《钓系美人,但诱引后翻车了》 1、楔子 过零点的深水埗街头。 kevin独自一人喝到半醉,打着摆子歪歪扭扭地转过一座灯火通明的高楼,不过十来步远,顷刻灯火全消,同轮月亮照耀下,楼后另一洞天却似魔窟妖穴,是一处早被人遗忘在铜臭世界的烂尾楼。 开放商跑路还是破产,跳楼还是沉塘都不论,港区寸土寸金,生活魔幻似《惊情四百年》,前一秒上天堂开香槟,转瞬十八层地狱恶鬼来寻,八卦小报同香港市民时时喜闻乐见此事——有钱人死就死咯,只是苦了攒了半辈子辛苦钱签下合同的倒霉鬼。 不过,既然是倒霉鬼,那更是多不胜数了。 楼群西侧的第二幢动工早,以完整形态高高耸立,同后面的半成品不同,显得气宇轩昂。 祝青在月夜被人追杀至此,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两条长腿一步跨三阶,沿水泥废墟飞速攀上,本希望找到一处藏身地,遗憾发现也只修到两层半而已。 他被堵在不上不下的楼梯间,四面楚歌,遭人一棒子砸在小腿处,半空摔至碎石满布的水泥地上。 这附近有处破烂平房,藏在四周高楼的阴影里,终日见不得太阳。 祝青也见不得,所以半夜来寻人,没想到人去屋空,只有桌上过期的凤梨罐头与他面面相觑,霉菌溢出罐口,添作屋中刺鼻气味的一环。 他脚下无意间踢到一枚斑驳漆面的打火机,拿起在手里端详片刻,又抬头试着叫人:“佳怡——” 无人回应,却惊动来追数*的马仔,看他打扮以为是金主上门送钱,一路喊杀喊打,围追堵截不休。 ——半年的时间里,这片废弃楼群被迅速定义为杀人毁尸的好去处,光怪陆离的霓虹遮掩了这一小片黑暗,各种肮脏勾当在日光照至前就深深堵在了死人嘴里。 “还想跑?说!你跟那个死八婆是什么关系啊?” 三四个人皆是青壮打手,拳脚招呼几轮,一人掰过祝青血肉模糊的脸,狠戾出声。 “不,不认识……”祝青垂眼咬紧牙齿,耳朵连着脸侧被掐到涨红,鲜血淌进眼睛里,已经感受不到疼痛。 “大佬,这小子骨头硬得很,不如带回去慢慢问。”旁侧站着的人上前朝他腰腹补上一脚,跟身旁人建议道。 “是啊,我看他长得还不错,不如先带回去,实在问不出来,玩废了再逼他去卖!” 今夜有月,深深照在那蜷在厚积灰尘中的年轻人身上,白光耀人,衬得他肤色细腻,血污秽面,肆意铺在锁骨脖颈,似风姿绰约的蔷薇盛放。 为首的男人袖手走近两步,蹲下打量了一会儿,舌头在指腹上舔过,唾液混合着血液粘住祝青的脸。 认同道:“你眼睛倒是毒,从来不看走眼。” 受他夸奖的马仔谄媚凑上,望祝青的眼神像在斟酌皮肉价钱,胯//下二两肉也不由得变紧发硬。 祝青被迫仰起上半身,身娇腿软,也不再嘴硬反抗,倒是格外乖顺。 几人又商量几句,是就地办了这白得的佳肴,还是另寻个地方先享用够本,再卖去销金窟,对面楼关得紧紧的窗户忽然打开一扇。 一束炽白的光照至,越过钢筋水泥框架,声音一并炸开: “做乜啊!!半夜三更扰民啊!我报警了!!” 他话音才落,一街之隔,有熟悉的鸣笛声划破黑夜传来。 几人心头一凛,怒骂多管闲事的咸湿佬*,半夜不睡偷听别人安慰失意身弱大学生。 他们在三楼,再不走怕是今晚要在警局同阿sir谈皮肉生意,当机立断收手滚蛋。 祝青捡回一条命,被扔回地面闻老鼠留宿过的气味,一动不动。 过五分钟建筑物重归安静,靠在柱子后边的kevin丢下指间的烟,猩红烟头落进尘埃,像一盏接触不良的电灯笼,照着他轻快的步伐,一步步跃进烂尾楼深处。 警笛声自他手心停住,人声响起,语调懒散无谓:“死了没啊?还不起来。” 祝青咳出一包污血,忍着每个骨节叫嚣的疼痛,慢动作翻个身朝上,模样凄惨,似垃圾车颠簸后漏下的一条臭鱼烂虾。 “多……谢。”他哑声说道。 2、祝青 “妈——!” 周琅大热天抱着个篮球,人还在楼下就开始喊。 一叠声的“妈”叫进来,停住时发梢的汗刚好滴在麻将桌面的一张发财上。 “喊啥子喊,外头失火迈?”周女士顶着绿油油的发财美甲,将同款牌在桌面上一蹭,轻飘飘地回了声。 “肖儿喊我去他那块旅游!”周琅嘴角快咧上天,汗也顾不上擦又奔屋里去。 “肖儿啥子肖儿,那是你哥!”周女士打出一张三万,终于大发慈悲,朝宝贝儿子的方向递出个眼神,“我说你不要去吧,你哥还要赚钱呢,哪有时间管你?” 周琅在房间搞出惊天地的动静,拉开衣柜搬起衣服胡乱往床上扔,边嚎了一嗓子:“我都二十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外间里坐的四个妇女习惯了小子们咋咋呼呼,照旧打牌,顺着话头开始往下聊。 一个说:“你娃嘴里说的肖儿是不是你外甥啊,长得好帅哟的那个?” 周女士微微一笑,抬起下巴摸了张牌。 “秀芳,你打听啥,又给你侄女相亲呢?”坐东边一个盘头发的阿姨插嘴道,“她家那个外甥有本事的,在香港挣大钱,长得还俊,哪里用得着介绍啊?” 前头开腔的阿姨讪笑几声,没再讲。 两个小时后,周琅总算从一床衣服里挑出了满意的,坐地上一件一件哼哧哼哧朝箱子里扔。 自创rap哼到“风里雨里肖哥等你”时,中场休息的周女士过来了。 张口就提不开的壶:“你高考成绩好久出?” “这才刚考完——”周琅拉长调子抱怨。 “好嘛,那你去那边几天?” “肖儿喊我多玩一阵子,反正在填志愿前回来。” “到了香港那边少给你哥添麻烦。” “我都二十了,就过去玩几天,能添什么麻烦?”周琅嘴唇抿成一条线,无语地看着他妈。 “随你便。”周女士挥手赶了几下空气,甩下一沓钞票离开了这个战场一样的房间。 麻将中途散财,看来今天不好再往下打了。 在家横出天际的“二十岁大人“周琅,刚挤过暑假高峰期的入港关口,就连人带箱子垮在了出口处。 约的下午三点,这都三点过半了也没个动静。他拿出小灵通准备问他哥到没到,才发现这老古董又坏了。 从高三下学期被老班没收了手机之后,周琅就一直拿这老家伙对付着,只因他私借手机出去,间接引发同学作弊的行为实在是触及了周女士的底线,他妈说高考出分那天再考虑给他买新的。 幸好我记得号码。 周琅原地360度扫描着附近人群,企图找到一位好心人借下电话。 好的,十点钟方向有个阿姨,身穿豆绿连衣裙,那发型,那气质,一看就是个绝世大好人。 周琅果断抬脚一踢箱子,拖着箱杆儿就要去交涉。 刚走出两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 “周琅?” 周琅转过头,看见了一个……一个很漂亮的男生。 长相娇贵清灵,肤色白到腻人。招摇的银发下,一双丹凤眼微扬,正懒懒地半勾起嘴角冲他笑。 周琅被他的笑容晃了眼,无端脸红心热,愣了能有五秒钟才醒过神。 “你在,叫我?” 他往四下寻找掩饰慌张,又不舍回头,不可思议地指向自己。 “你是周琅吗?”漂亮男生掌心卡着一杯咸柠七,把指尖夹着的相片举到他跟前,“我老远就看见你了,是叫周琅吧?” 陈皮和柠檬的香气似有若无地飘来,周琅猝不及防,对上了自己十岁生日那年爬树摔了个狗啃泥之后,满脸尘土的哭泣照。 丢脸是大事,在另一个帅哥面前丢自己身为帅哥的脸是天大的事! 周琅想都没想,一把夺过了那张照片。 “你是谁,为什么会有我照片?” “别误会,”帅哥的笑像是镶在了脸上,比高速窗口微笑服务更续航,“我是来接你的,是你哥肖复殷的朋友,他今天有事走不开。” “哦这样啊……好吧。”周琅听完,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照片还我?回去还得给你哥呢。” “不用了!”周琅一口回绝,“我回去自己拿给他。” “行吧。”白净帅哥又笑了,丹凤眼弧度越发上扬。 周琅怎么看这笑都像在揶揄他。 这时刚好帅哥电话响了。 周琅看着帅哥手伸进了口袋,摸出了一部新款iphone。 他睁大了眼有些羡慕,但手机只吸引了他片刻目光。 一步之遥,男生另只手垂在身侧,连腕骨用力握杯的转折角度都透着精致。周琅不经意扫过他全身,白色圆领t恤,穿浅蓝色短裤,柔软布料下方,光裸的小腿白皙流畅,靠近脚踝处却添了一抹红色印迹,像是刚蹭上的伤。 蔷薇色,落在白皙皮肉上,比美人戴花还惊艳许多。 “kevin,在出口右手边,我接到人了……就右手边栏杆这儿,别问我东南西北。” kevin?周琅回过神心里转个弯,对,肖儿好像是说过在香港有个叫kevin的朋友。 kevin很快就找了过来,对上周琅的第一句话不是亲切友好的问候,而是: “这跟照片上是一个人?!” 先不说照片上男孩儿的形容如何凄惨,单看眼前男生个子高出祝青半个头,眼窝深邃,眉骨下的阴影里眸色锐气张扬,即使有圆圆酒窝救场,还是压不住的英挺桀骜——和照片中人有半毛钱关系吗? “是啊,”祝青屈起的手指轻轻扣了两下周琅肩膀,已经是一副熟人姿态,帮他证明道,“你是不是叫周琅?” 周琅人高马大,配合地点头。 “人家现在已经十八了,和小时候有出入很正常。”他又解释说。 “你对着那么一张照片都能把他认出来,”新到的kevin还在纠结认人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东南西北分不清楚?” “东南西北那是方向问题,和认人不是一个系统的好不好……” 他们掰扯到一半,周琅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道:“我不是十八,我二十了。” 语气雄赳赳,气昂昂,充满了刚成年的自信。 “二十?”帅哥停下来看他,扬起嘴角,“那你刚才过关口,机器上显示你多大?” 周琅:“……” 他很想说,十八是周岁好不好,现在谁还按周岁算年纪啊? 帅哥仿佛看穿了他语塞,祭出了无敌微笑杀手锏,拎过周琅手里的行李箱在前先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说:“十八岁有什么不好啊,香港有句话没听过吗?” 他掉头看了周琅一眼,初夏明晃晃的太阳描出他眼角斜长的睫毛阴影,阳光延着那影子像能唱出歌来—— “十八岁,卜卜脆。” 周琅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他只是捏了捏空空的右手,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想法:粤语真好听。 叫人意乱情迷的好听。 还没等他从帅哥迷人的嗓音里挣脱,刚刚令他眼馋的同款手机便从头而降。周琅手忙脚乱接住,听见kevin说:“这是肖复殷让我给你的,我们几个的号码都给你存进去了,在香港有事找不着你哥可以找我们。” “我叫kevin,叫我阿k哥就行,”kevin自我介绍完,细长眼向前微挑,“他叫祝青,比你大……” 前方人银亮的发尾跃动,祝青走路用蹦的,步子轻轻落下,补上了kevin句尾的空缺:“一岁半。” 刚刚的照片右下角落着日期、事件,很轻易便能算出差距。 kevin:“反正比你大,叫青哥就可以。” 青哥? 周琅琢磨了一下这个称呼,没说话。 这是肖复殷来港打拼的第六年,吃喝拉撒依然要挤在逼仄的出租屋内。香港寸土寸金,房地产开放商给楼盘定价时小数点大约忘记前移三四位,他早不奢望能留在这里到多久,不过多活一天便过一天好赖日子。 好在租他房子的那位有钱衰仔现在监狱中,一判三十年,出来时也是人老无用,暂且没空涨他租金。 kevin开门,周琅拖着箱子跟在后头,祝青断后。 至于为什么箱子又回到了周琅手里—— “你一个路痴哪来的勇气在前面带路?” 周琅初来乍到,跟着俩哥哥在停车场光找车就找了二十分钟。 准确来说是祝青单方面带着他俩绕来绕去,当kevin从和周琅的聊天里分出神看路时,他们已经路过同一辆白色toyota三次了。 祝青倒是没什么负担,挺轻松地把箱子往周琅手里一扔,说道:“谁让你们跟着我走了?再说我回趟家还被你抓住来接人,要不是我,你今天好险能找到他。” kevin拿他没办法。 屋子不大,杂物又堆了大半,卡着再高点儿就要撞头的死线单辟出个二楼强行增加可住空间,木质楼梯年久失修,走一步要响三声。 kevin上去拎了几件衣服下楼,把新空出的那间让给了周琅,后者环顾这间还算干净的屋子,抬手敲敲墙壁,清脆空响告知,所谓的墙似乎只是一层板。 一圈下来,唯一的收获是看见祝青走进了对面房间。 他无聊摊开箱子收拾,片刻后听见对面门响,祝青背着把吉他一蹦一蹦下了楼。 “我出门了。” 吱呀吱呀,脚步咚咚,周琅怕楼梯倒塌,第一天来香港就要目睹命案现场,赶紧跟出来观望。 kevin系条灰突突的围裙,手举锅铲从厨房探出头:“不是说好了等阿肖回来一起吃饭吗?今天周琅刚到。” 祝青匆匆忙忙站在门口换掉拖鞋,抬一条腿打着摆子回答:“兰姨打电话救急,接风洗尘什么的,等宵夜也一样。” kevin已经走出了厨房,直追到门口来:“不会又是那个尧家三少编话哄你去?不能不去?你就说有事嘛!” “算了,是福不是祸,”祝青走得头也不回,后半句落在门外,“是祸躲不过。” 大门“砰”一声在kevin面前合上,他叹了口气,带着满脸的不悦往厨房回。 两人三言两语,好像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听墙角的周琅趴在二楼摇摇欲坠的栏杆上,看了一眼隔壁房间。 祝青走得急,门大敞着。房内有个铁架上下床,一条黑色皮带静静地躺在下铺的灰蓝格子床单上,蜿蜒得像条蛇。 他不由得想象起皮带系在祝青腰上的样子,细细一条锁住纤瘦腰肢,是女娲造人时握在手里的一抹青青藤蔓,对世上凡夫俗子天然具有无上的吸引。 周琅抿了抿嘴唇,心中暗自惊奇: 尧家三少? 男的? 香港风气这么开放吗? 他又琢磨了会儿,然后丢下收拾了一半的行李,两手插兜跳着步子下了楼。 迈到最后一阶时,脑海里倏地闪过祝青走时的背影:肩背清瘦,细白的手臂在身侧摆着,t恤下摆压住裤腰,是吉他都能挡住的宽度。 灵光一闪间,周琅忽然想通了刚刚的问题:不怪人惦记,毕竟祝青长得确实好看。 3、等等 晚些时候,半天没动静的门终于响了,应声传来句吆喝:“周琅!” “哎!”周琅从沙发上飞扑到门口,笑得眼睛都没了,“肖儿你回来啦!” “半年不见怎么又长高了?”肖复殷关门像拆迁,离沙发两步远笔直往下一倒。 “下午是kevin接的你吧?”他扯着松松垮垮的无袖背心,一边调低冷气温度一边问。 “恩,还有……祝青。”周琅坐到他旁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哥,他也是你朋友吗,怎么没听你提过?” “阿k领回来的,我不太熟。刚好有伙计回老家,楼上房间空着,他来这儿暂住一阵子。”肖复殷仰躺着看周琅,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跟你一样,还是个学生呢。” 厨房的推拉门哗啦开了,kevin裹着一身菜香扫了眼沙发上的两位,招呼道:“洗手,端菜,准备吃饭。还有你,冷气温度调回头。” “来了。”周琅起身要去,被肖复殷按下了。 他装作没听见冷气的事儿,只说:“不用你,我去帮忙,你到楼上叫祝青下来吃饭。” “他不在。”周琅跟上去,在肖复殷身后说。 “去深圳还没回吗?” “不是深圳,就是出去……刚到家就背个吉他走了。”周琅疑惑道,“他去深圳干嘛?” “哦,他家深圳的。” 肖复殷挺奇怪,正对上拿碗的kevin错身往餐厅走,于是问:“祝青呢,今天不是周四吗,怎么还有班?” “又被那姓尧的骗出去了。”kevin恨恨地说。手里的碗筷一股脑敲在桌面上,叮铃哐啷的动静,看上去气得不轻。 周琅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很想提醒他,祝青出门时明明没提到那个姓尧的人。 算了,自己初来乍到,还是少掺和。 “你啊,就知道操心,祝青他又不是小孩子。”肖复殷过去拍了拍kevin的手,掌心又移到他后颈轻轻抚了两下,“人情緊過債,总要还的嘛。” 周琅看到kevin肉眼可见地消了气,然后肖复殷微微转了半个头,给自己递了个眼色。 周琅眨了眨眼睛,麻利儿溜进了厨房。 他在料理台前转来转去,零星的“你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讲话声传进来,待数够120秒,周琅偷偷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盛了碗汤出去。 他心里犯嘀咕:照这么看,明显阿k哥和祝青的关系更亲密一些,有点像……肖儿和自己。 又扒了一口饭,觉得这俩人瞅着哪儿哪儿都长得不像,阿k哥是瓜子脸,细骨架,虽然站一起和祝青身量相近,但后者平肩窄腰,是个标准的衣架子。 难不成是远远远房亲戚? 半夜,电视上放着夜间档的肥皂剧,涂脂抹粉的娘娘骂起下位的妃嫔来,粤语输出堪比加特林机枪,周琅半边脑子空出来想事情,一句没听懂。 “你早点去睡吧。”kevin拿着杯牛奶过来,望了望墙上挂钟的方向,“也不早了。” 周琅接过来,小声道谢,眼睛又黏在电视上:“我不困。” kevin狐疑的目光在他和电视上来回,半晌后诧异地问:“喜欢看宫斗剧?” 周琅一口牛奶差点喷出来,狼狈地咳嗽了一阵,脸通红地解释:“不是不是。” “我猜也是。”kevin手撑沙发背长腿一抡,跃到他旁边坐下,忍不住和新来的小孩儿谈心:“电视上说粤语你都听得懂吗?你哥说你在重庆长大。” 周琅老实地说:“听不懂。” 哎哟这小孩儿,还挺好玩的。 kevin弯了眼睛没说话,和他一起看起了狗血宫廷撕逼大戏。 周琅如坐针毡,一小口一小口喝牛奶,把牛奶的前调、中调、后调品了个底儿朝天,喝了足有半小时,kevin还赖他边上没走。 两个大小伙子半夜不睡觉,窝客厅一起看宫斗剧,就还挺……尴尬的。 周琅斜眼瞥了眼时间,又舔舔嘴唇,用力捏了下杯子,鼓起勇气说:“阿k哥……” 然后他发现,余光里正襟危坐的kevin,居然已经睡着了。 周琅:“……” 他悄摸摸把玻璃杯放到茶几上,蹑手蹑脚挪到一楼肖复殷房门口。 手机光映亮了肖复殷的脸,他望向吱呀响的房门,钻进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干嘛?” “肖儿,”周琅用做贼的音量说,“阿k哥在客厅睡着了。” “哦,来了。” 肖复殷掀开被子,上身光着,只下面穿了条破烂短裤,趿着拖鞋直奔客厅,架起kevin两只胳膊就往房间拖。 kevin迷迷瞪瞪的:“你做咩啊?” 肖复殷拍他肋下:“去房间睡。” “而家幾點呀?” “反正不早了。” “不行,”kevin被他倒拖着,往前借了点劲儿,勉强站直了,“我等祝青回来要……” “别要东要西了,明天有的是时间,”肖复殷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关门前对周琅说,“周琅你也早点睡。” “知道了。” 周琅长呼一口气:终于走了。 他百无聊赖地调了一会儿台,又对着新手机的功能研究了半天,期间,打开通讯录点开祝青的名字十二次,到底没按下去。 不打吧,又想打。打吧,也真的挺奇怪的。 才认识不过几小时,这个电话谁打都行,就自己打起来很莫名。 金属方块儿在指尖三百六托马斯旋转运动,周琅双腿并拢、分开反复动作,又等了一会儿,桌上的牛奶杯都开始重影。 在睡意压垮意志的前一秒他猛地一跃而起,甩掉拖鞋就地做起了俯卧撑。 凌晨2:30。 祝青进门就看到一个身高近一米九、光着上半身的男生背对着他,正孔武有力在地上做俯卧撑。上伏下潜间精壮的脊背晶莹地泛着汗湿的光。 半夜,衤果男,客厅运动,还有奇异的声音。 时间、人物、地点、事件,无一不透露出些许诡异。 祝青怀疑自己走错门了。 “呃……” 他刚出声就看到地上的男生瞬间跳了起来,动作快到只剩残影。 “呃……”周琅一见是他耳朵腾地烧了起来,仓促地发出同样的单音节。 然后他看到了祝青怀里的一大捧玫瑰花,也愣住了。 “我,那个……”周琅挠了挠头,有种撞破别人秘密的尴尬。 他低头想台词,发觉自己竟然没穿衣服,立刻忘记要说的话四下找了起来。 奇怪,一对上祝青他总莫名的慌张,好像发条没上紧的机器,行动起来要卡一会儿才能运转。 “你怎么还没睡啊?” 祝青倒是坦然,带上门换鞋,周琅也穿好了衣服。 “睡不着。”周琅拽了拽t恤下摆。 “认床?” 人朝他走近了些,周琅才发现祝青脸色不太好,苍白的肤色让他整个人都透着股疲累。 “有点。” 他随口应了,又想说其实我在等你,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个花……要插起来吗?” 祝青眼里有光闪过,盯住他短促一笑:“你喜欢吗?送你了。” “送我?”周琅更慌了。 “不喜欢?那改天送你别的。” 祝青递出去的手要收回,被周琅一把抓住:“不用了,恩……啊对,我帮你插起来!” 手里的玫瑰朵朵娇艳,红到刺眼,香味扑鼻熏得周琅脑袋昏。 短暂的肢体接触,如玉的皮肤触感在脑子里胡乱肆虐,他原地左顾右盼半天,终于寻到一个能用的花瓶。 万幸,这三个大男人总算还不至于生活情调为零。 祝青在一楼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时,周琅还在餐厅干着花艺活。 “你还真给插起来了?” 他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肩膀处的格纹睡衣都给洇湿成了墨蓝色。人出现时周身都绕着水雾气,前刻的脸色被熏出薄红,像出水芙蓉花般娇嫩。 周琅看了他一眼,喉结微动,没说话。 墙上的钟秒针滴答滴答,在深夜的一楼来回走。 祝青用毛巾擦脑后的头发,趴到桌子另一边坐下,顺手把湿淋淋的额发撩了上去,硬朗的眉峰搁在他这副好皮相上,硬生生给改成了精致秀气。 周琅偷偷瞄他,一眼又一眼,被那亮晶晶的眼睛吸走了大半注意力,手里的花茎滑下去两回。 “你就这么把它摆在楼下,kevin明天一早看见准要骂人。”祝青的下巴搁在臂弯,挑了下眉,淡淡地说。 周琅插花的技艺实在不够高明。 他别过眼,侧枕胳膊望外头,客厅的落地窗外是块巨大的绿色幕布,对面楼的脚手架近到似乎能戳进这栋楼窗口。楼顶朝上无限延伸,和天空形成一条褐色窄窄夹角,弦月皎白,照得附近夜空莹莹粼粼,仿佛俯瞰下的维港水域。 这里的住宅真像鸽子笼,逼仄拥挤,让人喘不过气。 “不摆他明天也要找你。”周琅看他睫毛动了,长而浓密,漂亮得画一样。 “那我还是快点上楼,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祝青回过头用粤语抱怨,没所谓地直起身,离开了凳子。 周琅欲言又止,锈涩的剪刀口卡得虎口疼。 他视线跟随,祝青侧面瘦得像纸,手长脚长,走路又似猫,没声没息。 周琅纠结、迟疑,目光循着他光脚留下的潮湿痕迹。那浅浅的脚印被月光绘成银色,间距等长绵延到楼梯口。 他忽然被手里的玫瑰刺扎了一下。 “嘶啊!” 楼梯上的人转过了头。 周琅迅速将流血的手指背到身后,一句打了一晚上的腹稿分毫不差列到了舌尖。 “你要吃宵夜吗?” “宵夜?”祝青顿了顿,有点莫名,“太晚了,吃了胃会不舒服。” “好吧。” 周琅整晚的期待在这句委婉的拒绝下烟消云散,舌尖发麻,再讲不出别的话。 他想,怎么有人讲话应承如此随便,轻飘飘就食言。 十八岁男生垂头的模样好像受伤puppy,祝青看在眼里,想,来者是客,算了。 他停住步子,主动提了个话头:“周琅,要是kevin明天早上来找茬的时候你肯帮我解围……” 周琅猛然扬起头看他。 祝青狡黠一笑,轻快地说:“我就请你吃早餐。” 4、云吞 周琅惦记他的港式早茶,一夜没睡踏实。 第二天早上,kevin衬衣领口挂着条领带便上了楼,单手打结的同时猛敲祝青的门。 一下,两下,三下。 祝青雷打不动。 “我进来了。”早上刚洗漱后的声音是清冷不悦的,kevin下达通知,打开了门。 祝青婴儿模样侧卧在床,唯一的枕头塞在腿弯处,被子大半挂到地板,只余了一角搭在少年人清瘦的腰线上。 总之,所有东西都不在它该在的位置上。 包括楼下餐桌上那束鲜艳的玫瑰花。 kevin想起来额角青筋就跳,帮祝青盖被子的手半路收回,一股脑团一团砸在了梦中人的脸上。 “起身啦!” 祝青醒了,祝青不敢动。 头顶这位一听就是攒着起床气来的。 周琅在梦里尝四喜烧麦,睡前看的百度百科过于活色生香,留在视网膜香到神经中枢,他在梦中一口咬下去,生生被疼醒。 睁开眼,手背上一个清晰的牙印,像蜗牛爬过的痕迹,口水亮晶晶。 他迅速在睡裤上蹭了蹭,然后发觉对面好像有动静。 周琅恍然记起昨天缔结的早餐同盟,一个鲤鱼打挺跳下了床。 哗啦一下拉开门,撞入眼帘的是凌晨花枝招展回来的某位,此时正一脑门官司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靠在门框上,甚至鞋都没一双。 谁看了不说惨。 周琅和祝青对视了一眼,悄悄往前伸了伸脖子,瞧见kevin坐在床上,白衬衫西装裤,比昨天的收租造型强上许多倍,像个来递交破产文件的律师。 祝青朝他左右轮番挤眼睛,嘴角一上一下,仿佛一条叽里咕噜吐泡泡的鱼。 周琅噗嗤一声被逗笑了。 “不是吧,大佬,你笑什么啊?”祝青垮了脸。 周琅立刻严肃起来,才要说话,kevin就发现了外边的不正常。 “你跟谁说话呢?” “我没……” “我刚跟你说的你听进去没有?” “哎哟,”祝青头顶着墙转了180度身,侧脸压在门框上变了形,拉长调子回,“听见了……” “听见什么了你说我听听。” 祝青两眼一抹黑,烦得想撞墙。 kevin:“你说你每天……” “阿k哥!” 周琅一个健步蹿到门口,热情洋溢地摆出个假笑,“阿k哥早上好!” “……早,周琅你起得挺早啊。”kevin中途熄火,看了看祝青,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训下去。 周琅抓住时机扯话题:“听说香港早茶很有名,我想去尝尝,特地早起的。” “对,我都忘了,昨天晚上太迟了都没问问你。”kevin换上大哥的口吻,“你想去哪儿逛逛?回头让……” kevin“让……”了半天没让出来。 祝青原地复活,见缝插针地奚落他:“让什么呀,肖哥生意忙,你当牛做马上班族,实习期都没把握过,让他自个儿逛吧。” kevin伪装的好脸色瞬间消失:“你呢?你不是个大活人?” “我才不……” “就让祝青带我逛吧!”周琅忽然一把抓住了他胳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祝青马上反应过来,接到信号漂亮眼睛狂眨几下,声音都兴奋起来:“好……好啊!小周弟弟难得来,你看多巧,正好我期末考结束不是很忙。” kevin瞬间疑惑。 祝青拉着周琅,像战区老百姓遇见了人民子弟兵,格外亲切:“小周你刚说什么来着?吃早茶是吧!走,青哥现在就带你去,我请客。” 祝青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又一阵风似的打发了kevin,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kevin:“……?” 周琅:“:)” 祝青换了身花里胡哨的衬衫,粉蓝白三色,大海椰子树图案,配上那张精雕细琢的漂亮脸蛋,像块行走的人形立牌。 周琅却完全反着来。一身黑,又戴顶黑色渔夫帽,和他分坐在桌子两边,低头吃云吞的时候只能看到一道锋利的下颌线。 祝青吃两口歇三分钟,叼着咸柠七吸管走神,却见对面的人皱起了眉头。 “我的天……”周琅眼睛皱得陷进去,不可思议地说,“这什么,怎么这么腻?” “腻?”祝青从他碗里拨出那只咬了一口的云吞,塞进嘴里嚼巴嚼巴,“不腻啊。” 周琅愣了,自己吃了一半的东西怎么这人毫不介意就挖走吃了? 他紧急饮下一口港式奶茶,更腻了。 “不腻吗?”他慌乱看回祝青,筷子在面条间胡乱游走,“腻得我快倒立行走了。” “呵,”祝青咧嘴笑,一口白牙整齐标准,“你们内陆人说话都这么好玩吗?” 周琅也跟着笑,即使他没明白这句话的笑点在哪儿。 “这儿有辣椒酱吗?” 祝青停止了笑,静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周琅半瓶辣椒酱下了碗,才猛地一拍桌子:“哦,你们重庆吃辣的!” 周琅发现,眼前这个大他一岁半的男生除了漂亮和路痴,又添一条可爱的地方。 反射弧,真踏马长。 这是周琅同学记录祝青关键词的第三行。 亚热带季风在六月外面徘徊,香港还没有很热。 周琅早上出门,被祝青带着到处闲逛,遛街串巷,路过鲜活吵嚷的海鲜市场,途径繁华的水泥森林。等绿灯时,祝青在街边点烟,掉了漆的栏杆在他背后压出褶皱,周琅在帽檐下望人,右耳划过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正午太阳很高,从几十层的楼顶大方倾泻,祝青的烟如此随风飘在热浪里,画出缱绻的勾引意味。 另条街对面有个靓丽女生,点着艳红的唇,走到他旁边搭讪,周琅转头看灯,还有五秒。 他急不可耐在心里倒计时,提前0.5秒数完掉头,祝青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正在垃圾桶上捻灭烟头朝向他走。 他们并肩过灯,黑漆漆的周琅吸走了全部的阳光,白色艳阳淌进他身体里,形成炽热火球在胸腔为非作歹。 一整条斑马线的距离,周琅听见自己心脏砰砰响。 “你想去哪儿玩?”祝青的声音被尼古丁沾染,粗粝又青涩,在他旁边问。 “香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景点?”祝青疾跑三四步,跑到一家音像店门口,敞开的门边老式柜机呼呼冒冷气,“太平山、浅水湾、维港……你是刚考完试对吧,要去黄大仙祠拜拜吗?或者文武庙也行,文昌帝君也很灵。” 冷风吹起额发,他闭着眼睛,凉气黏在睫毛上。 “你昨天晚上去的地方呢?”周琅距离他一米远,伸直手臂去够那风,“我想去你弹吉他的地方。” 他也说不清怎么鬼使神差,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祝青在浸大读一年级。 白天在九龙塘上课,一、三、五晚上去兰桂坊,从喧闹的白天出走,再迅速投入缤纷的夜晚,学校或夜场,他在身份和环境间切换自如,油滑得像一条鱼。 至于令kevin大动肝火的尧三,祝青真懒得解释。 他在兰桂坊一带唱歌,“禁色”酒吧的兰姨人脉广,路子多,知晓他学生仔辛苦打工给自己挣学费,乐得用他天生的好皮囊作营销。 香港就是这样,或者讲世界就是这样,没有价值会被丢弃,能给别人提供价值,你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尧三么,不过是生存法则之内必然会出现的人,没有尧三,还有尧四、尧五、尧六。 每周他当班的那几天,尧三都会带一帮马仔,凶神恶煞地过来,大晚上一群人戴着墨镜演古惑仔,齐声喊他“青哥”,然后尧三会在结束时送他一束花。 祝青逢收必秒扔。 开始那段时间,凌晨清扫的阿姨总在东街角垃圾桶边见到一大捧玫瑰花,一夜过去花叶上刻意喷洒的清水蒸发掉,换上新鲜露水点缀,娇艳的花瓣争先恐后从垃圾堆里探头,盼着那个扔掉它们的死仔包一觉睡醒感到可惜,回头捡起。 后来尧三也奇怪,便赶在祝青之前堵在银色垃圾桶旁,问他是不是不喜欢红色玫瑰。祝青坦坦荡荡,说我只是不喜欢你送的红色玫瑰。 尧三被气笑了,摘掉墨镜偏头乐了好半天。然后他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歌手:“你知道我是谁?” 哇,口气这么大,仿佛全港市民都该认得他这位游手好闲第一人。 祝青才懒得知道,脚尖一转换方向下班。 兰桂坊一带虽然公共卫生堪忧,但垃圾桶总不止这一个。 “喂!” 尧三在后面叫他。 “又做乜*?”霓虹灯映上祝青无奈叹气的表情,他心想,这个人真是好难缠。 “红玫瑰代表炽热的爱情,总是把爱情扔掉,最后会孤独终老的。”尧三走近,拿走他怀里的花,几秒后再次递给他,权当又送了一次。 “我老老实实追求你,你拒绝我没问题,但是玫瑰花无辜,还得收下。” 视线从花移上男人的脸,尧三头发黑亮,背头造型嚣张跋扈,强行将自己与夜色切出一道朦胧的接线。 祝青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眼睛很好看。 “你叫什么?” “我吗?”男人那双虎豹般锐利的眼睛睁大了,漫上笑意,“三爷。” “……我是说全名。” “尧泽。” 祝青最后收下了那晚的花,因为红玫瑰生来是为表达爱意,即使词不达意或者交付错人,花毕竟无罪。 花束被祝青举过头顶,在风里摇摇曳曳,花香和声音一道飘至尧三跟前。 “没事不要带你那墨镜了,浪费一副漂亮眼睛。” “除了那里,别的地方都可以带你去。”祝青想都没想,很果断地拒绝了周琅。 5、金鱼 周琅唇线抿得直直的,没问为什么。 祝青看着他径直往前的背影,喊了一声:“喂,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没好奇心啊?” “没好奇心怎么了?”周琅掉头,颊边绷紧,眉眼倔得不行,“我有分寸感就行了。” 祝青偏头笑开,与他并排,手搭上肩将人搂着向前走:“生气啦?我没说不想带你去。” 周琅看他,眼神倏忽柔和。 “那地方不适合你去……”祝青假装为难地皱眉,“肖哥知道得打死我,你知道的嘛,你青哥我现在被kevin通缉,泥菩萨过河,要是再加一个肖复殷,我就……” “你就怎么样?” “我就搬回学校住去。”祝青笑。 周琅也没忍住笑了。 “得了,别为难我,我就说带你去找黄大仙师求个签嘛,心诚则灵,你好好拜拜,我也顺带给你帮帮忙,这事儿我有经验。” 他从前去过,上上签一次命中,三叩九拜求来的学业运也如愿落到了所求之人的头上。 “不去,少来封建迷信。”周琅笑完把嘴一撇,面目重归严肃,“我命由我不由天。” “呀,挺有个性。”祝青说,“那我倒是真挺想带你去一次。” 周琅用一种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他。 这人怎么答应好的不做,专挑人不乐意的点试探? “你骂人。” 周琅别过眼:“我没有。” 顿了两秒,他到底年纪小,心性不足,没忍住道出了心里话:“想去的地方你不带路,不想去的硬把人往那儿拐,回头……” “回头怎样?”祝青凑近,从下方觑他通红的耳根,一脸促狭。 “回头你再带花回来我不帮你了。”周琅恨恨地威胁。 龇牙咧嘴,一枚削尖的虎牙朝空气放了轮狠话。 祝青却没搭理这一茬。 周琅从帽子下抬头,看见那“花蝴蝶”不知何时放开了他,自顾自走进一间店铺,头都没回还冲他摇摇手催促人跟上。 周琅几乎气绝,咕哝道:“到底听没听见啊?” 后来他知道祝青估摸着是没拿他当回事儿。 因为他跟托儿所放学似的,被祝老师一通电话交到了家长手里—— “kevin,肖哥店在哪儿?……送周琅过去,我学校有事儿……不方便。” 周琅在旁边恨得牙痒,心说我可没说要去找我哥。 但祝老师独断专行,交接成功立刻下班,然后一下午江湖不见。 肖复殷经过卷闸门进来,看见柜台后好大一团黑色瘫在摇椅上,从头到尾就半截长腿露在外面。 他往门口退了两步,盯着看了又看,扬手招呼店里伙计:“阿豪,那是谁?” “他说他是你细佬*……” “细佬?”肖复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越发警惕,轻轻上前摘了他帽子,周琅一张轮廓分明的睡脸露了出来。 早上起太早,这会儿正犯午困,周琅完全睡死了。 “哇肖哥,你细佬生得同吴彦祖一样……”伙计在他身侧小声赞叹。 “玛德吓我一跳。”肖复殷把帽子扔回他身上,松口气踹向椅子,藤竹的摇椅马上前后晃动起来。 周琅正梦见漂洋过海,自己乘船去寻人,梦里来了阵浪,哗啦卷上甲板,一头浇在他脸上,他一抹脸一仰头,一头鲨鱼的血盆大口越过桅杆,从天而至…… 他吓醒了。 “肖儿,你回来了?”周琅惊魂未定地咽了口唾沫。 “嗯……阿k早上说祝青带你出去耍,他人呢?” “送我到路口就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学校吧,”周琅指指店外头,“中午他把我往那儿一扔就走了,我饭还没吃呢。” “饿死活该啊!”肖复殷俯身,上半身压在柜台玻璃上,头朝下,变戏法儿似的摸出个钱夹,“走,哥带你出去吃饭。” 走在路上,头顶的空调外机落下一滴沁凉的水。 周琅抖了一下,想起件事:“肖儿,我妈说让我回去前帮她买点鲍参翅肚,说靠海的比较新鲜。” “走前我带你去。” 肖复殷闪进一家店,坐下后冲打工靓仔比了个“二”,指尖在热腾腾的空气里划出两道,放下胳膊时听见对面男生说: “你吃完饭就带我去一下吧,回头我就能自己去买了。” “用得着你花钱?”肖复殷驼背坐着,撩起几十块的廉价衬衫扇风,又问起,“祝青是怎么送你过来的?” “坐车啊,我想打车来的,他说我在香港打车是痴线。” “不是问这个,”肖复殷皱皱眉,“他是直接说送你去我那儿吗?” 周琅觑了下他哥,然后才读懂他话里的意思。 “不是,他先打电话问了阿k哥,阿k哥告诉他的地址。” 虽然因果有点颠倒——应该是祝青先说了要送他来店里,然后阿k哥才告诉的地址。 不过也没差。 面上来了,肖复殷弓腰埋头叉了一筷子,潦草地点了下头。 傍晚的市场人声鼎沸,路道狭窄,人与人的汗味交织相融。 肖复殷似乎不常来,但一路上倒也同几个熟人打过招呼。周琅不远不近跟着,忍受钻进鼻尖的难闻腥味,听肖复殷和kevin打电话: “今天菜不用买……嗯,我在,带周琅来逛逛,顺便买回去……” 卖海鲜的店三个两个连成一片,夕阳照不到店里,但鱼箱内壁有灯带,深蓝的光折射到鲜艳的鱼尾上,比夕阳漂亮。 周琅蹲在地上,透过玻璃望鱼,咕噜噜的氧气泵泛起泡泡,像晶莹的圆形水草,在水里飘来荡去。 他晃了下神,一条鱼就这么朝他游过来,定住十几秒,甩了甩尾巴又不屑一顾地走了。 还挺神气。 跟祝青似的。 周琅四处游荡的思绪突然停了一下。 啊,鱼。 ——原来祝青像鱼。 他脑海里的祝青备忘录又悄悄多一行。 肖复殷挑了两条,等鱼贩将鱼开膛破肚。血糊糊的内脏包裹着一跳一跳的鱼尾,他点起一支烟,手指快速发着信息,分神和鱼贩闲聊:“今天的鱼新鲜喔!” 鱼贩手起刀落,一片鱼鳞带着红色的血蹦到他脸颊处,肖复殷伸手弹开,接过袋子后付了钱。 “周琅,走了!” 周琅腿蹲得发麻,直起身小跑出来。老板在柜台后,一直以为他要买鱼,没料到人走那么干脆,眼睛一时没收回来。 周琅仿佛知道他想什么,很少年气地冲老板笑了一下,朗声喊道:“我下次过来买鱼!” 下次过来,买一条像祝青一样的鱼。他想。 住的地方不远有一个小公园,插圈栏杆就吸引了不少公公婆婆,周琅把帽子顶在指尖当篮球转,观望老人家闲聊打牌。 肖复殷还在发信息,网瘾青年似的自言自语:“晚上让kevin给你做个鱼,冰箱里还有上回你妈寄的辣椒面,你不在没人陪我吃,还好你来了,不然受潮就该改味儿了。” 周琅:“今天祝青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他一三五要打工,回来都很迟,不必等他。” “好吧。” 回到家,kevin也还没下班,肖复殷先去厨房收拾鱼,房顶角落有个像电风扇似的通风口,宽厚叶片上黑黢黢的油烟糊了一层又一层。 明明暗暗的光线从扇叶缝隙里躲进来,打在肖复殷利索动作的手上:“哎周琅!今天早上祝青带你去哪儿耍了?” “去吃了个早饭。” “吃了什么?” “忘了,就面条和丸子,腻得很。” “哈哈,还有呢,还去哪儿了?” 周琅靠在门边回忆:“他说要带我去庙里烧香,保佑我高考顺利,但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去,文武庙是不是?可灵了,那香火,刚进荷里活道就能闻见。” “下次吧。”周琅敷衍道,“而且我都考完了,现在拜也来不及了。” “你倒是想得开,从小就这样,想做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头,不想干的事谁劝都没用。” “我这叫有勇有谋。” “你这叫一根筋、认死理儿!”肖复殷笑他。 “哦对了,你把我钱包拿过来。” 周琅听话出去转了圈,找了东西递给他。 “数数里面有好多钱?” 周琅利索地数完,告知:“一千五,还有几个硬币。” “你都拿走,要再没人带你吃饭,自己记得去。”肖复殷关照道。 “我妈走时给我钱了。”周琅阖上钱夹,不太想要。 “港币用起来方便啊,再说幺嬢是幺嬢,我给的你就拿去。”肖复殷把刀剁在砧板上立住,去开水龙头,“不够用再跟我要,知道吗?” 周琅于是不再推辞,轻轻“哦”了声,说:“谢谢哥。” “现在知道叫哥了?!”肖复殷回身要踹人。 他弟后跳躲过,不谙世事笑得一脸傻气:“嘿嘿。” …… 万籁俱寂的深夜,周琅在床上挺尸,边和同学聊q/q。 晚饭吃得太饱,刷完牙一打嗝嘴里还是一股鱼肉味。他悄摸摸放了个屁,侧过身让气体在空间里消散掉,等了几秒,又躺回来。 ……这么晚了,祝青还没回来。 周琅又翻了个身,感觉自己像菜市场案板上的鱼,才两天时间,就为一把不知名的剁鱼刀辗转反侧、鲜血淋漓。 他关掉手机正惆怅,忽的听见楼下门响,一个挺身光脚就下了床。 打开房门有说话声传来,低头看去,祝青正站在大门处,肖复殷洗得皱巴巴的汗衫在门边露了个影儿,不见了。 祝青仰头,与他四目相对。 “又没睡?” “嗯……是肖儿出门了?” “嗯。”祝青关门。 他换了件白色衬衣,比kevin穿去上班的那种料子要软一些。领口开了两粒扣子,布料很乖地左右打开,地心引力将它们刚好固定在对称位置,露出祝青伶仃的锁骨,矜贵似名品白瓷。 周琅视线拐弯向下,发现今天他手里没花。 也没有背吉他。 “你今天没去打工吗?” 祝青在桌边喝水,喉结快速动了两下,渴得厉害。 “去了。” “哦。”周琅尴尬地应道。 今天的月光比昨天更亮。祝青喝完水瘫在沙发上,仰起脖子坐在月光里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实际上没有多久,只是周琅觉得时间难熬——他没话找话道:“你今天没带花回来。” “扔了。”祝青发梢微微动了动,落在地上的影子把他的脖颈拉得很长。 “为什么扔了?”周琅穷追不舍。 “还能为什么?” 他听到对方轻轻笑了一下。 “怕kevin念叨我呗,”祝青睁开了眼,清亮的眸光像歌声嘹亮的海鸥飞进了周琅心里,“你不是今天才说的下回不帮我了吗?我还不明哲保身,自求出路?” 周琅微讪,低下头极小声地说:“我以为你没听见呢……” “你又嘟囔什么呢小朋友?” “我……”周琅语塞,卡了几秒匆忙想到个答案,“我在说,谁这么喜欢你天天送你花?” 说完直后悔,手紧紧攥在身后骂自己多嘴。 又梗着脖子生硬拐话题:“你别叫我小朋友。” “啧,喜欢我的人啊……”祝青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的又往下滑出一截,懒洋洋地说,“多了去了。” “小、朋、友。”他一字一顿地强调。 祝青风月浪荡子做派,一副谁也不挂心的薄情样儿,唯独忽略了,既然是小朋友,最爱追问。 周琅下了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阴恻恻地开口道: “比如呢?” 6、撞破 祝青在去“禁色”的半路被人拦了下来。 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把他带到保庆冰室,热天下午,店里却是空的。 尧三一个人坐在里面,上完武术课的装束还来不及换下,一身深灰长衫掩盖不少血色戾气,离得近了才窥见布料隐约透出的青龙暗纹刺绣,全得益于冰室侧边那块镂着太阳神阿波罗的彩绘玻璃。 他挽起袖口,露出手腕处系的一截红绳,正在五彩斑斓的午后光影里淡然品茶。 菱花式紫砂壶口流泻出一注茶水,清香味调散开,芬芳沁鼻。祝青在他对面坐下,位置上放着一杯刚做好的咸柠七。 “怎么到这里见面?”寻常多是在禁色,白天里他都很少见到这人。 尧三抬手挥退左右,大马金刀地叉开腿坐,朝祝青抬抬下巴,却是在问:“去过那里了?” 祝青眉头不由得皱起:“你找人跟踪我?” “我关心你。”尧三不在乎地摇摇头,笑容坦荡又无赖,“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要掌握,这是为你好。” “凭什么?”祝青扬眉,含着吸管啜饮下一大口沁凉液体,凉薄质问,“你是我什么人?” “你愿意我是你什么人,我便是什么人。” “那若是我不愿意呢?” 尧三只是笑却又不答话,过一盏茶功夫,才淡淡地抚平袖子:“你会有愿意的一天的,阿青。” 香港第一大黑//帮洪记,从上世纪辉煌至今,眼下话事人洪永声年岁已高,身边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最小一个出生时母亲难产,洪永声悲愤之下杀光产婆并医生数人,那一晚白加道12号遭受鲜血洗礼,一条命换一条命,还有数名冤魂陪葬。 尧三浴血而生,命带血光之灾,洪永声为纪念爱妻,给他从母姓——是以许多人都不知道,道上那位“尧三爷”原是洪家的幺子。 不知是不是出生起便注定,洪记本世纪初原遵从时代意愿,大半生意已从白日转至地下,摇身变出许多合法房地产、娱乐产业,皆由大哥洪黎基代理主持;二姐早年留学国外,潜心科研,于家族生意向来是嗤之以鼻,定居洛杉矶后只顾追求高尚的科学理想,每年能回来过耶诞节已算是最大让步。 可洪永声骨子里还残留着上世纪的街头血性,忘不了自己从一无所有拼到如今家产地位,还好最像母亲的小儿子争气,尧三从小就对父亲敬爱有加,一心要延续家族荣耀。 所以洪记目前,阳面在洪黎基,暗处归尧三,表面上看老爷子偏心长子,其实那许多生意都靠背地里的庞大根系维持——洪记老人都清楚,真正的太子爷,其实是尧三。 不过老爷子没有亲口说要交权,大家都还是以和平模样,兄友弟恭过每一天。 祝青不知道他真实身份,香港虽有句老话:“警察管黑//帮,黑//帮管香港”,但管他洪记还是尧记,再小的马仔他都惹不起,毕竟这帮恶煞眼里,没有礼义廉耻和道德准则,金钱地位,以及美丽身体,都只是谈资勋功章。 哪怕明天就死于非命,今晚也要在美人床上一度春宵。 祝青的全部人生原就是身不由己,烂命一条,既知躲不掉,也就不必躲。 只是尧三走后,有人来取他留下的茶盏。刚才困惑加生气,祝青来不及看清,此时定睛,才发现这菱花紫砂壶的不同寻常处。 嘴作菱花,胥出自然,整个菱线自弧顶至壶底相交成一点,分毫不差——竟然是享誉国际、一壶难求的钱老作品。 祝青在亚洲第一的传理学院念书,身边同学多的是非富即贵,上学期一位新加坡华裔男生,休息时间在他身旁翻阅拍卖行寄来的宣传手册,曾指着图上一款紫砂壶向他诉说心仪之愿,可惜价格高昂,佳士得拍品,没有两千万港币怕是艰难。 当时祝青吃着城大ac1的便宜四宝饭,只把这份苦恼当作有钱人飘在云端的牢骚,心里默默盘算八点以后去惠康抢临期半价的出前一丁。 可现在看到那图册上的东西真出现在眼前,他忽然又觉得手脚无力。 每天送一束玫瑰花的,原来不是什么善良小王子,更不是不会爱人的眼睛漂亮先生——尧三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因为他过分美丽遭人觊觎。 人得意时,好皮囊是锦上添花;若当一无所有,便是杀身祸。 祝青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向尧三提什么“别戴墨镜”的狗屁建议。 只是,尧三今天,真的没有戴墨镜。 他缓慢坐起,揉揉空落落的肠胃,记起自己忘记吃晚餐,上一顿勉强可以追溯至一杯咸柠七。 “没有比如,都不过是露水姻缘。” 祝青说着,却不看周琅一眼,单方面结束交谈,拖着步子去浴室洗澡。 周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很快灯光亮起,祝青朦胧的身形显现。 他望着人影低头一粒粒解掉扣子,再翻手把衬衣脱去,祝青腰线蜿蜒,瘦削的肩跟着动作矮下去,剩一对肩胛骨突兀地耸立,像大天使路西法为了在人间容身,不得不藏匿起的双翅。 祝青继续往下,剥完短裤,手放在腰际,周琅在他脱下内裤的前一秒迅速转头,不安地吞咽口水。 身体深处陡然浮现一股燥热,他不敢再看,匆忙逃上楼。 一头扎进被子里整整五分钟,鸵鸟行径却并未给心脏带来丝毫迟缓效应。幸好q/q响起打断少男怀春,高中同学阿林深夜找他安慰,说自己追女生首战遭冷眼,问周琅有没有馊主意教。 zl:你怎么追的人? 林:送花,买礼物,请她看电影咯。 zl:然后呢? 林:然后表白咯。 zl:那对方怎么说? 林:哭泣.jpg,她说没想到我是这个意思,其实大家还没到那一步。 阿林还在那端对他狂轰滥炸,祝青已经洗完澡上楼。周琅听见响在咫尺的脚步与木梯二重奏,忽然心如止水。 “原来这么追人是不行的。”他自言自语道。 那到底怎么追人才算行? 这个问题太艰深,周琅长到二十岁还没有丝毫相关经验。 他回忆起幼儿园时曾被同班女生啃了一脸口水,当初哭到差点昏厥,周女士来学校替他讨回公道,老师第一次见软萌女孩子给男生道歉,郑重鞠完躬还要继续去牵他的手。 周琅以为对方道歉是假,故技重施再度偷袭是真,又是一阵惊天地的嚎哭,从此在幼儿园一战成名,整整三年再没有女孩子敢接近他。 到了初高中情窦初开,各科老师更是严防死守抓早恋。每当有可疑女生和他多说两句话,就要拉周琅去思想教育,即使他再三发誓“我真的没有早恋”,就冲这张脸,老师们也没办法完全相信。 死党都落井下石,说他是蓝颜祸水,明明干过最大的坏事也就是把作业借给女生抄,就这也要被怀疑是暗送秋波,那那些下课、自习流窜位置靠在一起讲题的人怎么就都是清白无辜的了? 简直没道理。 但周琅是不当一回事的,周女士对此也比较开明,只再三叮嘱他如果有喜欢的女孩子,又把持不住,一定要记得做好措施,不要毁了人家女娃一生——嗯,她最大的问题可能是太开明。 周琅每每无奈强调:“妈,我还没有成年。” “性教育等成年再开始就晚啦!”周女士振振有词。 所以,什么是暗恋,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恋爱,周琅一概不知。 他维持着撅高屁股沉思的姿势——据说这样比较容易集中精神,带着这个千古难题沉沉睡去。原本第二日肯定要躺床修养半天缓解腰肌劳损,幸好肖复殷有千里眼、顺风耳,赶来拯救亲爱弟弟的不良睡姿。 半夜里,楼下轰隆一声巨响,六百尺房屋顶震下一层墙灰,周琅应声倒在床上,腰背酸痛后一步袭来,疼得他龇牙咧嘴。 很快,不给他大脑加载的空间,又是一声稀里哗啦。 玻璃瓶的碎裂声。 周琅想到了昨天他放在楼下的花。 他打开门出去,对面房门紧闭,祝青似乎睡得很熟并未被打扰。 然后周琅一冒头,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吓到魂飞魄散。 楼下kevin正压在肖复殷身上,把人抵在餐桌边热烈激吻,后者的腰沿着桌子几乎弯折九十度,被人咬住唇舌狠狠吮吸,口水咂啧声回荡在深夜的客厅,连冷气噪音都要盖过。 周琅一掌拍在嘴上,死死地瞪大了眼。 靠! 靠!!? 他本来以为阿k哥和肖儿在打架,结果现在这个场面,他们站在一地玻璃渣子里,满地红色玫瑰散了铺在脚边,分明是着急接吻,另一个无意之下把花瓶挥到了地上!! 可是……刚刚关门的声音那么大。 呃……他们不会忘记家里还有两个人吧? 周琅正想着,一直被死死压在下方的肖复殷忽然支起身体,一把搡开了身上的人,kevin被他推得站立不住,晃晃悠悠要倒在沙发上。 周琅正对此景,果断把捂嘴的手移上去捂眼睛,刚要蹲下做鸵鸟遁走,忽听得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皮肉碰撞,在空气里荡出余波,同时响起的还有肖复殷气急败坏的怒骂:“少踏马管老子的闲事!你自以为就很干净吗?!” 然后他扫开一片玻璃,大步奔向卧室,把里头kevin刚搬进去的衣服被子通通一卷,哗啦一下全扔在了地上。 “滚回楼上去睡!碍眼碍事。” 肖复殷撵完人一抹嘴,马不停蹄地将房门落锁,然后再次甩开大门,扬长而去。 留下kevin对上一地狼藉,愁苦地抹了把脸。 他叉腰站在客厅,周琅这才看清他还穿着早上走时的那身精英衬衫,只是扣子散了几颗,领带也随意地挂住,很窝囊的模样。 他看时机不好,再不撤可能要殃及池鱼,立刻往后猛退一步,却踩到一个柔软的东西。 “啊,啧!”祝青在他身后抱怨,“你踩我干什么?” 周琅心道完蛋,正要捂他嘴,kevin已经头一抬、手一指命中目标: “周琅,你去跟祝青睡!房间还我!” 周琅:“……” 嗯??! 7、同床 事实证明,年轻人长身体一定要早睡,不然就没机会睡了。 周琅合理怀疑阿k哥根本是气不过肖复殷,所以迁怒自己。但他敢怒不敢言,只有抱着单薄被子去敲对面的门。 先一步撤离战场的祝青在门里闷闷地回:“进来。” 他其实没睡,只是不想面对吵架中的情侣,怕被逮住做情绪垃圾桶。 周琅推门,走进,移步,关门。 房内唯一照明是颗小灯泡,极潦草地挂在墙皮冒出的一根钉子上,电灯线在白色墙壁绘图,被灯光照得似腾空的墨西哥黑王蛇。 祝青正坐在灯下捧一本书读,翘着腿,递出足尖一抹红,仿佛蛇腔危险的信子。 他支着下颌,看来人谨慎暗自发笑:“你这么小心翼翼的干什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周琅摸鼻子心虚,不知该不该和他讨论kevin和肖复殷的离奇关系。 可他见识过祝青对尧三的迎男而上,料想对方大概早清楚。 唯独自己当他们是能同床共枕的好兄弟。 他忽然知晓敬爱哥哥的秘密,心间泛起难言的苦涩,一边替对方焦虑将来如何跟嬢嬢交代,一边又叹气怀疑,是不是香港风水有问题。 十八岁少男心事重重,视线下落,倏地被祝青脚背上细直凸起的青筋吸引。 周琅愁思暂停,惊异地观察到,祝青的脚,竟然涂着指甲油。 ——刚刚那抹红,原来不是他情动的眼热。 “这么说,我是你的第三号房东咯?” 主人发话,他循声抬起头,神色怔忡:“嗯?” 祝青没发现他走神,瞥向被子,疑惑地问:“你手里那是什么?” 一叠纸币夹在细软间,周琅换了只手,拿出来给他看,是钱。 “你这真是交房租来了?”祝青放下腿,膝盖拢到一起伸了个懒腰。 “不是,是肖……我哥给我的零花钱。” 祝青又打量了下厚度,吊儿郎当地吹声口哨:“那肖哥对你还挺大方。” 他没说的是,肖复殷平时可是个铁公鸡,就单说这间公寓,“租”来他可一分钱没花——没想到对周琅出手倒挺阔绰,先是最新款手机,再给大笔零花。 原来不是小气,而是得看对谁。 周琅有些赧然,好像要大人的零花钱是件太丢脸的事,满身找着口袋要把钱塞好。祝青却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红色钱夹丢给了他,道:“拿去用吧,我暂时用不到。” “红色?”周琅接了捏住翻看,脱口而出,“这不是女生才会用的吗?” “你不觉得红色很衬我吗?”祝青合上闲书丢在一边,捋了把头发。 碎发片刻后归位,大概已染了有段时间了,发根处长了些黑色出来,却丝毫不妨碍银白整体带来的神秘感,反而有种暗藏的色气。 周琅再次不经意看向他的脚,车厘子红填补着一块块指甲,在灯下摇曳生辉,比宝石漂亮。 他不得不附和点头。 红色艳丽,确实很衬祝青——就算是如此简陋的房间和照明条件,祝青整个人也像发着光般,流光溢彩的好看。 “哈哈我逗你的,还当真了。”祝青笑起来,道出原委,“其实是颜色鲜艳一点的钱包比较打眼,不容易丢。” 周琅:“……” 可是钱包打眼,贼不是也容易锁定目标? 他忍住没说,走近些把被子枕头放到了上铺,然后顿住两秒,又把它们抱了下来。 祝青:“上铺不脏的,我前几天还在上面睡。” “那你怎么搬下面来了?” “你没见那上铺离房顶多近?往上面一躺,每天早上跟从棺材里醒没什么区别,我睡了五天足做了三天噩梦。” 祝青解释完,不由得猜测:“你也怕睡上面会压抑?” 周琅摇摇头,他个子高,上铺的床板只到他肩膀,可是他却说:“我怕高。” 祝青聋了似的:“什么?” “恐高,”周琅指指上铺,更不好意思了,“一米以上的都恐。” “那你每天站着岂不是就吓死了?”祝青无语了,看看他又看看床,最后看了看地板。 周琅不说话,只正气凛然地回视着他。 “行,就算你恐高——一米的那种,那你睡要哪儿?这就两张床。”三房东摊开手,给他指上指下,“难道你要打地铺?” “你不能睡上铺是吗?”周琅确认道。 “废话!” 祝青收了好脸色,他原觉得这孩子挺乖巧的,话不多也有礼貌,怎么一上来就要抢他的地盘?还这么理所应当的! 不会和他哥一个德行吧?! “那……” 周琅紧紧攥了攥被子,手心的汗快把布料打湿了,急吸了口气才道:“我能不能跟你挤一挤?” 祝青顶着要杀人的眼神,和他对视了半刻钟,最后败下阵来。 “那我睡外面。” 周琅欣然应允。 他还以为祝青是多么难说话的人,现在看软磨硬泡也挺管用的。 他拼命压下翘起的嘴角,唯恐对方反悔,赶紧先爬上了床。 祝青还没有睡觉的打算,又抽出书来忙碌。周琅不好吵人,就坐在床尾的角落里和阿林继续聊天。 林:你去哪儿了?我发那么多消息你也不回。 zl:帮你想办法去了。 林:我靠好兄弟!!还是你心里有我!你想出什么办法来了? zl:又争又抢,死缠烂打,一直约,约到她同意为止。 林:……………… 对方连发三段省略号,周琅看眼在桌边写写画画的祝青,低头继续打字。 zl:怎么了? 林:你这主意哪儿学的? zl:实践出真知。 林:你跟哪个妹子实践出的真知? zl:这你别管。 过了好几分钟,阿林都没回他。 周琅心道,这不识货的,有锦囊妙计不知道用。 结果没一会儿,对方一堆表情弹了过来。 林:我靠兄弟!!!真的有用!!!她答应我明天出来了!!! 月老大人首战告捷,满意地收了手机,裹紧自己的小被子,规规整整地躺在了里边。 周琅记事起就一个人睡了,平时也是一米八的床能掉到地上去的德行,但为着和祝青挤一张床,他闭眼前拼命给自己心理暗示:好好睡觉,别瞎蹿,万一祝青一气之下真撵他去打地铺。 祝青画完作业上/床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长条形状的周琅,跟棍子似的戳在里边,两只手安详地放在胸前,以即将下葬的尸体的姿态,小呼噜打得格外酣畅。 祝青:“……” 玛德,说好的认床呢?! 他没好气地扑过去,捏住了对方的鼻子。 周琅哼唧了声挣扎出来,侧过身又冲墙继续供人瞻仰了。 祝青望着空出来的大半位置,叹了口气还是躺了上去。 但这一觉到底没能睡安稳。 凌晨四点多,他睁开了眼,眼神清灵,压根没睡着过。 周琅倒是心宽如海,睡深后自我勒令的效应减弱大半,一只胳膊蛮横地搭在祝青腰上,强占他国疆土就算了,还压得他肋骨生疼。 祝青第五次甩开他未果,燥出了一身汗,怀疑冷气是不是坏了。 他爬起身,下楼去倒水喝。 凌晨的香港静得骇人,他仰头灌冷水,自然便对上了斑驳的房顶——两个水滴形的钩子突兀地戳在上头,不远不近的位置,也不知道原先主人是用它干嘛。 屋内健身?挂秋千?还是求死方便上吊? 香港的这种老房子里,死一两个人也不是很稀奇,有的拆了建成别个,有的继续住人,反正总有不怕死的穷人倚仗命硬来租。 祝青是往来港深的双非仔,虽没机会住凶宅,但凶宅的故事从小听到大。 他想起月光下的那处贫民区,眼神微凛,拔步回了楼上。 周琅倒不客气,祝青离开的功夫已自行占据了整个床铺,睡得四仰八叉,呼噜是不打了,只埋在别人的枕头里,美梦正香。 祝青走过去,下午那一幕清晰地自脑海中闪现。 他送完周琅后其实并没有离开,而是藏在街对角的一间书店里,亲眼见到肖复殷进了店,和伙计说了几句话,然后带着周琅去吃了饭。 男人把玩着墨镜走在外侧,眉眼上漾出笑意,和男生说说闹闹走进了一家面店。 祝青从没见过这样的肖复殷。 哪怕是和kevin在一处,也不曾见过。 没想到,他也会有在乎的人。 祝青站定在床前,无声地凝视着周琅。 眼前的男生睡姿全无防备,不是他那种蜷缩的睡法,而是四肢舒展,连呼吸都已归于深沉的安稳。 按说周琅涉世未深,先见识哥哥和男人接吻,又撞见同性恋互殴,再是被赶出房间,怎么也要担惊受怕一整夜——祝青想不通,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坦然无畏的性子。 他又凑近些,头一次认真观察周琅的长相:单就脸男生其实属于不好惹那一挂,尤其他似乎喜欢穿黑,冷脸的时候有点唬人,但祝青想起周琅望人时清澄的眼,就又不愿意把人往不好的地方想。 肖复殷这个弟弟,同肖复殷很不同。 祝青看人一向很准,连庙街摆摊算命的都说过,他要是愿意再精进些,拜个师也不算浪费了这天生的慧根。 眼睛盯到酸胀,祝青直起腰刚准备推推周琅让人往里头滚点,那睡得好好的人却忽然睁开了眼。 8、蔷薇 “耶——沃日!!” 周琅掀起被子一跃而起,然后一头撞在了床板上。 薄薄一层木头叫他顶得掀起来,嗵一下又落了回去。 他捂着脑袋眼冒金星,视网膜上残留的银发人影在头顶不断盘旋,周琅缓了好几分钟才问:“你!……你不睡觉啊?” 祝青短暂惊讶,想替他顺顺毛,又心冷地束手站定。 他拿过手机,屏幕光划破黑暗,周琅看见他点开一段录音,然后调高了音量。 沙沙的环境音铺垫后,几声中气十足的呼噜声响了起来。 周琅在一瞬间满脸通红。 “这……这,这是……” “田地里的水牛半夜偷/渡来,爬到外头挠窗户,我刚巧给录下来的。”祝青轻轻一笑,按下暂停,坐到了床上。 周琅立马给他让位置,脸烧得停不下来,诚恳道歉:“……对不起。” “没事儿,水牛挠窗么,香港很常见的。” 祝青瞧他发尾翘起的弧度实在可爱,笑盈盈地躺下去,周琅睡出来的温度还留在枕头上面,暖烘烘的。 “那香港还……真是神奇啊。” 周琅干干地接了话,却是不敢再睡了。 “……你先睡吧,我等你睡着了我再睡。”他也躺下去,听见一片黯淡里祝青笑了声,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冷气时不时的噪声里,周琅虚睁着眼神经绷紧,直到很久后感觉身边人大概是睡着了,呼吸才终于缓了下来。 这一等已是晨光熹微,青白色正透过百叶帘的缝隙往里探。 周琅困得紧,再次要睡着,到了临界那一秒,却又瞬间惊醒。 祝青前刻站在床头注视着他的画面陡然回到脑海,刹那赶走了睡意。 周琅心跳得飞快,不禁歪头看向祝青的侧影,眉骨、山根、弧度柔软的嘴唇。 他心生旖念,怎么也想不通,那种高高在上的、阎罗王审判厉鬼般的神情为何会出现在这样的脸上。 周琅皱眉翻个身:难道是看错了? 他想着,外边门响了声,门缝下紧接着漫出灯光,应该是kevin起床了。 祝青闭合的眼皮微微动了下,也翻个身,背对周琅。 他知道kevin最近找了个律所的工作,放着铺好的营生不干,偏要攀进中环名利场去做那上等人。 真怨不了肖复殷把他扫地出门。 本来一对苦命鸳鸯,大家都是要下地狱的,偏偏你寻了路子就要学鸡犬升天——这怎么得?要烂大家一起烂,没有我沉潭你出淤泥不染的道理。 那还算什么有情人,干脆趁早拆伙。 世间大多情侣,刚刚心意相通时都是山盟海誓的,走着走着就发现彼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又掌握了对方太多不堪的秘密,所以宁愿对着捅刀子消耗,也不愿就此放过。 拿起得太轻巧,放下自然艰难。 祝青寻到老位置垂下手臂,心无波澜地想完,生物钟也终于起作用,侧头着了。 周琅复又转了回来。 祝青睡前穿的睡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玉色的骨架上只挂着件料子绵软的背心,肩头和腰腹全露在空气里。 他动了动眸子,那玉色便跟着晃了晃,转瞬便到了眼近前。 周琅贴得很近,祝青身上的味道鼻息可闻。 牛奶味的沐浴露,混合着发尾固色剂的薄荷香。 是此时此刻独属于他的春//色花园。 双手虔诚地于胸前交叉,唯恐碰触到令对方发觉,只放任代表渴求的呼吸像核反应堆爆炸。 那狭窄的两厘米距离是核裂变的全部依托,周琅闻到对方加热后的体温,祝青的皮肤也似被熨帖,在他的注视下逐渐呈现蔷薇般的薄红。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直到楼下kevin离开的关门声响起。 眼皮微抬,周琅恢复须臾清醒,勒令自己退开一寸,可退出前却忍不住伸了下舌头。 清甜的空气比薄巧冰激凌腻人,舌尖在半空打着冷颤收回,有股羞涩的甜蜜。 他翻个身看近在咫尺的床板,脑中混沌无法思考,只沉默地挨受着晨/勃的出现。 床板上的艳情女星图倩影朦胧,身体的异样不断刺激神经中枢,令周琅想起昨夜客厅的香艳一幕。 kevin死死地攫住肖复殷的身体,把他的舌头堵在口腔里,自己的却蛮横裹入—— 粉色的舌,绯色的唇,急不可耐的喘息,和侵略性爆棚的大腿肌肉。 原来男人和男人接吻,也和男人和女人接吻一般。 情色潮生,没什么不同。 周琅下意识地夹紧腿,把被子提上来些拢在怀里,强迫自己睡去。 他猜疑自己是害了病。 香港大概真的风水不好,要么就是这屋子太邪性。 没有人会和他一样,前二十年红鸾星死,一迈过这道坎,不过两天,相思泛滥。 第二次睁眼已是上午十点,周琅撑开惺忪眼皮,面前是一截绷紧的腰线。 祝青抱着一条腿坐在床边,正在穿袜子。 背心下摆被他睡得凌乱,卷上去的部分挂在凸起的脊椎骨上——周琅头一次对祝青的瘦有了清晰的认知,却想,怎么有人连骨节都如此可爱诱人,后腰脊椎骨末端上的痣那么小,要不是他视力5.3,绝不可能发现。 他一时雀跃,自己掌握了惊天动地的秘密。 一个连秘密本人,大概都不知道的秘密。 于是因为睡眠平复下来的欲望又卷土重来。 周琅在祝青走后小跑进浴室,肆无忌惮地完成了一次陌生纾解。 念着对方的名字,想着对方的脸,他整个人,除了胆大妄为的思想,其余都变作祝青替代品。 ——是祝青的手在握,祝青的脸在蹭,祝青的嘴唇在吻。 是祝青的唾液浸染了他,让他变得乱七八糟。 今天一天,无人干涉周琅的自我。 肖复殷和kevin还在冷战中,两个人都是无影无踪,他下午去公园,和人打了会儿球,跟着解决了吃饭问题,几个本地学生都认可这个新来的内地男生的球技,虽然周琅不会粤语,但英语讲得很好,没有口音和冗余的语法,反倒像是在英语为常用语的地区长大的。 周琅拎着没喝完的港式奶茶,坐在篮球场外看手机。 q/q空间里充斥着高考结束的自由气息,很多同学都约着去毕业旅行了,班级群里也很热闹。 之前他也和一伙人约好了,就近去成都溜一圈,但是肖复殷的电话先一步到,周琅来了香港。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回去。 阿林又在小群里弹他。 林:@zl,哥们儿,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装备都买齐了。 zl:什么装备? 林:登山装备啊! 那头甩来一个链接:阿坝四姑娘山,东方的阿尔卑斯!四川徒步天花板! zl:你们什么时候说去爬山了? 之前商量的不是去看大熊猫么? 林:顺带嘛!你好久回来? 周琅吸了口奶茶看向天边。天际燃起大片火烧云,半空瑟瑟半空红,半山腰的豪宅于森森树影间隔中亮起灯,辉煌得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城堡。 他忽然想起,香港不是也有山吗? zl:你们去爬吧,我在香港爬了,和你们一起打卡。 林:神经啊!!! 周琅神经兮兮地勾起嘴角,一滴汗从凸起的眉骨落下,砸到短裤上。 他结束对话,决定今晚问问祝青,到底能不能做个守诺的人,带他在香港逛逛。 还有,考完期末的大学生,周六也没有兼职,怎么还是忙得不见人影? 还有——! 他要加一下祝青的q/q好友。 周琅不知道的是,就在几秒钟前,祝青正从他眺望的其中一幢豪宅中走出来。 尧三今天不做黑//帮太子爷,也没有武术课要上,改换飞行员夹克衫,从车库里精心挑选一辆全球独一无二的定制杜卡迪。 无数赛车爱好者的梦情车,不过堪做这辆车的原型,在那之上,接受尧三本人的喜好取向,官方私人定制,每一版设计稿都要经手玩家敲定——那世界仅此一枚的编号,是尧三成人礼的纪念日期。 他要祝青先坐在车上,自己亲手帮他戴好头盔。 “prettybaby.”尧三称赞他靓绝港岛的脸蛋,天上繁星万千,不及祝青浅浅微笑十分之一动人。 祝青吹一吹碍事额发,被头盔挡住,白白贡献肺活量,只好伸手去拨。尧三自然乐意代劳,帮他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又在上面印下一个吻。 “今天回去,再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祝青垂头似是暂且应允,心里想什么尧三却猜不透,只是反复帮他确认头盔的舒适度——当初定制这辆车,配备的头盔他只要一个,此刻却让与了祝青。 那时初成年的洪记太子爷,掌心纹路里是不打算刻写爱情线的,尧三是柄利剑,藏于黑暗,要为洪家将来斩断左右掣肘,何来时间谈情说爱? 只是遇见祝青,他多少有些新鲜体验。 尧三还是不相信爱情,尽管妈咪爹地爱得浓烈,但妈咪死后,他也见过不少女人从洪永声床上下来。 爱是一回事,忠贞则是另外附加。 人没办法从里到外都属于一个人,真心或者身体,总会有一个偏离轨道。 这样稀松平常的事,他五岁便知晓。 黑色杜卡迪从山顶豪宅一路疾驰而下,走不对外开放的私人路线,不怕惊扰观光游客。祝青搂紧尧三的腰,半小时前被吻痛的嘴唇藏在头盔的包裹下,隐隐的灼热。 他在迎面扑来的热风里闭上眼,心如止水地听葱绿的植被呼啸划过,不过短短十分钟,寂静褪去,喧嚣汹涌,他们已到了中环。 原来特权阶级开道,全宇宙的空间、时间统统都会让步。 周琅从篮球场回来,走在路上身边突然掠过一阵浑厚悦耳的引擎声。他不由得抬头寻找声音来源,却看到一辆炫酷高调的机车在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不认得杜卡迪,只是本能地欣赏豪车造型:通体全黑,锃光耀眼,唯有正常烙下ducati标志处经由精心改良,通红字体写着一个连笔的“三”。 似是丘比特刻意划下的爱情箭痕——“我会再来,你尽管等。” 周琅暗自钦羡,机车是所有男生至高梦想,不管爱与不爱,都无法视而不见。 他情不自禁又看一眼,却有道熟悉身影代替车子撞入眼帘。 是祝青。 9、馈赠 “禁色那边,如果你觉得累,可以减少排班,不必再告知旁人。”尧三还没追到人,已是一副二十四孝好男友做派,揉揉祝青被头盔压塌的头发,不忍心再蹂躏他的嘴唇,只在发顶印下一个吻。 祝青不躲不避,自然接受,嘴上却还是拒绝:“三爷,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好硬的骨头。 尧三摇头,不明白他的坚持。 “我心甘情愿被利用,你不用觉得心有亏欠,反正你不索取,我也不会放过你。”他笑盈盈的,偏头点一根烟,烟气飘散,遮住尧三和狠戾话语全然不符的漂亮眼睛。 祝青的表情终于有些微变化,微微不悦地瞧着他。 尧三不置一词,不知是不是耐心告罄,用了点力气捏住他两颊,把抽了一口的烟塞进对方嘴里。 然后又抚一抚祝青被掐红的皮肉,转身跨上机车,潇洒离去。 祝青在原地站着,青葱翠竹一般不可弯折。 周琅也站着。 一个望一个。 烟灰攒到快自由落体时,祝青终于动了,他夹着烟吸了一口,然后毫不犹豫地把烟扔掉,在脚下碾灭。 转身时,隔着未散的袅袅烟雾,才看见不远处的周琅,明明脸色不太好看,但眼睛却亮晶晶地汪着一抔笑意。 祝青看他冲自己抬高了手,掌心里握着一杯泛着气泡的咸柠七。 他突然有被可爱天真击中的惬意。 非当班日兰姨叫他过去,原是替尧三当说客。禁色已是他名下产业之一,老板要谁服从、甘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兰姨苦口婆心,许诺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祝青惨白着一张脸,想拒绝,却被塞进布加迪威龙超跑,一路被送至太平山顶豪宅。 尧三毫不吝惜地摊开自己的身份与他展示,仿佛一只招摇雄孔雀,料定只要他张开双腿,自然会有千千万万人自觉跪舔。 原来是洪记下一任话事人,真是辛苦他隐瞒身份与自己周旋这么久。 祝青烦得捏紧拳头,另一只手却接过杯子,轻松地打趣:“几时买的?温成这样。” “回来的路上,我去球场打球,交了好多朋友。”周琅和他分享今日的趣事,只字不提刚刚见到的一幕,“那边的篮球场,可以看见太平山,到晚上亮起灯挺漂亮的,不知道身在其中是不是也像看上去那样。” 这个问题,尧三应该能回答。 祝青和他上楼去,黑沉沉的窄道,两个人并排嫌拥挤,周琅的肩膀却固执地挤着他,不肯往前或往后。 “你明天是不是要打工?” “嗯。” “那后天有没有空?” “后天?” “对啊,你不是说要带我在香港逛逛吗?”周琅每跨一步,楼梯上便响起沉闷的脚步声,话语和步伐一样坚定。 祝青脚步轻,无声无息的,话音也懒:“怎么不让你哥带你去?” “他这几天不是忙着和阿k哥吵架么?都没回来,我……你大概也不想我掺和进他俩的事吧?” “你?” 楼层到达,祝青先一步迈出,掏出钥匙开门。 门板上陈年累月的广告和催费单,一张盖一章,还有斑驳乌糟痕迹,都辨别不清大门颜色。 周琅站住。 见祝青走进门去,声音漏了出来:“你掺和或不掺和,同我有什么关系?” 话是带着笑说的,若当作拒绝,也不算严厉,倒是有商量余地。 周琅却没有更进一步。 祝青换完鞋又探出头来唤他:“还不进来?” “跟你有关系的。”周琅立在楼道里不依不饶。 光从屋内打在他脸上。那么大的个子掩在朦胧里,倒有些吓人。 祝青饶有兴味地问:“说来听听。” “如果我掺和进去,我哥肯定就要生气,就会把我送回重庆了,这样不就只剩你了么?” “剩我怎么样?” “到时候他们再吵架,就只有你一个靶子了。” 周琅言之凿凿,完全是正义之士,仿佛一点私心也不含。 祝青笑得无奈:“那我还得谢谢你?” “对,”周琅这时才进一步,“而且你得履行诺言,你答应过的。” 这话说的,像是在责怪他赖账。 “那你叫声青哥来听听。” 周琅走进来,祝青带上门,和他挤在门口,像是和家里养的成年拉布拉多谈条件,以后出去看见生人不许狂吠。 这算什么,服从性测试? 周琅哼哼两声。 祝青:“嗯?” “我叫过了。” “这也算?” “你也没说非要你听清。” 好的,服从性测试失败。 再议再议。 两个人在家也不能做什么事,很晚kevin也没有回来,到十一点发来一条讯息,说要加班。 祝青用电脑和同学聊天,小窗口播放着一段音频。 他没戴耳机,但声音播得很小,只能听到是女生在说粤语。 “嗯……分镜没问题的话,过段时间可以开始拍摄了,机器欣瑜去搞定,我找时间去勘景。” 祝青忙到挺晚,结束时周琅却还没睡。 “都凌晨了,还不睡?” “看你忙觉得挺有意思的,不知道我的大学生活是不是也这么丰富。但你不是放暑假了吗,怎么还有作业任务?” “学姐介绍的活儿,一起赚点零花钱咯。”祝青伸个懒腰,“今天也要等我睡着才睡吗?” “对啊。” “你这小孩儿真奇怪,自己哥哥的事情不上心,反倒对我一个外人这么用心。” “你不是外人,”周琅认真反驳,“还有,我没有对肖儿的事不上心。”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怕是都不知道你哥是干什么的。” “我知道啊,做生意嘛。” “那他是做什么生意呢?” 周琅:“……” 祝青的脸上写着“你看我说吧”。 “反正又不是杀人放火,做什么生意不是都差不多?” 祝青心说:……呵,那可不一定。 他话锋一转:“你哥多久没回重庆了?家里人知道他在外面有个男朋友的事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聊起另两个不在的人,周琅想了想道: “有两三年了,我阿姨……也就是肖儿妈妈,从小就不太管我哥,又和之前的姨夫离了婚,等两头都有了新家庭,就更没人管他了。肖儿考上大学也没去上,一开始跟人在深圳做生意,后来就来了香港……家里如今和他最亲的,应该是我妈。 “你呢?肖儿说你是被阿k哥领回来的,你俩也是亲戚?”他问。 “不是,只是机缘巧合就认识了,”祝青说,神色淡淡的,“我和你哥也认识很久了,一开始不太熟,还想在他店里找个工作……” “后来没去么?” “他嫌我长得太好看了,说惹人注意,不肯要我。”祝青笑一笑,歪了头,“所以我只好去酒吧打工了。” 周琅奇怪,什么工作不能要太好看的人?但显然对后面那句更感兴趣,问道:“酒吧?你是那种驻唱歌手?” 祝青点头:“和朋友搞了个乐队,他们会去友情演出,我不一样,我可是有卖//身契的。” 他狡黠地眨下眼,倒逼出了周琅乱拍的心跳。 “怎么把合同说成卖//身契,像吃人的旧社会似的。” “对啊,新社会也吃人,不管哪个时代,人都是要被吃的,所以你千万不要去那些地方。” 好好做肖复殷的弟弟就好,最好不要同他们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祝青是这么认定的,但周琅却听不见他的心声。 第二天早晨,祝青是在周琅的怀里醒来的。 他比平时晚醒了半个小时,嘴唇贴在对方饱满的胸肌上,昨天被尧三吮出的肿已经消褪了,不再火辣辣的生理疼痛,却多了心理上的燥热。 祝青静静地眨眼,缓慢地放任意识归位,随即发现周琅几乎是手脚并用在抱他,温暖的体温由上至下呈包裹式,一只手臂垫在他的脖子下面,另一只就绕到他背后去,双腿也缠上来,两个人的身体紧密相连,距离是数学意义上的0。 除非这位脸和身材都绝佳的准大学生有睡觉必须抱点什么的癖好,否则应该就是故意的。 亦或是,被昨天那一幕送别刺激到了? 祝青挣扎着动了动,反而被搂得更紧。周琅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贴紧他,低头自动搜寻到祝青的颈窝,还放肆地亲了一口。 清脆的“啵”声在空气里炸开,比亚热带季风还黏湿几分。 祝青:“……” 就说青少年的性教育不能太超前吧!一个两个的不注意影响,到头来叫我遭了秧! 他琢磨着,怎么跟肖复殷说一下这件事儿,好让他及时回来履行哥哥的职责,下个瞬间,心头念想却陡然消亡。 ——为什么要告诉肖复殷? 不告诉他,然后任其发展下去不才是自己想要的么? 是啊,没错! 就这样,祝青,这样很好的!这分明是老天爷的怜悯,送上门的馈赠!! 数声尖啸在耳畔环绕,他浑身的血液却迅速冷却,浓黑色的眸子逐渐睁大,愈发清明。 只消片刻,祝青便决定撤回自己的善意——如若,要达成让肖复殷痛苦,身心都剧痛,饱尝在乎之人被玷污弄脏的痛楚……周琅,无疑是最佳人选。 为此,哪怕要他自身入泥淖,做那个恨意的培养皿,又有何不可呢? 至于怎样引得一个人、一步步为他肝肠寸断,祝青是再明白不过了。 于是他不带感情地仰起了脖子,然后在周琅的耳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男生瞬间被疼醒。 睁眼的刹那却看到梦中情人衣衫不整地靠在自己怀里,丹凤眼微挑像只乖巧的银狐,正漾着笑意抬眸望他。 10、牙印 下一秒祝青的舌尖舔上他通红的耳廓,暧昧的气声飘了进来:“疼吗?” “……疼。”周琅下意识回答。 事实上他不止耳朵疼,心更是跳得生疼,速率飙升,几乎要撞破胸膛。 “疼还搂着我?松手。”祝青语气骤冷,撤了劲儿软绵绵地躺了回去。 碎发擦过周琅的心口,惹出一阵密密匝匝的痒。 他整个人像给煮熟了的云吞似的,匆忙收回了手。 却不料收得太猛,祝青的头被狠狠撂回了枕头上。 他翻个身,没好气地抱怨道:“轻点儿,都抱了一晚上了,这会儿知道着急了。” “啊?”周琅刚缩到最里头,又被他这句惊天地的话叫了回来,震惊道,“我……我抱了你一个晚上?!” “是啊。”祝青胡说八道得跟真的似的。 “那你……你怎么没叫醒我?” “叫了啊,你没醒,所以……”祝青瞥了眼他耳垂上鲜明的牙印。 因为叫不醒所以用咬的吗?! 周琅三魂飞了七魄,又羞又恼:“我不是,哎……我可能是,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就是……” 周琅打了个磕绊,想说“肖复殷和kevin的那种意思”,慢半拍一想,自己确实对祝青图谋不轨,所以又说不下去了。 祝青等了会儿,依依不饶地:“就是什么?” “没什么!”周琅头摇得像拨浪鼓,只想赶快把这茬揭过去。 他动作敏捷地从床尾钻了出去,几步冲到门前,又匆匆回头说:“我先去洗漱了,等会儿请你吃早餐赔罪!” 男生蹿下了楼,以为白占了祝青一夜便宜,唯恐这人回过味儿来找自己连本带利讨回头,却没看到门后祝青失笑的眼睛。 再重新坐到一张桌子上吃饭,两个人都没再提这个乌龙,好像家里三间卧室、四张床,俩个大男人挤在一起相拥而眠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确实不稀奇,因为后面几天,每天早上周琅都是被祝青咬醒的。 他的右耳耳垂上,已是牙印摞了牙印,像是新纹的性/暗示纹身,凌乱且暧昧,甚至最下头一层刚结好了疤又被咬破。 周琅摸着那圈印迹,将其认作祝青的私人刻痕,防伪标识,再一次付了饭钱。 今天祝青高兴,吃完饭没立刻甩了他,反而问要不要去他学校看看。 周琅欣然应允。 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跟祝青在一起。 他们坐叮叮车去九龙塘,最上层视野很好。 六月份的香港游客变多了,普通话和外语夹在粤语的对话里,叽叽喳喳的。 周琅在阳光下端详祝青闭上的双眼,一抹蔷薇色点缀于上挑的眼尾,眼皮的形状和一般人都不一样,是一道蜿蜒的波浪弧,连弧度都令人爱不释手。 他胡思乱想道,祝青上辈子大概是只狐妖,仅靠一双眼就可以魅惑众生,自己充其量是只笨狗,才会一见到他就失了魂。 周琅默默地挨近了些,把帽子摘给他戴,唯恐自己的神迹被港岛民众窥见一二。 祝青眼都没睁。 香港的白天繁华匆忙,电车和远处海上的风交织着奏乐,听得他昏昏欲睡。 周琅看见他在帽檐下拎起嘴角笑,浅淡的弧线戳在祝青嘴角,小小一个,那么可爱——他坐了回去,顶着刺目的艳阳,头一次品尝到被喜欢的人纵容着的欢喜。 是由心底生发的雀跃。 祝青不讨厌他的触碰,也不介意他逾距的拥抱……周琅贪婪地期冀着,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还可以“变本加厉”? 他和祝青在学校一整天,还有一帮同学。 三四个人,有男有女。他们应该是一起弄一个拍摄项目,祝青和同学开会讨论的时候,周琅就远远地呆着,忍着困意托腮看这边。 有个女同学偶然瞥见,揶揄地问祝青哪里找来这么个乖仔,又生得好型,以前怎么没见过。 祝青笑,说是朋友弟弟,她如果中意,自己可以帮忙牵线,引来所有人起哄。 “果然是祝青,细佬这么靓,还一点儿都不当回事。” 他们都和祝青很熟悉了,可以随意开玩笑。 浸大的传理学院在整个亚洲都很有名,能进入的都是佼佼者。这届学生在大一入学伊始,便没有人不认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祝青。 过去一年中对他趋之若鹜的有男有女,富二代或者高干子弟,从清纯小白花换到浪荡纨绔,祝青的社交媒体只更新过一张照片,follower却有近一万人,个人感情史神秘到已经成为港区高校的一个话题。 亲近的同学见过太多他拒绝别人的场景,不管是谁,祝青都能很好地表达歉意,温柔到不会引发任何因爱生恨,当然,这也意味着…… 他谁也没放在心上。 祝青是一道划过天际的流星,见到的人都要双手合十许愿,就算不信奉他也总会惊叹他的美丽,可流星是一去不复返的,流星有流星的轨迹。 祝青的轨道上,不会有任何同行者。 这是由他本人定下的宇宙法则。 大家都深知这一点,所以再看向周琅那副好相貌时,便多了一层同情的意味。 看上谁不好,偏偏喜欢祝青? 喜欢祝青可是没有结果的啊,年轻人。 可周琅本人不知,到了晚上,还赖在他身边,亦步亦趋。 祝青进便利店买烟,出来时扔给他一袋三明治,打发小朋友天黑返屋企*。 周琅不同意:“你要去哪儿?又不带我。” “你真当我是幼稚园老师?幼稚园老师这个点也要下班的。”指腹抵住盒底轻轻一晃,祝青动作娴熟地叼起那根冒出头的烟,细又长的酸奶爆珠,连包装都很衬他的发色。 “那你是去酒吧吗?”周琅撇嘴装可怜,“可你吉他都没带。” “那边有,少操心。”祝青点了烟,夹在指缝间燃烧,“天黑了就回家去,别怪我没提醒你,香港经常闹鬼的,小心拖你一个外地小孩儿去填海。” 周琅才不怕什么鬼,有鬼又怎样?他一身正气,社会主义接班人,没在怂的! 但祝青才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就和他在天桥分了别。 他到底不是真称职的年上哥哥,竟没发现一路上周琅的尾随。 后者第一次做这样鬼鬼祟祟的事,只为了多了解喜欢的人——祝青说香港有鬼,看来是周琅这只好chok*的求爱鬼。 连半途手机在口袋里响一声,也差点惊掉他半条命,其实隔那么远,哪里会听得见? 周琅匆忙躲进建筑物拐角,点开原来是阿林他们夜爬活动开始,和他报备行程顺便谴责他放鸽子的不义行为。 长长的语音条一人一句,夹杂着呼呼的夜风,在耳边铺开。 “好久回来啊!香港有那么好?” “就是嘛,不都说重庆是小香港,去一样的地方多没意思。” “……对头!” 周琅一句句听完,再看一眼前方街道。祝青伶仃的背影穿过变幻的街灯,摇曳如夜行的鬼魅,不过衣角稍稍翩飞,就把他魂勾走了。 他回:你们懂什么?香港就是香港! 有祝青的香港,胜过世界上所有与之相似的地方。 周琅甚至忘了那座到处是绿色、连屋顶都长满树的城市,他在重庆恣意长大二十年,第一次对别个地方有超出绝对的喜爱。 可尽管心坚意笃,他最多也只敢跟到禁色门口。 周琅目送着祝青进了门,然后往街角的一面墙上随意地一靠。 他还是习惯穿一身黑,黑发黑眸,气质也像黑色剑兰,挺翘拔高,生人勿近。 兰桂坊来往客人构成复杂,不断有人经过又回头,假装找他问路。周琅倒是聪明,打起手语装哑巴,有人再问,连手语也不熟练,只会嗯嗯啊啊变痴线。 可惜,好好一个靓仔,竟然是个憨居*。 来搭讪的人纷纷摇头走开,周琅等少一些注目,压低帽子就地一蹲,直接演起了醉汉。 他等啊等,掐算着时间,大概到祝青收工,给对方发信息。 “你在回家的路上了吗?” 他固执地把那个地方叫作“家”,即使它比起重庆的住所根本是凌乱不堪,连清爽干净都算不上,但周琅愿意这么讲。 那是他和祝青眼下唯一的链接,他们停歇的地方,一个避风港,一个码头,肖复殷和kevin不在,就是他与祝青的永无岛。 周琅想把祝青变成他一个人的彼得潘,却看到那个男人再次出现。 其实尧三早在他到之前就在了。 虽然他和兰姨知会过,但祝青照旧不领情,仍按时按点到岗,即使返工也风雨无阻。 尧三晾了祝青几天,还是忍不住来找他,打听一个早有答案的问题。 周琅原本是该先看到尧三的,却直到祝青出现,才意识到那个很早便手捧玫瑰花守在门口的男人是为祝青而来。 而他明明已见过对方一次。 祝青接花的动作很干脆,银色头发抹了发胶,店里新换的牌子,和他的皮肤八字不合。他揉了揉额头压制酥痒的刺激,皱眉问尧三有什么事。 “你不知道我有什么事?” 祝青歪头思考片刻:“哦,你说那个。” 尧三被他的精湛演技折服,却怀疑对方不是在演。 放在祝青身上,真忘了也不一定。 这人倒向来薄情寡幸,谁都不挂心。 “阿青,你在耍我?”尧三气笑了。 “我不敢。” “你不敢还有谁敢?” 尧三逼近一步,握住他的手腕扣到胸前,用力将人推到墙边。 “我带你去白加道,你知道那是多大的真心交付?” 他从没有带人回过“家”。 三爷在香港各区都有房产,住哪里全凭喜好,可是白加道不一样。 那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的噩梦和枷锁,也是祭坛——尧家现下早已无人长期住在白加道,如果大家聚在那里,那原因不外乎庆祝或者即将翻脸。 可祝青还不知死活地往枪口上撞。 “你送的礼重到搬不动,我哪会知道?……” 尧三愤怒地扯住那只手腕往他后方摁去,不由分说地欺上前,凶狠地吻住那张总是惹他生气的嘴巴。 “喂……尧三!” 祝青吃痛转头,立刻又被抓回来接受暴风骤雨般的惩罚。 尧三对他一贯是克制耐心,尽管在知晓对方身份的那刻起,祝青就已清楚自己是在同什么人博弈,但对方给的温柔太多了,就算是他偶尔也会忘记。 舌头不容抗拒地卷进来,抵在他的喉头欺负,呼吸全部被夺走,不消一分钟,祝青已被强悍的惩罚逼出眼泪。 他奋力敲打上方人的后背,玫瑰花瓣扑簌簌落在脚下,尧三硬胀的肌肉却不为所动,手臂青筋更是明显。 祝青不得已睁开眼,泪盈盈的眸子无意间越过男人肩膀,却是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形。 他狐狸习性,眯眸假装,在潮湿睫毛的雾帘外,确认了刚刚一闪而过的跟踪者。 竟然是周琅。 于是下一秒,尧三被搂紧,倏地感受到祝青的第一次回应。 11、欲念 “阿青……” 他脱口而出的惊讶被对方完全堵住,祝青闭上眼睛享受接吻的乐趣,轻咬尧三的舌尖,似乎是在叫他专心。 三爷短暂的迟疑过后,迅速夺回主动权,捏住对方细嫩的后颈肉,一边摩挲一边加深了这个心意相通的“初吻”——你情我愿的游戏,他终于等到祝青入局。 玫瑰花瓣围成的圈是爱情禁区,他们在圈内以唇舌过招,要全港夜色为这伟大的一刻作见证。 路人都钦羡这份美好,只有多余那一位少年如遭雷击,狼狈捡起三魂七魄后,周琅落荒而逃。 拐过的墙角卷起闷热的气旋,吹过他绞痛颤抖的指尖,混着丰沛的水汽延伸至天空。 是六月的港岛要落雨了。 他不知道去便利店暂且躲一躲,丧家之犬般一路淋回了家,大雨将他从头灌到了脚,头顶密匝的雨幕仿若既遮天也遮情路。 周琅跨进堆满杂物的楼道,失魂落魄地定了半晌,才想起捋一把碍事的额发,视野也终于清晰。 他垂首瞧见自己全身湿透,雨水浸透衣料,像他被刺激到千疮百孔的心流下的满身鲜血。 初恋大概已是夭折。 周琅矮下//身麻木地把鞋子脱掉倒水,又把衣角、裤脚逐一拧到半干,然后才攥着苍白的手一步步上楼。 雨夜汹涌,楼道连一丝光亮都没有,他湿哒哒的脚步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沉重缓慢。 周琅走一步疼一步,一步一个湿脚印。像灰姑娘的姐姐为了穿得下水晶鞋,自愿削足适履,但是临门一脚,却叫鲜血暴露伪装,王子还是不属于她。 肖想不属于自己的爱情,原来是种掩耳盗铃。 他眼眶干涩疼痛,开门见一室昏暗,又是无人。 肖复殷和kevin还是没有回来。 这两位吵起架也太过认真,比着赛扮演工作狂,也不怕猝死。 周琅带上门走进浴室,滑轨诡异地发出声音,把一个伤心失恋的人封在门后。 有恋爱谈还不高兴,twins的《恋爱大过天》算是白唱了。 一定要这么作吗?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愤恨地洗了个澡,却不是对着祝青——如何怪得了祝青呢?那可是祝青。 祝青要接受谁的鲜花,要拥抱谁,又要吻谁,全凭他高兴。 其他人是没有资格置喙的。 要怪,只能怪自己来得太晚,才落后于人。 所以洗个澡的功夫,周琅心头的恨意已然烟消云散了。 他钻到冰箱前,利索地找到两根胡萝卜和三个鸡蛋,开火给自己炒了一碗饭——还贴心地给祝青留了一份。 祝青一回来就看到他坐在餐桌前,正埋头苦吃。 “怎么才吃晚饭,还是宵夜?”他问。 一口饭刚挖进嘴,周琅鼓着腮帮子抬眼看去,外面下着大雨,可祝青从头到脚都是清清爽爽的,大概又是那个尧三送他回来的。 上次是杜卡迪,这次又是什么豪华坐骑? 算了,还好他没有带花回来。 周琅嚼吧嚼吧,快速把饭咽了下去。 ——如果祝青把那束花带回来,今天他可能没有勇气再帮他插起来了。 哦,也没有东西给他插,花瓶早就归属于垃圾车了。 他想完这些忘记回答,又重新埋头吃饭,平直的肩健壮地顶出来,完美身材、倔强帅气的脸蛋,偏偏气质青涩,那么招人。 祝青坐到他旁边,叩叩桌子:“怎么不理我?” 周琅无辜地绷着脸,鼓鼓的像仓鼠,却不咽,跟小孩子挑食似的擎等着大人来劝。 “有饭?”祝青继续问。 周琅点头。 “嚼啊,咽了跟我说话。” 周琅意思意思嚼了两下,又停住了。 ……这是不想说话的意思? 祝青没有预兆地握住他的下巴,强势帮他做开合运动,但puppy今天闹脾气不配合,歪头竟然躲了一下?! “呵……” 祝青瞧了瞧旁边盖着盘子的碗。 “里面还有一份?” 周琅终于说话,却是单音节:“嗯。” “你做的?” “嗯。” “专门给我留的?” “嗯。” 祝青于是掀开盘子扔到一边,然后不客气地拿起碗,倒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指节纤长,那么白,淡淡的筋脉从皮肤透出来,连倒个东西都叫人赏心悦目。 周琅愣住:“……” “晚安。”祝青说,然后起身离开椅子。 周琅知道他生气了,只是很奇怪他为什么生气。 祝青并不知道自己跟去兰桂坊的事,也并不能知晓后续……就算知道也不用这样吧,自己并没有要管着他和谁交往的意思。 那为什么这样? 周琅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胃是情绪器官,高中期间压力大的时候他也经常吃不下饭,倒不是自虐,而是对器官脾气的尊重——刚刚吃下去的能消化完已经很为难肠胃系统了,就不要逼迫它们开夜车了吧。 他在祝青去洗澡后,手脚麻利地洗好了碗,那碗热腾腾的的炒饭已经在垃圾桶里变凉,与鸡蛋壳、软烂的胡萝卜外皮粘黏在一起,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夏天的厨余垃圾要及时扔掉,不然会有很多细菌飞虫。 于是周琅又出门扔了垃圾,又被淋了一身雨。 再回来时浴室也没人了,楼上只点了一盏灯。 周琅磨蹭了一会儿,掸掸衣服鼓足勇气上了楼。房间里,祝青背对着他在看资料,戴着耳机,声音开得很大,靠近些漏音都听得清楚。 钢琴曲,不知道是哪一首。 周琅觑了眼他的背影,不敢打扰,干脆裹紧被子躺上/床睡觉。 他有点冷,但还是庆幸:还好祝青没有撵我出去。 但就在他躺倒不久,祝青的问题便跟了过来:“今天你先睡吗?” 周琅确认他没有看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这边的动向。 但还是摇了头。 等祝青先睡这件事,不会因为任何事改变。 他刚摇两下,忽然接收到祝青的视线。 眼神冷冷地刺过来,丹凤眼冷冽地下压,眼尾虽还是上扬的,气韵却截然不同了。 周琅摇头的动作一顿,后心蹿起一股凉意。 “那就好。” 他听到祝青的回复,大概因为耳机声大影响,所以比平时音量高。 周琅敏锐地察觉到,祝青并没有觉得好。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 祝青和那个尧三……大概是在一起了吗?不在一起的人应该不会接吻吧……那他谈恋爱了为什么还这么不高兴? 是尧三对他不好吗?是他不喜欢尧三吗? 还是接吻的时候姓尧的把他的嘴唇咬破了? 周琅想确认一眼祝青的唇部状况,只看到对方饱满的后脑勺。 好吧。 他翻个身背对着人,吸了吸鼻涕,然后找了节名师网课打发无聊时间。 ……结果因为受凉,竟然不知不觉看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祝青又一次窝在他的怀里,亲密相拥,是全然交付的姿态。 怎么说呢?大概是抱成习惯了。 周琅条件反射地耳垂一麻,已形成完善的巴普洛夫反应,但下一秒他就愣住了,接着耳根嗵得一下燃烧了起来。 因为他,有点不对劲。 周琅:“……” 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确认,大脑已经在不断地发出警告,让他立刻撤离,再缩回墙角去反省——祝青才刚刚谈上恋爱,就遇到这种事,想也知道肯定会委屈。 搞不好还要和男朋友抱怨撒娇,求一求安慰。 可这样一想周琅又舍不得放了。 仿佛已看见面前的祝青微微噘起了嘴,丹凤眼也狡黠地眯起来,翅羽绒毛般的长睫扫过下眼睑,脸颊鼓鼓的娇气样子,什么鱼什么狐狸,分明是魅魔转世! 他信马由缰地想象,思绪停顿后,意料之中更难受了,还情不自禁朝前近了寸许——祝青的腿根被戳得微微陷进去。 对方柔软的皮肤隔着清凉的布料刚好熨帖着他,周琅难耐地皱起眉,绕过祝青整个人的手克制地攥住了他背后的床单。 他其实并不能做什么,甚至这已经是最大限度了,但美梦绮丽,让人无法自拔。 周琅拼命地忍住动作的渴望,堪堪停在了那里,只靠脱缰的思维暂时排解欲望之苦。 可时间却不愿作美,不等他慢慢软下去,祝青却先一步醒了。 且醒得毫无预兆。 因为他偶然睁开眼,就发现祝青竟正注视着他。 准确来说,是注视着周琅的喉结。 那个地方正在上下滚动,青筋在周围根根暴起,像兽类正忍受痛苦或被迫窒息,一滴细小的汗在一次吞咽间从喉结最高处滑落,刚好落在祝青面中的痣上。 周琅以前没觉得那有什么,祝青五官的排列组合已经够惊艳了,再多余的点缀只是锦上添花,但此刻男生初醒的、像含了早秋雾气似的眼跟着那汗珠一动,倏地便攫住了周琅的全部心神,他几乎是本能反应,追着那滴汗,一口舔上了祝青的痣。 然后迅速地被祝青一掌推开,另一只手跟着甩在了脸上。 一切的发生都在转瞬之间,周琅被打得偏过头的时候还想着,祝青的指真的好细。 抽过来的时候嫩竹似的,有青绿色的涩味。 他垂下眼,手臂侧撑住身体,不敢去看人。 不是害怕的不敢,而是眼中的欲望太直白,他怕会吓到祝青。 或者被厌弃也…… “真恶心。” 祝青是能洞悉心声的神,一下子便撕破了对方的侥幸。他的嗓音里还伴着刚睡醒的沙哑,就冷酷地命令道:“下次再硬就滚到旁边去睡。” 周琅稀里哗啦地松了口气,感恩戴德地在心里给祝青磕了一个。 你们看,祝青多好,简直是仁慈救世主。 就算自己这么对他,还是能轻易被放过。 他感觉自己更无法放下祝青了,甚至想不管不顾地把对方从另一个人身边抢走。 赶在祝青不那么喜欢姓尧的之前成功,他一定会被原谅才对! 爱情么,不争取怎么行呢? 周琅按下笑意,低低地“嗯”了一声,仍旧没有抬头。 但已经学会了小声狡辩:“可是这个不是我能控制的。” ?!! 仲離過維港倒轉*!他还有脸辩解?! 祝青抬脚,不客气地踹向他那地方,红色指甲油陷在黑色短裤的布料中,周琅鼓鼓囊囊的一团在他的脚心跳动,然后被狠狠一碾。 男生立刻被逼出了眼泪,抬眸眼眶红红的控诉他:“你……” “控制不了就离我远一点,不然下次踩爆你的蛋!”祝青威胁道。 周琅一听,更无法自抑地疯狂心动!心脏霎时蒸腾成了一朵蘑菇云! 哇甜心宝贝,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还可爱到爆炸啊!! 他定在原地,手紧张地攥成拳,脸变得超级红,蠢蠢欲动地想把人拽到怀里狠狠亲一亲,脑海里又忽地闪过昨夜心碎的场面,歘一下便漏了气。 祝青观察到他几个瞬间脸色变幻纷呈,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收回脚冷冷地吩咐道:“我今天学校有事,你自己去找肖复殷,没事不要call我。” 他起身理理衣服要走,衣角却受到反作用力拉扯。 周琅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正越过铁制床栏,勾住他背心下摆。 “知道了,那我能不能加下你q/q?” 12、两厢错过 这个要求在此情此景出现堪称离谱至极!不让他打电话就改网络骚扰吗? 但祝青还是给了,他着急走。 周琅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三分钟内祝青就完成了洗漱,随后抓起一件衬衫便卷出了门——他细巧纤白的锁骨就那么露在背心上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该有多少双眼睛会瞧见? 他恨祝青的不自知,也恨自己没有资格帮他把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 祝青有男友,男友是个富二代,最会玩资本家游戏的一群人,不知道会不会爱人。 要是受委屈可怎么办? 他颓丧地在家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听话地晃去了肖复殷店里,里头依旧只有上回那个伙计在。 周琅这次特地端详了下他的脸,确实很普通,同祝青比,根本是草稿本火柴人和千里江山图的区别。他第一次建立起外貌上的评价体系,私心便将祝青排在了no.1的位置。 但还是不理解,长得好到底有什么不行,不是说颜值有加成吗,怎么轮到祝青变成负加持? 肖复殷一来就看到他满腹心事地躺在藤椅上玩手机。 他悄悄走过去瞄了一眼,一屏幕的空间动态,周琅正在研究对方一年前的一条音乐链接分享。 目光上移,他扫到空间的名字叫gjyy。 肖复殷平稳的呼吸突地一顿,莫名觉得这个缩写有点熟悉。 这时,周琅忽然出声叫道:“哥,你来了?” 他才察觉到人过来,翘起的腿落了地,不着痕迹地把手机藏了起来。 “早来了。” 一打岔肖复殷也没在意,拍拍他肩,摸出根烟点了,收火机时抬了下手,伙计阿豪便识相地走开了。 “我出去寻下皮皮仔,看他小子干嘛去了。” 肖复殷点点头。 他在周琅身边坐下,问道:“你看什么呢?谁的空间啊,不会是喜欢上哪个小姑娘了吧?” “没有的事,随便看看。”周琅坦然地看着他哥的眼睛,否认了。 眸子亮亮的,傻得像条阿拉斯加,确实不像撒谎的模样。 肖复殷放下了心,倒不是防着弟弟早恋,反正都二十岁了,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喜欢上哪个女孩子也很正常——男人多谈点恋爱正好积累经验,以后挑结婚对象才能有的放矢。 不管年轻时玩多花,只要口袋有钱,照样能找个贤妻良母。 他是这么想的,但也得盯着点儿,肖复殷最疼这个弟弟——周琅没怎么经历过风雨,万一叫人骗了去,伤财事小,可不能伤心。 烟抽到一半电话响了,他接了起来,也没避着周琅,嗯嗯啊啊地应付了一通,接完又回来跟他说话。 “这几天我太忙了,没顾上回家,你有好好吃饭吗?都干什么了?” “一日三餐照常,也没干什么,去祝青学校玩了一圈……和人打了几次球,”周琅如实说了,没忍住问,“肖儿,你没回去这几天住哪儿了?” “住店里啊。”肖复殷冲后头努努嘴,靠墙安置的高柜边留了一米宽的距离,一道布帘子无缝衔接从屋顶悬下来,油黄的颜色后隐约透出床铺的形状。 周琅支吾了下,还是说道:“阿k哥这几天也没有回来。” 或者回来得太晚,走得太早,反正都没撞见过面,跟人间蒸发一样。 “哦。”肖复殷猛吸一口烟,沉沉的烟雾盖住了他的眉眼。 过几秒他弹掉烟灰,口不对心地讲:“他回不回去不用告诉我,还有……” 周琅和他到底是表兄弟,有一点血缘默契在,直截了当地给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保证道:“放心吧,你不说我不会告诉嬢嬢的……也不会跟我妈讲!” “就你机灵。”肖复殷笑了,抽完大半根烟,按在烟灰缸里灭掉。 周琅又说:“哥你少抽点烟吧,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 烟灰缸里的烟头堆到快溢出来了,比嘉陵江边枯水期的石头还密集,挨挨挤挤,妆点出主人愁迷的心事。 “大人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肖复殷一句老生常谈打发掉他的好奇心,推一把周琅撇起的嘴,笑得轻松:“我这段时间是真的忙,没空陪你,我叫阿豪带你出去玩吧。“ 周琅想拒绝,但看他哥神色萎顿,又不忍再惹他心烦,于是默默地接受安排,等阿豪回来跟着出了门。 铺面的卷闸门在他们走出十几步远后被哗啦放下,周琅打了个喷嚏回过头,肖复殷的人字拖在余留的边缝一闪,迅速被闭合的卷门遮蔽。 大白天就打烊?他心头突然袭来奇怪的不安,不知道从何而起。 “弟弟,带你去港迪好不好?年轻人都爱去那里打卡的。”阿豪用蹩脚的普通话同他交谈,虽然长得不尽如人意,但应该是个很好的员工。 正常人被老板吆五喝六,还要带个dong大的孩子逛街,应该都不很乐意。 阿豪却丝毫不会,还很有保姆的职业素养,帮周琅买了很多零食冰激凌,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吃,还给他介绍香港的风土人情。 周琅问了许多关于香港高校招生的事,包括浸大,重点是浸大,但阿豪没能给他什么参考意见,因为他只上到中三就辍学了。 而且最后他们也没去港迪——周琅当然不可能真的跟他去游乐园耍,开玩笑,他二十了!不是为了讨心上人开心谁去游乐园啊! 阿豪转而带他去了很多香港特色的小吃店,大多都藏在隐秘的巷子里,七拐八绕,甚至要穿过公园、香堂等处,周琅听话地跟“导游”走,还在手机上捣捣鼓鼓地打字。 “你在写什么?” “阿豪哥你讲得太细致了,我记下来,以后可以带朋友来。” “女朋友是不是?!哎哟,你要是带女仔过来,找我,给你统统安排好!” 阿豪拍胸脯保证,义气干云,大概是古惑仔电影看多了,跟谁都容易建立兄弟伙的情谊。 周琅这么想着,阿豪忽然大叫一声“哎财哥!”,他再看过去已经只剩背影了。阿豪和他潦草地摆了摆手,像只小蜜蜂一样飞去了“财哥”的身边。 那人和阿豪站在一处,如果以漫画类比,肯定是一个作者的画风。 周琅:“……” 他小时候经常陪周女士出门,他妈人际交往广到令人怀疑重庆每个街道都有她的朋友——周琅经历过太多大人们聊天的时刻,已经养成了自觉等候的良好习惯。 他不远不近地选了一个棚区乘凉,含着的棒棒糖是荔枝味的,不太符合六月的氛围。 于是他又打开祝青的q/q空间,开始今天的第六次寻宝游戏。 “……财哥金手表闪瞎人啊,最近在哪里发财,记得小弟我啊~” “哎……一般啦。” 周琅从资料看起,先是祝青个人签名: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 下一栏生日等信息,逐一排列。 “你跟肖哥那油水才叫多,我们只是混点小好处,什么时候也带我见下世面啊……” “……” 周琅划过最下方,再次检查有无遗漏。 “下次走货预先叫上我,盯梢也可以啊,”财哥递烟过去,鬼祟地压低了声音,“水路陆路你们都通吃,我……就够啦~” “呵呵……”阿豪释放出猥琐又得意的笑。 这句有点长,声调厚重富有节奏,单音节词汇逐个蹦出来,像撒旦在与贪婪平民缔结契约,既要避开耳目又不妨昭告天下,吸引更多的臣民来叩拜。 周琅一心二用,把对话统统听在耳里,刚意识到内容有什么不对劲,什么“走货”“通吃”,以及前面的“肖哥”,但—— “情感状态”这时跳入眼帘,他看见祝青赫然写的是“单身”! 单身?! ——“是啊,来香港可以用ig啊,不用搭梯子,我香港朋友他们基本都有账号,用得也多……” 他正为了这个重大发现激动不已,身旁刚好走过两个靓女,用普通话交流,应该是内地人。 周琅听了又是一顿,ig? 竟然忘了这个软件! 他迅速切出去,打开appstore,下载安装注册一条龙,马不停蹄搜索祝青,结果竟然真的被他找到本人。 虽然里头只有一条动态,可是个人说明里居然特别说明了是“单身”!! 一瞬间心头笼罩的不安和警惕全部被雀跃挤走,再无生存空间。 管肖哥走什么货,发什么财!天堂有路,地狱无门,能赚钱是造化,肖复殷吃了那么多苦,多挣点钱多正常! 重点是!!祝青他,单身啊!! 周琅想法天真,觉得谈恋爱一定要给足对方安全感,改社交软件的情感状态是必须要做的事。 零成本又高调,哪个人谈恋爱了不发动态不改签名?! 这样一想,祝青就没有!两个常用软件都没有!果然他和尧三是假的!! 是假的!! 接吻也可以是表达友好情感嘛!!一定是自己误会了! 周琅高兴到原地蹦了几下,急切地与来人分享自己的喜悦:“阿豪哥,你记不记得祝青啊?” social回来的阿豪:“没听过,谁?长什么样?你在香港找人问我包行的!” 周琅于是从对方空间相册翻出一张旧照,是祝青高中入学的证件照,黑色制服青涩挺拔,比韩国明星公式照更担得起“横空出世”一词。 阿豪思索片刻,一拍脑门:“……哦这人!我见过!” “你居然见过?在哪里?”那天祝青可没有将他送进门。 “在……”阿豪先是顿一顿,而后踮脚够到他肩膀,压低了声音,“你打听他做乜,他可是三爷的人。” “三爷?” “是啊,尧家三少,香港//黑//帮龙头洪记的下任话事人,前些日子三爷叫人拿着他相片,每个声色场所都跑遍,要大家长眼睛,不然哪天被丢去喂鲨鱼都不知道为何。” 周琅死在了当场:“……” 他刚有片刻侥幸,倏忽就被一巴掌拍进了零下五十度的冰窟窿里。 黑//帮?祝青为何会招惹上那样的人? 太阳落山后阿豪带他回去,把人全须全尾交给了肖复殷。 肖老板抖着腿在柜台后面玩俄罗斯方块,豪气地掷给弟弟钱包:“今天玩得开心吗?需要补充经费自己拿。” 周琅的注意力却压根不在钱上,这种视金钱如粪土的魄力倒是人间少有。 他勉力克制还是显得十分急切,扯着肖复殷胳膊问他知不知道祝青的底细,尤其是他平时跟什么人来往。 “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人是kevin带来的,我也不熟悉。” “可是他在家里住啊,随便什么人住在家里,你就不关心?” 肖复殷想说我关心个屁,kevin带来的人,我过多关心不是找茬么? “你又关心个球,他最多住一个暑假,开学就会搬走了……不搬也没地方给他住,原来住的伙计也要回来的。” 周琅心乱如麻,丢下一句“那我去问阿k哥”,火急火燎又走了。 肖复殷伸手想挽留他,回头看看店里破烂到极致的行军床,叹了一口气。 这小子,上午还知道关心下他哥什么时间回家,晚上提都不提,就不能帮忙递个台阶吗?! 没眼力见儿的! 周琅哪顾得上他,想到尧三身份,一出强取豪夺的戏码顷刻便写好了,要不是不知道地址,直接就杀去kevin公司了。 幸好,今天kevin加班暂停,回来得还算早。 九点前,祝青还没下班,kevin先走进了门。 周琅感应器成精似的,像根炮仗发射到门前,一把薅住了他,手脚并用,姿态极其亲密。 kevin被他冒着冷汗的额角吓了一跳,加班加到快归西的精气神一下子抖擞起来:“我屌*!我知道我帅气逼人,但你别拉拉扯扯的,被你哥看见影响不好!” 13、止咬器 “你问祝青做什么?” kevin手腕摆动将领带扯松,二手市场淘来的七成新公文包也要爱护着搁在矮几上,才能松下僵硬的脊背,舒舒服服坐下喘一口气。 “我……”周琅略微踌躇,阿k哥是中环金融精英,社团琐事应当没有接触,自己贸贸然告知是不是平添他烦恼? 平民百姓日夜做牛马,能温饱都要耗尽精力,他看得出来kevin对祝青用心,要是知道人陷入那样的处境,恐怕不是唠叨两句那么简单。 可关心则乱,也不能如何,不过是鸡蛋碰石头。 在此间连热血都是黑//帮代名词的时代生存,识时务才最要紧。 kevin:“嗯?” “我好奇,想约他一起去打球,但他好像很忙。”周琅灵机想出一个理由应对。 kevin不作他想,脖子枕到靠背放松坐姿。 高挺的鼻梁下,鼻尖直指天花板,他兀自回忆道:“阿青呢,大学前双非仔来的,每天上学要往返港深两地很辛苦嘛……他兼职很多,家里面无人帮他,学费、生活费一分一毫都要自己赚……不过香港这边这样的家庭也不稀奇,富贵的人家高不可攀,命烂的就欠债借贷,死于非命,还要连累子女。前段时间他唯一的亲人奶奶也去世了,现在深圳那边只有灵位要祭拜,所以他也不怎么回去。” 他两手揉着脸,说着说着倒惆怅起来:“我第一次遇见他时,阿青被三四个逼债的人围着殴打,差一点就要被拖去卖掉。” 卖去哪里自然不用多说。 闻言周琅心尖最嫩的一块肉骤然刺痛,神经中枢第一次记录下他切实心疼一个人的感受。 血缘之外的真心,不掺任何杂质,究极珍贵,由来便汹涌。 他顾不上诧异21世纪香港还有如此的灰色产业,先试探发问,恳请故事直接过渡到他已知的顺心版本。 “所以你就把他带回家了?” “不是啊,”阿k哥却残忍地补充道,“那次后我们很久没再见过,直到我和你哥有天去兰桂坊才又意外碰到。本来我是不打算管的,可见他在垃圾箱旁就着冷风吃半块三明治,二月天就穿一件短袖衬衫,冻得打摆子,实在可怜,脸上还有不知道哪来的伤。 “我拉着你哥过去,请他吃了碗面,问他有什么打算,祝青也不说。他这人看着对谁都挺客气的,其实脾气特倔。所以我就骗他说我是公益律师,可以走社会舆论帮他缓解追债麻烦,也有些特殊渠道带他规避骚扰……他才告诉我,说他要找一个姓肖的人。” kevin笑了笑:“你说巧不巧,他身上最后一些钱被人骗走了,对方说重庆来的肖哥有能耐,可以帮他引荐,能快速赚够钱。” “肖哥不会是……”周琅猛地想起什么,浓黑的眉一抬,俊美的脸上显出错愕。 “就是你哥,”kevin掐住鼻梁缓解疲惫,嗓音带笑,“所以那么有缘,自然而然就熟悉了。” “可祝青说,肖儿没有让他在店里上班。” “是啊。” “那,”周琅耳边冒出祝青讲的那些话,有几分不对劲,“肖儿的店为什么不要祝青那样长相的?你们不是主动提出要帮他的吗?” 客厅天花板的正中央,十年前老旧款式的吊灯应声闪了几下,灯泡在氧化发黄的塑料壳子后不安地发出“嘶嘶”声,kevin下巴抬起,眼尾危险地眯了一下,藏入了周琅看不见的阴影里。 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可片刻后他却蓦地收敛了气息,侧脸重新暴露在光线下,清减的脸上挂着年上者的和善。 “你哥大概是怕蓝颜祸水,来的人不买东西光看人了吧。” 其实哪有这些无谓的担忧—— 肖复殷05年到香港,不足两月就入了歧途做起了违规行当,后来单立门户,做大做强。尤其最近一年,智能手机市场爆发,社团组织雇佣“水货客”偷带去内地逃避本该交付的流转额,肖复殷搭上了贼船做起下线,给他们让利足足15%后,自己的月利润也早已达上万港元。 他一个重庆仔,无钱无势在香港,能迅速发展起来,必然谨慎多疑——肖复殷早就找路子查过祝青,但对方家世清白,除了命苦没什么特别。 唯独商人趋利避害的本能作祟,他总觉得长得太出挑的人不能用,口岸工作人员里你知道没有见色起意的?尤其祝青那副皮囊,男生女相,招福还是破财全在一念之间。 不过他还是看在kevin的面子上,给了人一个安身处。 “我看他自己洗把脸明明也挺祸水的……”周琅嘟囔一句,望向kevin,“今天去,他说自己一直睡在店里。” kevin听了神色微动,定定地看半晌地面,最后还是牵起嘴角笑一声,装作听不明白,拎起包上楼。 “我要去睡一会儿,等会儿说不定还要回公司加班,你自己决定要不要等祝青。” 这边祝青晚上返工有专场演出,内地出差白领包场团建,一同来感受港区的夜店文化。 他们比平时的客人要规矩很多,青年男女打扮都很靓,但还是能看出不是香港本地人。 今日主唱告假,祝青额发遮眼,拿着电吉他上台调高麦架代班。嘴角的唇钉装饰添几分不羁与潇洒,头顶蓝色灯光陆离清澈,在他的银发上游弋流淌,映得台上的人像海妖降世。 周琅是在他唱完《海阔天空》时进来的,祝青涂着黑红色的口红,眼尾描了夸张的眼线,银色的耳坠在光下闪得扎眼,下面的人酒过三巡,已经醉了大半,正三五成群地吹口哨起哄,喊他唱王菲。 啧,不早讲,还以为内陆人都钟爱beyond,要拼搏顽强,叱咤风雨,没想到也喜欢听俗气爱情。 祝青贴心叫鼓手休息,转身拎一张凳坐下,卸掉吉他搁在了架子鼓边。 他抬手撩一把头发,腕骨上画的几道狂野的线条,不知道有什么含义,白皙皮肤很快地在浅蓝色里一闪,像海底鱼摇着尾游过,剔透迷人。 周琅挑人多处压低帽子,顺利混入场,他身体半侧着对舞台,听见祝青清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音响传来: “想听哪首?” 底下顿时炸了锅,男男女女真像置身王靖雯女士的演唱会现场,四处都在摇臂呐喊:“开到荼蘼!”“扑火!扑火!唱扑火!”……还有不正宗粤语叫道:“不如唱催眠啊靓仔!” 祝青礼貌询问,其实并没有要接纳建议的意思,只是将掌腹慵懒地盖在话筒上,指尖轻点扩音处,笑盈盈地宣布:“那唱《暗涌》吧,我这首唱得最好。” 周琅忽然多转了半个身。 暗涌。 他的最近播放no.1,因为祝青几年间都没有换过的那条签名。 没等他惊讶完,钢琴声已经响了起来。键盘手弹奏快而清晰的几秒低音,继而迅速转向高昂——周琅辨认了下,竟然还不是原版的暗涌。 而是1998年的“唱游大世界”live演唱会版。 那一年的演唱会一共办了46场,只有后面的场次在原版编曲的基础上放慢了速度。曲声凄婉冷然,现场背景音却有无数歌迷失声尖叫,独剩王菲小姐在台上随性歌唱,天籁嗓音娓娓道来,说尽遗憾和情深一往。 可若是看过现场的vcd,你就会知道,当时那丝丝入扣的情绪表达背后,王菲本人,其实是灵动地笑着的。 一如台上的祝青。 少年音清丽透澈,他嘴里正唱着“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边笑着倾身,接过台下一位勇敢小姐递来的鸡尾酒,长臂高举朝台下致意,眼角眉梢皆是滥情的腔调,偏偏嘴角勾起的弧度完美无缺,让人心甘情愿上钩。 然后在钢琴声声如泣的间奏里,祝青抬起手腕,将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整场惊天动地的喝彩声里,他巧笑嫣然,红黑唇色熠熠闪光,之后将杯口倒悬,残留的液体落在他拢起的掌心,再被台上主唱慷慨地施舍给下面众人。 观音若肯泽被,众生自然沸腾。 祝青扬起脖颈,轻阖眼眸,脆弱的喉结滚动,完全不在意观众们的呐喊,重新接上伴奏,进入第二段演唱:“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 周琅趴在桌上聆听,下巴深深地埋进臂弯,一张俊脸遮得只剩眉骨下一双烧红的眼。 祝青已经站了起来,完全享受舞台的姿态——话筒接线跟着他醉意盎然的步伐在舞台蜿蜒,他仰起头颅潇洒演唱,如水动人的琴音缀住玉雕般的脚踝,不及他本人千分之一的楚楚曼妙。 从鼻梁到下巴,锁骨,隐隐约约透光的腰线,到腿,足踝,跃动的步态。 周琅几乎看硬了,胳膊上虬结的肌肉被他狠狠咬出了牙痕。 好想冲上台把祝青抓回家。 把他藏起来,不被所有人看见。 他怎么可以这样? 祝青怎么可以这样!! 这样的祝青……这样的祝青……怎么能被这么多人看见,被这么多人觊觎?! 周琅恨死了祝青,恨到身体发热变冷,恨到眼睛瞪出了血丝,恨到骂自己,不能派人包围这里,机枪扫射,把所有见过祝青这副模样的人捆在一起,打包扔进太平洋。 嫉妒,欲望,仇恨和占有欲,仿佛尖利的捕兽夹卡住他的咽喉,周琅呕得想吐,但是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用自身皮肉临时锻造出一副野兽止咬器。 所以他后来改变了主意,没有悄无声息地离去,而是在祝青快下班时提前等在了酒吧外头,等人踏出大门的第一秒,立刻递上一杯代表求和的咸柠七。 新鲜的,加了额外多一份冰块的,与被酒精腌泡过的凌晨兰桂坊那般格格不入的,一杯纯情又酸涩的,咸柠七。 即使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不小心窥见了祝青的秘密情事,但周琅需要给自己一个台阶,重新靠近祝青。 再不递,他会憋死。 祝青接过杯子,却望见了他胳膊上的咬痕。 14、暗恋 “这伤哪里来的?”他皱了眉,抓过对方的手臂仔细查看。 周琅不好意思地缩回,又被祝青卡住手腕拖了回去。 祝青看完后下了定论:“牙印?谁咬的?” “就……”周琅支吾了下,赖给了新交的朋友,“打球那帮人,打不过就咬了我一口。” “球品这么差?”祝青不可置信地扬起一边眉,他妆没卸,锋利眼线和凸起的眉钉一起释放出叛逆不羁的信号。 真是又野又漂亮。 周琅喉间发紧,勉强定住心神回答:“是啊,你们香港人打球,胜负欲莫名其妙的。” “呵,那你下回换批球友吧,不然总有一天要去打破伤风。” 祝青掀过这一茬,没管他们小孩子的球场纠葛,转而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阿k哥告诉我的,他今天有回家。”周琅小跑几步跟上人,祝青的衣衫被风吹得翩飞,裹着香气一下下拂上他的手背。 周琅躲着他的影子不忍心踩,自己同祝青的衣角玩起了你追我藏的游戏,却被不经意掉头的人发现。 “干什么呢,怕我丢了?” “不是,有车。”周琅一抬手指出去,发现街上四下安静,他们刚好走到无人的路段。 周琅:“呃……刚走,开得特别快。” 祝青抬起手背掩饰笑意,看破不说破:“对了,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学校一趟。” “这么晚了还去学校?不安全吧,我陪你一起。” “随你咯。” 说是去学校,其实是浸大附近的一幢楼,深入进去后房间琳琅铺开像迷宫似的。香港有许多这样的建筑,里面各式店铺卖什么的都有,或者租下来做生意,总之鱼龙混杂,有时候游客意外闯入还容易被吓一跳。 祝青带他走到其中一层,打开门却是一间很大的排练室。 他甩下包挽起袖子,熟练地开始收拾。 周琅环顾四周,好奇道:“这里是舞蹈教室?” “嗯。” “你还学舞蹈吗?”他眼神滑到祝青的脚踝,有点不可思议。 “舞蹈教室只能用来排练舞蹈吗?”祝青淡然应了,坐到地上拿出电脑打开,说道,“我们在这儿排练话剧。” “话剧?”周琅半蹲在他旁边,两只手撑在地上俯身凑近,“你还演话剧啊?” “长这么靓不演话剧不是可惜了吗?” 祝青说话时神色几乎没有变化,像播报天气预报般冷静,周琅却微微一顿,然后很郑重地应和道:“你说得对。” 又进一步问道:“那你演的是男主角吗?” “算是一部分的男主角吧。”祝青扬起嘴角回答。 “男主角还分两部分吗?” “嗯,因为这部是戏中戏,讲的是两个剧团排练时发生的故事。”祝青空出手,从旁翻出一本册子递给他,白色纸张发软卷边,页边贴满了标签纸,有明显的使用痕迹。 周琅翻开外皮,见封面上竖体印着几个大字:暗恋桃花源。 “这就是你们的剧本吗?那你演的是其中哪个故事?” “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祝青专心对电脑,忙着整理下一次剧团会议的演示文稿。周琅不忍再干扰他,也不去开灯,坐得离人近了一些,就着电脑屏幕的光就开始低头阅读。 祝青余光扫到,默默地将光调亮了一格。 剧本不算厚,但周琅读得认真,也花了些时间。 “这故事……有点难懂啊。” 两个剧目,又有戏里戏外,部分场景的衔接,不是祝青刚才解释过真难一下子读明白,周琅作为理科生,老实地挠了挠下巴:“所以你演的是江滨柳吗?” “这么聪明,一猜就中?”祝青懒声应道,点击播放钮,工作已经到了尾声。 “感觉只有江滨柳合得上你的气质,不过他还有老年人的故事线,会比较难演吗?” “有点,不过导演很会导戏。”祝青分神过着ppt,一心二用地伸出手,翻到其中一页,给他指了指上面的内容,“不过我的部分肢体表演不算太多,更考验情绪表达。” 周琅看向他指尖停留的部分,是《暗恋》中的最后一幕,他顿一下低声读了出来,只挑了江滨柳的台词: “我写了很多信到你老家,没消息。 “想不到好大一个上海,我们可以在一块,一个小小的台北把我们给难倒了。 “之凡,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排练室里低低地响着祝青挑选的背景音乐,是悠扬的钢琴声。 他的指腹在触摸板上轻点,结束了幻灯片的播放,待周琅念完,自然地接上了对戏女演员云之凡的台词: “我写了好多的信到上海,好多信……后来我大哥说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要老了。” 祝青淡淡的笑挂在唇角,像是自言自语:“爱别离,求不得……我出演的部分《暗恋》,是个悲剧;另一出戏《桃花源》,是喜剧,不过不管悲剧还是喜剧,大概都是在讲这些东西罢了。” 佛说人生八苦,每一个单拎出来,都能引起人的共鸣。 周琅却没有体会过,不管是“爱别离”还是“求不得”,暂时都离他太远了,他甚至还没迈入人生第一苦,尚在寻找途中。 但他却说:“我觉得你一定能演得很好。” 少年言辞笃定,一句话便成功逗笑了祝青。 他暂且搁置了入戏时的愁闷心绪,转而腾出手在对方的下巴上轻佻地勾了一下,取笑道:“嘴这么甜,回头我们巡演,一定免费送票给你。” 周琅见缝插针,动作极快地抓住他欲收回的手,离得更近了。 “那你这次说话要算数的。”他说。 “嗯?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周琅嘴巴嗫嚅着动了动,反叫祝青抽出手,一指戳在了酒窝上。 他说:“好好解释下,你这什么意思?难道我是一个没有信用的人吗?” 他静静地瞧着周琅,眼珠变得不由自主,微微转到对方的鼻梁或嘴唇,又迅速转回来和他对视。 逡巡的目光,如雾如丝般粘稠。 周琅却不回答,像被定住似的,也一动不动地回视着他。 四周空气形成了结界,一段忽如其来的暂停。 进来时他们没有开灯,此时唯一的光源就是祝青膝上的那台笔记本。他不知道停在哪一页,光线是暖红色的,刚好蒙在半边脸上,像傍晚日落的红云那样娇艳。 周琅整个高三,干的最多的事就是找个没人的高处看落日——他读得文学书籍不多,最喜欢的属《小王子》,书里说,人在难过的时候就会爱上看日落,周琅倒不是伤心,他就是单纯地喜欢看火烧云,然后想象着有一天他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玫瑰。 而且,夏秋两季的火烧云能填满整个嘉陵江,铺陈下来两岸都是金红色的,那时候的重庆比任何时候都漂亮。 可此刻,周琅的目光缓缓描摹着面前人的脸庞,突然觉得,那抹暖红色出现在祝青的脸上,一样不遑多让。 连那些夸张突兀的装扮都变成了美貌的点缀,金属光泽映得柔软,一点一闪地在空气里奏出他越发怦然的心跳声。 ——这里不是重庆,这里是香港。 但祝青就是他的重庆,是他的小香港。 周围那么安静,香港从未如此安静。 周琅往前移了半寸,酒窝更深地压上祝青的指尖。 他放低了声音:“你说要带我去求签的,你说你有经验。” “是你自己不愿意去。”祝青的声音也放轻了,他没有收回手。 “你还说你要带我逛香港。” “我答应别人的事情都会做到的,你想想我们不是逛过……” “那个不算。” 周琅打断,略微偏头,一动,祝青的手指就在他的脸上滑动。 仿佛肆意的勾引。 祝青丹凤眼微眯:“……” 对方却倏地一低头,得寸进尺,整张脸都贴过来,缓慢撑开了他的掌心。 周琅换了话题,黏黏糊糊地一边蹭他的手心一边道歉:“……早上的事,对不起。” 祝青被动抚摸着他的脸,一边感叹这家伙脸真小啊,一边想怎么会有这么乖的puppy,是拉布拉多吗?居然知道自己来贴主人讨欢心。 他心软得一塌糊涂,另只手在对方头上呼噜了两下,只说:“我没有怪你。” 谁知道周琅是给个甜枣就开糖水铺的种,一听刷地扑过来就栽到了他的怀里。笔记本同剧本都歪到一侧,祝青勉强稳住,被人抱了个满怀。 巨型puppy的下巴埋在他的肩窝,呼吸灼热,皮肤滚烫,双臂也在腰后收紧。 “喂,你……” “祝青,你觉得不觉得我有病?” 15、后遗症 祝青愣住:“……啊?” 他感受到不正常的体温,觉得有问题,刚想动却又被周琅更用力地圈住。 “不是头疼感冒,”男生的声音闷闷的,有些难以启齿,“是……我会对着男人勃//起……” 越到后面声音越小,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呢喃。 可祝青还是听见了,耳膜微震,痒意丛生。 他轻笑一声安慰道:“你不是知道你哥和kevin是什么关系吗?” “那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周琅舍不得松开他,但为了给他看东西,还是稍稍让开了些距离。 祝青看到了他的手机屏幕。 “你居然能找到我的ig?” “系统推送的。”周琅点开,给他看唯一动态的评论区,“我看见下面很多人说……想认识你,也有很多是男生。” 祝青了然,还装得大尾巴狼:“我不是早告诉你,喜欢我的人很多么?这有什么,动动手指打几个字的事。” “那你会想去认识他们吗?” “我为什么要认识他们?” 他答得这般坦然,周琅的心瞬间放到了肚子里,又黏上来搂住他。 还好,情敌不算多,大概就那姓尧的一个——周琅这回真的共情了kevin,姓尧的,可真讨厌。 “喂喂,你还没说你有什么病。”祝青用一只手推他,哭笑不得。 “喜欢男生不是病吗?”周琅垂下眼不去望他,抱不到人就改为用手指偷偷蹭对方的手背。 祝青心痒,还要端着架子做心理咨询:“那等回去,你把那两人绑了送进医院去?” “所以你不觉得这是病?” “周琅,”祝青忽地叫他的名字,反握住他燥热不安的手心,“这世界上的病太多了,许多人明明已经病入膏肓但仍然活得潇洒,你这样的,睡一觉就好了。” 他讲这话时不像平时的懒散无谓,眼神是鲜少的认真。周琅听进去了,但没办法照做,因为他真的生病了。 半夜没有预兆地发起高烧,祝青被他骇人的体温烘醒,吓了一跳,终于做了回痴线打了香港的计程车。 下车时他结算车费心都在滴血:肖复殷不回家电话也不接!kevin又没影子!两个人丢下小孩儿给他带,真是岂有此理! 回头一定要让肖复殷给自己报销三倍!! 心里是这么打算的,但祝青照顾起人来真的是无微不至又得心应手。周琅被他带着看急诊时才猛地发觉,祝青真的很可靠。 大一岁半真的没白长啊,怎么什么都懂呢? 于是他那久未翻页的祝青记录本,又开始动笔了。 “祝青是一名可爱的大人。” …… 香港医院轻易不打点滴,一夜物理降温折磨得人身心俱疲,快到天亮时高烧才退下。 护士又来量体温,周琅张嘴叼住体温计,小心瞥向旁边歪倒睡着的祝青。 男生睡姿很好,在他肩窝找到一个舒适的地方,不过片刻呼吸就变得均匀了。 从下往上看去,嘴唇是软软的粉红色,鼻翼吐息时,脸侧的绒毛会轻微地颤动,睫毛也乖顺地耷下来盖住眼睑,长长的,怎么看都像瓷娃娃。 周琅入神地欣赏了会儿,含着体温计挨近他,低头轻轻嗅了嗅,闻到祝青身上好闻的香气,一下子觉得医院的消毒水味都没那么讨厌了。 他弯了弯眼睛稍稍退开,再抬头却止住了笑意。 倒是没想到,自己在香港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竟然也能碰见熟人。 昨天才见过的阿豪不知道为什么也来了医院,正和一个人靠在急症室的储物柜后交谈。他们站的位置并不显眼,算是避开了空间的大部分人,唯独周琅坐的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 他奇怪地观察片刻,发现两个人既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萎靡不振,谈笑间还挺精神,而且这会儿四点多,天都还没有亮,如果是探望病患,谁会挑这个点来? 周琅想着等下过去打个招呼,却看到两个人结束交谈,从柜子后闪身出来,一前一后出了急诊区。 奇怪的第六感瞬间闪现,周琅没有犹豫地搂住祝青的脑袋,轻轻地把人放到一边靠着,他紧张地等待两秒,确认对方没有醒来的迹象,迅速地还了体温计,往两个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阿豪和男人走至外间的庭院,医院已然没有多余的空地拿出来做绿化,但还是尽力而为种了些常青树供病人下楼散心使用。 周琅没有跟太近,锁定人影便找了地方躲避。 憧憧的树影只能藏住人形,但多余的手部动作却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他藏在墙边,眼睁睁看着阿豪从随身的黑色腰包里翻出一包东西,透明袋内白色粉末在夜色里亮得扎眼,对面男人抖着手接过,迫不及待地扯开一个小口,用手指沾了一点嘬进嘴里,然后周琅看见他的脸上浮现一种扭曲的笑意,利索地掏出几张票子塞到对面阿豪手中,鬼祟地朝左右打探几下,没再寒暄,迅速离去。 周琅慌忙躲好,定定心神想再探头去看,阿豪也不见了。 他们……是在交易什么? 那白色的粉末又是什么? 他立在原处心乱如麻,倏地才想起昨天听到的对话,“水路陆路通吃”,这事儿会和肖复殷有关系吗?他到底在香港做的什么生意? 一个人正乱着,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墙壁自然没有人好靠,祝青很快就醒了,问过护士后找过来,就看见周琅一脸苍白跟丢了魂似的。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昨天夜里男生高烧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祝青听他一嘴胡话,烧得人都傻了,还以为是什么邪祟附身,差点先把人送到风水师傅那里驱邪,哪知道他很早就不舒服了,只是没有讲,自己还以为他少年人身体好,天生体热,这才闹了乌龙。 其实早该想到的,前天夜里大雨,当时在禁色外头,周琅手里没拿伞。 是自己高估了这小子的心眼密度。 “你醒了?”周琅耳尖一红,迎向他走来,主动交代道,“我看见个熟人,过来打个招呼。” “你在香港还有熟人?”祝青往他身后看,花园空空如也。 “是肖儿店里的伙计,他好像过来见一个朋友。”周琅眼神闪烁,在犹豫要不要暂时瞒住他。 “见朋友,这个时间?” “呵……”周琅干笑了一下,很快决定还是先别乱说的好,于是猜测道,“大概是朋友缺急用,他热心嘛。” “好吧,”祝青耸耸肩,“刚才医生开的药你拿过没有?” “啊还没去,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急诊科真是药到病除,周琅衣衫鼓动,精神抖擞地小跑着去窗口拿药。 祝青等他走远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拨了通电话给尧三。 16、旧事 大雨倾倒那晚,尧三虽然贴心送他回家,但两人其实是不欢而散的。 祝青等周琅消失便把人推到了一边,还当着尧三的面儿肆无忌惮地抬手擦起了嘴。 “你什么意思,嫌弃我?!” “我嫌不嫌弃,你不知道?”祝青一身反骨,还混不吝地在他昂贵的衣料上擦手。 尧三被他阴晴不定的态度惹怒了,险些克制不住要把人抗走,最后还是忍下来,但超跑绝尘而去时不留情面地溅湿了祝青的鞋子。 后来他等了几个小时,祝青的短信和电话都没有,现在黄金哄人时间已过,再看到来电,自然就没那么好相与了。 祝青电话打不通,只当他还在睡觉,于是等到白天排练间隙,又拨打。 一通,两通……第五通,尧三终于接听。 “乜事?” 他声线格外冷淡,想叫对方明白自己的难哄,但祝青懒得听懂。 他上来就切进正题:“今天我去医院,撞正肖复殷店里伙计,好似散紧货*……” “你去医院做乜?”尧三打断。 “陪朋友看病。” “哦。”三爷一确认完,立刻就挂了电话。 祝青莫名地对着嘟嘟声,又拨了一通过去:“我同你讲的事,你听没听到?” “想让我插手?”尧三在那头冷笑,摆明了拿架子,“除非你自己来找我!” 这次轮到祝青愤怒地挂了电话。 除了白加道12号,他不知道对方第二个住处,而且尧三又不常住那里,他到哪里去找他?! 分明是不想帮忙! 男人都是口舌动物,嘴上说的好听一切帮你摆平,其实还是要多方利益掂量,欲擒故纵玩到炉火纯青,最后只落一张嘴罢了! 祝青气得将手机静音,决定从长计议,还是要靠自己解决事情。 那头导演在喊休息时间结束,他于是把手机扔给周琅,小跑去排练。 男生早上非要跟过来,有一便有二,何况他凌晨刚退烧,祝青也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家。 周琅以为自己只是充当储物柜功能,没想到还要做接线员。 手机连续响了三次,都是未知号码,他用眼神向祝青求救,但对方认真投入戏剧表演,完全没看见,周琅只能代为接听。 “喂?” 尧三低柔声线响起,只片刻功夫,已经改换一副哄人的架势:“在哪里?” 你跟祝青生气?哼,他不要钱也不要命,赤条条一个真正的无牵挂,谁绝情得过他啊! 就算是三爷也要甘拜下风的。 周琅看看手机,听筒又贴回耳畔:“嗯?” “bb你在哪里?” 黑/帮大佬当着一众马仔的面,耐心又温柔,一字一句唤人。 男生下意识就告知他地址:“在浸大附近……” 过半秒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对面是哪个?叫祝青bb?! 原来这不是骚扰电话?! 洪黎基原本约了弟弟谈事情。中环高楼林立,其中最别致的一栋要数红昇大厦,当年特请了国际知名设计师操刀,不仅地段绝佳,高度与设计感更是从建成伊始便成为了中环地标。 这份洪家知名产业,目前是在少东手上。 尧泽应邀前来,人已经到了红昇,脚都迈出车厢,却站在楼下接了通电话又上车走掉了。 洪家大哥高高在上俯视,难免心生疑惑。 尧泽虽然一贯桀骜不驯,但今天要谈的是正经事,他答应好的事不会临时反悔,若是一开始就不想来,依尧泽的性子直接拒绝就是了,怎么露个面又走了? 身后门被敲响,秘书赶来告知他所见一幕。洪黎基抬手让人出去,自己拨了电话给尧泽。 “佳人有约。”那头简短说明,干脆撂了电话。 “佳人?”洪黎基回头,改唤助理来,吩咐道,“去查查三爷最近的行踪,有没有同哪位lady交往过密。” 眼下洪家的最佳代言人是他这位金融圈掌舵,八卦小报同财经新闻,洪黎基每周交替着上——到了他这个位置,人际交往就不再是凭心情,而是利益驱使,免不了要多方周旋,逢场作戏。 洪黎基也曾庆幸,还好是自己接过指挥棒,这些事要让天性自由的尧三去做,大概掀翻港岛他也不会屈服。 他想起下午要约见的女伴,负责财政事务的廖局长是她父亲。但廖女士本人也不是花架子,曾在华尔街任职,回来香港是为了帮持家父。 去年,中央启动了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试点,香港被选定为首个离岸人民币市场,洪家想要分一杯羹,支持香港银行对接内地企业需求,就不得不早些打通渠道。 “帮我选一份礼物,下午交廖小姐。”洪黎基坐在办公桌后,拨完内线电话,不由得心生疲惫。 好不容易约到尧泽,下次两个人都有空闲又不知道几时,他那位“佳人”到底什么来头,连尧泽这种杀神都甘心俯首,为没影儿的爱情爽自家大佬的约? 尧三来的时候带了一餐车的下午茶,那阵仗像是在给最受欢迎的idol做应援,哄得在场工作人员纷纷表示羡慕祝福。 “祝青,你朋友真是好讲义气!” “是啊!” 尧三今天没有弄他的背头发型,额发自然垂下,没那么凶神恶煞了,还和气地朝众人笑:“你们慢慢享用,人我先借走一会儿。” 他牵住祝青的手腕推门离开,到外间走廊说话。马仔在后头负责关门,挡住众人八卦视线。 祝青任由他牵住,也没有挣脱。 这一幕落在后方众人眼里,惹得一阵小声讨论。内容无非是三爷长得正还多金,但是配祝青也算不上低就,毕竟阿青的盛名港区高校人人皆知,现在又出演话剧,红出名头指日可待,要没有点资本手段怎么好意思追祝青? 周琅却不认同。 他从人进来就一直坐在靠墙角落,他们分食餐点时他也没有上前,此刻默不作声听他们八卦谈论,直到一人说“我看祝青配谁都配得上,就是首长女儿来也难免不会芳心暗许!”才倏然起身,静悄悄地从另一边小门走了出去。 尧三的手刚一出门便被祝青甩掉。 他把两手都插进口袋,要同他割席的架势:“你来干什么?” “不是你叫我来的?”尧三笑了笑,当他在赌气,“你电话里说在学校附近,我猜到这个点应该是在排练。” 他伸手想刮一下祝青的鼻子,被对方皱着眉躲过:“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祝青都懒得生气了,自己的todolist在这人眼里根本是透明的,只是怀疑三爷该不会毫无廉耻,还在他手机里偷装了定位器? “电话里啊。” 祝青愣怔片刻,反应过来,猜测大约是周琅接的电话,心里顿时有点烦。 不知道对面是谁就告诉自己所在,有没有点防范意识?万一是追债的,现在岂不是要持械斗殴? 他撂下一句“电话不是我接的”就要走,尧三当然不会轻易放人,一只手勾住他细窄的腰把人拖到怀里,甜蜜地吻了一下他侧颈:“是不是你接的都不要紧,反正我来了。你电话里说的事,是不是想要我帮忙?” “不用了。”祝青躲着他,但躲不开。 “那你打电话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尧三遏制住他的挣扎,用手轻轻揉祝青的脸,“其实你不说我也已经派人盯住他了,我说过,你只要点头,一切我都会帮你搞定。” “所以你知道了,但不打算出手?”闻言祝青的眸子却像结了冻,霎时寒意射出,上扬着瞥向他。 “你知道的,我家里开门做生意,无利不起早。” 尧三毫不介意他知晓自己的商人属性,还大大方方同他展示。 可祝青是什么人? 他十岁时亲生父亲酗酒后在外闹事,意外死亡。其后几年,患了失心疯的奶奶几次三番对母亲打骂,日夜不休宣扬她克死自己的儿子,撵得祝青母亲不得不离开家,而后机缘之下,改嫁给了有点小钱的香港老板。 那之后,祝青便多了一个异父异母的妹妹,叫关佳怡。前几年关家有点钱时,过得倒也算幸福美满,母亲还经常私下里给祝青塞生活费。 祝青从小就和母亲很亲,自然也愿意亲近妹妹。但关佳怡年幼丧母,性子更冷淡些,对他的好始终不太热情。 祝青其实无所谓她怎么对待自己,他只是希望妈妈到了香港,能和关家人好好相处,为了这个,自己受点冷眼又如何,难道从小到大受的还少? 好在,人心都是肉长的。 等升入中四后,一切向好。母亲常常会带关佳怡一同来看他,那时祝青就知道了,这个妹妹是真的有在喜欢他的妈妈,不然自己一个外人,她何至于跟来? 可是美梦易醒,后来一切都变了。 甚至是噩梦重演。 先是关父公司资金链熔断,他在破产边缘又染上酗酒恶习,在此之前也早就出轨秘书,被对方卷走大半家财后,房产车子都被套牢,从此更是一蹶不振。 那时候,祝青已有一两个月没有见到母亲了,趁着关佳怡生日,他用打工赚得的钱买了礼物送去,却看到一家陌生人。 房主告知,这家主人几个月前就已经搬离此处,经法院查封,什么都不准带走,现下大概正在贫民区苟活。 祝青花了几周时间,终于托朋友打听到了母亲和妹妹的踪迹,找过去的时候却碰到关佳怡被一群小混混尾随,他毫不犹豫奔上前帮助她逃走,刚到安全的区域,女生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祝青愣住不解,反被勒令:“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为什么?”祝青问,着急地解释,“我以前又不是图你们的钱,钱没了还可以再赚啊,你何必这么……” “因为妈妈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 当时也是个深夜,陌生的棚户区散发着阵阵贫穷的味道,从四面八方袭来,令人作呕。 祝青记得自己怔忡了很久很久,然后脱了力般忽然一下栽倒在地上,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那个人渣……喝醉了就每天打我们,那天他要拿破掉的酒瓶划我的脸,被妈妈拦下了,然后他又去打妈妈,还把妈妈推下了楼……” 关佳怡没说的是,关父自从搬出来后,就整日醉醺醺的,除了家暴就是逼问她为什么不出去卖/身换钱——打骂已经是小事,曾经和善的父亲的抛弃轻贱才是捅她最深的一把刀。 “我对不起妈妈,我也对不起你。”年轻女孩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最后一次叫他,是那样撕心裂肺,“哥哥,是我没有保护好妈妈,真的对不起……求你别来找我了,也别再帮我了,是我对不起你们……” 事实上,那时的关佳怡已经辍学很久了,祝青后来才发觉,那天她虽然穿着校服,但没有像往常一样扎起头发。 他当然不会因为关佳怡的几句话就放弃她——妈妈拼了性命都要保护的人,如果要过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那她的拼死相救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再后来,关佳怡也死了。 他在新闻上得知妹妹的死讯,赶到时,看到的却只有一抔骨灰。 祝青这短短二十年,爱过的人不过寥寥,但最后留下来的,一个都没有。 他也曾全心全意、不求回报地对许多人好,可是,每一次都是失望。 所以尧三要他体谅自己那种“利益朝前的真心”,他万万做不到。 “真心前面,是不能放任何东西的,如果你不懂,就不要再来找我。” 他突然感到逢场作戏其实也很累,要浪费时间、虚度生命,还不如利落些,一刀斩断。 反正于他而言,都是无用。 可是尧三不懂,还依依不饶,一把拽住他又要索吻。 找到他们的周琅看见这番场景,祝青满脸的不情愿撞入眼帘,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抛开忍气吞声,大声喝止道:“你放开他!” 17、酒醉 “?”尧三微哂,不屑一顾地扫他一眼。 哪来的半大小子也想学电影里英雄救美,当自己是吴彦祖啊! 他知道祝青的烂桃花多到能填满维港,总会有几个不长眼的要来挑衅他的权威。 尧三将人揽得更近,肌肉快撑破衬衫,一副不可侵犯的占有姿态,一边转动脖子示意马仔去解决麻烦,怀中人却忽然发难,用了全部力气一把脱离他的桎梏。 “别在这里发神经。” 祝青冷冷的话像甩了他一巴掌,尧三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巴巴地推了会议来哄人,还被对方这么撂脸子,先不说是祝青主动找他帮忙,自己几次三番提出条件,对方都是断然拒绝,使唤起他又毫无芥蒂——祝青的脸是书做的,说翻就翻,自己腆着脸跑来,就为了听他甩巴掌的声儿有多响吗? 这世上有谁敢这么对他?! 尧三气上头时心想,还不如先关起来,再慢慢调教,爱情游戏本就没有多少你情我愿,强扭的瓜才甜嘛! 他伸手极快,要掐住人下巴,祝青却一闪身躲开了。 “周琅,回去!”他面向尧三没回头,却是在朝身后命令。 “我不!” “滚回去!听话!”祝青又喊。 周琅挣脱阻拦的手蓦地卸了力气,恼怒地转了几圈,剑拔弩张的威吓里,他踌躇再三,不得不迈步离开。 人墙再次合拢,他只能看见祝青抬高了手,搂上了那个人的脖子。 胸口顿时像压了大座山似的,周琅气得牙痒,恨不得上去就把人抢回来。 偏偏祝青不让! 没想到几分钟后,人就回来了。 他不知道这人用了什么办法哄得尧三那种人团团转,又似乎能猜到一二。唯独生气祝青就像没事人似的,照样排练,周琅也不好在众人面前提。 隔天,祝青不排练要去勘景,周琅罕见地没有当跟屁虫,反而只身去了肖复殷店里,进门就问他知不知道尧三的底细。 “你有毛病啊!从哪里听说的什么尧三尧四?我看你是要死!” “是那天阿豪哥说的。” “阿豪知道个屁!他天天在外面跟人家说胡话,吹过的牛能从香港排队到重庆,你信他说的还是信我是特区首长?没事少打听这些东西,多出去玩玩,见见市面,那些事你别管!” 肖复殷着急出货,叼着烟给一房高的几摞箱子打包上胶条,阿豪和皮皮仔几个伙计就在旁边听他骂人,一声不吱。 周琅自讨没趣,噤了声想去帮忙,又被肖复殷一脚踹开。 “别在这儿碍事,”他哥空出手弹掉烟灰,掏出钱包又塞给对方一沓钞票,“我接下来要出趟门押货,你自己买饭吃,还有啊!以后没事少来我店里,鱼龙混杂的,听到点什么不干净的,回头你妈要削我。” 最后一句倒是真心话。 周琅抿起嘴唇,想看看他到底在打包什么,忽然手机响了。 电话是kevin打来的,问他感冒有没有好点。 “阿k哥,你怎么知道我感冒?” “祝青说的嘛,你现在在哪儿?要不要我晚上早点回去煲汤给你喝?我跟你讲,你阿k哥我跟广东仔进修过的,煲汤一绝!” “我在我哥这儿呢,他好像着急出货……”周琅已经走到门外,还是忍不住勾头朝里望,对电话那头问道,“阿k哥,你知不知道我哥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哪儿知道,他什么都卖,哪行好做做哪行咯!” 周琅心想:世界上还有这样机制灵活的生意? 三百六十行真就行行都能干啊? 但他没办法,问了一圈所有人都藏着掖着,只得作罢。 两天后,出差似人间蒸发的肖复殷终于现了身。 他喝了些酒刚从大排档回来,就在楼下撞见了加班归来的kevin。 两个人前后算起来也有好多天没见了,乍一相逢,竟然有几分尴尬。 最后还是肖复殷借着醉意先开的口:“下班了?这么晚。” “嗯,”kevin拎高了手里的袋子,“我买了鸡,今晚准备煲汤。” 有了话茬就自然多了。他们聊着天并肩回家,进门却发现两个弟弟都不在。 肖复殷一喝多就容易菁/虫上脑,很快就松脱了衬衫,赤着上身摸到了厨房。 kevin在料理台前处理杀完的鸡,嵌进天花板的灯外头一层经年累月的油灰,蚊虫尸体透过灯罩显现出蛋白质炙烤后焦黑的凄惨形状。 男人宽厚的背顶出去刚好挡住了光,但这照明也聊胜于无,所以kevin淡然地掏出鸡腹的内脏,就着一池血水潦草地冲了冲。 这时肖复殷冷不丁地从后面贴了上来,一伸手直接摸到左心房,上来就在他柔软一处轻抠,惹得kevin手里的刀差点砍出去。 “喂!” “干嘛,你不想我?” 肖复殷抵着他痴痴地笑,有点像撒娇,夹杂着暗暗的炫耀:“我同你讲,我肖复殷来港做的第一大的单子,成了!赚多少你知道吗?我料你都不敢猜。” kevin重新握住刀把,在醉鬼似有若无的挑逗下认真扮演一个屠宰者。 肖复殷却自顾自蹭得投入过火,赤着的上身在kevin粗糙的西装布料上滑动,挺立的位置极有存在感地压在后背。kevin如此忍耐了几分钟,终于扔了刀,掉过头来把人揪到怀里深深地吻了下去。 刀身溅起的污浊血水洇湿了他的腰后,晕开一片薄红,很难清洗,但也暂时顾不得这些了。 他捧着连日冷战的爱人的脸,勾住对方的舌头吃咬,那人忙到没空刮的胡渣冒出来,浅戳在他的唇边,是最好的催/请药,扎得人心痒身体也痒,霎时间,厚重的喘息立刻成为了厨房的主旋律。 肖复殷像蛇一样缠上来压住他,在他耳边动情地出声,手上也急不可耐地去解kevin的扣子,想把端庄的人弄乱,将禁欲的心赶走。 他不喜欢kevin这副过分整洁的样子,会让他有种被背叛的错觉。 于是嘴里更加一个劲儿地摊开自己的丰功伟绩:“你知唔知,我这次出海见到谁的人?尧三啊!!哈哈哈,港岛第一社团太子爷的线都被我搭上了!” 他肆意妄为地讲醉话,姓玉高涨,什么都往外说,都没注意到kevin吻他的一瞬迟疑。 肖复殷还在讲:“我早说让祝青递一句话你偏不肯,他再像你弟弟也不是你亲弟弟,外头谁不知道尧三对他宠上天了,不然也不用我费这么一番功夫……” 到这一句时,kevin满脑子的肉/玉全没了,倏地住嘴停手,人往那儿一定。 肖复殷在他脖子上又难耐地啃了几口,也渐渐收了手。 他眼里有未褪去的渴望和醉意交织,不明不白地望人:“干什么,为什么停下?” “尧三不是什么好人,你做生意同他的人一起,我不放心。”kevin忍了忍,还是选择好言好语地劝他。 其实心里都要气疯了。 这帮人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要和姓尧的扯上关系?!祝青他管不住,这个还主动凑上去!洪记自己都要抬出少东家做门面,洪黎基这些年的动作不就是围着那个“红”字,怎么还有这么多白痴往上凑,上赶着做替罪羊?! 顺应天时啊!!懂不懂!! “呵,难道我就是好人?”肖复殷嗤笑他偏心的正义,伸手进对方大腿口袋摸出一包烟,自己点了吸。 他翻个身和人一起靠坐在台面上,仰头吐烟圈玩,一辈子难得讲一句真心话: “阿k,我多挣点,你不就不用那么辛苦?我想好了,张肥那个烂人这辈子是出不来了,过一两年我们把房子翻修一下,也算在香港有个安身之所……到时候我同你两个人,能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 kevin:“……” 他不说话,但这一刻,忽觉浑身乏力。 kevin从未和亲密爱人提起过自己的来历,肖复殷自以为是,以为他是哪个海岛的原住民,孤身一人来港岛谋生。其实他想错了。 kevin眯起眼,极快地回忆了下自己的前半生: 偷//渡者,不用人教天生就会坑蒙拐骗,最遵纪守法的时候也就是靠海干些鸡零狗碎的脏活儿,然后稀里糊涂就到了现在。 认识他的人都说阿k是个热心肠,一定是父母教得好——kevin想过一通,确认自己已记不清父母长相,那场极远的泅渡中他淹过水,九死一生醒来,同行人告知他真实身份,还有一条,家里有个小他几岁的弟弟。 小几岁呢?kevin记不清了,他连家都不知道在哪个方向了。 肖复殷一根烟吸完,没等到他回复,自顾自又去取悦他。 却见kevin不动声色地退半步,转过身背对着他说:“我要做汤了,你出去吧。” 肖复殷:“……” 他气愤地扔下烟蒂,一眨眼逼到了人近前,凶狠地怼上kevin的脸,仿佛要从他这张纸糊的精英面具上钻出个窟窿。 他们相恋时间虽短,奈何太过合拍,天雷与地火,一见即知音,彼此太懂对方了。kevin怎会不懂肖复殷在逼自己就范。 他内心感叹,两个人同是阴沟里的老鼠,以前做/爱都像打架,但从什么时候起竟也学会了体面人那套留白。 可是今夜真的格外疲累,kevin一点接招的心都没有。 如此对峙半刻,终是换来了肖复殷的忿忿离去。 他到家不过一刻钟,被逼走出厨房时看见祝青就站在大门口,不知道几时回来的,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肖复殷不发一言,扯过衣衫甩到肩上出了门。 大门在身后阖上,生锈的铰链在黑暗里荡开刺耳的涟漪,可是关上后立刻便安静了。 肖复殷一边闷头下楼一边穿衣服,走到三层脚步骤停,上楼时还没注意到的一户门正打开着,青年男女在里面办趴,喝得烂醉还高声开着演唱会。 嬉笑声,碰杯声,哭诉声,还有几声如泣如诉的乐曲。 “隔岸无旧情,姑苏有钟声 震荡过的内心只有承认 逃避到地心都不会入定 谁让我的生涯,天涯极苦闷 开过天堂幻彩的大门 我都坚持追寻命中的一半 强硬到自满……” 黑洞洞的楼道中,一步之外人影攒动,青春歌咏。那暖黄的灯光温柔到扎眼,肖复殷像被刺痛般抹了下眼睛,继而不再停留,转身腾腾下了楼去。 18、爱与自由 kevin控制好火候走出了厨房,也看见了祝青。 “今天回来这么早?” “嗯,”祝青说,“返工*表现好,兰姨说今天放我假。” “好,”kevin走到桌边拿公文包,“那我上去处理事情,你看着点汤。” “好。” 祝青望着他上楼,没忍住提醒道:“kevin,你衬衫脏了。” 男人后腰蔓延开大片浅红,像是从海里捞上来的遇害者,粘稠的血被海水泡到稀薄。 多么骇人的伤口模样。 kevin停了下,才感知到后背凉意似的,轻笑一声:“等下再处理。” 他从进入律所工作以来,仿佛变作另一个人,从前那些生动表情大半被掩藏,行为举止得体矜持,真像一位周到可靠的律师。 祝青很乖地捧着勘景的笔记去厨房呆着,一边工作一边帮他看火。 鸡汤炖好时,周琅也打球回来了。 他今天运动的时长稍久了些,打起球像是不知道疲倦。 球友里有个私立贵族高中的学生,长得又高又帅,叫廖稼君,深陷多方防守时毫不犹豫地把球传给了周琅,等他不负所托,投出一记漂亮三分后,开心地上前来和人击掌。 “你打球真不错!考虑来香港念书吗?” 他们这段时间都在一起,野球场地时不时就会碰见,打完球补充体力时也经常聊天,一来二往就知道了些彼此的信息。 周琅顿了顿说:“在考虑。” “真的?!”廖稼君喜出望外,“那你打算报哪所?我本来在美国读高中,读到一半被我爹地叫回,大概大学也要在国内,到时我们要是做了校友,还能一起打球。” “还没决定,定好告诉你。”周琅不习惯把未成行的事提前大肆宣扬,他也还没和父母商量过。 尽管周父周母对他颇为疼爱,从小到大不可谓不开化民主,但对于内地学生而言,高考是人生大事,填报志愿更是承包整个家族一段时间的心弦,他不能太过自私,一个念头便私自决定。 “好啊好啊,我等你!”廖稼君欢喜雀跃,应该是纯正乐天派,“到时候我还要介绍我女朋友给你认识,她人很nice的,就是成日要我陪她去广东道*扫街……对了,你有没有女朋友?” 周琅尽力听懂他的普通话夹粤语,最后选择用英文回复:“没有,不过我有喜欢的人。” “哇,那还不用点力气追?”廖生一副过来人姿态,摆起谱来,“对方是你高中同学吗?” “不是,是香港的一位……朋友。”周琅想了想说道,笑意已经漫上酒窝。 “一提到就笑,看来是很喜欢咯,怎样,要不要我们帮忙献计划策?” 他一说立马围过来几个人,这种事情上,半大小子最是热心。 周琅揣着一兜的“追爱计划”回到家,还来不及实施,先被摁在桌前灌下了一碗十全大补鸡汤,祝青排练进程紧,有意控制体重,没喝多少就离席了。 剩他和kevin坐在一处,男生喝到汤底,问出了计划纸上的第一个问题:“阿k哥,你知道祝青喜欢吃什么吗?” kevin想了半天:“他跟风飘大的,没什么喜好和忌口。” 周琅:“……” 说了还不如不说,自己好歹还知道一个咸柠七。 不过饮品也不算食物,他决定自己去问一下祝青。 谁知道祝青和kevin的答案一样。 “你要干嘛?准备攻读厨师学校,要拿我当小白鼠?” “不是啊,我看你最近又要打工又要排练,太辛苦,打算做点吃的给你,就不用出去吃,大人不是总说外面吃的不如家里有营养么。” 祝青好奇道:“那你高中时怎么处理一日三餐?” 他用了处理这个词,周琅没觉出不对,仔细回忆道: “早餐一般就面条咯,中午有时会和同学出去吃,但到了高三我妈怕营养跟不上,每天会做好菜拿到学校,在车上吃完再去上课……但是放学后我会偷偷跑去巷子里买醪糟汤圆,揣进书包当晚自习加餐,反正她也看不住我。” 祝青:“……” 他默默地听周琅讲高中的吃饭趣事,他们是怎么避开巡察老师,聚众在教室后排吃水煮肉片的,又是如何在吃过酸辣粉后找便利店买漱口水,免得一回家被狗狗闻出味道……听来听去,最后总结出来: 烟火重庆,全是可怕的碳水……全是…… 爱。 爱和自由。 祝青从没长久拥有过的爱和自由。 重庆不少家长例如周母,到了高三就主张饮食要清淡,甚至会和营养师学一两招回去做虫草花汤或者海参小米粥之类,唯一能被放宽的,大概是凉拌木耳里会加一勺红油。 周琅以前没有特地记过这些,但他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孩儿,周父周母教他要感恩他人付出,所以无形之中会记得这些好。 哪怕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更愿意走街串巷去吃爆辣火锅,但也能和兄弟说声抱歉,钻进私家车着急忙慌地咽下爱心午餐。 他被爱浇灌得那样好,那样正直善良,即使喜欢人,也知道等对方说愿意——即便祝青对他唯一的好,不过是在初见时帮他提了一会儿箱子。 十八岁,卜卜脆。 只有周琅的十八岁卜卜脆。 祝青听他讲完,神情都软化了,躺下来浅声问:“那把你最喜欢吃的做给我吃吧。” 他睡在窄窄的床上,直愣愣地看进周琅的眼睛,男生还坐在靠里的位置激情地介绍着重庆美食,忽然一低头,才发觉。 这个姿势其实很暧昧,是一种全然交付的、丢弃防备心的姿态。 人如果愿意在另一方站或坐的时候躺下说话,还直视着对方眼睛,那大概已经是很熟很熟、很亲密的关系了。 因为你把全身上下每一个致命的弱点都暴露给了对方。 周琅被这种注视弄得内里激荡地沸腾起来,丘比特的箭没射进心房,但是精准地绕着他雕了朵盛放的玫瑰花。 他忙不迭地点头,一连声说好,恨不能马上拜托老妈传授精湛厨艺。 祝青的眼尾盈盈地泛着粉光,眸光懒而晶莹,眨一眨眼,睫毛又开始画画。他欣赏着十八岁少年的春心萌动,嘴角挂起了一抹笑。 可真是年轻,也就十八岁刚出书房门有这份闲心,为一点小事开心动容,像他这样很早进社会的,身边人来人往,个个都说揣着真心,结果都像烟火般顷刻就消散。 祝青的身体还很年轻,但心已经老了。 老得只挂念住复仇这一件事,受伤和疼痛都不紧要了,谁还在乎爱情? 他翻个身,拖着周琅躺下,男生受宠若惊,睡得板板正正,又往他这边挨近一点,祝青大方地凑过去,手臂搭在周琅紧实的腰腹,灭了灯。 道:“睡吧。” 大概心里无事,睡眠也格外香甜。 两个人直睡到日上三竿。肖复殷昨夜离去后,在外头飘到凌晨,再一次喝得烂醉如泥,最后在街道上被清洁工叫醒。 他浑身酸臭,明明是生意场得意,偏把自己搞得一副落魄德行。 猜想中环精英人士早就去赶早班车,肖复殷放心大胆地又晃回了家——店里的行军床睡得他腰疼,他日日做梦,梦里也不安生。 真想念家里的大床,他打算眯到晚上kevin回来再说,可一开门却见到两双凌乱的鞋。 房子里寂静无声,但周琅和祝青都没出门。 肖复殷去浴室洗了把脸,上楼去找周琅。 臭小子都这个点了也不起,一定是没好好吃早饭——他边嘀咕边走到房门口,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里头乱七八糟,袜子和内裤乱丢,床头或站或倒的啤酒罐大概有好几打,唯一还算周正的铁架子上挂着两套西装。 肖复殷:“……” 玛德这屋不是周琅在住? 那小兔崽子睡哪儿了?? 他踉踉跄跄又跑到楼下,自己房间也没人,甚至床头都开始积灰了。 肖复殷酒醒了,困也飞了,叉腰站在客厅往楼上另一间看去,房门紧闭,祝青还没起床。 他迟疑片刻,抬脚上了楼。临到要敲门又改了主意,直接转动钥匙开了门。 上个世纪装修的房门没有下压把,只有折断的铜制把手遗留下的一端,穿根布条权当把手使用,这种门关上就是关上,从外头要再开只能用钥匙。 当然里头也可以再加一层保险,可主人没有上锁的习惯。 就这门板的粗制滥造程度,上与不上区别不大。 吱呀的声响过后,门内的情景大咧咧地送到了肖复殷眼前。 他在门板老而不死的回荡里,浑身僵硬。 双人铁架床,上下铺,上铺却堆着杂物,没睡人。 他最亲的弟弟,周琅同学,因为个子高,又正在长身体——大概是夜里腿抽过筋,又实在困吧,小腿正直愣愣地搭在床架子上,压得肌肉都陷下去一块。 肖复殷越过他那双42码的脚底板,往旁边看去——洪记太子爷的心上人,正美梦酣甜地窝在身侧之人的怀里。 再瞧周琅那姿势,既要顾着腿,又要搂着人,别扭得看一眼都替他腰抽筋。 这他妈的到底什么情况?肖复殷不禁拧起了眉。 这家里是没地方打地铺了吗?为什么这俩人要挤在一张一米五的小床上抱着睡? 这正常吗?! 19、要爱 他生怕自己是基佬看人基。 周琅不是前几天才说的钟意哪个姑娘吗?应该不能够吧!! 肖复殷心头惴惴,抬手捶了两下门。 周琅高三生的可怕生物习性还没褪去,听见响儿就以为是起床集结号,顿时腾得往起一坐。反观祝青迟缓得像个树懒,头在枕头上挪了半厘米,几乎没动。 一头毛乱得像鸟窝,周琅在猝死边缘加速的心跳在看到肖复殷的那刻又飙了几分,颤巍巍地喊:“哥?” “你给我出来!” 肖复殷小声地吼完就出去了。 周琅回头,忐忑地看向祝青的睡颜,有种被抓包的不安。但还是轻手轻脚地从床尾的栏杆洞中爬了出去,不过因为个子太高,不幸又磕到了头。 “嘶……”他立马回看祝青,同时他哥又在外头喊起来:“快点儿!” 周琅:“……” 他臊眉耷眼,一副被捉奸在床的模样,慢慢吞吞地走出房间,一下楼就见肖复殷坐立不安地啪啪打字,触控屏加全键盘款式的手机被摁得躯体颠簸,感觉下一秒就要散架。 这种时候,连肖复殷也要依赖谷歌,问一问生活中的离奇事件。 搜索引擎很快告知:青春期男生既渴望独立又需要情感支持,与信任的兄长同睡能缓解成长焦虑,且青春期与哥哥保持亲密接触的男生,成年后情绪调节能力更优哦! 所以是好事吗? 肖复殷扔下手机半信半疑,松下半口气,坐进了沙发。 还好还好,谷歌说的不能有错……估计是我给的陪伴不够,他刚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又语言不通,找个年纪相当的伙伴也正常。 想到这儿他脸色稍转,但疑心未消,脱口便是刺探:“你上回那事儿还没正面回答我,最近是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周琅当头被问到这一句,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回答道:“算不上喜欢,就是……” “行了行了,哥不问了!!”肖复殷眉心骤松,大手一挥理解了他情窦初开的害羞掩饰,然后大马金刀地拍了会儿大腿,神清气爽地说,“走吧,哥带你出去吃早饭!” 转变太快,像有癫痫发作的前兆。 周琅洗了漱跟他出门,一路上都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哥,他嘴里那个“算不上喜欢”的人其实是王菲小姐。 确实算不上喜欢,因为祝青生出的偏爱,顶多是爱屋及乌。 祝青在人走后又赖了会儿床,然后才起。 他第一声儿就听见敲门了,这房子隔音差,连肖复殷问了什么都能听个大概,他只是懒得应对。 总会有这一遭的,周琅得学着自己解决。 伸个懒腰,祝青没骨头似的滚下了楼梯,迷迷瞪瞪地拐去洗手间放水,却意外瞥见了茶几上的手机。 是肖复殷的黑莓。 走得急忘拿了吗? 祝青瞬间醒了。 那天轰走周琅,他两臂圈住尧三的脖颈拉着人俯身,状似亲密,其实不过为了避人耳目。 “肖复殷可能在卖违规品。” “你打那么多电话就为了告诉我这个?”尧三挑起眉,邪性得发正,像一位洞察所有犯/罪行为的阿sir,“你怎么会以为我不知道呢?或者用脑子想一想,也许他想做也得经过我授意。” 祝青知晓他手眼通天,在社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洪黎基碍于身份不能和他正面硬碰,尧三又是个有勇有谋的,玩弄起人心就像摆弄发条玩具。 不然不会那么多人甘心为他所用。 够狠又够聪明。 可祝青没有放弃过要靠自己获取证据。尧三帮他推波助澜,他理应做俊杰,识时务地添一把火。 他再三确认周遭无人后,上前打开了肖复殷的手机。 …… 肖复殷到面馆了才发现手机没带,他哥哥做了许多年,使唤弟弟也顺手,喊了周琅回去拿,那小子半个懒没有,抬脚就往家奔。 他哥则坐在外间棚子下,望着少年跑远的背影,满意地点起了一根烟。 周琅家世比他好上许多,小姨嫁人长眼睛,这么多年和小姨夫还是恩爱夫妻,周琅也争气,从小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次考大学估计也不会有问题。 肖复殷已经开始打算,等录取通知书寄到,自己一定要包一封厚厚的红包过去。 周琅跑得又快又干脆,其实为着回去看眼祝青醒没醒。他冲进门就开始叫“祝青”,却见男生正站在楼梯上打电话,见他回来身形倏地一顿,略显匆忙地掩住了听筒。 祝青回头诧异道:“这么快回来?” “嗯……”周琅直觉猜测,他大概在与尧三通电话,一瞬间眼里的期待落下些许,解释道,“我回来帮我哥找手机。” “哦,那你找吧。” “哎,”周琅又喊住他,勉强扯出个笑来,“我们去吃早饭,我帮你打包云吞和咸柠七,你可以再多睡一会儿。” 祝青点头讲“多谢”,然后回了房间。 周琅等他身影消失,在楼下巡视一番,果然见茶几上搁着一部手机。 他拿起点亮,小小的一块屏幕,桌面壁纸是kevin的背影,正在夜晚的水果摊前买妃子笑。 荔枝是肖复殷喜欢吃的水果,这一幕发生在什么时间、地点,为的是谁,一目了然。 周琅下意识弯了嘴角,酒窝也冒出。 其实像肖儿和阿k哥这样,真的很好。 就算不被祝福,能偏安一隅,也很好。 他很快忘了祝青躲着他接电话的事,又急赶着去做送货小哥。 当天傍晚,虽然没有约球,但廖稼君还是主动在chat*上叫他出去玩。 一帮富家子弟,在一起不是吹捧彼此老爹的政治地位就是聊女仔,周琅兴致缺缺,粤语也大多听不明白,干脆塞上耳机听那张快被听烂的“唱游大世界”live专辑。 廖稼君在这种场合一向是人群重点的恭维对象,但他上头还有个人中龙凤的姊姊,十五岁就从哈佛商学院毕业,二十岁做到华尔街高管,天才中的天才。 去年姊姊和他一起回国,是为了助益父亲事业,父女俩在政府金融规划上身先士卒,自己却只能按部就班读书——有时候褒扬的话听多了,难免不会觉得是一种讥讽。 小少爷敲敲手中杯子叫来经理,霍华德酒店今天整层总统套房都是他的天下,一对一安排娱乐方式也可以满足。 男男女女于是结伴散去各处找乐子,耳畔终于清净许多,只留下三两个从小长到大的亲近朋友,身份地位也相当,说话终于不用再端着谦逊。 廖稼君这才发现角落的周琅。 男生位置不起眼,但外貌气质实在出众,刚才周边人多盖住了他,现在一空忽然就立了出来。 廖生今天没带女朋友,但死党里也有女仔,hkma*长官家的幺女过来攀住他肩头,问:“那个男生是谁,你带过来的?以前没见过。” “周琅,我在球场认识的朋友。”廖稼君意有所指地看她,“你死心啦,人家有意中人了。” 女生不满地捶他一下:“你就知道我看见帅哥就要和人拍拖?认识下不行吗?” 廖稼君知道她一向颜值即正义,只好看破不说破,带她去和周琅认识。 一走近就见他又在听王菲。 “阿琅,你上次说的那个唱王菲唱得很动听的女生,不会还没追到吧?”廖稼君不可思议,周琅顶着这张脸还要受暗恋的苦,那还是不如他有钱来得快,虽然长得不是万里挑一,但世上谁不喜欢钱和权? 周琅对着生人有些不好意思,又因为一直没和这帮热心朋友坦白,自己钟意的其实是男生,所以并不答话。 “别不好意思嘛!有困难和我们讲啊,上次我给你出的夜游太平山的主意你试过没,效果怎样?” 周琅摇头。 特权阶级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大佬,太平山顶的缆车一天那么多趟,六月份人满为患了,你们到底去过没有,就乱出主意? 他说出顾虑,被廖生弹了一下脑门。 “我帮你叫他提前一小时停运,最后就余你们两个去不就行了!” 再困难的事也没有廖生摆不平的,周琅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他的建议。 他早就说这人天生乐观,还热心到不像话,和他能玩在一起的估计也都是些天真烂漫的富贵公子小姐,一旦寻到什么新奇的由头一窝蜂就要做成。 周琅被带到只接待vip客户的私人形象管理门店,从头到脚接受上层阶级洗礼,剪头造型统统试过一遍,最后要不是他强硬拒绝,廖生还要给他弄一套名牌加身。 周琅:“……” 我只是去约人,不是去求婚啊大佬! 他一晚上头晕目眩,最后被迈凯伦亲送到兰桂坊,廖生在车上同他saygoodbye,死党女生坐在副驾飞吻,大声祝他今夜告白成功。 简直像爱丽丝漫游奇境。 周琅晃晃头,努力让自己接受、面对今天!马上!就要!和祝青!表白!的事实,还是觉得一切像场梦一样。 而且他还闻到一股格外浓郁的古龙水味。 那位负责气味管理的lady大概是刚上班,还在打狗血的时期,遇到周琅这样不怎么挑剔的客人,就五花八门的功夫全部用上,恨不得在他身上建一座御花园。 周琅忍受着能把和尚熏死的檀木香,走进了威灵顿街。 虽然还是黑衬衣黑短裤,黑发浓到洇入夜色,但他忘了自己现在一身行头有多招蜂引蝶,刚到街口就足以吸引人的目光。 到周琅踏入禁色时,更多人盯上了他。 身形高挑,气质成熟诱人,肌肉线条更是极佳,走一步就在裤管边绷紧一个来回,鼓鼓囊囊的裆部让人一看便腿软脚软。 这些特质若是放在一个西装暴徒的身上,简直是上上佳品,但周琅不一样,再多的附加条件到了他那张俊逸青春的脸蛋上,全都要靠边站。 禁欲的身材和十八岁的长相矛盾又和谐地揉裹成形,塑造成了一个没办法打分只能赞叹的尤物。 更遑论,他单纯又期冀的眼神简直像极了一个正在寻找主人的puppy。 彷徨嫩男,哦,他好像还帅而不自知。 啧啧,开/苞夜谁能得头彩,简直是三生有幸啊诸君! 酒保阿强在他进门时就认出了他,经常陪祝青来的小男生,没什么亲密举动,应该是弟弟之类。 他招呼周琅到吧台,在他整理头发时问道: “难得见你一个人来,祝青返工*也要跟?” “嗯。”周琅又理了理,把翘起的一撮头毛压下,望望台上,还没有祝青的身影。 “他人呢?” “下半场咯,还要一会儿,等阿欣唱完。” 周琅于是点点头,一想到祝青就在离他不远的后台准备着,顿时紧张得手心出汗。 他离开凳子摆摆手,示意自己去洗手间。 没想到就这短短的间隙,变故突生。 周琅刚撒完尿准备收鸟,命根子却一下子被一只手从旁握住。 20、傻瓜 来人瘦得像根竹竿,营养不良的脸骇人可怖,眼神迷离地贴上来,不由分说就要跪下把手里的东西纳入唇舌。 周琅吓得蹦出去三尺远,捂着裆极快地把鸟塞回去,大声质问:“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啊,”那人露出失望的表情,舔着刚刚握过周琅东西的指缝,又轻笑道,“我想你干我嘛。” 周琅瞬间瞳孔地震,险些要吐出来,一扭头迅速拉开门跑了。 艹,还有没有礼义廉耻!这里是卫生间!公共卫生间!小便区啊!!人来人往啊!! 要发请至少也找个隔间关门搞吧!! 他慌忙奔到走廊,调动全身注意力在人群中左突右防,但心理受到极大刺激时眼力也堪忧,不小心竟又撞到一个人。 “sorry.”周琅道完歉就撤,却反被对方拉回。 一个衣冠楚楚的西装男扯着他,掉头和身后的人说:“你不够意思啊,靓货到都不call我,今晚开路易十三*赔罪啦!” 后头那人……鬼知道他是谁!居然一叠声赔着笑,帮着他一起拽着周琅就要走! 什么意思?逼良为娼啊! 周琅反应快,一脚踹趴一个,再赏对方一个肘击。 我靠,今晚出门是不是应该看下黄历啊?居然把我当成mb*!瞎了眼!他知道兰桂坊鱼龙混杂十分乱,但没想到有这么乱! 他以往都在外面等,低调行事,唯一一次进来是内地白领包场,看来还是外地人规矩,导致了他一些错觉。 再不走恐怕凶多吉少,周琅脑子转得飞速,力气也大,打得那两个人措手不及,可是等到要跑才知道原来那个瞎眼的西装男是带着人来的。 一眨眼四个高大威猛的壮汉拦住了他的去路,再回头,狭窄的过道已被迅速隔出一块空间,西装男被人扶起来,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给我带进去关门教训!” 话一出,周琅立刻被反剪了双手,一掌拍至压低他头颅,两个人推着他就往旁边的包厢里走。 他来不及反抗就被扯了进去,然后门一阖,声色犬马尽数消弭。 到这会儿了周琅还有闲心感叹: 禁色的隔音也太好了吧,要是图书馆自习室有这装修,那…… 轰的一巴掌没有预兆地抽上来,霎时掀得他天地倒转,眼冒金星。 周琅“那”不出来了。 他耷拉着头耳畔轰鸣,半晌才蜷了蜷没有知觉的舌尖,这一下突如其来,牙齿狠狠地磕在了舌头上,大概是出了血。 周琅痛苦地吞了吞嗓子,满腔血腥味。 但有人比他更惨。 之前在外头那脚踹得太寸,估计再近一毫厘西装男的命根子就废了,所以睇场*跟他一起遭了秧,此时正像被烟蒂烫伤的虫子一般蠕动在周琅脚下,咽喉深处不断溢出痛苦的呻吟。 “看见没?同我耍花样,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西装男愤恨出声,教训他要懂事,刚讲几个字裆部又痛,马上又躺了回去。 然后更厉声地吩咐道:“给我好好教训这小子,往死里打!记得避开要害,等下我还要用!” 这句太长了,周琅没听懂,但从头顶降落下的拳头看,应该是轮到自己了。 他在心里叹口气,只希望对方不要打脸,等会儿他还要去约会。 他记得祝青那句“是福不是祸”,以高考生绝佳的心理素质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洗礼——大概这些人也不敢闹出人命吧,我不过是踹了他一脚而已——谁料下一秒,包间门居然被大力推开。 祝青拎着把电吉他出现在门口,一头银发微微凌乱。 他瞥一眼人,确定是周琅后,冷声道:“放人。”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却引得包厢内响起震天的笑声。 “哈哈哈哈他叫谁放人?是在叫我放人?他知不知道我是谁啊?!”西装男扯下边上立住一人的衣领,接近两米的大汉被他拽得脊背弯折。 阴森狠戾的话语响起,不仅说给耳边人,也说给所有人听:“你同他讲,告诉他我是谁。” “你是谁关我屁事。” 祝青不等人答话脚步已动,只身大步走进包厢,厚重的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紧接着缀到地上的电吉他带子出现在了周琅的眼前。 他下意识想直起身,但后方的钳制勒住他动弹不得。 周琅这下才真知道急了,瞪圆了眼睛,哑着嗓子喊:“你来干嘛?你快走啊!!” 他用尽全身力气,忍着疼挣脱了桎梏,锁他的人不小心叫人质脱了手,在周琅刚要碰到祝青时又把他抓了回去。 “你走啊!!”周琅气祝青的不知死活,好好站在门口抬脚就能跑,干什么还走进来啊?!两个人挨揍会比一个人好吗?!! 祝青却充耳不闻,像个视死如归的倔种。 他看向周琅流血的嘴角,心口深处忽然微微一紧。 这种心悸,不知道能不能被定义为心疼。 他很久不曾有过这种情绪了,现在却对着仇人的弟弟生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心。 祝青自己都觉得自己贱。 “哦,苦命鸳鸯?真是天造地设啊!”西装男大约缓过了劲,支起身嘲讽这一幕,以为周琅虽是出来卖的,但早有姘头,不过不巧,今天惹到他算是两个都倒霉咯。 他借着灯球彩光看去,这个姘头长得同mb不遑多让,虽然不是他喜欢的款,但一次性料理两个,玩双/飞也不错。 主意打定,仿佛已在床上颠鸾倒凤,西装男神清气爽地端起酒杯抬了下手,吩咐小弟喊主角登台唱戏,忽然间又闯进来一人! 兰姨慢一步得到消息,姗姗来迟救场,喊着“大佬”路过了祝青,死命地剜他一眼,然后直奔着正中央坐着的那人去。 主场立刻交换,包厢里一时只有轻言慢语和点了无人唱的歌声从昂贵的音响中传出。 上头两人亲亲密密地说着话,周琅心急如焚还在抵抗,唯独祝青失了眼神焦距,被歌声钻了耳。 “害怕连累你一生日月憾无缺 只差跟你曾遇过 给过你太多波折 宁愿没拥抱 共你可到老” 兰姨整具柔软的身体都扑进上首人的怀里,男人一手肆意揉她胸口阮肉,听她附在耳边说话,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深,最后手也从衣领中抽了出来。 “尧三又如何?我在这里混的时候他还在没出生,难道我会怕他一个青头仔*?” 这话听着吓人,但语调已经降了不少。 兰姨葱白玉指跟着抚上他胸口,勉力降低大佬火气,又开始劝。 劝了又有半晌功夫,终于哄得西装男脸色好转。 “尧三的人我可以不动,但这个今天怎么也要留下,他有胆子动脚,我没理由放过他!” 一转头风口又刮至周琅身上,祝青可放,但怎么说周琅踢他的事也不能善了。 兰姨还想再而三地用功,祝青却主动走上前,丢下吉他哐啷一声砸到桌面,然后拎起了桌上最满的一瓶洋酒。 共事许久,兰姨瞬间知道他这是要代周琅赔罪,赶紧招呼门外的去叫人救场。 祝青低着头银色额发遮眼,细长的手指沉默地翻动,很快取出五个子弹杯一字排开。他拎起酒瓶把杯子倒满后,拿出了一个小巧的喷火枪,对着举起的杯口点燃,蓝色火焰霎时从橙黄的酒液上方烧了起来。 桌面被火光映亮,倒映出他波澜不惊的瞳孔。 冰火两重天中,火焰持续肆虐,祝青却抽出一根烟叼在了唇间,他歪头凑近火焰点烟,酸奶爆珠的味道随后充盈了鼻舌,是此刻最好的安神香。 周琅费力地昂起头,见他又从盘中拎出六个大几圈的玻璃杯,再启开另外几瓶酒,哗啦啦各倒至大半。 调酒表演到下半段,祝青一边吸烟,一边将子弹杯分别架到了大杯子间隙,他人站的地方已然是烟雾缭绕,男生眉眼模糊不可窥,然而姿态悠然闲散,一眼楚楚动人。 等摆好最后一只,祝青取下了脖子上挂着的吉他拨片,轻而有力地对着最外侧的杯子一弹,瞬间,正烧得恣意的陆离焰火一个个跳进了酒里,连续扑通几声像深水炸弹一般,于杯底熄灭后,酒液中缓缓晕开了火烧云般的浅黄。 赏心悦目的表演,但饮酒的人却要遭罪了。 祝青抬手掐掉了烟,在桌上溢出的酒里将其捻灭——烟头短暂地爆出一缕火星,转瞬即逝。 他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按着顺序端起了酒杯,然后一杯接一杯,一饮而尽。 漏下的酒水沿着祝青伶仃的咽喉滑进了衣领,很快弄湿了衬衫下摆。周琅在旁边快急疯了,死命地发出嘶吼要祝青不要再喝下去,可那人甘之如饴地举杯、张嘴、吞咽,那么瘦的身体,那么薄的衣衫,周琅眼见着他锋利的下颌一次次抬起—— 包间的歌已经自动播放至下一首,轻快的女声在唱“还是你不知恋到傻痴痴没法解读”。 他承受着漫长的时间对身心的残酷绞刑,眼尾逐渐涨红。 …… 不过片刻,祝青已将那六杯酒全数灌下。 喝完以后,他握住最后一只将杯口倒悬,同西装佬浅浅鞠半躬,哑声道:“赔个不是。” 这一番操作真叫悦目娱心,认错态度也恭敬。 西装佬看在尧三同兰姨面上,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他们两个。兰姨之前叫的人也刚好来到,一排靓仔鱼贯而入,把祝青挤到了后头,门第三次打开,他们二人终于侥幸逃脱。 周琅抱起祝青马不停蹄地奔到演出后台,简陋到狭窄的空间里,空余凳子只有一张,他们路过几人,都浑不在意地掀起眼皮又落下去。 兰桂坊这地界,喝死或者在床上被玩死的都不在少数,谁会对一个醉汉稀奇。 周琅把唯一的凳子让给他坐,可祝青醉成烂泥根本坐不直,刚靠下就要倒,他半跪在地上撑住人,祝青就软绵绵地歪倒在他的肩头。 过几分钟演出人员上场,后台一时空了下来,不多会儿,一墙之隔响起了乐声。 周琅眼睛通红地按揉他太阳穴,病急乱投医:“祝青……你头晕吗?我们要不要去医院?” 一次性喝下那么多酒,不是酒精中毒都算走狗屎运了。 祝青却只是抵在他肩窝,人在凳子上转过半个身,喃喃道:“……今天怎么喷香水?这个味道不适合你。” 周琅一听,眼泪刷刷地就流下来了。 他就着泪水蹭掉嘴角的血,语无伦次到只会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你没有对不起谁。”祝青低声笑,被残存的酒液呛到鼻喉,又小幅度地咳嗽起来。 他脖子上的青筋顶破薄红的皮肤,血管跟着脆弱地跳动。 周琅心尖抽筋般,疼得快化成了废墟,仿佛有人拎着打桩机在他心口四处打洞,又埋下万吨炸药按动开关,要他今夜为意中人心痛而死。 “是我害你这样……祝青。” 少年的肌肉克制地绷紧了,浅薄的抽噎声由骨骼传导而来,在耳蜗深处朦朦胧胧地回荡着。 强壮的身体,脆弱的眼泪,一齐在祝青的手心发了芽。 他只感到纯粹的情天爱海,深不可测似的,淹得人要醉死了——从未见过这般炽热汹涌的少年心,眼泪沿着下巴砸到皮肤上时,比火山岩浆还要烫上几分。 祝青得意地勾起嘴角,在遮天蔽日的醉意里想: 傻瓜,不是你害我,这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一码一码算来,其实是我对不住你。 他瘫在周琅身上足歇了有十来分钟,一点点压住了昏晕,然后勉强撑住男生的胸口,支起了半个身体。 周琅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向他的眼睛,听见祝青问: “周琅,你想不想去太平山?” 21、太平山 他们离开了威灵顿街,等一辆去中环的车。 路上周琅去屈臣氏买解酒药,在711里让祝青配蜂蜜水喝下。后者笑他大惊小怪,不过几杯酒,何至于兴师动众? 周琅不答话。 人哪有天生的酒量?旁人要提防着的酒精中毒,他却轻描淡写。祝青怎么练就的这副浑不在意,他不敢去想。 不到十分钟,等的那班车来了,祝青醉醺醺地站直,牵住周琅的手,一同上车。 他们还是坐在上层,红色巴士从如水的夜色里划过,祝青仰起头吹风缓解头晕,闭着眼睛在和兰姨讲电话。 “我没事,在回去的路上……不用告诉他,……嗯,我弟弟嘛,好……” 醉醺醺的语调在风里飘,他汗湿的额发被两边向后掠去的霓虹染成各种颜色,周琅伸出手臂帮他垫在后背减轻震感,潮热的手心贴住祝青的肩头,夜风随之穿过他的指尖,像缕缕海水。 夜里坐叮叮车和白天完全不同,很像在坐一艘行驶在陆地上的船,面朝车尾看去时,人潮和大陆在迅速远离……很快,他们到站下车。 祝青的酒已醒了不少,但还是没什么力气。 周琅用手探他的体温,怕他在凉风里受寒,诚恳建议道:“要不今天就别去了,先回去休息吧”。 他说话时口袋里的手机又在响。 时间就快到十一点,应该是廖稼君那帮人在问他们到没到。 周琅的脸上写满担忧,但祝青心意已决,丢下一句“我说过,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径自上坡去。 到太平山缆车站台有一段路需要步行,他在前走,周琅先是在后面慢吞吞地缀着,低头也不知道在谁发消息,没一会儿收了手机跟上来和他并排。 他问:“你和其他人来过这里吗?” “你说缆车站吗?”祝青懒懒地答。 “缆车站应该不算太平山的一部分。” “怎么不算?缆车是登天梯啊……”祝青叹了口气,“没有缆车,你要那些普通人怎么登到山顶,香港岛的最高处,很多人一辈子也上不去的,” 也可能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上不去。 这哪是山顶,这分明是金钱铸的阶梯,阶级挖下的天堑。 苦难者的埋尸地。 所以你说,没有缆车怎么行?而缆车站又如何不能算作太平山的一部分? 周琅以为他回忆曾经的不快乐,可实际上,祝青只是在避重就轻。 他确实没有坐缆车来过太平山,仅有一次是受到了尧三的邀请,那间别墅里有过的拥抱和亲吻,于他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话剧演出——他不想欺骗周琅,但也不能朝自己撒谎。 周琅很包容地说:“也对。” 他们走到站台时,刚好是十一点。那边已经没有游人在排队等待,他们二人是今夜此刻太平山唯一的客人。 周琅先一步迈入车厢,问祝青想坐哪里。 祝青指了中间靠后的位置。 “在动漫里,命定之人一般都坐靠窗的后座。” 周琅被他逗笑,刚牵动嘴角又疼得缩了回去。 “你刚才去买药,怎么不替自己买止痛药?”祝青在他身侧坐下,借头顶照明凑近了看他的伤口。 周琅的脸红被车厢暗棕色的反光好生掩藏,没有来得及说自己是关心则乱。 祝青叫他张嘴,打起手机的灯仔细查看起口腔。 舌尖和内壁都破了不少,西装男的手下杀人越货都卖力,何况教训一个不懂事的“mb”,周琅因误会遭了罪,全是无妄之灾。 递出的指尖还想去探一下伤口,伸进去却又缩回,祝青赧然道:“忘了我手不干净,回去路上再陪你买药,要消毒好,不然接下来几天会疼到吃不下饭。” 周琅本来觉得没什么,他自小虽然养得好,但男孩子不会娇气,爬树跌高是常有的事,就算是骨折也不鲜见。 只是为什么祝青一说,伤口那一片会瞬间漫延开成倍的疼痛和酸麻,几乎要击溃他的泪腺防守。 周琅眼眶热热地躲开他探寻的视线,狼狈地把目光投向窗外。 缆车正斜着上山去,这一条路白天实在是很美,尤其是在初夏:翻滚的绿浪与繁华的都市在窗格交替而过,一阵风起,植被油亮亮的发着光唱起歌,人好像徜徉在广阔无际的树海。 可现在是晚上,暑热未消,正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恣意发酵。 周琅渐渐地出了一层薄汗,喉头也干渴紧张。 那在现实和梦里早打过无数遍的腹稿此时于脑海中消失无形,他不安地挪动双腿又抓紧手、再放开,一点也无法缓解。 他开始想张三丰怎么和张无忌说的来着?全忘了是不是就代表全能记住? 哎呀我又不是张无忌!我甚至不姓张啊! 周琅在重庆放肆潇洒了二十年,哪一样不是由着心意做的,谁知道来香港不到半个月,竟然要受这种心膏自煎的苦。 偏偏他甘之如饴。 他和祝青沉默无言地坐着,脚下车轮平稳地滑过轨道,窗外只有零星树响。 快要到山顶时,周琅才鼓起勇气去看祝青,发现短短的路程里,他已经睡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沸腾的心绪突然全部平息,咕嘟咕嘟的泡不冒了,快要缺氧的心肺功能恢复正常,就连嗡鸣的大脑也冷静下来。 周琅这时才想起来,太平山是祝青提议来的,而祝青,并不知道今晚自己要和他表白。 这一晚的太平山游览对于祝青来讲,其实不过是一次临时起意。 他忽然不紧张了。 缆车晃了晃停下来,载着少年满腹心事的班次终于到站。 周琅伸出手,指腹在身旁人的脸上轻轻地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 祝青悠悠醒来,大概睡得很浅。 “到了吗?” 他适应了下从上方射来的灯光,眼睛努力睁开,丹凤眼圆圆又可爱,眼皮多了一层,快要变成杏眼。 周琅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笑起来:“嗯,到了,我们下车吧。” 山顶有安全的游览道路,但是他们这一趟不全为了观光而来。 一个是想践行诺言,一个要水中捞月。 周围还有许多之前上来没有下山的游客,周琅和祝青默契地避着人走,环山步道走到岔路口,就选一条人少的,再往里再选人少的,逐渐深入,直至夜深人静,只有风景。 六月的太平山花已经谢了大半,没什么粉红橙黄点缀,唯有绿叶红叶。 上坡的一段路后,眼前出现了几级台阶,不高,周琅跨几步在前,站在高处伸手给祝青,后者笑他“幼稚”,但还是递了手过去。到了这里,几乎再没有能踏出的平整的路,目之所及,唯有一条小石径还算清晰,沿着高及鞋帮的绿草走过去,就出现了一个三平米见宽的石台。 周琅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招呼祝青过去,祝青犹豫了下跟上前,站定后一抬头,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兴奋。 “这个地方能看见全部的维港夜景。” 和周琅在攻略里看到的图片角度都不太一样,耸立的高楼不那么突兀了,那些远处的钢铁玩具仿佛被傀儡师调整过个头,呈现出差不多的齐平,亮起灯也差不多的辉煌。 这样看去,竟恍然有了一种众生平等的意味。 祝青神情困顿,呼了一口长气,卸了劲坐到地上,也不管干不干净,就着草一躺,不很走心地夸道:“好一双会发现的眼睛。” 周琅回头看他,心想,我会发现的,何止是风景。 他脱了衬衫外套,身上只余一件黑色的背心,俯身拽起祝青的一边胳膊。 “干嘛?” “给你垫着,硌人。” “真操心。” 祝青老气横秋地叹气,但还是起了半身,等他细致地铺好,又重新窝了回去。 “累了吗?” “有点儿。” “那你歇一会儿吧。” “你不累吗?” “不累。” 大一岁半就是不一样,老一天也是老啊,不服不行。 祝青迷瞪了双眸看向头顶的夜空,还在强打精神。 香港这座城市近百年来的发展一直走在世界前沿,工业和科技迅速崛起,自他记事起,大概就没见过璀璨耀眼的星空了。 要看星星的人,不应该来香港,就好比喜欢冬天的人,不适合生活在亚热带。 香港是能赚到很多钱,所以就得牺牲些平凡的幸运。 祝青发着呆,不由得想起深圳那间房屋。他上上次回家,料理完奶奶的后事就把房子挂给了中介,前阵子回去,一次性和租客签订了两年的合同。 一对小夫妻,刚结婚不久来深圳发展,男的在银行做客户经理,女生负责家里事务,找了份在便利店收银的工作,兼带考研二战。 很疲累又很充实的生活,与万千在外打拼的人群并无异处。 可祝青看着那对情侣,调动全身力气也只能翘起半个嘴角——他笑不出来。 望着这些人,或者对着镜中的的自己,祝青有时候会想:人活着是存在某种价值的吗?还是就只是为了受苦受难,然后贡献给地球一堆二氧化碳,最后随一缕风飘散于无形,就连那一坛子的灰不久之后也要被逐个清除。 其实早一步或晚一步变成灰,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脑子放空,想些有的没的的事,直到有一会儿了,才意识到耳边有音乐声。 因为太过熟悉,没能一下子辨认出来。 周琅坐在他前面,肩背宽阔,乌黑的发端对称地翘起。 他在放歌,放王菲的《暗涌》,live版本,是祝青唱过的版本。 祝青敛了神,闻到顺着风飘来的香气,檀木香已经散去,后调是柠檬和无花果。 他后知后觉,今天的周琅很不一样,从头到脚,虽然还穿着平时的衣服,但就是不一样。 眉峰的弧度似乎更锋利了,朦胧的光映在他清亮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勃发的纯净少年气。 眉心陡然一跳,祝青这才怀疑起来: 他今天怎么会去禁色呢? 这个问题其实他早该意识到了,可是他得知周琅在禁色的同时也得知了对方被人为难,甚至已经被带去了包厢。祝青那时急得忘了顾及这一茬。 他紧接着明白了,今晚周琅的出现,原来是有目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