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谋》 1. 楔子·一梦浮生(上) 西楚太康十九年,西楚灭东齐,成为九州最强国,然西楚国平阳公主李瑾与彭城王李康争权,预谋储君位。 彭城王为太康帝第四子,自幼聪慧,文武兼备,又礼贤下士,朝中党羽众多,逐渐权重,太康帝为制衡朝中,遂将平阳公主李瑾下嫁彭城王心腹大将萧怀玉。 大婚之日,平阳欲拉拢驸马,为驸马所拒,于是怀恨在心,决计除之。 东齐灭后,西楚依托襄阳,直逼渭水,北燕无力抗衡,天下一统,只在朝夕。 ——西楚北境·渭水—— 西楚境内的深秋,透着冬日的寒意,山脚下,一名坤道盘坐于凉亭内抚琴,香炉旁放着一顶满是划痕的银盔。 坤道拨动着琴弦,从山间传出的歌声悲壮而凄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背阳的山脚,那在深秋盛开的红色彼岸花,妖艳而魅惑。 凉亭一角,迎风伫立着一个身穿铠甲的将军,沧桑的脸上还有一道醒目的刀疤,她看着南方,楚京的方向。 “决定了吗?”琴声渐渐停下,坤道看着她孤寂的背影。 她转过身,将桌上的头盔拿起,云淡清风的应了一句,“嗯。” “你明知道是死路一条。”坤道皱着眉头。 “我知道。”她的回答依旧很平淡。 坤道自知无法阻止她,于是拿出一个酒壶,“喝了它。” 她看着坤道爽朗的笑了笑,纵横沙场数十年,所结仇家无数,她只有这一个朋友,于是接过酒壶,“怎么,给我践行吗?” 坤道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喝下去后,才缓缓说道:“或许它能保你一命。” 对于坤道的话,她并不理解,但也没有追问,“你说人这一生,短短几十年,是为了什么呢?” “有人为权,有人为名,有人为利。”坤道回道。“还有人为了心中的道。” 她凝神想了一会儿,旋即戴上头盔走出了凉亭,她跨上骏马,看着眼前汇入江河的溪流,“我生于尘埃,是这个世间最卑微的存在,所以我一生都在追逐名利,我渴望与他们获得平等的身份与地位,甚至,我能走得更高。” “这个天下从来都没有平等可言,凭你一己之力,又怎可能改变。”坤道说道,“就算推倒重来,也依旧无法改变。” “就算平阳公主对你有情,但她早已为权力所迷惑,又怎可能听从你的解释。”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她握着缰绳,没有回答故友,而是仰天大笑着驾马离去,“驾!” 坤道被她的一意孤行气得差点砸琴,“大老粗还学人摆弄诗文。”随后她看着山间小路上已经渐行渐远的身影,最后消失在一簇血色中,消失于彼岸。 坤道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命,你终究还是逃不掉。” -------------------------- ——楚京—— 因为平阳公主的一封密信,让萧怀玉从千里之外的西楚边境赶回了楚京。 平阳公主向来孤傲,即便是嫁给了这位灭东齐,名震天下的大将军,也依旧如此。 下嫁之后,平阳公主便住在了驸马的宅邸,也是大将军宅,但自从平阳公主搬过来后,这座宅子的主人就不再是萧怀玉。 里面的所有东西,也都随着平阳公主的搬入而做了更改,一切都按照公主的喜好。 那个原先充满了肃杀之气的大将军宅,如今种满了花花草草。 这里每日进出很多人,有平阳公主的线人,也有朝廷重臣,但唯独在军事上,平阳公主无法插手。 因为西楚之军,彭成王李康与大将军萧怀玉共占一半,剩余的都在皇帝手中。 “公主,驸马回来了。”侍女站在门口通禀道。 平阳公主李瑾坐在浴池内,睁开双眼道:“让她进来。” 萧怀玉跟着侍女来到院中,这里原本是书房所在的位置,她看着飘出雾气的房间,有所犹豫。 侍女推开了门,萧怀玉只得踏入,屋子里已经被水雾填满,浴池周围只围了一圈薄薄的帘帐。 萧怀玉看着池中若隐若现的身躯,视线不由的往它处挪开,“公主。” “军务繁忙的大将军,怎有空回来了。”李瑾从浴池中站起。 “这是第一次,公主主动召我入京。”萧怀玉回道。 无数水珠从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上流落,她踏着木质的地板走出浴池。 肌肤与水与木交汇在一处,令萧怀玉的心跳不断加快,这比她初次站在战场上时还要更加紧张。 驸马的回答让李瑾有些意外,可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怎么,驸马也会害羞?”李瑾看着萧怀玉躲闪的眼神,“你不是想要么?” 萧怀玉抬头,她盯着平阳公主,盯着自己的妻,可是到嘴边的话,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李瑾倒满一杯酒,“你我本是夫妻。” 萧怀玉没有当即去接,李瑾便又道:“权当是补偿大婚那日,我丢掉的交杯酒。” “那天,公主丢掉的,”萧怀玉接过酒,一饮而尽,“还有怀玉的心。” 李瑾陷入了沉默,屋内烧着炭火,但萧怀玉还是解下了身上的裘衣替公主披上。 “怀玉只想问一句,公主难道对怀玉不曾有半分情吗?”烧喉的烈酒刚刚下肚,便起了作用,连酒量一向极好的萧怀玉都有些招架不住。 面对驸马的问话,李瑾闭眼道:“你我本就是政敌,是陛下为了制衡,才将我嫁给你。” “所以公主从来就看不上怀玉,从前是,现在依旧是。”萧怀玉又道。 “彭城王,必须死。”李瑾眼里透着杀意道。 “可她不是太子。”萧怀玉红着眼眶逼近一步道。 “那又如何。”李瑾道,“他有这个能力,注定会成为阻碍。” 随着药物在身体中逐渐发挥,加上她靠近后,在平阳公主身上闻到了一股淡香,这股淡香,加快了药物的作用,一阵欲.火忽然涌上心头。 原本清醒的脑海,被难以克制的欲望填满,“你在酒里放了什么?”萧怀玉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 李瑾不依不饶继续逼近,“驸马以为是什么呢,毒药?” 害怕控制不住的萧怀玉只得继续后退,最后被身后的胡椅绊倒坐下,面对驸马的远离,李瑾很不满意,她伸出手,如火焰搬的指甲轻轻撩起萧怀玉的下颚,“你不是想要么,我给你。” 被激怒的人不再躲闪,强有力的胳膊将平阳公主瞬间揽入怀中,“这是你逼我的。” 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数十年,萧怀玉的力气与突然来的动作让李瑾心中一惊,但很快她就平静下来了。 无论在男子还是女子当中,萧怀玉的长相都十分平庸,李瑾作为西楚公主见过太多好看的人了,但她对萧怀玉却并不反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这些好看的皮囊之下,隐藏的几乎都是利用,封闭的大门,真心全无,只有萧怀玉的心,是敞开的。 斗了这么多年,今夜,她也想放纵一回,李瑾顺势跨到了萧怀玉的腿上,看着脸上那道醒目的疤,忍不住伸出手去,然而她并非心疼,而是眉头深陷的问道:“驸马脸上这道伤,是如何来的呢?” 指尖轻触疤痕,随后抵在了萧怀玉想要说话的唇上,“哦,吾想起来了,是为了东齐那个余孽。” “东齐公主,是陛下的旨意。”萧怀玉躲开道。 听到驸马冠冕堂皇的解释,李瑾捂嘴笑了起来,这样的笑,让衣衫单薄的平阳公主添了几分妖艳,举手投足间,尽显妩媚,“这样看来,萧将军与那些贪图美色的男子,没有不同。” 平阳公主的话好似激怒了萧怀玉,她忽然瞪着双眼翻身将平阳公主压到胡椅上,并一手掐住了她的玉颈,“公主知道怀玉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吗?” “公主体会过吗,那些底层女子的无奈与痛苦,她们被当做物品一样交易,在泥潭中苦苦挣扎。”萧怀玉红着眼说道,意识到失控后,她急忙收回手,将视线从平阳公主的风光中挪开。 “公主可以说怀玉的万般不是,但是请不要将怀玉比做那些虚伪的男人。” “我是女子,纵使我身披战甲,但我从未忘记。”萧怀玉再次抬头看向平阳公主,“我想做的,和公主一样。” 李瑾似乎从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西楚大将军眼中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神情。 没有人知道,萧怀玉是如何从一个卑贱之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出生在这个时代,是她的不幸,但同样也是这个时代,造就了现在的她。 “你是会生气的。”李瑾似在捉弄一般继续笑道,她抵到萧怀玉耳侧,轻声说道:“若是吾什么都不知道,驸马以为自己能踏入这扇门么。” 见萧怀玉仍在克制,李瑾又道低喃道:“畏手畏脚,这可不像大将军的作风。” 平阳公主身上的淡香,与耳侧的气息,让萧怀玉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萧郎…”平阳公主抬起手在萧怀玉的胸口轻轻划过,“今夜,应是良辰好景。” … 熊熊燃烧的欲.火勾起了躁动的心。 一夜翻云覆雨,萧怀玉卸下了所有防备,累倒在榻上。 然而第二日醒来时,平阳公主似乎忘却了昨夜的欢愉,并对萧怀玉下达了逐客令。 “武将私自回京是重罪,你该走了。”平阳公主冷冷道,连眼神都不曾落在萧怀玉身上。 萧怀玉站在堂上凝神了良久,最后只拱手道了四个字,“公主,珍重。” “驾!” 随着一阵马蹄,独自归京的萧怀玉披上黑袍离开了楚京。 “公主,您就这么让驸马走了吗?”侍女站在一旁不解道,“放虎归山。” “她逃不开楚京的。”平阳公主冷冷道。 就在萧怀玉奔往渭水边境的途中,一支禁军将她围在了山中。 “桂阳王无诏入京,是想谋反吗?”统领禁军的中领军从千骑身后驾马上前,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昂首质问道。 2. 楔子·一梦浮生(下) 面对禁军的重重围困,萧怀玉面不改色,临危不惧,多年征战杀敌,一身肃杀之气,其气场要远胜于禁军统领。 萧怀玉掀开裹在身上的黑袍,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寡人这把刀沾满了无数人的血,齐人,燕人,还有,”萧怀玉抬头,目光寒冷,“楚人。” “就凭你们,也想拦住我?” 仅凭几句话,一个眼神,就让禁军们吓得连握刀的手都止不住的颤抖,“他…他可是人屠,人屠啊。” 西楚大将军一贯霸道,禁军统领中领军的马都后退了几步,他深深挑眉,质问道:“萧怀玉,皇命在此,你还想抵抗不成?” “皇命?”萧怀玉的眼中充满了蔑视,显然并没有将大楚皇帝放在眼里。 “实话告诉你,你的行踪,是平阳公主上报于陛下的。”中领军又道,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真正要你死的人,是你的妻。” ------------------------------ 太康十九年秋,桂阳王、大将军萧怀玉私自归京事泄,皇帝震怒,以密谋叛乱之罪削爵入狱。 侍女将朝廷的消息带回府中,神情十分着急,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切的背后竟是平阳公主一手策划。 侍女不明白,作为公主的心腹,她能看到驸马对公主的真心,这么多年来,平阳公主心安理得接受着驸马的好,不可能感受不到。 她原以为平阳公主千里迢迢传信驸马归京,并召入屋内侍寝,是为了冰释前嫌,劝说和好。 “公主,以陛下的为人,就算您亲手将驸马绑起来交给陛下,恐怕陛下也不会…”侍女担忧的说道。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倚靠这些男人。”平阳公主冷冷道,随后她将一块只有方寸大小的金印拿出。 当她看到金印时,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天夜里承欢的画面。 她召萧怀玉回来,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讨好皇帝,而是为了获得萧怀玉手中的八万亲兵——名震天下的八万铁骑。 这块金印,就是信物,萧家军人人都识得。 “皇帝在除去彭城王与萧怀玉之间,选择了萧怀玉,说到底,只是因为萧怀玉是外姓。”平阳公主道,“他连我都不在乎,又怎会在乎驸马。” “驸马为了公主,已是得罪了满朝文武,这世间,还有谁会在乎驸马呢。”侍女捏着端在腹前的双手,对于平阳公主的做法无法理解。 平阳公主听后,瞬间色变,侍女当即跪伏,并不停的扇自己巴掌,“奴知错。” “琦玉,你跟了我这么久,难道还不明,与其让一个有价值的人归顺自己,不如亲手拿到她身上的价值,握在自己手中,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平阳公主道。 ---------------------------------- 一月后,大狱中的萧怀玉被定罪谋反,革除官职,褫夺爵位,并枭首示众。 彭城王得知后,不惜以主动上交兵权为条件,入朝为友求情,然而却引得皇帝震怒,不仅收归了彭城王的兵符,更将他软禁于皇城王府内。 萧怀玉在朝中树敌众多,尤其是文官,纵使有灭齐之功,也无人站出来为其喊冤求情,而边境军中的心腹,也都被阻拦在楚京城外无法面圣。 萧怀玉与外界彻底失联,平阳公主便派人拿着她的信物前往边境,欲拉拢武将为己用。 “大将军的金印从不离身,以大将军的身手,没有人能从他的手里抢走金印。” “大将军说过,若是他蒙难,必先毁印,所以这印,一定是大将军亲手给公主的。” 凭借一块金印,平阳公主取得了八万萧家军的信任。 就在萧怀玉即将处斩的前一个夜晚,平阳公主突然晕倒在宅内。 “恭喜公主。”太医跪在榻前贺喜道。 “什么?”平阳公主大惊,“怎么可能。”随后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月事,已有两个月不曾有了。 但这个喜事对于平阳公主来说,却无法让她开怀,她一把将太医拽起,阴狠的威胁道:“今日是你误诊,若敢说出去半个字,吾定要你满门陪葬!” 太医吓得冷汗频出,连连磕头请罪,诊脉后光顾喜事,让他差点忘了平阳公主的驸马明日即将问斩,而公主的愤怒,更加能说明这个孩子的“生父”就是驸马。 “滚!” 太医拿着药箱一边擦汗一边退离了公主宅。 平阳公主坐在榻上久久无法平静,她无法相信,也无法理解,“怎么可能,怎么会?” 侍女并不知道驸马的身份,以为有了孩子,平阳公主或许会回心转意,出手救下驸马,“公主,驸马那儿…” “我做的事,想必已经在她的心中有了结,这样的人救出来,必然会是隐患,只有死无对证,我才能继续瞒下去,拿到那八万人。”平阳公主狠心道。 然而腹中的生命最终还是改变了平阳公主的态度,一番犹豫后,她来到了关押死刑犯的牢房中。 ——廷尉—— 孩子的另一个母亲,被脚镣与枷锁束缚者,披头散发,不成人样。 “你不该投靠彭城王。”平阳公主盯着萧怀玉说道。 萧怀玉低着头,她的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痕,“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这句话,让平阳公主原本动容的心一下沉入海底,正如她猜想的那般,自己的做法已在萧怀玉心中生出了芥蒂。 她不允许这样的威胁存在,“好。” 然而在走了几步后,平阳公主攥着手再次回过头,“彭城王不惜舍弃权力也要保你性命,这样的人,纵然有情义,但又如何能够坐稳那张血淋淋的椅子呢。” 听到平阳公主的话,萧怀玉忽然放声大笑,她终于抬起头,红着双眼与自己的妻子对视,“所以,这就是公主所期的?” 除掉萧怀玉,构陷彭城王,平阳公主便能一手遮天。 萧怀玉脸上的伤与眼神,让平阳公主不由得一惊。 还不等平阳公主说话,萧怀玉便向她行了一个重重的君臣之礼,“罪臣萧怀玉在此提前恭贺,大楚皇帝陛下。” 萧怀玉的举动,彻底让平阳公主狠下了心,她甩下长袖,“吾,会如你所愿的。” 说完,平阳公主便转身离开了死牢,然而她刚踏出,便碰到了中侍中省的宦官。 “六公主。”领头的宦官脸色一白,低下头慌张行礼道。 久居深宫,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平阳公主,自然看懂了宦官的心虚,于是问道:“何处去?” “奉陛下命,赐御酒。”宦官回道,旋即便匆匆略过。 平阳公主看着身后的宦官端着一壶酒,猛地转过身。 “拦住公主。”领头的宦官道。 几个宦官遂上前将平阳的路拦住,“还请公主莫要为难小人。” “不。”平阳公主深知那壶中的并非御酒,而是君王赐死臣子惯用的手段——鸩酒。 --------------------------- 太康十九年冬,大将军萧怀玉被赐死于狱中,半个月后,平阳公主派去招抚的人马回到了楚京。 心腹将萧怀玉副将的话,一字不错的转述给了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伸出颤抖的手拿过金印,她这才知道,这贴身信物若非驸马甘愿,她又岂能拿得到。 萧怀玉的故友来到了楚京,但还是没能够阻止,她质问着平阳公主,质问着好友的妻,“萧怀玉明知是死劫,却依然不顾阻拦只身前往楚京,仅仅是因为公主你的召唤,仅是因为你。”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人死无法复生,平阳公主呆坐在椅子上抚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面对道士的质问与辱骂,她的脸色异常平静,眼神也十分冷漠。 “你们中间所隔阂的不过是彭城王。”坤道继续言,“现在彭城王被夺权软禁于京城,已然落入了你的手中,你应该明白了吧,萧怀玉为什么不愿背叛她。” “你们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结局,你失去了她,之后的路只会越走越偏,纵然你称帝称王,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以真心待你了。” 然而不管坤道说什么,平阳公主都无动于衷,“罢了,想她就算是长眠于地底,也不愿我如此说你吧。” 待那坤道离开,剩独自一人时,她才露出哀伤的神情,然而这种神情,也仅仅只存在了片刻。 半年后平阳公主诞下一女,藏于佛寺中。 两年后,皇帝病重,平阳公主利用皇帝的疑心,命朝臣告发边将阴谋拥立彭城王为帝,皇帝大怒,彭城王坐罪废为庶人,未久,又派人将之赐死府中。 彭城王死后,平阳公主藏女之事泄露,皇帝欲暗中派人除之。 平阳公主便将其以萧怀玉之女的名义送至边军。 次年,趁皇帝病入膏肓之际,平阳公主倚靠八万边军发动政变,拥立皇帝幼子登基,以长公主的身份,执掌朝政,并为大将萧怀玉平反。 几年后,平阳公主废帝自立,同年灭北燕,天下一统,开始改革内政,将长女立为皇太女。 多年以后,大楚第一任女帝驾崩,然而葬入皇陵的却只有衣冠。 百姓们只知道,新君每年都会前往荆州一片名为云梦的地方祭祀。 因为那里葬着大楚最大的功臣,她的墓前,长满了盛开的彼岸花。 彼岸花开开彼岸,忘川河畔亦忘川。 奈何桥头空奈何,三生石上写三生。 3. 梦起 咕噜噜噜的水泡声,将她的意识淹没水底,就像做了一个沉长的梦,一个,她永远也不想醒来的梦。 “阿姊!” “阿姊!” 呼—— 岸上那一声声呼唤与湖边随风摇曳的红色彼岸花最终将她唤醒。 她从这场噩梦中睁开双眼,也从死亡边缘爬了回来,求生的希望让她奋力向上游去。 太康三年,东齐出兵伐楚,边境告急。 ——荆州·云梦泽—— 距离楚京几百里外,有一片湖泽,名为云梦,其范围之广,足有千里,最南边有一乡,云梦乡。 自汉室终结,诸胡南下,中原王朝更替频频,接连不断的战乱,让百姓苦不堪言。 咚咚咚!—— 乡间敲响了铜锣,朝廷的告示,引来了百姓的围观。 识字的书生看着告示逐字念道:“东齐出兵进犯,朝廷征召,凡农户,每户有男丁,年满十四者须出一人应征,十日后于县署报道,凡入伍者,可免五成赋税。” “朝廷刚刚涨了一半的税收,眼下又要征丁,还让不让我们活了?”告示刚张贴出来,便惹得民怨四起。 自太康元年以来,朝廷就已经涨了三次赋税,面对征兵,原本就无法解决温饱的农户们自然是百般不愿。 “我家中只有我一个男丁,若是应征入伍,我的老母与妻儿可怎么活呀。” “五成的税收也才一半!”一个长脸老翁愤怒道,“马上就要征粮了,朝廷不用一文钱,就想要抓走壮丁吗?” “大泽的水患刚刚平息,朝廷的税不减反增,人都要饿死了,或许参军还能混口饭吃。” “可我听说军营里也吃不饱啊。” “过几日就要征粮了,还是想办法先凑齐粮食吧。” “朝廷趁征粮时抓丁,可真是好盘算。” “谁说不是呢。” 老翁一瘸一拐的回到家中,妻子替他倒了一杯水,他愤怒的拍响桌子,“这次,朝廷不但要征粮,还要抓丁。” “什么?”妻子手中的茶壶差点脱落。 “慌什么慌!”老翁见妻子这般,便开口训斥。 “今年的税长了五成,除去租用,咱们的粮食刚刚够,可若是都给了朝廷,你我跟三个孩子,怎么活啊。”妻子转过身委屈的哭道。 然而老翁在意的却并不是粮食,“你没有听见我说朝廷要抓丁吗?” “我只有三郎这一个儿子。”老翁又道,“如果真的与东齐交战,几乎不可能活着回来。” 听到这儿,妻子哭得更加伤心了,这让老翁心中的怒火更盛,“哭哭哭,就知道哭!” “萧翁。”一声呼唤压去了老翁心中的怒气。 “哎呀,刘郎君大驾光临,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老翁急忙起身迎接这位地主之子。 --------------------------------- ——湖泽—— 在背阳的山脚,有一片胡泽,太阳无法照及的地方,长满了血色彼岸花。 “阿姊,阿姊!”少女朝平静的湖面焦急的呼唤着。 随着一阵冒泡,一名瘦弱的女子从湖底游了上来,她将一条鱼高高举起,“四娘,看,今晚有鱼吃了。” 少女终于松了一口气,“阿姊,你吓死我了。” 刚从死神手里挣脱的女子游回了岸上,看着快要哭鼻子的妹妹,强装镇定的捏了捏她的鼻头,宠溺的笑道:“傻丫头,我的水性,你怕什么?” 然而转头,她便惊魂未定的看着水面,以及对岸,那一簇盛开的彼岸花,火红的颜色,极为魅惑。 少女摇头,扑到女子的怀中,“我就是担心阿姊嘛。” “身上都是水呢。”女子说道。 “不管。” “好啦好啦。”她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走,回家。” “好。” 刚要转身,二人便瞧见了邻家前来洗衣的娘子秦氏,萧怀玉并不喜欢这个妇人,但出于礼貌,还是道了一声,“秦娘子。” “哟,是萧家的女郎啊。”秦娘子看着头发散乱的女子以及她手里的鱼,调侃道,“这是哪家的女郎,竟还会下河摸鱼,不认识的,还以为是个儿郎呢。” 秦娘子一向嘴碎,萧怀玉未与之争论,便带着妹妹匆匆离开了湖泽。 “阿爷,阿娘…” 然而刚一到家,只见父亲与母亲双双沉着脸色。 “怀兰,你先出去,我有事要与你妹妹说。”老翁一副凝重的样子说道。 萧怀兰皱眉,下意识将妹妹护在身后,“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女儿的面说吗?” “二娘…”母亲也想要劝说。 “阿姊出嫁了,女儿就是家中的长姊。”萧怀兰却不肯退让,“是不是姓刘的又来了?” “放肆!”萧父拍桌而起。 萧母只得从旁调解,并向萧怀兰解释道:“刘郎君是来了,并且带了聘礼,二娘,你也知道咱们家的情况,朝廷的税收一年比一年重,与其让四娘跟着我们吃苦,还不如寻个好人家嫁了呢。” “我呸!”对于父母的做法,萧怀兰很是生气,“姓刘的不过是贪图美色,否则我年长在先,他又为何点名要四娘,不就是因为我长得丑陋,像男子吗,况他已经娶了妻,四娘嫁过去会有好日子吗,他究竟给了你们多少好处,你们竟答应卖自己的亲生女儿。” 啪!—— 萧怀兰的话引起了萧父的不满,于是不由分说的挥下了长满老茧的手掌。 “阿姊。”少女见之,哭着挡在了姊姊面前,“我嫁,我嫁。” 愤怒的萧怀兰朝父母怒瞪,“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萧父还想要动手,被萧母死死拉住,“朝廷不但涨了税,还要抓壮丁,如果四娘肯入刘家,刘家就会替我们交上这笔赋税,并且你弟弟也不用去军营了。” 萧父三女一子,长女已经出嫁,次女相貌平庸,只有最小的幼女生得貌美。 萧怀兰的弟弟恰好年满十四,并且拥有官府登记在册的户籍,听到母亲的话,萧怀兰更加愤怒了,“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你们的宝贝儿子吗!”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就算是穷人家,也依旧重男轻女,萧怀兰从小便要帮着父亲下地干活,在父亲腿脚不便后,脏活累活更是全都推到了她的身上,这些年里,她受尽了苦难,而弟弟一出生便养尊处优,甚至萧父还想送他去学馆,就连母亲也会向着儿子。 在这样的家中,萧怀兰只觉得十分窒息以及恶心。 “你!”萧父再也忍不住了,他拿起拐杖,“我打死你。” 哐!——家中唯一的儿子冲出房门,将父亲的拐杖挡下。 “三郎?” “我去参军。”萧三郎红着眼睛说道,“阿爷不是说参军可以减五成的税吗,这样四娘就不用嫁到刘家,你们也不用挨饿了。” “不,不,不。”萧父收回拐杖,连道了三个不字,“你是家中唯一的男丁,阿爷不能让你去送死,否则阿爷怎么面对祖宗。” “阿爷,我不怕的。”萧三郎落泪道。 让儿子应征入伍之事,萧母也不愿,“三郎。” 萧怀兰拉着妹妹,看着父母与弟弟三人抱哭成一团,此刻,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她忍着心中的火,忽然想起了湖边秦娘子的话,“是不是只要有人参军,这些问题就可以解决?” 萧父萧母抬头看着萧怀兰,“你想做什么?” “我去。”萧怀兰道,“我代替三郎去。” “女子岂能参军,你疯了?”萧父皱眉道。 “就你们成天宠着他,他那个样子,去了战场也只是送死。”萧怀兰说道,“我可以代替他去,军中混乱,只要上了战场就没人会注意,死了也一了百了。” 萧父萧母陷入了沉默,只有妹妹拉着她不愿,“不,阿姊。” 萧怀兰目光坚定,“但我要改名字。” 怀兰怀兰,当初萧父取名时,便为了想要一个儿子,故取此名。 “你想清楚了?”萧父抬头问道。 “只要你们能答应,不将四娘嫁给姓刘的,否则断子绝孙。”萧怀兰回道。 “你!”萧父怒瞪着萧怀兰,奶埋怨她的毒誓,可看着眼前的儿子,他又瞬间心软。 “好。” 为了防止有人认出,应征当天,萧怀兰趁夜收拾行囊,然而全家人只有妹妹萧怀凝前来相送。 “对不起,阿姊,都是因为我。”萧怀疑看着一身男装打扮的姊姊抽泣道。 萧怀兰摸了摸她的头,“不要自责,这是我自己的注意,还记得阿姊跟你说过的话吗?” 萧怀凝点点头,萧怀兰弯下腰,伸手轻轻擦拭着妹妹眼角处的泪水,“总有一天,我会让世人都知道,身为女子,不输任何男儿。” ---------------------------- ——县廨—— 百姓们不愿应征,所以县廨征兵的营帐前只有几个正在打瞌睡的官吏。 “来人了。” 官吏打起精神,拿出十几本厚厚的名册,漫不经心的问道:“哪个乡?姓甚名谁。” “云梦,萧怀玉。”萧怀玉回道。 官吏找到了云梦的名册,翻找了一圈后没有发现这个人名,“姓萧的倒是有,可不对啊。” 萧怀玉便将弟弟的姓名报了上去,“改什么名啊!”官吏一脸不耐烦,但还是将萧家记录在了减税的红册中。 兵荒马乱之际,官吏们对于名册之事十分敷衍,萧怀玉也因此蒙混过关,很快便踏上了前往荆州军营的路上,云梦多湖泽,地广人稀,在这老少都有的队伍中,竟连同乡都没有见到。 不仅面孔生,就连语言也不太通顺,不过也因为没有人认识,所以省去了萧怀玉的麻烦,然而刚到荆州军营,这些没有经过训练的新兵,便被安排进了正规军所在的大营中。 “既没有马也没有弓,那就只能去步兵营了。” “这些,军中没有吗?” “你脑子坏了?”军官很不耐烦道,“大楚世军制,朝廷派发马匹,由军户自行供养,战时作战。” “我不是军户。”萧怀玉挑眉道。 军官看了萧怀玉一眼,“怪不得如此瘦弱,又是通过应征来的农户。” “哎,尽是些没有上过战场,毫无经验的新兵蛋子,这仗怎么打呀。” 萧怀玉没有想到,逃离了压抑的家中,这军中也尽是歧视。 “未必军户上了战场就能奋勇杀敌,农户也有他们的忠勇,”萧怀玉回头反驳道,“保家卫国,是所有国人的责任,不应该有分别。” 就在几个低级军官因为萧怀玉的反驳,想要出手教训时,营外传来一句赞赏,“说得好。” “保家卫国,是每个楚人的责任,不应有别。” 几个军官大惊,连起身上前行礼,“彭城王。”又见萧怀玉无动于衷,便想将她一同拽下,然而这个看着瘦弱的人,力气却并不小。 军官只得小声提醒道:“这是陛下的第四子,彭城王李康,见王驾还不跪?” 萧怀玉看着马背上眉目清秀的少年竟直直发愣,在军官的拉扯提醒之下她才反应过来,于是慌张跪伏于地。 彭城王坐在马背上,认真打量了萧怀玉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萧怀玉趴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旁侧军官已是汗流满面,“我的祖宗,彭城王问你话呢。” “啊,问我?”萧怀玉抬起头,一脸错愕的看着李康。 她在云梦呆了十六年,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县令,初次见面,她被彭城王的容貌所惊讶,这大抵是她长这么大以来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同时也是身份最高贵的。 若是抛开男子的身份,彭城王也算得上是美人,在这个以柔为美的风流时代。 “不用拘谨,告诉予,你的名字。”彭城王再一次温柔的问道。 “萧怀玉。”萧怀玉认真的回道。 “怀玉,怀玉,怀玉。”彭城王连道了三声,赞道:好名字。” 说完,便驾马踏入了营中,“驾。” 4. 伍 彭城王走后,几个军官这才拖着麻木的双腿从地上爬起,继续给新兵们指派营地。 “彭城王怎么会来军营?”一名军官看着彭城王的身影,眼眸深邃道。 “应该是陛下的意思吧,这次与齐国对战,彭城王请了旨,况且咱们的都督还是彭城王的挚友。” 萧怀玉傻愣愣的站在原地,那少年的容貌让她惊艳,但她明白他们的身份有云泥之别,彭城王纵然因为她的话而停留,但却不会驻足。 看着军官们的态度,萧怀玉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你怎么还不走!”录册的军官看着萧怀玉越发来气,“难不成你还真以为彭城王与你说几话就能看上你了?”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副德行。”军官对于出身低微的萧怀玉充满了蔑视,言语里尽是讽刺与羞辱。 “军中最大的官是什么?”萧怀玉并没有生气,反而问道。 “哎,我说你这厮…”军官撸起袖子,一旁的同僚赶忙阻止,并说道:“军中最大的武职乃是柱国大将军,位在诸公之上,不过本朝还没有人获得此职,其次是大司马、大将军、太尉,此三职为武官公,虽是虚衔,但却位同公列,非无名望者不可得。” “在大楚军中,将军比比皆是,就连我们这样的小官亦可称,故而大将军之职,是军中每个将士的向往。” “跟一个种地的废什么话呀。” “你该不会想做大将军吧?”军官看着萧怀玉,一脸鄙夷,“别痴人说梦了。” 那军官还想嘲讽几句,被同僚阻拦,“好了,拿上你的衣物去营中报道吧。” 等萧怀玉走后,同僚只是瞪了军官一眼,等到新兵全部入营,他才冷下眼神提醒道:“你要是说漏了嘴,扰乱了军心,看都督怎么罚你!” ——军帐—— 荆州都督帐内传出了争论声。 “与东齐之战,关乎东境存亡,荆州有六万精锐,为何却派一些新募兵,东齐国力强悍,这不是送死吗?”彭城王眉目紧锁,看着荆州都督刘武道。 刘武看着帐内的羊皮地图,“荆州的兵马要留着拱卫襄阳,襄阳与北燕最南的城池接壤,我不可能弃襄阳而派精锐大军东出的,否则襄阳一旦有难,楚京则危矣。” “如果西楚亡国,北燕又能支撑多久呢,唇亡齿寒的道理,北燕难道不知晓,要趁人之危吗。”彭城王反驳道。 “人心永远是猜不透的。”刘武回道,“在利益的驱使下,或许弱者,将不再甘愿做弱者,北燕也是如此,北燕的土地贫瘠,所以一直缺粮,如果它们南下,得到了西楚的土地,便有了与东齐对抗之力,要明白,北燕将士素有虎军之称。” “我不明白,让这群新兵去送死。”彭城王攥着手中的文书。 刘武转过身,轻叹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我去找陛下。”彭城王甩袖,“要我带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去送死,我做不到。” “王。”刘武侧身唤道,“您还看不明白吗?” “您是陛下的儿子,可同时,您也是陛下的臣子,所以陛下对于他的儿子,并没有那么信任。”刘武又道。 李康瘫坐下,他看着刘武,“伯武兄,我…” 刘武将手搭在彭城王肩上,弯下腰小声道:“末将会安排人马在您身侧保护您。” “可那些新兵呢?”彭城王想要起身,“他们都是我大楚的子民。” 刘武将其按住,“新兵之所以是新兵,是因为未经战事。” “此役过后,哪还有新兵呢?”刘武又道。 “东齐国力强盛,可此役后,还能剩多少人?”彭城王抬头,“若丢安州,东境如何,大楚如何。” 刘武收回手,“东境不会失陷,因为东齐还没有吞并两国的实力,想要成就霸业,王岂可妇人之仁。” 彭城王听后更加不开心了,“吴王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殊不知,这就是丈夫之仁,世人非要说成是妇人之仁,丈夫可以仁义,妇人也有果决,这只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刘武是军戎出身,不想与李康扯这些道理,于是哄道:“王是仁德之君,可是这样的仁德,不仅救不了别人,反而会害了自己,九州苦于战争久矣,只有等王成就了功业,方能解救天下呀。” -------------------------------------- ——步兵营—— 萧怀玉拿着破旧的盾牌,以及一把环首刀,按照军官的话术指示,足足找了半个时辰才找到自己的军营以及营帐,癸字营第十二伍。 刚一进去,萧怀玉便被里面的汗臭味熏了出来,步兵营以五人为一伍,两名步槊兵与三名刀兵,作战时,步槊持槊掩护刀兵进行作战。 帐篷十分拥挤,只有五张草席,萧怀玉入内时,只只剩一个漏风的边位。 帐内两名槊兵长得十分高大,他们坐在草席上抱怨着营中的环境。 “有新兵来了。”几人同时向帐外看去。 萧怀玉长得并不算矮,但因为云梦经过饥荒,时常吃不饱,所以看起来十分的瘦弱。 在步军营之中,讲究团队作战,每一伍便是一个团队,这些新兵们,入营之前都会受训,明白如何作战后,自然希望自己的队伍中都是强悍之人,这样才能加大存活下来的几率。 萧怀玉的体格显然不受那两名步槊兵的待见,“怎么又来一个,这上了战场,不是送死吗?” 萧怀玉忍着汗臭准备去拿草席上剩下的那一副铁胄与筒袖铠甲。 步兵没有裙甲,虽然轻便,但失去了盔甲掩护的双腿,便成为了最容易受伤,最薄弱的地方。 萧怀玉想要套上铠甲,却被战友用步槊横挡住,“新来的,这么没有规矩么?” “叫声大兄就给你。” 萧怀玉直起腰身,“怎么?都是新兵,你还想欺人不成?” 拦她的步槊兵大怒,于是握紧槊杆将萧怀玉的铁胄挑起,萧怀玉也不甘示弱,一把抓住槊杆。 萧怀玉的身板虽然不厚实,但是常年挑水种地与干粗活,力气还是有的。 然而这小小的帐篷哪儿能容得下二人的比斗,战友们纷纷上前劝阻。 “大哥。”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少年笑眯眯的凑上前,“一会儿要是被小都统知道了,咱们又要挨训了。” 另一个步槊兵则劝起了萧怀玉,“兄弟,老陆他就这个脾气,莫要见怪。” 萧怀玉松开手,转身出了帐,战友遂朝挑事的步槊兵指责道:“陆平,你过分了,大家今后都是一个伍,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得,这伍长你来当算了。”陆平收回步槊耸了耸肩,“带着这三个累赘,你愿意?” 少年见萧怀玉生气离开,于是拿上她的甲胄追了上去。 他将甲胄递给萧怀玉,“快穿上吧,军中有规矩,甲不离身。” “多谢。” 少年憨厚的摸了摸脑袋,“我叫王大武,也是短刀手。” “萧怀玉。”萧怀玉道。 “怀玉。”王大武复念了一遍,“没想到你看着瘦弱,却有这么大的力气,刚刚与你动手的,是都统点名的伍长,因为长得高大,所以成了步槊兵担任了伍长。” “你来的很早吗?”萧怀玉问道。 王大武点了点头,“朝廷征兵的第一天我就来了,我是自愿的。” “自愿?”萧怀玉不解,看着比自己矮上一截的王大武,“可你看着,不像是十四的年纪。” “嘘。”王大武惊恐的作了个手势,随后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今年才满十三,阿爷与阿娘还有阿妹,都在去年的饥荒中饿死了,所以我才谎报年龄来到这里。” 萧怀玉瞪着双眼,伸手拍了拍王大武,“抱歉。” 王大武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是应征入伍的,肯定比我大,所以我就叫你怀玉哥吧。” 萧怀玉没有拒绝,王大武便又道:“还有三天才前往楚京阅兵,这段时间都要呆在荆州的营地里,我先带你熟悉一下这儿吧。” “好。” “咱们这癸字营只有一百余人,所以只有一个营厕与浴堂。” 走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看不见营帐了,王大武才带着萧怀玉来到营厕。 “这是营厕。”王大武还想拉着萧怀玉进去。 萧怀玉连忙后退一步,“我不用。”神情也很是慌张,为了掩饰尴尬,她便问道:“怎么离营帐这么远?” “听他们说是军医为了防止瘟疫,所以营厕建在了远离水源和粮食以及营帐的地方。”王大武回道,“我刚来时不懂规矩,以为像在家中的地里那样,没有想到这军营里的讲究也这么多,而且那坑中还撒了防止瘟疫的药草,怪不得人人都不想种地,跑去当军户了。” “生在这样的乱世中,谁都有难处吧。”萧怀玉叹道,“军中能保证温饱,却不能性命。” “浴堂在营地的另外一端,离军帐不远。”王大武又道,“不过是好几个营共用的,咱们伍长嫌弃队伍太长,夜里会偷偷带着我们去湖边,小都统人善,这种事就算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都统?”萧怀玉侧头。 “就是你入荆州大营时,录名册的那个,叫吴胥。”王大武回道。 根据王大武的话,萧怀玉大概知道了是哪一个,“小都统,是多大的官?” “伍长说小都统管五个百夫长,咱们癸字营,也归他管。”王大武回道。 “那不是五百人?”萧怀玉有些震惊,因为在她看来,已经很大的云梦乡都没有五百人之多,“怪不得他知道彭城王,可是这么大的官,怎么会去录名册?” “伍长说小都统是为了熟悉他带的每个一个兵。”王大武回道,“吴小都统可是一位好将军呢,营中的兄弟,都愿意跟随他,伍长也是。” 萧怀玉虽未上过学堂,入伍前也只学得了自己的名字,但却异常的聪慧,加上勤奋,王大武的话,被她记入了心中,作为以后驭下的手段。 然而从未上过战场的萧怀玉,还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的凶险,面对战争的残酷,以及血腥的场面,第一次上战场的她,差一点做了逃兵。 5. 平阳公主 咚咚咚!—— 伙房传来一阵敲锣声,王大武从营厕中出来,兴奋的说道:“怀玉哥,赶上饭点了。” 萧怀玉看着天色,还未到正午,往常在家中只有一顿吃食,若是饿了,也只能靠饮水充饥,“军中的饭点也太早了吧,晚上怎么办?” “今天不算早呢。”王大武回道,“军营里每天吃两顿,比起在营外那段朝不保夕的日子,这里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就算是立马去打仗,做个饱死鬼,我也愿意。” 说完,王大武高兴的拉着萧怀玉回了营地,伙房前挤满了士兵,“排好,排好。” 伙房的士卒冲杂乱的人群一顿叫唤,见无人听从,于是将食物拿回不再派发,军中这才开始有了秩序。 萧怀玉拿着来荆州大营的第一顿粮食,是一张胡饼与一碗粟米。 虽然都是粗食,但比上闹饥荒挨饿,要好太多,最起码不用再担心吃的问题了。 然而萧怀玉手中的胡饼还没捂热,便被陆平抢了去。 陆平拿着萧怀玉的饼,洋洋得意道:“新人第一顿,保护费我收下了。” 想到今后还要相处,萧怀玉便没有计较,从前在家,吃不饱的时候多了,也就不在乎军中这一顿两顿。 “还算识相。”陆平见萧怀玉不抵抗,也没了刚入帐时的嚣张气焰,于是便拿着饼走了。 王大武见状,将自己的饼分出了一半,“给。” “不用。” 王大武将饼塞到了她的碗里,“下午小都统还会训话,教一些上阵搏杀的技巧,不吃怎么抗得住。” 萧怀玉看着碗里的半张胡饼,“大武,谢谢你。” “咱们以后就是好兄弟了,客气什么。”王大武憨笑道。 “怎么天天都是这些玩意儿!” 就在萧怀玉吃完粟米送碗之时,听见有士兵正在与伙房争吵。 “凭什么他们甲字营有酒有肉,而我们却要天天啃这些难啃的东西。” “你也知道,那是荆州最大营,甲字营。” “都是当兵的,朝廷把我们征来也是上阵杀敌,怎么还差别对待?” 士兵的话,引起了军中的议论,纷纷指责军营的不公。 伙房无奈,只得叫来了百夫长,“甲字营是荆州大营的老兵,都是军户出身,是荆州的精锐之师,东齐压境,甲字营必要当先,挡在你们前面,所以上面才下令改善了这几日的伙食。” 百夫长的话,士兵们并不信任,动静越闹越大,很快就传到了其他营。 眼看着局面越来越混乱,百夫长无奈,只得上报小都统吴胥。 ——都督帐—— “刘都督,辛、壬、癸字营都是荆州各地应征来的新兵。”吴胥向荆州都督刘武汇报道。 “一群刁民!”刘武坐在帐内头疼道,“陛下即将对东征军检阅,杀几头羊去吧。” “喏。” “不管是输是赢,彭城王的安危,都绝不容有失。”刘武又道。 “喏!” 吴胥回到军中,将百夫长的话复述了一遍,并带来了几头羊当众宰杀,“这是刘都督犒赏诸位将士的,等出征后,大家伙都能像甲字营里的老兵一样,顿顿有酒肉。” 吴胥的话,让营中一阵欢呼,“吴都统,吴都统。” 是夜,假装前去浴堂洗漱的萧怀玉在营中晃悠了几圈后回到帐中,除了陆平与王大武,队伍中还有两个人,一个与王大武身高差不多的胖子,还有一个是今日白天劝架的步槊手。 “怀玉哥,这个是郭鸿麟,和伍长一样,也是步槊兵。”王大武向萧怀玉介绍起了队伍成员。 “萧怀玉。”萧怀玉向郭鸿麟伸出了手。 郭鸿麟低头一笑,抬手与之重重相握,“怀玉,倒是个儒雅的名字。” “我我我。”胖子抬起了手,“我叫王小宝。” “虽然都姓王,但我与大武之前可不认识。”王小宝又解释道。 “既然入了同一个伍,我们就是个整体,大家今后要相互关照。”郭鸿麟道,“争取早日建功。” “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陆平躺在草席上,翘着腿悠哉悠哉的说道。 郭鸿麟转过身,“哎哟。”陆平抱着被踢疼的腿,“老郭,我说的是实话嘛,我们又不是你,军户出身,知道该怎么生存,你看,就咱们这歪瓜裂枣的队伍…” “我是军户不错,但我也没有上过战场,我的父兄都死在了东齐。”郭鸿麟道,“我这次去是杀敌建功的,不是去送死。” 萧怀玉看着郭鸿麟,这才明白为什么他的谈吐不一样,父兄战死的荣誉,让郭鸿麟本不用来此,所以他与王大武一样,都是自愿来的。 “好好好。”见郭鸿麟生气了,陆平连忙认错,“那么认真作甚。” --------------------------------- 几日后,荆州大营的士卒整齐待发,都督刘武骑马至军前。 “东齐攻楚,掠我百姓,身为西楚将士,焉能答应!” 刘武话落,荆州精锐纷纷振臂高呼,“杀!杀!杀!” 正规军的整齐划一的气势让新兵们震惊不已,在正规军的带领下,也有一些新兵跟着队伍高喊。 “为讨东齐,今日,陛下会亲临楚京城下检阅三军。”说罢刘武骑马来到新兵营,“对于军人而言,这是莫大的荣耀,你们很幸运,刚刚进入军营就能见到圣驾。” “希望这份荣耀,能助你们早日凯旋。” ——楚京—— 经过半天的跋涉,士兵们终于抵达了京师,除了荆州的兵马,还有其他各州,密密麻麻的军队将整个郊外占满。 一阵鼓声伴随着号角传出,禁军开道,将街上的行人一一驱散。 百姓们在禁军组成的人墙外翘首以盼,他们不断拥挤上前,想要一睹皇帝真容。 御驾之后还有一辆奢华的马车,其规制如同亲王,车内坐着的却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看,那就是平阳公主,今年刚刚及笄。”百姓们议论纷纷。 “好大的阵仗。” “她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听说府中门客无数,其权力更是渗入了朝中,颇有权势。” “就算再有权势,一个女子又能如何。”士族子弟满满脸不屑,他看着平阳公主,眼里只有对美色的欲望,“美丽的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女子一但嫁做人妇,管她是公主还是贵女,都得侍奉主君,成为那堂下之妻,哼。” “而今的揽权夺势,怕也是为了日后的夫家做打算罢,这是女子的命,就算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也逃不掉。” 几个士族子弟公然的议论,将周围的百姓都吓了一跳,他们纷纷躲远避开。 “这几个少年郎,真是不知死活,竟敢议论平阳公主。” “看装扮,应该是东境的士族吧,不清楚楚京的情况。” “去年就有人不小心说错了话被割了舌头乱棍打死。” “离他们远点,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平阳公主坐在宽敞的马车内闭目养神,一名侍女弓腰进入马车内。 “公主。” “每年都是如此聒噪。”平阳公主道。 侍女俯下身在平阳公主耳侧嘀咕了一阵,只见她将视线挪向窗外,眼中瞬间被杀心笼罩。 “堂下之妻?”平阳公主冷笑一声,“这天下的男人果真都一个样,仗着自己是男人,得意的,连是什么身份是什么东西都忘了。” “都已经派人盯着了。”侍女道,“为首的那个是东境的士族,父亲在京做官,但品阶不高,没有什么势力。” 由于平阳公主行事狠毒,故而楚京城内多有议论,尤其是在出行之时,偶然间被撞到听见后,便开始派眼线蛰伏于百姓间,将议论之人揪出,以此恐吓百姓,虽然不能完全制止议论,但至少明面上,不会再听到这些刺耳的传言了。 “留着性命吧。”平阳公主倚在软靠上,“既然身为男人让他如此自负,那就让他做不成男人,带到大长秋那儿,阉了吧。” “喏。” “至于那些妄议朝政的,将来就算入了仕也不会为我所用,反而是个麻烦,既然如此,就趁他还不是麻烦时,掐了吧。” “喏。” 西楚以荆州为都,故为上州,东征的三军方阵,以荆州兵马排在最前。 步兵本该在最前,由于天子检阅,新步兵便站在了荆州正规军的后方,但依然很靠前。 “陛下至!” 中侍中省的宦官将皇帝搀扶下御辇,旁侧一同下来的还有平阳公主。 皇帝检阅三军没有带任何皇子,却唯独带了第六女。 在满是男子的军营里,平阳公主的美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官员与将士们的注视下,李瑾缓缓走下车架,来到皇帝身侧,“阿爷。” 皇帝的宠爱,皆来自于平阳公主已故的生母,中宫无嗣,于是便将平阳公主抱至膝下,视如己出。 “地方驻军不比禁军。”皇帝慈祥的说道。 “孩儿知道的。”平阳公主回道。 皇帝看向禁军统领中领军韩修,“韩卿,保护好公主。” “喏。”韩修负责皇帝的安危,不能离左右,于是便吩咐了自己的亲信,已故西楚功臣宜城亭侯之子,武卫中郎将林万晟陪同。 林万晟才至及冠之龄,因父亲有功于西楚,所以受到了皇帝的器重。 对于平阳公主,林万晟很是殷勤,“公主。” 平阳公主生得貌美,虽性格孤傲,且颇有手段,但因身份与这张脸,仍有不少倾慕者。 况且平阳公主生母之死,让皇帝十分愧疚,于是重用了她的母族,加上中宫皇后的疼爱,平阳公主身后是整个庞大的西楚外戚势力,朝中子弟,趋之若鹜,都想通过尚公主来换取前程与仕途。 “韩领军说,这些东征的将士里有一半是应征的新兵,出身低贱,不懂规矩,所以末将一定会护好公主。” 不管林万晟如何讨好,李瑾都是一副冷漠之姿,“不管是新人还是旧人,都是我西楚子民,上了战场,就是保家卫国的战士,卑贱?” “你我何等高尚,要卑贱之人相护呢?”李瑾侧头冷眼嘲讽道,“比起你父亲,林万晟,你差远了。” 6. 蛇蝎美人 林万晟被训后呆愣在原地,他抬起头看着平阳公主的背影,眼里生出一丝不满,但却又不得不继续陪着笑脸追上前,“公主训得极是。” 新兵营阵,高矮参差不齐,或许是因为萧家是由北人南迁至荆州的,因此萧怀玉在人群中并不算矮,只是体格偏瘦了些。 “陛下怎么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啊?”王大武拿着刀盾昂首注视。 皇帝由一众禁军与宦官护卫着,直到登台后,将士们才看见龙颜。 楚皇的样貌与他们想象中的有所差异,“你当陛下是神仙呢?”陆平嘲讽道。 “哎哎哎,陛下旁边那个小娘子,长得好漂亮。”王小宝的视线却盯着皇帝身侧的平阳公主,“简直就是仙子下凡。” “瞧你这点出息,跟没见过女人一样。”陆平继续说道。 “这该不会就是那个平阳公主吧?”王大武又道,平阳公主的美貌,早已传遍整个九州。 “平阳…”起初并未在意的萧怀玉,听到王大武的话后,觉得此名十分耳熟,她看着台上的平阳公主,比起彭城王还要好看上三分。 这样的美貌,试问军中谁人不动心呢。 湖泽中关于那场恶梦的记忆萧怀玉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有时候又会浮现出脑海。 可以肯定的是,平阳二字,曾出现在她的梦中,并且让她感到十分恐惧,于是她的心中生出一丝抵触,紧接着脑袋一阵眩晕,她捂着头,强撑着身体,检阅大典上,她不敢让自己出差错。 “驸马。” “公主。” “既是公主所求,怀玉,甘愿奉上一切。” “怀玉哥,你怎么了。”身侧的王大武看出了异样,于是小声问道。 在战友的叫唤下,萧怀玉终于回过神,“没事。”她摇了摇头。 “看着年岁,应该是了。”队伍中最有见识的郭鸿麟道,“平阳公主今年刚刚及笄,她的成年礼比册太子还要壮观,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 “百姓都要饿死了,他们这些权贵却拿着我们手里最后一粒粮食去举办贺典。”想到曾经食不果腹的日子,萧怀玉挑眉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郭鸿麟提醒道,“尤其是军中,一个不小心,轻则军杖,重则杀头啊。” 几人交谈时,皇帝站在台上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三军将士纷纷举起武器响应。 “战!” “战!” “战!” 几万人的声响,地动山摇,皇帝情绪高涨,对今日的检阅也颇为满意。 “彭城王。”皇帝又唤道台下的儿子。 “陛下,臣在。”彭城王近前行礼。 中侍中省的宦官拿来了帅印,“此战,系国家之千秋,绝不容有失。” “臣一定不辱使命。”彭城王跪接过帅印,叩首道。 平阳公主笑眯眯的看着兄长,“阿兄文武兼备,又有大楚之精锐跟随,想来这第一次出征,一定能够一举击退东齐,扬我国威的。” 彭城王抬起头,看着台上天子身侧的妹妹,忽然想到了那天在荆州大营听到的话,那是西楚百姓所说,至诚质朴,“保卫国家,乃是每个楚人的职责,哪怕是抛出性命,也绝不退缩。” 皇帝听到彭城王的话,满意的大笑,“怪不得他们说你是赤子,接下来,就让朕看看,你的赤诚之心吧。” “喏!” “原来领兵出征的是彭城王。”郭鸿麟看着台上的帅印交接,“怪不得上次他会出现在荆州大营。” “彭城王?”萧怀玉抬眼,“他不是皇子么,怎么会领兵出征。” “他是陛下几个儿子当中最出色的皇子,或许是为了鼓舞士气,所以才让皇子为帅。”郭鸿麟用着自己的见解说道,“父母都希望子女有出息,因此都喜欢出色的儿子,两国交战,不是谁都可以领兵,陛下应当对彭城王寄予了厚望。” “可是大楚的国力远不及东齐,这样的战争难道不是以弱敌强,谁会把自己疼爱的儿子往战场上送呢?”萧怀玉反驳道,“至少我的父亲不会。” “我的父亲偏心弟弟,入营之前,家里的脏活累活都是我。”萧怀玉连忙补充了一句。 “怪不得你长得这般瘦弱。”王小宝道,“没关系,以后在军中,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萧怀玉的话让郭鸿麟重新审视了一眼台上,“怀玉。” “啊?”萧怀玉回过神。 “或许真如你所言。”郭鸿麟道,“九州战争不断,而楚国朝中的局面也是暗潮涌动。” “什么意思?”萧怀玉不懂这些,也就无法理解郭鸿麟的话。 郭鸿麟看了一眼王小宝,“小宝不是觉得平阳公主像仙子吗?” 王小宝痴迷的点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不光是王小宝,这军中的每一个将士都是这样觉得的,但他们自知身份卑微,便不敢肖想。 “这位大楚皇帝最疼爱的六公主,可是个蛇蝎美人。”郭鸿麟半眯着眼睛道。 “老郭,你小心被公主听了去,人头不保啊。”陆平从旁道。 彭城王李康骑上战马,拔出腰间的佩剑,震声喊道:“出征!” 就这样,几万将士跟随着彭城王以及其他几位主将离开了楚京,前往东境。 西楚缺少马匹,所以大多将士只能徒步,为了赶赴前线增援,行军的速度不断在加快。 这群未经训练的新兵到达东境之后才知道,前线的战况比战报上的还要糟糕。 且他们并不是作为后援,而是要直接进入前线。 赶了几日路程,士兵们的鞋早已磨破,而军中却没有补给,前线粮食紧缺,不似荆州还能保证每日温饱。 抵达东境安州战场后,彭城王李康另择了一块地方安营扎寨。 是夜 王小宝与王大武已经累得呼呼大睡,郭鸿麟回到帐中,轻轻拍了拍陆平,“陆平。” 陆平翻过身,“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呢。” “我发现这次东征的队伍中,荆州的精锐并没有来。”郭鸿麟坐下道。 “什么?”陆平惊坐起,“小都统不是说由老兵打头阵吗?难道我们都被骗了?” 郭鸿麟沉默着不说话,陆平便爆了几句粗口大骂,“这里的人有七成是农户,有几个是上过战场的,更别说什么搏杀之术了,光靠那几天口头上所教,他们能学会什么呢。” 说罢,陆平恼火的看着几个同伴,“让我们打头阵,就带着这几个累赘?” “这不是让我们送死吗?” “嘘,小声点。”郭鸿麟打着手势道,“现在都已经到了安州,你难道还想做逃兵吗?” 与正规军一同作战,或许还有生还的几率,但若全都是新募兵,他们未曾上过战场,免不了贪生怕死,不战而退。 “行军途中那些试图逃走的新兵,其下场,你又不是没看见。”郭鸿麟再次警告道。 “上战场是必死,逃跑没准还有一线生机。”陆平道,“让我去送死?我这辈子连女人的手都还没碰过呢。” “你呀,总爱说些这种胡话。”郭鸿麟道,“说着怕死,可你比我们谁都想建功立业。” 陆平收起了笑脸,“谁不怕死呢,可是,我不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我是草寇出身,生活在最底层,是小都统给了我重生的希望,除了拿命博取的军功,别无他法。” “睡吧。”郭鸿麟叹道。 就在帐中接二连三响起鼾声时,睡在帐边的萧怀玉睁开了双眼,即便因为赶路而劳累,但这样的环境始终让她无法安心入睡。 郭鸿麟与陆平的对话也被她听进了耳中,就在她思考时,军营中突然出现了呼喊。 “有人逃走了!” 哨兵与巡逻的士卒向营中大声喊道,小都统吴胥从帐中走出。 “吴都统,有十几个人打晕了哨兵,逃走了。” 吴胥连夜带着人马追赶,并命左右看守好军营,追赶的动静惊醒了各个帐中睡觉的士兵。 他们穿着未曾脱下的盔甲走出帐篷观望,“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癸字有两个伍当了逃兵,吴都督正亲自带人去抓呢。” 人的脚力自然跑不过马,加上不熟悉地形,最终有九个人被抓了回来。 对于逃兵,吴胥的惩罚向来是从严,这次一共出逃了十几人。 吴胥将抓回来的人捆绑在一起,带回了军营,并命侍卫军叫醒了营中所有士卒。 因为连日赶路,士卒们被叫醒后,颇有怨言,一个个拖着身体走出帐篷。 “知道逃兵的下场吗?”吴胥问着逃走的几人,同时也是在问营中所有新兵,“早在荆州,我就曾教过你们军规。” “逃兵,斩。” “吴都统饶命,吴都统饶命。”被抓回来的逃兵惊恐的磕头求饶,“我们再也不逃了。” “军令如山,在军中,没有人可以违背军规,包括统领三军的将帅。”吴胥又道。 几人见吴胥不肯宽恕,于是破罐子破摔,昂起头质问道:“我们是新兵,入营还不到一个月,为什么让我们打头阵,大楚的精锐呢,为什么不用他们?” “朝廷想让我们送死,想拿我们的血肉垒成城墙,我们都是父亲、丈夫、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朝廷就是这么欺骗我们的吗?” 逃兵们的愤怒质问让吴胥大怒,然而有着领兵丰厚经验的他,并没有因此慌乱,“保家卫国,是我们每一个大楚男儿的责任,国家有难,还分新兵老兵吗?” “若楚亡国,尔等父亲、丈夫、儿子,还能护得自己的父母妻儿吗?”吴胥大声质问道众人,“到那时,你们的家人便会沦为奴隶,这是你们想要的?” 营中将士纷纷低下了头,逃兵还想反驳,只见吴胥鹰眼一定,“扰乱军心,妖言惑众者,斩。” 一声令下,当着全营将士的面,来不及说话的九人被同时斩首。 九颗人头滚落到了新兵跟前,有些人来不及反应,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竟当场昏了过去。 萧怀玉站在人群中,看着血淋淋的头颅滚到脚下,却没有感到一丝不适。 而王大武与王小宝连今夜的晚饭都吐了出来,除了郭鸿麟,就连陆平也皱起了眉头。 王大武惊奇的看着萧怀玉,“怀玉哥,你不觉得恶心吗?” 萧怀玉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双手,仿佛早已沾满鲜血,“我不知道。” “或许是从小在家杀鱼…习惯了吧。” 7. 习刀 然而萧怀玉的话音刚落,便在低头时,看到滚落的人头竟还在眨眼,为此瞬间泛起了恶心,与一阵恐慌。 因为在梦中,她似乎也曾看到过这个场面,人头落地,死不瞑目,但那颗头颅,仿佛…是自己。 然而终究是梦,如今的她也只是个普通人,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杀戮,尽管梦里的场景比这残忍千倍百倍,终不过是虚无一场。 吴胥的严惩很是奏效,除了杀头之外,逃兵们会被记录在册,等待他们家族的,将是更沉重的徭役与赋税,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军营中再没出现过逃兵。 萧怀玉不想死,所以在听到郭鸿麟的话时,她的心中也摇摆不定。 她想要建功,想要证明作为女子不输任何人,而不是被当做阵前卒白白送死。 但今夜的事也给了她提醒,军中对逃兵的态度,实行的乃是连坐之法,而萧怀玉唯一牵挂的便是自己尚未成年的幼妹。 “我一定要活下来。”萧怀玉坐在草席上擦拭着自己的刀,“郭兄。” “嗯?”正在与陆平谈话的郭鸿麟转过身。 “你会用刀吗?”萧怀玉认真的问道。 “当然。”郭鸿麟回道,“我是军户出身,军中常用的武器几乎都会。” “请你教我。”萧怀玉将自己的刀双手奉上,眼里充满了赤诚,“我不想死。” 郭鸿麟与陆平对视了一眼,陆平傲慢的挑起头,“徒弟都找上门了,郭大将军还不教教?” “什么将军,尽说胡话。”郭鸿麟斥道。 陆平转过身倒在草席上,“哎,睡了睡了,动静小点啊。” 郭鸿麟看着其他入睡的两人,“好,把这两个人也一起叫醒。” 就这样,王大武与王小宝在睡梦中被拽出了帐,“又有人逃了吗?” “逃什么逃。”郭鸿麟训斥道,“我们是来上阵杀敌的,难道你们真的要这样上战场。” “接下来,我要教你们环首刀与长盾的用法。”郭鸿麟拿起一把刀。 作为步兵装备,环首刀与长盾是军中最常见的武器。 “刀与剑的用法不同,基础刀法一共有十三式,骑兵与步兵持刀有所不同。” “剑以两面开刃,剑身薄而易断,故以刺为主,而刀只开刃一面,且背脊厚重,不易折断,故而以劈砍为主。”郭鸿麟向三人介绍着环首刀的构造。 “所以在战场上用刀时,不要进行刺击,因为刀身厚重,刺击恐难以拔出,在战场上失去武器,是一件很危险也很愚蠢的事。” “如果拥有足够的力气,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顾虑?”萧怀玉提问道。 “对。”郭鸿麟点头,“我教的,是你们作为新兵,无法熟练运用刀盾之用,日后在战场上经过磨炼,你们会自己领悟的。” 随后郭鸿麟将握刀的手势交给三人,“步兵以单手握刀,单手持盾,若是盾丢,以双手握刀进行劈、斩、推、扫。” “记住,要攻击敌人的薄弱之处,步兵没有裙甲,这是弱点之一,攻击的同时也要注意防范,除此以外还有喉,眼睛,这两处地方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可以用刺、扎,至于盔甲处,不要用刺,因为一旦刺入,刀身很可能被厚重的甲卡住,这样的局面是十分危险的。” 对于郭鸿麟的倾囊相授,萧怀玉听得很是认真。 “最后一点,军中作战,向来是以团队为主,极少单兵作战,我们是一伍,所以在作战时要相互配合,槊兵进行远程进攻,掩护刀兵近战,而刀兵则是近战肉搏,抵御眼前的敌人,保护槊兵,利用各自武器的优点,扬长避短,只有这样才能在战场上增加活下来的几率。” “记住,如果你们因恐惧而退缩,那么你害的不光是自己,还有你的战友。” “入了军营,就不再是百姓,而是保家卫国的战士,我们为国而战,为家而战。” 郭鸿麟的话慷慨激昂,让三个刀兵热血沸腾,“我们是西楚的战士,我们为国而战!” 随后郭鸿麟拿起刀简单的示范了几个动作后便将刀还给了萧怀玉,并重新拿起一副刀盾,“怀玉,你来,按照我示范的,进攻我。” 萧怀玉一手握着刀一手持盾走上前。 “来。”见她迟迟不动手,郭鸿麟便宽慰道:“我学过战场搏杀之术,你伤不到我的。” 听到郭鸿麟的话,萧怀玉轻吐了一口气,她紧握手中的环首刀抬起双眼。 “来,把我当做敌人。”郭鸿麟用刀拍了拍长盾。 “杀!”一声嘶吼,萧怀玉奋力一劈。 郭鸿麟用盾成功抵挡,萧怀玉连砍了几下,都被郭鸿麟挡了下来。 或许是不习惯刀盾并用,萧怀玉将手中的盾扔了,双手握刀朝郭鸿麟的各个要害重重砍去。 面对突然迅猛的攻势,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郭鸿麟不再只用盾抵挡,而是刀盾并用,用手中的刀挑开萧怀玉的挥砍。 最后通过反击,将萧怀玉手中的刀击落才让其停下,而郭鸿麟的盾也被萧怀玉打落。 众人见到这一幕无不震惊,“天爷诶,神仙打架?” “什么神仙打架。”郭鸿麟冷了二人一眼,“东齐有位虎将,手持一把大刀,能将人马劈碎。” 郭鸿麟的话让几人都吓了一跳。 “力道和速度都不错,赶得上老兵了,只不过缺乏格斗技巧。”郭鸿麟弯腰拾起地上掉落的盾剑,“你…” 郭鸿麟抬起头,迟疑的看着萧怀玉,“练过武?” 萧怀玉当即摇头,“没,我阿爷与翁翁都是农户。” “你很有悟性,也很勤奋,假以时日,你能在战场上独当一面。”郭鸿麟擦拭着刚刚因为砍击而留下的痕迹,“我父亲说过,军营中有两种人,一种是靠勤奋与努力获得功勋成为将军的,还有一种,那就是他生来,就是将军。” “生来就是将军?”萧怀玉拿着刀愣在原地。 王大武与王小宝则纷纷夸赞郭鸿麟,“像郭兄这样的人,一定是天生做将军的材料。” “该你们了。”郭鸿麟重新拿好刀盾,对着二人说道,“上了战场,可不能只靠某一个人。” “是!” ---------------------- “王怎么亲自过来巡营了。”小都统吴胥紧跟在彭城王身后。 “寡人听说癸字营今夜有人做了逃兵,放心不下,所以来瞧瞧。”彭城王说道。 “如此深夜惊动了王,末将罪该万死。”吴胥下马请罪道。 “朝廷此次征兵是突然征召,逃兵这事不怪你。”彭城王抬了抬手。 侧头间,彭城王瞧见了一处帐外有四个人正在火光下练刀,而萧怀玉挥砍的一幕,也恰好被彭城王看见。 “这是新兵营吧?”彭城王问道吴胥。“辛、壬、癸三营都是荆州的新兵。” “回彭城王,是。”吴胥回道, “不赖呀。”彭城王高兴道,“吴都统的麾下有能人。” “…”顺着彭城王的视线,吴胥转过身,于是也看见了四人,“哦,那个高个叫郭鸿麟,是军户出身,所以有些本事。” “寡人问的是另外一个。”彭城王道。 “另外一个?”吴胥仔细瞧了瞧,“他们都是平民,王说的是那个萧怀玉么?上次王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寡人记得。”彭城王很是开心道,“上次的撞见,他还帮了寡人一个大忙呢。” “啊?”吴胥不理解。 彭城王也没有解释,而是轻轻夹了夹马肚便离开了军营,“吴都统,既然有好苗子,就好好栽培吧,但不要区别对待,新人亦需磨炼。” “喏。” ------------------------ ——楚京·楚皇宫—— “陛下刚登基不久,如此重用外戚,怕是会引起朝中的不安,况且平阳公主以公主的身份,逾越王礼,干涉内政,这有违祖制。”廷尉卿张绍持笏跪地奏道。 “张卿啊,你也知道,先帝在时六子夺嫡,朕是靠皇后母家的扶持才有今日,至于平阳,朕对她的生母有愧,况且她一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呢。”皇帝不以为意道,“眼下要紧的,是东齐的战事。” 廷尉卿见无法说动皇帝,于是又谏道:“平阳公主已经成年,该到婚配之龄了,请陛下为公主挑选驸马。” “张卿倒是提醒了朕。”皇帝摸了摸胡须。 ——长秋宫—— 平阳公主成年受封后仍居于宫内,但并不与皇后同住。 长秋宫侍奉皇后的近侍官首领大长秋卿成良轨步下石阶,叉手道:“六公主。” “成翁。”平阳公主对其十分亲切。 成良轨笑眯着老眼,“陛下与皇后殿下在殿内等着公主呢,是为了公主的喜事。” “喜事?”平阳公主挑眉。 成良轨便近一步,“听闻今天陛下召见了廷尉卿张绍,没过多久就来了长秋宫,与皇后殿下商议您的婚事。” “张绍那老东西!”平阳公主暗暗骂道。 “公主快些进去吧。” “阿爷,阿娘。”平阳公主踏入殿内,“平阳见过陛下,皇后殿下,陛下万年,皇后殿下千秋。” “六娘,你已经及笄,所以我与你阿娘商议了一番,为你挑选驸马。”皇帝笑眯眯的说道,“你阿娘说巴陵侯萧家的七郎文武兼备,你也见过的。” “他的父亲是开国侯,辅佐先帝与高.祖,功勋卓著。”郑皇后从旁附和道。 “可是阿娘,现在西楚正与东齐开战,怎么能因为女儿的私事,让朝廷增添繁琐。”平阳公主走到母亲身侧,“而且,女儿还想多陪陪你们嘛。” “这几十年来,战事就从未停过,你长大了,总归是要成家的,不能在这儿呆一辈子,也不能因为战事而耽搁你的终身大事。”皇帝道,“就算嫁了人,宫中也依旧是你的家,我与你阿娘都等着抱孙子呢。” “可是…”平阳公主有些不愿。 “你先不要过早拒绝,这婚事啊,自然会等到战事结束再办。”郑皇后说道,“先与巴陵侯的七郎相处相处如何?” 帝后如此态度,平阳公主有些无奈,只得福身应道:“喏。” 8. 首战 ——长秋宫—— “母亲,儿不想嫁给巴陵侯的七郎。”待皇帝走后,平阳公主向郑皇后直言道。 “刚刚不是还答应的好好的吗?”见女儿反悔,郑皇后欲劝说。 “刚刚不是父亲在吗。”平阳公主道。“眼下与东齐交战在即,巴陵侯御北燕,我看阿爷为女儿挑驸马是假,用联姻稳住将臣才是真。” “六娘,不得放肆。”郑皇后训斥道。 “娘。”平阳公主凑到郑皇后身侧坐下,“您可认得巴陵侯那六郎,可熟悉?” 郑皇后摇头,“巴陵侯有六个儿子,次子早夭,长子从军,其余的儿子,很少出现。” “那巴陵侯都已经年逾古稀,想必儿子们也都已经成婚,只剩这幼子还未婚配。”平阳公主道,“女儿听说巴陵侯的原配早已仙逝,就算还在,这幼子也不会是原配所生,母亲难道要让女儿下嫁给继室所生?” “况且品性如何也不知。”平阳公主抱怨道。 “这是你阿爷亲自挑的人。”郑皇后说道,“也不知怎么的,廷尉卿张绍忽然就提起了你的婚事。” “他一外臣,怎敢僭越我皇家之事。”平阳公主不满道。 “你呀,不要老是这么任性胡闹。”郑皇后拉着女儿的手劝道,“听说前不久,你让成良轨阉了一个读书人,还是官宦子弟,那家人就一个儿子,都告到廷尉那儿去了。” “原来如此…”平阳公主这才明白廷尉卿为何会向皇帝提及自己的婚事,大约男人都一个心思,以为女子出嫁便能恪守妇道,收敛娇纵之气。 “那件事啊。”平阳公主似不以为意,“谁让那厮说女儿的坏话,敢瞧不起女人,我就要让他知道瞧不起女人的下场。” “不管怎么样,因为边境的战事,你阿爷最近心情都不好,你先顺着你阿爷的意,见见那萧七郎,若实在不满意,再推也不迟。”郑皇后继续劝道。 “女儿知道了。” “边疆不太平,你阿爷明白,若北燕不相助,对齐之战将胜算全无,朝廷不能在此时再生乱子了。”郑皇后又道。 “西楚与北燕唇亡齿寒,若东齐真要灭楚,北燕又岂能袖手旁观。”平阳公主道,“东齐虽强,然还未至能吞并两国的程度,所以东镜的战线才迟迟没有推进。” “这些话你同我说说便罢,莫要去你阿爷哪里招摇,最近朝中对你的议论越来越多了。”郑皇后提醒道。 平阳公主虽不乐意,但也点头答应了母亲。 “萧家七郎的事,母亲替你安排。”郑皇后又道,“先瞧瞧人品如何。” 平阳公主挑起眉头,萧家只剩这一个儿子未婚配,若战事不停,皇帝需要倚靠巴陵侯,又岂会在意这政治联姻的驸马人品。 -------------------------------- 太康三年夏,东齐再次进攻安州,彭城王率援军与西楚大将军陈文泰共同抵御东齐进攻,两军对峙于江淮河畔。 是夜 萧怀玉正在反复练习郭鸿麟所教的刀法,伙房营这两日的柴也几乎都是她劈的。 “驾!”百夫长带着人马匆匆回到癸字营,宣达主营军令,“大将军有令,即刻整装奔赴前线。” 帐内休息的士兵们被挨个叫醒,短短片刻,营帐就被拆除完毕。 萧怀玉收起手中的刀回到帐篷,“大武,小宝。” 郭鸿麟与陆平相继起身,王大武与王小宝也被萧怀玉摇醒。 “出什么事了?”几人揉着眼睛问道。 “要开战了。”萧怀玉忐忑的回道。 自从来到安州,她便时刻都在想战争究竟是什么样的,荆州乃西楚国都,日子虽然过得苦,但好在还算太平。 如今战争的号角突然响起,萧怀玉心中很是紧张,眼神也有些惶恐不安。 “战场上,是不是会死人啊?”王大武慌张的问道。 “废话。”陆平拿起步槊,将帐篷拆除绑起,“打仗哪有不死人。” “那我们能打赢吗?”王大武又问,“我不想死…” 王大武的话让众人都陷入了沉默,郭鸿麟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了战场,你只要想一件事,那就是杀敌,只有杀敌,我们才能活下去。” “报告小都统,癸字营集结完毕。”列队后,百夫长跑到吴胥马下拱手汇报。 “出发!”吴胥拔出腰刀带领着麾下紧随大部队。 此次抵御东齐共有五万人马,各级将领无数,而吴胥只是一个低级军官。 抵达战场之后,这些从未作战过的新兵皆被战争的场面所惊。 东齐军队密密麻麻,各兵种组成了一块块整齐的方阵,烟尘滚滚,其人数比西楚,只多不少。 他们脚下站着的地方满是血迹,这里曾躺过无数尸体,有些新兵因为对浓郁的血腥味不适而呕吐不止。 “为什么脚下,会有这么多血…”王小宝害怕得直哆嗦,似乎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那是因为战场上的尸体,晚上都会有人来清理,但是血迹只能靠雨水冲刷。”郭鸿麟解释道,“这一战过后,这里的血迹会更多,其中也会有你们的。” “怀玉哥,我怕。”王大武的双腿已经发软,她拽着萧怀玉,连声音都有些微颤。 萧怀玉的心中又何尝不害怕,双亲将她当做苦力,自幼就像个男孩儿一样,常与人打斗,但她哪里真正见过这样的厮杀场面。 十几万人交战,马蹄践踏之处,尸横遍野。 “别怕。”尽管她的心中也很慌张,但还是尽力安抚战友,“我们是个整体,若是遇到危险,我不会放弃你们任何一个人的。” 隔着一条极浅的河流,东齐大将骑马上前,“陈文泰,先前一战教训还不够吗,你身为大将,怎能让西楚的子民跟着你白白流血?” “让出安州,我东齐的大军即刻撤兵。” 对于大将军的话,东齐皇帝最宠爱的幼子越王很是不满,“敌弱我强,废什么话呀。” “九大王,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这才是上上策。”大将军回道。 越王一向看不起大将,于是翻了白眼,“你身为我东齐大将军,却畏手畏脚的,这军队还是交由寡人来统领吧。” 东齐大将挑眉,他深知越王轻挑,于是侧头吩咐副将,“保护好九大王。” “喏!” 就这样,想要迫切立功证明自己的越王宋璘,却被大将军命人强行带离了战场。 “干什么!”越王不从,面对大将军的无礼做法,他破口大骂道:“我是陛下派来的,宋成远,你想要造反吗?” 然而无论越王说什么,大将军宋成远都无动于衷,他只得连忙改口,“四皇叔,四皇叔。” “带下去。”两军交战在即,作为齐国主帅,宋成远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即便面对的是皇帝最疼爱的皇子,态度也依旧强硬。 待军中安静后,宋成远再次看向对岸,“陈文泰,此战我大齐必胜,安州也势在必得,如何?” 抵御的正规军只有三万,加上彭城王带来的两万新兵,这些人马加起来,只有不到东齐的一半。 兵力悬殊,陈文泰心中也没有底,彭城王见他不搭话,于是骑马上前,“齐国要了安州之后呢?是不是还会变本加厉的索要云州、淮州,美其名曰是为了我大楚子民,实际上是你们想不费吹灰之力掠我疆土。” 宋成远看着马背上那意气风发的少郎,“想必这位就是楚皇的四皇子,彭城王李康吧,果真是天下无双。” “少废话!”彭城王斥道,“就算流尽楚人的血,祖宗江山,寸土不让!” 西楚皇子的话,让宋成远脸色变得十分阴沉,对比起齐帝宠溺的越王,这个彭城王显然出色太多。 宋成远侧过头,低声吩咐道:“传令下去,杀西楚皇子彭城王者,赏爵十级。” “既然西楚不愿退让,那么多说无益。”宋成远看着河对岸,抬起手又道:“西楚的将士们,听好了,是你们的王,不想让你们活…” “哈哈哈,进攻!”宋成远将手挥下,东齐与西楚的战鼓同时敲响。 咚咚咚!—— “迎击!”西楚大将陈文泰火速下令,并调整防御阵型,“长盾掩护,步槊兵上前,不要让敌人的铁骑冲进来。” “弓.弩手准备!” 在一道道急凑的军令指挥下,正规军都能听从无误,而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们,见到敌军来势汹汹,顷刻间便忘了演练时所排。 这些未经训练的新兵,无论是服从指挥,还是力量与搏杀技巧,都要弱上太多。 盾兵组成的防御,因为有逃兵的出现而出现了缺口,被东齐铁骑轻易踏破。 “杀!” 阵型被冲乱,无法再进行防御,陈文泰只好下令让弓.弩手撤下,命持环首刀的步兵上前斩马,两军厮杀在了一起。 原本整齐的阵型,瞬间被冲散,场面变得混乱不堪,唯一能区分的,便是敌我盔甲不同。 “不要慌,不要乱。”陆平作为伍长,让队伍牢牢靠在一起,“老郭,指挥一下。” “用长盾结成三角防御阵型,不要乱。”郭鸿麟说道,“看着眼前,相信你背后的战友,拿起手中的刀,不要让敌人近身。” “活下来的唯一办法,那就是不断杀敌。” ---------------------------------- ——楚京—— 楚京的安宁,并没有因为东境的战事而破坏,在郑皇后的撮合下,平阳公主最终答应了与萧家七郎萧睿诚一同游湖。 平阳公主的狠毒,令楚京百姓闻风丧胆,然而她的貌美与背景,也令世家子弟垂涎不已,萧睿诚如是,作为幼子,他无法袭爵,若能尚平阳公主为妻,那么对于将来的仕途,必然有极大的帮助,为了讨好平阳公主,他特地花重金在短时间内打造了一艘大船,只为了陪公主游湖赏荷,“这湖中的荷花,是整个楚京开得最好的,不知公主可还满意?” “萧公子有心了,这景色,吾很喜欢。”平阳公主看着满池盛开的荷花,一改往日的冷傲。 “公主喜欢就好。”萧睿诚看着公主笑了,于是更加殷勤,“其实荆州有一个地方,名为云梦,那里的湖泽广阔无垠,虽没有楚京繁华,却也是人间仙境。” “哦?”平阳公主伸出手,轻轻抚过一朵荷花,“萧公子这般言,有机会,吾定要去看看,究竟是何等仙境。” “若公主想去,下官愿效犬马之劳。”萧睿诚继续殷勤道。 9. 杀戮的开始 战鼓与将士们冲锋陷阵的厮杀声夹杂在一起,同时还有因恐惧而发出的哀嚎。 面对实力强劲的齐军,头次上阵的新兵们恐慌得手足无措,在人数碾压下,他们因恐惧而逃,齐军戏谑的追赶着猎物,有的被砍断了双腿,有的失去了胳膊,还有的被刺瞎了眼睛。 这让第一次上战场的萧怀玉吓傻了眼,她听着耳畔不断传出的嘶吼,握刀的手心有汗珠不断流出,是紧张,也是恐慌。 真的上了战场后,一切都是无法预料的,包括对于自己的心态。 绝大部分的新兵都和萧怀玉一样惊恐,有的甚至当起了逃兵,将己方阵型冲散。 郭鸿麟与陆平二人手持步槊,将靠近队伍的齐兵一一击退,不管是近身还是远处的。 王大武与王小宝被吓得发抖拿不动刀,郭鸿麟一把夺过环首刀,一阵拼杀下来,二人都有些力竭,带着三个累赘,郭鸿麟有些喘不过气。 “我先前不是教过你们吗?”郭鸿麟很是生气。 就在分心时,一把刀从长盾的缝隙里刺了进来,扎中了郭鸿麟的腿,也将队伍打散。 陆平见背后防御已破,慌忙两面御敌,“不想死的话,就拿起你们的刀!” 郭鸿麟提起刀将那齐兵斩杀,他愤怒的骂着,“没用的东西!” “怕死就滚回去。” 王小宝被这场面吓得摊在了地上,连□□都湿了,王大武颤颤巍巍的拿起刀,却不敢与敌人拼杀。 郭鸿麟失望透顶,“伍长,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他看着为了队友也已经负伤,浑身是血的陆平。 “那怎么办?” “我不甘心就这样死。”郭鸿麟道,“你我联手。” “那他们呢?”陆平回头,震惊道,“你想撇下他们?” “你看看他们!”郭鸿麟怒了,“我原以为我细心教授,上了战场至少能有作用,可除了会拖累,还会做什么?” “是你说的,我们一个伍!”陆平反驳道,“抛弃战友这叫什么事。”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郭鸿麟斥道,“好,既然你愿意陪他们送死,我不拦着。” 说罢,郭鸿麟拿起步槊便离开了队伍,“老郭。”陆平大喊了一声。 “我自愿参军,不是来送死的。”郭鸿麟说完便杀进了敌军中。 陆平背后没了战友,很快便又受了伤,萧怀玉见到这样的场景,心中的恐慌让她不断后退,甚至想要逃离这血腥之地。 陆平见萧怀玉想当逃兵,于是愤怒的说道:“萧怀玉,你不是挺有傲骨的吗,怎么?” “上了战场就怂了?”陆平一边保护队友,一边朝萧怀玉问道。 郭鸿麟的离开,让王大武清醒了过来,他提起手中的刀,将胖子拉了起来,“郭大哥不要我们了,我们要是还不振作,就真的要死了。” “我不想死。”王大武的眼神变得坚毅,一股热血从身体里蹦发,“最困难的时候,天灾都没有把我饿死,我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在陆平的鼓励下,三人终于从长盾的防御下抬起头正视敌人与战场。 “郭鸿麟走了,你为什么不走?”萧怀玉看着满身是血的陆平,她不理解。 “小心!”面对齐军的猛烈攻势,以及人数碾压,楚军兵败如山倒,前线被击垮后,一支队伍冲了上来。 ---------------------------- ——楚京—— 游湖之后,萧睿诚骑马护送平阳公主返回宫城,一路上,隔着车窗,萧睿诚不断与平阳公主分享少时随父戍边的场景。 “战场的凶险,变化莫测,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其中人心也是复杂的,有些人会因为恐惧而后退,甚至为了活命,将屠刀挥向战友。” “在父亲的军中,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与逃兵。” “第一次上战场,谁都会害怕。”平阳公主回道,“难道萧公子就不畏惧吗?” “我是将军之子,怎能畏惧呢。”萧睿诚拍了拍胸脯说道,“同样,我也是西楚的臣子,西楚所有男儿都该为陛下与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事实上,萧睿诚从未上过战场,他所知道的,也都是从父兄口中听得。 “今后,公主也是睿诚要保护的人。”萧睿诚又道。 看不见的马车里,平阳公主满脸的嫌弃,但说话的语气却格外温柔,“能得将军保护,也是平阳之幸。” 萧睿诚听后心中不胜欢喜,仿佛看到了平步青云的仕途。 “吁!”就在他高兴时,一个中年男人从街边冲了出来,男人拿着棍棒一阵挥舞,牵引车厢的马受了惊,失去控制冲向了摊贩,整个马车都差点撞翻。 平阳公主也从车内摔了下来,萧睿诚大惊,慌张跳下马,“公主。”见公主受伤,萧睿诚紧张万分。 “你这厮,好大的胆子。”萧睿诚拔出腰间的佩刀。 中年男人很快就被萧睿诚的家奴控制住,他看着平阳公主,吐着唾沫骂道:“毒妇,毒妇,毒妇!” 平阳公主捂着受伤的手,听到这辱骂,于是红着双眼看向萧睿诚,“萧公子…” 萧睿诚被平阳公主楚楚可怜的模样勾去了魂魄,他扶起公主,“公主别怕,竟敢如此无礼,待我好好教训那厮,替您出口气。” 那中年男人还在辱骂,萧睿诚便上前给了他两拳,然而就算吃了痛,那男人也依旧不肯闭嘴。 “毒妇!毒妇的走狗!” 听到男人改口辱骂自己,萧睿诚越发暴躁,于是当街一刀了结了男人,鲜血从贯穿身体的刀尖流下,“我让你骂,骂,继续骂啊!” “杀人了!” “杀人了!” 整个街道瞬间乱做一团,百姓们恐慌的叫喊着。 ------------------------------ ——安州战场—— “小心!” 鲜血从尖锐的武器上慢慢滴落,几个齐兵同时冲上前,陆平用步槊挑开一人,挡在了萧怀玉身后。 环首刀从甲胄的缝隙中划过脖颈,陆平忍着剧痛用头夹住刀身,旋即一脚将人踹开。 王小宝想要上前营救,然而因为行动迟缓,被一把长.矛贯穿了大腿。 他瞪着眼睛,嘴角流血,剧痛让他失声,可敌人的凶残不会让他喘息。 大刀拔出,王小宝倒在地上,慌张无措的手想要去抚摸伤口。 齐兵却将刀举过头顶,一声嘶吼,奋力扎下,一瞬间,王小宝张开嘴,“啊…” 王大武丢了手中的长盾,大声嘶吼,杀向王小宝附近的敌人,“杀!杀!杀!” 在反击之下,齐军接连倒地,王小宝躺在地上鲜血不断往外涌出,“疼…疼…疼…” “娘,我疼…” 敌军数量太多,王大武不敢停下手中的刀,王小宝虚弱的声音时刻都在提醒他。 梦幻中,王小宝吃力的抬起手,他仿佛看到了疼爱自己的祖母,最终在厮杀与践踏中,他垂下了手,再也没有了疼痛。 另一边,陆平用身体替萧怀玉抵挡住了致命的一击,这让萧怀玉彻底傻眼。 看着和善的郭鸿麟丢弃他们逃走,而一向不对付的陆平却以身相救,这让萧怀玉怎么也想不到,“不,不,不!” 萧怀玉愤怒的拿起刀,将冲上前的齐人劈开,鲜血从陆平的脖颈处喷涌而出,他跪在血土上,握紧步槊苦苦支撑。 “老子是伍长,怎么可以辜负小都统的信任。”说罢,陆平用最后的力气拔出尸体上的一把环首刀,将想要上前取他人头的齐兵砍倒。 “为什么要救我?”萧怀玉红着双眼道。 “我陆平虽是山野草寇出身,但从不食言。” 萧怀玉这才记起刚入军营时,陆平拿了自己一块饼,当时她并没有多在意。 最后,陆平将手中的槊交给了萧怀玉,“替我活下去,杀敌!” 萧怀玉接过步槊,愤怒的冲向齐军,“杀!” “杀!” 在砍倒第一个敌人,鲜血溅满整张脸后,萧怀玉的心中不再恐惧杀人。 陆平死后,胖子倒在地上也没了生息,楚军已经开始败退,后方无人驰援,士兵们死前的痛苦惨叫,都化作了萧怀玉求生的欲念。 她不想死亡,不想被敌军围困,最后连全尸都没有,原有的恐惧变成了杀心,那是对活下来的渴望。 咚咚咚!—— 楚军敲响了撤军的鼓声,“大武。”置之死地而后生,萧怀玉带着王大武杀出了一条血路。 而杀红了眼的齐军,发了疯似的在寻找西楚皇子彭城王李康。 “杀彭城王,赏万户侯!” 面对败局,第一次出征的彭城王心有不甘,“官渡之战以弱十倍之兵力取胜,今日方才两倍,战败,完全是因楚军自乱阵脚!” “撤吧,王,军事上,楚国本就弱于齐燕两国。”亲兵与护卫们纷纷劝道。 “你知道安州丢了的后果吗?”彭城王拽起亲卫,“安州是我西楚东境的屏障,安州若是失守,齐军便可长驱直入!” “可眼下的败局…” 彭城王放开亲卫,拔出腰间的配刀,“身为楚人,要为国家与百姓流尽最后一滴血,绝不可退。” 说罢,彭城王便带着一支人马冲入了阵中。 几个护卫纷纷挑眉,“彭城王都去了…” “他当然要去。”其中一个护卫道,“朝中诸子夺权,他是皇子,可想而知战败的后果,我们难道也要跟着去送死吗?” “有道理。” 为鼓舞士气,彭城王亲自带人杀入齐军阵营当中,“大楚的将士,安州绝不可丢,否则明日受苦难的,将是你们的至亲至爱。” 在彭城王的鼓励下,原本溃散的西楚将士开始聚拢进行反击。 东齐主帅宋成远见之,对彭城王更加忌惮了,“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杀了彭城王!” 趁厮杀之时,宋成远举起了弓箭,正对彭城王的头颅。 啾!—— 一声箭响,彭城王李康被射下了马,场面再次陷入混乱。 然而弯弓搭箭时忽逢妖风大作,利箭偏移,只射中了彭城王的左肩。 刚回转的气势,又逐渐消沉,楚军开始不听号令的往后退,齐军则乘胜追击。 护卫们也都抛弃彭城王而逃,“杀彭城王,赏万户侯!” 几个齐兵见彭城王坠马,眼里充满了对功名利禄的兴奋。 彭城王用刀撑着爬起,左右挥舞大声喊道:“来,来啊!” 几个齐兵在扑向他的瞬间忽然静止不动,紧接着便一一倒地。 三个齐步兵被一刀砍断了双腿,没有裙甲,这是他们最薄弱的地方。 彭城王粗喘着气,齐兵倒下后,他才发现竟是那天的碰见的新兵。 砍断双足后,萧怀玉提起槊,用力插入了齐兵的心脏,直至他们彻底断气。 彭城王被这一场面所震惊,他不敢想象这是一个新兵可以做到的。 而萧怀玉只想活下来,仁慈,是不可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 提起步槊,萧怀玉这才注意到彭城王,她带着王大武一路拼杀撤退,恰好与坠马的彭城王相遇。 “大武,你去保护彭城王。”萧怀玉用刀割下一块布,将腿上没有裙甲保护的流血伤口系紧。 “好。” 10. 巴陵侯 萧睿诚杀人之后,本以为还能像从前那般,用银钱与家族势力悄无声息的解决,谁知事情越闹越大,就像是有人刻意散播,最后弄得整个楚京人尽皆知。 被杀的男人家属,竟也全然不畏巴陵侯萧家的势力,前往廷尉状告。 萧睿诚在军中担任武职,虽品阶不高,但由于是勋贵之子,故而事情上报到了廷尉卿张绍手中。 张绍是朝中老臣,以公正严法而出名,在舆论的压力下,对于当街行凶一案,张绍不敢敷衍,很快就亲自接受了审理。 ——巴陵侯萧宅—— 当廷尉来拿人时,巴陵侯的继室夫人将小儿子死死护住。 “奉廷尉大卿之命,前来捉拿疑犯萧睿诚。”负责缉拿的廷尉属官,廷尉左监示出朝廷的缉拿令。 刘氏护在儿子身前,“我儿是巴陵侯之子,我看谁敢?” “夫人,朝廷的命令已下,拒捕,可是罪加一等。”官差向刘氏提醒道。 “阿娘,阿娘。”张绍作为廷尉卿,其严法之名,不仅封驳过丞相与御史之议,就连皇帝的判决也曾驳回过,如今杀人之事,竟传到了廷尉耳中,萧睿诚惊恐万分。 刘氏仍在与官差周旋,因为早在廷尉请旨拿人时,她就已经派人传信主君,巴陵侯萧世隆。 “廷尉卿还在公堂上等候,萧郎君,请吧。”廷尉左监上前,欲强行拿人。 “驾!” 一阵马蹄忽然传入,萧宅外的街道上尘土飞扬,“吁。” 巴陵侯萧世隆身穿铠甲从马背上挑下,左右侍从接过缰绳将马匹牵走。 “主君。” “主君。” 家奴纷纷低头避让,萧世隆踏入庭院,一双鹰眼死死盯住刘氏身后的萧睿诚。 见巴陵侯回京,廷尉左监也是脸色一僵,连忙行礼道:“巴陵侯。” “萧郎。”刘氏急忙上前,而后行礼,“妾,见过主君。” 萧世隆挑着白眉,眼里充满了怒火,“刚一入城就听见有人在传论,说我的儿子当街行凶,杀人之后还想灭口?” 萧睿诚惧怕父亲,他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求饶,“阿爷,儿子是无心之失,只怪那厮…” “你这败坏门风的畜生!”不愿听解释的萧世隆一脚将儿子踢翻在地。 “主君!”刘氏看着儿子,无比心疼,“不就是杀了一个贱民吗,用得着这样?” 萧世隆听到妻子的话,更加生气,“大楚的子民,谁的命不是命。” “惯子如杀子,他能有今日,全拜你所赐。”萧世隆指着妻子骂道,“我萧世隆一世英名,怎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一向畏惧父亲威严的萧睿诚,听到父亲这样的说辞后,满眼通红的抬起头,“是,是,在你眼里,我样样都比不过我的兄长,我什么都不是!” “你还有脸提!”萧世隆挑眉,“你兄长为国戍边,为陛下战死,而你呢?” “带他去廷尉署吧。”说罢,萧世隆朝官差道,“楚律该怎么就怎么判。” 几个官差愣在原地,见他们呆住不动,萧世隆脸一沉,“还要吾说第二遍吗?” “喏!” “不,不!”刘氏将儿子护在身后阻拦官差,“你们不能带走他。” 在萧世隆眼神的示意下,几个侍女上前将刘氏拉走。 刘氏看着萧世隆,怨恨道:“主君,七郎也是你的儿子,你怎能如此狠心?” 萧世隆没有理会,任由廷尉的官差将儿子带走。 刘氏捶打着自己的丈夫,“天下怎会有你这样的父亲,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肯搭救。” 萧世隆一把拽住刘氏的手,不耐烦的推开,“妇人短见!” 刘氏瘫倒在地,嚎啕大哭,“是,你是大丈夫,万人敬仰的大将军,儿子是我生的,你从来都不在乎,就连他出生,你都不曾回来看上一眼。” 面对妻子的诉苦,萧世隆转身回了内院,换上了常朝的官袍,手握佩剑。 出来时,妻子还在哭诉,他便冷冷道:“你以为,把他留在家就能救他了?” ---------------------------------- ——廷尉—— 作为勋贵之子,萧睿诚一案由廷尉卿张绍亲自审理。 为证公平,西楚的廷尉署开堂审理案件时有官员陪审,并允许百姓围观。 此次舆论声之大,官署外早就围满了百姓。 “带人犯!” 官差们将萧睿诚押上公堂,张绍指着堂上的尸体,“萧睿诚,你可认得这具尸体?” 官差揭开遮掩的草席,一股恶臭散出,百姓们议论纷纷。 萧睿诚大惊失色,因为在行凶之后,他就安排了人手料理后事,尸体也应该被焚毁了才对。 “张廷尉…”萧睿诚回过头。 “你只需回答。”张绍将萧睿诚的话打断。 萧睿诚低下头,张绍又问:“人是你杀的?” “是。”人证物证俱在,萧睿诚自知无法开脱。 一旁的书吏将对话一一录入,“那好,你为何要杀人?”张绍又问。 “张廷尉,”人证中,一名侍女站了出来,“奴是平阳公主的侍女,此人当街辱骂公主,对公主不敬,所以萧郎君才动手的。” “是这样吗?”张绍听后,看着萧睿诚问道。 对于平阳公主的帮忙,萧睿诚很是感激,他跪在地上点头,“是。” “无论什么,都不能成为持凶杀人的理由。”张绍冷冷道,“大楚律令,无论士庶,都没有私自用刑的权力,法是国家的公器,不能因人而异。” “依大楚律,凡杀人之罪,以斗杀、戏杀、贼杀、过失,谋杀。” “两讼相趣谓之斗,两和相害谓之戏,无变斩击谓之贼,不意误犯谓之过失,二人对议谓之谋。” “其中以合谋杀人之罪,与贼杀罪最为重,乃是死罪。”张绍将杀人罪一一阐述,“你所行,乃贼杀,死罪也。” “楚律死刑,为枭首、弃市二等,待我上奏陛下,再下判决。” 萧睿诚听后,惊恐的抬起头,“我是巴陵侯的儿子,是功勋之后。” 张绍最厌恶这些仗着家族势力的纨绔,于是拿起惊堂木,想定下这杀人案的死罪。 “等一等。” 一名官员闯入官署,“奉陛下命。” 皇权凌驾于律法之上,这是张绍最为不喜的一刻,律法既定,而天子与权贵随意更改,必会引起民怨,更何况是杀人这样的大案。 张绍连忙起身,官员宣达口谕,“巴陵侯萧世隆之子,乃勋贵国宾之后,当入八议,由群臣审议,天子裁决,廷尉不得擅自处置。” “楚律还有规定,十恶之罪,不在八议论赎之限。”张绍反驳道,“杀人乃不道,廷尉有权处置。” “张廷尉,巴陵侯是西楚的功臣,这是陛下的意思,你难道想抗旨吗?”官员问道。 “权贵犯了死罪可以赦免,那么他们以后岂不是想杀人就杀人,那这律法还有什么用?” 廷外的百姓议论不断,纷纷指责朝廷的不公,“这不公平。” “不公平!” “凭什么将军的儿子杀了人可以不获罪!” “张廷尉,张廷尉,我伯父不能白死。”死者的家属纷纷跪地哭诉道。 张绍无奈,只得亲自出面安抚家属与百姓,“如果诸位还信得过张某人,就请耐心等候,廷尉绝不会姑息任何一个不法之人。” 一向只认律法而不讲人情与过往的张绍,素来有张铁石之称。 巴陵侯萧世隆为了儿子从北境赶赴楚京,此时外乱不断,皇帝正需要倚靠这些武将,所以下旨以萧睿诚是勋贵为由,列入八议。 由三公九卿进行合议,最后将结果交由皇帝裁决。 其中最有权威的三公,丞相掌管朝廷政务,一向与掌管军务的太尉不合,故而在处置萧睿诚一案上也是针锋相对,御史大夫作为监察,直隶天子,便也帮着巴陵侯说话。 然而主管律法的张绍却认了死理,丞相的党羽也帮忙附和,而其他大卿不愿得罪巴陵侯与丞相,便都持中立的态度。 “国家已在艰难之时,北有燕虎视眈眈,东有齐举兵犯我,民心,才是国之根本,如果这个时候朝廷徇私枉法,百姓会如何看待呢?” “当律法不再有约束之效,那么天下会生乱,一旦大乱,其后果,诸位臣工可担得起?” “巴陵侯乃是大楚的栋梁,若是杀了他的儿子…” “巴陵侯是大楚的臣子,作为臣下,忠君爱国是他的本分,朝廷对于有功之人,赏赐从不吝啬,他既已因功受赏,又岂可再居功而废法?陷朝廷于不义呢。” “我想各地的暴.乱,没有比太尉更加清楚的人了。”张绍看着武官首座的老臣。 “张廷尉,你要想清楚了。”太尉作为巴陵侯的挚友,冷冷提醒道。 “我是大楚的最高法官,若连我都做不到公正,那么这个天下,还有公正可言?” “有件事,恐怕诸位臣工还不知道吧,被凶手当街杀害之人,并非平民,而是我大楚的京官。” “什么?”众人挑眉,“朝廷官员怎敢对公主不敬。” “他之所以辱骂平阳公主,是因为他唯一的儿子,在天子检阅三军时,被平阳公主送去了长秋寺,成为了寺人。” “但这不该成为杀人的理由,杀害朝廷官员,罪加一等。”张绍又道,“至于平阳公主的作为,待此案了结,下官亦会上奏陛下。” “另外,我还听说,巴陵侯这个幼子萧睿诚,所杀之人,并不只这一个,但是因为有人畏惧巴陵侯的势力而纵容。”说罢,张绍呈上来诸多证据,“这样多行不法之人,廷尉如何能够放过?” 在律法之上,没有人能够争论过这位张铁石,最终在种种证据,以及楚京百姓的声讨中,萧睿诚被处以死刑——弃市。 ------------------------------ ——楚宫城—— 吱呀~吱呀~ 平阳公主坐在秋千上,听着宫人的汇报,“奸杀与其他不法的证据,已经交到廷尉手中了,想来以张铁石的能力,今日判决就会出来。” 平阳公主撑着脑袋,冷笑一声,“这就是皇帝陛下细心为我挑选的驸马人选。” “肮脏至极!” “公主。”宦官匆匆踏入庭院,叉手道:“巴陵侯幼子萧睿诚以杀人不道之罪,被判处弃市。” 平阳公主睁开双眼,“刑人于市,与众弃之,虽是羞辱,可这样的死法,对他而言,也太过便宜了。” “眼下正与东齐对战,巴陵侯负责镇守北境,他的儿子死了,这…”侍女担忧道。 “一个废物儿子,你以为巴陵侯会有多在意?”平阳公主道,“他要的,不过是陛下的一个态度而已,小的不懂事,难道老的也不懂事么,巴陵侯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怎会因为一个儿子搭上全家呢。” 11. 东齐公主 萧睿诚被当街问斩后,巴陵侯与廷尉卿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此事也将平阳公主残害京官之子,使之成为阉人之事抖漏了出来。 一时间朝野上下都在言论平阳公主的手段狠毒。 廷尉卿更是连连上奏弹劾,皇帝无奈,为了应付弹劾的大臣,只得关了平阳公主禁闭,短时间内也不再提招驸马之事了。 但巴陵侯却将儿子的死,全都算在了张绍的头上,朝中气氛紧张。 没过多久,廷尉卿张绍就受到御史的弹劾,被贬出京。 谁都知道,这是巴陵侯所为,但却没有人敢议论,也无人为之求情,就连皇帝也默许了。 战争频频的乱世中,一个法官,又如何比得上身经百战的名将呢。 ——长秋宫—— 平阳公主是郑皇后养大的,她最是清楚自己女儿的为人。 萧睿诚当街行凶杀人,张绍执法惹怒了萧家,因此被排挤出京,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因为游湖的那个开头。 “乐之,你告诉我,萧家这件事,是不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郑皇后拉着女儿询问道。 “女儿不知道阿娘在说什么。”平阳公主当然不会就这样承认。 “那天恰好是萧七郎陪你游湖之日,回来的路上怎会如此之巧,他因你杀人,又被人告发,弄得满城风雨,廷尉卿张绍一向严法,他处置了萧家七郎,必然引恨巴陵侯,所以被贬出京,既解决了萧家的郎君,又除去了张绍。”郑皇后从中分析道,“你是我的女儿,我难道还能不清楚?” “阿娘,萧七郎为我杀人,这本就是不对的。”平阳公主反驳道,“我没有这个能力去操控他,是他自己的野心与欲望,倘若女儿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还会如此吗?” “他能当街这般做,就说明,这不是第一次。”平阳公主又道,“陛下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就想将女儿嫁给他,究竟是安的什么心呢?” “放肆。”郑皇后轻斥道,“他是你的生身父亲,你怎能如此说话。” “生我的,是我的母亲,抚育我的,是阿娘您。”平阳公主又道。 “这样的话,你与我说说也就罢了,切莫拿出去说。”郑皇后瞧了瞧左右,提醒女儿道。 平阳公主点头,“女儿自是知道的,这种事怎会胡乱言语出去。” 郑皇后随之又长叹了一口气,“你不愿嫁便不嫁,何苦要把自己的名声败坏来,往后要再想替你寻觅良人,怕是难了。” “阿娘,女儿要嫁的人,自然是女儿喜欢,也喜欢女儿的。”平阳公主安抚着母亲,“而不是这中间纠葛着万千利益。” “若是没有,那女儿就一直陪着阿娘。” 郑皇后拉着平阳的手,“女子本就在这世间生存不易,母亲只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能护你终身之人,健康喜乐。” “女儿长大了,也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平阳公主道。 “我知道你一向要强。”郑皇后又道,“可人总是会累的,你不能一直一个人。” “阿娘,你放心吧,若时机到了,良人自会来的。”平阳公主回道。 ---------------------------------- ——安州—— 西楚的东面正在与东齐开战,然而朝中的勾心斗角,却并没有因为战争而停止。 朝官们在楚京争得头破血流,而西楚的将士为了保卫国家正在战场上浴血奋战。 生的欲念,让萧怀玉不断透支体力厮杀,陆平与王小宝的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不想死,所以只能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利刃,与敌军的刀兵相碰撞,嘶吼与狂风在耳畔呼啸,风啸时,她仿佛听到了妹妹的呼唤。 这是她唯一在意的亲人,她想要改变这种苦难,实现自己的承诺,风风光光的将妹妹接到楚京生活,现在,只有活下来才有机会做到。 “四大王。”小都统吴胥带着人马赶到了彭城王身侧。 彭城王李康看了吴胥一眼,“是刘武让你暗中保护的?” 吴胥低头默认,“楚军已经无力回天了,大王还是撤吧,齐军都在争抢您。” 李康恨得咬牙切齿,他指着前面还在拼杀的萧怀玉,“将他一起带回去。” “喏。” 最终,楚军以不敌东齐而大败,并丢弃了安州三座城池。 尝到了甜头的齐军却并没有乘胜追击。 城内,负伤的将士挤满了伤兵营,里面不断传出哀嚎,同时也不断有尸体被送出。 王大武与萧怀玉都受了伤,但比起失去生命,以及四肢的伤员,二人的伤还算是轻。 夜晚,萧怀玉一个人坐在营外,手中拿着一杆步槊。 这次的战争只持续了半天不到,但是五个人的队伍,却只回来了两个,且若不是遇到吴胥,萧怀玉恐怕也会力竭而亡,成为齐军的刀下亡魂。 “怀玉哥。”王大武拿了两张胡饼,一瘸一拐的找到了萧怀玉,“给,一定饿坏了吧。” 萧怀玉没有说话,情绪很是低落,王大武便在她的身侧坐下,“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今天要不是怀玉哥,我恐怕也要死在那里。”王大武继续说道,他看着萧怀玉,眼里满是敬慕,“怀玉哥,你与齐军作战时,好厉害,就像是天生的战士,所向披靡。” 求生的欲望,激发了她身体里的潜能,那种挥舞长.矛的感觉,很是熟悉,仿佛与生俱来。 “你将来一定可以做将军。”王大武又道。 当她因为恐惧死亡与愤怒而砍下第一颗头颅时,她便不再畏惧鲜血,不再害怕疼痛。 萧怀玉抚摸着步槊沉默了许久,“是啊,人人都想做将军,而我,”萧怀玉握紧步槊将之立起,眼中寒芒与槊的锋芒交汇,“要做大将军!” 是夜,城门大开,有将领指挥着一队士卒,手举火把,推着车木轮车回到战场。 齐军也有一支人马,两个队伍相撞却没有兵刃相见。 他们将各自的战友抬到车上带回城中救治或安葬。 萧怀玉申请了出城,跟随队伍重新返回战场,当看到满地的尸体时,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恐惧。 这些孤零零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一起,有的失去了头颅,有的没有了腿,就像在告诫萧怀玉,一但她松懈心软下来,也会成为地上那一具具尸体之一。 最终她找到了陆平与王小宝的尸体,但却始终没有郭鸿麟的音讯,是生还是死。 看着跪在地上却始终不肯倒下的陆平,萧怀玉伸出颤抖的手,“伍长,我带你回家。” ------------------------------ ——东齐都城·建康—— “报,北燕集结大军屯于德州。”边防急件传入了建康城内的皇宫中。 东齐皇帝扶着额头闭目养神,殿内只有重臣与几个皇子,以及临沂公主宋清瑶在。 “安州那边刚传来捷报,四皇叔拿下了安州三城,这还不到两个时辰,北燕的动作当真是快。”东齐皇长子永嘉王宋瑞说道。 “齐楚燕,以齐国最强,燕楚不相上下,但燕军实力强劲,只是燕国苦寒,经济无法支撑军队远行。”临沂公主道,“三国相邻,相互制约,若是楚国真的蒙难,北燕又岂会坐视不理。” “如今大军已经西进,安州唾手可得,难到要白白放弃这大好的机会吗?”永嘉王宋瑞又道。 “若燕楚联合伐齐,齐国有把握取胜吗?”临沂公主问道,“早先出兵时,我就已经劝告过了,现在的齐国,还没有强到可以同时灭掉两国的地步。” “人在垂死挣扎时激发出的潜能,是永远无法预料的。”临沂公主又道。 宋瑞低下了头,五皇子耒阳王宋珙遂躬身上前说道:“阿姊说的对,现在出兵伐楚,时候过早,如今北燕已经屯兵边境,若持续打下去,恐怕时局将要不利。” “燕楚之盟是因齐国攻楚而结,非真心也。”宋珙又道,“臣有一计,可离间楚燕两国之盟。” “北燕出兵,定是西楚派人求援,若是我大齐在这个时候停止刀戈,并与西楚联姻,燕帝最恨背信弃义之人,定会大怒。”宋珙道。 宋瑞神情凝重,一脸不悦,“你怎么能够确定西楚一定会答应联姻呢?” “以归还安州三城为条件,若不答应,则继续进兵。”宋珙回道。 “安州三城乃我大齐将士用热血所换,岂能说还就还。”宋瑞指着弟弟耒阳王宋珙怒道。 “五郎,说说你的想法。”这时,皇帝忽然开口了。 “是。”宋珙再次躬身叉手,“臣妻亡故已一年有余,听闻楚皇有个女儿,号为平阳,楚皇颇为疼爱,既要联姻便要拿出两国之诚意,臣愿为大齐,迎娶西楚公主。” “老五,朝廷现在在打仗,你却要求娶西楚的公主,你安的什么心?”永嘉王宋瑞与耒阳王宋珙素来不和,于是愤愤道。 “三娘。”皇帝又看向有着智囊之称的临沂公主。 “臣以为,五郎所谏并无不可。”临沂公主回道,“燕帝为人豪爽,最痛恨不义之人,如今西楚蒙难,燕帝举兵相救,若在此时齐国与楚国突然联姻,并归还城池,燕帝心中必会记恨。” “不过想要楚皇同意,还需要让西楚看到,东齐伐楚的决心。”临沂公主道,“陛下若应下联姻,瓦解燕楚联盟,便要火速调兵北上,抵御燕军。” “大军已西出,剩余人马,恐怕难以与燕国精锐…”皇帝挑眉。 “陛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齐国真正的实力,燕楚能窥探多少呢,这只是一个引子罢了。”临沂公主道,“楚皇胆小,绝不敢拿祖宗社稷做赌注的。” 12. 齐楚联姻 在临沂公主的分析下,东齐皇帝最终决定实行议和之策,企图通过联姻来瓦解燕楚之间的联盟以及信任,以实现齐国兼并的野心。 ——楚京—— 东齐的动作极快,不到半月,使者便来到了楚宫,并向楚皇递交了和书。 “大齐在安州大获全胜,夺城三座,然我朝皇帝陛下为万千百姓不愿生灵涂炭再起刀戈,愿以安州三城为聘礼,替我大齐五皇子耒阳王求娶楚国平阳公主。”使者站在大殿之上,以城池为条件公然向楚皇提出联姻。 对于东齐给出的条件与聘礼,众臣议论纷纷。 “东齐不是打了胜仗吗,怎么还用还城来求和?” “谁知道呢,那东齐皇帝究竟在想什么。” “应该是北燕出手了,所以东齐才不敢继续压境,否则又怎会在大胜之后停手。” 楚皇坐在御座上犯了难,丞相范离便站出来应对,“平阳公主是我朝皇帝陛下的爱女,公主之婚事不能草率决断,使者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在楚京歇息一夜,待明日商议后,再做答复如何?” 使者看着楚皇,“我大齐乃是战胜国,以皇子求娶楚国公主,难道还不够诚意吗?” “我作为使臣,受大齐皇帝陛下命,并不是来与楚国讲条件的。”使者又道,“耒阳王是皇帝陛下的爱子,因倾慕平阳公主,所以力结两国之友好,止戈刀兵。” “楚国若是不答应,我大齐便会大军压境,就算北燕屯兵于边境,齐国也不惧怕,若不相信,陛下尽可去查验,我大齐是否已调兵北上。” “齐使勿要着急,楚国并没有拒绝。”楚皇开口安抚道。 “出使之前,吾皇曾有所交代,陛下,楚国还有三天的时间可以考虑。”齐使提醒道。 送走齐使之后,楚国朝堂乱成了一锅粥,朝臣们指责的指责,害怕的害怕。 “齐国也太猖狂了吧,欲以一国之力对抗两国?” “安州之战,楚军将士伤亡殆尽,仅半天时间就丢了三座城,若是东齐不肯罢休,江淮恐会尽失。” 于是朝中出现了两个声音,一派答应议和,一派则是想要与燕联盟对抗到底,用武力夺回城池。 “如今正是大灾之年,饥荒不断,边境若是继续这样打下去,恐怕不等齐军压境,我楚人就要饿死了。”负责掌管国库收支谷物和货币的司农卿掏出了朝廷的账本说道。 “那东齐皇子要娶的可是六公主平阳啊。” “于我们来说,是幸事。” “又有何不可?” 朝廷财政的赤子,加上联姻公主是平阳,于是让朝臣们的态度逐渐转为一致。 平阳公主的任性与跋扈,让他们畏惧,若果能够嫁到东齐,那么楚国的朝堂,就能安宁不少。 --------------------------------- ——长秋宫—— 面对朝臣们的商议结果,皇帝没有当即拍下决策,而是回到长秋宫与平阳公主的嫡母郑皇后商议。 “什么,东齐要乐之作为停战的条件?”郑皇后很是吃惊,她也有些难以理解,“两国交战,仅靠儿女之亲就能化解吗?” “这是东齐的条件,并用安州三城作为聘礼。”楚皇道。 “陛下答应了?”郑皇后问道。 皇帝虽还未答应,但还是向皇后点了头,“如果不答应,东齐就会继续派兵进犯,现在的楚国,已经支撑不起持续的战事了。” “东齐明明打了胜仗,却为什么要用归还城池,联姻来谈和呢?”平阳公主怒气冲冲的踏入长秋宫内,“阿爷与满朝文武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六娘,不得放肆。”郑皇后训道。 平阳公主虽然不开心,但还是朝父亲行了礼,“陛下万年,皇后殿下千秋。” 皇帝对于女儿的冲撞,颇为不高兴,“东齐国力强劲,施压楚国,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要大楚的子民,都受战火之苦吗。” “东齐国力强劲,却在大胜之时突然止戈,并用夺下的城池做聘礼,天下真有这样的好事吗?”平阳公主反问,“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北燕出兵了,齐国现在并没有同时对抗两国的能力。” “太尉那边收到细作的消息,东齐已经调兵北上,抵御燕国了。”皇帝说道,“如果惹怒了齐国,出兵压境,那么对我楚国而言,乃是灭顶之灾。” “哦?”平阳公主冷笑一声,“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还城求和呢?” “齐国有吞并楚国,抵御北燕的能力,怎么还会派人来求和?”平阳公主一针见血,“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想瓦解燕楚联盟,让陛下落得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声,今日陛下若答应联姻,必遭燕帝记恨,将来齐国伐楚,燕国还会像今日这样,出兵解围吗?” 楚皇陷入了沉默,一方面他畏惧强大的齐国,另一方面又不愿与燕国结仇。 答应与齐联姻,便就是背弃了燕国,可若是不答应,齐国用不了多久就会大军压境。 西楚的情况,没有人比楚皇更清楚了,况且太尉上报的军情也让他紧张不已。 “阿爷知道,你极力劝阻,是不想嫁到东齐。”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阿爷也明白,这样会委屈了你。” 父亲的话,让平阳公主冷了脸,她清楚的明白,帝王的疼爱,永远都在权力之下,所以她从来都不相信,也不奢望。 “阿爷以为女儿是不想嫁到他国,所以才说出这些话的吗?”平阳公主看着父亲质问道。 “好了好了。”郑皇后起身拉扯着女儿,并用眼神不断示意。 平阳公主只好不再说话,皇帝假惺惺的安抚了几句便带着宦官离开了长秋宫。 “你呀,就是一向强硬惯了,明知你阿爷吃软不吃硬,还要如此顶撞。”郑皇后无奈道。 “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权力,就算女儿说尽了好话,又能改变什么呢。”平阳公主道,“先前是巴陵侯之子,现在又是东齐皇子。” “母亲知道东齐皇子是什么人吗?”平阳公主抬头。 “你阿爷说是齐帝的第五子,阿娘记得几年前,齐国曾有皇子入楚,好像就是这个五皇子吧,你见过的。”郑皇后说道,“兴许是那时,他记住了你,否则你阿爷这么多女儿,为何偏偏选中了你。” “他是个鳏夫。”平阳公主说道,“结发之妻亡故还不到一年。” “听说东齐也没有立太子,他这般做,不过是为了夺嫡之争。”平阳公主又道,“一个亡了妻的庶子,只有倚靠外力才有机会成功,这样的人,心机一定十分重,想必他在提此条件之时,就已经打听好了女儿吧。” “母亲是中宫皇后,且膝下只有女儿一人,这才是东齐皇子点名要女儿的真正原因。” “齐楚交战数十年,仇恨早已无法化解,就算将东齐皇子扶上帝王,楚国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东齐的储君,也不会是流着楚人之血的。” 听到女儿的分析,郑皇后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作为大家的女儿,她有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苦楚,“女人的命,就像江河上的船随波逐流,你欲停泊,可风和水却不会让你歇下,水承载着你,风推动着你,就像丈夫与儿子,你从生来,就不是自己的。” “女儿不愿这样。”平阳公主道,“我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我绝不会为他人而活。” --------------------------------- ——安州—— 朝廷得知战败的消息,很快就降下了惩罚的旨意,彭城王李康被召回了楚京,陈文泰则继续留守安州。 散乱的队伍被重新收拢,萧怀玉与王大武二人被编入了其他伍,但仍在小都统吴胥的营下。 然而辛、壬、癸新步兵三营最终只剩下了半个辛字营,这次战败,死亡人数过半,楚军士气跌落谷底。 百夫长进入辛字营,将重新整编的队伍清点,并任命更低一级的军官。 帐篷里除了萧怀玉与王大武,新编进来了三人,他们来自不同的营,其中有两个是来自壬字营同一个什的。 这次新编的队伍里,不分刀手手和槊手,只有萧怀玉手中有一杆步槊。 这把槊也吸引了其他几人,“你是步槊手?看着身量也不像。” 萧怀玉没有理会,那人说罢便想要伸手触摸,却被萧怀玉抽刀抵在了脖子上。 “辛字营第三伍,第四伍出列。”帐外有士兵喊道。 那人轻佻了一眼,“一把破矛,谁稀罕似的。” “第三伍第四伍为一什,什长,萧怀玉。”备战之时,军中的任命十分简单,只有一句话。 “怀玉哥,你做什长了。”王大武崇拜道。 “凭什么?”两个伍中很快就有人提出了不服,“都是在战场上拼了命才活下来的,凭什么伍长是他?”反对声最大的,便是刚刚在帐中与萧怀玉不对付的人。 百夫长听见议论声,骑马上前,“就凭他在战场上杀了十七个齐兵,获爵一级,现在是公士的身份。” 众人依旧不服气,“那是他杀的吗?” “你们只需服从命令,否则按军法处置。”百夫长冷漠道。 众人遂不敢再多言,然而等百夫长走后,他们便又开始不服气。 “小子,想做什长,就得拿出本事来,否则你别想离开。” 萧怀玉撇了一眼,“你们想怎么做?” “打赢了我,我们自然服气。”那人说道,“否则你就要将什长让出来。” “是吧。”他向其余几人问道。 “对,对。”同什的战友纷纷附和。 “好。”萧怀玉一口应下。 “怀玉哥,你手上还有伤。”王大武担忧道。 “我用一只手跟你打。”萧怀玉道。 “狂妄!”她的话,将挑战她的人激怒。 平阳的疯狂 说罢,萧怀玉便将长盾舍弃,仅凭单手拿着一把环首刀。 战场上的厮杀,萧怀玉记忆犹新,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就要有足够的狠心,仁慈,是注定无法这乱世中生存下来的。 虽是女子,可从出生以来,她骨子里便有一股不服输的傲气,她从不觉得自己比男子差。 父亲也是如此要求她,将她当做牲口一样差遣,任劳任怨。 她想要摆脱这样的困境,永远的摆脱,但她能倚靠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刀,这是她的生存之道,也是唯一的改命之道。 萧怀玉的这股不服输,与这些败退下来不服气她做什长的士卒不同。 他们永远也无法体会这个悲哀的时代,压迫在女子身上的那种束缚与枷锁。 “出手吧。”萧怀玉眉头一皱,双眼瞬间被杀心所笼罩。 此刻在她眼里,不管是齐军还是楚军,只要刀剑相向,那就是敌人。 郭鸿麟的抛弃,让她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战友,如今的她,身边唯一能相信的,也就只有真心对她的大武了。 被激怒的士兵双手握刀奋力向前砍去,萧怀玉另一只手受了伤,害怕伤口再次撕裂所以才用单手。 男人的力气并不小,这是体格上的差异,所以萧怀玉明白,自己需要数倍的努力,才能超越他们。 不过比起与郭鸿麟的比试,这些人差得太远了,萧怀玉抬刀抵挡,钢刀碰撞,她被震退了几步。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呢!”那人一边嘲讽,一边加大力气砍杀。 由于单手,萧怀玉被震得连连后退,王大武在一旁很是焦急,因为萧怀玉的伤,不仅只在手上。 “听说你们癸字营全是逃兵,谁知道你杀的那些齐兵,是不是踩着自己人拿的功勋。” “就凭你,也想做什长。” 对手的话惹怒了萧怀玉,的确,她在上战场时曾有一瞬间是想要当逃兵的。 因为厮杀的凶残程度,让她发抖、恐惧,然而癸字还有许多奋力杀敌的勇士,其中就有她曾经的伍长陆平。 萧怀玉不接受这样的羞辱,她愤怒的挥刀反击,不顾腿上的疼痛。 “你们既然不服,那我就打到你服。”在这种地方,她深知只能靠拳头说话。 吴胥营下,军规很严,所以士兵再不服气,也不敢以命相博。 可似乎这个新任什长已经红了双眼,这种眼神,就像要杀人,让他不由的一惊。 大刀挥下,士兵握刀的手被震得麻木,于是心里嘀咕,“不要命的打法?” 然而他也不愿就此退缩,让萧怀玉真的当上什长统管他们。 “老子怕你不成。” 未经训练新兵,用刀只会胡乱砍刺,毫无章法,这一点萧怀玉有着明显的优势。 她虽不知郭鸿麟究竟是什么出身,但凭他的身份可以断定,远不是军户那么简单,因为郭鸿麟懂的,似乎比普通军人要多太多,这是普通百姓所没有的见识与眼光。 萧怀玉对武有着极高的悟性,短短几日,便能熟记刀法,仅一战,便掌握了运用。 面对一个成年男子,也许力气上是不对等的,但萧怀玉的气势,明显要更胜。 勇,可以克服恐惧,缩小差距,那人的气势逐渐衰落,渐渐的,也不再敢浪费气力嘲讽了。 几轮下来,他已经力竭,可萧怀玉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明明腿上伤口已经蹦开,鲜血染红了腿裤,可却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疯子吗?”交手的士兵开始慌了。 看出对手心慌后,萧怀玉顺势将他的刀挑落,丝毫不给喘息之机,一刀劈砍在了他的脖颈前,只要她稍一用力,这颗项上人头便会在顷刻间落地。 这样的比斗看呆了众人,也让他们纷纷咽了一口唾沫。 萧怀玉收起环首刀,低沉着脸色横看了众人一眼,“还有谁不服,来战!” 众人纷纷退却,其中一个胆小的人站了出来,但他并不是要挑战什长,“我们都是拼命逃回来的,都见过了战场的可怕,萧什长今后能带着我们从战场上活下来吗?” “你们能不能活下来,并不是在我。”萧怀玉说道,“作为一个战士,上了战场,你能靠的永远只有自己,拿起你们手里的刀,握紧它,只有向前冲刺才能活命。” “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普通人,也曾被人看不起,被人践踏,所以不仅是要活下来,我们脚下这条由血铺成的路,是能改变命运的一条路。” 众人被萧怀玉的话深深震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们愿追随什长。”原先反对与不服气的人一致改口。 萧怀玉松了一口气,想要回到帐内重新包扎小腿上的伤。 “萧什长。” 萧怀玉回过头,发现是刚刚与自己比试的士卒。 “我叫袁应回。”他向萧怀玉行了礼。 萧怀玉愣了愣,而后笑道:“应回,我记住了。” 什长突然的笑,让袁应回忽然一阵无措,并脸红了起来,这转变,与适才那杀戮的模样,判若两人。 王大武将萧怀玉扶回帐中,并连声夸赞,“我终于明白了那姓郭的所说,有些人生下来注定是要做将军的。” “萧什长刚刚那气势,颇有将军的风范,就是那天吴小都统训话也不过如此。”王大武又道。 “有些东西压抑的久了,就会忍不住爆发。”萧怀玉说道,“或许那是心里话吧,谁都不想一直活在最底层。” “我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今后萧什长要是做了将军,就让我当个护卫吧。”王大武笑眯眯的扶着萧怀玉坐下。 萧怀玉笑了笑,“让你做护卫长。” 王大武很是开心,“那大武可记下了,萧什长可不能食言哦。” “当然。” --------------------------- 三日后 ——楚京—— 齐使在楚京的三日,不断派人向楚皇索要答复,并以出兵为要挟。 “若与齐国联姻,燕君那里恐怕不好交代啊。”掌管外交的鸿胪卿很是为难的提醒道,“齐国伐楚,鸿胪寺奉命出使燕国,如今燕国出兵,齐国方才止战,若是此时齐楚忽然结亲,燕楚两国,恐生嫌隙。” “那燕君素来是睚眦必报之人,若楚国此时答应齐国联姻,燕君必会报复。” “九州三国,为燕国最弱,难道燕君还敢派兵南下不成?” “再者,与齐联姻,燕君纵是不满,又敢如何?” “齐楚若能止戈,楚国就有喘息之机,等缓过这几年大灾,楚国便不再会畏惧东齐。” “楚国坐拥千里沃土,本是最强国,只因这些年的大江水患肆虐,才导致积贫积弱。” “东齐纵使有目的所在,纵使再无耻,也不可能在联姻的几年内伐楚。” 三国之间,各怀鬼胎,齐国有别的心思,楚国同样。 面对东齐的威胁,群臣们恐慌,太府寺早已经亏空,无力支持再战。 于是楚国朝堂便商议出了结果,同意东齐的议和,将平阳公主嫁入齐国。 “请齐使回去转告齐帝,楚国愿与齐国修好,同意联姻之事,但是平阳公主,乃朕之爱女,迎亲当日,需耒阳王亲自入京,他是我楚国的驸马,当然,平阳公主也是齐国的王妃。” 齐使听到楚皇的答复,很是满意,“吾皇若是知道陛下如此诚心,一定会十分开心的。” “待臣下返回齐国上禀,也请陛下放心,齐国乃是真诚联姻,皇子纳妃之礼,六礼皆备,定不会委屈了齐国未来的王妃。” “好,”楚皇摸着长须,“我楚国也是诚心嫁女,望使传达。” “请陛下静候佳音。”齐使回道。 “恭贺陛下,大楚万年。” 大殿之内响起百官的恭贺。 “恭贺陛下,大楚万年。” ----------------------------- ——楚宫·内廷—— 得知外朝的商议结果,皇帝最终选择出嫁女儿来维持和平后,平阳公主在内宫大闹了一番。 皇帝安抚无果,便让中侍中省的宦官将平阳公主软禁了起来。 被软禁的几天里,平阳公主异常的安静,直到一天夜半。 “朝露殿走水了!” 中侍中省与长秋寺的宦官以及宫人们提着盛满水的木桶,一个接一个往平阳公主居住的朝露殿救火。 正直南风,气候干燥,宫室又多为木构,因此不到半刻钟,整个宫殿都烧了起来。 奔跑,喊叫,就算是在宫外,亦能看见那漫天飞舞的火光。 朝露殿着火,最担心的是长秋宫的郑皇后。 “公主呢,公主呢?”郑皇后不顾危险来到朝露殿外院,朝一众宦官质问,“孤问你们话!” “回禀皇后殿下,没有看到六公主,恐怕…恐怕…”几个小黄门战战兢兢的跪趴下,“恐怕还在殿内,火势太大,人根本无法靠近。” 郑皇后心一沉,差点晕了过去,“找,进去找,公主要是出事了,你们所有人都给孤下去陪葬!” “喏。” ——承恩殿—— 楚皇内宫除了皇后,还有昭仪、婕妤、经娥、容华、美人、八子等后妃。 承恩殿便住着皇帝新纳的婕妤王氏,因年轻貌美,颇得皇帝宠爱。 醉生梦死于温柔乡的皇帝,还不知朝露殿着火之事,宫外熙熙攘攘的救火声也未能将之唤醒。 直到漆黑的宫殿里忽然出现一抹微光,才让皇帝从沉睡中惊醒。 推门而入的女子手持灯盏,火光摇曳,照着一袭白衣。 哒哒哒——地板发出了踩踏的声音,她赤脚穿过飘拂的垂帘,来到皇帝卧榻的殿室,屋外卷入的狂风将她披散的青丝吹乱,白衣吹动,犹如梦中鬼魂,复仇索命而来。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白色的身影也越来越近,狂风将木窗的支架吹落,窗户失去了支撑,合拢时发出了一声巨响。 啪!—— 皇帝看着越来越越近的模糊身影,心脏极速跳动,他拽起王婕妤挡在身前,这身影似曾相识,而他的恐惧,源于内心深处的愧疚与害怕,“什么人!”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 “父亲,是我呀,平阳。”平阳公主将油灯举起,白皙的脸庞被瞬间照亮。 破局 “平阳?”皇帝皱起了眉头,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父亲以为是谁呢?”平阳公主瞪着冷漠的双眸,在漆黑的大殿内,只有一盏微弱的火光支撑着,大殿外卷入的寒风在她身后肆虐,摇曳的火光照耀着她那半张绝世的脸,“母亲?” 听到平阳公主的话与语气,皇帝的眉头陷得更深了,“你怎么会来这儿?”从语气中能明显感受到他的不悦。 “贾舟人呢?贾舟!”贾舟是中侍中省的中侍中,也是皇帝最信任的贴身宦官。 “父亲难道不知道吗,朝露殿着火了,贾中侍在调遣人手救火。”平阳公主回道。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听到朝露殿着火,皇帝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女儿的安危。 “朝露殿烧了,平阳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去处了。”平阳公主道,“这偌大的楚京城,也将再没有平阳的容身之处。” 皇帝拉下脸色,他这才明白平阳公主为何而来,“与齐国的联姻,是朝中三公九卿所定,楚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除此之外,阿爷别无他法。” “哼。”平阳公主冷笑一声,她睁着深邃的眼眸,在漆黑的夜里就像那索命的鬼魂,“所以就要让我成为齐楚联姻的棋子,嫁给一个鳏夫?” “你此番入齐,是为了楚国万千百姓。”皇帝又道,“是为了李家的宗庙社稷。” “我也是楚国的百姓。”平阳公主走近一步,指着自己说道,“可陛下何曾为我考虑过?” “就因为我是公主,所以我要承受这些吗?” “还是因为,我是女人。”平阳公主的情绪越发的激动,“生来,注定要为政治牺牲,就像阿姊们一样,权臣、武将,将她们折磨得痛不欲生,却还要强颜欢笑。” “她们贵为公主,却比那普通妇人都不如,什么皇家,什么规矩,什么礼仪,通通都是枷锁。” 皇帝板着一张脸,“你所享受的锦衣玉食,都是楚国百姓的供养,是阿爷给你的,天下没有白来的食物。” “在这个地方每一个李家人,谁不是锦衣玉食?”平阳公主反问,她拿着灯盏一步步走向她的父亲,“陛下?长兄?还是父亲的三郎呢,为何他们可以不用承受,可以与自己心爱之人相守。” 皇帝偏爱皇三子湘王李隆,去年湘王嫡长子诞生,皇帝不但大赦天下,还亲自为其赐名。 面对平阳的靠近,皇帝有些害怕,“你疯了吗?” 听到父亲的话,平阳公主忽然大笑了起来,“是啊,陛下,臣疯了。” 平阳公主笑止,她走到皇帝榻前弯下腰,眼神变得锋利,“陛下就不怕,我到了齐国之后,扶持齐国皇子灭了楚国吗?” 皇帝瞪大了双眼,伸出手狠狠甩了一巴掌,“放肆!” 平阳公主重重栽倒在地,手中的灯盏也随之掉落。 灯油洒在了地板上,被灯芯上的火所点燃,皇帝穿上靴子将刚刚萌生的火苗一脚踩灭,一旁的王婕妤早已被父女两的对峙吓得不敢动弹。 “朝露殿的火,是你放的吧。”从平阳的举动中,皇帝猜测的质问道。 平阳公主捂着滚烫的脸没有回话,皇帝低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充满了冷漠,“你是楚国公主,这是你的命,你只能接受。” “命?”平阳公主似发疯一般颤笑了起来。 这样的笑,让皇帝愤怒不已,“你简直和你母亲一样不可理喻!” 听到母亲,平阳公主抬起头,双目已被血丝占满,“陛下终于说出来了,关于我的母亲。” 皇帝深皱着眉头,“你的母亲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却也是最可怕的。” “不要步你母亲的后尘。”皇帝又道,“女人,就应该恪守本分,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话间,皇帝特意扭头看了一眼榻上的王婕妤。 王婕妤吓得裹着被褥缩在了床角,一动也不敢动。 说罢,皇帝便转身离开了寝殿,待没了声响后,王婕妤才从榻上爬起,她没有穿靴子,光着脚就来到了平阳公主身侧,“公主。” 王婕妤入宫不到一年便从八子封为了婕妤,只因貌美,“地上凉。” 面对王氏的关心,平阳公主冷漠的推开,“别碰我!”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怒火,一时间忘了力道,王氏柔弱,加上似乎碰到了伤口,竟失了重心倒向床头,忍痛让她忍不住嘶喊了一声。 平阳公主这才回过神来,伴随着月光,她看到了王氏薄衣之下裸露出的淤青。 王氏连忙和衣卷缩在一旁,眼神慌张怯懦。 “你?”平阳公主挑眉,王氏的柔弱与楚楚可怜让她心生怜悯,“抱歉。” 王氏只是摇头,平阳公主起身将她扶回床榻,并将殿内的灯火点燃。 在火光下,胜雪的肌肤上,青红伤痕清晰可见,不愿被人看见的王氏将自己裹紧,眼神里充满了止不住的慌张。 看到王氏的伤,平阳公主心中的气愤更盛,在这个不公的世界里,女子的命运,悲哀如尘。 能被选入宫中,必是良家子,像王氏这般,能获得宠幸快速攀升至婕妤的,自然是官宦人家的女子。 “生来的命,真是半点不由人。”平阳公主说道,“天下的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王氏自然听得懂平阳公主所指,但她却不敢言语,即使适才摔痛了也不敢说出来。 “公主。”王氏抬起眼,看着平阳公主脸上的灰,小心翼翼的找出帕子递去,“您真好看,我从第一次入宫,就注意到了。” 平阳公主愣了愣,她挑眉道:“在这个世上,女子的美貌,只会是噩梦。” 王氏想到了自己,于是黯下了脸色,“母亲说过,女子总要有倚靠,才能生存下去,丈夫就是倚靠,是妻子的天。” “我不想依赖任何人,也绝不服从命运。”平阳公主说道,“逆来顺受,只会让所有痛苦都只能往下咽。” 王氏看着平阳公主,“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公主这样力争,父亲把我送进宫,是为了仕途,我不想入宫,母亲劝我,说是为了兄长,族人也劝我,说是为了家族。” “我若能更改自己的命,便也能救你出去,乃至,救更多女子。”平阳公主起身道,“不是谁都甘愿屈服于束缚之下。” “因为抗争不过,便不敢抗争。” “可不抗争,便只能永远活在黑暗之中。” 平阳公主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承恩殿,王氏坐在榻上,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 这似乎与宫人们传闻的那个平阳公主有所不同,她的孤傲,是身为女子不服命运的孤傲。 心肠也并不像她们所说的那般歹毒,至少王氏看到了一丝善意,只是被她冷冷的性子藏起来了。 皇帝离开后,亲自去看了朝露殿的火,随后便派中侍中省的宦官将平阳公主关了禁闭。 但也仅仅只是禁闭,对于这个女儿,皇帝纵然又气又恨,但依旧舍不得严厉责罚,更何况即将要与东齐联姻。 在承恩殿内受到惊吓后,皇帝便冷落了王氏,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未曾再去过。 拂晓 “见过王婕妤。”一名宫人踏入承恩殿,并带来许多伤药,“六公主吩咐小人将这个给您带来。” 王婕妤拿着药瓶,关心问道:“公主呢?” “陛下知道是公主放火烧了朝露殿,所以将公主关了禁闭,现在在养心居。”宫人回道,“不过有皇后殿下在,公主不会有事的。” “替我谢谢公主。”王婕妤道。 平阳公主被关禁闭后,楚国开始着手与齐国联姻之事,并命九卿之首的太常举行占卜,准备礼仪,以及命御府制作公主出嫁的礼服衣冠。 然而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时,安州却传来了一则消息,让皇帝雷霆大怒。 “陛下,边关急报!” “东齐九皇子越王误入安州营寨,被…被…我们的士卒杀了。”太尉解下剑履,慌慌张张踏入殿中奏道。 “什么?”皇帝拍桌而起,随后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瘫坐下。 “怎会如此啊。” ---------------------------------- ——齐楚交界·齐营—— “我军明明大获全胜,为什么不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安州。”军营中,越王宋璘怒气冲冲跑到帅帐质问,“明明有大好的机会,叔父为何停滞不前?” “行军打仗,不是儿戏。”宋成远回道,“胜而不进,自有原因,九郎,你不懂军政,有些事情…” “什么我不懂!”越王挥袖道,“父亲觉得我没用,就连叔父也这样觉得。” 越是被人否定,便越想急于证明自己,宋成远对于越王的心急感到无奈,“没有人否定九大王。” “你们不就是害怕北燕会突然攻齐吗。”越王又道,“等拿下了安州,再北上伐燕又有何难。” “我知道这是朝廷的意思,可是叔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越王试图说服宋成远,“那日交战,叔父也看见了,楚国的将军与士卒不堪一击,还有那个主帅。” 宋成远挑眉,“轻敌是军中最大的忌讳,齐国百年功业,不能毁在急于求成。” 越王听后很是不悦,“他们都说您是东齐最勇猛的将军,是虎将,侄儿自小崇拜您,所以才请求父亲让我跟着您,可现在您却和我父亲一样,一遇大事便畏手畏脚,还要听从一个妇人之言。” 宋成远没有为自己辩驳,他只当越王还是个孩子,“九郎…” “罢了。”失去了耐心的越王转身离开了帅帐。 无法说动主帅,越王宋璘便假借回京,利用自己的皇子身份鼓动了一支军队跟随自己趁夜偷袭楚营。 然而不熟悉地形的齐兵误入沼泽,并与楚军巡逻士卒相撞,两军厮杀,齐军全军覆没,越王宋璘在侍卫的护送下逃了出来,却在楚国的山林中迷失了方向。 漆黑的山中,宋璘带着伤从山破滚落,在月光的指引下,终于爬出了山林,在看到一片湖泽后,他冲上前大口大口的喝着湖中的水。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逃了一路,在这个偏僻的山脚,竟又遇到了楚国的士卒。 楚步兵的甲胄让他吓得连连往后缩,然而等他看清湖中人影时,却惊讶的瞪起了双眼,“女人?” 萧怀玉的秘密 萧怀玉偷偷离开营帐,一直走到了另一座山头,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才卸甲洗漱。 她已经有半月不曾洗漱身体,身上的味道实在难以忍受,军中的浴堂她不敢进去,于是只得冒险出营来到这种荒僻之地。 然而一阵风吹草动,让她当即防备了起来,换洗的衣裳就在挂在身侧,她眼疾手快的裹上衣物。 “谁?”萧怀玉挑起眉头警惕道。 宋璘吓往后一缩,并摸到了萧怀玉的刀将之举起,“不要过来,我不想杀你。”刚刚的厮杀,让他恐惧不已。 萧怀玉看着宋璘身上的盔甲,并非楚甲,而与齐兵交战过的她,一眼就看穿了,“齐人?” 齐楚要联姻的消息并没有传到前线,所以安州士兵们每日都在巡逻与防备。 宋璘身上的铠甲比一般甲胄要精致,但萧怀玉却不识得,如今身在军中的她,被敌营中的将士撞破了身份,于是便起了杀心。 宋璘看了看左右,荒无人烟,于是握着刀警告道:“不要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杀你。” 萧怀玉从湖中拔出挂衣服的槊,宋璘大惊失色,似乎这个女人真的是楚国的士卒,“你是个女人,你怎么会…” “我是女人怎么了?”萧怀玉眉头一皱,只见那长槊直逼齐人咽喉。 宋璘挥刀抵挡,然而因为身上本有伤,加上翻山越岭的逃命,身体已经透支,才不过两个回合,手中的刀就被打落。 “不,不,不,”已经力竭的宋璘试图爬走,“你不能杀我。” “我是…”就在他的话还未说完时,锋利的槊便贯穿了他的胸口。 “晚了。” 宋璘低头看着自己胸前贯穿的红刃,鲜血不断涌出,疼痛,死亡,“我是…齐国的…王。” 萧怀玉并没有听见他后面的话,将槊从齐人的身体里拔出,随后便将血迹清洗干净。 “不管你是谁,我只能杀了你,因为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萧怀玉看着地上的尸体犯了难,因为她不知该将其带回去领功,还是掩埋。 对于自己身上的秘密,她很是心虚,除了不想就这样死去,更害怕牵连到家人。 在这深夜之中,齐人为何会闯入呢,萧怀玉不得而知,但一个人头所换取的功勋实在太少了,她杀了十七人方才到什长,为了避免麻烦,萧怀玉选择了将尸体沉湖。 然而她杀人与抛尸的举动,却被她所在营中同一什的一个士卒瞧见了。 那齐兵的盔甲很是显目,萧怀玉抛尸的做法让他无法理解,作为军人,当以杀敌赚取功勋为荣。 而他们的什长似乎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想要毁尸灭迹。 待萧怀玉离开后,士卒将沉湖的尸体打捞,抗回了军营,并声称自己在营外遇敌,斩首军官一名,想以此获得功勋。 士卒将尸体抗回来的事情,引来了营中的围观,作为什长,听到是自己什中的士卒,萧怀玉引起了警惕,于是问了另一伍,得知昨夜的确有一名士卒不在帐内,萧怀玉匆匆出帐,奔向百夫长营帐。 果然如萧怀玉所料,这就是她昨夜杀的那个齐兵。 士卒见什长来了,心中有些胆颤,“什…什长。”想到萧怀玉的厉害,他突然不敢冒领军功了,于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卖惨哭诉道:“我家中七口人,赋税沉重,若没有军功,母亲与妹妹们就都要饿死了。” 大楚的功勋可以减免赋税,萧怀玉也知情,她赶来此,并不是斥责士卒冒领自己的功勋,她弯下腰一把抓住士卒的手腕,低声道:“昨晚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看到了您…在沉尸,我赶过去的时候,这人就死了。”士卒小声回道,被抓得疼了,他不敢含糊。 听到士卒回答,萧怀玉松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是你杀的,功勋也是你的。” 士卒听后,激动的连连叩首,“谢什长,谢什长。” 对于宋璘身上的盔甲,军中议论纷纷,“这盔甲,比咱们小都统身上的还要好,恐怕是个将军。” “将军?”众人大惊。 “那岂不是能连升三级勋爵?” “我滴乖乖,走大运了,竟能碰到将军,还抗回了尸体。” 百夫长在看过尸体后,撇了一眼心虚的士卒,便将他与宋璘的尸体带到了吴胥帐中。 吴胥看到尸体后,只觉得眼熟,看着全是伤痕的盔甲,“明光铠,这可不是一般的将军。” 吴胥不敢私自决断,于是又将他们带去了安州主帅,陈文泰的帐中。 士卒一连跑了两个营地,最后来到了从未到过的主营,便越发的心虚了,他没有想到一个齐兵的尸体,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最后竟还惊动了主帅。 “大将军,这就是末将营中那名步兵在营外击杀的细作。” 尸体被抬入帐,陈文泰离开沙盘,看到宋璘身上的盔甲后眉头一皱。 “可是有不妥?”吴胥看着陈文泰的神情,挑眉问道。 “这不是普通的明光铠。”陈文泰说道,他蹲下来查看尸体,最后在盔甲内看到了东齐皇族的信物,“果然。” “将军?”吴胥也蹲下。 陈文泰将搜到的玉龙拿出,“我听说此次东齐出兵,齐帝派了他的第九子随同,这块玉龙,是东齐皇族之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吴胥听后一惊,“东齐皇子?” “昨天晚上有一支齐军绕山路进入楚地,欲偷袭我营,被巡逻的士卒撞见。”陈文泰说道,“我想他应该就是交战时逃出来的,至于身份,我还不能够确定。” 陈文泰又检查了伤口,发现并不是刀刃所伤,而是被槊一击贯穿,“那名士兵呢?” “在帐外。”吴胥说道。 “叫什么?”陈文泰问道。 “孙鸣,”吴胥回道,“末将把他叫进来。” “不用了。”陈文泰挥手,“杀敌有功,当赏。” 士卒被遣送回营后,被营中一众战友围了起来询问。 “那个齐兵是何身份?” “大将军给你赏爵了吗?” 士卒只是摇头,“吴都统让我先回来。” “驾!”几匹马踏入步兵军营,还带着军中的封赏。 “谁是孙鸣?”军官拿着一封竹简。 被众人围着问话的孙鸣就这样被推了出去,“将军,他是。” “辛字步兵营第二什步兵孙鸣,斩敌有功,获爵四级,不更,赏田四顷,俸二百石。” “连升四级。”同营将士纷纷红了眼,“孙鸣,你这运气,可不一般呐。” 孙鸣听到封赏愣在了原地,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 “不更,那岂不是不用就在安州戍边了。”有士卒说道。 “大将军有令,如今正是战时,虽赏爵,但依旧要留在营中,待战事停息军中自会安排你回京。” 袁应回听得孙鸣之事于是跑到了训练的校场,萧怀玉正在与人比试。 在一众拍手叫好声中,袁应回走到台下,“什长,孙鸣封爵了。” 萧怀玉摸了摸额头的汗水,“杀敌有功,封爵不是很正常吗。” “不过才斩敌首一人,竟连封四级。”袁应回又道,“您杀了十七人,都才是一级爵。” 楚国设爵二十等,但想要获得却十分艰难,而第八级便是普通士卒的爵位顶点,想要再往上升,几乎没有可能,因此每一级攀升都极其不易。 听到袁应回的话,萧怀玉停止了比斗,她轻呼了一口气跳下台,“四级爵?” 袁应回点头,“他现在是不更了,等战事结束就能调回京城,再也不用戍边。” “战事有那么快结束么。”萧怀玉说道,“以楚国的形势,我们能否活着离开还不知道呢。” “我就是不理解,那小子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偏偏就遇上了齐军的将领呢,他一个逃兵,我看,那齐将是他捡的还差不多。”袁应回气道。 因为孙鸣长得瘦小,背上还有逃跑时被齐军砍的刀伤,所以在军中一直受人嘲笑,便也不敢去军营的浴堂,也正是如此,昨夜他才能撞见萧怀玉杀人。 也因为众人的嘲笑,他迫切想要立功,让瞧不起他的人改变看法。 这才是孙鸣捞尸领功的真正原因,而不是像他所说家中有母亲与妹妹需要军功的赏赐过活。 “昨晚什长你也出去了。”袁应回又道。 萧怀玉笑了笑,“我可没他那么好运。” “咱们什长自然是要靠实力获取功勋的。”王大武从旁说道,“运气这种事,不是次次都有,但是实力,却是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有道理。”袁应回认可道。 ------------------------------ ——齐营—— 齐国大将军宋成远得知越王宋璘并未返回建康,而是煽动士卒绕道攻楚,遂连夜派兵搜寻。 “你们都是废物吗,让你们送人,你们倒好,送到楚军军营去了?”帅帐内,宋成远对着副将大骂。 “将军,他是越王,又是陛下所派,我们…”副将们一个个涨红着脸挨训。 宋成远叹了一口气,然而眼里却并没有丢失皇子的悲伤,“齐国眼下正与在楚国和谈,此事一出,战事,恐怕将无法消停了。” “将军,陛下那儿?”副将抬头。 “如实上奏。”宋成远沉下阴寒的脸色。 安州的另一端,楚军大将陈文泰不敢耽搁事宜,于是找来了军中曾出使过齐国的官员,最终得到了答案。 预感大事不秒的陈文泰当即写了一封奏报送往楚京,并将消息封锁。 奏报尚未至京,齐帝便因幼子失踪一事派人入楚质问,边关急报入京后,紧接着齐使也赶到了楚京。 “陛下,我齐国九皇子越王,于五日前失踪在楚国军中,越王乃吾皇之爱子,如今忽然失踪,还望陛下给个交代。”大殿上,齐使面见楚皇而不跪,当着群臣的面质问道。 攻心为上 “齐国的皇子,怎会出现在我楚国的军营?”一道声音传入大殿。 群臣将目光纷纷挪向殿外,使臣也随之转过身,却见入殿来打断他的竟是个女子,遂轻挑眉头问道:“你是何人?” 皇帝见到本该在养心居禁闭的平阳公主,脸色很是难堪,“平阳…” “楚国的大殿上,怎么会有女子?”使臣回身看向楚皇。 “齐使,吾在问你话!”平阳公主厉呵一声,其气势俨然盖过了坐在御座上的皇帝。 就连齐国使臣也被吓了一跳,一时间想不到回答的齐使涨红了脸,“越王为何会出现在楚营,这不是要问楚国吗?” “哦?”平阳公主走近,“那齐使可知,你们的皇子是带兵入境的。” 随着平阳公主的靠近,齐国使臣越发的慌张,“越王不见踪影,全凭你一妇人信口雌黄。” “齐使出访楚国,难道不曾听闻五日前,安州北山齐楚发生了夜战?”平阳公主又问,“在我楚国的境内,却出现了齐国的士兵,难道那些齐兵,是我楚人穿着齐甲假扮的不成?” 齐国使臣躯身一震,他抬起手指着平阳公主,仿佛看到了齐国的临沂公主,“你,你…” “两国已经止戈,齐楚联姻之际,齐国的皇子却带兵闯入楚国镜内,是何道理?”平阳公主继续问道。 齐使见说不过平阳公主,于是回头看向楚皇,“吾乃齐使,楚皇陛下就是这样纵容臣民的吗?” “平阳,还不快退下。”皇帝呵声道。 “平阳?”齐使听到名号后大惊失色,他再次转身,惊讶的打量着平阳公主。 “吾是你们齐国钦定的王妃,齐臣见吾,怎敢无礼。”平阳公主不但不退却,反而更加咄咄逼人。 “吾皇说了,若楚国不肯将越王安全送回齐国,这场婚事便就此作罢。”齐使挥袖道,“今日平阳公主在这大殿上所论之事,我也会如实上报君王。” 听到齐使因平阳的出现而悔婚,楚皇勃然大怒,“平阳,还不快滚下去!” “女子不得涉政,更何况进入朝堂,来人。”皇帝冷下脸唤来禁军,“将平阳公主带回养心居。” “关于越王在楚国失踪一事,朕会派人即刻搜寻。”皇帝向齐使说道,“如若找到,一定将之护送回国。” 见楚皇松口,齐使也没有再刁难,“陛下既然都这样说了,那么我们也愿意楚京等候消息。” “越王是我皇最疼爱的皇子,可以说,是齐国未来的储君人选,希望陛下可以明白。” 听到齐使的话,皇帝脸色都青了,他只得强颜欢笑,“朕知道,请齐使放心。” --------------------------------- 散朝之后,皇帝便密召三公及心腹重臣入殿商议对策。 皇帝侧倚在御座上,一筹莫展,等人到齐,他便让贾舟说出了陈文泰的奏报。 御史大夫听到陈文泰上奏的消息后惊得挺直了腰身,“什么,齐国九皇子为我楚军士卒所杀?” “就在齐楚联姻之际,忽然有一支齐军人马闯入安州,联姻之事初定,尚未传至前线,两军遂厮杀,而带领那支齐军对伍的,正是齐国的越王宋璘,交战时,宋璘负伤逃走,被一个新兵碰见…死在了新兵的刀口之下。” “这也太欺人太甚了。”太尉曹寅怒道,“联姻是齐国所提,却又在联姻之时派兵入境偷袭。” “眼下要紧的是如何与齐国交代。”皇帝按着脑袋道,“齐使还在等呢。” “陈将军是密奏入京,军中识得齐国皇子的并没有几人,只要我们将消息封锁,瞒天过海,齐帝找不到尸首,也不敢如何。”丞相范离开口说道。 “齐帝没有找到儿子,那与楚国的联姻之事…”皇帝担忧道。 “陛下以为今日平阳公主入殿一闹,齐国还会接纳一位这样轻视规矩的王妃吗?”丞相提醒道,“臣听闻齐国有一位公主,颇为聪慧,且能影响政局,故至今未曾出嫁成家,有这样的女子影响齐国,齐国又怎么会…” 丞相忽然停顿下,接下来的话不用他说众人也都明白。 皇帝感到一阵头疼,“外朝的麻烦接踵而至,今日确实是朕疏忽了内宫。” “眼下只能寄希望于军中,不要再出什么纰漏了,那个士兵最好是灭口。”丞相道,“而且要神不知鬼不觉。” “那是我大楚的功臣!”对于丞相的提议,掌管军事的太尉曹寅当即跳出来反对,“对于功臣不赏反而秘密杀之,这样的法度,怎能服人。” “如果不这样做,齐国怪下来,当如何?”丞相问道。 “要战便战。”太尉一脸不服气道。 “曹太尉,楚国已经丢了三座城了。”丞相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如今还有燕国助阵,我就不信东齐那厮真敢举兵进犯。”太尉反驳道。 “三国鼎立多年,结盟从未有过真诚,北燕此次出兵…”丞相欲反驳。 “够了!”心烦意乱的皇帝开口打断道。 众臣遂于席座上持笏弓腰,“陛下息怒。” “就按丞相所言,陈文泰是聪明之人,他知道该怎么处理的。”皇帝道。 “喏。” ---------------------------------- 就在群臣想杀人灭口,埋藏事情的真相时,藏在安州军营的细作却将越王死在安州的消息传回了齐国。 齐帝听闻后,雷霆震怒,加上派遣出使的臣子将平阳公主闯殿咄咄逼人之事奏禀回国,齐帝遂当即撤销了这门婚事,并欲继续伐楚。 即将到手的婚事因越王之死而作罢,这让皇五子耒阳王宋珙十分不甘。 “陛下,九郎已经死在了楚国,就算伐楚也无济于事,两国婚约已定,若是此时再悔婚,齐国的计划将功亏一篑。”宋珙跪在君前恳求道,“为齐国大业,请陛下节哀…” “节哀?”耒阳王的话,让齐帝瞬间暴怒,“你的弟弟死了,你却还想着娶仇家的女儿?” “陛下,臣只是为了齐国的千秋大业…” “齐国的千秋大业?”齐帝起身走到儿子身前,“朕看你是为了自己吧。” “陛下,臣惶恐。”宋珙趴在地上道。 齐帝蹲下一把拽起宋珙,“五郎,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几兄弟在背后做什么。” 齐帝的眼神冷漠至极,他将儿子重重甩下,“九郎死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宋珙瞪着眼睛连连叩首,“陛下,臣冤枉,臣纵然与九郎不和,却也不敢做出残害手足之事。” “你敢发誓吗?”齐帝起身,负手凝视道,“你弟弟的死和你没有关系,毒誓。” 宋珙心中一震,他抬起手,“臣宋珙对天起誓,如果有违背祖宗之制,做出残害手足之事,天地不容,人神共诛之。” “阿爷,九郎之死乃他自己之过,何须兄弟承担过错呢。”临沂公主宋清瑶踏入殿内。 宋珙像看到救星一样连忙道了一声,“阿姊。” “你不用替这厮说好话。”齐帝转过身说道。 “女儿在陈述事实,没有替任何人说话。”临沂公主道,“与楚和谈联姻之事早已传至前线,想必九郎也知道,可他却仍然不顾军法,煽动士卒闯入楚国镜内,楚人又岂识得我齐国皇子,九郎的死,他自己也有一半责任,怨不得别人。” “再怎么说,九郎也是你的弟弟。”齐帝回过身,面对女儿,他的态度明显缓和不少,“人死不能复生,怎能与一个死人谈论对错呢。” “是啊,阿爷也清楚,人死不能复生,九郎死在了楚军中,女儿也很悲痛,但是齐国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放弃一统的功业吗?”临沂公主问道父亲。 齐帝陷入沉默,因为越王是他亲自培养的孩子,十几年的心血付之一炬,他焉能不伤心。 “此时与楚决裂,无疑是将燕楚推向结盟的诚心之中。”临沂公主又道,“一但燕楚达成同盟,转而攻齐,那么对于齐国而言,便是一场危机。” “这场婚事,朕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答应了。”齐帝态度坚决,“礼部出使楚国后,送回来的消息你应该听说了。” 临沂公主点头,“女儿知道,这个平阳公主并非池中之物。” “这样的女子绝不能入我齐国。”齐帝说罢,又看了一眼耒阳王,“否则我齐国,迟早有一天要亡于妇人手中。” 齐使所传回来的消息,不单单是平阳公主的嚣张跋扈,还有她的野心,以及狠辣的手段。 齐国已经有一个奇女子,并被允许触碰朝政,但那是齐帝自己的女儿。 “既已得安州三城,婚事可以取消,但是伐楚还请阿爷三思。”临沂公主道。 “不能伐楚,你弟弟岂不是死不瞑目?”齐帝挑眉,“将来到了地底,他会怪罪的。” “女儿听说杀九郎的,是楚军营中一个刚入伍的新兵。”临沂公主又道,“杀人偿命,阿爷只需让楚国交出罪魁祸首,祭与九郎便是。” “一个贱民,怎能同吾儿相比,这也太过便宜楚国了。”齐帝不悦道。 “九郎是陛下亲自派到前线的先锋大将,穿着齐国的铠甲,有着齐国的军衔,对于楚国而言,两军交战,阵前斩杀敌将,这是军人莫大的荣耀,齐楚燕向来以功勋赐爵,若是此时楚皇将这楚军视为荣耀的功勋之臣送到齐国,”临沂公主眼色一变,“那么楚军上下,必生惶恐,日后作战,谁还敢为楚皇拼命呢?” “两国博弈,博的是人心。”临沂公主又道,“此乃上上长远之策。” 萧怀玉的危机 西楚太康三年七月,齐帝得知幼子死于楚国,勃然大怒,于是逼迫楚皇交出真凶,并派遣皇三女临沂公主出使楚国。 原本处于担忧的楚皇,得知齐国只要残害齐国皇子的凶手后,当即命廷尉前往安州将要犯缉拿归案。 ——安州—— 安州边境距京遥远,刚获得功勋的孙鸣还沉浸在受人追捧的喜悦当中。 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战友,在他获得封爵后纷纷巴结与讨好。 孙鸣得了赏,也没有忘记萧怀玉,便将自己得来的粮食和酒肉都拿了出来。 萧怀玉没有拒绝,而是将之分给了什下的士卒们,酒肉在军粮匮乏的边境是奢侈之物,只有军官才能享用,面对什长的慷慨,众人便更加死心塌地的跟随于她。 然而军中的安宁并没持续多久,就在众人吃着酒肉说着大话时,廷尉的突然到来,却打破了军中的安静。 京城来的官差与士卒拿出了廷尉署出示的公文。 “原来是廷尉右监。”守卫看到公文以及马背上的文官,毕恭毕敬道:“我这就去通报大将军。” 陈文泰亲自走出大帐迎接,廷尉右监很是识趣的下马行礼,“下官见过大将军。” 陈文泰看着架势,一脸疑惑道:“吴右监,这是何故?” “奉陛下之命,前来缉拿杀害齐国皇子的凶手。”廷尉右监道。 “凶手?”陈文泰挑眉,“老夫明白了。” “来人。”陈文泰旋即唤道,“将步兵辛字营第二什不更孙鸣唤来。” “喏!” “有劳大将军。”廷尉右监道,“这次事情泄露,陛下很是震怒,好在齐国没有发怒于楚国,只是点名要凶手。” “齐国这般好说话?”陈文泰将廷尉右监请入帐中。 “谁知道呢。”廷尉右监摇头,“听说齐帝还要派一位公主出使楚国,我还从未听闻有公主代国出使,成为太常呢。” “是临沂公主吧。”陈文泰道。“早就听闻齐国有齐女,擅谋略,号称天机,深受齐帝宠爱。” 没过多久孙鸣就被带到了帐中,“大将军。” “拿下!”廷尉右监一声令下。 原本就紧张的孙鸣一下慌了神,“大将军,大将军,这是为何?” “你杀的人是齐国九皇子。”廷尉右监道,“为了楚国的安危,你应该要有所觉悟才是,你死后,朝廷不会亏待你们家的。” 孙鸣大惊,看着官差的衣裳,他连忙挣脱跪地,“大将军冤枉!” 孙鸣不断磕头,想为自己辩解,“齐国皇子不是我杀的。” 陈文泰挑眉,从伤口上判断,他当然知道不会是这个在战场上当过逃兵的刀手所杀,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既已因功受爵,享受了好处,便也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孙鸣听后,万念俱灰,此时的他,悔不该贪功,“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为了功勋,才将越国皇子的尸体从湖中打捞上岸。” “你适才说不是你杀的。”廷尉右监作为廷尉的属官,乃是前廷尉卿张绍一手提拔上来的,也是出了名的刚正,他不愿错抓,于是问道:“那么凶手究竟是何人,你可知道?” “是辛字营第二什什长,萧怀玉。”孙鸣见廷尉官员问话,面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毫不犹豫的就将真凶供了出来,“我亲眼看见他杀人后沉尸,似乎是知道那人的身份尊贵,否则又怎会将到手的功劳扔弃呢。” 萧怀玉这个名字,陈文泰听过,因为彭城王便是这个新兵所救。 而今因为兵败,彭城王被召回楚京问责,陈文泰想保下这人,可在廷尉的逼问下,只能被迫交出。 ---------------------------------- ——楚国边境—— 距离安州战场不远的官道上,齐国临沂公主提前踏上了出使之路。 楚国位于九州西南之地,拥有千里沃土与山林,但这些年却因为天灾与人祸,导致饥荒,饿殍遍野。 走投无路的百姓,便拿起屠刀当了匪寇,四处劫掠,尤其是边境地带,他们脱离了朝廷的管控,暴.乱不断。 临沂公主之所以想要出使,便是想亲眼看看楚国的内部,以为将来齐国一统做打算。 当看到楚国的惨境后,虽心生怜悯,却也知道了现在的楚国,已远没有太宗时的昌盛了。 尤其是东境,因为频繁的战争以及安州败战,使得边境百姓流离失所。 齐国的护卫们小心翼翼的护在马车旁,道路上都是乞讨的百姓,山间荒地里躺着许多尸体,有的已经变成了白骨,这些逃荒的,大多都是妇孺,她们看见马车便蜂拥而上。 纷纷伸出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对于伸手乞讨的百姓,士兵们抽出环首刀驱赶,“滚开!” 对于兵器的恐惧,让她们不敢上前,临沂公主掀开车帘看着那些渴望的眼神。 “停车。” 临沂公主戴着帷帽从车内弓腰出来,“将粮食都拿出来,分给他们吧。” “喏。” 但很快就有人从言语与穿着中发现了,这支队伍并非楚人,“他们是齐人,是齐人!” 齐楚交战,楚国大败,楚人因此畏惧齐人,于是抢了粮食惊恐逃走。 “齐人害我们至此,竟还敢入楚。”山下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远处的一个山头中。 他们是由流民与逃兵组成的山匪,因为战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对齐人也恨之入骨。 朝廷忙于边境防线,无暇顾及这些暴.徒与匪寇。 一阵烟尘从竹林中穿出来到山脚的官道上,“山匪来了!”争抢粮食的百姓听到动乱,在片刻间便逃得无影无踪。 临沂公主挑眉,“看来楚国的内政,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混乱。” “公主,小心。”护卫长收拢队伍。 “你们要当心,这些草寇令百姓闻风丧胆,说明他们劫掠的,不止是富人与权贵。”临沂公主道。 只见围上来的山匪越来越多,已是临沂公主所带护卫三倍之多。 他们拦住了车队的路,一个个面露凶光,脸上与身上都是刀疤。 “齐人还敢入境?”领头的骑着一匹黑马从人群中来到车队前,但他似乎只有一只眼睛。 “我乃齐使,奉命出使楚国,围攻我们的后果,你应该清楚。”临沂公主镇定的站在马车上提醒道。 “那又如何?”山匪冷笑一声,“朝廷派兵围剿了我三次,三次都未能成功,我会惧怕吗?” 临沂公主听后眉头微皱,“你若是杀了我,楚国必亡。” “哈哈哈,楚国又不是老子的,楚皇那老儿害得我家破人亡,即使亡国又与我何干!”山匪大笑道。 临沂公主这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难怪父亲不同意她出使,掌管外交的礼部官员也让她在前往楚京的路上不要停留。 “这样的楚国,岂能不败呢。”临沂公主道。 ------------------------------------ ——安州楚军营—— 正在训练的萧怀玉,此刻还不知道军营中来了不速之客。 廷尉右监亲自带着人马来到了辛字营,“谁是萧怀玉?” 正在与王大武进行角抵的萧怀玉伸手将摔倒的王大武拉了起来。 “怀玉哥,你最近真拼命。”王大武摸着摔疼的屁股说道,“我之前还能在你手里过几招的,现在三招就趴下了。” “不拼命怎么能活下来。”萧怀玉拍了拍衣服上的黄土,“有些人天生力大,身体强壮,而我们这种人,只能通过数倍的努力才能赶上。” “什长,什长!”袁应回气喘吁吁的跑到角抵场,“楚京,楚京…” “怎么了?”萧怀玉穿回盔甲,不明所以的问道。 “你就是萧怀玉?”跟随袁应回一同过来的廷尉右监打量了一眼萧怀玉。 “是…”萧怀玉愣站着回道。 “拿下!”廷尉挥手。 一群官差上前将萧怀玉控制住,袁应回与王大武以及同什的其他人将官差们拦住,“尊驾这是要做什么?” “不由分说就入营拿人。”王大武拿起了自己的刀,“还有没有王法了。” “奉,天子令。”廷尉右监向楚京的方向拱手,“前来缉拿杀害齐国皇子的真凶。” “什么?”众人大惊。 角抵场的动静引来了整个营的围观,“怎么回事?” “是廷尉的人。” “楚京的廷尉怎么跑到军营里来了。” “我大哥怎么会是杀害皇子的凶手,你们弄错人了吧?”王大武说道。 廷尉见军中都在维护萧怀玉,于是命人将孙鸣带了过来。 孙鸣为了洗脱嫌疑,撇开关系,便将自己所见全都说了出来。 楚军将士们这才知道,真正斩杀敌军大将的,是第二什什长萧怀玉。 “我就说不可能是孙鸣这个逃兵!”众人开始声讨孙鸣。 “够了!”廷尉右监呵道,“萧什长,随我走一趟吧。” 萧怀玉挑眉,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杀的竟是齐国皇子,谁又能想到,堂堂一国皇子,竟会跑到她的跟前,撞破了她的秘密呢。 “是齐国,要我吗?”萧怀玉问道。 廷尉右监叹了一口气,“按道理,你杀敌有功,是我楚国的勋爵,可是死的人是齐帝最疼爱的皇子,为了楚国,别无他法。” 萧怀玉听后仰天大笑,“我立志杀敌,所以投入军中,我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要…”萧怀玉语塞。 她的话引起了将士们的共鸣,这些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有一些是退逃,还有一些则与萧怀玉一样,有着血性,是从杀敌中活下来的,“楚国难道要把杀敌的功臣交出去献给齐国吗?” “上了战场,就只有战士与敌我。”又有将士说道,“就因为是皇子,所以我们不能挥刀而向,在生死一瞬的战场上,难道要我们等死吗?” 在士兵们的阻拦下,廷尉右监只得请来了大将军陈文泰。 “诸位放心,廷尉只是将人带往楚京。”陈文泰解释道,“之后吾会上疏陛下力争此事。” “将军,一但到了楚京,那么他的生死,就不是军中可以掌控的了。”将士们力争道。 陈文泰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眼见无法说动营中将士,他只得将目光转向萧怀玉。 萧怀玉沉默了一会儿,“将军可曾知道,我为了来到这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吗,我不想这样憋屈的死去,可若是国家需要我的死来维持表面的和平,那么我愿意。” “我从最底层而来,我知道真实的楚国是什么样的。” “我有一个妹妹还在云梦,我只希望将军能答应我,日后保她衣食无忧,不要告诉她这一切。” 陈文泰与廷尉右监听后都陷入了沉默,将士们更是湿红了眼眶。 “好。”陈文泰应道。 “什长。”将士们将她拦下。 “什长。”一个个都盼望着事情能有转机。 萧怀玉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口气,似已坦然接受,“生前未能达成的成就,能够在死后实现,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也算是…如愿了。” 初遇东齐公主 就这样,萧怀玉在全军将士的眼前被套上了罪犯的枷锁,跟随廷尉前往楚京对峙。 离开军营,赶了半天路后,在金州与安州交界的分叉官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厮杀声。 声音是从另一条路上传来的,距离应该不远,只是中间隔着一座山。 廷尉于是派人前去打探,半刻钟后,探子慌慌张张跑回,神色凝重道:“是一群山匪,不知什么原因,他们拦截了齐国公主的车架,护卫带着齐国公主应该逃远了,但是他们人多,齐国公主恐怕…” “什么?”廷尉右监骑在马背上大惊,“齐国公主乃奉命出使,这群匪寇的老巢离此有百里之远,怎么会突然出现呢。” “应该是专程为齐国的车队而来。”旁边的官员说道,“边境的楚人,没有不恨齐国的。” “这群匪寇十分难缠,朝廷派兵剿了三次都无功而返,眼下我们也无能为力,只得去通报陈将军了。”廷尉右监叹道。 “咱们已经走了半日路程,若是等陈将军来,恐怕这位齐国公主生死难料了。”官员又道。 “那也没有办法,我正有差事。”廷尉右监道,“护卫已带着齐国公主逃远,我们就算追赶,恐怕也来不及。” 跟在后面的萧怀玉也听得了廷尉的交谈,她似抓到了生的希望,于是抬头喊道:“齐国公主,对齐国很重要吧?” 官员们回头,萧怀玉继续说道:“她能以公主的身份,以女子之身出使,一定不简单。” “那当然,这个临沂公主,和越王一样,都是齐帝最疼爱的孩子。”官员回道。 “如果齐国公主在楚国出了事,那么你们就算把我带回去交给齐国,齐楚两国也不可能再和好了。”萧怀玉急中生智道。 官员们仔细一听,觉得十分有理,萧怀玉便又道:“折返让陈将军率军队来一定是赶不及的,帮我解开,给我一些人马,我可以试一试。” “你?”廷尉右监发出了质疑,“那可是盘旋在东境地带多年的山匪,就凭你一个新兵?”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萧怀玉反驳道,“我是新兵,可我却在齐楚之战中杀了十七人全身而退。” 听到萧怀玉的话,廷尉右监有些震惊,他再次打量着萧怀玉,这才明白为什么军中会有这么多将士阻拦着不让他将她带走。 “我们人少,很难。”廷尉右监好心提醒道。 “不瞒尊驾,我想用死,博生的希望。”萧怀玉说道,“我不愿死在两国交战,因楚国的柔弱之中。” “战死,总好过悲愤而死。”萧怀玉又道,“齐国要凶手,我免不了一死,所以尸体也是可以的吧。” 萧怀玉的话再次震撼了廷尉右监,他看着马下这个十四岁从军,才不过十五岁的少年,“你有很多楚人没有的勇气,如果所有楚人都像你这样,也许就不会出现今天的局面。” 面对朝廷的腐败,廷尉右监只是廷尉署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对于时局有心无力,他最终答应了萧怀玉的请求,“给他解开枷锁。” 随后廷尉下马,将自己的马给了萧怀玉,“会骑马吗?” “会。”从战场上活下来后,萧怀玉便得到了小都统吴胥的赏识,同时也获得了别于其他普通士卒的学习机会,包括马术与弓箭。 陈文泰之所以想保下她,也是因为萧怀玉那份异于常人的刻苦,以及悟性。 所以在廷尉带走萧怀玉后,陈文泰就写了一封书信送往楚京,希望同僚以及彭城王能劝说楚皇。 “只有二十人。”廷尉右监道,“本是廷尉从禁军中挑选出来押送你的。” “好。”萧怀玉踩着马镫跨上马背,“多谢信任。” “驾!” 萧怀玉带着人马离去后,几个廷尉官员很是不解,“右监,此番带他回去是要交给齐国治罪的,他杀了齐国皇子,难逃一死,您就不怕他跑了么?” “二十个禁军跟着,怎么跑?”廷尉右监回头说道。 “可要是他途中投降了草寇…” “他不会的。”廷尉右监笃信道,“且不说她的父母族人在籍,就凭他能够说出那番话,也绝不是一个会背叛国家的人。” --------------------------------- “保护公主。” “将这个齐女留下,其他人都杀了。”山匪头子半眯着一只眼睛,视线始终停留在临沂公主宋清瑶身上不断打量。 “看着身段倒是不错,兄弟们,今夜可以好好享受一番了。” 在头领的激励下,山匪们举起手中的刀一阵欢呼。 “杀了他们!” 短短片刻,齐人与楚人的血便流满了山间,纵然齐兵护卫强悍,却也无法抵挡匪寇前仆后继,车轮战的消耗。 半个时辰后,齐兵损失殆尽,临沂公主也摔下了马车。 护卫将一个个带着邪念试图靠近公主的山匪击退斩杀。 随着厮杀越来越激烈,山匪们的损失也逐渐增加,看着地上弟兄们的尸体,头领有些怒了,“这些齐人比想象的还要难缠。”于是不再强求要活人,“拿不下就都杀了,女人有的是。” 其中一个坐在马背上,长着络腮胡子的独臂中年男人起了心思,他笑眯眯的说道:“大哥,别呀,死了多没意思,待我去将她生擒来献给您。” 说罢,他便抡起了一把大刀,抗在肩上,“驾。” 剩余的齐兵护卫将临沂公主扶起,并将其护在了身后,“山野草寇,也敢肖想我齐国公主。” “齐国公主怎么了?”独臂男人瞪着充满了□□的双眼,“只要她是女人,就离不开男人,一会儿,老子就让他知道什么是真男人。” 临沂公主听后只觉得一阵恶心,她拔出插在尸体上的一把环首刀,纵是死,也不愿落在这群人手中。 “保护公主。”已经受伤的护卫长大喊道。 剩下的齐兵在围攻之下也相继倒下,护卫长战至最后一滴血,用长刀支撑着身体不愿倒下,“公主…” “末将无能。” 随行带来的宫人、护卫全都变成了尸体,作为使臣入境,临沂公主无法带过多的人马,而楚国接应的队伍还在赶来的路上。 齐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山间,然而地上的尸体,更多的是没有甲胄护身的山匪。 “这么多弟兄死了,为了你这个齐国公主,啧啧啧。” “从前你们是天上的凤凰,像我们这些人,连抬头仰望的资格都没有,今日兄弟们何其有幸,能够享受天子的女儿。” 独臂男人跳下马,提着手中沉重的大刀一步步逼近。 “别过来!”刚烈的临沂公主用刀抵着自己的脖颈,想要了结自己。 一支弓箭却对准了临沂公主手中的环首刀。 嗖!—— 只听得一声箭响,临沂公主手中的刀被击落。 “多谢大哥。”独臂男人可不愿她就这样死了,毕竟尸体太过无趣,“弟兄们用鲜血换来的美人,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老三,还磨蹭什么!”头领有些不耐烦,并时刻注意着周围,虽然已经远离了官道,但他们依旧害怕朝廷听到动静后会派兵过来,远离了山头便等于失去了屏障,他们无法与正规军正面对抗,于是开始吩咐手下将粮食与金银一一搜刮。 独臂男人被这么一催,有些急不可耐,“美人…” “驾!” 一阵马蹄从山后传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临沂公主见状,转身向山中逃离。 反应过来的独臂男人便将手中沉重的大刀扔了上前追赶,“别跑啊,美人。” 萧怀玉驾着一匹黑色的马从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飞出,没有裙甲遮掩的裤腿,以及胳膊都被荆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小道崎岖难走,但却极大的缩短了路程,东齐的护卫皆已阵亡,只剩临沂公主正在遭受追赶戏谑,若走官道,必定是无法及时赶到的。 冲破荆棘后,萧怀玉只看到了一个正在被男人追赶而逃命的女子。 就在女子差点被追上的危机时刻,萧怀玉当即拔出廷尉右监悬挂在马背上的宝剑,向那独臂男人用力掷去。 满眼心思都在女人身上的独臂男人,未曾察觉索命的飞剑。 “老三!”山匪们都在忙着搜刮财物,只有头领抬头看了一眼,大惊的喊道。 萧怀玉只在楚京检阅大典上见过公主平阳,虽然齐楚的穿着有所不同,但根据平阳公主的衣着来判断,眼前这个女子穿得实在太过朴素。 但不管是不是东齐公主,她都正在被一群心怀不轨的男子追赶调戏,就像玩物,这是她所不能忍受的。 “上马。”萧怀玉飞快驾着马来到她的身侧,弯下腰伸出手道。 临沂公主看着萧怀玉身上的楚军盔甲,没有犹豫。 当她伸出手被人用力拽上马背时,头上一直戴着的帷帽忽然掉落。 独臂男人倒在血泊中,那双不甘心的眼睛死死盯着萧怀玉,盯着宋清瑶。 其他跟随的山匪见男人被一刀毙命,纷纷吓得不敢再追。 遮挡容颜的帷帽掉落后,一张绝世容颜暴露在众人眼前,临沂公主的美貌并不亚于楚国的平阳公主,不仅山匪们看呆了,就连赶来的禁军们也为之惊艳。 “驾!”萧怀玉再看到临沂公主的容颜,以及追来的一群山匪后,当即断定了她的身份,于是拉住缰绳掉头,“驾。” 欲继续追赶的山匪头领,在看见别于边军的禁军盔甲后,当即停止了追击。 “头儿,我们不追了吗,那公主…” “没看到是禁军吗?”头领皱起眉头,因为今天死的人够多了,齐兵的忠诚与强悍,是他们没有预料的,这种时候,他不愿再多生事端,“拿上钱财、兵器,走!” 临沂公主坐在萧怀玉的怀中,察觉到后方没有追兵后提醒道:“那些人没有追来。” 听到临沂公主提醒的话,萧怀玉额头上的汗珠从脸颊流了下来,她松了一口气。 “你的心跳很快,你很紧张。”隔着甲胄,临沂公主看出了她的心慌,来营救的,只有不到三十人,“明明害怕,为什么还要搭救。” 萧怀玉不敢放慢速度,“你不害怕吗?”萧怀玉反问。 “害怕。”临沂公主回道,“人性是最可怕的东西,一直都是,不管是齐人还是楚人。” 临沂公主的谈吐,让萧怀玉有了底,“在我眼里,只有男人和女人,我讨厌男人欺负女人。” “也不想看到,任何女子受欺凌。”萧怀玉又道,这是她心里话。 “厌恶恃强凌弱么,倒是个君子。”临沂公主道。 纵马奔驰了许久,直到确定没有追兵后,萧怀玉这才放慢速度,稍稍喘息了一会儿。 临沂公主看着萧怀玉身上的甲胄,还有正在流血的胳膊,于是将挂在双袖中的披帛撕下一块,系在了萧怀玉的伤口处。 “这身装束,你是楚国的步兵,怎能带动这些禁军?”临沂公主疑心道。 萧怀玉回到了廷尉等候的队伍当中,她跳下马,向临沂公主伸出了手,并道:“公主,我叫萧怀玉。” “是你此行的目的之一。” 临沂公主愣住,她看着眼前的楚国廷尉队伍,法官袍服别于其他官员,于是很快就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下官廷尉右监,见过临沂公主。”廷尉右监趋步上前行礼。 临沂公主坐在马背上呆滞了片刻,她没有去接萧怀玉伸出的手,而是自行踩着马镫下来。 “你救了我,可你同时也杀了我的弟弟。”临沂公主冷下了脸,“我是齐使,这一点,不会因为你救我而改变。” 萧怀玉低头一笑,“一开始,我的确想要救的是东齐公主,不惜以命相搏,只为了活命。” “可是我连东齐公主什么长相都不知道,我只听到了无辜女子的呼喊,所以拼命冲破荆棘。” “我并不后悔,不管你是不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