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
1. 第 1 章
淳化十七年,秋。
京都的叶刚落满朱雀大街,漕运码头的纤夫们已经裹上了粗布短袄,往年的这会儿还暖着呢,此刻已经开始刮起冷风来。
手上不停活的彼此念叨着,今年恐怕要遭场早雪。
“别停了,多赚钱比想什么都强多了!”趁天还没那么冷,手里多赚些银钱才好,冬日里日子才好过去,不至于全家挨饿。
日上三竿,宣化坊的街头开始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的丫头小厮们采办起主人家的要事。
京都府尹晏家。
高大巍峨的朱红色府门前闪耀着威严的光泽,门上的铜钉整齐排列,两侧的石狮子蹲踞在旁,显出庄严的气息。
穿过府门,便是庭院,地面由青石板铺就而成,几株高大的古槐矗立在角落,庭院中央设有一座精美的假山,水流发出潺潺的声响,为整个庭院增添了几分灵动之美。
“您慢走。”晏夫人笑语吟吟,态度温和的送媒婆出去。
这是枢密院使仲家请的媒人,晏夫人对这桩婚事满意的紧,自然态度不是一般的好。
送走媒人后,晏夫人回到正厅,出声道:“去将三娘请来,我与她有事商谈。”
“是。”身旁服侍的丫鬟福了福礼,退下前往晏三娘的院落。
晏清禾打小便从外祖家长大,这些年因身体原因,只有少数时候回京都住,三年前她被接回来时特意要求无需太多奴仆,因此院落里都很安静。
窗边的梨花木榻上铺着层银鼠皮褥子,晏三娘半倚在榻上,身上搭着件月白夹纱披风。
她正翻着一卷《朝雪新日》,指尖纤细得几乎能看清皮下淡青的血管,捻过书页时却稳当,连带着书页翻动的声响都轻,像春蚕食叶。
阳光透过云母窗纸漫进来,在她鬓边那支素银簪上漾开柔光,簪尾垂下的一颗珍珠随呼吸轻轻晃,倒比她颊上的血色更显亮些。
读到某句诗,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那点笑意浅淡如月下的流萤,转瞬就隐去了,只余眼底一点温润的光。
忽然一阵轻咳袭来,她忙侧过身,用绣着寒梅的帕子掩住唇,肩头微微发颤,连带着榻边悬着的玉磬流苏都轻轻晃。
咳完了后,她抬手按了按眉心,脸色又白了几分,却还是扶着榻沿坐直些,缓了一下。
案几上的汝窑盏里,药茶还冒着袅袅热气,她端起来药茶,轻轻的吹了吹,用汤勺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药虽然苦,但早已习惯。
“小姐,夫人的大丫鬟朱雀来报,夫人要见您,正在正厅等您。”晏三娘的侍女走进来。
“知道了,你让母亲略等片刻,我梳妆后过去。”三娘开口,声音清冷又不失温柔,只觉得像春日残雪般。
“是。”
想也无需想,只怕母亲这时喊她过去,无非是因为她的婚事。
她自幼便饱读诗书,在外时颇有才女一名,如今来到京都三年,已然在京都也名声大噪。
京都的富贵人家早已差遣数不尽的媒婆上门打听。
按理说前两年就应该相看议亲,只因父母亲不舍她过早出嫁,所以挑挑拣拣到了今日。
什么不满意合适人家无非都是借口罢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今年晏三娘就要十六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就要准备相看合适人家,再拖延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近日里她也曾听见关于自己的一些话,据说枢密院使仲家长子颇有盛名,年少有才,性情温厚,年纪轻轻便坐到正五品知州,近日要述职回京。
与她要议亲的,便是那仲家大郎君,仲殊。
回京三年,她从未遇见过仲殊一面,不外乎其他,就是晏三娘回来时正好碰上仲殊外放,两人阴差阳错到现在都没有碰面。
放下药碗,丫鬟灵秀替她简单的梳洗打扮。
她穿了身浅紫色的襦衫,领口交叠处用同色丝线绣了圈细巧的回纹,外面罩着件米白褙子,对襟敞着素面绫罗月白裙。
晏三娘来时,晏夫人正在与她的兄长晏家二郎交谈。
晏家并未分家,晏家三房同住一起,晏三娘这一支也就是晏夫人是大房,晏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分别是晏家二郎和晏三娘。
二房底下只有一个孩子,就是晏家大郎,哪怕晏二叔已经有了三房小妾,也耐不住其子嗣稀少。
三房就更奇了怪了,完全和二房不一样,晏三叔与妻子伉俪情深,育了四个孩子,分别是晏家大娘和二娘,还有晏家三郎和四郎。
今日正值晏二郎休沐,他最近忙的是不可开交,以至于最近没怎么和家人亲近。今天正好不当值,早起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后便来晏夫人这里请安问候。
正好今日妹妹议亲,他和母亲商量一下。
还未等晏三娘走近,眼尖的晏二郎早已瞥见了远处的妹妹,爽朗的笑着招招手,“三娘,快来。”
晏三娘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快步走进屋内,秋日的风还是有些冷,冻得她的面庞苍白中又带着一丝不正常的血色。
晏夫人一向知道女儿身体娇弱,她早早的安排人做了暖炉,一等晏三娘入座,便让丫鬟给她送去取暖。
“母亲,兄长。”她开口喊道。
屋内燃着炉子很是暖和,晏二郎笑眯眯的看着妹妹,关心道:“三娘,如今天愈发的冷了,你少出来活动,天寒受冻了免不得生病,那可不行。”
他想了想,有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母亲还有我开口。”
晏三娘点点头,抬眸浅笑,应着,“我知道了,兄长。”
晏夫人关切的看她,“三娘,最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我方才且送走媒人,如果不出意外,这桩婚事恐怕就要定下来了。”
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晏夫人一想到晏三娘马上出嫁,心里升起一些酸涩感。
女大不中留,想留晏夫人也没有法子,已经拖了一年,再拖下去的话京都的好儿郎可就没有了。
没等晏三娘开口,晏二郎道:“近日我听闻,元礼要回京了,这倒是好。”
仲殊的字为元礼,晏二郎曾与他是同窗,也是相熟,因此对于仲殊回京的消息很灵敏。
晏夫人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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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大约到冬日,差不多就要到京都了。”
晏三娘静静地听着哥哥与母亲的谈话,她心中盘算着。
她虽然回京都的日子不长,但是对她未来的郎君还是清楚一些的,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要说这仲家,仲大人是如今的二品枢密院使,是随圣上的开国大臣,地位不凡。
仲家仅有一脉,仲大人有两子,分别为仲殊和仲景。
作为仲家的长子,仲殊自小便不凡,不仅科举考了个进士出身,且为人温润如玉,性淡若水,生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自然在京都也是人人都争夺的如意郎君。
这般想着,晏三娘轻声道,“女儿都知晓了,母亲与兄长所看重的人自然是一切妥当的。”
她一向对自己的亲事是没有什么意见,她不傻,父母兄长都是对她至亲的人,挑选的儿郎自然也是人中龙凤。
“嫂嫂近日如何?”晏三娘有些好奇的问向晏知许。
她身体不好,最近也只在院落里独自看书,前年兄长成亲,如今嫂嫂也在养胎,因着月份大了也就不到处走动,母亲都免了嫂嫂的请安礼,晏三娘也不知道嫂嫂如今怎么样。
见妹妹提起妻子,晏二郎笑着,看着着实高兴,“灵娘最近食用的也多了,身体也好些了,现在就是有些散漫些,喜欢躺在榻上休息,平时也就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虽然他不常在家,可对妻子的一言一行都记在心里,平时公务忙,他不在身边,可让丫鬟小厮们都留意夫人的举动回来报给他。
不开玩笑,晏二郎对灵娘早饭吃了些什么都知道。
晏夫人是个极其妥帖的人,她一向不对媳妇多加管教,哪怕她掌管着全家,对于儿媳也是放权处理,因此灵娘对婆母总是孝顺至极,时不时夸赞一番。
“那就好。”晏三娘颔首。
外头有些起风,院子里种的树上面的叶子被风吹的掉落了几片。
“灵娘还有两个月生产,在这期间你要好生照顾着,不要有什么意外。”晏夫人仔细交代着,对于儿媳的怀孕她也是格外重视。
自从知道灵娘怀孕这个喜讯,她时不时就让人陆陆续续送些好东西给灵娘,一旬一次的大夫会诊也是格外准时。
“知道了,母亲。”晏二郎有些无奈,他只是一味的笑着点点头。
“你啊。”
要打一副银项圈了,还要……缝制带有吉祥纹的襁褓或小袄了。
晏三娘想着。
三人在正厅交谈着,不知不觉时间到了用餐时间,晏二郎向晏夫人告退,说是要回自己的院落和灵娘一起用饭。
晏夫人知晓小两口好不容易在一起,也没提让灵娘过来一起吃,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晏二郎快些走。
“兄长和嫂嫂的感情真好。”晏三娘浅笑,衷心的说。
晏夫人借着道:“结发为夫妻,当之同心共济,三娘,你也长大了,不必羡慕兄长和嫂嫂,如若你与丈夫互敬互爱,也能如此。”
“是。”
晏三娘应了一声,记下母亲的话。
2. 第 2 章
本着只有两人用饭,晏夫人看着从小身弱的女儿,眼里流露出心疼。
也不知是如何,晏大郎生下来身体强壮的很,隔了几年有了三娘后,反而自小就身弱。
无奈之下,把她送到了临安外祖家好生养着。
她招呼来丫鬟,点了几道晏三娘爱吃的菜,羊头签、蟹酿橙、明州虾脯还有个鹌子羹。
晏夫人命丫鬟给晏三娘盛了一碗鹌子羹,“快些尝尝,这是今天北郊庄子上刚送来的新鲜鹌鹑熬制的,多喝一些。”
因晏三娘不喜食油腻,晏家专门寻了个颇会做汤的厨子来,故而这道汤相比寻常做法更清爽些。
“多谢母亲。”三娘将碗端起,用汤勺轻轻喝了一口,温热的汤入口让身体暖洋洋了起来。
一顿饭用毕,晏三娘又与母亲话了些家常后离开。
晏家的宅院很大,从晏夫人的院子离开要经过一片竹林和池塘才到晏三娘的院落。
这会天色渐暗,许是要下雨的缘故,晏三娘和丫鬟都加快了脚步回去。
通过竹林时,晏三娘忽然听到一阵阵声响,她停住脚步,方向一转前往其中。
“四郎。”晏三娘站立在原地,看着努力翻墙出去的晏四郎,淡然的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正在爬墙的晏四郎动作一僵,他扭过头来故作镇定道:“三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晏三娘一瞧就晓得晏四郎要干嘛,她也不生气,只是平静的回答:“我刚从母亲那回来。”
“你这是准备干嘛去?”她问道,声音平稳。
晏四郎拍拍手,跳了下来,他的话有些堵嗓子眼,咳嗽两声才道:“我啊,我准备去书肆看看有没有什么书,家里的书都读完了。”
“是吗?”晏三娘有些惊讶。
“肯定是啊。”晏四郎拍拍胸脯,打着包票。
晏三娘不置可否,她淡淡的瞥了一眼晏四郎,“既然是去书肆,又不是去勾栏瓦舍,为何不走正门?”
晏四郎有一瞬间静默住。
为什么三姐姐知道自己要去那种地方?
他偷偷观察晏三娘的表情,估摸着三姐姐定然知道自己平日的作风,只是第一次抓到自己而已,于是果断认错,“是,姐姐教训的对。”
晏三娘温柔的笑笑,她面上和煦,“四郎既然读书这样快,这样,我那里还有一些书本,一会回去叫人给你送去。”
要知道三姐姐可有才女一称,平日里就是喜欢琢磨诗本,藏书数不尽数。
晏四郎不是傻的,晏三娘既然这样说,代表那不只是她口中的“一些”,那必然是有一大摞书本。
他硬着头皮向晏三娘道谢,“多……多谢三姐姐。”
晏三娘颔首,施施然的走了。
路上,灵秀偷笑,“小姐,四少爷的反应真是好笑。”
她刚刚全程看着小姐和少爷,小姐明明就是明知故问呢。
晏四郎到底不是晏三娘的亲弟弟,晏三娘不好过于干涉,因此她明知道晏四郎干什么去却不直说,只是旁敲侧击的警告一下。
三娘抿唇轻笑,她这个弟弟可是出了名的,纵使她再不管三房的事情,也免不得一些传闻到她的耳朵里。
到了房中,她整理了些已经读了的书籍,喊灵秀过来,“找个人去将这些书送去四少爷。”
“是。”
“慢等。”晏三娘想了想,在纸上写下字,“把这个一同送过去。”
灵秀应下。
当晏四郎看到四个小厮手里都抱着快没过头顶的书得时候,他真的沉默了。
晏四郎此刻脑子只有三个想法
第一,这个家,只有三姐姐把他当一回事。
第二个,三姐姐真有钱。
第三个,他不想要。
灵秀也一同过来了,她福了福礼,“这是小姐给您的。”
说罢,她呈上了晏三娘的亲笔题字。
“勤勉笃学。”
晏四郎勉强笑了下,欲哭无泪,“多谢三姐姐的好意。”
……
书上写“君外舍而不鼎馈;非有内忧,必有外患。”
晏三娘翻动着手中的书籍。
她所在的国土是晋国,占据中原,自上次大一统后,七国一直处于分裂割据状态,晋国的实力不甚强盛,自开国以来大势上一直处于和平状态,可她却知道,边境一直是纷乱不休。
实在是,内忧外患。
虽说女子不得参政,但父亲曾私下与她一起分析过当前的局面,因此有些消息她很是灵通。
国家局势看似平稳,实则平稳之下有着暗流涌动。
晏三娘面上有些愁容,却也知道心里的担忧也作不得什么。
她小时候在临安,跟着外祖父母一起生活,那时候虽说身体弱,但是祖父仍然带着她周游了整个边疆。
那时,朔风卷着砂砾,狠狠砸在晋国的夯土城墙上,发出“噼啪”声响,像无数无形的鞭子在抽打这片边境。
她在城内小小的人仰头望着城墙上的守军,他们的甲胄上已经结着白色的霜,脸上冻出皲裂的红痕,握着长矛的手裹着破旧的麻布,根本抵挡不住冬日的严寒,却一动不动的守护着晋国的边塞。
她看向身旁的外祖父,那时的晏三娘还不懂为什么外祖父的脸上这么多忧愁,她看不懂,也不知道为什么外祖父带她来这里。
现在,她懂了。
夕阳西沉时,余晖给断墙镀上一层惨淡的金。远处的沙丘在暮色中起伏,像蛰伏的巨兽,寒风里忽然混进隐约的胡笳声,苍凉又诡谲,从荒原深处飘来。
谁也不知道,晋国的防线还能撑多久。
不过好在,晏三娘清楚的感受到,晋国这几年的国势似乎在好转,当今圣上励精图治,早比开国那几年的情况好些了。
晏三娘没有再细细想下去,桌案上的茶已经有些凉了,灵秀进来换茶时禀告:“小姐,刚刚夫人派人送来了一些暗花缎,您看看留哪些?”
灵秀差人进来,晏三娘看了看送来的这些缎子,留了藕荷色和月白色的两匹。
“就这两匹便好。”晏三娘细白的手指点了点,她一向不喜欢过于艳丽的颜色,母亲却总是觉得她身弱需要鲜亮的色彩提提精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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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月过去,作为晏家唯一一个没有出阁的小姐,因为前些日子太子妃要安排场宴会,给诸官的少爷小姐都发了请帖,她也受邀请去参加。
今日晏三娘什么都没干,在家揣摩明日要做的打算。
……
天气渐冷,越是北边的天气越是让人难以忍受,仲殊回京的路途上并不好过。
仲殊任职的地方是冀州,冀州已然靠近边塞,这一路上他没有图安逸加急的享马车回京,而是在路上走走停停考察各地。
“大人,还有不到十里路便到京都了。”仲殊的属官来报。
京都也下起了雪,鹅毛般的雪往下坠,落在他的乌帽上,积了一层雪。
仲殊端坐于马背上,身姿稳得像块浸在清泉里的玉,玄色锦袍下摆被冷风掀起一角,又轻轻落下,沾了些细碎的雪沫。
他的侧脸线条清隽,眉骨温润,睫毛上也落了点雪,仲殊却似不觉,只垂眸看着马蹄下被踏碎的残雪,目光淡得像蒙着层薄雾的湖面,没什么波澜。
“快些进京吧。”他的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却又裹着雪天的微凉,不高不低。
“是,大人。”属官应答。
仲殊离京是只带了寥寥几个人,回来时仍是那么多人,三年好像从未变过。
他的手轻轻搭在缰绳上,任由坐骑踏着碎雪,一步步碾过京城久别重逢的寂静。
前几日他递了信来,仲家早就得知他回来,早早的派人就等在门口迎接。
仲二郎仲景有些焦急的在门口左顾右盼,本来说是要在城门口迎接兄长,兄长却说不用,他自己回来便可。
眼看着这京都的雪越下越大,不知道兄长情况如何的他这会免不得也焦急起来。
远远的,他好像看到了兄长,只不过这雪太大白茫茫一片,仲二郎有些不太确定。
待人走近,他急忙迎上去,惊喜的道:“兄长!”
只见那人从马上下来,仲殊神色和缓,“二郎。”
“兄长快进来,父亲母亲等你许久了。”仲二郎也晓得天寒地冻的,抓紧让仲殊快些进门,拜会父亲母亲。
进了厅堂,仲夫人见到仲殊眼里有些含泪,“我儿,一路上辛苦了。”
“母亲莫要伤心,儿子如今已经归家了。”仲殊仔细安慰着仲夫人,同时看了眼在旁的父亲。
仲大人倒不像仲夫人一样激动,他坐在旁边不慌不忙的品了品茶,没有先和仲殊交谈,等待仲夫人的情绪稳定后,便道:“吃饭吧。”
一家人团聚后,仲殊被仲大人喊到了书房里,一路上归京加外访三年,免不得要和仲大人聊一下政务。
书房里传来父子二人的交谈声,不久过后,仲殊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看到了在外等候的仲二郎。
仲二郎如今在京都的书院读书,明年便是要参加科举考试。
仲二郎正是在等大哥,见到仲殊他迎上去与他交谈,见到仲景神神秘秘的向他使眼色,仲殊有些不解。
“兄长。”仲景喊道。
“嗯?”
“你知不知道……”仲景拉长音。
3. 第 3 章
仲殊看着弟弟犹豫不决的神色,他挑眉,“什么事情?”
只见仲二郎笑了一下,告诉他,“兄长,你知不知父亲母亲要为你议亲了。”
仲殊抬眼,眸光里那点漫不经心还未散尽,闻言添了层浅淡的讶异,却没什么波澜,只静静落在仲二郎的脸上,仿佛在确认这话的真切。
仲二郎点了点头,“是晏家的小姐,晏三娘。”
晏三娘。
仲殊轻轻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他知道晏三娘,早些年他便听闻其“才貌双绝,性情柔婉,奈何身似蒲柳,不禁风霜。“
不过那时晏三娘在临安,他在京都,后来晏三娘回京时,他恰巧离开,于是两人至今都未交集过。
半响,他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仲二郎偷偷观察兄长的神情。
不过什么都没发现。
他的反应太平淡了,好像马上要成婚的不是他一样。
仲殊此刻的神色,没什么热切或抗拒,只透着点被轻轻拨动的平静,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细微波纹,又慢慢归了原初的澄澈。
仲二郎顿感无趣,心中小小的为未来嫂嫂担忧起来。
兄长怎么感觉像根木头呢。
不过这话,他却不敢和仲殊说。
……
下午仲殊进宫述职,仲大人作为一开始就跟着圣上的开国元老,仲殊也属于在圣上眼前长大的人。
进宫时,他望着熟悉的宫墙砖瓦和屋檐,踩着地上的雪踏入宫内。
圣上今日得知仲殊回京述职,特意留了空闲来。
殿中的金砖被炭火烘得微暖,他拾级而入时,玄色朝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几乎听不到声响。
到殿中立定,他依礼躬身行礼,动作从容不滞,袍袖垂落的弧度端正得像尺量过一般。
“臣,参见陛下。”仲殊声音清润平和,不卑不亢,尾音在空旷的殿宇里轻轻荡开,又稳稳收住。
“爱卿平身。”圣上在明黄色龙纹案几前坐着,他抬眼扫过仲殊,带着几分温和。
圣上顾念着他刚回京又马不停蹄的进宫,想着仲殊舟车劳顿,只是简单的问了几句商议改日再问。
圣上问话时,他眉眼添了几分沉静,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唇角始终抿着浅淡的弧度,应答时条理分明,字句简洁,既不刻意迎合,也无半分疏懒。
谈完正事,圣上笑了笑,“朕听闻,爱卿已经有议亲的人家了?”
仲殊眼里一片温润,他答道:“正是,是京都府尹晏大人的爱女。”
闻言,圣上有些欣慰,他命身旁的侍从开了他的内库,赏赐了仲殊一只点翠镶宝的凤钗。
“多谢圣上。”仲殊收下叩拜道谢。
……
刚到仲府,仲夫人那边便告知仲殊明日去参加太子妃举办的宴会。
仲殊本想拒绝,但是仲夫人却透露了个消息,与他议亲的晏家三娘也会前往。
想到这一层,仲殊思索了一下,还是应了邀约。
京都的雪一直下,到了晚上只是窸窸窣窣的下着雪粒子,等到第二天的时候才又逐渐转大,整个京都被雪笼罩着。
一早天亮,晏三娘早早地起来梳洗打扮。
炉子上温着她的药,见到晏三娘转醒,灵秀先将药端来,扶着晏三娘喝下药。
“小姐,夫人说老爷给您又找了一个有名的大夫来调养身体,等到晚些时候回来给您把把脉。”灵绣道。
“嗯。”晏三娘刚睡醒清冷的声音带有一丝哑,她接过药碗,懒懒的应着。
她有些出神的想,还好晏家有钱,若是她出生在平民家庭,或许现在早就没有晏三娘这个人了。
药入口很苦,一口气喝下后,她轻轻咳嗽了几声,灵秀在身后抚着她的背轻轻拍。
但是再苦,又如何苦的过那些百姓呢。
吃过药后,她便起床梳洗。
今日要去赴太子妃的宴,所以也不穿平日里晏三娘喜欢的素色,她身着一袭湖蓝色暗纹罗质大袖袍,领口与袖口用银线绣着缠枝莲纹。下身着一条烟色罗制褶裥裙,裙摆绣着细密的暗花,走动时裙摆轻摇,隐约可见裙下一双绛色绣鞋,鞋头微翘绣着小巧的鸳鸯纹。
灵绣的手很巧,一向都是她为晏三娘打扮,她给晏三娘梳了个堕马髻,正中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流苏随动作轻晃,两侧则是各簪一支白玉簪,不失大方温柔。
时候不早了,太子妃举行宴会的地方定在京都东郊的梅园,此时下雪,正是赏梅的好时刻。
晏三娘坐着晏府的马车,她掀开帘子,看着街道上的街景。
最近这几日下雪,外面叫卖的摊贩也少了很多,零零星星,只是街坊的铺子开着门,不复往日的热闹景象。
这次太子妃举办宴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各贵族子弟相看,也就是姻缘宴。
晏三娘还没有正式定亲,故而她也需赴宴,她身体不好,时常闷在府里,偶尔出来一趟对她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
“小姐,雪大了。”马车到了后,灵绣先下车撑起来油纸伞,晏三娘伸出手掀开帘子出来,她披着披风下了马车。
太子妃很是周到,当有人到了后便安排人带去宴会的地方。
既然是姻缘宴,那免不得男女同席,晋国如今的风俗很是开放,没有严格的分席制度,因此这也算是正常接触。
众人早就知晓今日晏三娘会来,等到仆人的通传后,也不禁翘首以盼。
晏三娘不管是在临安还是如今京都都颇有名气,才学和美貌共集一身,唯一不好的就是身体有些差,不常出门,众人难得一见。
这次宴会上,晏三娘会来,虽然有些风言风语说她会与仲家结亲,但是还没有确切的情况,不少儿郎,心中还盼着希冀。
仲殊也早早的来了,不过他倒没有和别人一起坐着,而是和太子在梅园的亭子里。
因着父亲的缘故,仲殊与太子从小一起长大,太子也三年未曾和他碰面,今日就是相聚的时机。
红梅开得正艳,白茫茫的雪倒衬得那些缀满枝头的梅朵愈发灼烈。
太子命人拿来他珍藏的梅花酒,倒了一杯递给仲殊,“来,元礼,正好我这有你走之后到手的好酒,我可一直没动,专门等你回来。”
仲殊眉目温润,他道谢,“谢谢殿下的好意。”
仲殊执杯轻啜,酒液滑过喉咙,先是微涩的清苦,尾调却泛出清甜,像含了片化在舌尖的梅瓣。
这酒以红梅入酒酿制,酒色清冽或带淡淡梅香,口感微酸回甘。
果然是好酒。
饮了半杯后,他笑着说,“在冀州的时候总是下雪,那三年赏梅总觉得是缺了点什么,少些滋味,今日一品才觉得原来就是缺殿下的这梅花酒。”
“哈哈哈!”太子爽朗的笑,“你若喜欢,回头我把我那藏的叫人给你送去就是了。”
太子举起杯子,风吹来一片红梅落入杯中,他看也不看豪爽的一饮而尽。
“酒暖身子,殿下不必急于一时,慢些饮。”仲殊劝道。
太子挥挥手,“我和你一样不贪杯,只是今日见到你回来,高兴,免不得多喝一些。”
仲殊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拿起酒壶给太子倒了一杯。
两人悠悠的坐在亭子中,一时无言,太子喝完后,才道:“元礼。”
他喊了一声仲殊。
仲殊身姿挺拔的坐着那,专心的赏着树上的梅花。
他外罩了一件月白色暗纹锦袍,料子是掺了少量羊绒的厚缎,里面穿件浅绛色直裰,领口微敞着,露出里面一层贴身的米白夹棉小袄领口和袖口滚着一圈浅灰貂毛,腰间束着根同色玉带。
一派温润如玉,谦谦公子的模样。
听到太子叫他,仲殊看向太子,太子的脸上有些不轻松。
“嗯?”他问。
“元礼,父王年龄也大了。”太子的心情很沉重,他方才还带笑的眉峰,不知何时蹙了些,眼底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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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未说出口的沉郁。
只有元礼在,他才能袒露自己的心声。
父王年龄大,身体愈发不好,代表这个国家的重任马上要落在他的手里。
仲殊回想昨天见到圣上的时候,三年过去,圣上确实老了许多。
“殿下在忧心朝政?””他声音很轻,像落在雪上的梅瓣。
太子像是自嘲的笑了笑,“从前少年时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如今到现在了却发现这担子太重了,少有不意,便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朝堂之上,众百官都盯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内要革新,外要御敌,走到这一步他忽然有些恐慌。
仲殊声音不大,却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殿下自小便跟着圣上理政,对于朝堂规矩,民生利弊都侵染了数十年之久,对于这个国家,我想您早就知根知底了。”
顿了顿,他继续补充,举个例子:“就像那梅树,根早已在土里盘得扎实,不过是到了该开花结果的时候。”
太子闻言,朝他舒心一笑,收起苦思,“让我想想。”
仲殊知道太子为何忧心,不过别的话他不能说太多,点两句,其他只能让太子自己想清楚。
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对于太子的想法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事情走向如此,太子免不得要去面对。
不论何时,仲殊都会用自己毕生所学之力,辅佐太子,承大厦之重,引长夜之明。
自幼饱读诗书,仲殊从小就知道他追求的从来不是封侯拜相,而是为了百姓能安稳度日,国家繁荣昌盛。
太子没有再去纠结,今天既然是宴会,那就是出来玩乐的,他将此刻的忧思抛在脑后。
太子的心态调整好后,他又想起一桩事,于是挤眉弄眼的调侃,“元礼,你可知今日谁会来?”
太子也是听闻过这讯息的,他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仲殊,心里忽然起了一丝兴致。
“走走走!”他起身,招呼着还在品酒的人,“我们去瞧瞧。”
太子知道,仲殊这两天回来忙的脚不沾地,更不可能去见过晏家三娘,想着这般好日子,他拉着仲殊去。
“……”仲殊这么多年对太子的了解,哪怕太子没说话,他也清楚面前的太子在想什么。
他有些无奈的看着兴致勃勃的太子,还是起了身,他心道无妨,只远远的看上一眼罢了。
只是仲殊这样想,太子可不是这样想的。
两人一同去往众人所待的厅堂,太子站住脚,“喏,那个就是晏三娘。”
太子是认识晏三娘的。
仲殊顺着太子看的方向望去,晏三娘正与身边坐着的闺阁小姐交谈,猛不丁的,她与仲殊的视线碰撞了起来。
他是?
晏三娘也看见了旁边的太子殿下,见到那人站在太子身旁,是从未见到的人,想到她听到的昨日仲家大郎回京,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个猜想。
微怔过后,三娘面上笑意不减,睫毛颤了颤,远远的向他颔首一笑。
仲殊回过神,也礼貌的朝她打了招呼,这算是第一次照面。
晏三娘反应如常,照常与人交谈起来,窗外下着雪,透进来的光打在她的面庞上,说不清的娇怜感。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仲殊想起韦庄写下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这句诗,形容晏三娘再好不过。
太子这会在旁没说话,他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仲殊的反应,“怎么样?”
他摸了摸下巴,“我倒是觉得晏三娘和你相配,这桩婚事倒是蛮好。”
仲殊:“如今我和晏家三娘还未订婚,太子还是注意话语,以免扰了姑娘的清命。”
他是一个进退有分寸的人,事情未敲定之前,哪怕是太子,都要注意言辞一些。
太子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哎,你这人,真没意思,我是说真的。”
“晏家三娘……确实风姿绰约。”仲殊只是微笑。
“要不要进一步了解了解?”太子笑。
4. 第4章
仲殊沉默。
这样,贸然前去交谈,似是不妥。
见仲殊这样遵守礼节,太子也不便勉强,索性无事,他们便前去一同落座。
仲殊随太子进来时,不少人的目光或多或少的都放在了仲殊的身上。
听闻仲家大郎归京,这下倒是很快见到真人了。
仲殊坐在太子的身旁,晏三娘此刻不复刚才谨慎,也顺应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他。
心道,确实如兄长所说。
见仲殊也在场,加上晏三娘,传言众人也皆有听说,一时间两个人身上的目光来回切换。
晏三娘面上不显,仍旧姿态大方从容的与旁人交谈。
宴上有人向太子妃提议玩诗钟的游戏,坐在紫檀木椅上的太子妃笑着同意。
诗钟,是一种限时作诗的游戏,通常以两个字为题,要求在规定的燃香一炷的时间内作出两句诗,两句分别嵌入两字,且意境连贯。
在场的不少公子小姐都对诗赋所推崇,听到这个提议都想大展身手,来了兴致。
冬日宴饮,窗外雪落无声,庭院里的红梅正绽得热闹,太子见此景,忽然摆了摆手,让侍女撤下酒壶,取来纸笔与一炷沉香:“既然是在冬日里赏梅,那么今日就以‘雪’‘梅’为题好了,香燃尽时需成两句,各嵌一字,要见雪压梅枝的意趣。”
太子妃娴静的在旁喝茶,看着底下的众人开始思索。
沉香燃起,烟缕在暖阁里轻轻打旋。
众人目光或投向窗外,白雪簌簌落在梅瓣上,有的梅枝被压得微微低垂,红与白相映得格外醒目。
起初还有人低声议论:“‘梅’字若用‘寒梅’,是否比‘疏梅’更显冬意?”
“你看如何?”
“‘雪’字嵌在句首,或许能衬出梅的傲立?”
“这样更好些……应当是这样。”
随着香头渐短,暖阁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有人急得用指节轻叩桌面,也有人从容落笔,墨痕在纸上晕开时,恰好有一片雪花飘进窗,落在砚台上融成一小点水渍。
座上的太子妃端坐在太子身侧,指尖轻按在紫檀木椅的扶手上,目光平和地掠过席间。
听众人论诗时,会微微颔首,偶尔对身旁太子低语一两句,太子也笑着回应。
香燃尽时,众人纷纷停笔。
“既然是诗,听闻晏家三娘对诗很是在行,不若由三娘先来如何?”席上有人提议。
太子拍手,“那就由三娘开头吧!”
晏三娘微微颔首,她声音清润,带着世家女子的娴雅,道出了自己的诗句。
“梅映清辉疑落雪,雪涵疏影似浮香。”
寥寥十四字,却将雪与梅的神韵勾勒得恰到好处。
众人品析过后,开始不禁喝彩,“果然是晏三娘!好!”
“真不错,前半句一个“疑”字,月光倾洒,映着红梅,那明艳的红竟似覆上一层雪般澄澈,这错觉将梅的高洁、雪的纯净相融,仿佛能看到月下梅枝,花瓣在清辉中闪着微光,分不清是梅色还是雪影,尽显空灵之美!”唐家二郎点评,不住的点头。
“哎……”有人补充,“那后半句,“雪涵疏影似浮香”更是一!在皑皑白雪中,梅枝疏落横斜,本无香气的雪,却似将梅香涵纳其中。晏三娘一个“似”字,以虚写实,雪因梅香而生动,梅因雪意更显孤绝,让人仿若能嗅见那若有若无的梅香,在雪的冷冽里悠悠飘散……”
“好诗!”
太子妃听了不禁赞赏,“晏三娘这两句诗,既写尽雪梅相依的冬景,又借梅的凌霜傲雪、雪的冰清玉洁,暗喻自身坚守的品格,短短两句,意境悠长、意蕴无穷,才女一称不愧于晏三娘啊。”
晏三娘听到太子妃的夸赞,起身敛衽行礼,动作从容不迫。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太子妃娘娘谬赞了,臣女不过是见雪梅相映,一时有感而发,比不上娘娘的字句。”
太子妃笑,“三娘不必如此谦虚。”
她也是知晓晏三娘才华的。
接下来众人都纷纷拿出自己作的诗句,这时太子看着身旁的仲殊,瞥了一眼,道:“元礼既然回来,不若也作一句吧,哈哈哈!”
人家晏家三娘都作了,你这小子凭什么不作。
仲殊瞧了一眼座上的太子,太子脸上全是看好戏的神情,他便没有再管。
不好拒绝,他应了下来却并未立刻动笔,只抬眼望向窗外——雪正落得紧,几株红梅被压得枝桠微弯,雪沫子顺着花瓣边缘簌簌往下掉。
仲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笔洗的边缘,目光在梅枝与雪影间流转片刻,忽然拿起笔,蘸了浓墨。
笔尖落在素笺上,动作不快,却笔力沉稳。
太子起身,来到他的身侧,只见他首句写“雪压梅梢香未减”,墨色饱满,“压”字落笔稍重,太子似能想见雪的沉与梅的挺。
稍作片刻,仲殊提笔落下次句,次句的转锋轻缓,他写“风摇月影韵尤长”,“摇”字勾连得灵动,仿佛能看见月光被风揉碎在雪地上,与梅香缠成一片清韵。
“雪压梅梢香未减,风摇月影韵尤长。”太子拿起桌上的纸,喃喃的念了出来。
他也笑,“好诗啊,元礼。”
恰好有一阵风过,吹得梅枝轻颤,抖落的雪沫溅在窗纸上,像极了诗里未说尽的余韵。
他只是微微颔首,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既无自矜之色,也不见刻意谦逊。
“多谢殿下抬爱。”他道。
晏三娘也细细品着这句诗,想着仲殊果然是文采不凡,不愧为进士出身。
她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雪压梅梢香未减,风摇月影韵尤长。”
晏三娘看向那人,他生得一副疏朗骨架,却无半分凌厉感,肩背挺括如松,却带着松间晨雾般的柔和,恰如一块被春泉浸养过的暖玉,眉目间透着清润平和的气。
不知是心有所感,仲殊也望向她的方向,晏三娘连忙低下头,故作淡定的拿起手中茶杯往嘴上送。
……
宴会结束,宾客陆陆续续都返程。
因着晏三娘身体欠佳,她是最先告辞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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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雪停了一会,这会又开始下起来了。
灵秀扶着晏三娘在雪中缓慢的走着,天寒地冻的,灵秀小心翼翼,生怕晏三娘摔着了。
她在心里偷偷发牢骚,这么冷的天,太子妃还举办宴会,又不好推辞的,万一小姐出什么意外那可怎么办。
不过这话,她是万万不可和晏三娘说的。
“咳咳……”出了府,外面风大,晏三娘感觉身上有些寒凉,不禁轻咳几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雪一直下个没完,已经有几分厚了。
踩到地上是嘎吱嘎吱的声音。
灵秀:“当真是奇怪,去年这个时候一直都没有雪,今年确实下个不停。”
“哎哟,真是盼什么不来什么,不盼着了,好了,来个没完哦!”
灵秀嘟嘟囔囔的说,晏三娘听着只是温柔的笑,她有时候觉得灵秀像个小麻雀似的,极其活泼可爱。
“小心,小姐。”
这一段路虽短,但一路上雪较厚,她们走了有一会儿,终于上了马车。
车子刚要驶离,便听到了一声温和的唤,“晏姑娘留步。”
听到有人喊,晏三娘掀开帘子,只见是仲殊骑着马到了马车旁。
他眉眼清润,解释道:“现在雪大,晏府离这东郊梅园有些距离,不如我与姑娘同行一段距离?”
晏三娘今日出门未带多人,想着仲殊的话,她思考了一下几秒,轻生道:“劳烦仲大人了。”
仲殊是有品阶在身的官员,故而该唤大人。
仲殊颔首,“路滑,车慢些。”
马车缓缓启动,仲殊骑着白马跟在马车身旁,风将马车上的帘子掀起一角,晏三娘看到雪落在他的发间眉梢,仲殊一手拢着披风领口,一手轻拽缰绳,衣袍在风雪里微微晃动,像一株被雪压着的竹,身姿依旧挺拔。
一路上就这样慢悠悠走着,仲殊说是与她同行一段距离,实则是把晏三娘送到了巷子口。
“多谢仲大人。”晏三娘轻启朱唇,真挚的道谢。
“不客气。”他点头。
到了巷子里,他没有再进去,骑着马在巷口目送着晏三娘的马车驶入巷子里。
驶入巷弄,她掀起车帘回望,见他仍在原地,雪片在他周身簌簌落下,像一幅安静的画。
直到马车拐过街角,那道身影才渐渐被风雪掩去。
晏三娘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间扑通跳着。
待看不见晏三娘车马的影子,他才安然的驱使着马离开,回到了仲家。
……
晏三娘回来歇息了片刻后,食了一些点心,晏大人邀请的大夫便过来了。
今日奔波劳累过重,暖阁里燃着银丝炭,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倦意。
晏三娘换了衣服,半倚在铺着软垫的榻上,素色中衣外罩了件月白夹袄,领口松松系着,露出纤细的脖颈。
灵秀刚绞了热帕子给她擦过手,那指尖依旧泛着淡淡的青白。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坐在榻边矮凳上,指尖搭在她腕脉上,双目微阖,眉头随着脉象轻蹙。
5. 第 5 章
榻边小几上摆着刚诊脉的青瓷药碗,还冒着袅袅热气,药香混着炭火气,在暖阁里漫开。
她的呼吸轻浅,眼帘半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偶尔因脉息牵动,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咳嗽,咳完便抬手按了按心口,脸色又白了几分。
“姑娘这脉,还是虚浮得很啊。”
老大夫也是有些想不通,她年纪轻轻怎会如此虚。
老大夫收回手,取过纸笔写方子,笔尖划过纸页沙沙作响。
他写着方子,语气沉稳,交代着,“这帖药加了些温补的药材,每日晨起煎了空腹喝,再用桂圆莲子炖些汤羹,忌生冷,少劳神。”
交代了一些事宜后,晏三娘笑了笑,起身谢了大夫。
暖阁外的雪还在下,窗棂上积了薄薄一层白,阳光透过雪层渗进来,落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竟也添了几分柔和的暖意。
翌日。
天还未亮透,今日已不再下雪,仲殊与父亲一同前去上朝,这次回京述职,圣上没有让他再去进宫面对面,只是说让他写个奏折呈上去便可。
宫城的角楼刚打了五更,他已立于殿外的丹墀下。
晨露沾湿了朝服的下摆,他抬手理了理幞头,玉冠上的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着远处宫墙上渐亮的天光。
廊下的宫灯还未熄,昏黄的光晕里,陆续有官员踏着朝靴走来。
仲大人进了宫门后便独自先离开,父子二人兵分两路。
仲殊也习惯了父亲如此,并未多语,只是点头表示同意。
见了仲殊,几位相熟的老臣拱手问好,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谁都知道这位仲家公子的出身,虽在外任知州三年,回了京仍是这殿上的熟客。
他一一还礼,语气温和如春风拂过:“张大人早,李御史今日气色佳。”
离京三年,虽有些大人早已退出,但是大多还是熟悉的面孔。
忽闻内侍唱喏:“陛下驾临——”
丹墀下的百官瞬间静立,按品级分列两侧。
仲殊立于五品官班中,他如今还是以往的官职,此刻恰好能看见殿门内缓缓升起的香炉青烟,笔直地缠上梁间的盘龙雕饰。
他随着众人一起躬身行礼,靴底碾过冰凉的金砖,发出细微而齐整的声响。
“众卿平身。”
御座上传来皇帝温和的声音。
殿外的晨光照进窗棂,在青砖上投下狭长的光影,通政使开始奏报地方急件,沈砚垂眸静听,细细听着关于各地的情况。
朝会正到尾声,仲殊站立着,月白锦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清挺。
“冀州知州仲殊。”
御座上传来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仲殊闻声出列,步履从容如踏云。
他躬身行礼,鬓角的玉冠流苏轻轻晃动,恰与御前那盏青玉灯的光晕相映:“臣在,微臣仲殊,恭请圣安。”
“冀州处于北地带,农业一直甚微,自从你去后农业收成多了近三成,以往的流民甚至耕居于农桑,功劳不小啊。””圣上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话里带着对着仲殊的政绩的满意,目光扫过阶下这位与太子一同长大的年轻人,眼底透着熟稔。
仲殊抬眸,目光澄澈如洗,语气温和却条理分明:“臣不敢欺瞒圣上。冀州长期干旱,除了雨季多雨,臣只是依古法修了十二处斗门,令涝时能泄、旱时能灌。百姓肯下力,收成自然见长。”
兴修水利才能使农桑发展。
他刚上任就在冀州巡查了一圈,发现这里的农业不发展,大多时候是春季多为干旱,水源不足以灌溉农田。
水利更是一塌糊涂,若是想要农业发展,只能先将这些基础的做好。
果不其然,第二年的收成就有了质的发展。
随后他细细说了自己在冀州的一些见解,御上的圣上笑着听他讲完后,敛了神色,“户部侍郎一职,自周大人致仕后便空着。度支司管着天下钱谷,非心细如发、不偏不倚者不能任。”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仲殊身上,“仲殊,朕想让你担此职。”
圣上在仲殊回京之前就细细的想过。
户部之职向来重要,办的好将来升迁势必要担任尚书一职,仲殊如今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与太子从小一起长大,等太子继位,仲殊将是太子最有力的助手。
圣上对皇位的继承人一向有主意,他名下有四个皇子,太子作为嫡长子,其地位不可动摇。
这话一出,阶下几位老臣微微侧目。
圣上如今在店上说的这番话,同样也隐隐向在座的官员表达,仲家仍然是天子亲信。
闻言,仲殊却不见丝毫惊惶,只深深一揖:“臣年幼时,曾随太子在御书房看账册,陛下教过‘财者,国之血脉,取于民当用于民’。臣不敢说精通,却敢保一颗公心。”
圣上满意的点点头。
“有你这句话,朕便放心了。”圣上颔首,示意内侍取来告身,“即日起,你卸去知州之职,入户部任侍郎。遇事多与你父亲商议,也常去东宫与太子说说民间事。”
“臣遵旨。”仲殊双手接过告身,鎏金卷轴入手微沉。
转身归班时,他瞥见父亲立于二品官班中,鬓角虽已染霜,眼底却盛着欣慰。
殿外的风穿过回廊,吹动他袍角的暗纹。
枢密院使晏大人也满意的看着这个未来贤婿,几日前,便商议好今日仲家前来纳彩。
下朝时,仲殊回到家中,昨日晚上母亲便与他同说今天要去晏家。
所以今日仲家格外热闹。
他回家时,便看到家里的管家向仲夫人汇报,“夫人,那礼单都核过三遍了——雁是城南养雁坊挑的头雁,翅羽齐全;雨前龙井用的是去年的陈茶,合着‘从一而终’的意头;还有两匹杭绸,一匹月白一匹藕荷,都是姑娘家喜欢的颜色呢。”
管家脸上也是喜洋洋的神态。
仲夫人笑道:“劳烦你有心了,此事可马虎不得,对了,听闻晏家三娘喜书,你再让人多增添一些珍贵的古书卷。”
“是,夫人。”管家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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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完管家,仲夫人才看到仲殊站立在一旁。
“母亲。”他喊道。
仲夫人笑眯眯的招手,让仲殊看着眼前的礼单,“你看,这些是精挑细选给晏家的。”
哎呀,为了晏大郎这门婚事,仲夫人没少费神,今日可终于定下了。
仲殊看着眼前的大雁,想到昨日见到的晏三娘,一时间就有些愣住。
他敛下眸子,心想圣上赏赐的那根凤钗倒是极其适合她。
仲夫人倒是得知昨天仲殊去了梅园,她不知仲殊早已和晏三娘打过照面,还以为仲殊对晏三娘仍旧一无所知。
于是,便仔仔细细的说了些晏三娘的事迹,她是对燕三娘很满意的,言辞中不乏对起其的赞扬,仲殊只是笑着听着不语,从中倒是对她的事了解了不少。
下午管家领着两个小厮抬着礼盒,跟着官媒王妈妈往晏府去,不出意外的,晏府很快应下了这门亲事。
仲夫人自是喜不自胜,连忙将消息递给正在书房的仲殊。
此时,他正在书房写帖子,闻言笔锋微顿,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圆。
……
晏家是个大家族,很有资产,晏夫人当年所带来的嫁妆更是不菲。
晏夫人这人对于理财管家颇在行,仲家大房一脉的所以资产这些年在她手里翻了几番,家中具体有多少钱,晏三娘还真不知道。
晏夫人总是宽慰的告诉她,定然会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其他无需晏三娘操心。
于是,到了盘点嫁妆那日,晏三娘便有些吃惊。
平日里,母亲时常教她中馈管理,晏三娘对于经商治家也是很在行,但如今一看母亲为她准备的嫁妆,还是觉得晏夫人更是厉害些。
对于晏夫人而言,她这一生只有晏三娘这一个宝贝女儿,从晏三娘出生起便开始为她精打细算,细细筹备着。
得知女儿身体不好,更是下了决心要给她多些嫁妆。
晏夫人清算了一下名下的铺子,将晏三娘喊了过去,一起清算,无他,实在是太多了。
她线下手里有两家珠宝铺和三家绸缎铺子最值钱,现在晏二郎也成家了,晏夫人将其中最大的一间珠宝铺和两家绸缎铺子划给晏三娘当嫁妆。
晏夫人在京都周旋了有些年头,知晓一个女人的妆面门面需要自己支撑起来,断然她将最好的两间铺子给了晏三娘。
其他的铺子零零散散将近有二十家不止。
按理说,晏三娘的喜被等要由晏三娘亲手缝制,但是考虑到晏三娘身体不好,这种活计便发给了底下铺子的有名绣娘做。
晏夫人将手搭在晏三娘冰冷的手上,“三娘,你看这处宅子如何?”
她沉吟一秒,“或者是这处?”
晏三娘拿起房契细细看,严夫人第一次提起的那个宅子大是大,足足有四进,价值不菲,但无院子,虽然处在热闹地段,有一个麻烦,太吵些。
第二处屋子是三进带一个院子,虽然有些偏,但是地段仍然好,清净一些。
6. 第 6 章
三娘开口道,她分析着:“我届时与仲大郎君成婚,极有可能会住在仲府,若是将来分家,仲大郎君在朝任职,断不可能远。故而,女儿觉得第二处院子更适合我。”
虽然没有第一处的房子大,但是胜在有一处院子,纵使将来在家久住住腻了,也可去陪嫁的宅子住上两天惬意一下。
后面的大院子还可以开辟一个池塘,种上一些荷花。
甚好。
见女儿想要第二处,晏夫人就定下了那处院落。
母女二人在这整理这着嫁妆,忽然晏夫人手底下的贴身丫鬟进来,语气有些急切的禀报,“夫人,二少夫人发动了!”
晏夫人有些激动,到底她经历的多,对这方面也有些经验,她从容的安排着:“快去把之前安排好的产婆都叫去,你去二少夫人院子里去监督底下下人,我这就过去。”
“是,夫人。”丫鬟行了个礼,快速退出去了。
晏三娘起身,扶着晏夫人一起过去前往晏二郎的院子里。
晏二郎这时有公务,还未回来,出了房门后,晏三娘指派了一个小厮,“去,你去给兄长送信,说嫂嫂发动了,若是无事请他速回。”
她又道:“这里有我和母亲看着,叫他不要担心。”
小厮听了,退下去寻晏二郎了。
晏夫人还是有些急,连带着晏三娘的步履都变快了。
此时,雪化得差不多了,等晏夫人和晏三娘赶到时,晏二郎的院子里众人都纷纷忙碌着。
晏三娘走过去,听着里面的动静,问门口守着的丫鬟,“嫂嫂怎么样了?”
站在门口的丫鬟恭恭敬敬的回复:“回三小姐的话,少夫人一切顺利,这会有些时候了,产婆说再蓄蓄力,就能生产出来了。”
事情都安排好之后,母女二人都等待着,晏三娘刚转身时,便瞥见院门开了,晏二郎步履匆匆的赶过来,脸上透露着焦急,“怎么样了?灵娘现在如何?生了吗?”
饶是晏二郎,也没想到灵娘发动着那么快,比预期的要早很多。
晏三娘刚要张口和兄长说情况,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嗓子想起来,是婴儿的哭泣。
木门被推开,产婆喜气洋洋的道贺,“恭喜夫人少爷小姐,母子均安,是个男孩。”
听罢,在场几人松了一口气。
女子诞下婴孩乃是走鬼门关,所受的罪那是形容不完的。
灵娘和孩子都相安无事,这便是喜事。
晏二郎客气的嘱咐,“劳您好生交代身边的丫鬟照顾着灵娘,有需要让下人随时喊我。”
产婆“哎”了一声,关上房门继续处理产妇的事情了。
倒不是说晏二郎不想进去,实在是,此时他从外回来,灵娘刚生产完身体虚弱,他也怕会影响到灵娘的身体,索性就守在外面。
“母亲,您和妹妹就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好了。”晏三郎道。
灵娘已经生产完,母亲和妹妹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剩下的他这个夫君就可以处理。
“也好。”晏夫人也不和晏二郎客气,起身拉住晏三娘,“我回去便命人去给你岳丈家报喜,我和三娘就先走了。”
晏三娘唇角弯起,祝福道:“恭喜兄长得麟儿,好生照顾嫂嫂。”
“哈哈哈!”晏二郎爽朗的笑了笑,背过手去。
因着新生儿的出生,晏三娘暂且今日先放下了盘点嫁妆的事情,她与晏夫人待在一起,学习着如何操持。
灵娘给儿子起了个乳名“仁儿”,正式的起名要等洗三礼时再定。
仁儿的出生给晏府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得了,这是晏二郎的第一个孩子,这几日他告了假,颇为重视。
晏家也是权贵人家,洗三礼也是大礼,早早的便安排了穿着新衣的小厮在府门前迎接来来往往的车马宾客。
二房如今一家子都在外放,只有三房一房来协助。
从巳时起,相熟的官宦女眷们便陆续到了,身后的丫鬟捧着礼盒,有描金漆盒里装着的银制长命锁,也有绣架上绷着的百子图襁褓,还有锡罐里盛着的上好燕窝、蜜饯等。
晏三夫人赴洗三礼招待宾客,打扮得比寻常更显精致。
她穿了件月白色杭绸褙子,领口袖沿滚着圈藕荷色织金绦子,露出里面水绿色绫罗裙子,头上绾了个圆巧的堕马髻,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此刻,她代替晏夫人招待着来往的女眷,晏夫人则在里面招待入了门的宾客。
不大的功夫,正房外的廊下就站满了人。
夫人们三三两两聚着说话,门房处还在不断报着来者的名号,小厮声音清亮:“张侍郎家夫人到——”
管事的一一登记在册,红纸上很快写满了名字。
今日洗三礼人多热闹得紧,晏三娘慢慢走过来,她今个穿了件湖蓝绫罗的素色褙子,领口绣着细巧的缠枝纹,趁着以往有些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添了几分清弱的雅致。
晨光刚漫过雕花窗棂,正房里已飘起艾草与槐枝的清香。
听见屋里传来婴儿细碎的咿呀声,她掀开门帘,看着乳母手中的婴儿,目光柔得像水,轻声说:“真乖,很像嫂嫂和兄长。”
一旁的灵娘忙拉着三娘坐下,“你仔细瞧瞧,到底是像我些还是你兄长?”
灵娘笑眯眯的。
她倒是觉得儿子像她。
晏三娘仔细端详,虽然仁儿还小,但是若仔细看,确实更像嫂嫂。
于是,她认真的强调,“更像嫂嫂。”
听到自己想听的话,灵娘就欢喜了。
晏三娘叫灵秀拿来自己备的礼,她先是拿了个蓝布包着的小包袱,里面是件藕荷色的小袄,料子是上好的苏绣锦缎,特意选了最轻薄的织法。
晏三娘亲自在上面绣了一对精致小巧的玉燕。
此外,还有一个梨花木的锦盒,打开盒盖,里面铺着层月白锦缎,卧着一对银质的小镯子,镯子上雕了精细的莲花纹样。
灵娘向来都知道她这个小姑子的身体不是很好,但是却给他的孩子亲手绣了小袄,甚至自己的嫁妆也是托于旁人,不由得禁生感动,“你有心了,三娘,仁儿肯定会喜欢姑母送的东西。”
晏三娘眉眼柔和,抿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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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便好。”
时辰到了。
晏夫人与一众宾客也进来了。
乳母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将孩子抱到了灵娘手中。
灵娘旁边是一个铜盆,铜盆里的水是前一夜就用井水湃凉的,此刻兑了新煮的草药汤,温度恰到好处,蒸腾的热气里浮着几片鲜红的枸杞,映得银盆边沿的缠枝纹愈发亮堂。
灵娘将仁儿小心送入盆中,晏夫人亲自取过绣着麒麟送子的软布巾,蘸了水往孩子手背上轻拍,嘴里念着:“一洗聪明伶俐,二洗无灾无难,三洗长命百岁……”
晏夫人念完,在一旁的沾亲带故的夫人们都纷纷往里放入“添福”。
晏夫人也准备了个银锁扔进银盆里。
乳母早已备好了新做的大红撒花襁褓,待灵娘用布巾裹住孩子后,晏夫人便拿那支银锁,细细系在他颈间。
锁身不大,上面刻着“平安”二字,垂着的小银铃轻轻一响,仁儿竟抓住锁链不放,惹得满室笑声更欢。
晏三娘看着满室温馨,目光忍不住往襁褓上落,确实更像嫂嫂些,兄长还是差一点。
这边,晏大人和晏二郎也与家族商议好了仁儿的大名。
晏松棠。
松”喻坚韧不拔,“棠”含温润和睦,刚柔相济,既见松柏之劲,又有棠棣之亲,寄寓他品格坚毅,且能睦邻友亲。
于是便敲定了。
晏二郎拿起笔将晏松棠三个字工整的写在了红纸上,他拿起写好了红纸将它放在祠堂祖先的排位前。
点燃了三炷香,拜了拜,这算告知了祖先“添丁起名”,晏松棠这个名字也正式进入了晏家宗族谱牒的预备名录。
听闻晏家二郎得新子,仲家作为马上喜结连理的姻亲,自然也有表态。
早在刚得知消息的时候,仲大人便修书了一封,仲夫人也随即吩咐备礼:挑一支成色好的赤金长命锁,錾上了“长命百岁”字样,又再配上两匹上等的杭绸,礼盒外头用红绸裹了,系个双囍结后派人给晏家送了去。
仲家的管事带着两个小厮,小厮的手上拿着贺礼,礼盒上贴红签,写明“仲府贺晏二公子弄璋之喜”。
管事见了晏夫人后,恭敬地开口:“我家老爷太太让小的给大夫人、二公子道喜,这点薄礼,盼小公子平安康健。”
晏夫人闻言,笑着让人收下,给管家打上了些喜钱。
洗三礼结束时,回头晏夫人与晏三娘私下道,“仲家这次有心了,瞧着那长命锁,应是宫中之物呢。”
晏三娘心里却掠过一丝微妙的暖意,仲家这般郑重,既是贺兄长添丁,也是给足了自己体面。
她点点头,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确实有心。”
在精不在多。
……
二人的婚期定在次年四月,如今已经是快腊月了。
仲殊如今刚上任,每天都是忙公务,并无闲暇的时日出来。
天现在越来越冷,晏三娘也是在晏府学着礼仪。
这天晏三娘刚将自己的书房里诗卷规整好,便听见外头有人喊她,“三妹妹!”
7. 第 7 章
原是晏二娘来了。
她是三房家的二女,晏二娘比晏三娘大五岁,六年前出嫁,嫁的是与晏家交好的家族的长孙。
晏二娘为人很是机敏,从小跟着晏三夫人学习,和晏大娘楞楞的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故而相比于大女儿,晏三夫人更疼爱这个小女儿。
“二姐姐,你来了,快请坐。”晏三娘有些惊讶,起身连忙邀请晏二娘入座。
晏二娘笑,“你不必如此客气了,我刚从母亲那回来之后便拜访了大伯母,这不,问了大伯母你在,我便过来瞧瞧你。”
晏三娘随自小在临安,确实逢年过节也有时候见到晏二娘,因此与各家的子女都认识。
“我正好在研读李唐燕的文章,二姐姐有兴趣吗?”晏三娘扬了扬手里的书。
这是她新得的一本。
灵秀自觉的倒了杯茶给晏二娘,晏二娘将那杯茶拿起来放到晏三娘面前,无奈,“你啊,既然你二姐姐都来了,你还说这些作甚。”
晏三娘也笑,“那没办法,妹妹手里只有这些书本可以聊了,二姐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平日不爱出门。”
“说到底,二姐姐你怎的会来了?”晏三娘有些好奇,她看晏二娘这样,不像是短暂的待一会便回家。
晏二娘叹了口气,“安郎的任命下来了,他调任在外面,我今日恐怕是要在家里住些日子了。”
晏三娘了然,她倚靠着枕头,“二姐夫这次调任完回京,应当是会升迁,二姐姐莫要难受。”
她深知,晏二娘婚后和二姐夫倒是恩爱得很,陈怀安这一去,恐怕她心里不好受。
陈怀安便是晏二娘的夫。
不过令晏三娘没想到的是,与她以为的恰恰相反,晏二娘听完她的话后反倒是收起一腔愁容,转眼笑嘻嘻的,“三妹妹,你可不知道,我才没有难受呢。”
顿了顿,她拿起茶浅浅的喝了一口,“他这一去对我来说反倒是好事,平日里我回晏家还要受拘,他走了,我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回来。”
晏三娘黛眉轻蹙,“啊?”
晏二娘看着三妹妹那迷惑的模样,咯咯咯的笑起来。
“哎哟,忘了你还未成亲!”
成了亲的女儿回家便叫“归宁”,归宁的时间和理由可是有规矩的。
除了刚新婚的时候归宁,其他时候回来无非是逢年节、父母生辰等,一般也就是当日往返或留宿一两日罢了。
再一个就是探病奔丧之类或族中事务处理,才可以延长停留,不然免不得落一个“舍夫家顾娘家”的名声。
像晏二娘这般,夫婿外任,才可回来在娘家暂居数月。
纵使晏二娘再与夫君相爱,但是到了此刻免不得还是觉得高兴。
她细细的和晏三娘说了这其中,有些羡慕的望着晏三娘,“三妹妹,真好,我们姐妹几个,只有你最后出嫁,还能在晏家呆一段日子。”
不过刚出口,她便有些后悔,想收回自己的话。
二娘忽然也意识到,三娘四月便要成婚。
看着晏二娘有些忏悔的神情,晏三娘并不在意,她嘴角漾起弧度,“二姐姐,没事的,我知道你的意思。”
见她神色未变,晏二娘打趣,“我这巧了,可能能喝到你的喜酒呢。”
见二姐姐说到自己的亲事,她的耳尖带有一丝红,转移了话题,“对了,二姐夫现在调任在哪了?”
晏二娘:“这……就和你有些关系了呢,临安。”
晏夫人的母家是临安崔氏,晏三娘也是在那长大的。
“临安。”晏三娘喃道。
她随后道:“临安是个富饶之地,二姐夫在那等到归京不愁没有政绩可言。”
晏二娘也高兴,“那自然是了。”
……
晏二娘成亲这几年和陈怀安没有子嗣,因此得知晏二郎的孩子出生后,时常跑去找灵娘玩。
灵娘倒是很欢迎。
但是晏二娘又顾念着和三娘见面机会少,也是来来往往的想着和三娘多聊聊天,因此也三天两头往晏三娘的院子里跑。
她总瞧着晏三娘老在屋里读书也不像回事,后面她转换了两点一线的行动轨迹,倒是拉着三娘前往灵娘的院子里,美曰其名“学习”。
这几天,光是看着,晏三娘对抚养孩童倒是有了新的体会。
她鲜少上去靠近仁儿,不是她不喜欢,只是她体弱怕仁儿沾染上,迷信是迷信了点,总归小心一些没错。
晏三娘手里揣着暖炉,她端端的坐着,看着晏二娘逗着灵娘手里的孩子,顿感岁月静好,她听见晏二娘聊起来晏三郎,“三郎他也不知怎的,最近读书也不上心了,整日和四郎混在一起,母亲也不管着些。”
灵娘问:“三叔婶不是最看重他二人的学业了吗,怎么不管了呢?”
“哎,母亲也是,不知最近迷上了佛经,日日念,念得我都心烦了些,索性也不再和她聊。”晏二娘撇撇嘴,“可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姐姐又不在,只能管教管教他们。”
晏三娘闻言,叫来灵秀,只见她低声和灵秀交谈了什么,灵秀笑眯眯的出去了。
晏三娘淡定的把玩着手中的暖炉,望着她气定神闲的模样,灵娘和晏二娘不禁好奇道:“三妹妹你与灵秀说了什么?”
晏三娘也不藏着掖着,她弯弯眉眼,浅笑,“他们底下的消息最灵通了,我让灵秀去打听打听,今日三郎和四郎都在做什么。”
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平日里晏三娘虽然不关心是不关心,但是到该关心的时候,她手底下的人都门清。
这个时候她让灵秀去问问,便清楚了。
过了一会儿灵秀推门进来,看见在场的三位主子,行了个礼,才走过来告知:“奴婢刚才去打听了,据说京都最近新来个有名的伶人,据说一场千金难求呢,这些日子三少爷和四少爷天天去排队看。”
“哦?”晏三娘摇了摇头,之前的时候,晏三郎还会时常来请教她。
最近因为这看戏便不再来了,晏三娘只是感到有些惋惜,晏家这些个子弟里面除了晏大郎和晏二郎考取了功名,晏四郎是指望不上了,本来还对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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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抱有期待,看来也是如此。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晏二娘也是头疼,三房家里总是鸡飞狗跳,如今两个弟弟也愈发不成器。
灵娘安慰道,“喊来训话便是,若是还不听,就禁足。”
晏二娘点点头。
文的不行便只能来武的。
听着如此粗暴简单的想法,晏三娘都有些哭笑不得,她提议:“不若到时候叫三郎和四郎来我这里,把厢房开辟出来,我监督他们两个可好?反正我也闲来无事。”
虽然婚期快近,但是晏夫人非常体贴,她妥善的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不让女儿费心神。
二娘笑,“那我先问问话,若是他们还不改,便送你那儿去。”
晏三郎今年十四,晏四郎十二,正是玩的年龄。
晏三娘莞尔,“好。”
于是三人便这么愉快的说定了。
回头,等晏三郎和四郎偷偷的从后门回来时,刚关上门,便看见晏二娘悠闲地在房门口品茶。
晏二娘贴身穿着一件藕荷色细棉小袄,领口缝着一圈细细的兔毛边,小袄外是件宝蓝色织金短袄,外头罩一件石青色对襟褙子。
她倒是不怕冷,寒冬坐在外头专等着弟弟们回来。
晏三郎和晏四郎被抓包,望着二姐姐的神色,面对面的都没有开口。
兄弟二人私底下小动作不断,晏二娘就这样冷了他们一会,等她喝完一杯茶,才道:“做什么去了?”
“……”
没有人回答她,晏二娘也不恼,“做什么去了?”
她一字不差的又重复问了一遍。
晏三郎偷偷抬头观察晏二娘的神色,磕磕绊绊佯作镇定,“回二姐姐的话,今日我和四郎去散心去了。”
“散的哪门子心?”晏二娘故作不解。
“只是去外面走了走,二姐姐。”晏四郎抢先回答。
“是吗?”晏二娘狐疑。
“是呀!”
“是。”
两人承认。
晏二娘:“我倒是听闻京都最近来了个伶人,表演的戏曲甚是好,很多人都去追捧,堪比一掷千金,不如改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
她皱皱眉,叹了一声,“你们平日里学习的时间太多了,我和你们三姐姐聊了聊,平日里你们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在三娘那里待一阵子便可。如何?”
晏三郎和晏四郎不是傻子,他俩再傻也能听出来晏二娘在故意的讽刺。
但是也是真心的提意见。
晏四郎谄媚的笑,“这……不好吧。”
“三姐姐马上就要出嫁了,此刻正是多事的时候,我们贸然前去太打扰三姐姐了。”
寻常晏二娘可不觉得她的四郎是个贴心人,这个时候他说这些话倒是显得他很是懂事的样子。
晏四郎想到前些日子三姐姐安排下人给他抱来的那些书,他就有些苦恼,这会儿听到晏二娘说这些他脑袋都要炸了。
至于晏三郎?
那更不必说。
8. 第 8 章
晏三郎有些心虚,他是知道自己原本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总是耐不住晏四郎拉着他,“走嘛走嘛,兄长。”
再加上母亲平日礼佛,没精力管着他俩,这才慢慢荒废了。
殊不知,二姐姐回来了。
这下完蛋了。
两个人苦哈哈的在这求饶。
最终晏三郎和晏四郎倒是没有前往晏三娘那里去,自觉的拿起书温习,老老实实了一段时间。
三娘猜着估摸是,无奈的摇摇头,灵秀打趣,“小姐,三少爷和四少爷可是好怕你哟。”
晏三娘笑,“小孩子习性罢了。”
她本来也没真觉得二人能过来,左右就是吓唬一句罢了。
再说就算真的来了,她也没太多精力,还不如夫子教学来的好。
……
且说仲殊这边新官上任后,和户部尚书及各位同僚沟通后,召见了户部的主事和员外郎,查阅了一批文书后,这才清闲下来。
说清闲,也只是象征性的清闲,只是不像刚开始日日都泡在公务里。
如今快到年节,户部又开始忙碌起来,仲殊休沐了一天歇息后,又开始投身进去。
近期他督促着下属完成今年财政收支的汇总核算,核对赋税、专卖、官俸等各项收支数据,确保账册清晰准确,等一并核算好了上报给圣上和朝廷。
最近也要岁末俸禄发放了,各官员与士兵的年终俸禄包含“节料钱”等年节补贴,户部也需协调粮仓、钱库,确保按时足额发放,仲殊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人去核查。
窗外寒日斜斜,映得户部衙署内的炭盆愈发红亮。
仲殊端坐案前,青灰色官袍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一段素色中衣,案上堆叠着如山的账册。
他眉头一皱,看着上报的灾册,这是京郊的急报,上面写着“大雪封路三日,流民聚于城郊破庙,冻毙者已十数人”。
他喊来人,将手里已经写好了的奏交给属下,“快去给尚书送去,京郊有灾情。”
户部的运转效率很好,尚书看后,很快任命仲殊全权负责,仲殊联合了司农寺、太府寺与兵部,开具了调令。
“告诉司农寺,即刻调京北仓的存粮,越多越好,若是不够从别的仓调取,还有太府寺的冬衣,挑厚实的,先凑出六百件来,棉被四百件,其余再凑。”仲殊即刻发布调令,安排落实下去。
他语速极快,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京郊的位置,“再传我令,让金明池的禁军调二十辆马车,得用能碾冰的轺车。”
前段时间雪停了之后,又飘起了雨,此刻京郊处处结冰,毅然起了灾情。
交代完底下人之后,他扯上官袍穿上,派人骑了匹马出来,马儿喷着白气,属官在一旁,“让衙门清理出来几间空房,先把附近的流民安置一下,我去仓里看一下摧粮,等一会儿在那汇合。”
属官点头,就见仲殊夹住马腹,握着缰绳,马蹄踏碎街面的薄冰,朝着粮仓的方向疾驰而去。
冬日的寒风凛冽的扑在仲殊的脸上,他却没有反应,只是眼里有些急切。
他一向明白,这个时候动作若不快些,京都就会多几具冰冷的躯体。
自古以来,平民百姓在遇到灾情的时候,都是受难的一方。
交接完,待他带着粮车赶到城郊时,暮色已漫了上来。
这里房屋稀少,只有零零散散的人家,周围一个有个破落的庙宇,流民他们暂时先被安置在这里。
门被寒风撞得吱呀作响,他掀帘而入,一股混杂着汗味与寒气的气息扑面而来。
数十个流民蜷缩在角落,见他一身官袍,却无一人敢动作。
仲殊明白,他解下官袍,随手递给身边冻得发抖的孩童,声音沉而稳告知:“粮食和冬衣马上就到,先烧起炭火来。”
仲殊将刚刚的孩童抱起,转移到火堆旁,他刚要转身去指挥进军卸粮食,感受到到孩童紧握着他的衣角不放。
仲殊往下看,孩童脏兮兮的脸上透露着恳求,“哥哥……他……救……”
他的小手指了一下草堆后面的方向,仲殊走过去,发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躺在地上,他的衣衫破破烂烂,在冬季还有几个大洞。
他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时,眉头瞬间蹙得紧了。
少年也没有气息了。
最终仲殊他把孩童托付给带来的一名下属,命他先好生照料着。
“动作快些!”他扬声催促,声音在空旷的庙里回荡。
现在每个人都浑身僵硬,饥肠辘辘。
安排来的医者正在有条不紊的给每个人都检查一遍,随后开方子诊治。
“先煮热粥,每人一碗,冬衣按人头分下去!”风雪仍在庙外呼啸,但随着第一缕炊烟从临时搭起的灶上升起,仲殊看着一切都步入正轨,紧绷的肩背才稍稍松了些。
因着处理这事,仲殊几日像陀螺一样忙不停,大致安顿完流民后,他着手写奏章上报圣上。
大致意思是说,今年气候更严峻,月饼上的地方越容易出现灾情,需要各州府注意,持续跟踪情况,确保物资供应不中断,防止疫病滋生,如若出现灾情要及时上报,以免耽误。
……
距离年节越来越近,年味便像泼了滚水的糖块,丝丝缕缕化在京都街面的每一处褶皱里。
州桥北头的早市已没了往日的松散,各个铺子和摊位都开着,街市上人来人往,人人都在采购过年所用的货物。
掌柜的正用竹尺敲着画轴,“瞧瞧这‘门神秦琼’,朱砂脸膛配墨髯,贴在门上,邪祟都得绕着走!”这是卖年画的摊位,摊位前乌央乌央围了一圈的人。
临街的酒肆也支起了新酿的屠苏酒,这是年节特有的酒,于是陶瓮上贴着“年节特供”的红纸,穿街走巷的“爆仗担”也惹眼,扁担两头的藤筐里码满了红纸包的炮仗,半大的小子溜溜的跟在后边像个小尾巴,眼巴巴的瞅着。
晏家这时也着手起“扫年”,各个院子里的洒扫仆从都在忙忙碌碌,晏家邀请京都有名的书法大家陶大家写了新的吉祥语,更换了新“桃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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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框上贴了春帖子,整个晏家似乎焕然一新。
午后的日头难得破开云层,给京都的灰瓦镀了层浅金。
晏二娘拉着晏三娘今日坐马车出来,刚挑开竹帘一角,她指尖刚触到微凉的帘穗,就被外面涌来的热热闹闹的气浪撞了满怀。
”糖画儿!转龙转凤,一文钱抽一次!”清亮的吆喝声响起。
巷尾桥边的空地上,卖糖画的老艺人拿着铜勺一甩一甩的在青石板上游走,旁边围绕了一群小孩,目不转睛的盯着艺人画的凤凰。
“哇!”小童喝彩。
马车慢得像挪步一样,伴随着人流,车轮碾过青石板,“轱辘”声里混着各种气味,街上铺子飘来的腊梅香,混着肉铺里酱肘子的醇厚,还有挑担小贩筐里新摘的蜜橘甜气。
晏三娘很久都没有出来了,几乎一整个冬天都蜗居在晏家,也就是因为晏二娘总是倍有精力的拉着她,否则可能连自家的院子都不甚走动。
晏二娘也透过窗瞧着,”你看,那家的‘春帖子’写得真好!”
晏三娘透过窗子看去,晏三娘说的是个卖笔墨纸砚的小摊。
她多看了两眼,想起前日收到的仲殊送来的东西,里头就有他亲手写的春帖,字迹比这掌柜的更清隽。
仲殊送来的春帖,用的是浅碧色罗纹笺,边缘用极细的银线镶了窄边,透着江南春水的清润,上头题了两句:“清芬渐逐东风起,禾黍初承暖日生。”
“清”“禾”二字嵌得自然,像是信手拈来的应景语一般。
晏三娘倒是很喜欢他的字。
她的字是带着江南烟水的温润,笔画纤细却不孱弱,像初春抽条的柳丝,看似轻柔同时又在转锋处却藏着几分韧劲。
而仲殊,他的字,却如他本人一般,清朗而沉稳,笔锋劲挺如松,横画舒展似剑,捺脚重若坠石。
那春帖是他长写的行书,他写行书很潇洒,墨色浓淡相宜,笔画间牵丝连贯却不拖沓。
春帖被晏三娘收起来放在匣子里,那春帖下面压着一张素笺,上面仍是仲殊的文笔,““若得三娘亲书回帖,应是新年里的第一桩乐事。”
晏三娘看到时,指节收紧,把那薄纸捏出几道浅痕,耳后却像被炉火烧着似的,腾地漫开一片热。
日光从窗棂斜切进来,正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她心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正巧碰到灵秀进来,见她如此神色,不知名的问道:“小姐?”
“无事。”她稳了稳心神后,她轻声吩咐,“去取张新素笺来吧。”
灵秀答应,她转身后正巧错过晏三娘眼底悄悄漾开的笑意。
她研磨特地选了珍藏了许久的砚,墨色清润,她写的是两句和诗:“东风已渡梅梢雪,暖日先融砚底冰。”
写完晾了晾,她将素笺叠成小巧的方胜,放进他送春帖的锦盒里。
想了想,又取过一张素白便签,用更细的笔写了行小字:““闻公子案头新添了绿绮琴,若得闲,可弹《梅花引》一阕?”
“三娘?三娘?”
9. 第 9 章
晏二娘见着妹妹发愣,连忙呼唤,“怎么了这是?”
晏三娘回过神,早已不见那劳什子铺子了,她敛了心神,笑了笑,“没事,就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晏二娘舒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她们今日也不只是单纯出游逛逛,晏家近日来的宾客众多,需要买些上好的茶叶来招待。
马车在京都城南的“茗香总铺”前停下,正值年节最盛时,这的朱漆大门洞开,檐下悬着的鎏金木牌在日头下泛着金光。
这是京都最好的茶叶铺子,“江南春”“北苑贡”“西樵云雾”等名号一溜排开,风过时,木牌相撞的脆响混着茶香漫出半条街。
门口的侍从招待着,一进来便看到上百只成色极好的锡罐码的整整齐齐的一溜排列好,罐身上面贴着不一样的标签。
晏三娘和晏二娘绕过一架插满腊梅的青瓷瓶,来到内堂,内堂摆着张巨大的乌木茶案。
掌柜的早知道晏家来人,见到便问:“可是晏家姑娘?尝尝我这‘白毫银针’,今年闽地贡的头拨,雪水沏的。”
两人笑着谢过,接过茶盏时,指尖触到碗沿的微凉,揭盖便觉一股兰芷清气直冲眉梢,茶汤在盏中晃出浅浅的金,细观可见毫毛如银线一般在上面浮着。
“好茶。”晏三娘抿了一口,夸赞。
她平日里喝茶甚多,如今掌柜给的这一盏茶,清香不失味道。
晏二娘看着满室的茶,吩咐者,“要二十斤的蒙山红茶,分十盒装着,再要五斤碧螺春和三斤大红袍。”
满室的茶从粗茶到贡茶,种类繁多都拢在一处,茶香混着松烟的气息漫过,真叫人神清气爽。
晏三娘倒是很喜欢这种味道,她在心里有个打算,不若以后她也开间茶叶铺子?
伙计将茶叶捆好,用红绳系着递过来交给身边的丫鬟和小厮,二人才离去。
晏三娘刚要上车,忽的想起前些日子她在书肆定的书还没送来,她与晏二娘说了几句让她先离开,她与灵秀过会回去。
晏二娘面露担忧,“你可以吗?”
晏三娘笑,“我又不是小孩,你何必操心那么多,二姐姐,放心吧。”
在晏三娘的再三保证下,晏二娘这才离去。
晏三娘带着灵秀来到她平时常去的书肆,这件书肆很大,种类也是最全的。
门口的掌柜看见晏三娘来,忙笑着迎上去,“晏三娘子来了,哎,上次您定的书还要几天才能派人给您送去呢,实在是莫怪啊。”
晏三娘闻言道:“好,没事,我来看看有没有别的书。”
她没有为难人,客套了几句后便走向书肆里面。
书肆铺子的书架与桌案都是用老松木打的,根据晏三娘了解,这间铺子已经三代传承了,可谓是有些历史了,故而这铺子的书籍比其他铺子的要多的多,有些读本也是珍藏。
晏三娘前日和父亲聊天时,谈到了一本周游记,是隋朝苏翁写的《观山小帖》,这本游记是他晚年周游大好河山时写下的所见所闻集成一体的。
晏三娘往铺子里面走去,在书架上挑挑拣拣,终于在角落找到了这本书。
付了钱后,她与灵秀一同出来,晏府的马车已经重新在门口等着。
时候不早了,夏天时便和她讲,新开的翠居楼的膳食很不错,这下出来总得有空,她就和灵秀过去了。
年前人们都乐意花点钱一年到头给自己改善伙食,这翠居楼的生意不错,包厢的位置已经没有了,她们来时是临时起意,没有提前通知,只能坐外堂。
晏三娘倒是不介意,素日沾些烟火气也是好的。
菜很快上齐,有一道梅花汤饼倒是格外吸引了晏三娘的注意力。
灵秀瞧着很是好看,率先给晏三娘盛了一碗,“小姐快尝尝,看着就好吃的很哩。”
晏三娘品了品,心道确实不错,这-梅花汤饼以白梅与檀香泡出的汁液和面,将面片印作梅花形状,再以清鸡汤打底煮制而成,卖相和味道均不错。
灵秀道:“小姐若是喜欢,回头找了厨子来学,什么时候想吃了就给小姐做。”
别说为什么灵秀不做,实在是她的厨艺太差,自己糊弄一口饭吃不错,若是给小姐那就万万不得了。
晏三娘笑,“好吃也不能日日吃,何必那么麻烦,想吃了便出来就是了。”
她只是身弱,又不是无法行动,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
晏三娘正吃着别的菜,她就听到隔壁桌在压低了声音谈话,“哎,你知道吗?我这有个小道消息,听不听?”
“什么消息?磨叽什么,快说!”那人不耐烦道。
“是我姨家的表哥说的,说是三皇子要回京了,也就是四五月份的时候。”那人朝着对面的人挤眉弄眼。
三皇子?
晏三娘一边吃着,一边放慢了速度,在脑子回想了一下。
三皇子是端妃所出,一直被圣上派在边疆,不知为何要来京都?
“三皇子要来,为何?”对面的人不解。
只见一开始说话的人耸了耸肩,他也不知,但总觉得这次三皇子的到来会掀起一场风浪,不过这却和他们这种阶层的人没关系了。
只是凑巧提前得知这个消息,憋不住在心里,他与旁人炫耀着罢了。
什么三皇子不三皇子的,和他无关!
听着隔壁桌子的交谈已经换了其他话题,晏三娘就没有再听下去。
父亲和他说过,圣上如今越发身体不好,虽然皇位的继承人一直都是太子,但是仍然耐不住有些皇子的野心。
三皇子自成年后便被圣上派往边疆戍守,其母端妃在后宫又是一个极其稳重的人,朝堂之上谁也猜不到三皇子是否有夺位的心思。
她倒是还有些疑问,只不过要等回了晏家和父亲谈了一下才能知道。
不过据她了解,仲殊和仲家一直都是太子一党,这几乎是朝堂上心照不宣的事实。
而晏三娘临安外祖家一脉的子弟,大多都跟随者三皇子,那外祖是否站三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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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一派?
自己与仲家的结亲,又会怎么样?
晏三娘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不经意听到的这些消息,却都让她联想太多。
事关皇位夺嫡还有家族,不得不小心行事。
每次就诊,大夫总说让她不要忧思过度,晏三娘却也总是无奈,因而总是笑着答应。
……
回了晏府后,等到晚上晏大人回来,晏三娘才姗姗的过去。
此时严大人正在书房,他书房案上的铜鹤香炉里的沉水香烧得正旺,烟气袅袅缠上悬挂字画。
“咚咚。”晏三娘披着狐裘披风,手轻轻扣门。
“父亲。”她轻声喊着。
“进来。”晏大人看着女儿,慈祥的笑,“三娘来了啊。”
晏大人的一双儿女都出落得很是模样,长子一表人才,女儿冰雪聪明,让他很是骄傲。
“父亲,我来是想问关于三皇子回京的事情。”晏三娘眸光闪了闪,她拢了下身上的衣服,坐了下去。
晏大人有些奇怪,“你是怎么得知三皇子回京的?”
作为圣上身边的近臣,晏大人今日才知道,三皇子回京的消息还没有公之于众,三娘整日深居简出,怎么晓得?
晏三娘轻声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今日我和二姐姐出门采买些茶,我独自去了书肆后又去了她之前给我推荐的翠居楼,听到翠居楼里的客人私下说的。”
晏大人了然,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三娘有什么想问的?”
“咳……咳咳”晏三娘刚要讲话便有些不适,晏大人给宝贝女儿倒了水,晏三娘平复后才道:“不知三皇子此次回来是圣上召回还是自行上书?”
若是圣上召回,那三皇子的心思便揣摩不定,若是自行上书召回便有的猜。
“是圣上让三皇子回京的。”晏大人简洁的给了三娘答案。
三娘了然,问出来了真正担忧的,“若是三皇子有意夺嫡,我即将与仲家结亲,该当如何了?”
有些事情无需晏三娘说的很清楚,晏大人也明白她的顾虑,不过他也不知,眼看着三娘即将出阁,他只得安慰女儿:“三皇子目前的意思还不知道,但是圣上一直是看好太子,若是不出意外,只要太子不错,那胜负自然可分。”
他在圣上身边多年,不可能对圣上的态度不知道。
晏大人又道:“你放心,不论如何,为父都不会让晏家倒下,你外祖那边也无需担心,我届时会修书一封去,让那边去打探三皇子的态度。”
离三皇子回京的日子还有些远,这些可以慢慢做打算。
晏三娘离开后,晏大人望着女儿喝过的茶盏深思。
他的这个女儿,自小聪慧过人,有勇有谋,有些朝堂之事晏三娘比晏二郎更悟的明白,他不是一个扫兴的爹,不是机密更自然愿意多说几句。
过了年节,马上与仲家的亲事也要提上日程了,不知道晏三娘嫁过去,仲家会怎么对待?
想到女儿出嫁,晏大人的心忽然有些碎了。
10. 第 10 章
今个过年晏家二房不在京都,因此晚饭便只有大房和三房一起过。
晏家除了晏大娘出阁外,人全部到齐了。
傍晚阖家全部围在一起,晏家几个长辈坐在主位,其余人依次落座,晏三娘坐到了母亲身旁。
家里人说了一些吉祥话后便开席了,今天上的菜品多而精致,往日晏家一向崇尚节俭,只有年节这一天才会有些特殊。
角子是用精面制作的,馅料用了虾仁和猪肉,晏夫人让厨房包了几个钱币,看看谁有那个福气吃到。
汤饼也是用骨汤熬制的,象征着长寿,晏家的汤饼可是一绝,晏三郎平日里最爱这汤饼了。
晏大人笑眯眯的看着桌上的-盏蒸羊,这可是他上月赴宴时,看着陈侍郎家的厨子做这道菜很是好吃,才把配方要了过来。
这道菜是将肥膘的嫩羊肉切片,加入碎葱、姜、干姜末、酒水、醋、酱、盐等调味,用湿麻纸密封碗口,小火焖软半个时辰。
羊肉出锅后酥烂,香气四溢,肉烂味醇,最是好吃了。
晏夫人让三娘多吃些肉食,天寒,好生的补补身子。
晏三娘应是。
晏三夫人和晏三爷之间互相都淡淡的,二人则是虽然还没到两看生厌的地步,但互相已经客客气气的了。
晏三爷的风流债遍地都是,晏三夫人如今管也管不住,索性就随他,半大年纪的人了也就不在乎这些,她只需要守着这几个儿女罢了。
说来也奇怪,晏三爷这么多妾室,从来没有一个能怀上孕诞下子嗣的。
这也让晏三夫人不在乎他的花天酒地,只要没有威胁到她的利益,晏三爷怎么做都无所谓。
本来全家围在一起吃饭,两人的距离应是很近,可如今两个人的距离硬是能坐下一个晏二娘。
三郎和四郎二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各自吃各自的饭。
晏二娘也没管,她如今出阁,父母之间的事情她也插不得手,再说了,她实打实也不喜欢父亲的作风。
说白了,这个家族完全靠大伯父与二伯父支撑罢了。
……
吃过饭后,众人便一步到了正厅,今晚例行守岁,檐外的爆竹声隐约传来,厅里的炉子被点了起来,衬得屋里愈发暖融融的。
今个大家都穿着新做的衣裳,这都是晏夫人统一送到手底下的铺子做出来的,连带着晏家的下人们都换了新衣裳。
晏三爷这次不吝啬的提供了他的守岁酒,这酒是屠苏酒,温和而又醇厚,最适合年节饮用。
屠苏酒,传说可避瘟疫,且饮酒顺序特殊。
先是幼者先饮,其次老者后饮,寓意着“年少者得岁,年老者失岁”。
是对晚辈的祝福。
炭盆儿里的银炭炭火噼里啪啦的爆响,外面的爆竹开始响动。
今天晚上丫鬟和小厮都给放了个假,因着晏三爷自行给每个人倒了酒。
晏三娘接过酒,微笑的向叔父道谢,“多谢叔父。”
晏三爷笑,“三娘和叔父可客气了。”
晏三娘没有多饮,她听着母亲和三叔婶的交谈声,摇了摇头,向外走去。
晏四郎改不了玩闹的习性,他正在院子里打灰堆,弄得脸上灰扑扑的,像韩管家养的大灰猫。
晏三娘看着四弟,不禁好笑,他嘴里正念叨着:“打你个灰堆儿,今年发大财。”
三娘瞧着弟弟,总感觉他今后的志向不在读书上而在从商。
“四郎,过来。”晏三娘伸出手,招呼他过来。
晏四郎听到喊他,忙抬头,向这走来,张着嘴笑,“三姐姐,怎么了?”
这一刻他俨然忘记了晏三娘给他书和晏二娘威胁他的事,又变成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晏三娘倚靠在门上,拿出丝娟帕子来给他擦了擦脸,“脸上灰扑扑的,给你擦擦。”
晏四郎眼睛炯炯有神,“谢谢三姐姐,我在打灰堆呢。”
在三娘心里,他还是个小孩,没再说什么,擦完后便放他过去玩,期间还邀请三娘一起,晏三娘笑着拒绝了。
晏二娘喝的头有些晕,早一步回去歇息了,晏二郎因着照顾灵娘和孩子,也没有守岁。
晏三娘还不想回去,她在门口站了一会有有些累,便坐了下来,看着晏三郎和四郎一起玩闹。
不多时飘飘下起雪来,这雪下的很快,一会儿积雪就在琉璃瓦上铺开,被檐下的宫灯晕着呈现淡橙色。
这会他们点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在院子里响,和满天雪花相应倒是别有一番景色。
话说这边仲家相比于晏家就显得冷清了,仲殊与仲大人的公务繁忙,仲二郎在读书,白日里就仲夫人一个人准备。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父子俩都是晚上才回来,惹得仲夫人有些抱怨。
仲殊洗漱好后才过来吃饭,饭桌上父子两个也没聊别的,就聊一些朝廷上的事情,仲夫人默默吃着自己的,心里盼望着儿子早日成婚。
她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生个女儿,两个儿子一个个都像个木头无趣得很。
仲夫人出身也是很高贵,她是郡主出身,从小也是被娇爱着长大,成婚落后方才端庄起来。
仲二郎夹着菜吃的飞快,好像饿了几天的样子,仲大人正和长子聊着,余光忽然瞥见他这幅样子,有些恼:“你平时没吃过饭吗?”
仲夫人听见后,看向仲二郎,他嘴巴里塞满了吃食,一嚼一嚼的看着父母亲。
“你看看你兄长,你再看看你。”仲大人有些无奈。
仲二郎吞下去后,才漫不经心的回:“父亲,再不吃都凉了。”
他瞧着这一桌菜只有他和母亲吃的津津有味,现在天冷,不吃快一些,菜冷掉了怎么办?
“是吧,母亲?”仲二郎看向仲夫人,寻求支持。
“是啊,二郎,多吃些,不与你父亲计较。”仲夫人说着,夹了些菜向仲二郎碗里。
仲大人:“这……哎。”
他收起了聊天的心思,饭桌上便安静了起来,仲殊在一旁没有参与这场纠纷,他一直面色淡定的听着他们讲话。
刚刚在讲公务的时候,大多时候也是父亲一直说,他听着点头罢了,这会儿不讲对他也没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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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总是处理不完的。
吃了饭后,仲家也没晏家热闹,4人各忙各的,回了院子里。
仲殊的院子很是简单,他三年未归,大多和以前一样。
仲夫人说等过了新年之后再着重重新布置他的院子,婚事在即自然不能落下修葺。
他今晚哪里都没去,只是去了自己的书房,在看书时听到外面的响动,推开门就发现下了雪。
烛火在室内摇曳,炭盆燃烧的作响,地上已经白了一片。
这会儿仲殊思绪万千,他忽然想到了晏三娘回的春帖,她让自己弹奏《梅花引》。
想到这儿他把琴拿来,对着满天大雪弹起了琴。
仲二郎的院子就在隔壁,听着隔壁兄长传来的动静,他嘟囔着索性也不学了,在房里组织了几个小厮玩起了牌。
给自己放个假就是了。
……
三更时分雪停下了,巷子里的官宦人家大门都陆续打开,各个品阶的官员已经准备出发赶往朝房。
仲殊穿着绯色的罗缎朝服,袍身端正,领口、袖口衬素色中单边缘露出淡雅罗边,戴着四梁进贤冠,腰间束玉带,带銙和银鱼袋,踩着厚底礼鞋,执着执象牙笏板乘着马上去到朝房。
午门外的朝房早聚了不少人,咳嗽声被刻意压低,呵出的白气混在一处。
不少官员到后,礼官按“文东武西”“品级高低”引导着排序,一品官靠前,依次后排,亲王、郡王等宗室勋贵则列于文官之前。
仲殊是四品官员,位置也算靠前,他跟着人流沉稳的走着,入宫门时侍卫凭借着他们手上的令牌核验身份,严查官员的着装与携带之物。
进了宫门后,排成两列的众人都在殿前的广场上规规矩矩站立着,等待着圣上到。
时间过去,景阳钟撞响了,一声叠着一声,震得檐角的铜铃轻颤了几下。
内侍尖细的唱喏划破晨雾:“圣上驾临!”
御座后方的屏风微动,明黄的一角先探了出来,圣上身影接着走进来,人便立在了大殿之上。
因今日场面之隆重,圣上头戴通天冠,十二旒的珠串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身上的绛纱袍曳地腰间的大带缀着十三枚金玉带銙,尊贵不可一世。
他入座后,司仪官高唱“拜”时,殿内百官闻声而动进行“三叩九拜”之礼,齐声恭贺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跪九叩礼毕后,新年大朝会便依循“贺岁—奏事—赐宴”的脉络推进,秩序严整如仪。
到了贺岁的时候,丞相首先出列,他声调沉稳有力贺着:“恭贺圣上新年吉庆,国祚绵长!”随后,各亲王、使相、仲大人等依次出列附和,仲殊以及其余官员则保持垂首立姿,静听着各赞礼。
待前面官员奏毕,司仪官再唱“再拜!”百官又复行一跪一叩,这才以示礼成。
圣上身边的内侍出列站在大殿跟前,展开赦书向着朝臣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岁聿云暮,新元肇启。朕承天命,临御万邦,值此元正之旦,大庆之辰,与群僚共庆嘉节,同沐春和。念去年以来……”
11. 第 11 章
内侍宣读的这些大多是总结过往和国策之类的东西,等到他宣讲完之后,在有些大臣开口探讨,总归是大致方向,并没有细细的论。
仲殊如今只是听着,直到他看到大殿下太子偷偷动了一下麻了的脚。
时间确实长了些。
等到讲完后,这便是到了赐宴环节,也称“正旦宴”。
宴会是在正殿举办,圣上先一步在仪仗、侍卫簇拥下升上御座,随后鸣钟鼓奏乐,宣告宴会的开始。
仲殊与各位官员按照品级的顺序依次进入,御膳房奉上了酒,摆在官员前面的桌案上,上了一些菜食与点心。
这次由一品大员们先向圣上敬酒,底下的官员将圣上赐的酒双手接过,一饮而尽后方才坐下,听着宫廷乐的演奏看着舞姬表演。
趁着人多,太子不知何时溜到了仲殊身后,“元礼,你无趣不无趣?”
仲殊早就注意到太子的离开,他没有回答这个,而是善意提醒道:“殿下还是尽快回到位置上,以免圣上训斥。”
“嗨哟,讲那么多规矩干嘛,就离开一会没事的。”太子不在意的说,从早上到这开始就一直端着架子,实在是太累了。
“殿下还是注意言行举止,你是储君。”仲殊神色有些无奈,太子这样实在是太随心所欲了,这还是大殿上不妥。
“我说元礼,你这么守规矩干嘛?”见着仲殊不搭理他,太子有些愤愤的问。
“难不成像太子一样站立时偷偷放松?”
仲殊目不转睛的看着圣上的方向,神色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声音降了几分调侃道。
太子没想到仲殊看见了:“……”
他默了默,又不死心的劝道:“只是就出去一小会罢了。”
“殿下,圣上不让你去。”仲殊淡淡的道。
“你怎么知道?”太子有些诧异,这个节骨眼仲殊又不可能和圣上聊天。
他以为仲殊忽悠他的,只见仲殊没有回答他,只是朝着上面抬了抬下巴。
有些话不必说,太子顺着他看向圣上,只见父皇盯着他半响。
太子闭嘴了,施施然的起身去了自己的位置。
仲殊微笑,还是圣上的意思最管用。
宴会结束时后,太子和仲殊走到了一起,吐槽道:“父皇真是的,这么忙得一天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殿下的一言一行都在圣上眼皮子底下,更要注意才是。”仲殊看着郁闷的太子,出声宽慰。
“你也真是,我打小就觉得你是父皇派来约束我的人,真不知怎么和你处成了朋友。”太子在吐槽时,连带着一并吐槽好友。
“整天就知道克己复礼,一点意思都没有,那将来晏家三娘与你成婚,那不得天天无聊死。”太子建议,“元礼,你也改改你的性子吧,免得刚新婚人家新娘子就弃了你。”
仲殊深知太子的习性,越是和他讲这些,他越是来劲,对此,仲殊只是浑然只是从容的神色未变分毫。
太子见半响好友不理自己,于是不再打趣好友,开始聊起了正事。
关于三皇子回京的事情。
“三弟马上回来了,他从前与我不亲,几年未归京,一时间我倒不知道如何对他。”太子面上有些忧虑,他既然没有继承皇位,说明一切都没落定尘埃,那么三皇子定然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若是无心争夺,还好,他在位便多了一个能用之人。
若是有意争夺皇位,那便要死死扼杀在摇篮里。
三皇子的母妃家族势力也很强劲,且三皇子掌握一部分兵权,又在边疆有一片声誉,实在是不好对付。
“敌不动我不动,殿下像往日一样把三皇子当兄弟看待就是,有我在莫要慌张。”仲殊出声稳定太子的心神,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三皇子的算盘,只能等到他回来的时候看他的行动而定。
“好,元礼。”太子冷静下来应着,“走,去我府上喝酒。”
“殿下,改日再喝,今天还有事要做。”仲殊拒绝了。
太子也是知晓今天新年事宜,事情多,也就不再挽留他,两人一起离开宫中。
二人的影子迎着日光逐渐拉长。
在东宫喝过酒后,仲殊回了仲府,今日新年第一天,仲夫人正在准备备礼往各家送去。
平时的礼他是不参与的,但是今年唯一特殊的是,他要上门去晏家。
仲家门前停了辆青色帷幕的马车,他换了件石青杭绸棉袍,外罩件绛色貂皮披风,带着仲家准备的年礼去了晏家。
仲家备的礼是两盒松子酥,两盒杏仁酥一盒芙蓉糕,一坛陈年花雕酒,两斤明前龙井茶叶,还有六匹苏州新出的织金缎子。
晏家早早得了信,门房和管家在外侯着,他斯文的下了马车,朝管家笑,“劳烦管家通报,小侄今日前来给伯父伯母拜年。”
管家“哎哎”的应着,将人请进去,身后的小厮拿着仲家的年礼。
晏大人和晏夫人也都在正厅坐着,见到仲殊后,晏夫人眼里流出一抹赞赏。
这当真是一表人才。
仲殊进来后很是谦逊的向二人行礼,“伯父,伯母。”
他身后的小厮将早早备着的东西交给仲殊,仲殊接过来,含笑道:“这是小侄前段时候得到了云溪砚,知道伯父喜欢特地送来,还有那珍珠粉,是冀州独有的香粉,特地送给伯母。”
“好孩子,你有心了。”晏夫人忙叫人接过,夸赞道。
仲殊又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是铺着红绒的的一个上好的玉佩,他温声解释道:“这是给三娘的,玉能养人,这好玉是我特地寻来的,三娘温养着最合适不过。”
本来在仲家的时候,他原想着给晏三娘送些女儿家的头面,事后又细细想她定然不缺这些,就算是缺,日后成亲了他自然也会购置,绝不对亏待了三娘。
若是只送头面,或许会让晏夫人和晏大人觉得他不甚重视这桩婚事,不重视三娘,思来想去还是专门寻了这玉送来。
听了这话,晏夫人喜笑颜开,心里更是满意,拉着仲殊聊了好些会话。
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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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寒暄的差不多了,便道:“今日二郎在家,贤侄可以去和二郎叙叙旧。”
他声音清润,点头道:“是。”
仲殊跟着晏家的下人前往晏二郎的院子,这是他第一次来晏家,之前与晏二郎当同窗的时候,大多时候是在外游玩,从未踏入过。
那时仲殊似乎也想不到,如今他将要娶晏二郎的妹妹。
这般想着就到了晏二郎的院子里,“元礼!”
晏二郎正在亲手修剪院子里的树枝丫,这梅花开的好,但是却有些杂乱,今天正好有空就修剪一下。
“你来了正好,来干活。”晏二郎倒是不客气,见到有人能来帮他,便招呼着一起干。
昔日的同窗,他自然知晓元礼不是那般金贵的人。
仲殊看着他了半响,摇了摇头低声笑,“你真是不把我当外人看。”
“嘿哟!你这人。”晏二郎古怪的瞧了他一眼,“马上你都要和我妹妹成亲了,这都是自己人!”
仲殊默然,瞧着他问道“你都对我没意见?”
晏二郎停下手中活,更是奇怪,“我对你有什么意见?”
仲殊微怔,以前他见过的,同窗兄弟娶对方的姐妹,可是好一会为难呢。
仲殊经验不足,他以为晏二郎也会对他有意见,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晏二郎嗤笑,“你这种知人知面的,我信你不像外面的糟心玩意儿,定然可以好好带我妹子,哪里会对你有什么意见?”
他巴不得元礼迎娶,仲殊一看就是有前程,仲家家世好,人也不差,晏三娘嫁过去也过得舒心。
见他如此,仲殊也没再纠结,他将身上的衣服整理好,卷起了袖子,拿起工具来一同和晏二郎修剪。
如今也才一月,正是冷的时候,二人的额头上却有些汗冒出来。
两人像是不知疲倦似的,全然没有贵家公子的样子,各自分工明确,在院前几棵梅花树前忙活起来。
晏三娘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副样子。
在晏二郎还在哼哧哼哧卖力干时,仲殊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抬头瞧了一眼,正好看见踏入来的一抹红。
三娘今日应新年的喜庆,穿着红色的袄裙,在日光下耀眼的很。
仲殊站在梅花树下,一阵风拂过,书上的梅花便窸窸窣窣的落在他身旁。
他身姿硕长,冷冷清清的,格外的清致风雅。
晏三娘觉得,好像这院里的梅花香气就像从他身上散发似的,她温柔的露出一个浅笑,朝着仲殊行礼数,“仲公子新年安好。”
仲殊亦是颔首,“三娘安好。”
听到他俩说话,晏二郎才从活里忙出来,见到妹妹便笑,“噫?三娘来了啊,送的什么?”
他瞧见了旁边灵秀手里提着的食盒。
“酸梅糕。”晏三娘看了看,示意灵秀拿来,“今日厨房里做了些酸梅糕给我,想着兄长和嫂嫂都在便送来一些。”
顿了顿,她移了目光,抬眸望向在一旁的仲殊,“不知仲公子……喜欢什么?”
12. 第 12 章
“我……”仲殊垂眸想了想,答道:“我什么都不忌口。”
晏三娘有些诧异,她眨眨眼,“当真?”
仲殊看着晏三娘不信的表情,笑道:“当真。”
见晏三娘还不信,仲殊看向一旁看好戏的晏二郎,“知许,你知道的,我并不挑剔。”
晏二郎这时出来打哈哈,“三娘,元礼说的是真的,哎,既然是你送来的,他就一同吃了吧,你也不必再去准备什么了。”
晏三娘点点头,信了这话,只是心里想仲殊实在是太好养活了。
也好,不必麻烦的再去做。
晏二郎打开食盒,包了部分糕点给灵娘送去,这下院子里只剩下二人还有灵秀。
相熟的人离开,彼此相顾无言,一阵沉默后,仲殊首先开口:“这次来拜年,我给你寻了一枚温和的玉,你若是方便便带着,不带收起来便好,留着当小玩意玩赏也行。”
晏三娘还未收到,心想他从正厅过来,那玉估计还在晏夫人手里未送来,她先是一愣后,便眉眼弯弯笑着道谢:“多谢仲郎君。”
不知中,称呼由公子变为郎君。
仲殊目光静静停注在晏三娘身上,清俊的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今日这身衣服,好看,很配你。”
晏三娘眼角微垂,她没想到仲殊会说这个,只因他说心中忽然有些羞意,“晏郎君今日穿的也很好看。“
仲殊平日很少与女子搭话,他竟瞧着,晏三娘更不会些,不禁有些好笑,一问一答间觉得她甚是可爱。
两人没再说什么,也不觉尴尬都安静的坐着等着晏二郎回来,没过多久晏二郎回来后,三娘将食盒拿走,朝仲殊行了礼告辞了。
她没有待多长时间,未成婚前两人不宜相见太久。
晏二郎则是和仲殊继续做活。
……
四月已入春末,气候渐暖,转眼临近大婚之日。
到了成亲前一日,晏家派贴身大丫鬟、嬷嬷到仲家家“铺房”,将晏三娘嫁妆中的被褥、衣物、陈设等布置入新房中,额外的铺床时请了“全福妇人”过来帮忙。
”全福妇人”即父母健在、儿女双全者的妇人,这寓意新人多子多福,给了八盒子点心,五十两银子,还有各色缎子各五匹作报酬来。
晏三娘成亲前那日,晏夫人在她房里说了许多话,细细的交代了她一遍这才罢。
她有些感慨,眼角泛红的看着女儿,晏三娘有些无奈的哄了哄母亲,“母亲不要难过,你若真不想我出嫁,那我们便不嫁了,我日日都陪着你。”
晏夫人笑骂,“你想待着,我还不留你呢。”
三娘不复往日的沉稳,抱着母亲摇了摇,有着闺阁女儿的娇俏感,“那好,既然不留我,母亲也不要伤心。”
晏夫人拍了拍晏三娘的手,“好,好,母亲不难过。”
三娘这才在心里默默吐了口气。
成亲当日清晨,仲家来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彩绸飘扬,鼓乐喧天。
仲家精心筹备这场婚事,前来迎亲的车马装饰得极为华丽,车队前挂着红绸。
仲殊今天身着绯红官服,头戴乌纱帽,帽上簪着象征喜庆的红花,他骑马走在队伍最前列,身旁跟着媒婆,身后是抬着丰厚聘礼的仆役。
晏家三娘嫁妆不少,仲家的聘礼也是不差,乌泱乌泱的一台台聘礼快要把街道堆满一样,一眼望不到头,引得人频频回头。
仲殊骑着马,绯红官袍的下摆随微风轻轻晃,乌纱帽上的红花衬得眉眼愈发清润。
晏家的大门紧闭着,门前装饰的喜气洋洋,守门的两个石像也系上了红绸的花。
他立在红绸缠绕的门庭下,玄色镶红边的喜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温煦笑意的眉眼,此刻却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局促。
晏二郎在门前笑着,“哟,新郎官来了,新娘子可还没准备好呢。”
仲殊清俊的侧脸上,没了往日与晏二郎论道时的从容,反倒是耳尖悄悄漫开一抹浅红,“若怎么样大门才能开?”
晏二郎思索:“嗯……这样吧,三娘喜欢文,你不若作个催妆诗如何?”
仲殊听着喜庆的乐曲,沉吟片刻道:“红绸结彩映门楣,鞍马停蹄心早飞。卿着新妆应笑我,三催犹自望帘帷。”
“如何?”仲殊笑,“这下新娘子可出来了吧。”
“算你可以!”晏二郎道。
“新郎官,该递红包了!”媒婆笑着回头唤他。
仲殊应声,抬手去解腰间的钱袋,递出红包的瞬间,门内传来一阵哄笑。
他耳尖猛地烧起来,却还是温声说了句“有劳”。
喜婆子上前,满脸堆着笑意,说着了些吉祥话,塞过晏家身边的人几个红包,得了晏二郎的吩咐,大门才缓缓打开。
乐官奏响欢快的催妆曲,克择官高声报着时辰,催促晏三娘登车。
仲殊前去礼堂拜过晏大人和晏夫人后,就在门口等着晏三娘梳妆完毕。
晨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晏三娘支着肘倚在妆台边,侧脸线条柔和得像浸过春水的玉,藏着几分书卷气养出的清媚。
她久病的苍白漫在颊上,倒让眼角新晕的胭脂更显分明,杏眼漾开一层朦胧的水意,听着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她问道:“已经到了吗?”
“是的小姐。”灵秀正在为她绾发,桃木梳齿掠过如云的青丝。
妆台前她藕荷色的软缎嫁衣裙裾垂落在青砖地上,领口、袖口都用银线绣着缠枝莲纹,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迹,名贵又精致。
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绣的缠枝莲,喉间轻轻痒了痒,便抬手掩住唇,一声极轻的咳嗽漫出来。
灵秀轻轻抚过晏三娘的背,顺了顺气,夸道:“小姐今日真好看!”
晏三娘望着镜中的人,她头上戴着隆重的凤冠,耳上是一对赤金镶红宝的耳坠,眉画着远山黛,尾端微微下垂,眼窝处扫了层极淡的粉色,到眼尾时轻轻挑出一点弧度,整个人温婉又极具娇艳。
“时候不早了,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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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可曾梳妆完毕?”外面人来催。
“来了来了。”灵秀应着。
晏三娘将红盖头盖上后,灵秀扶着晏三娘踏出房门,“小姐慢些。”
“嗯,好。”她轻声应着。
在望见门内影影绰绰的人影时,仲殊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脊背,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又藏着几分小心翼翼。
晏三娘透过头上薄纱似的盖头,望见了站在门头等候来迎娶自己的仲殊,她心底泛起一丝波澜,脸色有些红却没人能看见。
在茶酒司互念了诗词后,便恭请新娘出阁登车。
晏二郎作为兄长将三娘抱上车,仲殊亲眼看着花轿的帘子落下后,很快利落的翻身上了马,花轿起行,一路上吹吹打打的向仲家去。
仲府门前熙熙攘攘的宾客不断,花轿落下后,晏三娘被人扶着从马鞍上跨过后,手搭在了仲殊深处的手上。
两人手心交汇的那一刻,彼此的心都有些跳动。
到了厅堂,仲大人和仲夫人坐在上面,等待着新人的拜堂。
赞礼官高声喊道:
“一拜天地!“
“二拜先祖!”
“三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晏三娘和仲殊各剪去了一缕头发,用彩线结为同心结,放入了锦盒保存。
仲殊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惹得她垂在袖中的手微微蜷了蜷,盖头下的脸颊又热了几分。
拜完堂后,晏三娘被全福妇人引导者去了婚房坐着,仲殊则是与她分开去宴会宾客。
分别是,他靠近晏三娘,轻声嘱咐:“娘子等我。”
婚房设在府中最靠里的跨院,这是仲殊平底的院子,成婚前做了翻新,现院门悬着大红色洒金灯笼,门楣上贴着鎏金“囍”字,被廊下的风一吹,朱红绸缎边角轻轻晃荡,映得青石地面都染了层暖光。
成婚前晏家派人来布置过,屋内壁上挂着《鸳鸯戏水图》,内室屋顶上悬着一顶赤金绣鸾凤和鸣的帐子,床榻上铺着鸳鸯锦被,月白色的里子绣着暗纹的同心结,床前的紫檀木脚踏雕着“麒麟送子”的纹样,边缘包着一圈赤金,喜庆又吉祥。
晏三娘坐到床榻上,闻着角落香炉里燃着的沉水香,终于稳了心神。
仲殊宴完宾客后,喝了一些酒,但神色仍然清醒,他迈着步伐跨进红绸的院门,方才堂前的喧闹仿佛被隔在了另一重天地,只剩廊下灯笼摇晃的轻响声。
喜娘见他来,恭贺着“早生贵子”之类的话,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听到响声,三娘意识到仲殊来了,她的手指蜷了蜷,抓住了撒在被褥上的红枣。
烛火“噼啪”跳了一下,映得满室红绸更显灼目,屋内的光线很是缠绵暧昧。
仲殊走过来抬手,指尖在秤杆上顿了顿,终究是轻轻挑开了那方盖在晏三娘头上的红盖头。
盖头滑落的瞬间,两人目光撞在一处,她慌忙垂下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13. 第 13 章
桌上的合卺酒还冒着热气,两只酒杯用红绳缠着,像此刻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
仲殊起酒壶,斟满了酒,递过一杯给她,二人指尖相触时,两人都仿佛被烫了似的缩了缩,却又都没松开。
晏三娘握着酒杯的手捏紧,她抬手举杯,两杯碰壁发出“叮”的响声,在安静的房内格外清晰。
喝过酒后,三娘的脸有些红,她不是个能饮酒的人,这点酒也足以让她醉。
仲殊也知晏三娘身体不好,故而就倒了一口的量,他瞧见三娘脸上的红晕,有些怔住,关切道:“感觉还好吗?”
三娘乖乖的点了点头,“没事,只是我平日甚少饮酒。”
仲殊解了身上的外衣,换了身衣服,他道:“坐过来,我给你取下头饰,戴了许久头有些重吧。”
三娘应声,走到妆台前坐好,仲殊则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为她取下来。
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手指在她的青丝上动作着,弄得人心痒痒的,晏三娘尽量压抑住这种感觉。
对于仲殊来说,一样有些难熬,他低声开口:“院子在婚前做了休整,等明日你可以去逛逛,如果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再做修整。”
三娘点了点头,她问:“书房在哪里?我们……要不要分开?”
仲殊摸着她的头发,“无妨,我们共用一个便是。”
他对自己的枕边人不作防备之心,书房共用一个也没事,无非可能晏三娘会觉得小了些,再扩建一下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
仲殊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缎面锦盒,打开拿到晏三娘面前。
“这是?“晏三娘看着锦盒里的凤钗,喃喃道。
“这是我回京时订婚,圣上赐我的凤钗,原是给你的东西,前两日我便找来放在这,想着今晚拿给你。”仲殊温声解释道。
三娘了然。
仲殊声音透着温软,“圣上赐我后,我便觉得这钗和你很配。”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头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她的影子,也映着毫不掩饰的炙热。
“夜深了,要休息吗?”三娘转移了话题,她主动发问。
仲殊看着自己面前的新婚妻子,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轻“嗯”了一声,拉她坐到了床榻上。
床板微微一沉,晏三娘感受到他身上带着沉水香与酒气混合的暖热气息,红了红脸,主动解开了仲殊的衣裳。
望着她害羞又主动的样子,仲殊伸出手抱住她,慢慢凑近,气息交缠间,他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晏三娘的手摸着他,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衣襟,指尖攥得紧紧的。
唇上的胭脂被吻得化开,带着点甜,又带着点烫。
一吻过后,他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别怕。”
他的声音带着点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她猛地一颤,却被他轻轻按住了肩膀。
“不怕,郎君。”三娘回应道,感受到仲殊的心跳,她迎了上去在仲殊温热的唇上亲了亲。
帐顶的流苏垂下来,扫过两人的肩头,像拂过人心尖的痒。
床边的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光影摇晃里,仲殊抬手吹灭了烛。
满室的红像都浸在了朦胧的月色里,只剩下二人交缠的呼吸,和锦被上鸳鸯仿佛终于活过来的轻颤。
……
翌日一早,仲殊早起没有吵醒晏三娘,她一觉睡醒的时候就看到仲殊正坐在窗前的塌上看着书。
她从床榻上慢慢的坐起来,昨天仲殊对她很是怜惜,每每进行一步都问她如何,这倒是让晏三娘没那么多不适的感觉。
“醒了?”仲殊听到动静,抬眼看向刚睡醒的人,嘴角上扬起一个弧度。
“嗯。”晏三娘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你起来几时了?”
“大概有一个时辰了,见你还在睡,昨日辛苦了,就没叫你。”仲殊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问道:“我替你更衣?”
闻言,她脸上有些燥意,摇了摇头,“麻烦……郎君给我倒杯水吧。”
她一向有早起睡醒喝水的习惯,以往都是灵秀在旁边服侍,冷不丁换成仲殊她有些不适。
“好。”仲殊起身拿起茶壶倒了杯水端给她,温声嘱咐道:“慢些喝。”
等她小口小口的抿完,仲殊看着她,“我将你身边的人喊来给你梳妆,如何?”
晏三娘轻声“嗯”了一声,得到她的准许,仲殊起身走出去推开门喊了久等的灵秀。
他继续去屏风隔着的外间看书,等着晏三娘更衣梳洗。
今天新婚第一日要一同去给父母请安,今天晏三娘穿着浅粉色带有连理枝绣花的衣衫,特地戴上了昨晚仲殊给的钗,素雅又不失喜庆。
穿戴完毕后仲殊牵着晏三娘的手向正厅走去,沿途中二人窃窃私语,仲殊给她讲着仲府的规格布局。
到了正厅,仲夫人和仲大人已经坐在上首等着了。
晏三娘跟着仲殊跪下磕头,膝盖刚触到蒲团,就听见仲夫人笑着说:“好孩子,快起来吧。”
丫鬟递上茶盏后,晏三娘双手捧着给婆母敬了茶,仲夫人接过,拿出一个质地极好的白玉镯,亲自戴在她手上:“我知晓你是个孩子,别的话我不多说,往后好好和大郎过日子就好了,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是,谢谢母亲。”晏三娘恭顺的低着头,应道。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衣摆上。
仲夫人没有说太多话,拉着她说了几句家常后,让丫鬟拿来一匣子首饰和一些绸缎。
她和晏夫人一样不摆什么架子,本身仲家人就少,她膝下一共两个儿子,且晏家也不是一般人家,又何必蹉跎别人家的女儿呢。
她曾经也是嫁出去的女儿,这一路都是她经历过的,当一个刻薄的婆母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只要两夫妻和美,家门才能和睦,仲夫人深知这个道理。
这般想着,且因仲殊平时公务繁忙,放假不多,如今成婚了更不知未来是什么光景,就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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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夫妻两个赶紧回去多接触接触。
回到院子里,仲殊让人上了早饭,晏三娘坐下时,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有些惊讶,她看向身旁的仲殊。
“郎君?”晏三娘有点懵,喊了一声仲殊。
仲殊似乎能读懂她的心,面上带笑,“我早上问了你身边的人,捡了你素日爱吃的几种。”
仲殊知道妻子之前的那十几年他没有参与,也不了解三娘的喜好,只能尽可能的去多问。
晏三娘笑,“郎君有心了。”
她起身准备舀汤给他,仲殊立刻接过,“我来,你安心坐着。”
晏三娘乖乖坐好,等着仲殊盛汤,她介绍道:“这个乳鸽汤最是好喝,郎君办公辛苦,可以多喝一些补补身子。”
“好,娘子也是。”仲殊应下。
下午的时候仲殊照例去练武,晏三娘问:“郎君还会武功?”
“你不知?”仲殊反问,见三娘摇了摇头,他道:“我三岁时父亲就给我找了个师父,此那之后我就跟着师父日日学习。”
晏三娘了然,她忽然玩心大起,“郎君,能教教我吗?”
仲殊打量了一下,笑道:“真要学?”
得来了她肯定的答案后,他沉吟片刻,“嗯,那就教娘子一些简单的招式这时有丫鬟来报,说族里的几位叔伯婶娘已经在花厅等着了。谢云珩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轻声道:“去见见他们,很快就好。”。”
“什么招式?”晏三娘不解。
“扎马步。”仲殊背过手去,邀请三娘,“来吧,娘子。”
晏三娘利落的转过身,“郎君,我想起来我还有书没有看。”
仲殊在后面低低的笑,“知道了,娘子。”
就算是晏三娘真的要扎马步,他也会心疼她的身体受不得,只要他在一日,就会保她平安。
……
仲家这边夫妻和睦,远在边塞的季亦满脸怒气。
“什么?三姐姐成婚了?”他拍拍桌,气的哼哼的。
“哈哈哈哈,别生气啊。”三皇子安慰,毫不留情的嘲笑。
“怎么不生气!嗯?嗯?”季亦瞪着他,“明明我才要娶三姐姐!明明娶三姐姐的人是我!”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等他知道的时候,三姐姐已经嫁为人妻了。
“你让我来边塞,这好了,你赔我三姐姐!”季亦有些委屈,心爱的人已经出嫁了,他甚至都没表达自己的心意。
“我承认,晏三娘是独这天下的一份。”三皇子拍拍他的肩膀,“但是,你没来晏三娘,你还可以拥有无数美人啊。这样,我给你挑选几个,送你府上怎么样?”
“我不要。”季亦冷漠的拂开他的手,坚决道:“我只要我的三姐姐。”
三皇子瞧着他这个样子,有些头疼,“非要三姐姐?”
“非要!”
他幽幽道:“这简单了,回了京夺爱就是,只要和离了,晏三娘一样可以和你在一起,成了婚怕什么。”
“没错。”季亦附和道。
14. 第 14 章
季亦是晏三娘表姨妈家的儿子,从小在临安和晏三娘一起长大,在家中排老四。
季亦跟着三皇子从军,如今在边塞为平北将军。
他从军时离开临安,那时候晏三娘还没有前往京城。
这几年他陆续的听闻,偶尔的书信往来,只是这半年军情忙碌,消息堵塞,等他再次听到晏三娘的消息就是他已经成婚了。
怎么能不让他咬牙切齿。
他放到心上十多年的人,从小他就想征战立功,就是为了有一天军功在身可以去风风光光的迎娶晏三娘。
也怕表明心意之后晏三娘就会疏远他,因此他一直默默把这份喜欢放在心底。
他原是想回京之后再提亲,却没想到仅仅半年的光景就有人先他一步。
季亦气哼哼的从三皇子的府邸离开,回了军营后又找了几个人开始单挑发泄。
私底下不少人开始偷偷揣测他这无缘无故的心情。
三皇子等他走后又偷偷笑话了他一番,笑话过后便派心腹去找几个貌美的女人送去,测试一下季亦是否真的有真心,还是忽悠他的。
几个各有特色美的美人被送去后,季亦当场发了大火,“滚,告诉三殿下,我不需要,我只要三姐姐。”
对于他的真性情,三皇子只是笑笑,没有责怪,他早就习惯了季亦这样。
只不过他生性多疑,哪怕是亲近的人也都要再三确认一下态度。
不过事后他又想起,晏三娘如今嫁的人可是仲家大郎,仲家是太子的亲信呢……
他细细琢磨着,望着墙上的舆图开始陷入沉思。
哎呀,他的好大哥……真是一出好戏。
该怎么上演呢。
“报!”
这是三皇子底下的人来报。
“说!怎么了?”三皇子起身,看向底下跪着的人。
“报三皇子殿下,有自称是齐国大殿下的人来拜访。”守卫恭敬的回答。
“哦?”
“传他进来。”
三皇子肆意的坐着,看着底下来人,“你就是齐国大殿下的人?”
“是,老夫是大殿下手下的。”老者应道,“鄙人姓王。”
“哦?”三皇子打量着,“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
王大人拿出一封信,让人递给三皇子,“三皇子殿下,这是我们大殿下给您写的,看完你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三皇子接过信,瞥了一眼座前一直保持微笑的人,拆看信。
他大致看了一下,微笑着让人送他,语气很客气,“王大人可有住的地方?”
“回殿下,老夫就住在城里的福来客栈,若是寻我,到那寻我便是。”王大人福了福身。
“那好,那我便不留大人在此住了。”三皇子假意客气,皮笑肉不笑的。
“老夫告辞。”
心腹在旁送他出去后,回到了三皇子身边,三皇子悠悠的继续浏览那信,“有趣,有趣。”
心腹不解,“齐国大殿下给主子说了什么?”
“他让我和他合作,助我登上太子之位。”三皇子淡淡开口。
“这……”心腹有些震神。
“他倒是打得好算盘。”三皇子嗤笑一声,“把太子搞下台,我上去?”
他闭了闭眼,在心中盘算,就听心腹在旁问:“那主子的意思是?”
依照心腹来看,三皇子的能力不比太子差,且在军中有威信,为晋国立下汗马功劳,这个太子之位三皇子最是合适的人选。
私心里,他更希望自家主子上位。
三皇子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想利用他?
……
王大人出府后,站在街道上抬头瞧了一眼,三皇子府门前的牌匾上写的字大气磅礴,他冷笑了声。
回到客栈,在客栈等候的人迎了上来,“怎么样?”
此人长着一副妖娆的长相,声音却像极了女声,“三皇子怎么说?”
王大人不急不忙的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已经将殿下的信带到,若是他有意,就会差人来客栈寻我,若是没有,便另寻他法打动便可。”
皇位的诱惑,他可不相信三皇子不动心啊。
一天时日过去,等季亦再来时,三皇子没有隐瞒的向他吐露出昨日的事情。
季亦一拍桌子,“当真这么说?”
三皇子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他问道:“你说我是该争夺呢,还是争夺呢。”
季亦瞪大眼睛,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于是问:“您真打算夺嫡?”
桌上的花开得正好,三皇子折下来把花瓣一片一片的扔到桌面上,“怎么?不行?”
季亦瞧着,摇了摇头,“行,但是我不信。”
他跟着三皇子这么多年,知道三皇子有野心,但他的野心绝对不是觊觎那个位置,就算是敌国拿这个做诱饵,也不足以打动三皇子。
齐国是如今几个国家的实力最强盛的,他以皇位坐诱,无非就是想掌控整个晋国,事成以后事情再怎么样,就不是三皇子说了算了的,到时候晋国必定会元气大伤。
季亦相信三皇子可没那么傻,不会想到这一层。
这群人。
说得好听。
“随你信不信。”三皇子拍拍衣袖,“好了,过两日便启程回京了,做好准备。”
三皇子没在管留在房里的季亦,自己悠悠的出了门。
到了街上,三皇子也没骑马,像个普通人一样在街上走来走去。
虽然城为边塞之城,但是三皇子坐镇,发展的也算是几个边塞之城里较为繁荣的了。
来往通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操杂着不同的口音在集市上买卖交流着,三皇子走到一个蹲着卖菜的老翁前问:“这瓜如何卖啊?”
老翁比了个五的手指头,示意五文钱一斤,三皇子也回了个一的手指头。
老翁大惊:“公子?”
他本就是小本生意,平日里种些瓜果蔬菜之类的东西,他这是早果,卖的价钱也没提高多少,就比平时多了一文钱。
这公子看着穿着打扮也是富贵人家。
怎的如此砍价?
竟然把五文钱的东西砍到一文。
他有些苦笑着说:“公子再加些价吧,我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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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些卖你就是了。”
三皇子一看就是老翁误会了他的意思,呲着牙,“我就买一个。”
老翁有些卡壳,“那,那好吧,公子。”
三皇子也很大方,足足给了一吊钱,惹得老翁有些落泪,在心里责怪自己错把公子当坏人看待。
这么大方的人他还是头回见呢。
从老翁那里买来瓜后,他不拘小节的拿着瓜到河里洗了洗,嘴里慢悠悠的啃着,继续悠哉悠哉的逛着街道。
遇到稀奇的东西时不时凑上去看看,询问着老板的价钱。
“嘿,你这人,买不起就不要碰。”
“我问问你怎么了?”
“不行,去去去,别打搅我在这做生意!”
“我偏不!”
“给我滚一边去。”
前方一阵哄闹声,三皇子走过去在外围看戏原来是一老板在卖马,一人在前方执意看马。
老板穿着夹色布衣,手里牵着两匹马,正在和面前的人争吵。
陈光伸着头和老板理论,“你这马一看就不正宗,狮子大开口可不行。”
老板气得脸色发青,“你不懂,就不要在这耽误我,什么不正宗,我这可是上好的汗血宝马,从西域来的,你个小泼佬,不知道别瞎说!”
陈光冷哼一声,“我就是见不惯你这幅宰割人的样子,我偏要让人知道你的嘴脸。”
眼看着老板要动手,看完热闹的三皇子上前,“哟,各位,慢着啊。”
陈光梗着脖子,瞧见这人,气势不凡。
卖马老板诧异,“你是谁?”
三皇子没回答老板的疑问,他啃着瓜,“这汗血宝马形态通常体高四尺半左右,体型也是饱满优美,还有便是它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灵优雅,毛色更有淡金、枣红、银白及黑色等色,是不可多得的好马之一。”
顿了顿,他又道:“反观老板这匹呢,四肢确实有些不纯,毛色有些差,这马呢……确实也是汗血宝马,但是这却不值这个价。”
卖马老板原本要价八千钱,价格确实贵了许多,也不怪陈光大闹街头。
市井围观的人有人问:“那依公子所言,这两匹马应该卖多少钱呢?”
三皇子沉吟片刻,仔细端详了两匹马,“依我看,应当是一匹要价四千钱。”
他手指了左边一匹红色马。
“另一匹,应当五千钱。”
他手指了右边一匹黑马。
他夸赞了下,“马是好马,以这个价钱买了,两方都不亏。”
陈光冷眼瞧着,没说话,倒是认同了三皇子提议的价格。
出了集市后,三皇子和陈光一同并肩走着,“你为何帮我?”
三皇子笑,“你有理才帮你。”
陈光哽了下,他闷闷说:“我家原来就是马商,但是做的都是正经生意,这马老板是在过分,他要价整整高了一倍!”
三皇子没说什么,他心里倒也觉得陈光虽然心善,但是却搞错了一件事,这汗血宝马本身卖的也不是寻常人家,价格的高低又有谁会去在乎呢?
就像他这样的傻小子,才会不讨好的去争辩。
15. 第 15 章
第二日,三皇子差人给客栈里的王大人送信过去。
那男容女音的人叫杨应,他眸光一闪,冷声问:“如何?他怎么说。”
王大人收了信,递给他看,杨应接过。
“你看,我就知道,没人能拒绝那个位置的诱惑。”王大人胸有成竹,心中微微有些得意。
杨应却感觉有些不对,“我们什么条件没开,他答应的未免有些轻易了吧。”
万一被做局了该如何。
王大人却心喜,劝慰道:“你就放宽心好了,他三皇子的实力也不弱,争夺皇位的成算很高,与我们合作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他心里清楚。”
“万一……”杨应还是有些顾虑。
王大人出声打断,“没有万一!”
杨应不再出声,只是心里上有些存疑。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王大人拿出笔墨,开始思索着给三皇子写信。
三皇子接到信时,笑容有几分兴味,“季亦啊,你瞧着,他还给我卖关子。”
季亦也知道三皇子联系了王大人,心中有些叹,还是问:“给你卖什么关子?”
“他呀。”三皇子啧啧,“说等我到了京都再进行计划,让我稍安勿躁呢。”
季亦“哼”了一声,“明明该稍安勿躁的是他们。”
此时这个节骨眼,既然是他们主动来找,便是他们有计划在先,心中也是更迫切才对。
“无妨无妨。”三皇子笑,“等着便是,我们也收拾收拾,准备即日启程京都。”
……
京都仲家。
仲殊婚假结束后,依旧按照原先的轨迹每日上朝办公。
如今晏三娘成了亲后,生活没有多大改变,仲夫人也是免了她的请安礼,让她好生养着身子。
三娘闲来无事便让灵秀将珠宝铺子的账本拿过来翻阅,看到收账时,她皱皱眉。
“这,怎么有些不对?”晏三娘有些奇怪,从她大婚两月之前的账本都是正常的,自那之后收支便明显作假。
她仔细看过后,有些气极反笑,“真当我是个傻的?”
灵秀道:“小姐莫气,那些刁奴真是觉得不在夫人手底下过活了,竟敢那假账糊弄小姐。”
晏三娘咳了一声,“备车,我倒是要亲自见见掌柜的。”
“是。”
玉漱斋是晏夫人给晏三娘的嫁妆铺子之一,那有问题的账本便出在此。
当灵秀把账本扔在桌子上时,底下站着的石掌柜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上直冒冷汗。
“主子……主子……这。”石掌柜说话磕碜,“我错了,我真错了。”
石掌柜认错很快,归结为他是晏家的奴仆,不是外面聘来的,而这卖身契,自然就落在了晏三娘手里。
“掌柜可是有些难处?”晏三娘没叫他起来,也没有开口质问,声音反倒有些温和。
“主子,我那女儿前段日子刚出嫁,为她找个好人家,我们家的嫁妆已经提到最高了,最近我那儿子一回家,竟在外面有三个孩子,问我寻钱。一时间家里有些开支不了……我就鬼迷心窍了呀,主子。”石掌柜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他泪流满面的用袖子擦了擦。
“既然有难处,便要说出来,你在我晏家几十年了,也知晓府里是怎样的情况,你说出来定然会帮你。”晏三娘让他起来,“就算你不信,你说出来争取一下也没有什么的。”
“哎……哎……主子。”石掌柜老泪纵横,点头应答。
“罢了,这次便如此,若是有下一次,并不会这样轻易的过去。”晏三娘敲打了一下他,认真的开口。
石掌柜大喜,“谢谢主子,谢谢主子宽宏大量。”
等回了府,灵秀有些不解,“小姐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了石掌柜?明明你先前还有些生气。”
晏三娘垂眸,清冷的脸上有些怜悯,“石掌柜几十年都在为晏家做事,之前从来没有过出现这种行为,又不是真的遭了难,店员也不会做出来这种事。”
她吹了吹药,又道:“仅此一次罢了,若是出现了第二次,再仔细追究。”
左右石掌柜是家里的老人,晏三娘还是不忍,她没有派人去查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这一次的宽恕是念在往日的情分。
事实的对错没有什么,给石掌柜一次机会也无妨。
灵秀了然。
正说着些别的话,仲殊一掀开帘子进来了。
晏三娘怔住,看了窗外,眼下日头还未落下,他今日回来早了些。
“看看我给娘子买了什么?“仲殊手里提着一个包着的油纸,放到桌子上坐了下来。
“架膏糖。”晏三娘凭借着外包装便能分辨出。
“哈哈,娘子真是聪慧。”仲殊伸出手摸了摸晏三娘的头。
她脸有些泛红,什么聪慧,明是贪吃罢了。
这架膏糖是用贝母熬制的糖,吃了也能有止咳的功效。
仲殊回来的路上,正好瞧见了有人叫卖这糖,并顺手买了一些回来。
晏三娘平日里最喜欢吃这个。
“我素日里身体不好,以前外族不让我过多吃甜的食物,后来我小时候哭闹,外祖父拗不过我,给我买了这个,打那之后我就喜欢了。”晏三娘回忆着,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
“为夫知道了。”仲殊拆开包装,拿出一块递给晏三娘,打趣道:“我瞧着娘子如此性格,孩童时期竟然还哭闹着要糖吃呢。”
这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三娘嗔怒,往他嘴里也塞了一块,“郎君住嘴,你也快尝尝。“
他笑着接过吃了下去。
“今日郎君怎么回来的这样早?”晏三娘有些不解。
“最近刚清点完户部大小事务,今天正好尚书寻人议事,议完就回来了。”仲殊神色平静的回答。
“郎君可否要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三娘关切道。
“稍等晚些再用饭吧。”仲殊温声道。
聊起来局势,仲殊给三娘说:“近期边境有些动荡,齐国与越国进行交战,对我们有些影响,近日的守备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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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严了些。”
他们所处的晋国位于中央地带,齐国则更在北方,周围分别分散着几个国家。
如果齐国开战的话,涉及到的地区就是进过的几个位于边塞的城市,齐国与越国交战也影响着晋国的边境。
“何时开战的?”三娘有些惊异。
两国交战的信息看来还未传到京都各地,但是朝堂之上早就得知这个消息,一开始两国都有些蠢蠢欲动,晋国也早早做了打算。
仲殊算了算时日,他道:“大约是前两日,使者今日抵达京都奏报圣上。”
晏三娘闻言敛了神,她想了想,“我总觉得这次开战不会太容易平息,不如早早做些打算。”
“娘子有什么意见?”仲殊瞧着她,有些好奇询问。
他一向知道三娘心思玲珑,哪怕不出后院也对风声更灵敏,自他们成婚后大小事情仲殊也会询问她的意见,二人共同商议着来
三娘让灵秀把夫妻俩的家产都拿了出来,仲殊婚后的俸禄和资产都交给了晏三娘保管着,因此两人的也都放在了一起。
“你瞧着,我这有几个铺面,都是顶顶好的,大都是我嫁妆里的,尤其是这两个铺子。”晏三娘指了指,“我想着把这些全部变卖了重新开铺子。”
“什么铺子?”仲殊问道。
他倒是也知道晏三娘手底下这几个铺子的地段好,价格也高,每年的盈利也是上万贯钱。
晏三娘微微笑道:“粮铺。”
她没有多言,仲殊自然是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身为户部侍郎,也知晓若是战争不断,牵一发而动全身,国家陷入混乱后粮价也会飙升,军备也要米粮。
到了真正混乱的时候,若是没有屯粮,那有钱也买不到米面,粮食比任何东西都金贵,到时候可真就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了。
晏三娘进一步解释:“那些铺子的盈利已经足够我们生活,我只是在想假设,若是真的到时候国家动荡,大多逃荒的百姓也会来京都寻求庇佑。”
她道:“没人比你更知户部的情况,寻常官宦人家倒还好,若是来的百姓多了却得不到安置,里外都不得妥当,那铺子的米粮就足够接济一下百姓,这也算是义举。”
从一开始晏三娘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就想了一下,她从小就受外祖家影响,不少亲戚都从军在外御敌,始终有情怀在。
她自是希望晋国不受牵连,始终平安无事繁荣昌盛,若是有天国破山河,也能尽她微薄之力护晋国的百姓一时。
仲殊听了她说的这些,久久看着她未开口,喉咙有些发紧,顷刻他伸出手握住晏三娘,眼底有些晦涩,“三娘,得你为我妻,是我之幸。”
三娘笑,“这有什么,我也知晓郎君也是和我一般的人。”
仲殊理了理桌子上零零散散的契约,他分了一些出来,“不若这些也变卖了,这些年晏家赞下的家底不少,那些我们不动,以后再和爹娘商议,这些自己的我们来处置,如何?”
晏三娘点点头,“好,那就这样办。”
16. 第 16 章
说干就干,第二日晏三娘就让灵秀把几家掌柜的喊来谈话。
在三娘说出来的时候,各家掌柜都默不作声,一下子安静如鹌鹑似的。
石掌柜是这些掌柜中最有威望的人,他想了一下虽不懂主子心里是如何想的,但是念在主子的情分上,还是率先开了口。
“主子自行决定的事情,我等都听主子的安排。“
灵秀透露个赞赏的眼神给他。
听到石掌柜开口,其他拿不定主意的掌柜也纷纷附和起来,于是没叫三娘多费口舌,这桩事情便落定下来。
晏三娘遣了众人回去,食过午饭后,她想亲自去看看。
灵秀有些担忧,“小姐,你身子弱还是不要操劳了,留给底下的人办吧。”
三娘摇摇头,温声道:“我若是不去,这心里是放不下的,亲自看着事情落定,这心里面才有底。”
她又说:“等一切都弄好了,后续自然就交给掌柜们打理。”
“小姐……”灵秀还想说什么。
晏三娘拍拍她的手,轻声道:“好了,没关系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这点事情不影响什么的。”
“那好吧小姐。”
……
铺面很大,零零散散的柜台和桌面上都堆放着珠宝首饰。
晏三娘的指尖划过紫檀柜台里最后一支羊脂玉簪,暖玉触手生温,却暖不透她眼底的沉定。
账房先生捧着厚厚的地契与账簿进来,恭敬道:“东家,这是所有的铺子加起来的地契和账簿,全部汇总在这里了,您仔细看着。”
“我知道了,放那吧。“晏三娘让账房先生把这些东西放到桌上。
随后石掌柜又恭恭敬敬的进来,他行了个礼汇报道:“主子,城西粮铺的地契已验过,库房修缮的工匠也约好了,其他剩余的铺子正在陆陆续续的看。”
晏三娘说:“好,我知道了。”
她抬头,目光掠过满室流光,碧玺串珠、点翠头面、嵌宝金镯,这些曾是京中贵女趋之若鹜的稀罕物,也是这间铺子的根本,如今都要变卖了去换粮铺。
晏三娘拿来摆放好的地契,她指尖在“地契”二字上轻轻一按,才感叹道:“珠玉能博一时风雅不错,却填不饱肚子。粮铺开起来……才是真能救命的基业啊。”
有些东西变卖了,换来的是比珠玉更重的分量。
石掌柜管的这间铺子是最大、盈利额数最多的,因此很是值钱,晏三娘粗略的算了算,若是开一间粮铺的话能够屯很多米粮。
但是她却不打算只开一间。
她开粮铺的原因是因为怕乱世的来临,现在正是好世道的时候。
一来是若是铺子开大了,囤的米粮数过多,新米卖不出去,留作是陈米,保存不当又会发霉变质。
二来是因为狡兔三窟,若是将来京都被攻陷,其他地方有自己的家业。
晏三娘是一个喜欢防患于未然的人,平日里思虑的就重些,考虑多了总不妨事。
在这件事情上她和仲殊商量过,他也支持这种做法,倒是夸赞她颇有智慧,“娘子想的倒是周全,这确实是对的。”
“那主子先看着,我再去寻寻其他铺子挑一下。”石掌柜道。
“好,去吧。”晏三娘很是放心他的办事能力。
他做生意做了这么多年,无论在哪个州县地区都有些人脉,见多识广,这件事情交给石掌柜是最放心,最妥帖的。
晏三娘自己有分寸,该交给谁做最合适她心里门清,有些事情不该自己插手的,一律交给合适的人来做。
“行,大致就这些。”晏三娘起身,“灵秀我们回去吧。”
“是,小姐。”灵秀扶着晏三娘踏出门,上了马车。
暮色漫过户部衙署的飞檐时,仲殊才将最后一本册子合上。
他抬手揉了揉发紧的眉心,指尖沾了些砚台未干的墨渍,深蓝色的官袍下摆也因久坐而压出褶皱。
他望着窗户外面,心里有些想念自家娘子,于是收拾一下,便出了衙署。
以前未成婚时,他批改到深夜往往最后一个走,现在成了婚,却是按时按点的回家。
仲夫人总是打趣,“这成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
哎呀,以前她总是命令人去请仲殊,现在他自觉的就回来,可叫她这个母亲欣慰的很。
晚上仲殊回来时,正好遇到仲景在院子里。
“兄长。”仲景今日异常欣喜。
“嗯。“他瞥了一眼自家弟弟,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嫂嫂呢?”他也没问别的,直接就问了晏三娘去哪儿了。
“嫂嫂去母亲那了,说是一会儿就回来。”仲景告知道。
他心里吐槽说真是不巧,前脚嫂嫂刚走,后脚兄长就回来了。
“知道了。”仲殊点头。
二人都坐在院子里的石墩凳子上,一时间相顾无言,气氛安静的很。
仲景倒是想找话题,却因着很久没见也不知道和兄长说什么。
他时常欲言又止,仲殊也不管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着。
“喝吗?”他问道。
仲景摇了摇头,“不喝。”
仲殊也就真的没管他了。
他等着晏三娘会来,听到外面的动静,他站了起来,迎了上去,“娘子去母亲那去了?”
晏三娘有些惊讶,“郎君回来了。”
“是,我刚去过母亲那。”她道。
仲景乖乖喊:“嫂嫂。”
“二郎也在这呢,和你兄长聊什么了?”她笑眯眯问。
“没聊什么。”他抓抓头。
晏三娘转头看向仲殊,“厨房已经备了菜,传菜上来吧。”
随后她又对仲景说:“二郎也在这吃饭吧。”
仲殊闻言,眼神有些变化,他看向仲景示意让他拒绝。
仲殊不想让他打扰他们夫妻二人。
奈何傻弟弟应是没看懂兄长使的眼色,一股脑答应下来,很是高兴,“好啊,嫂嫂,那我就不客气了。”
等他看到自家兄长的脸色不是很好时,还摸不着头脑,问道:“兄长,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仲殊无言,他也不能给当着娘子的面给仲景说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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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道:“无事,走吧,进去吧。”
他牵着晏三娘的手进了屋子。
饭菜上的很快,仲景看着这些菜系啧啧称奇,“哇,这是什么,问都没吃过。”
“嫂嫂,你这的菜,比我吃的好多了。”
晏三娘笑,“好吃就多吃些,平时回来了耶可以来这边吃饭。”
她倒是不觉得小叔子来吃饭有什么打扰的,但是听了她这话,仲殊夹菜的手一顿,随即用筷子夹了菜放到仲景碗里,语气不变,“吃吧。“
然后用力踩了一下仲景。
他本身练武是很有力气的,往日轻轻的对仲景都是伤害,更别提用力了,疼的他“嗷”一嗓子忽然又止住。
晏三娘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二郎?是哪里不舒服吗?”
男儿有泪不轻弹。
仲景眼眶内含着泪水,幽怨的看了一眼自家兄长,故作坚强的摇了摇头,违心的向嫂嫂说:“没事嫂嫂,就是太好吃了,控制不住自己。”
仲殊仿佛无事发生的样子,安抚晏三娘,“没事,二郎素日有个习惯,吃到好吃的食物就容易兴奋,我们吃我们的,不用管他。”
他给了二郎一个警告的眼神。
仲景收到后低着头吃饭,嘴里念叨:“是是是,嫂嫂,你不用管我,我就这样的哈哈,哈哈。”
晏三娘闻言,想给仲景夹菜时,仲殊看着她,眼里闪过一抹失落。
晏三娘觉得那眼神仿佛是控诉自己一般,她的筷子转个弯还是把菜放到了仲殊的碗里,无奈开口道:“郎君快吃吧。”
仲殊才笑的和煦,“多谢娘子关心。”
仲景这一会安静的要命,只是狂往嘴里塞饭,吃过饭后他立刻请辞,“兄长,嫂嫂,我那还有一些书没看,这会就先回去了,等改天再来拜访。”
晏三娘惊讶,“这么早吗?”
仲殊给他找补,“二郎平日里最是好学了,他既然想去就让他去吧。”
晏三娘道:“好吧。”她点了点头。
饭后夫妻二人坐着聊天,晏三娘给仲殊说起来了今天她干了什么,仲殊细细的听着分析起哪的铺子更适合开张。
聊完这个后,仲殊倒是向三娘提起了另外一桩事。
“三皇子大约明日归京。”他简单的说了一下。
“明日?”三娘道,“这么快吗?”
仲殊摇摇头,“本来正常的时日是三皇子这个时候启程,大约半月到,但他行事一向随心所欲,临时改了时间这就提前了半月。”
她听罢,蹙着眉心,“那太子那边……”
这仲家终究是太子的人,三皇子回来对太子是最大的威胁,还是要多考量些才是。
仲殊倒是神色从容,“太子那边早已经商量好,等三皇子回京之后的举动再做打算,若是三皇子不选择争夺皇位辅佐太子,那就是皆大欢喜。”
他清瘦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眼神深邃,“若是选择与太子为敌……那便容不得了。”
他的出发点也并非是只针对于仲家是太子党派,更重要的是晋国禁不起夺嫡的风险。
17. 第 17 章
城门楼的铜铃刚响过巳时,远处尘烟便滚着马蹄声漫过来。
街面上早被禁军清开,青石板路上洒着新扫的叶,两侧百姓扶着朱红栏杆踮脚,目光齐刷刷钉向街口处。
三皇子坐在马上,玄色锦袍绣着暗纹五爪龙,腰间玉带挂着双鱼佩,他看着街道口的景象,脸上的神情有些肆意。
他想起来一句柳永的诗,可形容京都这番景象。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又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京都不是他所在的州一般凋敝,这里富饶繁华,是晋国的根本所在,政治与经济中心区域。
他身后随行的亲兵皆披玄铁铠,甲胄碰撞声与马蹄踏地声混在一起,每一步都震得街边酒旗轻摇。
进京的第一件事,他骑着马前往宫中觐见。
三皇子玄袍上的暗纹龙在殿内烛火下泛着微光,他踩着金砖地面稳步上前,靴底轻叩的声响,在空旷大殿里格外清晰。
“儿臣拜见父皇。”他行了礼,平日里放荡不羁的神情在这时却全部转为恭敬。
“起来吧,我儿存英。”座上的帝王唤了他的名。
“谢父皇。”三皇子起身看着这个他从小就尊敬的人。
总说天家无情,实际上三皇子并不觉得,至少是父皇对膝下的几个儿女都一视同仁,自打他们出生后,父皇有时间也会关注他们的生活动态。
圣上也是晋国第一代天子,从前也是四处征战才打下了江山,他如今在外守护边疆,更加意识到眼前这个位子父皇坐的不容易。
阔别多年回京,圣上很是关切的问他一些话,就像平民百姓父亲对待自己儿子一般。
他冰冷的心一下子动容不少,父皇问完话他仔细思考后才作回答。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问完话后,圣上揉了揉眉心,道:“不早了,你去看看你母妃吧,我这还有些折子没看。”
三皇子凝视了他逐渐老去的面容顿了顿,才行礼,“是,父皇,儿臣告退。”
他无声的走出去,脑中却想,父皇如今也老了啊。
出了殿,他转身去了端妃的宫里,母子二人又说了些话,留三皇子吃了饭。
……
季亦没跟着三皇子进宫,他左右在京都只是待上一段日子,也不至于购置宅子。
晏夫人得知他来时,差人给他递了信,叫他住在晏家。
季亦索性也没客气,到了京都后提了些礼品就前去拜访姨母,在晏家安顿下来。
晏夫人见到他时,眼睛也情不禁落下泪来,娘家的小辈过来也是好生打点了一番,叫他住的舒服些。
晏三郎和晏四郎都被安排过来吃饭,他俩小心翼翼的瞧着这个大哥哥,听说他是少年将军,和他们比可了不得呢。
晏二郎拍了拍季亦的肩膀,爽朗的笑起来:“亦儿的身体又健壮了不少啊,哈哈哈!”
季亦听着话心中有些得意,“二哥也不看看,我可是在哪任职!”
“是是是!”晏二郎忙点头,“这话是不错,如今在外为将,可不得多训练。”
他压低声音认真说:“过两日我们俩比试比试切磋一下啊。”
季亦回想了晏二哥又菜又爱玩的样子,他脸色有些为难。
“这……”季亦说:“你以前就比不过我,我那都收着力气打呢,这几年过去了,你这……还是别了吧。”
晏二郎阴阴笑了笑,让季亦感到渗人,他低头忙答应下来,“好好好,二哥,改天笔试笔试。”
他心里琢磨着,如今力度又该怎么收着。
想要正事,季亦把晏二郎拉了出去,谁问起晏二娘的事情。
晏二郎颇有些遗憾的说:“你要是早点回来,说不定还能赶上二娘的婚礼呢,还能吃顿喜酒,真是不巧,真是不巧。”
季亦有些无语,谁想吃他仲殊的喜酒,晏二娘本身该是他的新娘子好不好,这喜酒也该是他的喜酒。
“我不是问这个。”他脸色一变。
晏二郎挑眉:“那你问什么?”
季亦刚要说话,晏二郎就打断了,“哎……小亦?”
“呃……嗯?”他愣住,喊他做什么?
晏二郎朝他这靠了靠,抱住胳膊,压低声音悄悄问,观察者季亦的神色,“你……是不是喜欢二娘?”
刷的一下,季亦的脸涨红了,说话有些结巴:“你……你咋知道?”
晏二郎贼兮兮的笑道:“你看你,我一问你你就沉不住气,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一直在季亦耳边环绕,季亦有羞怒之愤,“二哥,你再笑试试。”
“好好好,我不笑了还不行。”他收敛了笑意,只是眸子里还存在调侃之色。
之后在晏二郎的眼神调侃下,季亦应着头皮问完了二人的一些事情,了解了大概。
和晏二郎分开后,他有些气恼的想,这不是因为他初来乍到,身边也没有一个知道京都事情的人,他才不会问晏二哥呢。
这人!
真是让人讨厌。
这几日季亦一直找机会和晏三娘见面,终于事情来了转机。
太子生辰,仲家要去祝贺,他自然也要去。
此时晏三娘已经知道季亦来了京都,前些日子她还不知,直到三皇子回来那天仲殊和她说了季亦也回来,而后又收到了娘家的来信。
“小将军?”三娘抬头看向在一旁的郎君,“可是我姨母家的弟弟?”
仲殊点点头,“不错,他也跟着三皇子回来了,你们应当很快见到。”
只不过令季亦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生辰这一日,他最先见到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晏三娘,而是仲殊。
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至少季亦是这样的。
三皇子站在他旁边偷偷的开口,“你收敛一点,至少装装表面样子,可以吧?”
季亦不情不愿的给仲殊打了招呼,“仲大人好。”
“小将军一路奔波,若是有需要让我打点的可告知我。”仲殊客气道。
“不需要!”季亦哼了一声。
仲殊原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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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面,季亦就对他这幅态度,不过他也没有在意,直到太子把他拉到席下时,太子才神神秘秘开口。
“想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对你这个态度?”太子一脸神秘,望着面上平淡如水的人说。
“不知,太子殿下请说。”仲殊正色道,他的确是不知。
“因为……”太子声音很小,“他喜欢三娘!”
仲殊神色有些变化,很快恢复,他面上有一丝存疑:“太子殿下,此话当真?”
太子瞥他一眼,“我骗你做什么,不然你想,他为什么第一次见你就对你这样?”
太子这也是从别处听来的,他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传信给他,总不能是三皇子,他本身也有些怀疑消息的真实性,但结合如今的现状来看,这确实是真的。
作为好友,他竟然第一时间就告诉仲殊,让他有点准备。
太子提醒道:“你可小心点儿啊,对三娘好点儿,免得有人挖你墙角哈哈哈!”
他这一笑有些幸灾乐祸。
仲殊一向性子平淡,唯独在晏三娘这件事情上,情绪才有些变化。
这下好了,成婚也没有多久,潜在的情敌都来了。
“我可听说了,这小将军可深情的很,目前三皇子不离京,他也会留下来,你可要小心一些。”太子好心开口,他也不想让自家好友还没有防备之心。
仲殊的声音没什么温度,他眸光微微动,“知道了,不会的。”
简简单单六个字就让太子放下心来。
女眷们都在前厅,晏三娘今日也来了,正在和太子妃在一起赏花。
因着太子和仲殊的关系,太子妃深知也要拉拢好晏三娘才好,更是愿意与她的关系亲近些,如今拉着她一起说话。
太子妃向身边的人嘱咐了什么,不一会那侍从回来拿出来一个盒子。
“这是太医院新调制的固本汤的配方,每日一盏能补气血,我特意让人备了给你。”太子妃把盒子往前推了推,道:“你安心养着身子,你夫君在殿下跟前办事,有你稳住后方,他才能更安心。”
“是,多谢太子妃。”晏三娘行了个礼。
她垂眸轻声道:“娘娘这份细致让臣妾无以为报。夫君常说,能得殿下信任是他的幸事,臣妾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辜负太子妃的好意。”
“起来吧,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太子妃亲自拉住了她的手,又让她坐下。
她望着晏三娘端庄模样,指尖轻轻叩了下桌面,声音柔缓却带着几分笃定:“这汤药方子你且先喝着,你身子好了,你夫君才无后顾之忧,殿下这边的事也能更顺妥。”
太子妃又道:“往后咱们常常见面,不必总这般拘谨。”
她总是觉得晏三娘太有分寸了,行事作风过于拘谨,和她那个夫君一模一样,真不愧是夫妻。
“是。”
坐了一会,晏三娘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她告知了太子妃一声,便出去透透气。
刚走到汉白玉拱桥下,便听见一声“三姐姐。”
那声音中透露着欣喜。
18. 第 18 章
好熟悉的声音,莫非是?
晏三娘转过身来,看着许久未见的季亦,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欣喜,“小亦?”
桥下的不远处的他墨衣黑发,乌黑的瞳眸带着几分笑意,见到晏三娘后,高挺鼻梁下饱满的唇上翘。
他快速走过来,“三姐姐可真是让我好找。”他言语中似有埋怨,含着委屈。
晏三娘笑道:“这不是见到了吗,只是我如今已经出嫁,比不得未出阁自在,也不能随意去看你。”
季亦哼了两声,嘟囔道:“再不相见的话,我就要翻墙闯仲家了!”
晏三娘闻言让他住嘴,她蹙眉:“这话可不能乱说,你都多大了还这么莽撞,让人听去了免不得给你穿小鞋。”
季亦才不在乎,他笑:“知道了,知道了。”
只是心里说若是再不相见,他真的要硬闯了。
晏三娘看他过来,觉得他来了有一段时间了,疑问道:“你可见到郎君了?”
想到刚才不和谐得遇见,季亦轻扯下嘴角,撒了个小谎言。
“没有。”
晏三娘点头,她开口道:“改日邀你去我那,你和郎君同样在朝为官,应当能聊得来。”
季亦什么都不想听,他反驳道:“他一个文臣,我一个武官,和我有什么说的?”
“还是和三姐姐你好好聊,我喜欢和你聊天。”他眼巴巴的瞅着晏三娘。
三娘无奈摇摇头,觉得他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
在他们聊天时,仲殊就在远处看着,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时候差不多,给足了两人叙旧的时间,仲殊才走过来,理所应当的站在两人中间,靠近晏三娘,“夫人聊的怎么样?”
“郎君?”晏三娘喊了一声,将身边的季亦介绍道:“你们还未见过,这是我姨母家的弟弟名季亦。”
还未见过?
他平静温和的表情不变,眸色深深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季亦,没有拆穿他。
“小将军一路上可好?”
季亦瞥瞥他,语气冷淡,“好着呢。”
他一点也不会领情的,一点也不会。
“好了,夫人,我们该回去了。”仲殊整理了一下晏三娘的衣服,拉着她的手温声说。
“好,走吧。”三娘应了声。
她回头不忘和季亦告别,“亦儿,改日我再和你叙旧。”
季亦闷闷的答应了。
他盯着并肩远去两个人交握的手,下颌线条缩紧,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情绪。
三皇子不着调的在屋顶上笑了一声,打趣道:“哎哟,大醋王。”
季亦不耐的瞧了一眼他,“怎么哪都有你。”
“嘿,你这人。”三皇子瞪了一眼他,“这是我兄长的府邸,我在哪不都很正常。”
季亦烦得很,忙说:“是是是。”
何止太子府邸啊,这晋国都是你们家的。
“上不上来?”三皇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上来。
季亦环绕看了一圈,用手一指,“这是在太子生辰啊,你?让我上去?”
三皇子不慌不忙:“怕甚?”
季亦转头就走,他才不和这人胡闹。
笑话,三皇子不怕,他可怕。
传到圣上耳朵里,成何体统,到时候他有九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三皇子目送着他远去,也没有挽留,他低头笑了笑,又继续喝着自己的酒。
第二日,不知哪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传来,三皇子要娶妻丞相家的二女儿。
晏三娘听到时不禁问仲殊是真是假,却得到仲殊肯定的回答。
三娘存疑,“三皇子领兵在外,还与丞相家结亲……?”
仲殊给三娘分析了情况,“你可知太子妃是什么背景?
“太子妃是镇国侯家的嫡女,如今皇后的表妹……”晏三娘只需稍微一沉思,便找到了其中关翘。
按理说,三皇子手握兵权,与朝堂上龙首丞相结亲并不适合。
第一是权势庞大,文官与武官的结合会让朝堂可能发生动荡。
第二便是威胁太子地位,丞相意味着百官之首,若是与三皇子结亲,那就是三皇子一党,更对太子不利。
可……前提是政治安稳。
仲殊默了默,他才道:“如今边塞不稳,朝廷上还要派三皇子出征,这朝廷上便分为主战派和议和派,若是丞相支持议和,圣上难做啊。”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晏三娘却领悟了他的意思。
“这么说,圣上主张主战?”三娘问道。
“嗯。”他点了下头,大手把玩着三娘的玉手,“三皇子若是和丞相结亲,他必然要被派出去领兵,那么朝堂之上丞相也不会忤逆,一举两得的事情。
晏三娘眼睛亮亮,倒是想通了其中的事,“就算是两方结亲,俺太子妃母族的地位,也越不过太子来。”
仲殊看着她仔细思考的模样,眼底含笑,晏三娘察觉到对面没有动静,抬头对上了一双温柔的墨色眼眸静静地凝视他。
他的眼里含着喜欢,细碎的光芒折射出来,给人的感觉格外专注。
这是一道灼热的视线,让晏三娘内心有点悸动,她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引来了关心。
“娘子怎么了?”
仲殊有些慌了神。
“无事。”三娘摆摆手,她身子不好倒是一点风吹草动就惹人大动干戈。
她哪里会说是因为有些害羞了。
见她没事,仲殊放下心来,给晏三娘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我想……明日回晏家。”晏三娘温和的开口。
“需要我告假陪夫人一起吗?”他微顿,问道。
晏家……有季亦。
夫人回去可是因为他?
三娘思虑了会,摇摇头,微笑道:“郎君不用陪我一起,你专心公务便可,灵秀届时会陪我一起去。”
见她如此说,仲殊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垂眸,只是温声说:“那夫人回来的时候,我去接夫人,可以吗?”
晏三娘本想给他说她回来时也不需要仲殊来接,但是刚要开口看到仲殊的神情,不知怎么改了口。
“好,那就麻烦郎君了。”她笑道。
他低声应了声“不麻烦”,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后,将她半圈在怀里,附身吻她。
比平日里重些。
不知怎么,晏三娘心底竟这样觉得。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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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无感一般,天地都静止了,除了唇上的触觉。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男女的喘息连连。
……
第二日晏三娘起身时,屋内已经不见了仲殊。
他向来比三娘要早一些,三娘拜别了仲夫人后,回来收拾了些东西,坐着仲家的马车前往了晏家。
这时候季亦还和三皇子在一起,昨夜他们喝酒到夜深,直接就在三皇子府住下了。
起床时,季亦还在恼他,若不是因为昨夜三皇子死拉着他不让他走,他也不至于第二天一早是这个形象,如今更要早早起床收拾再回晏家。
三皇子嗤笑,“你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
季亦一愣,气极反笑,“我没给你说吗,今天三姐姐要来。”
三皇子不在意的“哦”了一声,“对对”
他这幅样子真想让季亦把他狠狠打一次,太欠揍了,他冷冷的说:“只许一次,下次不许。”
说罢,他气呼呼的走了。
三皇子笑了一声,摇摇头。
他这人哟,就是面冷心善,刀子嘴豆腐心。
昨天确实是三皇子强硬让他留下来陪喝酒的,但是若是季亦不想,就算他兵布一百都阻拦不住他要走。
哎。
就是有些难受。
三皇子也形容不上来心中那种难受,他只是一味的想喝酒,借酒消愁罢了。
他昨日得知婚讯的时候,是季亦也听了外面的消息,跑过来特意问他是不是真的。
三皇子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算算肯定了消息不是空穴来风的。
季亦惊讶:“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三皇子让人搬来酒,没正面回答,“来,陪我喝一点。”
“酒鬼。”
他坐了下来,“问你呢。”
三皇子抬眼,“赐婚就是赐婚,难不成我要抗旨不成?”
季亦从来都不被这些教条约束,他纳闷:“你不抗旨,那楚玉怎么办?”
半响,三皇子没说话。
季亦也不急,等他喝完那坛酒,三皇子才有些懒散开口,“她知道的,她会明白。”
他认识的楚玉,向来都是善解人意的,三皇子最喜欢的一点就是她身上的有分寸。
“万一呢。”季亦担心道。
人可以为了爱干出任何事情。
三皇子眯着眼睛,笑了一声,只是说:“没有万一。”
季亦往近了凑了凑,轮到他调侃道:“喂,怎么感觉你这笑有些苦涩呢。”
“放狗屁。”他第一次爆了粗话。
“哈哈哈哈。”
季亦笑归笑,但是心里还是觉得三皇子这个时候仍然脆弱的很,哪怕明天晏三娘会来,他有些匆忙,但还是留下来陪着三皇子一道喝酒。
大不了,明天早点起来收拾再赶过去。
二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着调的聊着天喝着酒。
天亮之后,季亦就骂骂咧咧的和三皇子告别,急忙赶回去。
路上他闻着自己身上的酒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明明沐浴了,怎么还有味道?
他叹了一声,三姐姐可别嫌弃他啊。
“亦儿?”
19. 第 19 章
季亦定睛一看,是晏三娘的马车在不远处停着,看到自己了便喊了他一声。
季亦喜滋滋的过去,“三姐姐,好巧啊。”
“你这是干什么去?”晏三娘疑惑道,这个时候按说他应该在晏家才对。
他挠了挠头,不自在的说:“刚从三皇子府出来呢。”
晏三娘刚想说话,鼻子吸了吸,闻到一股酒味,这酒味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你跟三皇子宿醉了?”她问道。
从前在临安时,季亦不常喝酒,顶多是家族宴席上他会小酌几杯,如今从了军后倒是和三皇子开始贪杯了。
季亦心里一慌,连忙否认:“我可没有,是三皇子喝多了,我顶多就是个陪客,三姐姐。”
他才不想自己在晏三娘的心里形象下降呢。
这话还是得说明白好。
万一三姐姐把他当酒鬼,那就完了。
晏三娘也不再说教他,他也大了不再是小时候的人了,是非对错季亦心里都清楚,自己也不好再管教。
她应了一声,语气温柔,“走吧,一路回去吧。”
“好。”
季亦驾着马一路悠哉悠哉的和马车并行回到了晏府,成亲数月再回到家长已然是不一样的感受,晏三娘心里有些道不明的感受。
“仲姑奶奶回来了。”仆从微微低着头,语气透露着恭敬和欣喜,“夫人已经在正厅等候多时了。”
“我知道了。”晏三娘点头,倒是季亦听见这称呼偷偷的撇撇嘴。
晏三娘颔首,指尖捏着的帕子轻轻拢了拢,温声问:“父亲今日休沐吗?
“在呢在呢,老爷今晨没去衙署,说要等姑奶奶回来一起用午膳。”侍从一边引着路,一边絮絮地答。
他目光扫过她身后随行的仆妇捧着的礼盒,又添了句,“您带这么些东西,一路定是累着了,小的已让人把您的院子都拾掇好了,回头您歇会儿。”
“多谢。”她点点头。
“好了,三姐姐,走吧,姨母还在等我们。”季亦走在了前面,时不时的余光关注着三娘。
穿过抄手游廊时,廊下侍弄花草的仆妇们纷纷驻足,垂首行礼:“姑奶奶安。”
晏三娘目光掠过廊边那丛熟悉的花。
这还是她未出阁时亲手种的,如今也开得正盛,她唇角微扬,对众人温声道:“都忙吧,不必多礼。”
此时临近中午,晏夫人也派人摆满了一桌宴席,见到女儿来到,脸色挂了喜意。
“女儿给母亲请安。”晏三娘笑着跨进门,微微屈身给晏夫人行礼。
晏夫人早已起身迎上来,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眼眶微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瞧着倒是清减了些,是不是在仲家没吃好?”
三娘看着母亲的担忧,故意俏皮故作思考道:“……吃倒是吃好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晏夫人皱眉。
晏三娘笑,“是想念母亲想的。”
季亦就站在一旁,晏夫人作势要闹她一把,招呼季亦过来坐下。
“姨母。”季亦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虽天天见面,但礼数尤其不能少。
晏夫人与季亦的母亲关系甚好,亲似亲姐妹一般,故而对她这个儿子也格外看重。
她关切开口:“亦儿在晏家如何,过得可否舒心,若是有人怠慢了你,照顾不周,尽管与姨母说。”
季亦起身,“多谢姨母,我在晏家过得很好,这段时间劳烦姨母照料了。”
晏夫人嗔道:“这么客套做什么,来这当自家就是,你这孩子,越大还越学大人那套了。”
季亦有些无奈开口:“姨母,我都多大了。”
晏夫人乐呵呵的才不管他,坐下来后便让下人们上了菜。
“哥哥和嫂嫂不来吗?”
三娘见晏二郎和灵娘都没来吃饭,有些诧异的问。
“你哥哥有事出去了,你嫂嫂要照顾娃娃也回话说不来了。”晏夫人解释道,眼里笑意和善,“你一会若是有空,便去趟你哥哥院里去看看你嫂嫂,你不在的日子里,她可是老是念叨你呢。”
“知道了母亲,一会我便去看看嫂嫂。”晏三娘倒是也想去,她早早给他们备着礼物了。
晏夫人一边给二人盛了碗羊肉汤,一边嗔怪:“你们也是,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多喝点。”
季亦接过后,爽朗笑:“姨母您看不出来吗,我这脸都圆了一些呢。”
季亦越这么说,晏夫人越不高兴,“还说呢,天天在边塞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还脸圆,没成个尖美人都是好的了。”
“哈哈哈哈!”他笑作一团,故意凑了上去引来晏夫人一顿打。
晏三娘慢条斯理的喝着汤,没去参和二人的玩笑。
玩笑平息后,晏三娘对着坐下的季亦问道:“你来到京都后,圣上没有再给你安排什么?”
季亦摇了摇头,“没有,我和三皇子来到后,圣上对三皇子也没有安排事情,自然对我也没有。”
“那可说何时返回?”晏三娘垂眸,又追问道。
同样换来季亦的否定。
晏三娘眼底神色有些复杂,如此说来,便有些摸不准圣上的意思了。
她不再过问朝堂上的事情,季亦也没再说别的,直到吃过饭后,晏三娘提议去灵娘那看看。
季亦立刻应答:“去!必须去!”
饭毕,二人移步往后院,晏夫人笑了笑推辞说不去了,晏三娘也没有勉强。
晏三娘走在前面,眉眼间的气韵十分温婉。季亦则侧身护在一旁,像儿时那般,生怕她磕着碰着。
刚转过回廊,就听见一道软糯的孩童啼哭从东厢传来。
晏三娘脚步加快,脸上笑意更浓:“肯定是嫂嫂在哄仁儿呢,咱们快去看看。”
说话间,已到了房门口,晏三娘抬手挑开门帘,二人依次进了屋。
灵娘倒是已经见过一次季亦了,她也是个大大方方的性子,倒没有觉得有什么。
见到三娘,面上笑意更甚,招呼道:“你可是来了,自打你出阁了,二娘走后,我这儿院子可冷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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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也笑,“看来嫂嫂还是离不开我呢,我这不来了。”
“那当然。”
晏三娘上前两步,俯身看向襁褓,只见仁儿脸蛋红扑扑的,眼睛紧闭,小嘴时不时咂巴两下,像在做梦。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颊,轻声道:“瞧这模样,倒是像足了哥哥。”
季亦也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嘴里嘟囔:“小家伙还挺能睡,我还以为会哭闹呢。”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小孩子,上一次来时,并未见到仁儿。
灵娘笑着嗔怪:“刚才还在啼哭,他现在刚吃饱,自然睡得香。你们来得巧,要是晚些,他又该闹着要奶吃了。”
灵娘抱着孩子,见晏三娘盯着襁褓里的小拳头瞧,便轻轻将孩子的手展开,露出肉乎乎的掌心:“你瞧,这孩子左手心有颗小痣,跟你哥哥小时候一模一样。”
晏三娘惊异,“还真是呢,亦儿,快来看,你看和哥哥是不是一样的。”
季亦凑上来仔细的瞧着,确实是一模一样的。
他心里偷偷诽谤,长大了可别像晏二哥那个混不吝的。
灵娘又看向在旁的季亦:“表弟前几日从边关回来,听说还带了好马?等孩子大些,可得让他跟着舅舅学学骑射,将来也像表弟这般有出息。”
闻言,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嫂嫂太抬举我了,这孩子要是愿意,将来我教他就是。”
顿了顿,他道:“不过眼下还是先把身子养壮实,别像我小时候那样总爱生病。”
话刚落,襁褓里的孩子忽然动了动,小嘴张了张,发出细弱的“咿呀”声。
听到这儿,晏三娘笑了声,出声揭了他的老底,“嫂嫂,我给你说,亦儿从小身体可不好了,当时他和我一起在祖父祖母身边生活,祖父老是愁容说我们两个是药罐子呢。”
季亦红了红脸。
确实是这样的。
晏三娘又开口补充:“后来他越长越大,身体也越来越壮硕,不像我这样病弱,祖父到后来也越发放心了。”
灵娘咯咯笑,“原来如此,那祖父可担忧的不行。”
话毕,襁褓里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
仁儿那眼睛又黑又亮,像浸了蜜的葡萄一般,转着圈儿瞧屋里的人,最后竟定定落在季亦身上。
季亦一愣,下意识放轻了呼吸,试探着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脸蛋,软乎乎的。
小孩子不仅没哭,反而伸出小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指尖,力道虽轻,却攥得很紧实。
晏三娘打趣:“这孩子还挺喜欢舅舅的。”
他耳根微微泛红,放柔了语气,轻声哄着:“小家伙,认得舅舅吗?”
话音刚落,仁儿突然咧嘴笑了,模样憨得可爱,让季亦也感到高兴。
灵娘看着这一幕温馨笑了下,不禁对三娘说:“若是你以后和仲大人有了孩子,那孩子指定对亦儿也如此喜欢。”
刚才还高兴的季亦,一下子垮脸了。
什么和仲大人有了孩子?
不行!
20. 第 20 章
灵娘仔细端详了晏三娘的脸色,心中有些担忧,“还是不那么着急的好,再养养身体看看。”
季亦也连忙附和,“是啊,先养养审题,三姐姐。”
能拖延一些日子就拖延一些日子,就算有孩子了他无所谓,一样他会当做亲生的看待的。
晏三娘知晓他俩的好意,答应下来。
在灵娘这坐了一会聊了会天后,底下的人来报仲殊已经过来侯着了。
“姑爷已经和夫人在正厅坐着了。”
晏三娘倒是有些诧异:“怎么来的这样早?”
底下人摇摇头,灵娘笑着催促:“快去吧,哎哟,这酒等不及要接你回去了。”
季亦没吭声,只是心里酸溜溜的,他不愿意看夫妻二人见面的场景,看了心里就觉得烦躁,于是找个借口先走了。
三娘和灵娘告别后,直接去了正厅,来到时晏夫人已经不在了,只有仲殊一个人坐在大厅里。
暮色漫进正厅时,仲殊已在梨花木椅上坐了半盏茶的光景。
他没穿朝服,只着一身月白锦袍,袖口绣着暗纹流云,衬得身形愈发清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耐心。
听见院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才缓缓抬眼,眸中像是落了星子,瞬间褪去了静坐时的淡远。
他起身时动作轻缓,没让衣料发出半分声响,只在看见晏三娘身影的那一刻,唇角弯起一抹温浅的弧度,声音比盏中茶水更暖:“娘子倒是没让我等太久。”
“郎君今日怎么下职的这样早?”晏三娘落了坐,眼中有着不解。
仲殊眸色暗了暗,情绪没有变化,只是道:“和娘子分开总是心里挂记着,实在是受不得相思之苦,便过来寻娘子了。”
晏三娘掩唇轻笑,眼中有微波流转,“你怎么也学会这些油腔滑调的话了,小心旁人听了笑话你去。”
仲殊神色颇为认真,挑眉:“娘子,我说的是真的。”
“知道了,走吧,我们与母亲拜别后就回府吧。”她今天出来了一天,身子也有些累,晏三娘牵着仲殊的手去了晏夫人院里。
……
三皇子和丞相府的婚事很快定了下来,成了铁板上定钉的事情,三皇子也恢复和往日一样。
长乐宫里,熏笼燃着清雅的百合香,驱散了微凉。
端妃斜倚在铺着软垫的楠木榻上,一身石青绣兰纹的常服,发髻上只簪了支赤金点翠步摇,她目光落在门口,指尖漫不经心地拨着腕间的珍珠串,等着陈二娘过来。
陈二娘便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也是丞相的嫡次女。
听见脚步声,端妃抬眼望去,就见陈二娘跟着宫女走进来。
陈二娘穿着藕荷色锦裙,领口袖边绣着细碎的芍药花,身形丰腴,走起路来裙摆轻晃,像朵饱满的芍药一般。
待她走到近前屈膝行礼,声音清甜又稳当:“臣女陈静寒,见过端妃娘娘。”
端妃笑着抬手让她起身,目光落在她圆润的脸颊上,越看越欢喜:“快过来坐,别拘着礼。”
她示意宫女搬来绣墩,又亲手递过一盏杏仁茶,“早就听说,这丞相府的二姑娘性子温厚,今日一见,这模样瞧着就讨喜,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陈清寒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紧张感消了大半,她轻声回道:“娘娘谬赞,臣女只是寻常性子。”
端妃看着她垂眸时露出的纤细脖颈,又瞥见她腕间戴着的银镯子,想起这是自己前些日子让内侍送去的礼,笑意更浓些:“往后都是一家人,你常来宫里走动,陪我说说话才好。”
二人说着话,就听见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母妃。”三皇子的声音带着笑意,人已掀了帘子进来。
他没穿朝服,月白锦袍衬得身形清隽,刚踏入殿内,目光先是落在陈二娘身上,随后又不动声色的收回来。
端妃见他进来,笑着打趣:“倒是会挑时候,刚跟二娘说你小时候的趣事呢。”
三皇子走到榻边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却没喝,“母妃这倒是叫旁人笑话儿臣了。”
端妃嗔他一下,责道:“二娘马上就要和你成婚了,都是一家人,笑话又怎么了。”
陈二娘红了脸,偷偷看了三皇子一眼又低下头。
三皇子笑了一声,温声问底下一直没说话的陈二娘,“母妃没有为难你吧?”
这也是第一次对她打招呼。
陈二娘摇了摇头,她露出一个微笑,“三皇子殿下,端妃娘娘对我很好。”
端妃就拍了下儿子的手:“什么为难?我瞧二娘这孩子顺眼得很。倒是你,往后可得好好待人家。”
三皇子笑,“是是是,母妃。”
门帘落下时,三皇子脸上的温和还未完全褪去。
方才在端妃面前,他刻意与陈二娘挨得近了些,说了些话,但此刻只剩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他周身的暖意瞬间淡了几分。
宫道两侧的花开得正盛,花瓣落在陈二娘的裙摆上,她侧头想与三皇子说句什么,却见他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神色淡了许多,:“方才母妃说的话,你不放在心上,你放心,我们成婚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陈二娘捏着裙摆的手紧了紧,指尖触到花瓣的凉意,轻声应道:“殿下放心,臣女明白,我也会真心待殿下的。”
走到宫门口,三皇子停下脚步,没再往前走,他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路上小心,我派人让侍从送你回府。”
“是,殿下。”她福了福礼道谢。
他说完招来侍从嘱咐了几句,月白锦袍的衣角扫过石阶,没再回头看一眼。
直到转过拐角,确认陈二娘看不见他,他才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簪,簪头是朵半开的海棠,目光落在簪子上时,眸色里才重新漫上真切的暖意。
三皇子盯了许久没有动静,半响他把簪子收好,才起身去寻了季亦。
暮色刚沉,平康坊的勾栏瓦舍就亮起点点灯笼,丝竹声混着喝彩声从朱红门内飘出来。
三皇子又换了身墨色常服,掩去皇子仪仗,只带着季亦两人踏进“醉春楼”的二楼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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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边的桌案上已摆了几碟小菜,三皇子刚坐下就招手唤来歌姬,笑着推给季亦一杯酒。
季亦苦大仇深的看着酒,“又喝?”
三皇子玩味的看着他,“往日跟我在边城还没回来的时候,我让你喝你就喝,怎么现在回来了,还拒绝上了?”
季亦瞥了一眼他,才道:“你不懂。”
我不懂?
三皇子不搭话,他懒懒的应了一声,“喝。”
“真喝?”季亦抱着手问道。
“不喝,那你来这干嘛?”三皇子嗤笑了一声,“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季亦没办法了,他一把劲的接过酒杯,“喝喝喝,往后若是打起了仗,可就喝不了了。”
台上正演着《牡丹亭》,杜丽娘的水袖翻飞,唱腔婉转,三皇子却似看非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直到戏台上换了段剑舞,季亦拍着桌叫好,三皇子才勾了勾唇角,浅酌一口酒。
季亦跟着拍手,转头却见萧景渊握着酒杯,目光还在街面上飘,忍不住撞了撞他的胳膊:“喂,魂儿都飞了?这苏姑娘的剑舞,在京都里可是数一数二的。”
三皇子瞧了一眼,嗓音懒懒散散,“没有楚玉的好。”
季亦睨了他一眼,惊呼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拉着我来的,这会又说没有楚玉的好,你这人……”
他喋喋不休的在他耳旁说道,三皇子不理他只是一味地饮酒。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桌椅碰撞的声响,季亦忙着去看热闹去了,三皇子没去只是透过窗户向外面街道看去。
刚要收回视线,他眼角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背影好似楚玉。
三皇子指尖猛地攥紧酒杯,酒液晃出几滴溅在袖口,也浑然未觉。
是她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那行似楚玉的人,上了一辆马车后驶出去街道,三皇子只是定睛的瞧着,没有追上去。
假若真的是楚玉,他也不能去,在京都势力纷纷,他如今和丞相家订婚,就不该和别的女子有任何纠纷。
哪怕……那个人是楚玉。
他心里都明白,也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到了京都二人就是形同陌路,无论楚玉出现在哪里,他都应该不去关注探寻原因。
“怎么了?”季亦回来时见他神色不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来往的行人,“殿下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三皇子回过神来仍然像往常一样,他转移了话题,“刚刚下面发生什么了?”
季亦也没纠结,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才说,“哦,无非就是几个纨绔调戏那舞娘。”
“然后呢?”
季亦笑嘻嘻的,“被我揍了呀。”
三皇子笑了一声,劝道:“行事小心些,如今在京都,收敛一点。”
季亦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三皇子不解,“看我作什么?”
季亦慢悠悠道:“你说晚了,我自报家门是三皇子的人。”
“……”
21. 第 21 章
三皇子无语凝噎住后,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原以为这段日子会平平静静,不想第二天就发生了转折。
王大人和杨应秘密登门了。
“哈哈,三皇子殿下,好久不见啊。”王大人先是打了个招呼,随后就介绍身边人说了杨应的身份。
三皇子在杨应开口的时候有一瞬间惊愕,但是他见多识广,觉得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这也是不足为奇,倒也没表现出别的神色。
“三皇子殿下,据我所知,这段日子你的父皇并没有让你做什么,当时给太子安排了不少事情?”王大人心中假装不知问道。
三皇子摇了摇折扇,笑道:“太子殿下有大才,父皇把事情交给他,这次是理所当然的。”
顿了顿,他道:“我嘛……做个闲散皇子就行。”
王大人语气正经:“三皇子殿下可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在这里和王某人有隔阂了,三皇子殿下我们敞开了说。”
“哦?”三皇子兴致勃勃的盯着他,“你要说什么?”
王大人分享了自己的情报,“据我所知,丰州马上就会送来消息说大旱,到时候应当也是太子那边的人去解决,您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丰州大旱?”三皇子敛了神色,“我怎么没有听说?你从哪儿得知的消息?”
王大人笑了笑:“若是三皇子殿下不信我的话,明日您便知道了。“
“我从哪儿得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接下来的合作。”
三皇子眼神暗了暗,看样子他们有自己安插的人手。
“你需要我做什么?”三皇子声音懒散,向王大人直接发问。
王大人微笑着不语,递上了一张纸条。
三皇子接过看了看之后便烧掉了,“我知道了,王大人请回吧。”
这下轮到王大人愕然了。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直白的赶客的人,三皇子果然是一个真真性情的,一点情面也不讲。
王大人面不改色的告辞,“那三皇子殿下,老夫就告辞了。”
三皇子点头,挥了挥手。
他在书房里思考了片刻,手上什么行动都没有采取,在未得到丰州的消息证实之前,他什么事情也不会去做。
余下的等到第二日便知了。
翌日。
大殿的晨光刚漫过殿门,鎏金铜炉里的檀香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搅散。
内侍省的内侍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攥着染了尘土的奏疏,踉跄着扑进殿内。
他膝盖砸在金砖上发出闷响,带着哭腔的急报瞬间撞碎了殿内的沉静:“启禀陛下!丰州急报!”
殿上的圣上皱着眉头,“说!”
“丰州自入夏以来滴雨未下,渭河、沁河尽皆断流,万亩良田裂如龟甲,百姓为此已开始剥树皮、挖观音土果腹,昨日更有两村为争一口枯井动了刀械,伤了二十余人,情势十分危急呀!”内侍带着哭腔,但是语气还是冷静的汇报。
三皇子同旁人一起站在殿内,看着这一幕默默的思忖着。
看来那王老头说的话倒是没错。
奏疏由内侍层层递至御座前,圣上展开它时,指尖触到的宣纸还带着路途中的燥热。
他扫过奏疏上“颗粒无收”“民不聊生”的字样,原本舒展的眉头骤然拧起,指节攥着玉圭用力到泛白,龙椅扶手要被按出一道浅痕。
“丰州向来是京畿的粮袋子,每年三成漕粮都从那里来!”圣上的声音沉得像压了惊雷,目光扫过阶下文武,“如今灾荒已起,若等粮荒蔓延到京都,谁能担得起?”
阶下百官皆垂首屏息,户部尚书刚要出列请命,御座上的目光却先一步越过众人,落在了侧立的太子身上。
太子身着玄色织金蟒纹朝服,腰束玉带,虽年轻却身姿挺拔。
圣上语气郑重有声道:“太子,朕命你持天子节钺前往丰州,总领赈灾诸事——但赈灾需懂粮草调度、善查地方弊病,你身边得有个得力之人辅助。”
话音未落,站在户部官员队列中的仲殊已悄然出列。
他身为户部侍郎,身着青色绣云纹朝服,面容清俊却眼神沉稳,眼中不见一丝慌乱,自始至终脑子里都在默默思索丰州粮储的调度之法。
“陛下。”仲殊躬身行礼,声音清晰有力,“臣掌户部漕粮调度,熟悉丰州官仓分布,亦曾巡查过当地吏治,愿随太子殿下前往丰州,助殿下统筹粮草、核查灾情,绝不让赈灾粮款有半分差池。”
圣上也想派仲殊去,见他自己主动站了出来,抬眼看向他,眸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自小与太子交情甚好,既有才学又是户部官员,的确是辅佐的最佳人选。
圣上沉声道:“太子主掌全局,安抚民心、督修水利,仲侍郎协理粮务,开仓放粮、严查贪腐,若是遇地方官吏违抗,可共同署令,先斩后奏!”
太子侧身看向仲殊,二人目光相接的瞬间,仲殊微微颔首,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太子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稳下心神。
随即他躬身领旨,玄色朝服下摆扫过金砖,声线沉稳:“儿臣遵旨!”
“儿臣今日便传太仆寺备马、工部调运赈灾物资,明日卯时与仲侍郎一同启程,定保丰州百姓无虞,不辱父皇所托!”他立下话。
仲殊亦随之躬身,话语中充满认真:“臣定竭尽所能,辅佐太子殿下完成赈灾要务,绝不让灾情扩大蔓延。”
见二人陈述完,三皇子走上前出列。
“父皇。”他上前一步,拱手时动作利落,带着军旅生涯的干练,“丰州灾情紧急,单靠地方官吏恐难应对。”
“哦?”圣上见他说出这番话,不禁继续问道:“三皇子可有什么见解?”
“儿臣不久前归来,正好麾下有五百轻骑熟悉地形,我愿率部前往丰州周边驻守!”三皇子朗声道,“一来可震慑趁灾作乱的匪患,二来能协助太子殿下护送赈灾粮车,确保粮草不被截留。”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皆侧目。
三皇子虽然常年驻守边塞,与太子一文一武,分掌内外却也素来同心。
听了这话,帝王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他欣慰道:“好!好!朕有两个好儿子与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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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忧,实乃朕之幸啊!”
丞相出声道:“太子主理赈灾放粮、安抚民心,仲大人协理粮务核查贪腐,三皇子镇守外围保障安全,三者相辅相成,必能尽快缓解灾情!”
圣上的目光最终在太子、三皇子与仲殊身上转了一圈,终是颔首,“好!便依你们所言!”
“明日起,太子持天子节钺前往丰州,总领赈灾全局。”
“仲侍郎就协理粮务严查贪墨,遇违抗者可与太子共同署令先斩后奏!”
“三皇子率轻骑随行,负责沿途安保与地方秩序,若遇匪患,可全权处置!”
太子身着玄色织金蟒纹朝服,上前领旨时声线沉稳:“儿臣遵旨!明日卯时便与沈侍郎、三弟一同启程,定保丰州百姓无虞!”
三皇子与仲殊亦齐声应和。
退朝后,三人走出殿。
三皇子走上前拍了拍太子的肩,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太子殿下放心,我定然会还好辅助你的。”
“臣弟告退。”三皇子说完,一溜烟的没影了。
太子殿下此刻却不像在朝堂上的镇静,他瞧着三皇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确定的问身旁的仲殊:“这……三弟到底是要干嘛?”
仲殊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三皇子究竟要干什么。
太子用胳膊戳了戳他,“哎,哎,你说他会不会给我们捣乱?”
仲殊倒是低头想了一下,露出一个笑,“大概不会。”
“你怎么这么相信他?”太子酸溜溜的说,“万一呢?刚刚他这么个语气。”
他可是知道他这弟弟,一般这种语气的时候说明这个大事不好了。
仲殊无奈解释,“不是我相信他,而是我相信晋国的子民。”
三皇子同样也是晋国的子民,他在边塞领军,更有体恤之心,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同胞受苦,更何况是在这种国计民生的大事上。
仲殊让太子放宽了心。
说着说着仲殊的脚步加快,硬是和太子拉开了一段距离。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太子追了上来。
仲殊脚上步子不停,嘴上回道:“明日便启程了,我要回去和娘子说一声。”
“至于这么着急吗?”
“急。”
仲殊回到府里时,晏三娘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书。
“在看什么?”仲殊换了身衣裳,走到她身旁坐下。
晏三娘身着月白绣暗纹的襦裙,鬓边仅簪了支素银玉兰簪,垂落的流苏随她翻书的动作轻轻晃着,添了几分柔静。
她摇了摇手中书,“是这本《昭明文选》。”
仲殊点点头,目光落在那上面一行字上。
那是《归去来兮辞》的“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你很喜欢陶公?”仲殊问道。
晏三娘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道:“很喜欢他这句诗。”
仲殊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缓声道:“娘子,明日卯时,我要随太子殿下、三皇子去丰州赈灾,此行少则两月,多则半年。”
晏三娘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22. 第 22 章
“丰州大旱了?”她抬眸,眼中闪过疑色。
“嗯,今早朝廷刚收到的消息,情况很不好。”仲殊言简意赅的描述了一下。
晏三娘闻言要起身却被仲殊拉住了手,“娘子去干什么?”
三娘没抽出手,嘴上关切道:“你既然明天启程要去丰州,不知道何时回来,我这就为你收拾行李。”
晏三娘碎碎念,“也要去给你拿些伤药和防蚊虫的药来,既然情况不好,少不了要有流民之类的……要不要捐些粮?”
她提到了自家最近新开的粮铺。
仲殊心中一暖,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谢谢娘子。”
“现在情况可控,且不需要夫人操心,现在是户部拨粮款,若是到了危机时刻,我定会与夫人讲的。”
“那就好。”晏三娘吐了口气,心中的忧虑消失大半。
仲殊盯着她,心中有些愧意:“此去路途远,且地方混乱,我怕……”
“我不怕等。”晏三娘打断他的话,抬眼时眼底亮得像盛了星光,“你是去救百姓的,不用顾及我,我在家会看好府里,也会帮你盯着户部那边的粮册,若有急信,我会第一时间让人送过去。”
“三娘你听我说一些话。”仲殊望着她轻声道:“地方混乱我不能保证我自己的安全,若是我出事了,不要来寻我,若是遇到好人家,你便再嫁也无妨,没人任何人是你的阻碍。”
“我很愧于你,我们才新婚不久,便要分开,留你一个人在家里,可是你知道我的志向。”
其余的他没有再说,只是嘱咐了这两句。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晏三娘是知道的。
晏三娘语气温柔,却透露着坚定:“你只需安心赈灾,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平安回来。”
她从身上解下一枚平安符,放在仲殊的手心,“这是我小时候,祖母在白马寺给我求的平安符,郎君好生拿着,往后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仲殊握紧那枚温热的平安符,指尖传来她掌心的温度。
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句:“好,我一定平安回来。等灾荒平了,我就带你去江南看你最喜欢的花。”
江南的花时时开的有数,郎君却不知道何时归,此去一程山水迢迢。
二人都有默契的没提起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会回来,这对二人来言是个未知数。
晏三娘弯起嘴角,点头时鬓边的银簪晃了晃:“我等着,明日我就不去送你了,免得扰了行伍的秩序,郎君……路上多保重。”
仲殊望着她眼底藏不住的不舍,却也知她的顾虑,只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嗯,娘子你也保重。”
余下的时间他们亲密了一会,到了时候,她推了推床上的仲殊,他正倚靠在床上用手把玩着她的发丝。
“该去准备了,郎君。”晏三娘戳了戳他的腰。
“知道了,娘子,别急。”仲殊难得的不正经,“我舍不得你。”
晏三娘有了闲心开玩笑道:“要不然……郎君不走了?”
她轻哼了一声。
仲殊起身穿衣,趁三娘不注意时捏了捏她的脸,语气正经:“那不行,娘子,我要起来了。”
“起吧。”晏三娘无奈笑。
等仲殊安排好一切,第二天晏三娘醒时身旁已经没了人,她摸了摸一片冰凉,便知道仲殊离开很久了。
她困意还没过,轻轻打了个哈欠,想着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边仲殊已经到了集合的地点,他来的早,故一直原地在等待太子和三皇子。
太子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三皇子,三皇子倒是神采奕奕,“哟,仲大人来这么早啊。”
仲殊颔首,“三皇子来的也不晚。”
“哈哈哈!”三皇子笑了起来,他扭头对旁边的太子说:“哎哟,太子殿下,你看这仲大人,他嫌我来的晚呢。”
太子接话说:“好了,三弟,别和仲大人开玩笑了。”
仲殊亲自去检查清点了一路上的人马和粮草,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开始快马加鞭的赶路。
车轮碾过干裂的官道,车辙里积着黄尘,风一卷便扑在仲殊玄色衣摆上。
太子掀开车帘,指尖触到的车壁烫得惊人,望向窗外。
往日是青禾漫野的田垄里面,如今已经裂开半指宽的缝,枯槁的禾苗贴着地面,深褐色的土壤碎裂,几个农人跪在田埂上,捧着碎土往干裂的嘴唇里送。
“这旱情,比奏报里说的还要重。”太子的声音沉了几分,目光扫过远处的村落。
三皇子勒住马,马鞭指向远处:“前面就是丰州地界,烟筒都没几缕烟了。”
话音未落,道旁突然冲出个瘦得脱形的孩童,怀里抱着半块发黑的硬邦邦的糠饼,被旁边兵卒拦住时,攥着饼的手还在发抖。
仲殊翻身下马,蹲下身将水囊递过去。
孩童怯生生接了,却先把饼往身后藏了下,慌忙的接过水往嘴里送。
等他再抬头时,眼里的光像风中残烛很是微弱,他声音很小祈求着:“大人……能救救我爹娘吗?他们好几天没有喝水了。”
仲殊温和的问:“你的爹娘在哪里?”
“就在村头那的草房!”孩童眼里升起期冀,飞快的给仲殊指了路。
仲殊指派了两名兵卒拿了些水先行跟着孩童去他家里。
等队伍走到高坡上时,俨然是那副景象,丰州城门边上都挤满了流民。
男人们赤着脚,有的脚底沾着血污,而女人们怀里抱着面黄肌瘦的孩子,有的孩子已经没了力气哭,只是张着干裂的嘴,小脑袋无力地靠在母亲肩上。
三皇子望着此番景象,一向肆意的他不禁有些动怒,“这个样子,决计不是少数时日的事,回去,通通都杀了。”
连齐国的官员都能抢先朝堂一日知道丰州的灾情,若水没有底下官员操作,他是万万不信的。
也正是齐国王大人的消息传递,也惹得三皇子心中愤恨。
见到丰州如此景象,太子心中也不太冷静,听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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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如此说,出言安抚:“三弟莫急,等我们暂时入城先控制好灾区情况,处理完后再和那群狗官好好论道。”
他冷声下令,“传我命令!”
“是!”
他下了车,明黄色的太子袍在风尘中格外醒目,他脸上没了平日的温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医官先带药箱去城外接诊,优先救治老人和孩子。粮车队伍加速,即刻到城门外分粮,每一户流民先发两斤米、半袋水,不许克扣半分!”
三皇子也环视了一圈,冷声威胁道:“若是谁不听从命令,我这就斩首立威!”
仲殊看了看两人的影子,又望着丰州城门外黑压压的流民们,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尘土,飞身上了马,加速往丰州城去。
城外的流民见到乌泱泱的大部队朝着丰州城来时,眼中渐渐有了光亮,虽然陆陆续续的起身,但没有一股脑的蜂拥而上。
太子吐了口气,幸好没有发生流民暴乱现象。
医官上前医治时,被一旁的老妇人抓住了手臂,“大夫……大夫!你先救救我孙吧,他已经高烧三天了,现在昏睡不醒,你再不救他……我孙啊!”
说着她哽咽的哭了起来,眼泪砸在了手背上,让人心里发紧。
医官嘴上安抚着,手上动作不停的把老妇人手中的孙儿翻身过来进行把脉,立刻从药箱里摸出退热的草药,又拧开随身的水囊,小心翼翼地给孩子喂了半口,动作快得连额角的汗都顾不上擦。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粮车轱辘的声音越来越近,车轮碾过干裂的土地向这片区域行驶过来。
负责分粮的兵卒掀开粮车的帆布,白花花的米粒就露了出来,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这是全丰州救命的粮草。
人群里先是一阵阵死寂,接着有人低低地啜泣起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往前挪了两步,枯瘦的手在空中悬了半天,老泪纵横道:“是米……真的是米……我们有救了……”
“有救了,有救了!”
谁也不知道这场旱灾要持续多久,可丰州的百姓知道,官府的人来了就带来了希望。
太子看着这一幕,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心里有颇多感慨。
他转头望向仲殊,只见对方正站在粮车旁,亲自核对分粮的数目。
偶尔有孩童怯生生地凑过来和他说话,仲殊还会弯腰摸了摸他们的头,原本严肃的眉眼柔和了许多,轻声安慰说:“别慌,每个人都有份,不够再取。”
太子见仲殊如此勤勤恳恳,也没再喊他,而是走到了一旁,去给医官或者兵卒们搭把手。
他可不是草包。
三皇子早就没影踪了,他前往丰州知州的家里问罪,顺带调查丰州粮仓的账册。
三人各有分工,他们这次带来的粮食不是很多,分批来的剩下的还在路上,不过这批粮食足够这几日吃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是三皇子带着亲兵回来了。
23. 第 23 章
他翻身下马时,身上还沾着几缕尘土,脸上却带着几分怒色。
“太子殿下,仲大人,丰州粮仓的账册我查了!”
“那知州果然私扣了各地支援的粮草,我已经把他扣下了,粮仓的门也打开了,后续的粮能供流民吃半个月!”
说罢,他把手里的账册递过来,语气强硬。,“这等不顾百姓死活的官,就该好好治治!”
太子皱眉:“这等没良心的畜生,他丰州的百姓都沦落成这样了,竟然还敢私吞粮草!”
仲殊在旁揉揉眉心,他开口道:“先把他关押起来,过会得了空再来处置。”
太子却不同意,“这势必要这时候就要处置,立刻派人去查让丰州百姓都知道我们来了,有了主心骨。”
仲殊看着气急的太子,他劝道:“太子殿下,此事涉及甚广,而且时间紧迫,若是贸然追查,恐怕会打草惊蛇,还会耽误救灾。”
太子勃然大怒,他喊道:“他敢在赈灾粮款上动手脚,简直就是胆大包天,我一定要将这些蛀虫绳之以法!”
仲殊沉沉的看着他,知道太子这幅样子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不再出声劝慰。
这时再旁看戏的三皇子倒是开口了,“如今当务之急是解决灾民的吃饭问题,粮仓亏空之事固然要查,但不宜操之过急啊,太子殿下。”
他又补充道:“依我之见呢,我们可以先想办法筹集粮食,缓解当前的危机,待灾情稍有缓和,再暗中调查贪腐之事。”
“筹集粮食?”太子有些疑惑,“如今丰州境内颗粒无收,去哪里筹集粮食?”
仲殊微微一笑,他给太子解答道:“丰州城内有不少商户,他们手中或许有囤积的粮食,我们可以以朝廷的名义,向他们借粮,承诺日后必定加倍偿还。”
“另外,我也可以动用我的私产抵押给商户,以换取粮食。”他倒是赞成三皇子的意见,只不过太子性子有时候太执拗,仲殊讲话只能是是委婉的说。
太子见二人都不甚支持自己的想法,听完他这番话后也点了点头算是妥协,“此计可行,元礼,借粮之事就交给你去办。”
“三弟,你安抚灾民,稳定城内秩序。”太子对着站旁边的三皇子道,他手里有兵马,最适合这个不过。
“我则立刻上书朝廷,请求再拨付一批赈灾粮款,并派人彻查贪腐之事。”太子看向两人,无奈问:“这样如何?”
仲殊也同意了这番话,他心底松了一口气,倒是真怕这个时候太子执拗一味地去追查腐败。
如此说来,这样最好。
仲殊作为户部侍郎,对这粮款之事最为清楚,因此他也不拖延,立刻前往办理这件事。
……
仲殊捏着手中那张被揉得发皱的商户名册,指尖在“丰裕粮行”的老板名字上顿了顿。
丰裕粮行是这丰州最大的粮行,其老板就是周富。
随行密探刚刚回报,周富昨日刚从城外隐秘粮库运了十车粮入城,却对外宣称“粮囤告罄”,此刻正躲在粮行后宅,连官府差役都不见。
“大人,不如直接派兵围住粮行?”他身旁人按捺不住,“眼下灾民都快饿晕了,哪有时间跟他耗着!”
仲殊却摇头,目光落在粮行对面那家挂着“济世堂”招牌的药铺上,“他早就得信我们到城了,如今硬打硬上可是不行。”
他沉了神色,“硬来只会让其他商户抱团抵抗,我们得让他主动开门,还得让他心甘情愿借粮。”
话音刚落,仲殊便让人取来两套粗布衣衫,自己换上一套,又让身边人扮成灾民,两人径直走向济世堂。
这时药铺掌柜正对着一堆药材叹气,见两人进来,头也不抬:“如今药材紧缺,普通病症恕不接诊。”
“掌柜的,不是看病。”仲殊声音压得极低,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银锭,“想请你帮个忙。”
那药铺掌柜见他穿着粗布却长相不凡,也没有落魄样子,心中一凛,“什么忙?”
“劳烦您给丰裕粮行周掌柜送张帖,就说城西陈阿婆的孙儿快撑不住了,求他赏口粮,若肯开恩,陈阿婆愿把祖传的那幅《寒山寺景》送他。”
听完后药铺掌柜眼睛一亮,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再说了,如今丰州这样,自己的药材铺子又赚不得什么钱,传句话便可得一块银锭,多好的差事啊。
他也只是个传话人,出了什么事,自己又不负责任。
药铺老板早听说周富痴迷古画,那《寒山寺景》虽是民间画师所作,却因画的是丰州旧景,在本地藏家眼中颇为稀罕。
他接过银锭和帖子,立刻差小伙计送去。
“劳烦客官您等一下,且作休息。”老板接过银子,笑眯眯的邀他二人来坐下。
不过半个时辰,周富就坐着轿子急匆匆赶来济世堂。
他没见着陈阿婆,却只看到一身粗布衣衫的仲殊,脸色瞬间沉下来:“仲大人这是唱的哪出戏?拿幅破画逗我玩?”
“哦?”仲殊挑挑眉,起身道:“周老板认识我?”
他如今可穿着粗衣,两人未曾见过一面,这老板可如何知道他是谁的?
那周富气冲冲的脸上一红,心中有一瞬间的心虚。
不过,仲殊却不急着纠结这个问题,他没有继续逼问下去,而是说:“周掌柜先别急。”
仲殊起身,引他到内间,掀开帘子——里面竟坐着三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丰州商户行会的正副会长和账房先生。
周富一愣,刚要开口,仲殊却已先说道:“方才三位老先生还在说,如今丰州大旱,若有商户肯带头借粮,不仅能得百姓感念,日后朝廷重建丰州,商户行会还能优先推荐其承接官府采买,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机会。”
周富心头一动。
他经营粮行多年,最看重的就是官府关系,有了这层关系,他怕是更上一层楼。
可他仍有顾虑,说了出来:“仲大人,不是我不肯借,只是这粮是我真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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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收来的,万一朝廷日后不认账,我这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周掌柜放心。”仲殊从怀中不慌不忙的取出两份文书,一份是盖着太子印玺的借粮协约,写明“秋收后以双倍粮食偿还,或按市价折算银两加三成利息”。
这另一份则是仲家在京都的两家庄地契,他抬眼看向正在思索的周富,解释说:“这地契暂押在你这,若是朝廷违约,这两家仲家的庄子就归你所有,够抵你二十倍粮价了吧?”
周富接过地契,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印章。
他不知道仲大人家的财力,但知道这两家庄子每日流水就够他粮行赚半年,有这东西押着,万无一失。
可他仍想再拿捏一下面前年轻的男人:“大人,借粮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仲殊声音平缓,客气道:“周老板但说无妨。”
“粮食发放必须由我派人监督,我得亲眼看着粮到灾民手里,不能让贪官克扣。”
“正合我意。”仲殊立刻应下,笑了笑,“我还想请周掌柜牵头,说服其他粮行一起借粮,只要能凑够两万石,日后商户行会的官府采买名额,我保你占头一份。”
“周老板意向如何?”他反问了一句。
有了仲殊的保证,周富彻底松了口气,当即拍板,“好!仲大人爽快,我这就去召集人立刻凑粮!”
“多谢周老板。”仲殊起身行了个礼,把礼数做的很足。
不出半日,周富就带着五家粮行掌柜来见沈清辞,共承诺借粮一万八千石。
距离两万石可还差两千石,剩下的几家小粮行却死活不肯松口,说要等看情况再说。
身边侍从有些急得直跺脚,沈清辞却不急,只让人在灾民安置点搭了个高台,又让人把借粮的商户名单和粮袋数量写在木板上,竖在高台旁。
第二日一早,安置点就挤满了灾民。
仲殊站在高台上,指着木板高声道:“诸位乡亲看清楚,这些商户愿意借粮救大家,日后大家日子好过了,可别忘了他们的恩情!”
他扫视了一圈底下的百姓,又道:“至于那些不肯借粮的,也不怪他们,只是日后大家买粮、做生意,心里可得有杆秤啊。”
不借粮?
不借粮好啊。
不借的话这铺子也不要开了便是,他若是不狠,受苦的便是这丰州的百姓!
这话一出,灾民们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说“丰裕粮行是好样的,以后就去他家买粮”,也有人说“那些不借粮的,以后再不去光顾了”。
消息很快传到那些小粮行掌柜耳朵里,他们看着自家门可罗雀,而丰裕粮行门口竟有灾民主动去帮忙打扫,顿时慌了神。
他们做的是长久生意,若是失了民心,日后根本无法在丰州立足。
这消息也传到了太子和三皇子的耳朵里,太子笑着摇头和三皇子讲仲殊的手段真是狠辣。
三皇子面上虽带笑,但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有意思啊。
24. 第 24 章
太子身边这个仲大人有手段的很,这么一下子,倒是对那些小商户杀人诛心了。
第二天一早,剩下的几家小粮行掌柜就主动找上门,不仅愿意借粮,还提出“分文利息不取”。
倒是像是示好,意思是出粮不收息。
仲殊见状也是笑着收下粮食,又让周富也把他们的名字也添到木板上,灾民们的欢呼声顿时响彻安置点。
如此一来,远远超过两万石粮食。
粮食陆续运到粮仓时,周富看着满仓的粮袋,忍不住对仲殊感叹:“仲大人,您这招‘借民心压商户’,可比派兵强多了。”
仲殊却摇头,他温声道:“不是压,是让大家明白,救灾民就是救自己。丰州好了,商户的生意才能好,这是双赢。”
周富点点头,也是赞同了仲殊这一番话。
二人说话间,亲卫匆匆跑来,递上一张纸条:“大人,城西有户灾民说,看到有人在城外破庙里藏了粮,好像是之前逃难的粮商留下的。”
有人藏粮?
仲殊眼睛一亮,动作迅速的立刻起身:“走,去看看。若是能找到这批粮,就能多撑些日子了。”
灾荒年间,粮不嫌多,多一颗粮食,就能多一份希望。
夜幕降临时,正当所有人都在用饭时,一场暴雨开始倾盆而下。
起先包括仲殊在内的几人都感到高兴,觉得这场雨来的正好,正好可以让丰州的大旱得到缓解。
然而当这场雨越下越大,连续下了二天二夜,丰州原本就干硬的土地,无法快速吸收这么多雨水,于是导致城内的积水严重。
比丰州城内积水更糟糕的是,丰州城外的山体因为长时间的干旱,土壤松动,在暴雨的冲刷下,引发了小规模的山洪。
“不好了!仲大人,山洪冲毁了城外的临时安置棚,许多灾民被困在里面,情况十分危急!”一名侍卫匆忙跑来报告,嘴里呼呼喘着气。
此时,太子和三皇子也得到了消息,迅速赶来与仲殊汇合。
太子面色凝重:“元礼,你带领一部分人去救援被困灾民,一定要注意安全。”
“三弟,你带着人去加固堤坝,防止山洪进一步蔓延到城内,我则留在城内,调度物资和粮食,随时支援你们。”太子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仲殊见状点点头,太子的身份是几人中最贵重的,他留在城内最为妥善。
“好。”
仲殊带着侍卫和一些年轻力壮的灾民,冒着瓢泼大雨,赶赴临时安置棚。
安置棚的现场一片狼藉,倒塌的帐篷、散落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随处可见,一些灾民被困在断壁残垣之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历经好几天的安顿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轰然被破坏,丰州救灾的棘手程度又增加一个等级。
“大家不要慌,官府已经派人了!”仲殊在雨中大声喊道。
他分好工带领众人开始展开救援,有些房屋开始塌陷,积水导致房屋倒塌,甚至有些地方的泥沙顺着水流开始淤积堵住道路。
仲殊也拿着用锄头等工具快速的清理废墟,小心翼翼地将被困的灾民从里面救出来。
这个时候仲殊完全不似京都风光霁月的公子,在此刻却像个泥汉子。
与此同时,三皇子也带领着另一队人在加固堤坝。
丝毫不减势的雨水不断地冲击着堤坝,河坝随时都有溃堤的危险。
三皇子亲自上阵,也没有皇族子弟的自持和贵重,与大家一起扛沙袋筑堤坝。
他脸上的汗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湿透了他的全身,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皇子也没有离开。
大雨下了两天后逐渐减弱至雨停,经过一夜的奋战,被困的灾民终于全部被救出,岌岌可危的堤坝也得到了加固,山洪的威胁暂时被解除了。
太子收到救援成功的消息后,立刻派人将医治的物资送到,为受伤的灾民治疗。
“仲大人这是受伤了?”三皇子喘着气,与迎面的仲殊碰上,看着他渗出血的后背。
“三皇子也是?”仲殊也看见了他流血的胳膊,“大夫在北头给灾民疗伤,三皇子去看看吧。”
三皇子笑了一声,晃了晃胳膊,“无妨,这点小伤,哪有这么娇贵。”
他意味不明的瞥了仲殊一眼,“倒是你……”
仲殊微微笑,他道:“下官也无事,多劳三皇子殿下费心,下官还有事情没有处理,三皇子殿下我先走了”
说罢,他作揖离去。
太子来时,看着三皇子受伤的胳膊皱皱眉,还是让医官过来给他包扎。
三皇子的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有些无语的望着担忧的太子,“太子殿下,不至于包这么多层吧。”
太子劝他这个不省心的三弟,“三弟你要注重自己的身体,不要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虽然不是大伤但一定要好好休养。”
三皇子嘴角抽了一下,急忙打住唠叨没完的太子,“停,我知道了,多谢太子。”
“好,那三弟好好歇着,我去看看元礼。”太子看着他躺下才转身离开。
三皇子闭上眼睛装睡,直到真的听不到太子的声音,他才睁开眼睛慢悠悠从床上坐起来。
他撑着另一只完好的的胳膊,看着那扇门,回想了一下太子刚刚的行为,摇头笑了一下。
他这个好哥哥。
还关心自己,真不怕自己把他皇位夺了。
这场大雨过后日渐放晴,这两天仲殊一直在忙着救灾问题,等灾情稳定下来,他开始进一步思考如何重建丰州。
单纯的对百姓发放粮食,只能解丰州的燃眉之急,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丰州的旱灾过后洪灾的根本问题。
仲殊提出了以工代赈,他思虑过后便提议,“殿下,如今丰州境内干旱问题已经初步过去,直面的是洪灾,目前许多农田因大旱干裂土壤结块,加上水的冲刷又让土田流失。”
“你继续说。”太子听着他讲,又让他继续说下去。
仲殊继续道:“目前我们可以组织灾民继续修建水渠、挖掘水井,以防之后旱涝灾害再次发生,还有就是将淤积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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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填,这样既能解决灾民温饱生存,又能改善丰州的水利设施,为日后丰州的耕作打下基础。”
太子闻言,眼前一亮,很是支持,“元礼这个想法很好,以工代赈,既解决了当前的流民百姓的粮食分配问题,又能为丰州的长远发展考虑,一举两得啊。”
“我觉得可行。”三皇子也觉得甚好,他也道:“这样一来,灾民们也不会因为长期接受救济而失去斗志,反而能激发他们建设丰州的积极性。”
他又道:“我会把我的亲兵都留下一部分在丰州,留些人手帮助他们。”
太子拍拍三皇子的肩,“三弟,丰州的百姓都会谢你的。”
仲殊等他俩寒暄完,才开口道:“京都派来的新的知州要多久才上任?”
太子道:“大约五日左右。”
仲殊了然,他道:“劳烦太子殿下在新知州来临前再好生把控丰州的情况,多辛苦几天。”
“元礼,你这话就太小看我了,放心好了。“太子佯装生气道。
这段时间操劳,他们几人分身乏术,自从从京都启程后,基本上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眼下丰州局面刚刚平稳,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随后,三人的分工合作又开始了。
仲殊负责制定以工代赈的具体方案,查看各处真实情况后才将水渠和水井的修建规划、粮食的分配标准等拟好。
他每一条都细细整理出来,差人看过后没有差错,才送了一份给太子过去阅览确定。
太子则牵头临时修订赈灾律法,在这赈灾律法中明确丰州各方官员的职责和义务,防止在工程建设过程中出现贪腐情况。
三皇子也没闲着,他也挨家挨户进入各大家族开始与乡绅们沟通,希望他们能够捐粮捐物,同时他也负责组织灾民参与工程建设。
一通忙活后,给三皇子累够呛,他有些散漫的想,早该把季亦拉过来一起做工的,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累着。
啧。
有点后悔怎么办。
……
“三皇子殿下。”
这是丰州除周富以外第二大的粮商柳玉前来拜见。
三皇子屏退左右,笑着让他坐下来,语气很客气:“柳老板,我们长话短说。”
“三皇子请讲。”柳玉很是惶恐,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得到了三皇子的秘密召见。
“如今丰州灾情严峻,朝廷虽然采取了一系列救灾措施,但后续的发展还需要依靠像你这样的有识之士。”顿了顿,三皇子盯着他道:“只要你愿意支持我,日后我若能在朝中站稳脚跟,必定会让柳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不仅是丰州,就算是京都的市场,我也能为你铺路。”
三皇子手指敲了敲桌子,发出咚咚的响声,“柳老板感觉如何?”
“支持?”柳玉不明所以,“如何支持三皇子?”
他不是一直在支持吗?
他凑近走上去,只听见三皇子说了几句话,柳玉立刻便答应道:“三皇子殿下放心,我必定全力支持您,日后殿下有任何吩咐,我定然万死不辞!”
25. 第 25 章
连日阴云显得格外沉郁,晏三娘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捏着一封拆开许久的信笺,指尖早已将信纸边缘摩挲得发毛。
信是仲殊半月前从丰州寄出的,字里行间只说“涝灾已控,工程顺遂,勿念”,可那比往日瘦硬几分的字迹,还是让她揪着心。
她本就体弱,前两日染了场风寒后便比往日咳嗽的更加严重,近来又因为仲殊去丰州一事心忧,更是夜夜睡不安稳。
灵秀端着药碗进来,见她又对着信发呆,忍不住劝道:“小姐,药该凉了。大人在丰州有太子殿下照拂,又有公务在身,定是没时间多写,您别胡思乱想。”
晏三娘接过药碗,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慌。
“我知道。”
昨夜她梦到仲殊站在一片汪洋里,浑身湿透,她伸手去拉,却只抓住一把冰冷的水。
晏三娘惊醒时,她的枕巾已被冷汗浸透。
喝完药后,她放下药碗,轻声道:“灵秀,你去趟户部,找陆主事问问,丰州近来的文书可有递回京?”
“好,小姐,我这就去。”灵秀动作麻利的收拾药碗,回答道。
灵秀走后,晏三娘下床走到书案前坐下。
这案上叠着几本厚厚的医书,是她这几日翻来翻去拿在手里的
丰州先旱后涝,定然易生疫病,她想抄些防治的方子,托人捎去丰州给仲殊。
虽然朝廷派了医官过去,可千人千方,像这种治病的法子还是要多多备着好。
她刚提笔,喉间便涌上一阵痒意,晏三娘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竟渗出点点猩红。
她面不改色的用帕子将血迹擦掉,团成一团用烛火烧掉,这是怕灵秀回来看到。
晏三娘对自己的身子有数,不知为何,她最近的身体情况不是很好,以前还只是有些体弱,现在却好像一落千丈。
对于她这病,晏家找寻了多种方子也没有治好晏三娘,索性她也不再抱有希望,只求身边的人不要过于担心就好。
晏三娘处理好帕子后,继续翻了医术抄写,既然仲殊的回信很少,那她便寄出去一些有用的东西给丰州的百姓。
前两日她盘算了一下资产,仲殊临走前还让她不要担心丰州的情况,可谁都没想到,这丰州不仅经历了大旱还经历了涝灾。
眼下不能坐以待毙,她左思右想,还是花钱置办了一些药材,加上一些自己铺子里储备的米粮一齐派人送去。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叩门声,晏三娘忙用帕子掩住唇。
是灵秀回来了。
灵秀进来时迎面的就是晏三娘有些期待的神情,她脸上有些懊恼,却没发现晏三娘的不对劲,“小姐,陆主事说没有大人的文书。”
晏三娘心中有些失落,却还是道:“无妨,灵秀,过来,把这封信送到晏家交给季亦。”
季亦被邀来到仲家时,远远的就看见晏三娘在门前等候。
他翻身下马,快速走上去,皱眉道:“三姐姐,你出来干什么,在家我进去就好。”
季亦一身银灰劲装,墨发束得利落,肩上还沾着风尘,显然是刚从城外演武场回来。
“灵秀让我快点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晏三娘朝着他笑了一声,招呼道:“喊你来,我有件事情想嘱托你。”
季亦瞧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心中有些担忧,却还是问:“三姐姐,你尽管说。”
“丰州先旱后涝,定缺药材和粮食。”晏三娘让他进来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我已经采办了一批粮食和药材,沿途上有诸多事宜,我怕出什么意外,想来想去还是需要你亲自帮我送去丰州。”
晏三娘选季亦过去也是考虑到他是三皇子的人,去了之后也不会有人诟病什么。
且他武力高强,这一路上有他的护持,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还有这封信。”晏三娘见他答应,便递过去一个信封。
季亦接过信件,指尖触到纸页上细微的褶皱,那是她反复修改时留下的痕迹。
他垂眸看着“仲殊”二字被写在上面,喉结动了动,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涩意:“你身子这样差,不先顾着自己,倒操心他?”
晏三娘动作一顿,回头看他:“他在丰州主持救灾,这些东西虽不多,总能帮上点忙。”
晏三娘对他莞尔,眨眨眼,“我没有事,亦儿,放心。”
他欲言又止,最后小声嘟囔一句:“可以不送吗……”
声音极其微弱,晏三娘没听到,可身边的灵秀听到了倒是瞪大了眼睛。
季亦答应下来事情后,刚回到晏家收拾行李,便收到三皇子遥远的来信。
信中没有别的废话,只有短短几个字:
快来丰州。
季亦把信丢在一边,哼了一声,他就知道三皇子这人不老实,人远在丰州,也不让他得到半点清闲,非得拉着他去干苦力。
哎,反正总是要去。
不如面上做的好看些。
他拿了笔,情真意切的回了几个字:
等我,速去。
季亦美滋滋的把信塞给了送信的人,特地嘱咐他快些送给三皇子。
……
仲殊这日得了空,便起身前往城西水渠施工的地方巡查。
他站在城西水渠施工点的土坡上,指尖捏着那份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工时记录,指节泛白。
风卷着尘土扑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下方一群聚集的佃户们。
他们正懒洋洋地坐在土埂上晒太阳,手里的锄头斜插在地里。
而在他们的不远处,几个来自邻村的灾民正弯腰清理渠底的碎石,汗水顺着他们黝黑的脊梁往下淌。
“大人,天热,您先到棚子下歇会儿?”随行的监察官递来一碗凉茶,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跟着仲殊查了半日,早已看出这里的猫腻,却不敢多言。
仲殊接过茶碗,却没喝,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粮食发放点。
一个穿着青布短衫的管事正给佃户们发粮,簸箕里的粟米堆得冒尖,当轮到邻村的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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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他手里的木勺却故意抖了抖。
有个老汉见状忍不住大声争辩了两句,管事的立刻翻了脸。
下一秒,他叉着腰骂道:“吵什么吵?这是三皇子殿下定下的规矩,按人头发粮,你们人多,自然分的少!再不识趣,连这点都别想拿!”
听了这话,那老汉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作声。
前些日子,有个灾民质疑分发粮食的分量,第二天他就被安了个“扰乱秩序”的罪名,关进了州府大牢,至今还没放出来。
仲殊将这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胸口像是堵了团火。
他转身对身后的监察官说:“把刚才那个管事叫来。”
监察官愣了愣,刚想劝,却见他眼神冷得吓人,只能硬着头皮跑过去。
管事听说仲殊要找他,脸上的嚣张瞬间敛去,搓着手跑过来,点头哈腰道:“仲大人,您找小的有事?”
他心底转了几个弯,想着刚刚没有发生什么过分的事吧。
“你刚刚说粮食发放的规矩,是谁定的?”仲殊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呃……”管事不敢看着他的脸,眼神闪躲了一下,“是……是三皇子殿下吩咐的,三皇子殿下说柳老板捐了不少粮,他的佃户们辛苦,得多分点。”
三皇子?
仲殊笑了一声,这笑声却不似平日的温和。
“辛苦?”他指了指那些晒太阳的佃户,又指了指清理渠底的灾民,“他们坐着晒太阳,叫辛苦?”
“那这些人呢?这些人弯腰干活,却连饱饭都吃不上,这也叫规矩?”
他质问的声音把管事震的冷汗连连,他脸色一白,忙说:“大人,这都是误会,小的……小的只是按吩咐办事。”
“好一个按吩咐办事。”
仲殊拿出那份工时记录,扔在管事面前,“这份记录上,柳玉的佃户每天工时不足两个时辰,却领足额粮食,旁边这些灾民每天干满六个时辰,却只能领一半。”
“这也是三皇子的吩咐?”他冷眼看着头都要低到地上的管事,问道。
管事看着地上的记录,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灾民听到动静,纷纷围了过来,看着仲殊的眼神里满是期待。
这些日子,他们受够了不公,却没人敢站出来,如今仲大人来了,终于有人能为他们做主了,或许这件事情能有转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仲殊抬头望去,只见三皇子带着一队侍卫策马而来。
看到这边围了不少人,三皇子皱了皱眉,勒住马缰绳问道:“出什么事了?”
人群被疏散开,中心的仲殊与马上的三皇子骤然对视,半响,仲殊才道:“三皇子殿下来的正好。”
“哦?”三皇子不明所以,“仲大人这是怎么了?”
仲殊走过来,把工时记录给了他,道:“听说三皇子吩咐的说柳老板捐了不少粮,特地让他手底下的佃户多分些粮?”
三皇子面露惊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