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大唐都看我的直播》 1. 第一章(视频) “席冉!客户投诉你三次了!这个视频你到底能不能剪好?” 十一点多的地铁上,全是满脸倦容的年轻人。 席冉没抬头,使劲摁住减音量键。 地铁又恢复了安静。 不久前,她将改过的第十一版视频发给客户之后,紧赶慢赶,终于是上了最后一班地铁。 刚上地铁,老板的消息就弹出来,席冉想转文字的手没摁住语音条,带着唾沫星的骂声隔着屏幕喷到她的脸上。 她想放空大脑,但是客户鸡蛋挑骨头的话像唐僧的紧箍咒,成群结队围着她的头一圈又一圈的转。 “这标题不行,无法突出我们公司的经营理念。” “你会不会剪辑啊,这两段拼接太生硬了。” “速度能不能快点,我们领导赶着要。” “刚刚那版不行,我们领导不满意,换个基调,再剪一个。” “你这是对甲方的态度?信不信我投诉你。” 席冉闭上眼睛,只觉得厌烦疲倦。 那你投诉吧。 给的视频素材千疮百孔,那是简单缝缝补补的问题吗?那是女娲补天。 给个鸡蛋让她变只凤凰出来,在想屁吃。 地铁开一阵,停一阵,席冉看着人越来越少的车厢,微微出神。 她喜欢历史,却被迫学了新闻专业。 算不得顶流的学校,毕业后也只能找一个面前维持生计的工作。 不过幸好,她这两年攒了一点钱。 手中带着红点的语音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蹦出来。 席冉低头看着,几秒的语音消息像是最后一根稻草,想辞职的心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包里还装着昨天从医院拿回来的病历单。 轻度抑郁,重度焦虑。 在这个人人挤破头只为方寸立足地的城市,席冉找不到一点存在的价值。 回家后,她简单洗漱,将做好的历史视频发到了a站。 她做了很久,靠每日挤出的一点点时间,和为数不多的,即将被生活榨干的热爱。 发完视频后,她趴在桌子上想了又想,接着发了一条动态。 【想辞职旅游,有推荐城市吗?】 等了十几分钟,没人评论。 她自嘲的笑了笑,将手机扔在一边,上床睡觉了。 夜深人静,那条被随手发出的视频播放量悄无声息的攀升。 不少人摸到了席冉的主页,在她刚发不久的动态下评论。 【让我来看看火钳刘明是什么样子。】 【神仙太太!三连走起,直接关注!】 【太太想旅游?不如去西安,刚从大唐不夜城出来,强推。】 【我附议,太太应该很喜欢大唐盛世,光看视频就能看得出。】 【附议+2,西安真的很不错,历史厚重感保留的很好。】 …… 睡梦中的席冉对这一切毫无所知,一向浅眠的她这一觉睡的格外沉。 脑海中响起机械的电子音。 【投屏系统正在寻找宿主,请问您是否接受系统将您制作的视频进行投屏?】 【三——二——一——】 【无回答,系统默认宿主接受】 【投屏准备中……】 【时间:公元713年、地点:太极宫】 【投屏内容:大唐不是一个王朝的名称,而是一种信仰。】 - 太极宫,男子一身明黄圆领袍端坐在高位之上。 他神情严肃,坐姿端庄。 文武百官立于台阶之下,按照官职大小列位站好。 有好奇心重的悄悄抬头,瞧了瞧高位上的帝王,又连忙低下了头。 今日皇帝的心情看着依旧不是很美妙。 还是得少说话,不要触霉头。 层层叠叠的龙袍让李隆基本不愉快的心里更添烦闷。 三伏酷暑,烈日炎炎。 他不能缺减一件衣裳,亦不能命宫女太监在一侧打扇。 他是一个贤明的君主,臣子皆在下头忍着炎热,他不能贪图安逸享乐。 他须得坐在那里,与下头的人一同流汗。 座上擦汗的李隆基丝毫不觉得这是他谨慎过头。 公元713年,开元元年,也是他完全掌握大权的第一个年头。 在此之前,他的权力被一个女人分走了一大部分。 也就是那个不久前自缢的太平公主,他的姑姑。 几个月前,她在朝廷之中的势力甚至是达到了七位宰相,五出其门的地步。 想来李隆基仍觉得一丝后怕,若任由她的势力发展,余下的两位宰相被替换成她的人,这皇位他是否能坐牢,尚未可知。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平公主的部下皆被贬谪或流放。 李隆基看着下面站着的熟悉面孔,这些大部分都是护他夺权的功臣。 可他的愁容未减分毫。 他心里清楚,功臣不是能臣,他需要一个能辅佐他拨乱反正,开启政治新局面,使国家尽快步入正轨的首席宰相。 他便览大殿上的百官,只觉得没有一人能担此重任。 难道大唐已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李隆基不禁开始怀疑自己。 只是疑心初起,就便被他压下。 不至于此,不至于此,一定是有这么一个能臣存在的。 一定有这么一个能臣,辅佐他治国安邦,传一段君臣佳话,他的名字也自当时被载入史册,千古流芳。 如开国皇帝,唐太宗。 想到他的曾祖,李隆基不禁心潮澎湃。 文治国,武安邦,他的曾祖开创了一段神话。 没有一个帝王甘愿碌碌无为,李隆基亦是想干出一番成绩,成就自己的宏图伟业。 只是那个辅佐自己的贤臣,究竟在哪里呢? 李隆基在思索着,他想的入神,直至一旁的宦官高力士在后面小声开口提醒:“陛下,天生异象。” 李隆基抬头看向大殿之外,天逐渐暗了下来。 起风了。 文武百官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是寻常的下暴雨前的变天,天越发阴沉。 李隆基拧眉,郑重看着外面的异常的天色,起身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向殿门。 有大臣出列拦住了他:“陛下,臣观天有异象,贸然出去恐生变故,不如微臣先一步,替陛下探路。” 李隆基制止了他:“区区异象,还不至于吓退朕。” 离殿门越近,看到的视野就越开阔。 天上的阴云被风推着动,在太极宫之上汇聚成了奇怪的形状。 这些阴云堆积在一起,隐约是个方形的模样。 聚集在一处的阴云忽闪了几下,彩光乍现,模糊的画面出现在堆积的阴云上。 皇帝出来了,作为臣子的自然是不能龟缩在大殿里。 于是太极宫外,以李隆基为首,站了乌压压一堆的人。 一行大字逐渐出现在阴云堆积的天幕。 李隆基看着这一行他不认识的文字,表情凝重。 天上究竟是为何会出现这怪异的文字? 这字与他们平时所用之字相似,难道是上天的警示? 李隆基唤来太监,欲将这一行字的形状记下,慢慢研究。 此时他在心中拉响了警钟。 这乌云密布的天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吉兆。 可他才刚刚上位,酷暑剩下甚至不在大殿打扇,如何会生凶兆? 如此凶兆文武百官该怎么想他?百姓该怎么想他? 会不会认为他德不配位? 会不会有歹念的贼子趁以此为借口发动政变? 他借一个又一个政变完成身份的跨越,因此对政变格外敏感。 一个并非长子的借口,就能被太平公主作出累牍的长篇文章,试图拉将他拉下皇太子之位,如今他初登基,余党未清理干净,很容易被不怀好意之人咬一口。 几息之后,这一行文字变成了他们熟知的常用字。 【大唐不是一个王朝的名称,而是一种信仰。】 有官员小声读了出来。 “大唐?大唐不正是我们所在的朝代吗?” “信仰?我们这个朝代被尊为信仰?” “这话像是吉兆……” 李隆基看到这行字,心下稍安。 这句话不像是坏话,这异象或许并非如他所想的一般。 忽有声音自天幕传来,这声音空灵,不带分毫感情,却格外好听,恍如异界传来。 【如果让你回到中国历史上的某个朝代,你会选择哪一个? 我想若有此机会,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会想亲眼一睹大唐盛世。】 这话如石破天惊,一石惊起千层浪。 百官们已经不是在如小弦般切切私语,他们在大弦嘈嘈。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诸位,神音说的是中国历史,我们大唐成了历史?!” “我大唐泱泱大国,繁荣昌盛,如何能够消亡!” “这么说,唐要灭了?” 一时之间,众人哭天喊地。 “天要亡大唐啊!” 有的被天幕说的话吓住了:“我还有几年的活头? 有的担心场面混乱容易生变故,更理智一些:“这天幕所言也并非为真,冷静一些!” “或许只是障眼法,只是江湖术士的把戏,不要上了歹人的当!” 听闻此言,部分官员逐渐闭了嘴。 李隆基双手负后:“安静!若是神迹,自然不会伤及无辜百姓,若是龌龊手段,朕乃真龙天子,又何惧于此?” 浑厚有力的声音给了百官以极大的心理安慰。 此话一出,百官皆安静了。 是的,他们现在是站在皇帝的身后,又有何惧。 画面闪动,天幕上的内容还在变换。 画面之中,一人骑骏马驰骋沙场,他的身后跟着铁骑无数,振臂呼喊之间,千万人应和。 神音娓娓道来。 【大唐卷轴握于他手中,翻手之间,便描摹出了盛世的模样。 十六岁,他跨骑骏马,手握长矛,于雁门关下救驾。 十八岁,他攻克长安,尊隋炀帝为太上皇,自为唐王。 二十二岁,他一战擒两王,奠定了李唐王朝一统之大业。 二十七岁,他登帝位,仅以六骑吓退突厥。 二十八岁,改元贞观,开启贞观之治。】 李隆基看着那波澜壮阔之景,听着空灵神音的赞颂,心潮澎湃。 激昂的乐音自天上传来,配上哒哒的马蹄,万军出征之景尽现眼前。 这便是他的曾祖,唐太宗! 他无缘得见曾祖征战沙场的雄姿,如今借助天幕,他得以窥见其风发的意气。 至此,李隆基完全确定,这天幕是神迹,是大吉,是对他们李家的赞颂! 许是见到曾祖的英姿,许是画面之中大唐疆域辽阔,又或许是空灵的声音宛如神仙在侧,亦或是自天上倾泻而下的乐音激昂。 李隆基放在衣袖的手微微颤抖。 他目光如炬,灼灼盯着天幕,激动而又热切。 这天幕既提到了他的曾祖唐太宗,是否还会提到其他的皇帝? 没有一个皇帝是带着碌碌无为之心登上那至尊宝座,他正值壮年,他尚且年轻,他可以干出一番伟业。 他现在是皇帝,他是真龙天子,他是九五至尊! 2. 第二章(视频) 神音还在继续。 【一句“自古皆贵中华而贱夷狄,朕独爱如一”,包容之心昭告天下,引万国来朝,上下一心,凝聚力空前高涨。 开放、包容、进取的大唐气象由此奠基。】 天幕画面之上多了一些漂浮的文字,自右侧出,又自左侧消失。 【鸵鸟拉粑粑:什么千古一帝的评比,我话就放在这,李世民他根本不需要。】 【拱白菜的猪:李世民站在那里,就是千秋帝范,他就是标准答案。】 【美丽大脸花:他没虚度任何一天,五十年的人生,每时每刻都是光芒万丈。】 【可可狐:实实在在的六边形战士,本来是长寿版的霍去病,谁知道他做了皇帝。】 【嘚瑟先生:太宗皇帝的综合能力在中国古代皇帝中大概无人能及,他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 画面之上突然出现的漂浮着的文字引众人注意。 “这飘出来的是什么?” “看这语气,有些像不同人的评价。” “我们大唐的繁盛不是被一个神仙看到,是被众多神仙看到?” “我刚刚数了数,飘过去五句话。” “如此说来,那便是五个神仙!” “我大唐何其有幸,引如此多的神仙前来观看。” “可这神仙的名字着实怪异……闻所未闻。” “寰宇之大,我们毕竟是普通凡人,我们凡人能瞻仰仙人名讳已是三生有幸。” 没有人会不喜欢夸赞,哪怕这夸赞并不针对于百官个人,但这足以让他们激动不已。 大唐因繁盛引来了神迹! 神迹赞颂太宗,这理所应当,唐太宗他功绩累叠,当得任何称赞。 他们无名无颂,但是他们的帝王彪炳千秋万代。 史册会记载太宗的丰功伟绩,会记载唐之盛世。 而他们,是大唐人! 他们不是突厥,不是蛮夷,不是高句丽,他们生于大唐,长与大唐,他们生来便在这片万国来朝的土地。 一时之间,太极宫门前沸腾起来。 每个人身上的洋溢着浓浓的自豪感与认同感。 “这是天神见我朝造福百姓,造福人间而降临的神迹啊!” “我时常叹息自己命途多舛,殊不知生在大唐,便是我一生之幸。” “我若是早生百年,或有机会一睹曾经盛景。” “曾经是盛景,你焉知如今并非盛景?” 百官都在感叹太宗的丰功伟绩,缅怀开国皇帝,遗憾不能一睹先皇风采。 而李隆基只注意到了天幕说的两个字:奠基。 是的,奠基。 一座高大房屋,既然有了基石,那便一定有人砌墙,一定有人将这基石,变成高楼琼宇! 究竟是谁完整的将盛唐这座楼宇铸就而成? 天幕在他上位初年出现,是否是在暗示着什么? 李隆基心里隐约形成了某种想法,这个想法让他呼吸急促,让他既激动不已。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在面上显露分毫。 天幕接下来的话仿佛是为了应征李隆基的猜想。 【唐之盛以贞观为始,那描摹盛唐的画笔,传到了一人之手,他铺开绘制一半的卷轴,将最浓烈的颜色倾洒其中。 他手执唐画卷的尾端,至此,整个大唐盛世尽现世人面前。】 天幕之下的李隆基握拳。 果然如他所料,在唐太宗之后,一定有人将唐之盛世推向了顶峰! 整个大唐盛世尽显世人眼前? 那便是继唐太宗之后,出现了一个文武双全,能力出众,可堪比太宗的皇帝带领大唐走向辉煌。 既然大唐能引得天神亲自降神迹,那便说明唐并非如之间几世而亡的朝代。 李皇室会世世代代传下去。 李隆基咬紧了牙关,他看着天幕,既期待着天幕接下来的话,又有隐隐的害怕。 他怕这带领大唐走向顶峰的皇帝不是他,他怕自己究其一生不过碌碌无为,他怕天幕说出了更为优秀的李家子孙后代,取代他的位置。 他才刚登上那个位置不到一年,板凳还没坐热。 在此时候将他拉下皇位,他不能接受,也不会允许。 想到此,李隆基的拳头握紧了。 他开始在脑海中筛选着这京城之中有哪些心怀不轨的亲王,有哪些能力出众的儿子。 天幕接下来的话将李隆基的飘远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并且让他如擂鼓的心脏直接冲到的嗓子眼。 【以李世民的贞观之治为始,直至开元盛世,大唐的繁盛达到顶峰。】 听到这句话,李隆基呆住了。 开元盛世,繁盛顶峰。 开元啊! 这是开元! 他满腔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心情再也掩饰不住。 他高兴得涨红了一张脸。 天幕说什么? 天幕说了开元! 他初登皇位,改元为开元,这是他的年号! 那个带领大唐走向辉煌的皇帝不是别人,是他李隆基! “史官在何处?史官在何处!” 李隆基昂着头,连问两声,在百官之中寻找一个从未入得他眼的小小史官。 此时此刻,此时此景,这等神迹,这样的丰功伟绩,如何能不入史册? 这是独属于他李隆基的荣耀! 尽管这才是他荣登大宝的第一年,李隆基仍然有这个自信,他就是那个天选之子,那个命定之人。 千百年来的朝代更迭,不是盛极必衰的自然规律,而是在等。 上天在等,在等一个真正的真龙天子出现。 李隆基只觉得自己高了七尺,能直顶天穹。 胸腔处好像有一团气在膨胀,他有些飘飘然,仿佛顺着这股气,便能羽化登仙。 高力士见此情状,连忙折返回大殿找笔墨。 陛下这是要记录在史啊! 能进太极殿的都是察言观色的人精,有机灵的见皇上如此模样,行跪拜大礼匍匐在地:“恭喜陛下!” 此行为提醒了还陷入震惊于欣喜之中的众人。 一时之间,太极殿门口跪倒一片,恭祝之声响彻云霄:“恭喜陛下!” 李隆基双手负在背后,高深莫测之中带着抑制不住的骄傲。 他环顾百官,心潮澎湃。 这些,是朕的臣子! 他眺望远方,似乎隔着宫墙就能看到外面行人。 外面,是朕的百姓! 他低头看着脚下,石阶层层。 这里,是朕的土地! 他深呼一口气,最终看向了天幕。 这,是为朕降临的神迹! 史官顾不得礼仪,撩起衣袍,冲到前面。 写下的史册被万人看,这才是一个合格史官的毕生追求啊! 能侍此主,实在是他三生有幸。 年轻的史官接过高力士递来的纸笔,撩起衣袖,颤抖着双手,以地为桌,唰唰便开始落笔。 李隆基久久的看着史官笔下的字迹。 他可以料想的到,这份史册传出去是怎样的轰动。 不仅他在世之时荣耀加身,乃至百年之后他入土,带领大唐走向辉煌的事迹也依旧可以被口口相传。 是的,现在的李隆基已经将这一生的高光时刻通通想了个遍。 天幕的画面在继续转变。 那是一个身着黄袍的背影,他站在极高的城楼之上,面对的是整个长安城的百姓。 旋即又是朝堂之上的画面,坐在龙椅上的中年男人蓄着胡须,整个大殿庄严巍峨。 大臣们看看天幕,又折返回去看看自己身后的太极宫。 “这不对啊,这与我们的太极宫,想去甚远。” “这外头的形制也不同,天幕上的大殿虽与我们所在的相似,但根本不一样。” 大臣们皱着眉头看那高位上蓄胡子的男人,又尝试小步往前挪挪,试图近距离端详他们陛下的面容。 他们的声音压的更低了。 “这也不对啊,天幕上那人,可不是我们的陛下。” “是啊,虽天幕上的人也英俊潇洒,器宇轩昂,但那是另一个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天幕是假的不成?” 李隆基虽将注意力放在了天幕之上,但大臣们窃窃私语的内容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天幕刚说了他李隆基一手建立盛世,后面的臣子却在讨论这天幕是假的? 哪里有假?他倒是看这天幕真的很。 神迹,怎会有假? 李隆基冷哼,气从鼻孔出来。 高力士作为内侍,时刻关注着李隆基。 按理说,他本不该多言。 但这到底不是在讨论国家大事,往小里说,不过是臣子们随口的讨论之辞。 于是他接了话茬道:“我们平日看戏听曲儿,里头的故事也是找人扮演的。想来这天幕也如我们一般,找神扮演了陛下。” 说着,对着李隆基恭敬作揖。 李隆基听到高力士的话,不虞的面色舒缓了一些。 他十分赞同:“朕认为,确是如此。天幕既能通古,自然也可预知之后未发生之事。朕登基一年,而天幕所说的唐之盛世,是未来之事。这还需君臣一心,共同创造。” 说话的大臣自知失言,忙不迭作揖:“陛下说的是。” 经李隆基提醒,众人也发觉了,天幕神迹展现出来的并不仅仅是过去是事情,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天幕也会透露。 想到此,百官们也激动起来。 不知道他们是否有机会看到自己的未来?他们是否能官运亨通,仕途顺利,常伴陛下身边,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肱股之臣? 神音还在继续。 【李隆基他励精图治,任用一批能臣。在一个又一个贤相的辅佐下,他于骊山阅兵,于泰山封禅。 他将大唐推至繁盛,离不开他非凡的领导能力,审时夺度,知人善任。】 此时,太极宫外响起了一片抽气的声音。 封禅! 封禅可是最为隆重的大典!这是一代皇帝让朝堂政局稳定,国土疆域安宁,百姓安居乐业,才会进行的盛典! 这是登临泰山之顶,去最接近上天,最接近天神的地方,将皇帝的成功告知于天地。 这是对一个皇帝最大的认可。 太极宫门前又跪倒了一片:“恭喜陛下!” 李隆基摸着自己的心口,竭力平复自己并不冷静的心情。 明君,他可是一代明君,不可因区区几句的赞美之辞忘乎所以。 明君,冷静!自持!端庄! 他转身,看着跪拜自己的百官,只觉得通身舒畅。 李隆基像是看女婿的丈母娘,看着这些人,越看越满意。 只是不知他的贤相究竟是何人? 那个能与他并肩,携手共同开创大唐盛世的究竟是谁? 神音给出了答案。 【姚崇便是唐玄宗的救时之相,大名鼎鼎的“十要事说”由姚崇嘴中说出,振聋发聩。 君臣之间,着实千载难遇。 姚崇两袖清风,一身正气,敢于直言纳谏。 此时的唐玄宗知人善用,虚心纳谏,整个王朝欣欣向荣。】 李隆基有些呆滞。 谁?神音说是谁? 他没听错吧? 姚崇? 那个被他给了一个背刺的大臣? 李隆基的双手张了又握,握了又张。 麻爪了。 3. 第三章(视频) 是的,李隆基给了姚崇一个背刺。 此时经神音提醒,他全想起来了。 还是皇子之时,他与姑姑太平公主争权。彼时他势单力薄,太平公主在京势力盘枝错节,难以扳倒。 是姚崇为此谏言,请太平公主离京。 事情败露,他为了自保,反手就将姚崇推了出去。 说他污蔑妖言惑众,离间他与姑姑至亲之间的感情。 于是姚崇被贬。 天幕的话让李隆基心中那即将得到贤臣的欢欣之中,掺杂了那么些许的尴尬。 他摸了摸鼻尖,想到之前干的不不义气的事情,心中着实愧疚。 等姚崇来京,他一定好好弥补! 好好弥补这整个盛唐的大功臣! 那毕竟是陪他一同创造盛世的宰相。 李隆基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好好对他。 此时太极殿前的气氛颇为古怪。 大臣们面面相觑,心里发苦。 天幕未将贤臣之名说出来的时候,他们尚且有一争之力,天幕既已经说了,那么宰相之事算是板上钉钉。 皇帝空置了首席宰相的位置已久,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大家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能有机会伸手够一够那个位置的人,哪个不是在暗暗相斗。 你今日上谏,说我一句坏话。 我明日伸一只脚,企图绊你下马。 本来能有机会做宰相的只有那么几个官职合适的人。 在继神音出现,他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去争议争,抢一抢。 上谏说坏话,他们也会! 伸脚去绊马,他们在行! 他们只求一个机会! 李隆基原本就因为自己给姚崇来的那一下背刺,就有些不可言说的小尴尬,此时看到百官的脸色, 那股小尴尬变成了大尴尬。 哈哈。 “都是朕的好臣子,都是好臣子。” 李隆基扯扯脸皮打着哈哈,安抚着一群脑袋打蔫的大臣,又将身子转了回去。 面对着天幕,背对着百官。 在这君臣默默无闻的时候,贴心的高力士又出现了。 “陛下,是否需要将姚大人调回京城?” 李隆基在心中又记了高力士一功。 “调!如何能不调!这是我大唐未来的功臣啊!” 在天幕还未结束之时,一小队人马便快马加鞭,往同州去了。 同州。 一穿着素衣,年过耳顺的老人目光灼灼看着天幕。 刚刚天空不知为何阴云堆积,天也暗淡下来,那阴云却是散着光,离奇的画面出现在云端。 他刚刚听到的神音犹在耳畔。 【姚崇便是唐玄宗的救时之相,大名鼎鼎的“十要事说”由姚崇嘴中说出,振聋发聩。君臣之间,着实千载难遇。】 他,姚崇,是救时之相! 天幕简短的两句话,让他双目之中溢出两行浊泪。 他二侍君主,两次为宰,本以为这一生也就止步于此。 他屈于同州已久,本是知天命的年纪,并未奢求此生还能有何等大作为。 令人遗憾痛心的从来都不是不可为,而是他本就可为。 他姚崇自问,不缺政治经验,上至中央宰相,下至地方刺史,他都做过,大唐民政他了然于胸。 胸有凌云壮志之人永远都希望自己保持年轻,风采依旧。 可他如今年岁已六十有三,盛年难重来啊。 姚崇深深叹息。 继而眼中迸发更为夺目绚烂的光。 本以为此生不过如此,他将在同州了此产残生。 可是如今神音告诉他,他可以! 他不仅有机会第三次登上相位,他还可以辅佐君主,创造一整个开元盛世。 想到他如今年纪,还可有机会看到盛唐是何等意气风发的模样,他不禁潸然泪下。 良久,姚崇转身回房,收拾行李,预备启程回京。 此刻,他的背影更为坚定,身姿更为挺拔。 新元初启,百废待兴,而他姚崇,便是那个救时之相! 只是太极宫门前的氛围却不再热络。 百官的心像是被拴在绳上,高高抛弃,重重落下。 这所有的心脏之中摔的最厉害的,当属张说。 普通文官本来与那宰相之位便相去甚远,就是给他们争夺宰相之位的机会,他们也很难把握住。 短暂激动之后,听到了首席宰相的人选,便也接受了事实。 宰相自然是能者居之,姚崇已任两次宰相,辅佐先主,他的能力毋庸置疑,有目共睹。 若差距甚小,他们尚且会嫉妒,但差距过大,他们便只能仰望,生不出别的心思了。 但张说不同。 他看着天幕,闭了闭眼。 此时,他就站在除内侍高力士之外,最接近李隆基的位置。 张说心里清楚,这是肉眼可见的最近距离,而非是真正距离。 他是宰相,看似是百官之首,然首席宰相之位空置,他与帝王之间,始终隔着那么一段距离。 他本该是最有希望成为首席宰相之人。 神迹一出,神音一现,全毁了。 全毁在那姚崇的手里! 张说年过不惑,牙口尚且硬朗。 只是此时他心中不畅,牙根痒痒,心中愤懑,总觉得想咬些什么。 全赖那姚崇! 看了天幕之景,听了神音之言,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但夺目的画面依旧在变换着。 乐音逐渐由恢弘转为激昂,节奏急促起来,恍若天边旭日冉冉升起,又如海上明月高悬云间。 天幕上的画面不断切换。 长安一百零八坊以俯视视角,迅疾闪过,朱红赤色大门敞开,胡姬在富丽堂皇的宫殿旋转舞蹈,年轻的郎君手拿马球杆在草场驰骋,众多才子手拿毛笔挥毫泼墨书写壮丽山河,长安街道之上熙攘人群之中胡汉一家。 一帧帧画面在太极宫众人的神经上跳跃,那个他们从未看过的盛唐如现眼前。 【这是一个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时代。 这个时代有人才,贤相在朝,猛将戍边,科举而出的英才遍布天下,身负才名不必担心无官可做,满腔热血不必忧心报国无门。 这个时代有包容,中华不贵,夷狄非贱,无论胡汉,皆可为朝堂效力,只要心向长安,长安永远为他们敞开大门。 这个时代有自信,上至王孙贵族,下至黎民百姓,皆以为唐人为骄傲。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将盛唐人的自信展现的淋漓尽致。】 弹幕从左向右,一行接着一行。 【千面:如此才能担得起万国来朝。】 【黄色兔子:肆意快活,这就是我心中的长安!】 【长街夜市:我是真的想亲眼目睹大唐风采。】 【江水有汜:这不单单是长安,这是华夏民族最瑰丽辉煌的远古之梦啊!】 百官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是神对我们大唐的评价!这是神言!” 于是大家便都沸腾了。 先前凝滞的氛围一扫而空,每个人都为所看到的文字,所听到的语言,所目睹的画面而振奋。 神音还在继续。 【用人才,善财政,检田户,新吏制,九天阊阖,万国来朝,唐玄宗李隆基他一手缔造开元盛世! 这是继贞观之治之后的第二个盛世,它站在上一个盛世的肩膀,大唐由此迎来的最顶峰。】 百官的眼睛眨都未眨,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的场面。 史官沾墨,眼睛盯着天幕,手下奋笔疾书,生怕记漏了一句话。 张说暂时将心中的芥蒂放开,若在姚崇的辅佐之下,大唐能有此番盛景,他也并非不能屈居他之下。 高力士跟随李隆基多年,看到他亲手缔造的盛世,感慨地掉下眼泪。 李隆基往前迈了几步。 天幕之光映在了他的脸上,刚刚闪过的画面,他存于脑海之中,反复播放回味。 那些赞颂之言,他记在心中,难以忘怀。 这滋味实在太过美妙。 赞美之言环了一圈又一圈,将他团团围住。 这对盛世的歌颂,不仅仅在歌颂大唐,还是歌颂他李隆基。 李隆基越发飘飘然了。 他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气,他只要轻轻一跳,便能跳出这寰宇,伸手去九天揽月。 这些话,都是在赞颂他李隆基! 于是他跟随神音道:“九天阊阖,万国来朝,我李隆基一手缔造开元盛世!” 皇帝情绪激昂,百官也跟着一起,扯着脖子,喊声震天动地。 太极宫门前,百官第三次跪下:“恭贺陛下!” 李隆基张开双臂,喟然叹曰:“这是神迹,这是预言!”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百官们拿出更雄浑的气势,脖子上冒出青筋跟道:“这是神迹,这是预言!” 只是李隆基话音刚落,那迅疾的画面骤然变慢,恍若神仙作出的乐音也变了音调。 只有画面上漂悬的字还在继续。 【草莓味奶油:是的,是李隆基缔造的,也砸他手里了(抠鼻)】 李隆基的手臂甚至还没放下去,刚说出去的话似乎变得千斤重,还没飘出去的尾音卡在了喉咙。 史官还未从振奋中脱离出来,他涨红了一张脸,尽职尽责记录:草莓味奶油曰,是的,是李隆基缔造的,也砸他手里了。 括弧,抠鼻。 写至于此,史官终于反映出发生了什么事,他本就疲倦的右手卸下力道,不住颤抖,带着墨的笔倏然落下。 笔都被吓掉了。 跪着的百官极少有人抬头看弹幕,太极宫门前,百官的喊声依旧:“这是神迹,这是预言!” 声音直破苍穹。 4. 第四章(视频) 太极殿门前静悄悄的。 那些伏在地上的大臣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有抬头看到弹幕的,慌张伸手拉周围同僚:“停一停,听我说,快停下,不要再喊了,再喊要招来杀身之祸啊!” 他急促的扯着同僚的袖子,用的是要把一整条袖子扯下来的力道。 同僚本就跪的双腿发麻,被拽的东倒西歪。 他歪了,旁边另一个大臣也歪了。 你挨我,我挨你,李隆基的背后乱成一团。 这时候,刚刚将号子喊的直颇云霄的大臣们,终于看到了天幕上的字。 【草莓味奶油:是他缔造的,也砸他手里了(抠鼻)】 一瞬间,满朝文武百官的脑袋都宕机了。 他们脸上还带着那种兴奋的潮红,脑子里全是盛世大唐的模样,以及李隆基带领全部的人开创了盛世的伟岸背影。 而此时,李隆基那伟岸的背影就在他们面前,他们却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苍天呦,快听听他们刚刚说了什么? “这是神迹,这是预言!” 神迹?预言? 什么是预言?李隆基创造了盛世大唐是预言,还是一手毁灭了盛世大唐是预言? 念及于此,百官们两股战战,老胳膊老腿都不利索了。 他们怎么敢的啊?! 此时但凡是在太极宫门前的人,都恨不得平地能出现一个可供百人进去的大坑,他们能进去躺一躺。 尴尬,太尴尬了。 害怕,太害怕了。 李隆基此时的脑袋像是一团浆糊。 他几乎不能思考,脸色由红转紫,由紫转黑,像是一个过了夜的去皮茄子。 这下好了,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这弹幕短短的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实在过于庞大,李隆基一时间之间难以吸收。 不能接受,李隆基呆滞摇头,他不能接受。 弹幕这句话他是不认可的,他不认可! 假的,一定是假的!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天幕上的弹幕并没有结束,刚刚那一条还仅仅只是开胃小菜。 第二条弹幕悠闲飘过。 【杠我就是你对:哈,二凤打下来的江山,前有大贞观,后有小贞观,老祖宗铺的康庄大道马上都通太平洋了,居然还能被他搞砸?栓条狗在这皇位上做的都比他好。】 这条弹幕一出,整个太极宫门前鸦雀无声。 文武百官此时屁都不再敢放一个,全部僵直着,直愣愣站在那里,恨不得把头埋进肚子里。 平日里,你掐我一下我踹你一脚的,恨不得捂着所有人的脸,让陛下独独看到自己的人,此时全部反复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陛下看不见我。 李隆基身边的内侍高力士此时也难以再帮忙打圆场,悄无声息,迈着轻轻的步子,往后退了又退。 他总觉得面前陛下那伟岸的身躯颇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 李隆基看着这条比刚刚更长的,几乎要霸满整个天幕的话,只觉得肺都要气炸。 弹幕的话在他的脑子里荡过来,飘过去。 栓条狗在这皇位上做的都比他好。 栓条狗。 狗。 他捂着自己碎成一百八十份的心脏,只觉得这比去战场上杀他几个来回所挨的刀子都要更多。 天幕的话没有指明道姓,但是他知道,天幕在骂他。 痛,真的是太痛了。 这是什么神迹,这是什么预言? 神个屁的迹,语个屁的言! 一定是政敌在搞鬼作祟! 太平公主是不是没有死?那是不是假死?哈哈,她是不是搞了一出金蝉脱壳,这么几个月引而不发就是在密谋些什么? 或者是他哪个儿子?!想要发动政变,将他这个当爹的拉下马?! 天可怜见,他还正值壮年,那群不孝儿子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哈,他坐上皇位,屁股底下的凳子都没热乎,他们就想着要怎么将他踹下去了? 朕生的好儿子!逆子!这群逆子啊! 李隆基本能排斥弹幕的话,他只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越发可靠。 说什么盛世毁在了他的手里的鬼话,污蔑,这是污蔑!究竟是谁污蔑他?! 在李隆基怒火中烧的时候,弹幕依旧在刺激他即将崩坏的神经。 【我说的对:认同,他要是早死二十年就好了,这盛世就保住了。】 他要是早死二十年就好了。 早死二十年。 早死。 李隆基觉得胸口一团的怒火燃到了脑袋,他头发快一根根竖起来了。 这已经不是污蔑了,这是诅咒! 苍天,有人诅咒他,想让他快快死去。 他一代明君,贤能的君主,如何能早死? 这才是他登基的第一年啊,第一年啊,他什么事都还没做呢。 怒火烧秃了李隆基的头发,也一并烧干了他的脑子,他气愤不已:“来人,给朕严查!查查这究竟是谁在搞鬼,是谁在污蔑朕,是谁在诅咒朕!” 他挥舞着手,愤愤地盯着天幕,指指点点。 “查清楚是谁在搞鬼!” 可是没人出列。 这天幕出现,本就是奇诡怪异之事,莫说百年之内,就是千年之内,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没有专门负责此事的官署。 更何况这悬挂天上的天幕,如何去查,怎么去查?查不出来,看皇上盛怒的模样,那就是死罪一条。 皇帝没有点名让谁出列,一时之间,没人愿意主动去做送死的事情。 按理说,没人出列,那如今在宰相位的张说是应当出列的。 只是天幕矛头并不指张说,他比李隆基更多了一份清醒。 他并不觉得这天幕是人为。 而且天幕之言的语气,不像污蔑,更像是熟知事情始末之后的评论。 早死二十年,为何不是十年,不是三十年,而偏偏是二十年。 这个在天幕上说话之人,是不是知道陛下活至何岁,甚至知道这盛世大唐哪一年开始,又是于哪一年结束? 若陛下真的如天幕所说,亲手将大唐的盛世葬送了,那么这样的君主,真的值得他辅佐吗? 一时之间,张说陷入了沉思。 但他一向谨慎小心,并未多言。 天幕没有因为李隆基的盛怒而停止。 这回不是弹幕了,这回是神音在戳李隆基的心窝子。 【只可惜,盛年不重来。 李隆基他懈怠了。 励精图治比不得享乐奢靡,繁华如乱花晃眼,他沉溺于盛世,沉溺于其中,难以自拔。 他开始安于现状,开始猜忌亲子,开始任人唯亲。 不过百年,盛极一时的大唐千疮百孔。】 若说前面天幕出现的文字是带着个人感情的污蔑抨击,此时出现的神音,就像是站在更高的维度,将事实进行总结,娓娓道来。 安于现状,猜忌亲自,任人唯亲,奢靡享乐。 这桩桩件件,乃至于每一个字,都像是铁板上的钉子,一根一根钉在了李隆基的心上。 神音空灵,像是与他远隔云端,倏然间又来到他的身边。 这声音带着并不明显的痛心和惋惜。 一句“不过百年,盛极一时的大唐千疮百孔”让李隆基从盛怒之中惊醒。 他讷讷的说不出话。 不过百年,不过百年。 他的大唐,仅仅百年? 天幕之上的画面转了又转,长安变了模样。 大敞的赤色大门之上只存淡褪的浮漆,宫殿不再富丽堂皇,没有年轻的胡姬旋转舞蹈。 儿时恣意欢畅打马球赛的郎君也已然暮年,苍苍白发,球场荒废,草几丈高,再无人骑马驰骋其中。 长安街道行人寥落,没有沿街叫卖的小贩,铺面木门紧闭,坊市间不再热闹。 那些心怀壮志,借着醉酒泼墨挥毫的才子生了华发,赞颂之诗变成悼亡之音,他们以笔代戈,试图唤醒沉睡的统治者。 李隆基沉默着,看着天幕之上,那个满目疮痍的江山。 那是他的江山,那是他的大唐。 而他,是那个让无数文人以笔代戈,泣涕痛心,想要唤醒的统治者。 烧到脑袋上的那团火,终于被浇灭了。 盛怒的李隆基冷静下来。 他不再因为神音的夸赞和天幕上的盛景而飘飘然,也不再因为那些辱骂之言而愤恨不满。 他开始仔细思索,这天幕,究竟是何物? 在背后执这天幕之人,究竟是谁? 冷静下来的李隆基明白了,天幕之景如此宏大壮观,不是他那区区不成器的政敌能够做出来的东西。 天幕之言在大事上完全贴合历史轨迹,可天幕之景却在细微之处与这真正大唐有所出入。 天幕究竟是什么?来自于何,为何知道如此多的事情? 此时的李隆基在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让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的心绪不再受天幕之言干扰,让自己的判断能力重归于常。 可是神音又说话了。 【一日杀三子,废皇后,占儿媳,他的盛名湮灭在了博人眼球的情史之中。】 一天杀三个儿子? 废了陪他一路走来的皇后? 霸占儿子的媳妇? 这还是人干的事? 李隆基重新回归的理智又被他全部扔掉。 他双眼喷火,头发裂开。 冷静?他完全不能冷静?! 他李隆基英俊潇洒,深明大义,哪里会做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 想要把他拉下马何至于此? 心思歹毒,令人发指!究竟是谁在毁朕的名声! 5. 第五章(视频) 清宁宫内,王皇后坐在镜前梳妆。 她左右端详着自己的面容,总觉得不是那样满意。 这髻太过柔和了,弯弯细细的眉毛也与她原本的眉形不甚相合。 胭脂也有些浓了,涂在她的脸上,怎么看怎么怪异。 她手边放着基本诗集册子。 诗集虽然是放在她经常用的地方,但是看着很新,没有看过几次。 王有容那两条被画的细长的柳眉倒蹙,忍住想把诗集扔出去的冲动,还是不情愿地伸手将其翻开。 丫鬟在给她梳妆,她在看着这群不招人喜欢的字。 王有荣重重打了个哈欠:“我亲手炖的粥是否还放在炉上温着?” 宫女回答:“是的,娘娘,还在温着。” 王有荣放下心来,抬眼又看到镜中的自己,依旧不满意的皱眉。 她也不愿梳此发髻,上此妆面。 她更不愿意天天看这些没有用的劳什子诗集,真是一句有用的话都不写,到底不如她的兵书好看。 奈何陛下喜欢。 念及于此,王有荣心里更多了分烦躁。 皇帝登基之前养了个外室,她不是不知道,但他尚且不把外室带回家,她也并不多说什么。 但如今皇帝登基了,他的女人自然要随他一同进宫,多了个女人倒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女人还有一个七岁的儿子! 那是龙子。 陛下登基了,他的身份跟着水涨船高是没有错,但是别人的身份也一齐跟着变了。 王有荣摸了摸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心里更愁了。 虽登基不过一年,但陛下对那个带回来的赵丽妃是越发宠爱了。 她如今扮相,如今作态,皆是学的那个狐媚子赵丽妃。 她虽不喜她,但却不得不承认,赵丽妃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那脸蛋,身段,那舞蹈,她看了都喜欢,更莫说是皇帝。 而她,这妆面越画越丑,皮肤也因为没保养好粗糙了不少,她也不会舞蹈,只会舞剑,更莫说如赵丽妃那般满腹学识才情。 就连这送粥的手段,都是跟那赵丽妃学的。 王有荣唾弃这样的自己,只是心中又怕失了皇帝的宠爱。 外面的天逐渐黑了起来。 守在外面的宫女发觉不对劲,赶忙进来禀告。 王有荣终于有借口放下手里倒霉催的诗集,她安抚了害怕的宫女后,快步往外走去:“莫要慌张,让我瞧瞧发生了什么。” 清宁宫外,阴云密布,那云像是有规律一般,往同一个地方聚集,几个呼吸之间,阴云上闪了又闪,出现一片光幕。 王有荣心下震惊,这是怎么了?她生平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天象。 是否是皇帝失德,上天之惩?若真是如此,她既在后位,既为皇帝之妻,既执掌凤印,自然也是要与陛下携手共同承担。 短时间内,王有荣目光坚毅,甚至连罪己凤诏如何写都想好了。 天幕上缓缓出现一行字。 【如果让你回到中国历史上的某个朝代,你会选择哪一个? 我想任何一个学历史的中国人,都会想亲眼一睹大唐盛世。】 嗯?事情和她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这神迹看起来似乎,很通人性?也并不那么危险,甚至上面都是大白话,她这般胸无墨水之人都能看懂? 接着,一帧帧画面在王有荣面前播放。 她陷入这画面所将之事之中,虽为一介女子,但太宗所作所为,无论哪一件,拿出来都是值得令人称道的。 随着那音乐的激昂之气层层往上推进,王有荣心中的自豪之感也逐渐递增。 直到天幕说出了那句: 【用人才,善财政,检田户,新吏制,九天阊阖,万国来朝,唐玄宗李隆基他一手缔造开元盛世! 这是继贞观之治之后的第二个盛世,它站在上一个盛世的肩膀,大唐由此迎来的最顶峰。】 王有容震惊了。 九天阊阖,万国来朝! 李隆基当真能将整个大唐治理成如此模样? 他一手缔造了整个盛世? 这是李隆基,这是她的丈夫! 她自幼时就伴在李隆基身边,那无数个幽暗的,无光的,看不到头的黑暗日子,都是她陪伴在李隆基的身旁,开导他,安慰他,鼓励他。 她看着他自最开始那瘦小羸弱的模样,一步步长至俊朗高大。 他变得胸有城府,有勇有谋。 风里雨里这么多年,在遇到何种困境之时,她都咬着牙,未曾掉过眼泪。 可如今,她看到神音宛若仙界而来,将李隆基的功绩昭告,泪意却不有自主涌了上来。 感怀,骄傲。 一瞬间,各种复杂的心情都堆积与王有容的心间。 她急急伸手招来宫女:“快去将此事告知陛下!” 这时,天幕又变了模样。 乐音急转直下,由盛而衰,神音也显得格外惋惜。 【他开始安于现状,开始开始猜忌亲子,开始任人唯亲。 不过百年,盛极一时的大唐千疮百孔。】 王有容那伸着的手还没放下,眼眶蓄满的眼泪摇摇欲坠,还没掉下来。 她听到了什么? 安于现状? 猜忌亲子? 任人唯亲? 王有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她跟了那么多年的枕边人,怎么会变成一个面目全非,她完全无法想象的人? 被王皇后唤来的宫女极为尴尬。 她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这事情到底还需不需要知会陛下? 于是她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娘娘,还,还去吗?” 这话将王有容荣呆滞中唤醒。 若皇帝昏庸,她是否要将他唤醒? 他既是昏庸,那必不会听劝诫,而前去上谏之人,也必将会因为皇帝的刚愎自用而招来杀身之祸。 她要做这个谏言之人吗?要做这个说出逆耳忠言之人吗? 王有荣平静下来,她两手交握于腹前,对宫女道:“你不必前去了。” 宫女送了一口气,连忙跪下谢恩。 将此番大逆不道之话告诉皇帝,她也必定是命丧黄泉了。 她感念皇后的恩德,深深磕了一个头。 皇后能打消这个念头是最好不过的。 王有容看着太极宫的方向,眼神逐渐坚毅,她开口道:“本宫亲自去。” 她不希望刚刚在天幕之上所见的盛唐之景,变成一抔废土,繁华落幕,只余废墟。 并且,她相信自己陪伴了多年的丈夫,她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那个一手缔造大唐盛世之人,也能将盛世延续下去。 她王有容的眼光,不应当是错的。 天幕还没有结束。 【废皇后,占儿媳,杀三子,他的盛名湮灭在了博人眼球的情史之中。】 王有容坚毅的目光,掺杂了一丝迷茫。 什么? 天幕在说什么? 废皇后,占儿媳,杀三子? 王有容一瞬间以为自己还活在梦里,她掐了自己一下。 “哦,疼。”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小耳朵,转身问宫女:“这天幕刚刚说的是什么?” 小宫女哆哆嗦嗦:“奴不敢。” 王有容看丫鬟如此反应,终于明白自己眼睛没有花,耳朵也没有聋。 杀不杀三子的,她并不关心,因为她没有儿子。 但是天幕说了什么啊? 天幕说了,废皇后?! 李隆基疯了吗?他是不是疯了? 他要把她给废了? 王有容此时只想掐着李隆基的肩膀摇晃他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朵边喊:“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她王有荣此生自认为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勤俭持家,她扪心自问,她没有一丁点对不起他李隆基的地方。 李隆基,竟然要把她废了? 他是忘记最开始他被幽禁于宫,被贬临淄王的那副落魄样子了吗?! 是她不离不弃伴于他的身边。 这一腔感情终将是错付了吗? 刚刚她甚至还想去唤醒他沉睡麻木的那颗帝王心,她想让他名留青史,成为千古之帝,他的帝王之路不应当是有污点存在的。 哦,让她想想,刚刚她是什么想法? “她相信自己陪伴了多年的丈夫,她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那个一手缔造大唐盛世之人,也能将盛世延续下去。” 王有荣一声嗤笑。 李隆基没有失心疯,她才是那个被猪油蒙了心的那个。 相信她的丈夫? 相信他会废掉她,就此将她打入冷宫吗? “她王有容的眼光,不应当是错的。” 快看看她都说的什么荒唐话吧。 相信她的眼光? 王有容此时只想自戳双目。 她在心里痛骂自己。 让你相信让你相信让你相信!原来他是那般忘恩负义的瘪三! 她阿爹当初当掉自己的衣裳,换面粉做面汤的情谊,李隆基是全然忘记了。 与她相互扶持多年的感情,也一并被他抛之脑后。 她究竟是做了怎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才让李隆基能想到废后。 她虽为女子,但有眼界,胸有沟壑,她明白,若是李隆基当真提起了废后,朝中清流大臣为了江山稳定是会竭力阻止的。 究竟是什么,能让李隆基力排众议也要将她废掉? 她刚刚甚至想不顾一切谏言,哪怕是以死为代价都在所不惜。 只是她没想到,李隆基竟是有废掉她的心思。 她替自己冤屈,替自己不值,总觉得这那么多年的时光与青春都成了一盆喂狗饭。 心中恍惚闪过一个巧笑倩兮的影子。 废掉她之后,李隆基让谁当了皇后? 是那个他甚为喜欢,为他诞下一子的赵丽妃? 知道了自己的结局,王有容生出了摆烂的心思。 当着皇后除了要帮那废了她的瘪三料理后宫杂物,没什么好处。 她将伸手将自己嘴巴上不适合自己的口脂囫囵擦掉,发髻上的金簪也拆了。 她不再故作小家子气的模样,踢踢踏踏回了清宁宫。 梳妆台上的诗集本就让王有容心生怨怼,此时她看那诗集更不顺眼了。 这种用来讨好男人的,没用的东西,就该丢掉。 她碰都不愿再碰,从眼角分出一丝眼神给那本诗集,示意宫女道:”拿去烧掉。” 宫女犹豫:“这是娘娘最喜欢的,娘娘每晚都要拿来翻阅……” 王有容重复:“烧掉。”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她又想起了那碗要送给李隆基的粥:“粥呢?” 宫女以为娘娘这是要去找陛下,连忙将粥端过来。 王有容揭开盅盖,闻了闻。 香气四溢,看着就软糯好克化。 她转身去书房找了本喜欢的兵书,又回到桌前,一边看书,一边将那本该进李隆基肚子的粥一口一口,全部喝光。 无所谓了,摆大烂吧,反正她即将成为一个废后。 讨好男人,会变得不幸。 趁着还有皇后的权利,抓紧享乐吧。 后宫另一角。 一柳眉女子浓妆艳丽,她一双含情的眼睛紧紧盯着天幕。 废皇后三个字狠狠撞进了她的心上。 这三个字让她呼吸急促,心如擂鼓。 废皇后? 依照陛下对她的宠爱,她是不是有机会荣登后位? 6. 第六章(视频) 赵丽妃的因为天幕之上“废皇后”三个字而格外振奋。 她看得出来,王皇后已不再盛宠,陛下能给她的不过是夫妻多年陪伴而存留的一点点情谊罢了。 王皇后膝下无子无女,而她的孩子李瑛圣眷正浓。 心里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随着神音之言悄无声息冒了出来。 这些想法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紧接着,赵丽妃就听到了神音下一句“占儿媳”。 占儿媳? 她的儿子李瑛如今方才七岁,不过是个孩童,现在还谈不上什么妻子。 占的肯定不是她儿子的媳妇。 只是陛下占儿媳的这番作法,当真不怕堵不住悠悠众口吗?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坐在九五之尊的高位,当真连名声都不要了? 若说在此之前,赵丽妃坚定认为皇帝是爱她的,并对此深信不疑。 此时,这份坚定便动摇了。 能让陛下不顾天下众口,不顾人伦之情都要将儿子的妻子夺到宫中,那才能算得上是陛下的真爱吧? 一时间,刚刚听到天幕“废皇后”而产生的一些不切实际的心思也渐渐被放下了。 赵丽妃自嘲一笑,果真是陛下刚登基不久,她被宠爱迷了双眼,认不得自己的身份了。 她不过是个舞姬罢了,如何能肖想那些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天幕说出了皇后的结局,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是否能得善终。 一国皇后都能被李隆基无情拉下,更何况她呢? 一时间,赵丽妃心中生起了些许悲凉之意,并对即将被废的皇后多了些同情。 若所谓的帝王宠爱便是如此,那她便不要这宠爱又能如何呢,左右落不得一个好的下场。 短短的时间,赵丽妃的内心完成了由振奋激动到枯井无波的转变。 只是接下来天幕的话让她越发不能淡定了。 天幕说李隆基“杀三子”。 这话像是一记警钟重重敲在她的心上。 长久以来,她苦于自己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不能给自己的儿子提供什么助力,但好在儿子随了她的脸,生的好,又还在幼年,颇得陛下的宠爱。 若皇后与他多年间相互扶持的情谊都能被忘记,那她儿子这短短几年的得宠又算得了什么? 赵丽妃开始紧张起来。 杀三子,杀的是哪三子? 何时杀的三子? 赵丽妃终于想到了,这天幕所说的桩桩件件的事情,都没有给出具体的时间。 这种只知事件而未知时间的感觉更让她恐惧。 帝王家从来都是无情的,她居然奢望着陛下给的那点点宠爱是出于真心。实在是可悲可叹。 至此,赵丽妃对李隆基失望至极,满心冰凉。 李隆基的长子李琮与次子李瑛也看到了天幕。 二人生于一年,也时常在一起玩耍。 此时他们看到天幕,眉毛皱成一团。 李瑛开口道:“皇兄,这天上说,阿耶要杀了我们。可阿耶现在还没有三个儿子啊?” 李琮最为孝顺,他时常以自己的阿耶为榜样,读书为懈怠一刻。 虽生于皇家心智成熟的要比别的孩子都早,但他此时年仅七岁,七岁,是一个对自己的父亲充满孺慕之情的年纪。 李琮不愿相信天幕之上的话:“这肯定是假的,阿耶如何会杀掉我们,你相信阿耶会杀了你吗?” 李瑛不开口了。 他觉得会,并且在听到天幕之后,心里就生出了淡淡的恐慌。 可这话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那就是大逆不道。 他们嘴上说着相信阿耶,心里孺慕自己的阿耶,但这天幕寥寥几语,倒是还是给他们种上了怀疑的种子。 太极宫前,也有人在说着:这肯定是假的。 李隆基只觉得肺要气炸了:“这肯定是假的!” 百官低着头没有一人敢发出声音。 不过须臾的功夫,这天幕就从神迹神音,变成了妖言惑众。 百官将所有的话都听在了耳朵里,但嘴巴是一点缝都不敢张。 尽管心有疑虑,尽管对面前这个他们天天跪拜的帝王生出了几分质疑,此时也是什么话都不能说的。 他们担心自己的话也变成了“妖言”,紧随而来的就是牢狱之灾和断头台。 天幕之景又发生了变化。 此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亭台楼阁。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那高度高到让人不可思议。 画面接着转换,桌椅板凳整齐摆列,教室之中的稚童正在读书。 这陌生之景冲击着所有人的眼球。 李隆基暂时忘记的生气,百官也暂时放下了害怕,太极殿门前,一片震惊。 “这这,这是哪里?” “如此高的房屋实在见所未见……” “这是仙界吗?这里的仙界的学堂?” 【可是盛唐的自信浸透在每一个国人的骨肉血脉。 自牙牙学语,一字一句读《唐诗三百首》的时候,我们就沐浴在盛唐的余晖之下。 一千多年后的今天,传承不熄,盛唐还在。 存在与史书,存在于历史,漫漫长河之中,盛唐如明珠璀璨,熠熠生辉。】 百官彻底震惊了。 他们抓住了重点。 “这是一千年之后?” “一千年后的皇帝是谁?” “一千年后的大唐已经不在吗?存在历史里了……” “若这天幕来自于后世,那是否刚刚神音所言,皆是真实发生过的?” 百官心里有太多的疑虑和问题,他们只觉得神音刚刚所说的,三言两语带过的信息实在是太少。 若这天幕真的来自于未来,他们有太多的好奇,太多的问题。 天幕黑了下来,在众人都以为天幕就此结束而抓心挠肝,扼腕叹息的时候,天幕之上出现一行小字。 【下滑打开评论区即可发言。】 7. 第七章(视频) 什么是下滑评论区即可发言? 刚刚天幕之上的话,都是千年之后,看视频之人说出来的? 可以发言,那是不是可以对千年之后,来自未来的人提问? 是否可以与未来之人交流? 若当真能如天幕所说的,下滑即可发言,那么就相当于他们,也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 那可是预知未来啊! 通历史晓现世算什么,知道了未来可以做的事情简直太多,可以知道每一次的灾祸在,规避每一次的危难。 甚至于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他们也可以从未来之人的嘴里听到来自后世的解决办法。 刚刚天幕展示了他们大唐发展至鼎盛之时的模样,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无限风光。 没有人不想将这种风光长久地延续下去。 不仅仅是这种风光,更是大唐这个朝代,李隆基作为皇帝,作为一国之主,他都想将其长久存于世间。 李隆基看着天幕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最终,他目光坚毅,毅然决然地对天幕伸出了手。 宦官高力士与宰相张说同时出声:“陛下三思!” 李隆基沉声道:“朕已然想好。” 张说上前道:“天幕是何尚且未知,通未来之术本就是逆天之为,臣担心有损陛下龙体,还是老臣来吧。” 高力士紧随其后:“陛下一国之主,大唐繁荣昌盛需要陛下,也需要宰相的辅佐。奴斗胆代为一试。” 李隆基一并拒绝了他们,坚持道:“朕来。” 这天幕降临于此,想必是警醒之用,而非什么夺命之物。 况且他李隆基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本就不是什么贪生怕死、无勇无谋之人。 在天幕将他还未发生的条条罪状列出之时,各位大臣便已生了疑心。 君臣之心不可散,民心更不能失。 他倒要瞧一瞧这天幕究竟是真是假。 李隆基果断伸出了手,于虚空处往下划了划。 比刚刚更多的文字一条接着一条,映入眼帘。 字如利剑,句句扎心。 【鸵鸟拉粑粑:功盖汉武,祸盛隋炀。】 【可可狐:太宗贞观之治、高宗永徽之治、武皇贞观遗风,几代人的底子被他全嚯嚯了。】 【美丽大脸花:说起来,李隆基对儿子老婆是真不咋地。】 …… 李隆基此时有种被脱光了裤衩的羞耻感。 这些人来自于千年之后,他的功与过就放在这里,被这些人任意评说。 知道了天幕来自于千年以后,李隆基强忍着恼羞成怒,心里生了几分怀疑和反思。 此时的他怀着一腔壮志想在帝王之位干出一番伟业。 他不是抱着浑浑噩噩,荒唐度日的想法来到这个位置的。 他是怀着治国安邦之心来到这里! 他真的有那么差吗? 之后他做的事情真的有那么荒唐吗? 多看一条,他对自己的质疑就更多一分。 他心里乱成一团麻,怎么都不是滋味。 难受,真的太难受了。 大家都在骂他,大家都在说他这个皇帝做的不好。 可是他现在并未做什么荒唐昏庸之事,他现在勤勤恳恳,一心都在想着怎么把国家治理好。 李隆基边进行自己质疑,边委屈。 何至于此,他现在什么都还没做。 他这一生真的没有做什么有用的,能被拿出来称道的好事吗?就算名不能比太宗,至少也不能全是骂名吧。 他伸着手,继续往下面滑动评论。 【保卫萝卜:接楼上,他虽然对老婆孩子不咋地,但是对兄弟是真不错,那是出了名的兄友弟恭。】 【我就不吃香菜:他有胆量有魄力,在用人这方面还是眼光独到的,精通治国方略,深知用人乃治国根本,而且其也很善于发现人才。】 【再给我一勺:对对,他开创盛世与他的虚心纳谏有很大的关系。最开始,他也真的算的上是一个好皇帝了。】 【从前慢:他精通乐理,一手鼓打的也好。其实说来心酸,李隆基兄弟几人都精通乐理,皆因他兄弟几人同父亲李旦曾经长达七年被武后囚禁。七年啊,漫漫无期,如何挨过去呢,只能围坐一起读读书,弹弹曲了。】 【给我看看:我历史不好,第一次知道他被囚禁了那么久,这么说他还蛮惨的。】 【青山不再:唉,情爱和绯闻是不能抹掉他的一切的,他前期的功绩还是应当被记住的。】 李隆基像是一个被戳憋了气的气球,委屈全散了出来。 他看着看着,眼眶盈满热泪。 终于有人夸他了啊! 这是千年之后的后人评说,这是来自千年之后的夸赞啊! 李隆基胸中郁结的一团气散了许多。 幸好,幸好。 李隆基满心庆幸。 幸好他这辈子还不是全然昏庸,幸好他为政初期兢兢业业,勤勉执政,虚心纳谏。 对,虚心纳谏,天幕说了,他开创盛世与虚心纳谏有很大的关系。 他要牢牢记住! 还有救啊,有救。 李隆基此时将虚心纳谏牢牢记在心上。 不,他不仅仅要记在心上,还要写张大字贴在房中! 不够不够,尚且不够,他不仅仅要贴在房中,他还要将虚心纳谏四个字,就此刻在血肉里!从此,这四个字就将伴随他李隆基一生! 李隆基的四位兄弟在看到天幕之时,也如李隆基一般热泪盈眶。 老天,他们看到了什么? 兄友弟恭! 自从李隆基登基以后,他们便是日也担心,夜也担心呐。 自古皇帝登基之后猜忌兄弟之事便频频发生,他们这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生怕什么时候就掉了。 他们自然是没有争夺皇位的心思,但若皇帝猜忌心重,他们全然无法,只能认栽。 但是现在天幕之上“兄友弟恭”四个大字给了他们一人一颗定心丸。 四个人激动互相握住了手:“好啊,好啊!” “活下来啦!” 他们记得,那是保卫萝卜说的话。 【保卫萝卜:接楼上,他虽然对老婆孩子不咋地,但是对兄弟是真不错,那是出了名的兄友弟恭。】 天幕之上,保卫萝卜下面还在持续弹出。 【保卫萝卜:顺便普及一下,李隆基经常和兄弟们一起喝酒、打球,到郊外打猎,甚至玩斗鸡。加强感情联络自然是李隆基稳定政权的手段,但是这里边定然是掺杂不少的亲情的,不然李隆基大可找借口除掉他们。】 大哥宁王、二哥申王,还有两个弟弟歧王、薛王疯狂点头。 是是是,是的没错,陛下总要与他们进行团建联络感情。 他们眼眶之中涌出的是后怕之泪,也是庆幸之泪。 尤其是申王、歧王、薛王,眼泪更是汹涌。 大哥还好,大哥占着长子的名头,却疯狂将皇太子的位置让给陛下,能得陛下感念。 他们三个兄弟时时担心不如自己的哥哥得陛下喜欢,不得喜欢便罢了,他们就是怕引起猜忌啊! 他们喝酒担心醉到不省人事之后脑袋脖子分家,打马球担心打的不是球,打猎担心猎的不是物,斗鸡担心逗的不是鸡。 如今听到保卫萝卜说,陛下心中仍然惦记着兄弟情谊,一时之间又是庆幸又是感激,同时对李隆基更多了几分兄弟真心。 哦,这天幕保卫的哪里是萝卜,这保卫的是他们啊! 【保卫萝卜:他们兄弟几个才情都不错,不仅在一起谈论诗词歌赋,还会弹琴奏曲,甚至搞了个乐队。李隆基打鼓,他们兄弟有吹笛子的,还有弹琵琶的。】 兄弟几个深深赞同。 天幕夸他们了! 这天幕真好。 天幕没有像对待三弟那般给他们哥几个来个迎头痛击。 毕竟天幕上骂他们三弟/三哥是那样毫不留情。 大哥宁王附和道:“没错,我是那个吹笛子的。” 四弟歧王紧跟着道:“没错,我是那个弹琵琶的。” 【保卫萝卜:不过李隆基也对他们进行了生活监视,在兴庆宫周围给他们建造了宅子,然后在兴庆宫里建了一座高楼,花萼相辉之楼,意思是兄弟们像花朵的花瓣,交相辉映。他总会上高楼监视他们,帝王嘛,都是有猜忌之心的。】 嗯?监视? 刚刚觉得自己站起来的兄弟几个此时又萎了。 他们宽慰自己,嗨,不就是监视嘛。 帝王的猜忌之心,他们能理解的。 唉。 只是他们虽没有谋反之心,但被人监视的滋味,始终不是那么美妙。 【保卫萝卜:不过没关系,也没多久,我记得好像是开元二年,六七月份那会吧,这几个王爷都被放出城外了。其中宁王成器兼岐州刺史,申王成义兼豳州刺史,岐王范兼绛州刺史,薛王业兼同州刺史。】 【保卫萝卜:说是刺史,但是李隆基不让他们处理什么政务。这样一来,他们远离了朝堂,也就远离了政治中心。二来,担任刺史不负责政务,手中也就没什么权力,不用担心他们谋反。一箭双雕,挺好的。】 兄弟四个看着天幕眼睛不眨一下。 宁王:“保卫萝卜说什么?我被派去当岐州刺史?” 申王:“没错,我去当了豳州刺史。” 岐王:“我是绛州刺史。” 薛王:“我是同州刺史。” 哪一年来着? 开元二年! 如今开元一年,距离他们获得自由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兄弟几个又开心起来。 “好啊,好啊!” 【保卫萝卜:讲道理,我十分羡慕他们,摊上李隆基这样重视手足情的兄弟,只要没有谋反的心思,给钱给买房,花天酒地那是一点都不带管他们的。我好累,我不想努力了,我也想要这样的兄弟。】 兄弟几个与有荣焉,感怀无限,是的,这样的好兄弟是他们的! 【保卫萝卜:想想把,玄武门之变的时候,唐太宗的几个兄弟死于箭下,对比起来,李隆基的几个兄弟最起码都寿终正寝了。】 四个人经此提醒,心里越发感激李隆基顾念手足情谊。 是的,他们完全没有什么争夺皇位的心思,他们只想好好的,顺心的活着。 在长安实在是太可怕了,一不小心就容易掉脑袋,还要被放在那什么花萼相辉的花瓣楼周围监视。 他们不想被监视。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有些想法即将破土而出。 他们实在等不到开元二年了,就是现在,他们现在就想去当那种不用动脑子,只需要花天酒地的刺史去。 闲散王爷十分快乐。 确定了皇帝不会对自己有猜忌之心,且知道自己能顺利寿终正寝的闲散王爷更加快乐。 保卫萝卜剧透了他们的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未来。 “宁王成器兼岐州刺史,申王成义兼豳州刺史,岐王范兼绛州刺史,薛王业兼同州刺史。” 就是现在,他们不想被监视,他们现在就要主动写奏折上奏请求外放,他们现在就想好好蹲在自己的那个坑上面过潇洒的生活! 宁王、申王、歧王、薛王:“我的坑,我来了!” - 李隆基看到天幕,高兴极了。 又被夸了,害羞。 天幕既然说,他们兄友弟恭,他的几个兄弟都寿终正寝,那也就是说明,他的好兄弟们没有一个有什么谋逆之心。 好兄弟! 通过天幕,李隆基顺利排除了兄弟夺权之危。 此时那个自从看完天幕的画面,便沉甸甸放在心里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他想要问问,这唐朝盛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倾颓的。 若是能知道具体的年份,那么他就会有所准备,若是能知道因何事而倾颓便更好了。 他对症下药,及时遏止。 他并非甘愿当一个碌碌无为的皇帝。 天幕之上的话如刀枪利剑,每一句话都在扎他的心窝子,戳他的肺管子。 谁都想留下英名,流传千古,流芳后世。 在盛世由盛转衰之际,他,李隆基,这个天选之子,命定之人,要力挽狂澜。 整个大唐因为他李隆基而就此不再一样。 大唐既站在了顶端,就要永远站在顶端,既然那是盛世,这盛世就当一直,永远属于大唐。 此时的李隆基找到了此生为之奋斗的目标。 他志气昂扬,壮志凌云。 他李隆基既然知道了此后会发生的那些事,自然会规避。 那些什么,杀三子啊,废皇后啊,占儿媳啊。 这会是他李隆基做出来的事? 笑话,根本不可能! 天幕夸他了,夸他是历史之上少有的兄友弟恭的皇室。 如果李隆基能生出尾巴,此时大约是要得意地摇一摇的。 既然他能好好对兄弟,自然也能好好对孩子。 他李隆基会好好对待儿子的! 废皇后? 真是瞎说。 皇后陪他风里雨里那么多年了,就是被贬之时都不曾嫌弃过他,他如何能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他李隆基不是那样的人。 若真废了皇后,那与没有感情的牲畜还有何异? 只是登基之后他确实疏忽了皇后的感受,这的确是他的不是。 自此,他要好好对皇后。 占儿媳? 那更不可能了。 他的儿子不过才七岁,奶娃娃一般的大小,谈什么占儿媳。 有违人伦之事,他李隆基是不会干的。 李隆基心里盘算着天幕指摘出的他的过错,牢牢记在心里,并觉得每一件的可行性都十分的小。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问一问千年后的人,大唐是从哪一年开始走下坡路的。 李隆基看着天幕,伸手戳了戳下面白色的长条框,这里是空白的。 李隆基怕闹出笑话,仔细看了天幕许久,最终确定了只有这里才可能是用来发言的地方。 他点开白框之后试探开口:“大唐从哪一年开始走向没落?” 白框里果然出现了李隆基刚刚所说的那句话。 李隆基又对着天幕伸手,要点击最右侧的“发送”二字。 他此时的心是惴惴不安的,乃至刚刚说话的声音都有一些不自然。 他即将知道未来所发生事情的准确时间。这于他而言,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扭转后世骂名的契机。 能否改变这铺天盖地的骂名,就在于此了。 天幕又出现了一行小字。 【为了营造评论区的和谐氛围,初级用户请完成答题后再进行发言。】 8. 第八章(答题) 第8章 李隆基一字一句跟读道:“为了营造评论区的和谐氛围,初级用户请完成答题后再进行发言。” “我是初级用户?“ 【如只在历史区发言,只需答历史题。】 【请选择你熟知的历史人物进行答题。】 天幕之上出现了众多人的姓名。 这里面有许多李隆基认识的,也有许多他不认识的。 在茫茫名字的海洋之中,李隆基精准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唐玄宗李隆基。” 一时之间,欣喜涌上心头。 这就像是科考之时,考官就在身边将答案一一说出,书本摊开放在考场,直接对着抄就行了。 不,不仅仅于此。 他可以在满分的试卷上进行发挥,夺个魁首不成问题。 让他李隆基来回答有关李隆基的历史问题,答案自然更多了准确度与可信度。 毕竟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更要了解李隆基了! 就像没有一个人能比诗人词人更要了解自己的作品一般。 李隆基准备好了,无论天幕出什么问题,他都有十足的信心去应对。 他昂首挺胸,胸有成竹点下了天幕上的“确认答题”,等待题目显现出来。 【唐玄宗李隆基生于何年?】 题目下面显示出三个选项。 【A.垂拱元年B.太极元年C.唐隆二年。】 唐玄宗气定神闲,自信将手伸向了第一个选项。 垂拱元年八月五日,睿宗李旦第三子李隆基生于洛阳。 他不仅记得年份,他还记得月份。 就说了,他李隆基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小小问题难不倒他。 至于太极元年,那是他登基的年份。 至于那最右边的唐隆二年,唐隆二年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李隆基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这一年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这个选项是被拉来凑数的吧? 题出的不严谨啊。 李隆基并未多想,将其归结于出题人的疏忽。 若这是要是他出题,他便不会将所有的年份都围绕着一个人设置,高祖至少要列一个选项,太宗也是,以此来进行混淆和区分。 李隆基对自己进行了一番肯定,又对这题的简单程度进行了一番批判,接着自信开始回答第二题。 与此次同时,后宫之中的杨贵嫔抱着不过两岁的儿子李亨看着天幕,蹙眉道。 唐隆二年?真奇怪啊,他儿子的出生年份怎么出现在天幕之上了? 不管了,这题定然是由陛下来做的,她只要尽心养好儿子便可。 睡梦中的李亨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咂咂嘴,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过去了。 年仅两岁的孩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多年之后会成为大唐新皇的命运。 天幕出现了第二题。 【请问下列哪个选项,是李隆基所杀三子之一?】 随着天幕之上的字开始逐渐浮现出来,李隆基也逐渐慌了。 杀三子,他当真一日之中杀了三子? 这种题目为什么要放出来? 大家都看着呐,文武百官都看着呐? 能不能给他留一点面子? 弹幕完全不给他留一丝余地,选项紧随其后显现出来。 【A.李琮B.李瑛C.李亨。】 第一个选项,他的长子李琮,今年不过七岁。 第二个选项,他的次子李瑛,今年也七岁,生母还是他颇为宠爱的赵丽妃。 十三个选择,他的三子李亨,今年才刚刚两岁。 李隆基脑袋空空,不知该如何选择。 他太傻了,他单想到了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却疏忽了这天幕之题来自于未来。 张说看着李隆基的背影眼神震惊又复杂,陛下果然杀三子。 他果然干了这件事! 陛下的长子认真上进,又一向孝顺,最体贴不过的。虎毒尚且不食子,如何能选一个孝顺的儿子去死? 陛下的二子长相随了他的母亲,瓷娃娃一般可爱,那可是陛下喜欢的赵丽妃啊?且赵丽妃在陛下登基之前,做了那么多年的外室,着实算不上跟陛下享福。若赵丽妃知道自己的儿子或许会死在陛下的手里,该作何感想? 陛下的三子更不必多说,两岁的奶娃娃他能有什么错处,他哪里都没有错。 李隆基欲哭无泪。 为了获得天幕下的评论权,此时此刻,他得做出一个选择。 可是他如何选择?无论第一个选择的是谁,都说明了他心有不公。 文武百官都看着呐! 他放在袖下的手隐隐有些哆嗦,再也无法自信起来。 高力士看着李隆基蔫巴巴的背影,上前道:“陛下,不若从左往右,挨个选择。陛下所求问天幕之事,是国家兴亡的大事,只有先一步知晓灾祸,才能寻良策规避灾祸啊!” 李隆基经高力士提点,沉下心来。 说的对。 提前知晓灾祸,才能寻找良策规避灾祸。 他看向百官,沉声道:“朕爱子之心如一,未来发生何事尚且不可预知,朕的儿子们如今年幼,朕自当好生教导。朕依次选择,只为求问天幕国家兴亡之大事。” 这话说的好听,百官不是傻子,皆听出来了。 儿子年幼,也就是说之后很可能长歪了,若是做了些什么谋逆之举,他杀了儿子也是理所应当。 好生教导,也就更坐实了上一句的言外之意。就是因日后有可能品行不端,才更要在小时候悉心教导。 百官沉思。 陛下这话确实有推卸责任之嫌,但提供了另外一种思路。 或许这三子确实做了什么不当的举动,才引来了陛下的怒火。 更何况如今有了天幕,众人皆知陛下日后会由此举动,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名声,陛下都不可能再做此事。 “一切皆是为了江山社稷,陛下请选吧。” 宰相张说带头道。 接着百官跟着附和:“陛下请选。” 在百官说着陛下请选择的时候,后宫众人心态差异巨大,说是南辕北辙都不为过。 王皇后内心无甚波澜,没关系,她没有儿子,这事情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想了想李隆基如今麻爪的模样,诡异地获得了一些快乐。 而另外三个女人的心脏快蹦出嗓子眼了。 她们分别是李琮之母刘华妃、李瑛之母赵丽妃,还有李亨之母杨贵嫔。 她们害怕啊! 这哪里是天幕出的题目,这简直就是悬在她们儿子脑袋上的一把刀子。 太极宫殿前的李隆基已经开始选择了。 他捂住颤抖的心,将手伸向第一个选项。 A.李琮。 天幕之外的众人皆心系其上,无数颗心被高高吊起。 这可是长子啊! 【回答错误。】 李隆基一口气卸下三分之一。 好啊好啊,他就说了,琮儿是他最孝顺的儿子,定然是不会干什么忤逆他的事情的。 刘华妃一口气呼了出来,因紧张而整个身子过于紧绷,突然卸下力道站都站不稳了。 两行热泪从倏然流出,她又是后怕又是庆幸。 “我儿活着,我儿还活着!” 此时压力给到了李瑛之母赵丽妃,还有李亨之母杨贵嫔。 赵丽妃心里还存有几分庆幸,她庆幸自己有李隆基对她的宠爱,就是有着这份宠爱,陛下也不能下如此狠手。 而杨贵嫔抱着两岁的儿子,已经开始提前哭了。 李隆基预备将手伸向第二个选择,天幕又发出了提醒。 【请重新作答。】 李隆基回过头去,老老实实重新做题。 接着,他按照顺序,选择了他的第二个孩子,B.李瑛。 但是他心里是不认同的。 不应当是这个孩子的,这孩子是赵丽妃所出,这孩子是他最好看的孩子。 李隆基在选这个答案的时候,心里压力实在没有选第一个的时候大。 但是,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请问下列哪个选项,是李隆基所杀三子之一?】 李隆基:B.李瑛。 天幕:【回答正确!】 回答正确?! 百官的眼睛全部都瞪直了。 “天幕说回答正确?!” “陛下杀了他的第二个儿子?” “他真的杀儿子了?” “真杀了?” 满堂哗然的声音传来,全飘进李隆基的耳朵里,他只感觉无地自容。 想找个缝把自己埋起来。 别说了,快别说了,朕知道朕杀了第二个儿子了,朕也十分心痛,快别说了。 杨贵嫔抱着还在睡着的儿子,放下心来。 不是他的儿子,她的儿子还活着。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眼泪汹涌流出。 而她怀中的孩子,大唐下一任帝王,还正在熟睡之中,对此一无所知。 最崩溃的当属后宫之中的赵丽妃。 她双目瞪直,眼睛发红:“回答正确?!” “我儿啊!” 赵丽妃哭天喊地,声音之大传出自己的宫外:“我——儿——啊——” “陛下无心呐,陛下无心,我儿尚且七岁啊,他对陛下满心孺慕,日日读书不肯懈怠啊,怎会落得如此结局?” 赵丽妃彻底认清了帝王的宠爱。 所谓帝王,最爱的不过还是手上的权利和地位,女人于他们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而这花可以有一朵,可以有两朵,甚至于花谢之后,那地方挪出来,便可添置新花了。 百花争艳只为夺君片刻回眸啊。 可花终究无百日之红。 赵丽妃哭出了声。 李琮与李瑛站在一处。 不过方才七岁的孩子,看着天幕,就此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李瑛垂眸道:“皇兄,阿耶要杀了我。” 李琮不知如何安慰,也不知怎样开口,他与李瑛同岁,此时作为兄长,能做的也只有将弟弟揽在怀里。 李瑛本倔强地抿着嘴,被兄长安抚性抱在怀里后,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阿耶他,如何能杀我?” “我前几日还在为阿耶准备生辰礼物,我准备了许久,只希望阿耶喜欢。” “我此后定小心谨慎,不让阿耶厌恶。” “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 太极殿前。 李隆基看着天幕之上的“回答正确”,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他李隆基真的干了杀子的事情。 他如今喜欢的儿子就在这三子当中。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为父为母的,哪里有不希望能尽享天伦的呢? 可生于皇家,离这份天伦,相去甚远了。 若杀子行为是出于他的昏庸,那自即日起他便时时刻刻检讨自己。 若是出于二子的谋逆之心…… 李隆基面容严肃,皱起了眉。 可,可他现在方才七岁啊。 李隆基想到自己儿子那张稚嫩的脸,和那份稚子的童真,手上的力道终究是散开了。 子不教,父之过。 他尚且年幼,他应当好好教导他的。 李隆基还沉浸于悲伤之中,天幕又出题了。 【请问安史之乱爆发后,李隆基做了什么?】 【A.无所作为B.死守城门C.弃城逃跑。】 9. 第九章(答题) 百福殿内,本颐养天年的老人倏然坐了起来。 他许久不活动的腿瞬间蹬直,连腰杆都硬朗了几分。 他摸着身边的拐杖,健步如飞走到殿外,仔细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老眼昏花。 浑浊的双目瞬间清明,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天上。 阴云避日,只见天幕之上静静躺着几行触目惊心的文字。 【请问安史之乱爆发后,李隆基做了什么?】 安史之乱? 听着就不是什么有利于他们李唐皇室的好事情! 哦,快让他看看李隆基都做了些什么? A.无所作为。 无所作为?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无所作为? 他李隆基脑袋是不是塞了浆糊? 老人将自己的拐杖敲的砰砰响。 真是,气!煞!他!也! 一代帝王,坐在九五之尊的高位上面,什么都不做?当皇帝手上握着那么大的权利,什么都不做? 这和案板上的鱼肉有何区别! 李隆基登上皇位是在那个位置上躺尸吗? 什么都不做?他两腿一伸,比他这个老头子更早的去世了?! 逆子! 是的,百福殿门前,乱敲拐杖,气得头发炸起,眉毛胡子乱飞的老人是本该安心颐养天年的太上皇,唐睿宗李旦。 此时他看到选项A,只觉得两眼摸黑。 幸而还有选项B,选项B救了这个即将将自己气厥过去的老人。 B.死守城门。 老人久久地看着天幕。 这四个字像是顺毛的梳子,将李旦炸起的头发梳的服服帖帖。 他眉毛不飞了,胡子不颤了,心中的郁结愤懑之气也消散了。 他只觉得整个人都通畅了。 是的,他李家的孩子当如是。 大敌在前要临危不惧,果敢刚毅。 不战而退,无所作为,那是懦夫,那是孬种,如何配为一个皇帝。 只是随即出现的选项C,差点又将李旦送走。 他看着逐渐浮现出的文字,只觉得心跳和呼吸都要停止了。 C.弃城逃跑。 李旦双眼发直,手拿拐杖,哆哆嗦嗦指着天幕,不敢置信。 弃城?逃跑? 李隆基是疯了吧?他是不是疯了? 他自己跑了,城里的百姓当如何办,朝臣呢?不管了? 皇宫呢?家都让他给扔了? 扔了?不要了? 不想过了? 此时的李旦磨拐杖霍霍,只想向李隆基而去。 身旁的太监担心太上皇的身体,小心提醒道:“上皇且息怒,不如等过片刻之后,且看答案。” 接着顺势扶太上皇到一旁坐着。 李旦屁股是坐着板凳了,眼睛却是分毫没有离开天幕。 前面那“杀三子”,杀的毕竟是他自己的儿子,就是杀了三个,他还会有其他的儿子。 “废皇后、占儿媳”,那都算他的后宫之事,他人已老,自己没那个闲心盯着儿子的后宫看。 废不废皇后,立谁为皇后,他并不关心。 但是这回不同。 这回天幕所说之事,是生死存亡之际,关乎到整个国家的命运。 他不能坐视不理。 此时的同州。 姚崇也在盯着天幕。 此前不久,天幕曾言他是那个辅佐李隆基的救时之相。 他还记得天幕之言,君臣之间,着实难遇。 在李隆基还仅仅只是皇太子,与太平公主争权之时,他便上谏出策,维护皇太子的地位和权力。 他扪心自问,从未有过私心,他所作所为皆是出自维护朝廷秩序的一片公心。 他不在乎李隆基将他推出去挡灾的自保之举,更不在乎自己被贬同州,从宰相变成一个区区刺史。 因为他一心,只向国家,只向社稷。 但此时,天幕之上,“弃城逃跑”四个大字深深刺痛的他的双眼。 他为能让陛下获得皇太子应有权力,不至于被架空,而来到同州此等地方,可陛下怎可弃朝廷于不顾! 太极宫前,李隆基如芒刺背。 他知道,大臣们都看着呐! 之前的杀子废后占儿媳还仅仅是作风问题,皇帝嘛,哪里有后宫不乱的。 而现在挂在天幕之上,明晃晃的“弃城逃跑”就是一个能不能为帝的问题。 没有臣子愿意辅佐一个,胆小如鼠,弃城而逃,不顾黎民百姓,不管天下苍生之主。 皇帝弃城而逃,那么遭殃的只会是他们这些被皇帝抛弃的臣子。 此时太极宫门前格外安静,百官的脸色分外难看。 他们对自己忠心侍奉的皇帝产生的怀疑。 李隆基感受到了后头一大批怀疑的目光。 所以他如芒刺背啊! 他急啊! 君臣之心不可散,他皇帝的威严不可不在啊! 他不觉得自己是那等弃城而逃的小人。 此时只有点击B选项,死守城门才能以证清白! 于是李隆基带着几分急躁,快速选择了B项。 天幕一点情面都不给他留。 【回答错误,请重新作答。】 一时之间,李隆基觉得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 身后的怀疑的目光简直要凝聚成了实体。 不仅仅是他的大臣们,他的儿子也对他产生了怀疑。 李瑛看着天幕之上,那回答错误的提示,带着吃惊和不可置信对自己的兄长道:“阿耶他没有死守城门!” 李琮沉重的点点头。 两个七岁的小人此时看着高高的天幕,世界观要崩塌了。 身为皇室,他们接受着“普天皆是王土,四海皆是王臣”的教育,他们对他们的子民有着非比寻常的责任。 他们的阿耶有勇有谋,甚至当上了皇帝,他们自懂事起便以阿耶为榜样,可正是这样的阿耶,放弃了百姓,放弃了长安,甚至可能像一个过街老鼠一般,偷偷溜走了。 此时二人失望无比,看着天幕上仅存的两个选项,只希望正确答案不要是最后一个“弃城而逃”。 后宫嫔妃也是各怀心思。 抱着孩子的杨贵嫔心想:“陛下要是逃了,会把他们母子带上吗?” 赵丽妃知道自己的儿子会被李隆基杀掉,恨得牙痒痒,此时冷哼:“我就知道,能把儿子都杀了,心里也没什么百姓。” 王皇后对李隆基彻底失望,她对上天虔诚许愿:“哦呦,神仙保佑,早早被废,城破被俘可不是好事。” 太极宫前的李隆基吓得背后汗都冒出来了。 年轻的他站在天幕底下,慌张地猜测着老年的自己可能会做些什么。 可此时他雄心壮志想要干出一番伟业啊,如何能弃城而逃? 那是不可能的。 慌张之中,李隆基安抚自己,弃城而逃是绝对不可能的。 既然B选项不对,那他顶多就是无所作为。 无所作为已经够昏庸了,老年的他不能再更昏庸了! 弃城而逃,绝不可能! 李隆基回答错了,重新答题,先前回答过的杀三子之一的题目又被重新拎出来,李隆基的脸火辣辣,有种被拎出来鞭尸的错觉。 又是一次新的选择。 这回李隆基深呼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后面的百官。 百官面无表情,以眼神示意,快些选啊,我们也需要您快些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们也不想承认,自己追随辅佐的,自己认定的贤明君主会是此等昏聩之辈。 李隆基吞吞口水,少了急躁,多了小心。 他犹豫将手伸向了选项A,无所作为。 【回答错误,请重新作答。】 同样的提示。 李隆基觉得天幕在嘲笑他,他自己像是一个笑话。 此时他欲哭有泪,他咬着拳头,在竭力忍住。 不该选自己的,不该如此自信的选择回答关于李隆基的问题的。 他该选他的祖宗们呐! 此时的眼泪都是先前选择之时脑袋进的水。 亏他还自信满满,认为自己是那个最了解自己的人。 就是现在,他只想摇晃一盏茶前的自己,把自己脑袋里的水都晃出来,顺便“邦邦”来个两拳,两拳打晕自己! 现在答案昭然若揭。 A不对,B不对,那么能对的只有谁啊?只有C啊。 弃城而逃。 百福殿外,李旦只觉得眼前冒了星星,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自己的太爷爷了。 他太爷爷提着拐杖要来揍他了。 安史之乱,弃城而逃。 听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战乱,都打到城门口了,能简单到哪里去? 而他的儿子,在国家存亡的紧要关头,跑了。 他年事已高,本以为在百福殿颐养天年,过几年顺心日子后,便可去地下交代了。 他此一生,算不得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光辉伟绩,但为皇位帝的时候,也没出什么大的纰漏啊。 本以为就此可算是能下去交差了,就是说不出什么一二三四五的功绩,但也不至于说出什么荒唐事。 但是他的逆子都干了些什么?! 李旦泪洒百福殿前,只觉得这一瞬间,他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对天哭嚎:“高祖,我无颜见你啊!!” 他不仅无颜面对他太爷爷(高祖),他还无颜面对他爷爷(太宗),无颜面对他爹(高宗),也无颜面对他娘(武则天)。 原来死亡并非是一种解脱,想想下去之后要面对的四人,他心肝都在打颤。 实在太可怕了。 周围小太监吓疯了,他们哪里能让太上皇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丧命。 太上皇现在的精神不大正常了。 几个小太监上前,一个端茶一个打扇,一个搬凳子一个负责安慰。 “上皇,这并非您的过错,弃城的也并非是您,快缓缓气儿,” 一经提醒,李旦想起来了。 逆子! 他摸着自己的拐杖,气得哆嗦:“去太极宫!” 他磨拐杖霍霍,向李隆基去了。 太极殿前的李隆基看着天幕,急得满身大汗,突然只觉屁股一凉。 他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怎么回事?要出什么事了吗? 10. 第十章(提问) “什么?弃城逃跑?” 此时,宁王、申王、歧王、薛王齐齐放下写好的请求外放的折子。 他们相互对视,每个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皇帝都逃了,他们做王爷的还有什么闲散日子可过? 一时之间,众人皆沉默,即将到手的幸福生活马上就要离他们儿去了。 而且弃城而逃,这是抛弃国家于危难之间。 陛下想做什么? 将江山拱手让人? “三哥/三弟逃了?” 宁王愤慨:“这如何能逃?” 申王也并不理解:“如何就能走到让敌人打到城门口的这一步呢?” 歧王紧随其后:“能打到皇城门口,天子脚下,是不是说明……” 薛王急的跺脚:“国之将灭啊!这要完蛋啊!” 宁王作为兄长,安抚各位弟弟的情绪:“各位弟弟切莫焦躁,陛下……弃城逃跑,还并未发生。我们已经靠天幕得知此时,那便势必不能让这屈辱之事再次发生。” 申王、歧王、薛王齐声:“大哥说得对!” 先前还欢欣鼓舞,准备提前蹲好自己的坑的四人,此时看着手里的折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薛王最终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得去……提醒提醒他……” 歧王谨慎:“你也知道我们的处境,陛下本就对我们多生猜忌之心。忠言向来逆耳,拿这事去同他讲,这不是等着他奓毛吗……” 歧王继续补充道:“况且,说不定陛下也能看到这天幕,他若是看到了,自然不会再让此事发生。” 这话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小了。 给他自己都整不自信了。 是啊,万一陛下看不到天幕呢? 万一陛下看到天幕之后被戳住痛处,反而不信呢? 申王叹了口气:“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先祖打下的江山没了啊,李家的子孙如何能沦为别人的阶下囚。” 宁王深深看了眼天幕,吸了口气:“我去谏言。” 若真需要有一个人去提醒陛下,去说出国之将倾的真相,那么他愿意当这个人。 哪怕被帝王猜忌,哪怕身死牢狱,他在再所不惜。 申王制止:“你是长子,身份敏感,还是我去。” 歧王、薛王紧随其后:“我们也去!” 宁王看着身后的弟弟,心中感动。 几番推辞,四人一同往太极殿去了。 太极殿。 李隆基负后,背手而立。 放在袖子底下的手已经在哆嗦了。 怎么办,大家都在看着他。 不用想就应当知道文武百官那如刀似剑的目光。 他撑着自己有如强弩之末的脸皮,转身硬着头皮道:“后人观点难免会带上个人感情色彩,有失偏颇,有失偏颇……” “更何况,朕也并非那等胆小鼠辈。” “所谓弃城……弃城逃跑,或许可以称之为……战略转移。” “无人知道当时之情景,无人知晓当时之危机。” “这或许是朕计划一环也未可知。” 李隆基又把自己说自信起来。 是啊,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这天幕上只说了四个字。 但是这四个字能代表了什么呢? 这只是一个行为,这可不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啊。 天幕现在能派下一个未来之人将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都说出来? 不能够啊。 出现天幕已经是千年难见的神迹。 怎么可能会出现一个人将未来发生之事明明白白告诉他们。 李隆基振臂一呼:“诸爱卿们都是国家之栋梁,都具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他言辞恳切:“天幕所言之事还并未确定虚实,无事可以印证。” 百官窃窃私语。 在他们看来,天幕所言非虚。 “恐是陛下心虚。” “所言极是……” 小声的嘀咕不时穿进李隆基的耳朵。 他继续振臂:“众爱卿!听朕一言!听朕……” “梆!” 震天动地的敲打声将李隆基的“听朕一言”给吓得吞了回去。 这熟悉的拐杖敲地的声音! 李隆基睁圆了眼睛。 这拐杖敲地的声音不是他最熟悉的,拐杖敲屁股的声音才是他最熟悉的。 李隆基像是被捏着脖子的鹅,带着几分惶恐往身后看去。 苍了个天,完蛋了,他爹来了? 天要亡他! 这天幕,难不成不仅仅在太极宫门前放着? 其它宫殿的人,也能看到? 怎么他爹从百福殿过来了? 他就说怎么百官都低着头不再窃窃私语,眼睛也不再质疑地看着他,甚至带了两分满意。 他还当是自己的话让他们心生信服。 原来全都是在幸灾乐祸! 李隆基带着几分惶恐看着李旦。 看着李旦气抖了的眉毛和胡子。 此时他的心里无比确定,天幕还投放到他爹那里去了。 紧接着,气喘吁吁的几个呼吸传来。 李隆基越过他爹快飞起的白毛,看到了他爹身后的四个兄弟。 李隆基内心更崩溃了。 他们也看到了?! 这天幕究竟被多少人看到了?! 他自己的丑事,就让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为何还要把他的苦茶籽扒了给别人看?! 李隆基十分社死,又羞又愧涨红了脸。 他对不起大哥。 对不起那个拼命把皇太子位置塞到他手里的大哥。 跑过来的四人在看到李旦的那一瞬间,快跳出嗓子眼的心又放回去。 阿耶来啦! 他们激动地双双握住对方的手,好啊!不用担心逆耳忠言让三哥/三弟奓毛啦。 还好啊,天幕不单单是他们四人看到! 此时的太极殿前更热闹了,文武百官,太上皇,四王,李隆基都在这里。 李旦捋平了自己的眉毛和胡子,对百官颔首示意,略带矜持道:“处理一些家事。” 他是太上皇,不好干政,须得摆正自己的位置。 百官作揖表示理解,齐齐转过身去。 李旦到底给李隆基留了几分薄面,抬脚往太极殿内走去。 李隆基没有丝毫的觉悟,他还陷在大家都看到天幕的悲痛之中。 他的兄弟们都看到了,是不是也就说明,他后宫的嫔妃们,也看到了? 知道他杀子废后占儿媳,知道他弃城逃跑。 哦!他在嫔妃们心里伟岸的英姿保不住了! 李旦在前面走,四王跟在后面。 他们阿耶说了,家事,他们也得跟上。 唯独李隆基像是一个状况之外的人,他失魂落魄站在那里,双目无神。 像是一棵丧失生机的小草。 李旦走了两步,余光看到李隆基没跟上来,一根拐杖又把地敲得邦邦响。 “你在作甚?!还不跟过来!我看你才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李隆基心里难受,他怕是真的要挨打TVT。 百官背对着李隆基。 李隆基透过他们的背影,仿佛能看到他们竭力想写在背后的“看不见”三个大字。 但是他知道,他们都看见了! 不仅仅他们看见了,本该颐养天年的阿耶也看到了,他的那些弟兄看见了,甚至于,后宫的那群嫔妃很有可能也看到了! 谁能想到呢,他人至中年,晚节已经不保了。 李旦看李隆基跟了过来,他在殿内站定了。 然后往外面看看,确保这个位置不会被百官看到之后,手里的拐杖舞得虎虎生风,直接对着李隆基的屁股就去了。 “梆!” 结结实实的一声。 四王齐齐转过身,缩了缩脖子。 早知是这样的家事,他们就不该跟着进来的。 三哥/三弟不能杀他们灭口吧? 外头的百官听到了声音,缩脖子的动作整齐划一。 “哎呦。” “疼的呦。” “狠的呦。” 李旦重棍出击,堪堪解气。 他气愤的眉毛在扭曲:“弃城逃跑?” 李隆基拿出刚刚的说辞:“这天幕未必准确……” 李旦当然不信:“天幕说了那么多已经发生的事情,还不准确?” 眼看着棍棒又要往他的屁股来,李隆基肝颤儿改了说辞:“准确!我已知晓日后做的荒唐事,我保证日后勤勉执政,这种荒唐之事绝无可能发生!” 李隆基紧接着道:“天幕说了,题答完即可发言,可提出问题,千年之后的人会解答。” “这样我们可以知道大唐由盛转衰的时间了。” 李旦瞪眼:“你就问安史之乱,你弃城而逃的时间!” 李隆基郑重点头:“儿子明白。” 片刻之后,五个人出来了。 李隆基对着天幕,又把三个题目重新做了一遍。 在重新回答后两个问题的时候,他都没敢往李旦那里看。 【恭喜用户完成答题,可以在历史区视频下发言。】 李隆基心里的担子卸下几分,他可以知道准确的时间点了,他可以在那什么安史之乱发生之前,就将危机的苗头扼制住! 李隆基期待的搓搓手,在评论区发言:“安史之乱于何年发生?” 很快有刚看完视频的热心人回复。 【肥宅快乐水:百度了一下,公元755年,天宝十四年。】 【糯叽叽麻团:说到安史之乱我就生气啊,李隆基听信宦官谗言杀了高仙芝和封常清!】 【奥利奥麻薯:杀完之后,无人可用,可怜哥舒翰,一把年纪还中风了都要帮他守潼关。】 【泡面要加西红柿:你猜怎么着,奸臣杨国忠想除掉哥舒翰,撺掇李隆基,李隆基又信了谗言。】 【饿到吃键盘:然后潼关就失守了,李隆基就逃了。】 此时的李隆基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疼。 “听信谗言。” “又信了谗言。” 刚刚振臂一呼之言犹在耳畔。 “朕并非那等胆小鼠辈!” “所谓弃城逃跑或许可以称之为战略转移。” “无人知道当时之情景,无人知晓当时之危机。” “这或许是朕计划一环也未可知。” 嗯,也未可知。 11. 第十一章(后续) 天幕之上,评论还在幽幽弹出。 【逃跑受罪了才想到若是姚崇在就好了,那会儿姚崇都死了三十几年了。】 【姚崇在也没有用,难听的话他是一句都不听。】 【杨国忠说话好听,他听杨国忠的。】 【亲小人,远贤臣,他活该。】 活该。 他活该。 李隆基感觉到周围视线如刀,快要将他戳成筛子了。 不不不,不可如此,他得再向天幕问点儿什么。 以此来挽回两次听信谗言之过。 根据天幕说的 李隆基慌张极了:“李隆基的功绩呢?他有哪些功绩呢?” 天幕来自未来,不可能单单只知道他的丑事吧? 快啊,快来一个人夸夸朕呐! 天幕提示。 【评论失败。】 【未实名认证者每日仅可发布一条评论,请用身份证完成认证。】 这下李隆基彻底慌了。 他不能向天幕继续提问了。 身份证是何物?后世之物? 他没有啊。 这并不是让他更绝望的,更绝望的是,天幕的光亮在渐渐淡褪。 堆积的阴云逐渐散开,天又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天幕,消失了。 “天幕消失了?” “神迹不在了。” “如此说来,这天幕降临的确是为了给我们一个警醒。” 百官之中无人再讨论先前的天幕上的话。 但刚刚天幕之言,他们都记在了心里。 “听信谗言。” “又信了谗言。” “亲小人,远贤臣。” 作为臣子,对他们而言,有什么比侍奉一个听信谗言的君主更为可怕的呢? 听信谗言意味着,奸臣当道。 上至皇帝心中没有天下庶民,下至县官心中没有百姓疾苦。 一心为国之人此生注定碌碌无为而不得志。 谗言者居上位,而两袖清风者寂寂无名。 当皇帝两耳紧闭只听谗言,当满朝文武再无一人敢直言进谏,国之倾颓,也就不远了。 天幕透露有限,百官不知晓天幕最初放的那个盛唐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衰败,但有一条,就够了。 听信谗言。 所以满朝文武都沉默了。 他们忠心辅佐的,才登基不久的皇帝,竟然真的是一个听信谗言的昏君吗? 同州。 姚崇看着逐渐消失的天幕,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复杂,非常复杂。 能令陛下在他死后三十几年都依旧感怀于心,念念不忘,这定说明他为宰之时,政绩卓著。 但天幕也说了,陛下他,亲小人,远贤臣。 他此番若是真前去长安,陛下是否也会听信谗言,是否也会因小人之言,剥去他宰相的位置? 他究竟是辞官,还是被罢黜,究竟是寿终正寝,还是死于非命。 这些天幕都没有透露。 他究竟是否应该去长安,究竟是否应该辅佐这样一个听信谗言的君主。 一时之间,姚崇陷入两难。 太极宫门前,乌云散去,天幕消失,太阳升起,一片敞亮。 可李隆基觉得,自己心里的太阳永远了落下了,他的内心,一点都不敞亮。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百官,看着欲言又止的兄弟们,看着眉毛胡子又飞起来的父亲。 心里难受极了。 此时他真恨不得能冲到几十年后的自己面前,薅起那年老昏庸之人的胡子,大声告诉他不要再闭上耳朵了,盛唐即将毁于你手,千年之后,你将得到一片的骂名。 顺便抄起他爹的拐杖,给他邦邦来上两棍。 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去到未来。 而现在他,只有挨棍子的份。 有了上一次的铺垫,这次李旦看起来淡定极了。 他对着百官又矜持一笑:“处理一些家事。” 百官十分理解太上皇的心情,巴不得他赶紧拿起手边的拐杖。 这回四王也学聪明了,站在外头,一点跟进去的想法都没有。 他们学着百官的模样,纷纷背过了身。 李旦又把李隆基拎去太极殿了。 这回一声招呼都没打,拿着拐杖直接对着屁股抡了上去。 李隆基理亏又心虚,躲到一半的屁股又生生挪了回去。 歧王听这个动静,小声同另外三王交流:“会不会打的有些狠了?” 薛王声音更小了,生怕被别人听到,提醒着:“那可是听信谗言啊,听信谗言!” 歧王嘀咕:“我就是觉得,三弟都三十好几了,此番是不是也太过没面子了。” 申王神叨叨:“我认为,面子都是自己赚的。” 宁王不说话,但是点头的动作代表了一切看法。 李旦痛心疾首看着自己的儿子:“亲小人,远贤臣?” “一而再再而三地听信谗言?” “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嘴上的话在说,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李隆基的脑子飞快运转。 “根据天幕之言可以推算,距离安史之乱还有四十三年!一切都还有机会改变!” 此话一出,李旦果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嗯?不打了,有戏。 李隆基继续道:“废皇后,杀三子,占儿媳,朕绝对不会再做。” “皇后伴儿已久,儿子幽禁被贬始终不离不弃,她不应当被废。” “三子,李瑛是个好孩子,另外二子虽还不知是谁,但他们若不生逆反之心,儿子必不会做出一日杀三子之举。” “占儿媳更不可能,儿子不是那等丧心病狂之人!” 李隆基仔细想着天幕之言。 “根据天幕所说,姚崇是个贤臣,儿子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请来长安,若得他辅佐,儿子必然能开创大唐盛世!” “还有那个奸臣!杨国忠!儿子现在就下旨去寻他,及早除掉这个祸根!” 李隆基见父亲久久不说话,抬眼看去。 只见李旦背对着他,身子似乎都佝偻了几分。 他长长叹了口气。 “找到杨国忠,之后呢?” “杀了他?贬了他?让他永远不进长安城?” 李隆基不明所以:“自然。不可为官做宰,儿子身边自然就没了这个满口谗言的奸臣……” 李旦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杀了这一个杨国忠,那第二个杨国忠,第三个杨国忠呢?” “若天幕仅此一次,再没第二次,你如何能知道其他的奸臣呢?” 李隆基看着满眼复杂的父亲,一时之间失了言语。 “那还不知是否出生的杨国忠,不是罪魁祸首啊。” “罪魁祸首是你!” “你若虚心纳谏,政治清明,大唐何来奸臣杨国忠。” 这话像是当头棒喝。 李隆基站在原地,讷讷不知言何。 李旦手拄拐杖,眼里是追忆亦是痛心:“李家打下来的江山,不该毁在你手里啊!” “你弃城而逃,那祖祖辈辈都算什么?” 他边说边喘息,两行浊泪顺着脸上沟壑淌了下来:“李家江山,不该就此毁掉啊……” 李隆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赶忙上去扶住情绪激动的李旦,对他保证道:“距离安史之乱还有四十三年,父亲相信我,一切都还有机会改变。” 李旦叹了口气。 他看着窗外,像是在看那个无缘得见的盛世大唐。 “是啊,还有四十三年。可我已经看不见了啊。” “我看不见最繁华的大唐是何等模样,看不见你登泰山封禅的意气风发,看不见君明臣贤的□□面,我亦看不见四十三年之后,你究竟是死守国土,还是弃城而逃。” “若今日非我,而是其余人来同你说这番话,你是否能如现在一般听在心里呢?” “你是皇帝,你有你皇帝的脸面,皇帝的尊严,帝王之威,不容忤逆。” “可儿子,我已经老了啊……” “我连大唐盛世究竟是何等繁盛至景都看不到了。” “若帝王昏庸,奸臣当道,若满朝文武再无一人敢上前直言上谏,武将龟缩城内,忠臣之嘴被紧紧堵住。若真到了那等地步,还有谁能提醒你呢?” 李旦拍了拍李隆基的肩膀,动了动嘴,满腹言语最终只余下叹息。 “我已老了,往后之景,究竟是盛是衰,都看不见了。” 李隆基站在太极殿内,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 距天幕消失,已经过去整整十日了。 李隆基只觉得自己的生活几乎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登基不久,他正如众星捧月一般似的。 现在捧着他的手齐齐放下,他吧唧就摔了下来。 父亲自太极殿说了番话后,彻底退居百福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三番五次前去求见,都被身子抱恙需休息的理由搪塞过去。他是真正颐养天年了。 兄弟间也不亲密了。 先前每每下朝总要打会马球。 现在他每每提起,想搞个团建,拉进兄弟间的距离,每个兄弟家中都有事。 请求外放的折子快堆满的他的桌子。 就是后宫,也变了啊。 他打听到了,太极宫有天幕那日,后宫之中也皆看到了天幕。 他想着,毕竟不能寒了发妻之心。二人之间虽不再有爱情,毕竟还有携手共进的情谊!他想解释一番,毕竟众人都看着呢。 可一向讨好他的王皇后闭门不出,只说身子不爽利,回回去她回回不爽利。 他自知理亏,也不敢强求。 那便去赵丽妃那里吧。赵丽妃正得盛宠,定然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可赵丽妃也变了,她也不再愿意笑脸相迎。 身子不爽利像是一种传染病,后宫嫔妃有一个算一个,全染上了。 就是他的爱卿们,也大不相同了。 此时的李隆基坐在太极殿,看着满朝文武低头萎靡不振的模样,心里难受极了。 这时,有人来报,带着调任令去寻姚崇的人回来了。 李隆基的眼中闪着光。 他的救世之臣,来救他了啊! 12. 第十二章(后续) 李隆基快步走上前。 他带着七分期待三分惊喜走下台阶:“朕的姚爱卿何在?” 被派去传达旨意的官吏支支吾吾。 李隆基犹不确定,以眼神示意他,说啊,朕的姚爱卿呢? “……姚大人,姚大人说年事已高,恐难当大任。” “年事已高,恐难当大任……” 李隆基站在原地将这话放在嘴里咀嚼。 恐的大约不是年事已高,难当大任啊。 这是对朕失望了。 他苦笑一声,挥了挥手:“下去吧。” 百官无人说话,太极殿内静悄悄的。 最终李隆基叹息了一声,挥手退朝了。 “陛下这是不打算任用姚大人了?” “唉,姚大人不愿意过来,恐也心里存了芥蒂。” “可那是姚崇,谁人不知?” “两朝为宰,曾任武后、睿宗之宰相,若此番陛下前去能将姚大人劝来,那便是三朝为宰!” 三朝作宰,辅佐三个君主,此番功绩必然是要在史书留有一笔,而姚大人,也将在史书得一席之地。 众人都知道,姚崇他在中央为宰相,亦在地方担任刺史,了解中央,熟悉地方。长期任职兵部尚书让他对军事情况也了然于胸。从中央到地方,从政治到军事,谁能有姚大人更得宰相一职。 况且在陛下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姚大人就充分显示了他的政治头脑。 直言上谏,让太平公主离开长安,让陛下的两个哥哥去外地安置,两个弟弟解除兵权。 若当时真如姚崇所设想的一般,何愁陛下握不住权。 “可陛下年老的荒唐之举,到底还是伤了姚大人的心呐。” 有人唏嘘着摇头,话的声音却极小,随着风也便散了去。 皇帝离开了太极殿,殿内的官员也三三两两散着。 但大家都记起这个两朝为宰的人物。 年岁大些的官员看着外面正升起的日头,往事在心中盘桓难以散去。 张说也是其中一员。 他算不上年岁已高,却也并不年轻。 陛下还是皇太子的时候,他便鼎力支持陛下。 他与姚崇站在一处,姚崇的政治才能他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 此时他心中升起复杂的情绪。 他不喜姚崇! 首席宰相只有一人,出于对自己地位的本能保护,他是不希望有才能高于他的人,与他一并坐在宰相的位置。 姚崇不来,那才是对他最有利的结果。 此时他只需坐壁上观,维持现状,便可保住自己的位置。 但此时。 张说看过了天幕,看过了刚刚挥手散朝的帝王,只余叹息。 他是不喜姚崇,可这几日,他将朝堂凝滞的气氛看的一清二楚。 无人敢言,无人纳谏,百官行事畏畏缩缩,无人敢推陈出新,无人有创新之举。 此时正值百废待兴之时,正是用人之际,休养生息以发展民生才是正举。 实在需要太多有才能,能办实事的人才。 所以张说叹息。 站在公理的角度,他心如明镜,姚崇应当回来。 陛下当年为自保,姚崇被贬同州刺史。 现在陛下坐稳了位置,哪怕没有天幕那句“救时宰相”的提醒,也是时候该将姚崇调回来了。 于情于理,甚至于安抚整个朝堂之上那整片的惶惶之心,陛下也该有行动了! 他有幸曾为陛下是侍读老师。 彼时,他看着心怀鸿鹄之志的年轻太子以成熟的政治手腕,笼人心,起政变,他便知晓他不该如其余皇子般碌碌终生。 年轻的帝王也果然不负期望,天幕之中,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个由李隆基一手开创的开元盛世。 此番盛景见过便令人难以忘怀。 更何况他便生于大唐,长于大唐,他的命运与大唐的命运息息相关。 他想亲眼一睹盛唐之景,一睹天幕之中所说的,九天阊阖,万国来朝之盛景! 一手开创盛世景的帝王,他不该落得个弃城逃跑,弃长安于不顾,弃黎民百姓于不顾的名声啊。 张说最终停下了脚步,理了理官袍之上的褶皱,最终转过身去。 他站得挺直,走得端正。 若帝王犹豫不决,不知决断,那么他便要将那条名路指给他看。 若满朝文武因后代“听信谗言”之评论而畏缩不前,那么他便要走在最前沿,上谏直言。 陛下当请姚大人为宰,以平众百官心中之畏惧,以开君名臣贤盛世之局面局面,有陛下此举在先,何愁没有盛世。 于是,他回去了。 本以为要多费一些口舌。 但正值壮年的帝王坐在案前,他像是知道他为何而来一般,对他道:“朕预备去骊山阅兵,张爱卿以为如何?” 张说先是拧眉沉默思索。 的确,已经许久未有阅兵演习,军纪涣散,应当整治。 陛下借此机会也可树立起在军队的绝对权威,陛下初登帝位,这有利于巩固皇权。 而涣散军纪之气氛必出昏官,借此机会,杀鸡儆猴。 军纪的确应当整顿,但放在这个时候却并不合适。 此时不宜起兵,此时应当发展国力,休养生息。 张说犹豫,正欲直言。 但突有灵光闪现。 那是骊山啊! 天子出巡,方圆三百里内的地方官员皆要前来拜见。 同州,恰巧在这方圆三百里内。 姚崇为同州刺史,正是在前去拜见的官员之列啊! 陛下之心哪里完全在阅兵之上,这是要去仿刘备三顾茅庐,亲自去请姚大人啊! 张说猛地抬头看向前面的帝王。 李隆基看张说的反应,知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着开口问道:“爱卿认为朕此举如何?” 张说行大礼,掷地有声:“陛下圣明!” 陛下的此番举动无论是否能请来姚崇,但至少能让朝廷上的百官安了三分的心。 很多时候,文武百官想要的不是听皇帝说了些什么,而是看皇帝做了什么。 “陛下既有决断,那臣便告退了。” 他来之前,心尚有疑虑。 这天幕出现,到底是国家之幸还是国家之难。 天幕出现,预言未来。 盛唐覆灭,奸臣当道,一心为国的能臣遭陷害惨死,心怀天下的忠言难以直达上听。 甚至于一国之首,整个大唐的心脏,在兵临城下之际抛弃了他的臣民只为苟活。 触目惊心的文字像大山一样压在众人心头之上。 于是文武百官为保命而保守不前,甚至于不再谏言。 在来之前,他甚至担心陛下看到天幕之后,心有一团疙瘩郁结于心,就此堕落。 可今日他所看到的,还是那个胸怀志向的皇太子。 如此他便放心了。 自天幕消失,李隆基与父亲在太极宫的谈话之后,他一改看天幕之时的样子。 他无辩解,也不同人分辨。 只是执政更勤勉了,百官谏言都记在心上并择优取用了。 端看此时的李隆基,完全不会将其与天幕所言几十年之后的那个昏庸的君主联系在一起。 李隆基将朝堂的气氛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在等,等一个契机。 若这契机不自己前来,那他便亲自前去。 天幕之言不可改变?他并不这样认为。 天幕降临于此,降临在他手握权力的第一年,必然有上天的用意。 那是神迹。 尽管天幕讲的大多是他斑斑劣迹,但此时的李隆基尚且而立之年,他还年轻,他完全可以颠覆天幕所言。 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野心。 于是在几日之后,李隆基踏上了前往骊山的路。 十日之后,李隆基回来了。 开元元年十二月,姚崇接任命,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执紫微令,是为,首席宰相。 同月,姚崇提出的《十要事说》广布天下。 《十要事说》,是为十问,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垂拱以来,以峻法绳下;臣愿政先仁恕,可乎?” “朝廷覆师青海,未有牵复之悔;臣愿不幸边功,可乎?” “比来壬佞冒触宪网,皆得以宠自解;臣愿法行自近,可乎?” “后氏临朝,喉舌之任出阉人之口;臣愿宦竖不与政,可乎?” “戚里贡献以自媚于上,公卿方镇浸亦为之;臣愿租赋外一绝之,可乎?” “外戚贵主更相用事,班序荒杂;臣请戚属不任台省,可乎?” “先朝亵狎大臣,亏君臣之严;臣愿陛下接之以礼,可乎?” “燕钦融、韦月将以忠被罪,自是诤臣沮折;臣愿群臣皆得批逆鳞,犯忌讳,可乎?” “武后造福先寺,上皇造金仙、玉真二观,费钜百万;臣请绝道佛营造,可乎?” “汉以禄、莽、阎、梁乱天下,国家为甚;臣愿推此鉴戒为万代法,可乎?” 这每一句,都得到了唐玄宗肯定的回答。 这种肯定不是单单一句“可”简略带过。 唐玄宗以此十要为开元初期执政范本,以此号文武百官对自己进行监督。 满朝哗然。 结束酷吏,整治吏治,防止专权。 施行仁义之政,杜绝劳民伤财,恢复国力,修生养息。 《十要事说》一出,一改满朝萎靡之风气。 朝气蓬勃,锐意进取,是为开元盛世之初。 第十三章(直播) 席冉坐在候机区,百无聊赖翻着手机。 辞职是冲动之举,旅游也是冲动之举。 近些年的工作让她心力交瘁,对于生活的热爱几近被磨平。 相比于大学,现在的她已经没有那么热衷于旅游了。 她只是想出去透口气。 西安,长安。 非旅游季,民宿便宜的不行。 辞了职,远离了工作,她彻底摆烂了,打算先在那里住一两个月。 她雷厉风行定了机票和住处,此时已经到了西安。 等出租车的时候,席冉打开手机翻开了a站。 后台无数小红点冒了出来。 她一贯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这是火了? 哪条视频?是那条挤时间做出来的,相当仓促的混剪吗? 点开小红点,六万的播放量,几千条评论。 相比于之前视频那少的可怜的几百播放,和少于十的评论,这确实算火了。 席冉微微笑了笑,得到了些许满足感。 【再来亿遍!】 【太太加油剪,我们爱看。】 【我看到太太IP地址显示的是西安,昨天就看到有评论建议太太去西安玩儿。】 【太太到西安了也要记得给我们剪视频呀。】 【就算不剪视频,也要拍点plog发到动态给我们看看,我还没去过西安呢(委屈)】 席冉最终翻到了那条建议她去西安的评论。 倒真的是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席冉将评论翻的差不多,又看到了系统的提示。 【恭喜博主达到五千粉丝成就,直播通道已经开启,点击专栏直播即可开播。】 【历史区为a站新区,现开放鼓励机制,详细信息请点击以下链接。】 席冉点开大致浏览了一下。 历史区是a站的新兴区,所以为了激励新人创作,有播放量的奖励机制。 奖励分为视频奖励还有直播奖励。 奖励内容是有流量,也有既定的奖金。 联想到之前有粉丝说,还没有去过西安。 席冉想了想,觉得自己或许能给她们开个直播。 能赚点钱,能让没去过西安的粉丝看看西安,还能顺便科普一点历史知识,过过嘴瘾。 想着,她随手发了条动态,并且点进专栏直播,设置时间开通了直播预约,一并附在了这条动态下面。 【或许你们想看点直播?】 接着席冉又翻回了评论,试着从粉丝的留言里找自己下一个视频的选题。 在一众与李世民、李隆基相关的评论之中,有条评论格外突出。 【姚崇,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席冉将落在脸上的碎发撩到耳后,仔细想了想唐朝历史人物的知名度。 前有李世民的英姿,后有李隆基的爱情,中间夹着历史上唯一登上帝位的女人,与这些帝王相比,大臣似乎确实鲜少有人提及。 那做个科普好了。 出租车到了,席冉上了车,闭目养神。 视频倒是不急,先玩两天。 她来西安最想看的不是大唐不夜城,是陕西考古博物馆。 这个博物馆在一年前对外实行开放,一批重磅文物在此展出。 展出的众多文物之中,就有席冉最想去参观的。 上官昭容的墓志。 在了解唐史的时候,她就对上官婉儿格外感兴趣。 上官婉儿的墓志出土,让一批史学家推翻了之前众多的研究结论,她对婉儿的兴趣只增不减。 如今来到西安,她想亲眼去看看婉儿的墓志。 席冉闭着眼睛,想着墓志结尾的诗。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 公元716年,这是开元四年,李隆基完全把控朝政的第四个年头。 自上次天幕出现,也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 天幕消失之后,多数人抱着怀疑的态度,争议着天幕是否会再次出现。 他们期待天幕再次出现,透露更多的历史细节,但他们又害怕。 害怕天幕又讲出一些什么刺激人心脏的事情。 这其中最为忐忑的当属李隆基。 对于这个天幕,他属实是又爱又恨。 天幕之言的确让他得一员猛将。 姚崇自执紫微令,任首席宰相之后,勤勉执政,直言上谏。 他每次的懈怠瞬间,都有姚崇刚正不阿的背影。 有姚崇为榜样,再加上他从实际行动上告诉文武百官他创建盛世大唐的决心,□□面逐渐清明。 开元三年爆发的蝗灾也因为姚崇的铁血手腕而逐渐得到了缓和。 此时的大唐欣欣向荣,一片祥和之气。 四年,人们逐渐将天幕淡忘了。 文武百官都沉浸于此清明的政治气氛之中。 就连李隆基也逐渐将天幕抛之脑后。 除了那群对后宫嫔妃对他并不热络的态度,李隆基没有感受到上次天幕带给他任何的负面影响。 对他不热情便罢了,后宫更和谐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坐在太极宫大殿龙椅之上的李隆基如是想。 相比于后宫,他将心思更多地放在了朝堂政事之上。 锐意进取,积极向上,好兆头! 长此以往,带来的益处不可估量。 此时就是再出现天幕,将什么未来发生之事,想必也不能再挑出什么毛病吧。 更何况天幕消失了四年,整整四年之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想必以后也不会出现。 李隆基动了动屁股,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将心逐渐放在了肚子里。 被天幕揭老底的那种如芒刺背,如坐针毡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想到这种感觉以后再也不必体会,李隆基畅快呼出一口气。 就在此时,外面的天逐渐暗了下来。 天上阴云聚拢,风顺着门框挤进太极殿内。 “这是要下雨?” “只有阴云不见雨点,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我倒是觉得,这天气似曾相识啊,不知各位大人觉得呢?” “倒是有些像四年前出现的那次……” “天幕!” 文武百官能想到的事情,李隆基也想到了。 刚调整好的位置此时也变得不舒服起来,硕大的金灿灿的龙椅上像是凭空生了刺,已经开始如坐针毡了。 堆积的阴云上渐渐有了光,画面逐渐显现。 熟悉的神音恍如天边而来。 百官们皆回头往门外看。 李隆基站直了身子。 天幕,又出现了。 不知道天幕这次降临,又要说出什么未来之事。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龟缩在太极殿也没有用,天幕不会消失。 李隆基当机立断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向了殿外。 百官跟随他一并出去。 李隆基内心是有几分惶恐和害怕的。 但是他疯狂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无事无事,他勤勉执政,他团结兄弟,善待儿子,就是后宫也鲜少去了。 他站得直,行的端,他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心理建设是有用的,李隆基觉得自己的步子更大了些,背也更挺直了些,甚至身高都凭空增长了不少。 【大家可以看到,前面就是上官婉儿的墓志铭,让我们走进看一看。】 【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 大唐。 故昭容。 上官氏。 李隆基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他呆滞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天幕究竟来自于何?怎么连上官婉儿的墓都能找到? 这墓都被毁了,还把墓志铭挖出来作甚! 毁墓之人没有将墓志铭一并毁去? 念及于此,李隆基之前的自信顿然消失,心里一阵发虚。 这墓志铭上写的是什么?该不会把什么不该说的都说出来吧? 派过去的毁墓之人,也未将此事上报与他啊。 大唐,姓上官的昭容,可就仅仅一位。 姚崇皱着眉看天幕,怕天幕说出什么不利于李隆基的言论。 张说站在一旁,将李隆基的神色收于眼底,默不作声,继续看着天幕。 后宫之中,几位嫔妃聚在王皇后的清宁宫。 赵丽妃对帝王之爱彻底死心,同情王皇后废后的结局。 王皇后一生无子,对赵丽妃之子死于李隆基手心怀不忍。 四年前,二人握手言和之后,关系也越发之好。 杨贵嫔与刘华妃也陪坐在一旁。 王皇后看着天幕:“天幕这次要说的竟是上官昭容,那是巾帼宰相啊。” 赵丽妃点头:“不仅如此,她的才名远播,前些时候,听闻陛下还派人将她的诗集整理出来,收录成册。” 王皇后挑眉,并不多言。 据她听闻,这诗集是太平公主命张说整理,也并非是陛下。 但自陛下执政以来,他的姑姑太平公主就是一个政治敏感词。 因此王皇后没有多言。 而皇宫之内,众人皆仰头看着头顶的天幕。 皇宫之外,整个长安城的天上都堆积着阴云。 走在街上的行人就近到一旁的店面里躲避,好奇着伸头往天上看。 有些本就在家中的来到院子,仰着头看阴云之上透露出星星点点的光晕。 “这要变天?” “阴云,阴云如何亮起来了!” “莫非这是什么凶兆不成?” 阴云彻底亮了起来,画面逐渐显出。 天幕之上,出现了一方暗黑方形石砖,其上密密麻麻篆刻着小字。 神音出现。 【大家可以看到,前面就是上官婉儿的墓志铭,让我们走进看一看。】 【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 百姓皆哗然,甚至有些以头抢地。 “这是神迹啊!这是神迹!” 有些读书的文人深知上官婉儿之名,甚至前不久还拜读她的诗作,模仿着上官体写诗。 此时他们痛心疾首看着天幕。 “巾帼宰相的墓,如何能被掘了!” “这究竟是谁干的倒行逆施之举?!” 第十四章(直播) 【上官婉儿的墓,是在陕西咸阳市渭城区北杜镇邓村发现的。在古代,这里被称为洪渎原,是长安以北的高等级墓葬区。】 【开采之时,墓主人的身份扑朔迷离,直至看到墓志,才揭晓墓主人的身份。】 【开采的过程可谓是一波三折,每一步开采的发现,都远远超过了考古专家的最初设想。】 【这是五个天井的高规格墓,墓的墓道很长。一般来说,墓道越长则相应代表墓主人身份之高。专家开采到墓道的时候,也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 清宁宫内,王皇后坐不住了。 昭容是为二品,更莫说此人是上官婉儿,她当得五个天井。 只是,这是被后人掘了墓?还是被后人盗了墓? 太极殿之前也是震惊一片。 “后人盗墓!” “只是……这天幕之上,人来人往的,大家都在看这方墓志,不像是盗墓。” “言之有理,盗墓贼都是为了钱财,如何会将这墓志拿出来供人参观。毕竟墓志在盗墓贼的眼中,没有陪葬品值钱呐。” 神音还在继续。 【墓志的出土,揭开了许多谜题,填补了史学界的空白,甚至于,出现了一些与正史记载相悖的内容。】 【这也许就是考古的意义,将真正的历史抽盘剥茧一般展现在众人的眼前,为历史研究提供有力的依据和证明。】 太极殿前的众人看着天幕,明白了神音之话的意思。 “如此说来,这并非是后人将墓给盗了?” “墓主人的墓志铭,的确能记载许多东西。” “若是为了将前人之功绩千百代地流传与后世,那此举倒也并非是那倒行逆施之举。” 此时,正在看着天幕的文人也都接受了这种说法。 他们热切地看着天幕的画面。 只是碑上细小的文字看不清晰,且天幕的画面时有晃动,周围人群混杂。 这天幕能不能不要抖了!这周围的人能不能不要在周围晃悠啊! 他们想看到这墓志上写的是什么啊! 这可是上官昭容的墓志,他们此生,本只能拜读上官仪、上官婉儿的大作,无缘得见一面,更莫说是身死之后的墓志。 墓志铭是对已逝斯人之悼念,序文记述逝去之人的世系、名字、爵位乃至生平事迹,后部分韵文,表达对逝者的赞颂悼念。 这是对逝去之人的评价。 而他们如今借助天幕,通过这篇墓志铭,得以有幸得以从墓志的言语之中,窥见那个惊才艳艳的巾帼宰相,生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为读书人,为学子,谁人不知上官? 文人之间竞相效仿的上官体是第一个以个人命名的诗风称号。上官父女二人,以一己之力,一改齐梁诗风的浮艳雕琢之风,辞藻大气华丽,绮错婉媚。 而如今,他们有缘得见上官昭容这个引领诗风之人的墓志铭。 这如何能不令人动容! 动容的并非只有文人,还有在朝的文武百官。 上官婉儿她不仅才情出众,在世之时,更是手握权柄,那是滔天重权啊。 为官者谁人不眼热此番权势! 众人之间,唯一不眼热的只有站在最前面的李隆基。 他两眼无神,内心惶惶,总觉得这天幕要说些什么不好的话,但是他没有证据。 毁墓之事,没记录在史,墓志之上亦不可能出现,哪怕这天幕来自一千三百年的后代,也不会有人发现。 李隆基一边心虚,一边安慰自己。 没事儿的,他们发现不了的。 【唐代的贵族墓葬会以壁画来描绘墓主人生前的画面,壁画越是精美,则越能证明墓主人的身份地位。考古专家认为,拥有五个天井的墓葬之中,也必然有着珍贵的壁画。】 【假如能发现壁画,那么我们不仅能从中了解墓主人生前事迹,更是能了解古人的生活习惯以及当时的人文习俗。】 这下所有人的眼睛都冒光了。 是啊!壁画! 他们本以为,借墓志铭以瞻仰巾帼宰相生前事迹已然是万幸了,但是现在天幕说什么,天幕说,他们还有机会能看到壁画! 五个天井的墓啊,那么长的墓道啊,这得有多么长的壁画可以看啊! 他们无缘得见婉儿真容不要紧,他们有画可以看呐! 这神迹若真的只降临这一次,那么在他们之后,再无人再能亲眼目睹婉儿的墓志,无人能亲眼目睹婉儿的墓中的壁画! 皇室二品的昭容,生前还握有那样的权柄,这该是怎样精美又详细的壁画! 无论为官者还是读书的平民百姓,此时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甚至将一双眼睛都放亮了。 千年之后,既然能将墓志铭展示给世人观看,那么这更为精美的壁画,想必也应当一并展出的吧? 但神音接下来的话将每一个伸长脖子之人的希望都打碎了。 【可考古专家进去之后,仅能看到墓道灰扑扑的两壁。】 【壁画没了。】 为官者和读书人都愣住了。 壁画没了? 怎么就能没了呢? 他们如此期待这壁画的现世,他们伸长着脖子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天幕,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结果天幕跟他们说,壁画没了? 天幕好像在逗他们玩? 是不是在墓志铭被发现之前,就有盗墓贼把壁画刮去了?! 一时之间,愤怒席卷每个人的胸腔。 没有一刻能比现在,更让他们厌恶盗墓之贼。 【究竟有没有壁画呢?是有的。考古专家在墓道的东西两侧发现了灰白涂层,这说明墓建之初,是有壁画的。只是等墓道完全开采出来之后,只余白灰与泥土的混杂物。】 【有人猜测,壁画没有被完全保存下来,是因为这里原来是水浇地,随着岁月变迁,朝代更迭,壁画没有被保存下来也是正常的。】 听到这里,百官深深叹息。 原来不是盗墓贼。 既不是盗墓之贼,那便没有办法了。 水浇地,地理因素。 天灾总是人为不可避免的。 这墓恰好建在了水浇地上,上官昭容的墓,也恰巧在一千三百年之后才得以现世。 一千三百年啊,何其漫长的年限。 他们能得以看到来自千年之后的天幕已然是比旁人幸运太多,看不到上官昭容的壁画,也莫要强求了吧。 只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神音话锋一转。 【但我认为这壁画没有保存并不是水浇地的缘故。】 【正常情况下,壁画是要有底障和白灰墙皮这些保护措施,才能使得壁画历经千年岁月仍然不被侵蚀地被保存下来。】 【出现的白灰水说明,这里曾经确有壁画的存在,只是没有采取任何保护措施。】 【这样的疏忽是不应当出现在这种五个天井的高规格墓葬的。】 什么? 没有保护措施? 听到此言的文人们拧胳膊掐大腿,扼腕叹息。 这如何能没有保存呢? 这可是皇家之墓啊,不应当出现如此疏忽啊。 这个一睹上官昭容之墓壁画的机会,就放在他们眼前,可是因为造墓者的疏忽,这精美的壁画不见了。 文人们想了又想,把肠子都转了几百个结。 想不通啊,实在想不通啊,这样细小的疏忽是不应当发生的呀。 太极殿前的百官将目光齐刷刷看向李隆基。 皇室之墓的壁画因为未保存而出现了问题! 这问题在千年之后发现,已然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了。 但是现在不同啊! 他们是什么? 他们就是这天幕里的神音所说的古人啊! 一时之间,太极殿前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从未想过能因自己是古人而得到如此的快乐。 百官从未觉得改变历史离自己如此之近。 如果说上一次天幕降临,是为了警醒当今圣上,在位的君主。 那么这次天幕降临,想必就是挽救上官昭容之墓吧! 上官昭容已然故去六年。 若单独看着六年的光阴,的确并不短暂。 六年,足以让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变为懵懂稚儿。更为大户些的人家,孩子六岁,便当启蒙了。 可若将这六年与一千三百年的光阴相比呢? 六年何其短暂! 而现在作为后人口人的古人,他们可以将壁画保护完好以留传后世。 一时之间,李隆基感受到了众人探射灯一般的目光。 能有此目光的,大多是些不知晓当年唐隆政变细节的大臣。 而知道内情的姚崇、张说、刘幽求,全都沉默了。 李隆基也沉默了。 【墓道和天井的过道会设置壁龛,这里是放置随葬品的地方。随葬品的数量规格自然也与墓主人的身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壁龛转封门完好无损,这说明墓完好,没有被盗。】 【至此,可以排除盗墓贼盗墓的情况了。】 【但壁龛内的陪葬品,相对于上官婉儿二品昭容的身份来说,着实是有些寒酸了。】 【壁龛里散落着的陶俑东倒西歪乱成一团,种类少不说,而且制作相当简陋。陶俑的面部十分不清晰,甚至是背面有明显切割的痕迹。高等大墓的会出土的高级唐三彩,这里一件都没有。】 听至此,文人心寒。 开启一个流派的才女如何只得如此结局? 究竟是因何,让她在墓没有被盗的情况下,随葬品如此不合她的身份? 听神音之言,百官皆是惊诧。 壁龛转封门完好无损,墓没有被盗过。 那也就是说,这堆寒酸的随葬品,是在下葬之时,就被塞进去的! 可皇家何至于缺这点钱,既然建了五个天井的墓,为何潦草准备这等残次的随葬品。 不仅是读书人和为官者,乃至于后宫之中并不干政的嫔妃都吓了一跳。 王皇后皱眉道:“并不应当如此啊?上官婉儿是二品昭容,更遑论她不是一个普通的昭容。” 赵丽妃不明白,因此询问道:“为何不是普通昭容?” 王皇后为她解释道:“女官体系并不成熟,只止步于五品,五品之上无任何空间晋升。但上官婉儿之才,之能,都远远超过了五品女官应当具备的,所以走了嫔妃的晋升体系。” “嫔妃晋升的这套体系,能使她晋升之路畅通无阻,甚至升至一品。” 王皇后总结道:“准确来说,她不是嫔妃,她是能起草文书,甚至帮皇帝决断家国大事的内宰相。” 王皇后这么说,赵丽妃就更困惑了:“那她的墓便更不至于如此简陋了。” 对此,王皇后摇摇头。 她也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何缘故。 神音还在继续。 【进入墓室,考古的专家看到了更让他们震惊的画面。】 第十五章(直播) 【进入墓室,考古的专家看到了更让他们震惊的画面。】 【墓室的顶部完全塌陷,墓室的四壁几乎被完全拆除,墓室的地砖也被一片片揭开,甚至于本该存在墓室之中的棺床、棺椁、遗骨全部消失了。】 【上官婉儿,连她的遗骸都没有被留下啊……】 【联想到墓室潦草的陪葬品,没有保护措施的壁画,专家们推测,这样大规模的毁坏不是盗墓,是官方所为。】 【上官婉儿的墓,是被官方毁掉的。】 被官方毁掉的? 这是……皇室所为啊。 官方所为,说的太含蓄了。 众人心知肚明,那是李隆基所为。 太极殿前寂静了。 无人再拿期待的目光看李隆基。 能下这个命令,会有此行为动机的,除了现在站在他们前面的那个九五之尊,还有何人? 大范围的毁墓,将墓室毁坏如此彻底。 这让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词。 政治惩戒。 他们不能期待一个毁掉上官婉儿墓的人去恢复她的墓。 与此同时,神音也解释道。 【在唐朝,这种毁墓是常见的,这几乎是成了统治者政治惩戒的一种手段。】 所有看着天幕的人都沉默了。 文人们想步入仕途,走进朝堂。 所以尽管在诗词之上,他们是何等尊崇开创一个流派的上官,然于政治之上,他们必须以当朝天子的立场为立场。 他们内心复杂,最终只能沉默不言看着天幕。 太极殿前的百官,亦是如此。 他们甚至,他们没有立场,也没有地位去质疑帝王的行为。 他们亦没有那个胆量。 李隆基将众人不敢言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们这番不敢言的模样,让李隆基逐渐收回了心虚。 是啊,他怕什么? 他是皇帝,真龙天子! 就是天下人皆知上官婉儿之墓是他所毁,又能如何? 他不是第一个毁墓的帝王。 更何况上官婉儿是韦后一党,而他李隆基,才是正经李唐皇室血脉! 李隆基所想,即为百官所想。 是啊,他们就是知道上官婉儿的墓是李隆基毁的又能怎样。 站在政治立场,李隆基在维护他帝王的威严和权威。 站在他们自己的立场,他们要也要为自己长远的仕途所考虑。 在这个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他们敢为婉儿说话,那就是掉脑袋的事。 没人想死。 这与上次天幕所言之事的性质完全不同。 上次天幕所言,李隆基兵临城下弃城逃跑,他们站在公理正义的角度,站在心怀家国天下的角度,都可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们是为了什么?为了国家!为了陈皇室!为了大唐! 他们说话,那便是敢直言上谏的忠义之臣! 可这次,他们应当站在何种角度? 自古成为王败为寇。 站在被皇帝盖棺定论是与韦后一党的谋逆之臣的角度? 那他们成了什么? 还是站在女子的角度? 这简直成了笑话。 可总有人是站在女子的角度的。 后宫之中,已经有嫔妃开始落泪了。 身为女子,她们更知晓上官婉儿作为罪臣之后,在掖庭之中一路走到政治权利中心的艰难。 这世道对女子实在严苛。 这世道给她们画了一个条条框框,让她们钻进去。 她们需得相夫教子,需得贤良淑德。 而值得称赞的女人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顺从才是顶要紧的事情,好似他们生来便只见过这一类女人。 上官婉儿,跳出了世道给她的所有框架。 她们看着上官婉儿跳出了框架,解开了拷着她手腕的枷锁,她们为之欢欣,为之动容。 那像是一道光,笼罩着她们这些长久被束缚之人。 她们偶尔也会期待,若自己也能挣脱这枷锁,那当是何等耀眼的模样。 可是啊…… 可是这千百年来,也不过就只出了一个上官婉儿。 王皇后看着天幕之上,想着上官婉儿被毁坏殆尽的墓,泪便这样流了下来。 上官婉儿的墓就这样被人毁坏,践踏。 上官婉儿挣脱了一辈子的框架,到死都框在她的身上吗? 那她这璀璨辉煌,甚至超过了这世上绝大部分男儿的一生,又算得了什么呢? 谁人来记得上官婉儿? 谁来留住这道照耀她们的光呢? 王皇后苦笑。 她的结局是被废,自古以来,废后的结局何其凄惨。 李隆基在看过天幕之后,也的确似乎是记起了二人扶持的夫妻情谊。 可帝王之心谁能揣度,这不值一提的夫妻情谊他又能记几时。 上官婉儿的墓能让他毁弃地如此彻底,更遑论她区区一个后位。 只要李隆基想,那便是弹手指间的事情。 嫔妃们为上官婉儿流泪,为女子流泪。 可最终,嫔妃之中,也无人敢说话。 无人敢妄议帝王。 可他们不说,有人说。 天幕之上,开始不断弹出一行又一行的字。 这些话来自于后世,来自于千千万万个记得婉儿的人。 【李隆基毁了婉儿的墓!】 【呜呜呜我的婉儿……】 【无论如何她就是那个能以才量天下的女子。】 【看到她的墓被潦草的对待,还被摧毁,心疼我的婉儿。】 【巾帼宰相,红妆时代走向权力顶峰的女人,她的墓不应当被如此对待。】 【为什么会为婉儿惋惜,因为她如果生在一个平等的时代,绝非如此命运!】 【史书还抹黑我的婉儿!李隆基小人之心,没有肚量!两个女子他都容不下!】 天幕之上,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些于众人之人而最终没敢说出口的话,于一千三百年的后人之口说了出来,于天幕之上,清清楚楚地展示给李隆基看,展示给文武百官看,展示给所有的长安城百姓看。 这样快速且密集的言论是李隆基所没有想到的,是完全出乎他预料的。 李隆基看着天幕,心里一片震惊。 怎会如此? 韦后是逆党,上官婉儿是逆党,他李隆基才是李唐皇室正统的血脉! 区区一个宰相,难道他作为皇帝,比不得一个内宰相? 史书之上没有太平和上官同为一党的任何证据! 后人为何要为上官婉儿说话? 李隆基看着天幕,心绪不平。 功过后人评说,可她上官婉儿凭什么? 【在上官婉儿墓的甬道之中,出土了她的墓志铭。】 【这墓志长宽均为七十四厘米,厚为十五点五厘米。墓志石的四周以缠枝忍冬纹样环绕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暗金色的底色彰显了为其作墓志之人的不凡。】 【这墓志,与先前墓道两侧灰白的墙面、寒酸至极的陪葬陶俑、完全坍圮的墓室顶部、几乎被拆除的墓室四壁、被一片片撬开的墓室地砖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才是五个天井的墓主人所应当拥有的。】 【墓志石上划极细的棋盘格,以阴刻,正书三十二行,满行三十二字,全文九百八十二个字。】 【这九百二十八个字中,藏着婉儿的一生,藏着一个与史书所记载完全相悖的婉儿。】 【这才是,真正的婉儿。】 “真正的上官婉儿?” 清宁宫外,众嫔妃眼睛绽出了光。 有些甚至眼角还含着为上官婉儿墓被毁而流的泪。 此时她们将面颊上的眼泪擦净,相互握住了彼此的手。 婉儿的墓被毁,还留下了墓志。 后人都记得上官婉儿,记得这个挣脱枷锁跳出框架的女人。 被李隆基毁掉的墓室,像是婉儿究其一生挣脱的束缚,在她死后,又重新栓在了她的身上一般。 而这墓中出土的墓志,以不可阻挡之势,助婉儿重新挣脱了那本不该在她身上束缚的镣铐。 百官看着天幕之上,那黑色墓志石上,细细密密的小字。 他们确实看不真切,可是一千三百年后,总有人能将这墓志看清,一字一句,读给他们听。 长安城,所有知道上官婉儿之名的人,都在看着天幕。 真正的上官婉儿,究竟是何等模样? 他们生前无缘得见这个巾帼宰相,能借墓志得窥见一二分,也算缅怀。 长安旧街,一个老人眼含热泪看着天幕。 这是已退出政治舞台,武则天的旧臣,也是与宋之问齐名的著名诗人,沈佺期。 天幕所言。 【这才是,真正的婉儿。】 一句真正的上官婉儿让沈佺期梦回自己尚且年轻之时。 景龙三年,那时唐中宗尚且还在世,昆明池盼诗塞之上,上官婉儿独站高台,众人之诗皆她一人评定优劣。 不入上官婉儿眼的劣等诗被洋洋洒洒从高台之上扔下,白纸纷飞,众人惊诧目光之下,婉儿手仅存两张,一张是他的诗,另一张,便是他已故友人,宋之问的诗。 宋之问最终被评为魁首。一手应制诗让他技压群彦,他就此扬名长安。 此时,沈佺期面向西,遥遥做了长揖。 那是友人故去的方向。 两行热泪滚下。 若延清还在,必当如他一般缅怀婉儿。 缅怀那个才情满身,站于高台之上,素手以度天下诗文的女子。 【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 【夫道之妙者,乾坤得之而为形质;气之精者,造化取之而为识用。挻埴陶铸,合散消息,不可备之于人。备之于人矣,则光前绝后,千载其一。】 【道与气于一人之身上兼备,那这人便是空前绝后,千年才出了这么一个。】 【千年啊,就出了一个上官婉儿。】 【借这墓志,我把真正的上官婉儿,讲给你们听。】 第十六章(直播) 【上官婉儿,生于公元664年,死于公元710年。又称上官昭容。】 【祖父上官仪官至宰相,授为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因替唐高宗李治起草废后诏书而得罪武则天,上官家族十五以上男丁全部处死,而上官婉儿,也随母亲被打入关押罪臣家眷的掖庭宫。】 【掖庭宫关得住罪臣家眷,但是关不住满身才学的上官婉儿,上官仪的才情被上官婉儿很好地继承。而婉儿的才名远播,也传到了武则天的耳中。】 【仪凤二年,也就是公元677年,年仅十四的婉儿被武则天召见,武则天当场出题考她的才学,她文思敏捷,不过须臾便写下了自己的答案,文不加点,一气呵成。】 【后来武则天称帝,她便也随之成了武则天的女秘书,时称“内舍人”。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许多古装剧中,只要出现了武则天的形象,身边有少不了一个上官婉儿。】 沈佺期笑中含泪看着天幕。 这便是武帝身边的上官婉儿啊。 她生来就不该被困在掖庭宫之中。她这等千年才出一个的人物,只要给她一个机会,便能被她牢牢抓住,从众人之中脱颖而出,走她自己的路。 李隆基看着天幕,眉头舒展了半分。 虽然上官婉儿之墓里还存有墓志铭,但是单看天幕现在所讲的内容,不过是一些众所皆知的寻常之事。 若天幕所说皆是如此,那便天幕就是全部说完也无妨。 【根据墓志记载,上官婉儿十三为才人,这很可能是武则天授予的。】 【这里需要补充一点的是,当时唐朝女官体系的顶点就是五品了,也就是说,官至五品,再无晋升的空间。】 【而内官体系就完全不同了。才人就已经是宫官正五品了。】 【武则天就做过唐太宗的才人,她从才人的位置升至昭容,接着升至皇后,尊号为天后,与唐高宗李治并称二圣。后面大家都知道,她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皇帝。】 【武则天给了上官婉儿才人之位,也可以见得她对婉儿的满意和喜欢了。婉儿从内官体系,就摆脱了女官制度的束缚,若她没死,她甚至可以一直走到一品。】 【因此这个才人,并不是皇帝的嫔妃,而是那个女子能参政时代的特殊需求。上官婉儿实为女官,却只能用嫔妃的身份才能走到那个本属于她的高度。】 天幕之下,长安城的百姓仰望着天幕。 文人墨客,小贩走卒,都在聆听神音所述的巾帼宰相,上官婉儿。 后宫之中,赵丽妃激动摇晃着她身边的王皇后:“快看啊,天幕知道,后人都知道。” 赵丽妃振奋的情绪也波及到了周围的其他嫔妃:“上官婉儿她不是一个寻常的嫔妃,若她为男子,何苦费如此波折。 “她若为男儿,那么执紫微令,为宰相之首的,必定是上官婉儿!” 后宫嫔妃因为天幕之言而激动,李隆基却是平静至极。 他在暗自思索着,揣测墓志之上会说的内容。 墓志说了上官婉儿十三岁为才人,这实在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武则天因上官婉儿的才情赏识她,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上官婉儿一身才名,想瞒都瞒不住。 他怕天幕说出的另有其事。 【上官婉儿的巅峰时期,不在武则天执政时期,而是唐中宗时期。】 【公元705年,神龙政变之后,武则天退位,太子李显登基,同时,也是这一年,上官婉儿被封为昭容。】 【她成了真正的内宰相,以一己之力,代替众人专掌起草诏令,权势仅在韦后之下。】 【她多次给李显谏言,扩大书馆,大量设置昭文馆学士。设置大学士四个,直学士八个,学士十二个。因为她广招天下贤士,因而有才之人纷至沓来。】 天幕讲到了上官婉儿广纳贤才,这不能不引起众多看着天幕的文人感怀。 “上官婉儿虽为女子,但肚量可称天下啊。” “上官婉儿是真真正正有着惜才之心。” “犹记武帝之时,骆宾王一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文采斐然,上官婉儿起惜才之心,为其求情,直言上谏,认为应重视科举,重视人才。” 此时,长安的文人皆看着天幕。 上官婉儿之于她们,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不仅仅是为骆宾王一人求情,更是惦念这天下的所有寒门读书之人。 重视科举,广纳贤士,扩大书馆,她是站在自己能站的高位之上,尽可能将通往仕途的天梯也给了他们。 因而他们看到上官婉儿的墓被毁成那般模样,扼腕痛心。 【上官婉儿的祖父上官仪就是初唐文坛之中的重要人物,创造了对当时影响极大的上官体,婉儿的父亲上官庭芝也同样工于诗文,他们的后代上官婉儿,更是将上官家的文采发挥地淋漓尽致。】 【初唐文坛上,靡丽轻艳的南朝齐梁遗风仍然盛行,是上官婉儿,上谏请求武则天创办大量诗会和文学沙龙,这样的传统一直延续到唐中宗时期。而主持这些诗会之人,正是上官婉儿。】 【也正是因为这些诗会,使得文人之间竞相作诗,逐渐摆脱了绮错婉媚之音,唐诗得以真正走向了我们现在所熟知的开阔壮大。只可惜真正的盛唐之音,婉儿无缘得见了。】 真正的盛唐之音? 嗯? 李隆基脑袋伸出来了。 盛唐,是他一手开创的那个盛唐吗? 天幕之上,一条条弹幕弹出。 【那可是盛唐啊,诗的国度。】 【只要读过盛唐之诗,再看其余朝代的诗,都差那么一点意思。】 【唐诗里的开放、包容、壮阔、浩大,真是难以用语言表述出来。】 【只有那个自信的大唐才能孕育出这样的诗人吧。】 【盛唐的诗真是贯穿了我整个学生时代啊!】 【谁能想到,我小学背唐诗,我现在博士了,还在研究盛唐的诗。】 看到天幕上的话,文人齐齐振奋了。 他们握着拳头,好像只单单凭借这几句话,就能想象的到那个人才济济,被誉为诗的国度的盛唐! 诗的国度,他们文人的天下啊! 而他们,尚且年轻,上官婉儿无缘得见的盛景,或许终有一日,他们有机会能看见。 李隆基看不到长安街振奋的文人,也无法跟着一同感受他们的快乐。 李隆基看着天幕,眨了眨眼,接着挠挠头,有些费解。 是因为盛唐还没到的缘故吗?怎么现在在他统治之下,大唐至今都没有什么上乘佳作? 别说上乘佳作了,能入眼的有才之人也都不见了,好像齐齐手拉手跑到旮旯里去了。 他的大才子们呢?究竟都到哪里去了啊? 【婉儿最著名的诗可以说是她的《彩书怨》了。】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诗中绵长思念突破了宫廷诗感情缺失的弊端,抒怀之作,表思念之意。也正是以为此诗,许多影视剧从中做手脚,给婉儿安插上感情线。但是我觉得这不一定是她切身感情。】 【有人说这是写给唐中宗李显的,但是我们之前分析过了,婉儿只是女官,并非是真正的嫔妃,所以这样的假设很难站住脚。】 弹幕随之飘出。 【就像些闺怨词的词人大多也并不是女人一样,婉儿作此诗,也并非真的痴情于哪个男子。】 【那些作诗的男人又不都是怨妇,怎么到婉儿这里就一定扯上感情。】 【她那样风一样的女子,是不会被什么牵绊住的。】 后宫之中,妃嫔看着天幕。 赵丽妃心中怅然:“后人对婉儿的评价是真的很好。” 众人默然,可她们究其一生也无法做到上官婉儿的模样。 她能能做的,也仅仅只有于这后宫之中挣扎沉浮。 【景龙三年,昆明池盼,彩楼之上拿着天下学子诗文的,正是上官婉儿,想必见过此景之人都将永生难忘。而一千三百年之后的我们,也都在为无缘见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子而惋惜。】 【上官婉儿所站的彩楼,白纸纷飞,散落满天。最后婉儿手上只余两张,一张是沈佺期的,一张是宋之问的。】 【“二诗文笔相当,但沈诗结句‘微臣雕朽质,差睹豫章才’辞气已竭,而宋诗《奉和晦日昆明池应制》结句‘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陡然健举,若飞鸟奋翼直上,气势犹在。”】 【仅此一句,婉儿判定了宋之问是为魁首。宋之问因此名扬长安,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沈佺期翘首,等待已久,直到看到天幕,听到这一句神音,他潸然泪下。 一千三百年后,大家都记得婉儿。 一千三百年后,也有人……记得他。 记得他沈佺期。 第十七章(直播)) 沈佺期面向西,手作举杯模样,像是遥遥与友人敬酒。 他沈佺期与宋之问之名,竟可以流传后代,被千千万万的人记住。 他像是穿透了时光,于生死之中看着故人,喃喃道:“延清啊,你先一步去了,但是我,替你看到了。你的名字没有留在史册,但是你的诗,永远永远,都传下去了。” 天幕之上,弹幕划过。 【沈佺期和宋之问,好像没那么有名。】 【没有名气也没关系啊,能在初唐有那番文学成就已经很棒了,他们毕竟没有生在盛唐。】 【沈佺期和宋之问,并称沈宋。】 【我还背过宋之问的诗!】 沈佺期看着天幕,欣慰地笑了。 太极宫殿前,一并欣慰笑着的,还有宰相张说。 于政治上,他无法与上官婉儿站在一处。 于文学之上,他永远敬佩那个素手称量天下文士的女子。 婉儿之才名,历经千年,哪怕她凤墓被毁弃,哪怕史册含混模糊,都永永远远传了下去。 千年之后,有千千万万的人,都记得上官婉儿。 【这里补充一个轶事。婉儿在出生的时候,她的母亲郑氏梦到了一个巨人,手拿一把秤交给她,并对她说。“持此称量天下士。”于是母亲认为,这胎必然是男子了。结果出生之后才发现,这原来是个女子。于是周围流言蜚语顿起,认为那梦是假的。】 弹幕又涌了上来。 【她能!】 【她当然能!】 【婉儿能称!】 【素手称量天下文士,我只认婉儿。】 【婉儿她可以!】 【她的父母给她起名婉儿,是不是希望她像寻常女子一般温婉恭顺,贤良淑德?】 【这么说,如果她一生都没遭遇变故,那么是不是就真的被圈在家中,泯然众矣了?】 【或许她没有因祸事被贬掖庭宫,也就得不到武则天提拔她的机遇了。】 【在古代被圈在家中,泯然众矣的何止一人啊。】 【那些名字一直流传到现代,被我们所熟知所记得的女子,应当是付出比寻常人千百倍的努力吧。】 【女子们理应得到更广阔的天地。】 天幕神音继续。 【婉儿身负才名,所以宰相张说整理了婉儿的诗集,并编撰成写。我们一贯认为,这是当时的皇帝唐玄宗李隆基命宰相张说整理的。】 【大家都知道,李隆基于唐隆政变之中杀了上官婉儿。所以后人大多认为这是李隆基惜才之心。】 听闻此言,李隆基满意看了一眼张说。 他的大臣实在是会办事情。 张说用眼睛看鼻子,就是不回看李隆基。 李隆基不在意,只当是张说谦虚好了! 接着他又满意看着天幕。 他就说,后世之人发现不了什么。 的确是这样,确如天幕所言!他是一个惜才的皇帝。 希望那些不知道藏在那个旮旯角的才子们,得知他惜才之名,都快快奔他而来。 神音很平静,可是飞快弹出的弹幕不是那么冷静。 【婉儿的诗集跟李隆基没关系!】 【婉儿的诗集那是太平公主收集的!】 【李隆基是小偷!】 【他就是想让史官把自己写的好听一点。】 【碍于婉儿的名望强行挽尊是吧?】 【诡计多端,往自己脸上贴金。】 李隆基看着眼花缭乱的弹幕,被惊地倒退几步。 他瞪直了眼睛,看着一条接着一条,层出不穷的言论。 她们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的,婉儿的文集大概率是太平公主整理的。这也是一个与史书相悖的地方。根据《旧唐书·上官昭容传》的记载:“玄宗令收其诗笔,撰成文集二十卷,令张说为之序。”因此大部分人认为,这是唐玄宗的惜才之心。】 【但张说却在其诗集的序中说:“太平为婉儿收录文集。”也就是说,真正为婉儿整理诗集的人,是当世尚且还在世的太平公主。】 后宫之中,赵丽妃又震惊了。 她看着王皇后如常的脸色,心里明白天幕这事说的是真的,整理婉儿诗集的想法真的不是出自于陛下! 当日陛下要去了她的文集,对他说与上官婉儿的诗集分别编撰成册。 她先是为陛下能有为女子整理诗集的心思而惊讶,接着又是欢欣鼓舞。 那是才名远播的上官婉儿啊。 王皇后想着太平公主还在世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太平公主曾谏言,希望陛下能将婉儿的诗编撰成册,供后人翻阅品读,” “太平公主她,是想让天下人都记得婉儿的。” 太极宫前,李隆基转头看着张说,怒视之。 眼睛中原本的满意是一丝不剩。 他并不言语,就这样带着盛怒看着张说。 此时,他若是说直接让张说把他的序文改掉,那便真是成了天幕之中说的那个,往自己脸上贴近的小偷了。 至于强行挽尊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但他觉得,那也不是什么好话。 李隆基看着张说,希望他识趣一些,尽早将序文的这句话给改掉。 张说依旧垂眸,脖子都未缩一下:“臣所拿到的诗集,确是太平公主整理过的。” 姚崇和张说是死对头,他虽然乐意看到张说吃瘪,但此时,天幕已经将此事说出,那么这就成了众人皆知之事。 文集编撰,便是为了供人阅读。 改了序文,那么翻开诗集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到。 若陛下此时再令张说将序文改掉,那才是真正的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因此,姚崇本着一心为李隆基考虑的态度,此时也和张说站在了一处。 李隆基看到姚崇,发昏的脑袋才得片刻清明。 是的,婉儿的诗集编撰完成之后是要供天下文人观看的。 若在此时改了序,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小人了。 【给大家盘一下这个时间线,婉儿是死于公元710年的唐隆政变,太平公主是在公元713年死去的。】 【也就是说,太平公主死前,始终记得婉儿,她不仅自己记得婉儿,还想让天下人,全部都记得婉儿。】 【这里大家又疑惑了,史书上不是记载,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关系不怎么样吗?】 【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一些影视剧,都把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拍成死对头,她们争权力,甚至是争男人,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这便要从唐隆政变开始说起了。】 听到这里,李隆基心里一个咯噔。 怎么回事,怎么还讲起了唐隆政变?这是要把他整个人都掀飞了吗? 真完蛋啊,天幕不会什么都知道吧? 一千三百年后,这么长的时间都过去了,真的什么细节都能知道? 不可能吧,他杀掉上官婉儿是故意之事,瞒的好好的呢,他杀的不是上官婉儿,是韦后一党! 太极宫前,文武百官的脖子都要僵掉了。 这个他们真的不是很想听。 唐隆政变,陛下联合太平公主一手发动的政变,真的是他们能听的内容吗? 听天幕的意思,还并不是点到为止的讲讲,而是要大讲特讲啊。 既然要大讲特讲,既然要讲上官婉儿,要讲太平公主,自然也就避免不了讲到陛下与太平公主争权,太平公主争败而亡。 这等皇室秘闻,他们是真的不能听啊! 但是天幕不管,天幕就是要讲。 【唐隆政变发生于唐龙元年的六月。李显在神龙革命之后,纵容妻子韦氏手握重权,朝政向韦氏集团倾斜。韦后大肆打压神龙政变的功臣张柬之、敬晖等人,培养自己亲信,政混乱不堪,甚至于安乐公主也生出了当皇太女的心思。】 【在唐隆元年,李显暴毙而亡,矛盾就彻底激化了。一时之间流言四起,多数人认为,是韦后母女二人杀了李显。韦后扶持李重茂登基,改元唐隆,想要临朝摄政。】 【这时,相王李旦的儿子临淄王李隆基,登上了历史舞台。】 【平心而论,李隆基在唐隆政变的表现可圈可点,从准备、反应速度到寻找联盟的盟友,都展示了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所应当具备的素质。】 【从韦后摄政到唐隆基举兵发动政变,仅仅经历了十九天。】 【与韦皇后相比,当时尚且还是临淄王的李隆基实在处于劣势。】 【当时韦后算得上是挟天子令诸侯,不仅如此,她还调了五万的府兵入京。府兵加上禁军一共六个最高级别的将领,这六个全部都是韦家的人,或者是韦家的女婿。当时,朝堂之上的宰相,也是韦后的人。】 李隆基抓住了重点。 嗯? 成熟的政治家? 嗯!成熟的政治家! 第十八章(直播) 【李隆基发动政变速度之快并不代表着他毫无准备。景龙三年年底,唐中宗要举行祭天大典,临淄王李隆基奉命从潞州回到了长安。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他有意开始发展势力。】 【他先是结交中下层的官员,后又结交万骑将士。可以说,在政治上,李隆基是有远瞻性的。】 后宫之中,王皇后和赵丽妃看着天幕,听着神音,也回忆起了李隆基还是临淄王的时候。 甚至回忆起了更为久远的岁月。 “那时候的陛下尚且年轻,意气风发,马上的他英姿飒爽,和吐蕃的马球赛上,包括他在内仅有四人,对战的却是吐蕃的十人。” 赵丽妃问:“陛下胜了?” 王皇后点头:“自然。” 尽管如今的她已然对李隆基大失所望,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年轻时候的他的确优秀。 李隆基看着天幕心里自得。 啧,远瞻性。 他李隆基是有远瞻性的。 天幕说的没错。 至于上官婉儿的诗集究竟是太平整理的还是他整理的,那都无关紧要了。 毕竟他是政变的胜利者,毕竟他才是天幕所说的那个有远瞻性的人。 上官婉人有远瞻性吗? 没有吧。 太平呢? 亦没有吧。 一千三百年的后世之人在这场政变之中,是对他李隆基予以肯定啊。 李隆基在心里暗自得意,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张说看了看天幕,又看了看李隆基。 站在后面的大臣看不见李隆基得意的模样,但是他能看的到。 总觉得陛下高兴的为时尚早。 要栽跟头。 张说认为,某种程度来说,这天幕也是偏爱陛下的,所讲之事皆与陛下有关。 哪怕讲上官婉儿,都要提及陛下毁了她的墓。 【年轻的临淄王选择与他的姑姑太平公主联手发动政变。至于为何要选择他的姑姑而非父亲,也有些说法。彼时临淄王的父亲李旦被韦后派人监控着,活动范围有限,此法,万一政变成功,那功劳究竟是算他父亲的,还是算他的呢?还是选择姑姑更好一些。】 【姑姑太平公主参加过神龙政变,政治经验丰富,此外太平公主手上的权力能为他所用,最重要的一点是,太平公主是女子,她不会当皇帝啊。】 【更何况,他的姑姑太平公主与他一样,同为李唐皇室,更不愿意看到大权旁落韦家。】 【我们一贯认为,上官婉儿是从属韦后一派的,那么神龙政变诛杀韦后,李隆基一并诛杀上官婉儿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在政变之后,韦皇后和安乐公主被贬为庶人,为什么独独上官婉儿获得了平反,并且还获赠谥号“惠文”呢。】 听到这里,李隆基眉头又皱起来了。 好好的说到了他,怎么又提起了上官婉儿。 他一个帝王真就不如一个在政变中失败的上官婉儿重要? 上官婉儿手里的权势甚至还比不得韦后,到底哪里值得后人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讲呢? 关于他在神龙政变之中那些缜密的布局,激动人心的时刻,凶险万分的地方,随便拉出一个地方,都能洋洋洒洒写上千余字吧? 倒是说啊?怎能不说呢? 天幕张开嘴巴啊! 不仅让后人,更是要让现在与他共处一起的当世之人知道他的丰功伟绩和智慧头脑啊。 上一次降临的天幕将他那些什么还未发生的杀三子,废皇后,占儿媳,弃城而逃的事情全抖落出来讲,他废了很大的劲,才让朝堂之上重新焕发起勃勃生机。 天幕多替他说些好话,能抵得上他千倍百倍的努力啊。 李隆基叹了一口大气,心累。 长安城内,所有人都认真盯着天幕看。 来了,上官婉儿之死,终究是要借这天幕,借这神音,现于这世间了。 皇家秘闻最终是要公之于众了! 【上官婉儿得如此特殊对待,与她手中的诏书有莫大的关系。】 【李隆基打进皇宫之时,上官婉儿手执诏书,为李隆基开门,持烛而见。】 【我们都知道,上官婉儿一人承担了多人之职,诏书皆由她一人撰写。唐中宗李显暴毙之后,韦后令婉儿起草诏书,诏书的内容要包含两个部分。】 【这第一个部分,就是新皇由唐中宗李显最小的儿子继任。第二部分,就是念新皇帝尚且年幼,所以需要韦皇后以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韦皇后这是想走武则天的路子,她想当皇帝。】 【而最终,上官婉儿起草的诏书之中,还包含了第三个部分,第三部分是,新皇的叔叔相王李旦辅政。】 【这诏书最终没有实现,属于韦后一党的宰相宗楚客认为:“相王辅政,于理非宜;且于皇后,嫂叔不通问,听朝之际,何以为礼。”意思是相王还有韦后是叔嫂关系,按照古礼叔嫂不说话,所以不能让二人一同辅政。因此韦后以强硬的手段,无视了这份诏书。】 【诏书虽然没有施行,但是可以说,这份诏书,是上官婉儿和韦后并非一派的证据,是她心向李唐皇室的证据,凭借这诏书,完全可以让李隆基饶她一命。】 【但是偏偏,就在李隆基看过诏书之后,干脆利落将上官婉儿斩于旗下!】 伴随着天幕这声干净利落的“斩于旗下”,看着天幕之人都缩了缩脖子。 长安街的百姓看着天幕,呆住了。 莫说是皇家秘闻,就是寻常人家的八卦,那也是值得听一耳朵的。 他们听得格外认真。 “乖乖,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当皇帝的都有几把刷子的啊。” “可是为什么要把上官婉儿杀掉吗?她不是用诏书表明了自己向李唐皇室的心了吗?” 文人们险些将自己的手腕掐断。 快说啊,陛下为何要杀了上官婉儿? 她明明有保命的诏书,她明明不是韦后一党。 哪怕那诏书并没有施行,也不该落得被斩于旗下的结局吧!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李隆基在上官婉儿死后,都要将她的墓给掘了,挫骨扬灰? 太极宫前,心思缜密,为官颇久的一些大臣都猜出了原因。 他们看了看站在最前面的李隆基,又看了看天幕,千万句话最终只余一声叹息。 天幕之上,不算清晰和稳定的画面里,人来人往,那刻着上官婉儿墓志铭的,有千年历史的石头,就静静放在那里。 【公认为韦后一党的上官婉儿为何要立这样的一份诏书呢?又为何在政变之后获得了平反并拥有了谥号呢?又为什么,上官婉儿在出示了这份诏书之后表明自己的忠心之后,李隆基已然如此决绝,甚至一刻钟都没有等杀掉了她呢?】 天幕一连抛出了这么多的问题,字字直接戳在了众人的心上。 太极殿前,文武百官仗着陛下不会回头,伸直了脖子,拉长了耳朵。 是啊,为什么呢? 后宫之中,本各自坐着的嫔妃放下手中的瓜子站了起来。 是啊,为什么呢? 头发胡子皆已花白的沈佺期擦了擦眼泪,佝偻的身子都更直了些。 是啊,为什么呢? 长安街上,小贩不再沿街叫卖,呆呆看着天幕。 是啊,为什么呢? 街上各个店铺不再开门做生意,掌柜的店小二都出来了。 是啊,为什么呢? 酒楼里的客人停下了夹菜的筷子,从窗户那伸出脖子往外看。 是啊,为什么呢? 炒菜的大厨拿着大勺就跑了出来,火都忘记关。 是啊,为什么呢? 文人们扼住腕生怕听到什么让自己难以接受的原因,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天幕。 是啊,为什么呢? 李隆基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能预感到天幕要说些什么。 天幕这是要与朕为敌。 朕要完蛋啊! 李隆基捂着心脏,感觉自己受到了刺激,马上就要垂直倒地了。 众目睽睽之下,神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李隆基为何看过诏书之后,立刻杀了上官婉儿?】 【因为,这份诏书是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一同所写。】 【因为,为上官婉儿平反,是为太平公主所为。】 【因为,婉儿墓中的这正书三十二行,满行三十二字,全文九八十二个字的墓志铭,是为太平公主所撰!】 【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所属一派。】 【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之情谊被史书抹去,被掩埋地下长达一千三百多年,而在婉儿之墓被发现之时,这份千年前的情谊才终于被世人所知晓。】 【这是在婉儿之墓出土后,一个真真正正与史书完全相悖的发现。】 【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的关系被误解了一千三百年,她们惺惺相惜深厚的情谊,在一千三百年之后,人人皆知。】 神音话音刚落,长安街都沸腾了。 第十九章(直播) 【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的关系被误解了一千三百年,她们惺惺相惜深厚的情谊,在一千三百年之后,人人皆知。】 神音话音刚落,长安街都沸腾了。 “是啊!一个是深受武则天宠爱的,独有的唯一嫡女,另一个是时时刻刻跟随武则天身边的巾帼宰相,如能能关系不好呢?” “她们两人就相差了一岁。” “她们是在同一座皇城里长大的呀。” “一国的镇国公主,和权柄在握的巾帼宰相,二人哪里是那种没有肚量,容不下对方之人?” 天幕上,弹幕纷纷弹出。 【这也许就是考古的意义吧?人为可以抹去的情谊,文物会如实告诉世人。】 【地下埋藏了一千三百多年啊,终于重见天日了。】 其实历史上还有很多被污蔑的女性,被抹去的女性情谊。】 【突然泪目,每当这个时候就是我会疯狂想了解历史的时候。】 【这种文物附着的文化真的很厚重,其中包含的感情也是这样的。】 【突然很想去西安旅游,我想亲眼看看婉儿的墓志铭,看看被遗忘一千三百多年的感情。】 【被遗忘那么久没有关系,此后我们会一直记得。】 【历史终究是不会被湮灭的,历史没有记载的友情,在文物之中记载了。】 李隆基看着天幕之上,来自后人的话,陷入了沉思。 那句“历史终究不会被湮灭”在他的脑海中循环往复,重复徘徊着。 站在政治角度上,他始终不认为自己做的是错的。 上官婉儿该杀,她手中权柄滔天,又与太平是一派,若非在政变之时,在太平公主不在之时,他很难除掉她。 如果真的让上官婉儿和太平彻底联手,那么他登基之路便是难上加难,甚至他能否真正登上这个位置都是一个未知数。 上官婉儿是该杀的。 李隆基又仔仔细细看着天幕。 可是后人,好似并不十分指摘他杀上官婉儿一行为,她们愤怒的是他毁了上官婉儿的墓,愤怒的是史书掩盖了事情的真相。 后人们想替婉儿要的,似乎只是一个清白…… 毁了婉儿的墓是政治惩戒,他不是第一个毁墓的帝王,他此举,是为了巩固他最初登基尚且还不牢固的帝位,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是为了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对他心生忌惮之心。 他看着天幕之上,满满当当的言论,难得有些迷茫了。 他真的堵住了悠悠众口了吗? 【让我们来看看史书是怎样写的。在《新唐书》和《旧唐书》均记载了:“韦后、上官昭容用事禁中,皆以为智谋不及(太平)公主,甚惮之。”这句话的意思是,上官婉儿因为自己的智慧不如太平公主,而十分害怕她。】 【这怎么可能!】 【上官婉儿,那个素手称量天下之才的女子啊!】 【她才名远播,她在面对武则天的考核文不加点行云流水写下了文章,那是何等的从容冷静,淡定自若!】 【那是一个站在高楼之上,评定天下才子之诗优劣的女子啊。全部才子的诗都汇于她一人之手,她为何害怕?】 【她广纳贤能,她欣赏所有有智慧之人无论男女,怎会因此而害怕太平公主呢?】 【究竟是谁写的史书?这是小瞧了上官婉儿!】 一言不发的姚崇靠近了张说,捋了捋胡须,小声评论着史书的内容:“上官婉儿怕太平公主,这写的有些荒谬了。” 姚崇虽站李隆基一侧立反太平公主,但他曾经也是武则天的宰相,如何能不知道经常出入女帝身边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 朝堂之上两个争锋相对互相扯头发的宰相,在这一刻,松开了抓住对方头发的手,达到了罕见的一致。 于是张说小幅度点头,表示认同:“确实有些过分了。” 被政敌认同自己看法的机会鲜少,一时之间,两人心中都诡异地得到了难以言喻的一点快乐。 神音并没有结束。 【作为史官,最高明的笔法其实不是虚构捏造莫须有的事实,这真的太容易被看破和揭穿了。】 【最高明的其实是从历史人物的内心出发,这是一个后人根本无法考证的地方,于细微之处,涂抹替换当事人的行为动机。】 【史书记载史事,太过明显的假料被放出来,会被一眼看穿的,所以这里应该是用了春秋笔法,引导看史书之人推测,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的关系并不亲密。】 【后人这么一看,只会认为,是啊,两个人关系都不亲密,怎么可能是好朋友呢,根本不可能嘛。】 【这样就不会有人去更深入去挖掘,也就更不可能想到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是为一党。进而,也就不会有人看出唐玄宗李隆基杀婉儿的真正意图是在断太平公主的左膀右臂。】 【李隆基从一开始就怀着夺嫡之心,在与太平公主合作之初就在算计盟友,韦后倒台之后,最大的矛盾就从异姓与李家的矛盾,转移到了太平公主与李隆基身上。】 【李隆基知道,唐隆政变之后,他与太平公主之间势必要有一场恶战。】 【这就是我一开始说的,李隆基作为一个政治家的“远瞻性”,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上官婉儿活下来。】 天幕几句话就将李隆基扒了个底朝天。 在尴尬与社死之中,李隆基切切实实明白了什么是功过由后人评说。 有些社死,死着死着也就习惯了。 李隆基也是这样。 经历了上面那么多次的尴尬,他带了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味道,一句挽尊的话都不说了。 他怕再说些什么辩解的话,天幕会更进一步掀翻他。 李隆基的放弃治疗还带着一些心如死灰。 天幕知道他心思阴沉从一开始就在布局,是不是又要骂他了? 骂吧,反正已然习惯。 李隆基捂着不是很舒服的小心脏,准备面对天幕上来自后人的疾风暴雨。 但天幕并不像他所想的一般戳他的脊梁骨。 【他想的那么远呢?】 【没看出来啊,闹出安史之乱的皇帝还能有这个眼光?】 【给楼上科普一下,李隆基执政前期表现的还行,政治眼光可以的,但这不代表我肯定他那被夺舍的后期。】 【对,他毁婉儿的墓,还抢去太平给婉儿整理诗集的功劳,他就是坏。】 【李隆基能不能诚实一点,我就问能不能?】 天幕上的话好坏掺半,掀了李隆基但又没完全把他掀飞。 被天幕刺挠多次的李隆基已经懂得何为知足二字。 很好了,很不错了,至少说他前期还行,至少说他还很有政治眼光。 那被夺舍的后期,还没有发生呢,还有回旋的余地。 【让我们看看太平为婉儿写的墓志铭之上,婉儿和韦后真正的关系。】 【昭容泣血极谏,扣心竭诚,乞降纶言,将除蔓草。先帝自存宽厚,为掩瑕疵;昭容觉事不行,计无所出。上之,请擿伏而理,言且莫从;中之,请辞位而退,制未之许;次之,请落发而出,卒为挫衂;下之,请饮鸠而死,几至颠坠。】 【我们可以看到,婉儿泣血死谏,要求除掉韦氏乱党,甚至用了多个计策,先是揭露韦氏的阴谋,接着请求辞官,后面又削发为尼,喝下毒酒。】 【这才是婉儿同韦后真正的关系,这也是婉儿之墓被发现后,才真正暴露于阳光之下的。】 看到天幕的文人小声反复跟读着婉儿的墓志铭。 “上官婉儿,这是死谏啊。” “自古武官死战,文官死谏,这是儒家真正意义上的推崇的为官者啊。” “上官婉儿她当得巾帼宰相一称!” “婉儿真正做到了君子之行。” 后宫中,后妃看着天幕上的文字,甚是能想到上官婉儿行此壮举的场面。 赵丽妃坦诚道:“若是我,我大约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 众嫔妃纷纷点头,心里对婉儿的尊敬更多了一层。 王皇后感慨道:“婉儿真正让世人看到了,身为女子,身上亦有力量,身为女子,身上也可以散发光芒。” “我只庆幸这墓志铭在一千三百年后,终于得昭天下,婉儿的光辉依旧可以照着后人。” 太极宫前无人言语,但是各位大臣都在内心将自己与婉儿进行了对比,其中一部分扪心自问,只觉得自己是无法做到这个地步。 【抹泪,我想到前几天看到的视频了,宰相一袭红色官袍坚定走在纷飞大雪中,那是他去死谏的路上。】 【婉儿只是缺了那一身官袍啊。】 【生谏不能,只能死谏。】 【哦,我的婉儿,又想哭了。】 【所以李隆基怎么一定要毁掉婉儿的墓啊?我们能对婉儿的了解仅仅是这只言片语的文字。】 【是啊,要是墓没有被毁,那壁画会画婉儿生前的生活场景,那得是怎样壮观啊。】 神音继续。 【当然,这里我得提一下,史书也确实有一处没有抹去婉儿和太平公主的可能为同党的信息。】 第二十章(直播) 【当然,这里我得提一下,史书也确实有一处没有抹去婉儿和太平公主的可能为同党的信息。】 【根据《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五》记载,“太平公主与上官昭容谋草遗制,立温王重茂为皇太子,皇后知政事,相王旦参谋政事。”】 【我们可以看到,婉儿和太平公主共立遗诏是写在正史之上的。有很多人要疑惑了,为什么之前史书上多处对二人的关系肆意涂抹,怎么偏偏在这里就不再避讳二人的关系呢?】 这句话吊足了观众的胃口,弹幕十分活跃。 【是啊,为什么呢?】 【李隆基他良心发现了?】 【《资治通鉴》是司马光写的,是不是司马光编撰史册的时候查到了什么资料,所以有所保留?】 【我觉得不是啊,司马光是宋朝人,宋朝对女子的束缚不用我多说了吧?怎么可能说婉儿的好话。】 【唉,证明她们之间关系的证据,能在正史上留下一点点也是好的。】 宣政殿前,张说和姚崇又背着李隆基唠嗑。 姚崇看着天幕上,后人对此的各种猜测道:“张大人对上官婉儿多有欣赏之意,想必张大人应当知道。” 张说眼睛一瞪,这老登这时候都不忘要在陛下面前害他。 可以欣赏上官婉儿之才,若笼统概括为欣赏全部,陛下如何想?那不是断他的官路吗? 张说避开姚崇给他挖的坑,把话又推回去:“上官婉儿之才天下文人皆欣赏,姚大人这是觉得上官体不行?” “再者,至于这史册为何保留着段,我想姚大人心里也清楚万分。” 李隆基虽已经习惯了被天幕掀飞,但心中不可避免仍有不爽。 他注意到了后头两个大臣的交头接耳,鼻子喷气:“朕不知道呢,不如张大人为朕讲讲。” 一时间,张说与姚崇安静如鸡。 【因为这里是政变的一处关键点,这里无法凭空捏造虚假事实,也无法用春秋笔法进行混淆视线的涂抹。】 【这里若不写明二人之间的合作,那么就无从解释唐睿宗为何要追封婉儿,也说不通太平公主在在政变还未发生之时就在拥相王登基一事上的功劳。】 【最为重要的是,婉儿捧着遗诏来见李隆基这件事,是当时在场所有参与政变的功臣都亲眼看到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婉儿在军前拿遗诏向李唐皇室投诚。】 【其实大家仔细品一下这句话就会发现,史书只是单纯在说二人共立遗诏的事实,至于二人的关系,史书上只字未提。】 【加上史记在其他位置把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所有相处的证据全部抹去,读书的后人其实很难从这一句话中,去联想到什么。】 【事实上,史官做的也十分成功,如果这份深埋地下一千三百年的墓志铭没有被发现,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的关系不怎么样。】 直播间的观众议论纷纷。 【幸好这墓志铭出土了,成为研究历史的一手资料。】 【考古的一大作用就是纠史啊,被史书上抹黑的历史人物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说到史书,我是真想嚎一句,新旧唐书不一定可信,毕竟成书时间已经离那个时代那么久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的,史书编撰肯定要受到当时执政者政策的影响的。】 神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 【说到新旧唐书,我得再说一句,新旧唐书上对婉儿的描写是真的不怎么样,秽乱后宫的大帽子给她扣上了。】 【《旧唐书·上官婉儿传》原话是这么说的:“婉儿既与武三思淫/乱……”,“又以昭容上官氏素与三思奸通,扣索之”。】 “淫/乱”、“奸通”二字牢牢抓住了众人的眼球。 能来到这个直播间中关注上官婉儿的,有大部分是女性。 直播间要炸了。 【古代已经开始流行造黄谣了吗?】 【宋朝那些个污蔑女性是史官真让人无语,没错,说的就是你欧阳修!】 【婉儿她一生无子啊!空口说瞎话之前能不能看看事实啊?】 【古代避孕就做的那么棒了?这可真稀奇。】 【婉儿一个事业型女性,污蔑她荒淫无诞男宠泛滥,就好像她靠的是荒淫无诞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一样。】 【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女人就得三从四德才是最好。】 【史书上给她打的那些标签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这次的弹幕来的比之前的几次都要更为猛烈。 天幕之上,弹幕弹出的速度令人咂舌。 宣政殿前沸腾了。 那些默不作声降低存在感的百官全都有了嘴巴。 在李隆基呵斥之下,安静如鸡的姚崇和张说也都开了口。 就是李隆基他本人,瞪圆了眼睛看着天幕好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离谱事情。 “这这,这太离谱了。” “怎会如此?宋朝究竟是哪个朝代?宋朝的史官怎么这样?” “崔湜虽说不得有天降之才,但也是才名远播,人人熟知的才子啊?” “是啊,崔湜是上官婉儿提拔上来的,那是知遇之恩,怎会被说的如此不堪?” 后宫之中,一众妃嫔怒火中烧。 “难得有一女子能走到那个位置,为什么不如实将其写在史册!” “有功有过皆可记录在册,只求史官照实写出。” “千年就出了一个婉儿啊,她走到宰相的位置不容易,能有巾帼宰相的雅名也不容易。” “是啊,轻飘飘的一句淫/乱,一句私通,就把婉儿的才能全部抹去了。” 赵丽妃气红了一双眼,她对王皇后道:“我们去求陛下为婉儿正名吧?上官婉儿,怎会被后人说成如此不堪的模样?” 王皇后看着赵丽妃的几欲流出泪的眼睛,又看着站在赵丽妃后面,一众附议的妃嫔。 她看了良久,最终只说了一句:“后宫不得干政。” 上官婉儿她是政治家,不是妃嫔,她们为此事集体去求陛下,那便是干政。 一句后宫不得干政将地位等级划分地如此清晰且残酷。 更何况,陛下,他毁了婉儿的墓。那是政治惩戒。 陛下之于婉儿的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了。 陛下登基初期,在这样敏感的时候,她们如何能为婉儿正名呢? 王皇后转过身看着天幕,满心愤怒和无力都压在心里最深处。 她是女子,可她也是皇后,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身后那群妙龄姑娘们齐齐送死。 长安街上,有些游手好闲之辈看着天幕,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 “看到了吗,上官婉儿私通。” “嘿,真新鲜呢。” “什么宰相也不过如此,要我说女子就该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才是正经。” 花边新闻永远比事情的真相更夺人眼球。 但,这世间永远有人更想知道真相,永远有人更相信真理,永远有人愿意去维护正义。 沈佺期愤怒推翻面前的桌子,指着天幕唾星四溅:“这是污蔑!这是污蔑!那是素手称量天下士人的女子!” “他们根本不懂,他们根本没有看到上官婉儿人人挤破了脑袋只为得上官婉儿一句称赞的盛景!” “他们哪里知道,上官婉儿她一句话就能让一个寂寂无名的才子成为整个长安炙手可热的红人呐!” “写史不考究史实,他们究竟在写些什么?!” 文人们觉得自己的手腕已经被握的不太行了。 甚是推崇上官体的才子更是要气得吐血。 “后世编撰的史册究竟在说些什么胡话?” “大唐哪个文人不知道上官婉儿?” “只凭一支笔,怎可凭空污人清白!” “为官者最重要的不过是那清白,上官婉儿已然不在了,如何能让她连清白都不留下?” “如此史书,不看也罢!” 宣政殿前的李隆基看着那群愤怒成各种模样的弹幕几乎要跃跃欲试跳出天幕,感受着后头百官窃窃私语中掩饰不住的愤怒味道。 他吓得肝颤。 李隆基能预料到,谁是这造谣的罪魁祸首,谁就将承受千夫所指的骂名。 不管这骂名会持续多久,但是现在,就是得挨骂。 按照天幕回回掀翻他的习惯,这次是不是又要来一个掀翻他的大动作了? 怎么办,他是谁,他在哪里,他该做什么? 李隆基恍惚摇着头,甚至想摆摆手。 不是他啊,这回真的不是他啊! 他毁墓他承认,可是他真的没有造黄谣啊? 顶多就是为了名声干点把太平公主做的事安在自己脑袋上,他全招了行不行。 这什么《新唐书》《旧唐书》的究竟是哪个后辈写的?! 这史官造谣可是爽了自己,苦的是谁啊,苦的是即将背锅的他啊! 李隆基在心里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 谁能救救他,这回真的不是他干的TVT。 第二十一章(直播) 【这里得提一点,史书这里对上官婉儿的抹黑应该不是李隆基的意思,当时唐代的文献中是没有这方面的记载的。】 宣政殿前的众人也和李隆基一样,以为天幕又要细说皇帝的罪处。 没想到天幕竟然替李隆基发言,这事应当不是李隆基的意思。 李隆基呜呜起来:“天幕真好,天幕不会诬陷一个好人。” 张说和姚崇听着李隆基的话,一时语塞。 【关于上官婉儿和武三思、崔湜私通,最早是出于五代时期刘昫的《旧唐书》。】 【在唐代的作品《景龙文馆记》中倒是有这么一句话来形容婉儿:“而晚年颇通朋党,轻弄权势,朝廷畏之矣。”这里的“通”,联系上下语境,可以解释为私通的意思,也可以解释为交往的意思。】 【猜测是刘昫在写《旧唐书》的时候,把“通”理解成了私通的意思。】 弹幕气愤。 【刘昫他可真会想。】 【这个字那么多的意思呢,一定要理解成私通是吗?】 【就不能盼着点女性好,但凡政治家是个女的,都要被他们抹黑一圈。】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话果然没错。】 李隆基险些又被掀翻,心有余悸。 他也觉得这个叫刘昫的实在有些过分了。 天幕已经把他的黑料掀的够多了!这个刘昫着实添乱,要不是后世之人明察秋毫,这次他是不是就要背上这口大锅了? 届时他的妃嫔们应当如何看他?文武百官如何看他? 婉儿之才名是人人皆知的,就是他都不能轻易在这方面肆意涂抹,进行扭曲。 若真是让天下才子都以为婉儿名声是他毁掉的,有才之人,有志之士还会来替他卖命吗? 人才全都跑啦! 李隆基憋屈了一肚子的气终于找到了地方撒。 他转头看着张说,一对眉毛拧成了毛毛虫,拿出了几分帝王的威严:“这个叫刘昫的,是谁啊?” 张说低头回道:“闻所未闻。” 李隆基不满意:“那他写的这个《新唐书》呢?” 张说仍旧道:“见所未见。” 李隆基怒了:“嘶!” 要你何用?! 张说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赶忙补充:“臣若没记错,天幕所说,《新唐书》是成书于五代时期。” 李隆基摸下巴:“嘶……五代时期,没听说过啊。” 也是后世吗? 此时姚崇看着弯腰的张说,还有担心被污蔑尚且还在盛怒之中的陛下。 他带着三分得意三分矜持还有四分的端庄,上前一步走。 与弯腰的张说并列站着。 张说偷偷歪头看他。 姚崇给了张说一个得意的眼神,接着拱手对李隆基道:“陛下,虽未听说《新唐书》之名,但臣尚且记得《景龙文馆记》之名。” “嗯?” 李隆基扭曲的眉毛扬起来了,他给了姚崇一个赞许的目光,激动道:“著书之人尚且还在?快快寻来!” 姚崇回道:“著书之人是武平一,武则天族孙,颍川郡王载德子。此人甚为博学,但畏惧祸事,屡诏不应,隐居嵩山……” 李隆基十分迫切:“知道何人那便快快传召。” 《新唐书》是后世之人所著,他是改不了,但是写《景龙文馆记》的人尚且还在世啊,他是什么啊?他是皇帝!不过是让著书之人给书改只言片语的事情,这事很简单。 姚崇看了看李隆基,遗憾道:“此人,开元末年卒。” 反转来的太快,李隆基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卒?” 姚崇肯定“卒。” 李隆基有些怅然:“这样啊……” 张说被姚崇又摆了一道。 姚崇刚刚看他的眼神似乎是在说,你看你看,我知道。 炫耀的呦。 张说恨恨将头别过一边,不再看姚崇。 虽然天幕替他证实了史书抹黑之事并非他所为,但李隆基越想越觉得不自在,连带着对于毁了婉儿墓这件事都产生了不自信。 这政治惩戒的政治性行为不会让天下文人都误会吧? 他可是废了好大的劲去扭转上次天幕造成的负面影响。 这回天幕产生的负面影响能小一分,就是替他省一分力气。 李隆基垂眸思索着。 【这篇墓志铭的出土,已经可以证明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关系匪浅了。我在看资料的时候,还查到了一些佐证。】 【这其中之一就是上官婉儿之墓的遗址。】 【首先,第一个疑点是上官婉儿作为唐高宗的才人,唐中宗的昭容,却没有跟随帝王下葬帝陵。不过这里也有人认为,上官婉儿只有嫔妃之名,并未有嫔妃之实,所以未葬在帝陵。】 【不过还有另外一个疑点。上官婉儿在唐中宗时期专掌起草诏令,又拜为昭容,深得信任,因此她祖父一案也得到了平反,上官仪与上官庭芝得追赠,而婉儿也借机会改葬了祖先。】 【奇怪的是,婉儿死后没有葬在祖籍。】 弹幕已经有人开始着急了。 【急急急我是急急国王,快告诉我为什么。】 【婉儿究竟葬在了哪里啊?】 【我不太熟悉这段历史啊,能不能来个懂的给我剧透一下啊。】 【楼上我知道,是在洪渎原。】 【洪渎原怎么了?有什么特别的吗?这里和太平公主究竟有什么关系啊?】 【和太平公主的墓有关系?可是我记得不是至今都未发现太平公主的墓吗?】 【主播快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李隆基知道上官婉儿被葬在哪里,他不着急听答案。 他只求天幕不要再说些什么不利于他的话了。 李隆基整个人表面上十分淡定,其实内心小人儿在疯狂祈祷着。 【我们在最开始就讲到,上官婉儿的墓是在陕西咸阳市,渭城区北杜镇邓村发现的。这个地方在古代,被叫做洪渎原,在唐代,这是贵族高等墓葬区。】 【好的,现在我们可以看看洪渎原还葬了些什么人。】 【太平公主的姥姥的安葬地在洪渎原。】 【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的安葬地在洪渎原。】 【太平公主的第二女,万泉县主的安葬地在洪渎原。】 【上官婉儿的安葬地,也在洪渎原。】 第二十二章(直播) 长安城众人议论纷纷。 “太平公主将上官婉儿葬在了自己的家族墓地?” “是啊,来自千年之后的神音都说了,不会有错的。” “这正是能说明二人之关系甚好啊!” “如此感情,令人动容!” 更有些书生诗人为此情谊感动,伸手便要寻找笔墨,大展才情,一抒诗性。 【朋友们,有点子好磕啊?】 【把婉儿带到自己的家族墓地,怎么看都有种好朋友带闺蜜回家吃饭的感觉啊?】 【捂脸,这是见家长吗?】 【啊啊啊,婉平得是真的!】 【她们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女子间真挚美好的,惺惺相惜的情谊,永远令人动容。】 天幕上飞快弹出的弹幕,每一条都像会叫的尖叫鸡。 众人看着天幕上满屏的尖叫鸡,恍恍惚惚。 姚崇发问:“后人们,为何如此激动?” “太平公主为上官婉儿选了个墓地,真的让她们如此激动吗?” 张说摇头表示不懂:“这个好磕是何意?磕头吗?” 姚崇也摇头,他几十年的阅历,读了成千上万本书,都没见过这个词。 二人齐齐看向了李隆基。 莫非是陛下还做了些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但是后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才让后人听到此消息如此激动? 陛下又背着他们干了什么坏事? 李隆基瞬间明白了他们眼神是何意思,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奓起来:“看朕作甚!朕也不知道。” 【如果每个女人都心胸开阔,哪里都有这种惺惺相惜的感情。】 【要我说女人就该走出来看天大地大。】 【像古代把一群女人圈在一个后宫里头,每天只能看到那点地方,生活重心只能围绕着男人转,哪有不疯的。】 【远离男人,会变得不幸。】 【别看现在那些穿越小说盛行,大家都穿越回去当嫔妃,要是让我穿越,我指定不去后宫。】 【你真别说,后宫算计来算计去的,让我回去我活不过一集。】 【但是让那些身处后宫久的女人们走出来,谈何容易呢?】 【是啊,现在女人能出来工作,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但是她们真的出宫了能怎么办啊?】 【人人都赞上官婉儿啊,但是能像上官婉人那样一展才能的究竟又能有几个呢?】 【在那个时代,能摆脱世俗对女子刻板看法而活出自我,真的很艰难。】 后宫嫔妃看着天幕。 大多数人是迷茫的。若是不当这个嫔妃,还能做什么呢? 她们不知道,她们无甚才能,无甚目标,甚至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 大多数人,生来就被灌输相夫教子的思想,进宫后,那便是一心服侍皇帝,以自身之便为家族获得助力。 这便是她们生来的意义了。 王皇后先是叹息,叹息正如天幕一般,她们尽管知晓上官婉儿灿烂夺目,可她们终究无法变成上官婉儿。 接着又是感怀,感怀千年之后的女子们,能跳出樊笼,能靠自己养活自己,能不依附任何人独立生长。 赵丽妃跟着王皇后一起叹气:“未曾想能设身处地体谅我们的,并非陛下,也并非是家人,而是一千三百年后的后世女子。” “都说为皇帝嫔妃何等尊贵,又是何等殊荣,他们哪里知道个中滋味并不好受。” 赵丽妃转头看向天幕,像是通过这天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天幕,直直看向一千三百年后。 虽不能至,然心向往。 “你说,若我们也生在千年之后,是不是也就如她们一般模样了?” “如她们每一个人一般,都像婉儿……” 【上官婉儿墓志铭出土之后,有这样一种说法出现,这种说法认为太平公主为婉儿写墓志铭,为婉儿收集诗集,是处于政治考量,以此来打击李隆基。】 【这种说法我是不太认同的。】 李隆基听得虎躯一震。 好的,又扯上他了。 他感受到了后面的目光,咧咧嘴:“想复杂了,后人想复杂了。” 接着鼻孔喷气,太平公主打击他的手段那可谓是大刀阔斧直击痛脚!晦气! 但是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婉儿墓志铭没出土之前,可没有人知道婉儿和太平的关系啊。】 【若太平公主处于政治目的,以此来打压李隆基,依照李隆基的性格,如果真的受了委屈,不得在史书上大书特书啊?为什么还要小心翼翼抹去婉儿和太平关系好的证据呢?】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如果真的只是政治关系,是相互利用关系,史书上是没有必要避讳的。】 【此外,持此说法的众人认为,太平公主为婉儿做这些,是在拔高婉儿,拔高文人,是彰显她重视人才,为自己拉拢人才,壮大自身势力。】 【但通过此办法能轻易拉拢到的,是那些未步入官场,或者是刚刚步入官场不久的文人。】 【事实上,太平公主身死不久,她与李隆基的政斗就达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而此时太平公主需要拉拢的恰恰是朝中重臣,而非普通文人。】 【另外,读过正史的人都会知道,太平公主并不习惯以此推崇文人领袖的办法去吸引有才能之人归于自己麾下。】 【《新唐书·太平公主传》的原话是这样的:“于是推进天下士,谓儒者多窭狭,厚持金帛谢之,以动大议,远近翕然响之。”】 【太平公主用的是最直接了当的办法,给贫穷文人儒士送钱。说实话,我觉得这个办法简单粗暴还有用,比那种什么推崇文人领袖之类的办法,有吸引力多了。】 【效果也是十分显著的,“远近翕然响之”,周围文人对此大加称赞。肯定会得到陈赞啊,都主动来给你送钱了,这时候不夸,还在等什么呢?】 一文人看着天幕激动地哭出来,他拉着周围同伴的手,喘不上气:“是我啊,是我,我就是得了太平公主所赠金帛,才有今日。” “我出身贫困,一人进京赶考,谁曾想路上丢了盘缠,在京城之中我独身一人,举目无亲,只想着这次科考无望。莫说是科考了,回家的盘缠都不知何时才能凑齐。” “就在这时,太平公主出现了。” 第二十三章(直播) “得太平公主资助,我才得以成功参加科考,你们才能见到今日的我啊!” “太平公主对我有再造之恩啊,太平公主对我有恩!” “后世如此揣度她,这是看轻了她!” 他说的言辞恳切,慷锵有力,情绪逐渐激动起来。 同伴连忙拉住他:“莫要激动,莫要激动,一切都已好了起来。” 是啊,一切都好了起来,参加科举获得名次,不再受居无定所的漂泊之苦,也不必感受三餐不饱饥肠辘辘的感觉。 皇帝登基,正是用人之际,只要勤勉干好自己的政务,总会被皇帝看到的,有朝一日终有出人头地之时。 那些黑暗苦难的岁月,不会再有了。 可同伴安慰之后,这人仿佛更哀伤了:“是啊,官途顺畅,或许以后能平步青云,我是好起来了,可太平公主呢,太平公主,她已经不在了啊……” “我要去哪里才能报答她的恩情呢?” 是啊,太平公主已经不在了啊。 手握权柄,七位宰相五出其门的镇国公主,死在了开元元年的七月。 连墓都没有,至死都未得安宁。 千年之后,她的名与墓,都没能留下。 【太平公主为上官婉儿立这墓志铭,究竟是出于真情还是出于政治目的呢?斯人已逝,我们无从穿越到一千三百年前,去探寻太平公主真正的想法。】 【但我认为,那尔虞我诈的皇室,那步履维艰的官场,总是有真情存在的。】 【在那个时代,能顶住现实之中种种压力走到那个位置的女子本就稀少,能与她们精神互通的女子少之又少。】 【人有一瞬逢知己已然是万幸,更何她们相识于宫中,日日相见。】 【虽无缘亲眼看到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的风姿,但是墓志铭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感受这其中真挚且沉重的感情。我为大家读一下墓志铭。】 【时春秋四十七。皇鉴昭临,圣慈轸悼,爰造制命,礼葬赠官。】 【太平公主哀伤,赙赠绢五百匹,遣使吊祭,词旨绸缪。】 长安城被悲伤笼罩。 有人沉默不语,痛哭流涕,有人唏嘘不已。 连一向视太平公主为政敌,毁了她驸马的墓,毁了婉儿的墓,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的李隆基,也不再说话了。 他沉默看着天幕,在回想着那段他想竭力抹去的岁月。 抹去太平公主的存在,毁去上官婉儿之墓,否定太平和婉儿真正的关系。 无论现在,亦或是流传百年千年的史书,他都要让天下人赞颂他之名。 可天下人真的赞颂吗? 婉儿和太平的存在,真的抹去了吗? 【即便大家都在说太平公主出于政治目的利用了婉儿,可我只能看到那句,太平公主哀伤。】 【真的太好哭了,武则天的时代,应当是所有历史年代中唯一一个能让女子熠熠生辉的时代吧?】 【哭婉儿也哭太平,我相信这份感情是真的。】 【我也愿意相信,只是我们无法回到唐朝,无法回到一千三百年前,无法亲眼看到两个女子相互欣赏的感情。】 【都别管我了,这就是真的,不是真的我是假的。】 后宫之中,众位嫔妃看着天幕上的后人为千年前的感情动容。 赵丽妃道:“她们说的对,皇室之中的真情比什么都珍贵,于这尔虞我诈的皇城之中诞生感情本就不易。” 王皇后一直沉默着,她看着天幕,恍若能隔着千年的时光,感受那两个女子耀眼的光芒在千年之后依旧持续绽放。 值得吗? 这一生都于官场沉浮,握权柄以柔弱之躯抗衡千夫之指。 值得吗? 哪怕死后都无法入土为安,被酸儒之笔肆意涂抹,史书之上都难得公正的评判。 【中华上下五千载的文明传承啊,婉儿和太平就在这历史的长河之中熠熠生辉,历久弥新。】 【新旧唐书对婉儿有很多不好的描写,读过新旧唐书的人对婉儿或许会有不好的印象,我们该听听婉儿真正的故事的。】 【那个时代留给女子的机会实在是太少太少啊,能在那个时代里风光无限的两个女子,一定是有着最珍贵的情谊的。】 【影视剧为了剧情冲突总是将她们两个人塑造成尔虞我诈,争夺权力的对象,为一两个男人争的死去活来也太可笑了。】 【婉儿和太平权势已经那么大了,是那些比不上她们的没用男人该去巴结她们,而不是她们去抢男人!】 【我记得墓志铭出土的时候持续霸占热搜。】 【河南卫视官方制作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舞蹈,百万点赞大家快去看啊!】 【我看过那个舞,人是笑着进去的,又是哭着出来的。】 【今天,是婉儿的忌日啊。】 原来千年之后,还有人会记得婉儿的忌日吗? 所以值得吗? 王皇后笑着,她想这个问题已然有了答案。 一千年的时光会将她们的关系大白于天下,一千年的时光会告诉所有人,究竟是否值得。 可,遗憾啊。 王皇后看着天幕,笑着笑着便落下了泪。 遗憾婉儿的墓被毁至那般不堪模样,遗憾太平公主为镇国公主却连坟茔都未曾留下。 毁了驸马的墓,毁了婉儿的墓,陛下那是让太平死无葬身之地啊。 王皇后将眼泪轻轻拂去,看着天幕之上那些充满意气的文字,眼神越发坚定起来。 赵丽妃察觉到了王皇后的异样,将手帕递到她的手边。 宣政殿前的张说看着天幕,想着记忆之中,那两个倩丽的身影。 彼时他尚且年轻,怀一展宏图之愿步入官场,伴驾左右,得见那三个注定就此不凡的女性。 三个女子跳脱出了那个时代,跳脱出了世俗给她们的框架,以柔弱之躯散不可比拟的力量,开启了一个红妆世代。 无关风月,无关性别,无关地位,她们生得与世俗格格不入,生得耀眼,生得辉煌。 婉儿和太平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吗? “是真的。” 张说良久看着天幕,似乎也能想象的到,后人站在上官婉儿之墓,亦或是站在上官婉儿墓志铭前凭吊,那沉重悲怆,扼腕叹息的模样。 虽知后世之人无法听到他此时的话,但张说依旧重复着:“是真的。” 那份跨越千年依旧震撼人心,依旧能让无数人为之落泪,为之动容的感情,本就存在。 因为存在,所以在掩埋千年之后,被抽丝剥茧复原最初模样的时候,才格能打动人心。 【我们刚刚说到,推崇文人领袖的办法并不是太平公主对抗李隆基会采用的办法。】 【从太平公主对待贫困文人直接给钱的事情,也可以看得出,她解决问题习惯直击痛点。所以太平公主真正采用了哪些办法去对抗李隆基呢?】 【公元710年,唐隆政变后,上官婉儿去世。李旦登基,李隆基也以为唐隆政变之中的功劳,被册封为皇太子。】 【而他坐了这皇太子之位不过四个月,就有“太子非长,不当立”的谣言传出来了。】 【这话是谁放出来的呢?是太平公主。】 【李隆基是李旦的第三个儿子,李旦的长子李成器没有任何错处,他才是顺位继承人,李隆基登上太子的位置,一是靠唐隆政变的功劳,二是靠他哥哥李成器的谦让。】 【所以太平公主找准了痛点,直接踩了上去。】 又来了又来了。 李隆基已然习惯,被掀飞到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他已经不是那个第一次听到黑料的自己了,他现在已经成长了,已经成熟了。 此时的李隆基在心里盘算着天幕还可抖落出哪些事情出来,并且疯狂想着等天幕结束之后的应对之法。 有些皇室辛秘,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宣政殿前的众人仰着脑袋竖着耳朵,天幕能说,他们怎么不能听呢,毕竟法不责众啊。 刚刚他们听了那么多的事儿,也不见得陛下气急败坏要把他们通通拉出去砍脑袋。 此时天幕之下的人带着隐约的期待,甚至想找点瓜果蜜饯垫垫嘴。 宁王李成器原本早就放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 这事已然过去了那么就,如今被天幕重新扯了回来,不知是否会让陛下心生芥蒂? 【流言就是来无影去无踪,谁听到了都想议论两声。能有混淆视听的作用,那太平公主的第一步也就成功了。】 【接着她策动朝中大臣,根据《资治通鉴》的记载,她直接将目光对准了重臣,策动宰相。这也是我之前说的,在这个时候,以抬高婉儿之名声而收买一些寒门文人是没什么大作用的,此时需要得到的是重臣的支持。】 【太平公主做的第三步,是收买李旦的长子李成器。只要李成器有一点夺嫡之心,那李隆基这个皇太子的位置就坐不稳了,太平公主尽可以高坐幕后坐山观虎斗,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推波助澜就可以。】 【太平公主还做了什么呢?她还利用了星象和术士。在公元712年出现了彗星,彗星在当时寓意除旧布新。太平公主令术士对李旦说:“彗所以除旧布新,又以帝座及心前星皆有变,皇太子当为天子。”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谋权篡位,如果李旦对李隆基生了猜忌之心,这就够李隆基喝一壶的了。】 弹幕兴奋起来。 【接下来怎么样呢?】 【太平公主不愧是政治家,真的是各方面都考虑到了!】 【光是长子要跟他夺嫡,还有唐睿宗对的猜忌,都够李隆基苦恼了。】 【是真的直踩痛脚啊,太平公主每一招都不是白出的。】 李隆基想着自己苦哈哈的,当皇太子的日子,皮笑肉不笑。 这哪里是给他喝一壶,这是给他喝了好几壶。 要他说,幸好太平公主最后死了,她若不死,现在朝堂之上是什么样尚且难说呢。 这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李隆基十分不愿意想起。 【所以太平公主最后为什么会败啊?我觉得不应该啊?】 神音叹了口气。 【要不为什么说古代帝王登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呢。】 【李隆基他运气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