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
3. 初见
云层一叠叠压下来,果然又下起了雪,天色迅速变暗,才申时就黑得看不清人影了。
魏成钧发动兵变,血洗节度使府,派亲军接手牙城,并已说动王榕帮他取得朝廷认可,看似大局已定,但考验才刚刚开始。
“那群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两千精兵对三百人,怎么看都稳赢,为何这么久都没消息?”
“将军少安毋躁。”谋士说道,“从滹沱河谷到并州,骑马最快都需三日。算算时间,差不多明日斥候就带喜讯来了。”
“最好如此。”魏成钧语气不善,“王榕那边呢,给朝廷的表写好了吗?”
谋士有些无奈,武将多是草莽出身,哪怕李继谌已经很注重下一代的教育了,魏成钧和李昭戟依然对四书五经不屑一顾。要怎么告诉魏成钧,面圣的文书要层层流转,需斟词酌句,不是砍人头一样吩咐了就能落地。
谋士委婉道:“王少主还在润色,将军再耐心等等。”
“你们文人磨磨唧唧,就是麻烦。”魏成钧嗤声,看在自己即将成为河东节度使的份上,才勉强忍了,“待我成为节度使后,再迎娶唐嘉玉,我便能像王家一样,世代显赫,长久统治河东。大齐天命已尽,如果唐嘉玉能解开凌云图,有大齐开国皇帝的藏宝助阵,天下也迟早都是我的。”
谋士看着魏成钧,到底没敢劝什么。然而魏成钧统一天下的大梦很快就撞到了南墙,兵卒匆匆跑来禀报:“将军,不好了,后院起火了!”
魏成钧被打断,不虞眯眼:“哪个地方?”
“金狼堂。”
魏成钧脸色骤变,那不是关唐嘉玉的地方吗?他立刻起身:“调一百虎狼军进来,跟我走。”
魏成钧赶到金狼堂发现,火势看着吓人,其实只是烟大,最重要的是,火似乎是从里面烧起来的。
果不其然,唐嘉玉已不在屋里,魏成钧下令搜,没一会士兵跑来禀报。
“报,将军,这里有发现!”
魏成钧看到从墙角拖出来的守卫尸体,面色凝重,唐嘉玉那娇生惯养的性子,杀得了人?忽然,他狠狠一怔。
不好!
魏成钧快步回到铁鹞堂,打开密匣,里面的凌云图已经不见了。魏成钧目光阴鸷,能神不知鬼不觉溜入节度使府,熟悉铁鹞堂布局,并且知道凌云图密匣开关的,必是内鬼。上午唐宅逃出去两个武婢,庞诚兵败后,魏成钧见庞诚已活不成了,就没有补刀,想来是那两个武婢后面折返唐宅,庞诚还有最后一口气,将凌云图的密匣地点告知。
呵,找死。
魏成钧脸色阴沉得吓人,咬着牙道:“追。”
.
黑夜中的节度使府大得令人恐惧,魏成钧宁可错杀不肯放过,偌大的府邸被杀得空空荡荡,这才方便了唐嘉玉和斩秋、簪冬声东击西。
但魏成钧也不是蠢的,追兵很快从四面八方涌来。再这样下去就走不了了,斩秋用力将唐嘉玉推到里面,横刀拦在月洞门外,显然没打算活着离开。
“簪冬,带着娘子快走!”
唐嘉玉跑得简直要咳血,她看到斩秋为她们挡住追兵,有些无措:“斩秋?”
春夏秋冬在她七岁时就来到身边,这么多年名为奴仆,实际上和朋友差不多。虽然朋友只是唐嘉玉单方面认为,对她们而言,她只是任务而已。
但斩秋和簪冬杀了守卫,一路护着唐嘉玉逃跑,现在斩秋更是毫不犹豫舍弃自己殿后。李继谌到底给了她们什么好处,哪怕李继谌死了,都能让她们悍不畏死地执行任务?
唐嘉玉心情复杂,而簪冬果决多了,她只是朝斩秋背影扫了眼,就立马拉着唐嘉玉跑。
簪冬带着她,七拐八拐竟闯入一个佛堂。佛像慈眉善目、无悲无喜注视着风雪,簪冬掀开贡品桌,用力敲击一块地砖,灰尘簌簌落下,佛像竟移动起来,慢慢露出夹墙里的一条密道。
而士兵也追到了一墙之隔,簪冬往外看了一眼,密道开启关闭都需要时间,如果不把追兵引走,密道迟早暴露。簪冬将凌云录塞到唐嘉玉怀里,一把将她推入密道,压低声音说:“娘子,快走,这是直通城外的密道,魏党并不知道这条路。”
唐嘉玉捏紧手中据说是凌云图的画轴,问:“那你呢?”
“我去引开追兵。若我没来找你,就是我运气不济,你千万不要等我,一直往前走,出口处会有人接应你。”
“快搜,脚印就往这边去了!”
士兵已经追到了佛堂,随时可能发现她们,幸而密道入口开始自动关闭,簪冬最后看了唐嘉玉一眼,猫一样跳出佛堂,故意在另一个方向制造出动静。
外面的脚步声杂乱起来,掩盖了佛堂的动静。佛像一点点回归原位,昏暗的光线从佛陀侧脸洒入,灰尘飞舞,像徐徐关闭的生门。
唐嘉玉回头,暗道曲曲折折,仿佛没有尽头。她不禁想,出口处等着的,又是哪一方势力?
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有何区别?
唐嘉玉咬牙,在佛像即将合拢的那一瞬间,纵身一跃,跳出密道。她狠狠摔在青石板地面上,痛得眼泪直流。往常唐嘉玉咳嗽一声都是天大的事,但现在,她硬是一声不吭,爬到贡品桌下,暗暗记住簪冬敲击的地方。
她将凌云图藏在衣袖里,等了一会,确定外面没有脚步声后,才蹑手蹑脚离开佛堂,往人少的地方跑。雪还在下,她不敢留下脚印,只挑不留痕的地方走,如此走走藏藏,行进十分缓慢。
唐嘉玉暗暗心急,她不知道簪冬能牵制追兵多久,一旦簪冬被捕,魏成钧发现她不在,很可能会回节度使府瓮中捉鳖,到时候再想逃跑就麻烦了。
不知是不是她急出了幻觉,她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比如她隐约觉得,西边应该有个很大的马厩。
反正也没得选,唐嘉玉干脆赌自己的直觉。她奔向西跨院,竟当真看到了马厩。里面养着许多高头骏马,哪怕唐嘉玉不懂马,也看得出这些马绝非凡品。
听说李昭戟酷爱战马,每年都会去代北牧场亲自挑选坐骑,看来传言不虚,这些应当就是李昭戟的爱马了。一个马奴正背对着她给食槽加草料,唐嘉玉看了眼不远处堆草料的骡车,轻手轻脚藏到草料堆里。
魏成钧杀了李继谌所有得用的人,包括养马的奴仆,但他又舍不得杀李昭戟这些宝贝马,所以喂马的重任落到霍征这个马卒身上。霍征喂完马,继续运送草料,他走回骡车,身形微不可见顿了下,随后若无其事驾车走。
牙城内常驻精锐骑兵,有骑兵,就需要有草料。运送草料枯燥、费力又不露脸,那些眼高于顶的亲兵怎么看得上,霍征不受长官待见,长期被分配干这件苦差。
李继谌原有的一千骑兵被派去支援云州了,现在驻扎牙城的是魏成钧的虎狼营,仅有五百多人。马数变少,惯用的份量便不太准了,霍征给各马厩送了草料,还剩下许多。霍征驾着吱呀吱呀的小车,从启夏门出牙城。
唐嘉玉藏在草料里,暗暗松了口气。她猜得没错,李昭戟爱马如命,能在使院替他养马的必是心腹,魏成钧绝不会留下这些人的性命,所以她看到的马奴定是外人。车上草料高得像一座小山,哪怕节度使府骏马成群,这些草料也过于多了,所以他是一个运送草料的小卒,节度使府只是他其中一站。牙城内皆是节度使亲信,他这样的底层小兵怎么配住在牙城,多半住在外城。
她原本还担心草料万一见底,或者马卒感觉出重量不对,她就暴露了。幸而唐嘉玉的坏运气似乎用完了,她担心的情况都没有出现,她赌的每一步都对。唐嘉玉搭着便车,顺利离开牙城,进入内城。
并州乃军事重镇,高城深池,重门击柝,仅城墙就有三重。最里层是牙城,内有节度使府、衙署、武库、粮仓,重骑兵拱卫在外,是并州之核心;第二层是内城,官吏、百姓、工匠、往来商队混居在此,商铺、工坊林立,是并州之骨肉;最外层是外城,守城的步兵、弩手驻扎于此,是并州之外甲。城外,还有负责机动巡逻的轻骑兵大营。
如此周密的部署,难怪李家只用了三代人,就从草根变成了头号逆贼。唐嘉玉想到这是自己的敌人,不由深深叹气。
唐宅就座落在内城,唐嘉玉虽不常出门,对这里的街道也大致有数。唐嘉玉透过草隙,寻找机会下车。
虽然她很感谢马卒将她带出牙城,但外城只有兵营,她可不想才出龙潭又入虎穴。灯下黑最难防,魏成钧肯定想不到她就藏在内城,她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风声过去就物色商队,带她去长安。
马卒将骡车停在巷口,自己走到巷子里,似乎是去方便了。天赐良机!唐嘉玉立刻爬出草垛,蹑手蹑脚往外跑。
她刚走出没几步,一阵冷风猛地从背后袭来,她以为在小巷里方便的男人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单手将她擒住。
唐嘉玉被捏住肩膀,霎间觉得自己骨头都要裂了。她知道自己不是男人的对手,不做无畏的挣扎,努力镇定道:“我是节度使亲信,被魏贼扣押,有要紧事须禀报少主。留下你的名字,只要你不走漏消息,待我出城,定会向少主为你请功。”
霍征站在阴影中,看着前方女子莹白生辉的脖颈:“你是使院的女管事?”
唐嘉玉含糊道:“既然知道,还不放开?”
“原来如此,冒犯了。”
霍征松开手,唐嘉玉的肩膀这才像回到她身上。她不动声色活动肩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后男人猛地发难,将她抵到墙壁上。唐嘉玉惊慌抬头,看到了男人的脸。
唐嘉玉在马厩匆匆一瞥,只记得他身形高大,没想到他长相亦不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有一股扑面而来的野性。
霍征早就知道这个女子是假扮的,使院的婢女都是云雀营出来的武婢,她这一身娇嫩的皮肉,怎么可能是习武之人?但他看到唐嘉玉的脸,不禁失神了片刻。
霍征胳膊抵在她胸口,唐嘉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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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全力都挣不开,心里怒骂这些男人怎么一个个力气都这么大?她只能端起架子,一脸高高在上地威胁道:“我是节度使养女,已和李昭戟订婚,碍于养父病情才没有公布。他这个人醋性最是大,你最好放开我,要不然等他进城,你就死定了。”
霍征皱眉,显然被唐嘉玉复杂的身份绕晕了:“你说你是李继谌养女,还是李昭戟的未婚妻?”
“当然。”唐嘉玉眼睛都不眨地瞎编,“魏贼趁虚而入,想取李家而代之,殊不知我未婚夫已在赶来并州的路上。魏成钧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你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若你识趣,我就让李昭戟将你提拔为亲兵……”
唐嘉玉话没说完,身后牙城忽然火光大作,急促的马蹄声和冷硬的朔风融为一体,宛如一道惊雷笼住内城:“快搜,她跑不远!”
魏成钧发现了!唐嘉玉脸色骤变,霍征看到她表情变化,心下已明白这些人是冲她而来。霍征听着马蹄声,粗粗估略有两百人之众。如此大动干戈,唐嘉玉哪怕不是李昭戟未婚妻,身份也绝不简单。
霍征飞快往巷外看了一眼,说:“他们要过来了,快走。”
唐嘉玉看向粮草车,霍征看出了唐嘉玉的想法,冷声扎破她的侥幸:“你藏法那么拙劣,连我都瞒不住,何况这么多骑兵?别耽误,快跑。”
唐嘉玉才知道原来她一上车霍征就发现了,她能顺利出牙城,全是因为霍征有意帮她遮掩。唐嘉玉恨恨将裙子扎紧,拿出吃奶的劲往前跑,还是被霍征嫌慢。霍征扫过她飘逸美丽、裙幅宽大的八破裙,忍无可忍将她扛在肩上,带着她跑。
唐嘉玉被颠得天旋地转,霍征一路挑小巷走,然而很不幸,他刚转出暗巷,迎面和一个来撒尿的士兵撞上。
士兵看到他们,双方都是一怔,士兵立刻大喊:“他们在……”
士兵喉咙咕嘟咕嘟冒血,大睁着双眼跌倒在地,不敢相信自己竟死在一把割草刀下。然而士兵的声音已惊动了其他人,霍征赶紧带着唐嘉玉换路,还是被堵住了。
霍征一边护着唐嘉玉,一边解决追兵,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霍征仅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割草刀。霍征身上伤口越来越多,他用力一把推开唐嘉玉,吼道:“再往南走一条街就是城门,往前跑,别回头!”
今天一天,唐嘉玉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跑,斩秋,簪冬,现在又是他,所有人都叫她跑。唐嘉玉双眼涌满泪水,脸颊蹭得脏兮兮的,早已不复曾经的养尊处优。哪怕怕得要断过气去,唐嘉玉也不敢停下脚步,她跑出一段路后忍不住回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唐嘉玉也不知道自己问了他的名字有什么用,她又不是真的李昭戟未婚妻,她自身都难保,哪能许别人锦绣前程?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在萧萧风雪中,她亲眼看到素不相识的男人身中数刀,血流成河,但依然牢牢把守着巷口,像一堵山,将追兵阻在她的世界外。
“霍征。”他的刀卷边严重,已很难杀人了。他用力擦去嘴边的血,抡起拳头,嘶吼着冲入追兵群:“记住,我叫霍征。”
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得人嗓子疼。唐嘉玉不敢回头看,一边哭一边跑。她已跑到精疲力竭,抬头,终于看到了内城城墙。
门楼上金钩铁画“宣和门”三字,自由似乎近在咫尺。然而一阵马蹄声像催命的鼓点,停在了她身后。
唐嘉玉回头,看到了她最不愿意见到的脸。
魏成钧脸色阴鸷,冷笑道:“表妹,你倒是好能耐,是我小瞧你了。我本打算给你正妻之位,没想到你给脸不要脸。”
魏成钧目光骤然变得狠厉,吩咐道:“抓她回去。”
他身侧的侍从下马,左右包抄来抓她。唐嘉玉连连往后退,不断想还能怎么办。
自尽以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什么气节能比命重要!去向王榕求救?今夜这么大的动静,王府没有派侍卫出来,可见不会再有人出来了。向魏成钧低头,先稳住他,以后再谋机会?唐嘉玉不在乎清白,可一旦被打上魏成钧的烙印,日后魏成钧兵败,才是真正的深渊等着她。
唐嘉玉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混乱中她隐约听到了奇异的声音。唐嘉玉回头,发现不是她幻听,十来名黑衣人攀着绳索,像夜枭一样从天而降,他们借着高度优势扣动弓弩,前来抓唐嘉玉的士兵应声倒下。
漆黑的门楼中,传来缓慢沉闷、丧钟一样的开门声。
身后魏成钧阵脚大乱,军号声此起彼伏:“不好,有内应!集合,列阵!”
而唐嘉玉已经注意不到了,她呆愣地看着宣和门从内打开,一队整齐肃杀的骑兵缓缓出现在视野中。狂风呼啸,乱雪飞舞,掀开了为首之人的兜帽,露出一张俊美锋锐的少年面庞。
只是少年眼中深不见底,杀意盎然,完全破坏了那张过于漂亮的面孔,像踏着夜色而来的死神,危险又冷冽。
唐嘉玉嘴唇翕动,无意识喃喃:“李昭戟……”
4. 重生
窗外风声呜咽,王榕写完一行字,握拳,微微咳嗽。
老仆取来狐裘,披在王榕身上,轻声劝道:“少主,歇一歇吧。魏成钧的表书再急,也不能累坏了您的身子。”
王榕浅淡地勾了勾唇角,将写了一半的《请授河东节度使表》递到火舌里,亲眼看着他一晚上的心血化为一堆灰烬:“我没打算写。”
准确说,没打算帮魏成钧写。他一整晚删删改改,上表辞文已大致拟出来了,至于荐的是魏成钧还是李昭戟,尽可再等等。
老仆没明白:“少主的意思是……”
“河东要乱了。”王榕说,“魏成钧想杀舅自立,李昭戟也不是吃素的,并州一场恶战在所难免。管好府里下人,莫管闲事,我们哪方都不站。王家有皇亲这层身份在,除非河东想反了,不然不会动我。等决出胜利者后,无论魏成钧还是李昭戟,都会需要我向朝廷上表,请赐长安本色。”
老仆想明白关窍,躬身道:“少主聪悟。大长公主若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王榕苦笑,聪悟?左右逢源,殚精竭虑,最终也只能在夹缝中谋生存,算什么真聪明。
急促的马蹄声从墙外传来,已吵了许久。王榕瞥了眼窗外风雪,问:“今夜外面也太不安生了。又发生了何事?”
老仆派伶俐的小厮去外面打听,过了好一会,小厮才顶着一身雪回来:“禀少主,外面口风很紧,打听不出来,只知道虎狼营似乎在抓一个人。”
“抓人?”王榕拧眉,什么人值得如此大动干戈,连虎狼营都出动了?若说最近有什么特殊……王榕心中浮起一个人影,总是清冷倦怠的眼眸瞬间瞪大:“莫非魏成钧在找齐兴公主?”
老仆也是今日才得知齐兴公主的存在,远嫁长安的娘子有血脉存世,当然是喜事,但……老仆看向王榕似有不忍的眉眼,表娘子再重要,也比不过少主。哪怕大长公主在世,也会这样选的。
“少主。”老仆劝道,“虎狼营找的兴许是李继谌亲信,或是军中细作。齐兴公主一介女流,怎么可能穿过使院、牙城重重守卫,逃到内城呢?少主既已拿定主意,关起门来静待结果就好,勿要节外生枝。”
王榕当然知道,逃出来的不一定是唐嘉玉,他在这个节骨眼派人出门,很容易惹火上身。但,万一真是她呢?
王榕眉心紧锁,眼中笼着一层薄薄的寒烟,他难以抉择之际,又一个小厮快步跑来,急声道:“少主,城门惊变,李昭戟带着鸦军进城了!”
“什么?”饶是王榕大吃一惊,“他驻守代州已有半年,两日前带着亲兵去云州督战,哪怕他听到李继谌死讯半路返回,最快也要三日。李昭戟便是通鬼神之术,也不可能今夜就赶到!”
谁都觉得不可能,可是李昭戟偏偏就出现在宣和门下,创下了新的急行军神话。
魏成钧气截杀李昭戟的精兵成事不足,气斥候不及时传信,气外城守卫临阵倒戈,但再生气,此刻也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情况。
外城的五千步槊兵,两千弩手,甚至城外的骑兵营,很可能都已倒向李昭戟。牙城关键岗位都是他的人,带着虎狼营退守牙城,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但魏成钧又不甘心放弃唐嘉玉和凌云图。凌云图是一张藏宝图,据说是大齐开国皇帝为后人留下的退路,万一遇到不孝子孙或天灾人祸,拿着凌云图去寻宝藏,里面的东西可以帮李氏后人再度成为天下之主。开国皇帝的私藏,哪个男人能不心动?
至于唐嘉玉,她的公主身份还有点用处,而且李继谌曾在醉酒后吐露,王昭仪留下的书信中提到过凌云图的秘密,但只语焉不详说,等嘉玉长大了就懂了。因为这一句话,李继谌养了唐嘉玉十七年,虽然唐嘉玉表现得十足一个女纨绔,实在不像知道藏宝图解法的样子,但,万一呢?
唐嘉玉和凌云图,就像钥匙和锁,缺一不可。
魏成钧拿定主意,立即拿出曾经温柔小意的表兄架势,试图将唐嘉玉拉拢到自己阵营:“嘉玉,刚才我是担心你出事,对你说话急了些。还不快过来,你忘了李继谌是怎么欺骗你的了?李家父子一丘之貉,李昭戟可是从一开始就主张杀了你,永绝后患。”
魏成钧一边说,一边暗示亲信。亲信会意,悄无声息隐入黑暗。
李昭戟听到魏成钧诱哄唐嘉玉,嗤笑一声。他单手勒着缰绳,丹凤眼狭长凌厉,眼珠黑湛,锋芒毕露,令人不敢逼视。他的眼神落到唐嘉玉身上,没什么温度,漫不经心道:“原来是你。留下凌云图,人,无所谓。”
唐嘉玉下意识抱紧卷轴,只觉得心都凉了。和氏璧被各诸侯挣来抢去,没人在意和氏璧的想法,而她这个人形和氏璧更惨,这两个男人甚至都不在意她的性命!
魏成钧也好,李昭戟也罢,哪一个都不能选。
唐嘉玉做出一副柔弱无害的样子,看向她卖定的赢家——李昭戟,楚楚可怜说:“我愿意交出凌云图,我只想回家,望少主成全。”
说完,她不等对面反应,从袖中拿出一卷画轴,用力扔向街中心,自己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李昭戟和魏成钧都认出包首上独特的花纹,双方一触即发,兵马齐动。
唐嘉玉当然不可能真的交出凌云图,这些枭雄每个都想得到凌云图,说明这卷画轴必有过人之处。唐嘉玉藏在骡车上时,借着微弱的光线,打开凌云图好生观摩了一番,已将里面的画纸悄悄裁下。她扔出去的,只是装裱凌云图的锦缎。
她就是赌这两方人马打起来,根本没有时间打开画轴检查。她没指望自己能趁乱溜出去,只希望找个地方苟住性命,顺便把真正的图纸藏起来。日后李昭戟问起,她就咬死自己没打开过凌云图,让魏成钧替她背黑锅。
唐嘉玉每一步都算得很好,她扔出去的包首果然变成导火索,李昭戟和魏成钧的人马厮杀在一起,没人顾得上她。但她却漏算了魏成钧的无耻程度。
有些东西,宁愿毁掉,也不能被敌人得到。
身经百战的鸦军果然不是好对付的,虎狼营被鸦军压制,眼看凌云图就要落入李昭戟之手,魏成钧见势不对,恶意横生,给藏在暗处的亲信比手势。
杀。
唐嘉玉疾步奔向掩体,并不知道这一幕。她边跑边回头看,生怕自己成了乱箭下的冤死鬼。无意间一次回头,她看到李昭戟搭箭,劲瘦的手臂将弓拉成满月,猛地朝她放箭。
他要杀她?
这个认知让唐嘉玉浑身冰凉,下意识躲避。箭矢擦着她的耳尖飞过,唐嘉玉都来不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一阵尖锐冰凉的痛从身后传来。
这一箭正中后心,鲜血汩汩涌出,唐嘉玉捂着胸口,痛得呼吸困难,已无力去看是谁在她身后放箭。她脱力坠地,凌云图在动作中滑出衣襟,被风吹到半空。
凌云图被她的血染红,斑斑驳驳。唐嘉玉竟然有余力想,幸好它没被那一箭破坏。
唐嘉玉伸手,极力去够凌云图,眼前仿佛看到了星罗棋布、宫殿巍峨的长安。
然而她从未见过长安,死前又如何幻想得出。长安是什么样子呢?她的父母,又是什么样的人?
唐嘉玉耗尽全部力气,终于将凌云图握在手中,然而,她已经没有余力打开看一眼了。
血连成一线,滴滴答答落下,李昭戟曲臂,擦去刀刃上叛徒的血,反手归入刀鞘。魏成钧瞪大眼睛,紧盯着李昭戟,喉咙里嗬嗬作响,似乎输得十分不甘。
李昭戟实在懒得多看那个叛徒一眼,他驭着照夜走向街边,淡淡道:“枭首,挂于城门三日,以儆效尤。魏家无论老幼妇孺,格杀勿论。”
鸦军应是,没有人问魏家大夫人,也就是李家的姑奶奶、李昭戟的姑姑是否要特殊对待。少主不喜多言,尤其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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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别人欺骗他、背叛他,魏家都占了,还奢望什么?
李昭戟单手揽着缰绳,座下白马铁蹄声清脆,每一步就是一个血印,缓缓停在女子身前。
升平九年,十一月初七,唐嘉玉的幸福世界在一夕间倾覆。她对这一天最后的印象,就是无垠夜幕下纷纷扬扬的大雪,和那个少年骑马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嗓音冷淡漠然:“死了吗?”
唐嘉玉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闭上眼睛,心里满满都是愤怒、不甘和茫然。
父亲有亲子,姜姨有女儿,春夏秋冬忠于自己的主子,心悦她的两个男人,其实都是奉命而为。他们都在假扮很爱她。
凌云图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李继谌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圈养她?她真正的亲人,是否知道她的遭遇?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是她?
她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也不想寻什么宝藏,她只想和亲人安安稳稳度过此生。为什么偏偏是她,被选中经历这一切?
她有太多不明白,也有太多不甘心。如果能重来一次……
“娘子,快醒醒。”
眼前洒下一片金光,唐嘉玉骤然惊醒。她睁开眼睛,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还沉浸在一箭穿心的惊悸中。
等等,一箭穿心?唐嘉玉猛地坐起来,用力抚上心脏。她的心口完好无损,皮肤上也没有任何伤疤。唐嘉玉坐在床上愣神,斩秋将床帐挂好,簪冬端来了温水,她们见唐嘉玉不动,温声劝道:“娘子,奴婢知您不爱早起。只是今日特殊,耽误不得。您醒醒神,该梳妆了。”
唐嘉玉缓慢眨眼:“斩秋?簪冬?”
斩秋、簪冬对视一眼,不知道唐嘉玉这是怎么了。斩秋谨慎问:“娘子,您是做了什么噩梦吗,怎么像是不认识奴婢了?”
枕春、折夏端着熏好的礼服从外面进来,枕春听到内屋声音,抢话道:“怎么了,娘子魇着了?都怪你们,娘子贪凉,你们也不好好劝导,若是娘子身体不适,耽误了及笄宴,我看你们怎么向主君交代!”
亲眼看到已经死去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嬉笑怒骂,生龙活虎,这种感觉可谓惊悚。唐嘉玉缓了会神,身上的鸡皮疙瘩逐渐平息。
她都能被身边人联手骗了十七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兴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大齐祖宗显灵,赐予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种好事,有什么可怕?
既然改变不了,那就适应,唐嘉玉很快接受了自己的处境,她重新回到了十五岁,听起来正是及笄宴这一天。她依然活在一个虚假世界中,她的亲人都是逆臣心腹假扮,所有人都置身事外,看着她喜怒哀乐,怦然心动。
就像人从不会怀疑太阳从东方升起,西边落下,唐嘉玉也不会怀疑自己身边人,但经历过那场厮杀后,唐嘉玉再留心,果然发现看起来一团和气的春夏秋冬四丫鬟,其实并不同心。
枕春和折夏明显是一伙,在暗暗排挤斩秋和簪冬。斩秋沉默寡言,活像一个锯嘴葫芦,簪冬则是有意避让,看起来无所谓谁更受宠,或者说,谁的功劳更大。
唐嘉玉心里冷笑,她竟然被她们骗了那么多年。哦,不止,外面还有她的好父亲,好表兄,好姜姨,以亲人名义,将她的真心扔在地上践踏。
愤怒飞快让唐嘉玉恢复了力气。唐嘉玉像公主一样被捧到大,现在她得知自己真的是公主,而她们在执行任务,根本不敢得罪她,那唐嘉玉还怕什么。
唐嘉玉眉眼微垂,睫毛半遮住眼珠,不耐烦中自有一股高贵睥睨:“都吵什么。我发话了吗,轮得到你教训人?”
枕春忙咽下声音,她和折夏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道又哪里惹到这位祖宗了,只能矮身赔礼:“娘子恕罪,奴婢失礼了。”
唐嘉玉没有理会枕春,她走下床榻,抬手,骄矜高傲得理所应当:“替我更衣。”
5.及笄
枕春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将朱红锦边扯平。枕春摸着手中细密整齐的祥云刺绣,心中忍不住艳羡。
及笄三加三拜,行礼前须穿象征少女的缁布采衣,以简单朴素为主。唐嘉玉性喜奢华,平日的衣服颜色越鲜亮越好,这套缁布采衣显而易见只会穿一遍,然而哪怕如此,衣缘都缀着锦绣,上面的珍珠随便一颗都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
生逢乱世,不必奔波逃命已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幸运,而唐嘉玉还能肆意挥霍富贵。
她看着唐嘉玉坦然接受众星捧月的待遇,心里的不平疯狂滋长。凭什么呢,如今藩镇势强,长安势弱,便是真正的公主都不一定能过上这种日子,唐嘉玉一个先帝公主,凭什么?
唐嘉玉并没有空关注一个丫鬟的想法,她端着一副骄纵无脑的大小姐做派,其实心思早不在及笄宴上了。
她在想以后。
听魏成钧和王榕的对话,她丢于僖宗南逃路上,生母为王昭仪。是李继谌将她带回河东,掩人耳目,不惜凭空打造一个唐宅,安排了这么多人全天候演戏,只为了让她相信自己是唐嘉玉,安心留在宅子里,不要上进,不要出门,更不要敢对河东节度使生出反抗之心。
难怪唐嘉玉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很顺,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喜欢她,因为,这个世界是围着她转得呐。
没人会做赔本的买卖,李继谌在她身上砸了这么多钱,那就说明她能带来的回报远远更高。他在期待什么呢?
经历过前世后,唐嘉玉再也不相信因为她美就可以无条件被世界偏爱了,一切所得,必有标价。唐嘉玉思来想去,她无法被其他女子取代的,一是僖宗公主这个身份,二就是凌云图。
唐嘉玉也是死前才知道,原来她早就见过凌云图。在她十二岁时,对她素来纵容的唐父突然请来一个夫子,说要教她画画,哪怕唐嘉玉兴致寥寥,唐父也坚持让她学。
夫子让她临摹各类稀奇古怪的异兽,反反复复就那几种,每画一种还要让她写感想,无聊极了。唐嘉玉最开始还耐着性子学,后来在街上看到王榕,注意力完全转移,这门课就不了了之。
唐嘉玉看过凌云图真迹后,恍然大悟。她上课的时候就觉得唐父和夫子有些奇怪,现在她明白了,夫子让她画的就是凌云图,只不过拆成一块块的,生怕她得知全貌。夫子让她写课后感悟,唐父也每日殷切问她上课有何收获,就是期待她发现凌云图的破解门道,然后告诉他们。
是的,凌云图上一个字都没有,其上以祥云为底,绘诸多奇兽,要不是卷首写着《凌云图》,唐嘉玉都怀疑这是哄小孩的画本。难怪李继谌多年都解不开凌云图的秘密,确实挺莫名其妙。
唐嘉玉不知凌云图代表什么,但王榕说得凌云图可得天下,并且是放在她襁褓里的,说明凌云图对大齐皇室定十分重要。还有王昭仪的亲笔书信,这不只是她生母的遗物,更是唯一能证明唐嘉玉身份的物件。
唐嘉玉不可能留在河东等死,她要去长安,去寻她真正的亲人。但仅凭她自己是不够的,她还得带走凌云图和王昭仪的信,长安才会相信她,接纳她。
然而李继谌又不傻,怎么可能把真迹交给她呢?更麻烦的是王昭仪的信件,她甚至不知道放在何处。
唐嘉玉心里想着事,动作慢吞吞的,丫鬟也不敢催她。一阵玉碎声传来,珠帘被掀开,姜婵也不等通报,板着脸走到内室。
“怎么梳妆这么慢?你莫非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外面宾客都来齐了,你却不见踪影,没得叫人笑话。”
姜婵也不问缘由,上来就劈头盖脸骂唐嘉玉。如果是往常,唐嘉玉肯定就认错了,毕竟姜婵为了照顾她都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如此恩情,不亚于半母。
但现在,唐嘉玉想到姜婵为了给自己女儿谋前程,不惜将她骗出唐宅,心中不住冷笑。背主之仆,人人得而诛之,春夏秋冬虽然都是李继谌派来的眼线,但斩秋和簪冬誓死效忠主家,唐嘉玉心里其实是尊敬她们的,而姜婵、枕春和折夏,她们能背叛李继谌就能背叛唐嘉玉,绝不可重用。
唐嘉玉能给姜婵体面,就能收回。姜婵呼来喝去太久,恐怕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姜婵如往常一般训斥完唐嘉玉后,莫名觉得屋里气氛不太对。唐嘉玉没有像以前那样乖乖认错,围上来嬉皮笑脸哄她开心,而是闲适坐在镜前,细细比对螺子黛,像是没姜婵这个人一样。
斩秋、簪冬一个捧镜一个递东西,一副听凭唐嘉玉差遣的模样,枕春和折夏瞥了姜婵一眼,垂眸不语,默默看笑话。
按唐宅里的身份,姜婵是陪嫁嬷嬷,比春夏秋冬这四个丫鬟高,但按真实品级来说,她们常伴唐嘉玉左右,可比姜婵得用多了,也就庞诚能压她们一头。
姜婵算什么东西,仗着是节度使府老人,来唐宅执行任务还处处摆老夫人的谱,枕春和折夏看不惯她很久了。
姜婵自认资历老,唐嘉玉从未给过她难堪,她也越来越由着性子来。但这一回却闪了腰,姜婵当着满屋子丫鬟的面被晾在原地,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十分下不来台。
她意识到自己说话失了分寸,但她顺意惯了,放不下身段道歉,只能硬邦邦替自己找补:“娘子,今日是及笄礼,主君请来众多观礼贵宾。让贵客久等,未免失礼。”
“原来姜妈妈知道礼数。”唐嘉玉细细描眉,从镜中浅淡瞥了姜婵一眼,“我还以为,什么人都可以闯进我的闺房大喊大叫呢。”
她不再叫姜婵“姜姨”了,屋里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姜婵脸色变来变去,她不忿被一个小姑娘下脸,但唐嘉玉是节度使亲自过问的“重要人物”,若是惹了唐嘉玉厌弃,被赶出唐宅,姜婵就完了。
圈禁公主,哪怕如今皇权旁落,依然是杀头死罪。未免泄露风声,离开唐宅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在其他地方,而唐宅里,唐嘉玉的喜恶就是天。
这些年姜婵靠着在唐宅执行秘密任务,给家里得了不少好处,哪怕她多年无法见女儿,依然能让姜果在使院领一份清闲安稳的差事,舒舒服服过日子。一旦被赶出去,她的去处暂且不说,姜果可怎么办?
姜婵背后瞬间渗出一层汗,她顾不上丢人了,立马跪下请罪:“老奴无状,请娘子恕罪。”
唐嘉玉放下螺黛,为自己点了口脂,薄薄敷了层胭脂,揽镜四顾,终于觉得满意。她这时好像才想起姜婵,“哎呀”一声走到姜婵跟前,像一个天真心大的小姑娘,无辜道:“姜姨你怎么还跪在这里?我忙着梳妆,都忘了你。”
可惜少女心思不定,姜婵还没来得及回话,唐嘉玉就又想起了新鲜事:“阿父请了哪些宾客,王郎来了吗?”
枕春幸灾乐祸扫过姜婵,回道:“王少主早就送了回帖,说会来观看娘子的及笄礼。”
“那怎么不早说!”唐嘉玉拎起裙摆,忙不迭跑向屋外,没有丝毫沉稳娴雅可言,春夏秋冬赶紧追上去。屋里转瞬只剩下姜婵,姜婵被一通抢白,只能自己讪讪爬起来。
姜婵有些拿不准了,刚进来时唐嘉玉发作那一通,让人觉得唐嘉玉好像变了,现在好像又没变,她还是那样轻浮肤浅,想一出是一出。但是,姜婵就是说不出的憋屈耻辱。
李家的女儿果然不堪为人妇,哪怕只当商户女养,依然会露出骄纵任性、轻浮浪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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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性,和那些荒唐公主一模一样!这样的女子,表郎君居然还要低声下气讨好她,真是苍天无眼!
唐嘉玉听到王榕在场,立马急不可耐跑向前厅,一副痴迷模样。但等离开丫鬟视线后,唐嘉玉眼中的笑却一点点冷却下来。
不对劲。唐宅里就她一个真人,所谓宾客也全是士兵假扮,搭台子演戏而已,什么时候演不一样,为什么姜婵要来催她呢?
莫非来了时间很金贵的人?唐嘉玉就是唐宅的天爷,还能有谁,比唐嘉玉还要重要?
唐嘉玉想着心事,没留意路,一不留神跑猛了,竟跑到前院去了。她转过回廊,毫无防备看见屋檐下站着两个男子,一人肃穆紧绷,一人散漫冷锐,似乎正在谈什么。
他们听到脚步声,也朝唐嘉玉看来。魏成钧本能露出惊讶、戒备,但想到他现在是姜钧,又强行挤出宠溺的笑:“表妹。”
唐嘉玉根本没有在意,她全部注意力都在另一个少年身上。
他看起来比那夜城门下单薄一些,但身量已经长成,显得尤其高挑颀长。他的五官非常漂亮,剑眉斜飞入鬓,丹凤眼黑而明亮,神态是一贯的高高在上、冷淡散漫,哪怕穿着灰扑扑的衣服,也不掩光彩。
他很像他养的那些骏马,高傲神气,矫健美丽,骄矜但意外不惹人反感,只会让人觉得他生来如此。
如此独特的气质,唐嘉玉不可能认错。
李昭戟。
原来早在十五岁的时候,他们就见过了,为何前世唐嘉玉毫无印象呢?
哦,那时候她一心想着大日子不能让父亲丢人,按姜婵的指引,规规矩矩完成礼节,哪干过在前院狂奔这种事。大概是唐嘉玉愣怔了太久,李昭戟微微挑眉,露出探究之色。
不好,他起疑了。唐嘉玉惊讶于这个少年的敏锐,但她随后想到她就是一个美丽无脑的大小姐,她怕什么?于是唐嘉玉大大方方走到魏成钧面前,明目张胆扫过李昭戟,问:“表兄,你怎么在这里!这是谁?”
李昭戟眯眼,显然,从没有人敢这样打量他。魏成钧有些紧张,下意识挡住李昭戟,说:“他是……一个游商,和姑父有些生意往来,今日路过,便来观礼。”
“哦。”唐嘉玉点头,又看了眼李昭戟,粲然一笑,“原来是新客人。招待不周,是我这个主人失职了,不知贵客如何称呼?”
唐嘉玉笑意盈盈盯着李昭戟,李昭戟没什么表情,眼若寒星,冷淡回视。
显而易见,指望高傲的河东少主因为她是公主就对她低头讨好,是不可能的。
魏成钧皱眉,这个麻烦的花瓶又想干什么?差点忘了,唐嘉玉最喜欢好颜色,去年刚招惹了王榕,现在该不会又看上李昭戟了吧?
魏成钧心中警铃大作,幸好春夏秋冬追过来了。丫鬟看到唐嘉玉和魏成钧、李昭戟站在一块,唐嘉玉和李昭戟之间气氛还不太对劲,心里狠狠一跳。
这三位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少将军,一个是少主,哪一个都得罪不起。枕春赶紧上前,委身行礼,然后不动声色把唐嘉玉拉走:“娘子,及笄礼要开始了,主君和王公子还等着呢。”
唐嘉玉这才恍然大悟:“差点忘了,行瑜阿兄也来了。表兄,我一会再回来找你们!”
她明眸善睐,眼波流转,像一只招蜂引蝶的牡丹,除了姿色还不错,实在找不出任何优点。可是在她转身时,潋滟眸光似有似无掠过,李昭戟隐约在其中瞥见了杀意。
杀意?李昭戟挑眉,疑心自己看到了错觉。
他本来都打算走了,此刻突然改变念头,要留下观礼。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是真蠢还是假蠢。
6.招婿
唐嘉玉像只蝴蝶,张扬地飞远了。李昭戟和魏成钧不约而同看着她的背影,过了一会才收回视线。
李昭戟轻笑了声,意味不明道:“表妹。呵,表兄,你该不会演戏太久,渐渐演成真的了吧?”
“怎么可能。”魏成钧冷嗤,决然道,“舅父的交待我铭记于心,不敢懈怠,我怎么会对她动真心。”
李昭戟不置可否:“那就好。她终究是长安来的贵客,公主选婿眼光何其之高,一旦她得知身份,怎么会甘心居于河东野莽之地。表兄不会被她蛊惑,再好不过。”
李昭戟本来在云州练兵跑马,他爹非要将他叫回来,回来后使院却又无人,听说今日是那位及笄,李继谌将大部分人手调去唐宅做戏去了。
李昭戟早就知道唐宅藏了位公主,但阵仗大成这个样子,连他都要受冷落,是不是也太夸张了?李昭戟换了身下人衣服,偏要来唐宅看看,里面养了位何方神圣。
可惜,也不过如此。
李昭戟不掩话语中的敌意,魏成钧皱眉,听着莫名不喜:“她一介女流,自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旦成了婚便是夫家人,她还能抛夫弃子吗?”
公主乃天子之女,性情难免骄纵些,但李家的公主放眼历史都胆大得独树一帜。李昭戟想到唐嘉玉那些堂姐、姑姑的做派,笑了笑,冷声道:“普通女子是如此,但李家那些娇客可未必。给夫家戴绿帽稀松平常,便是杀驸马的,也不在少数。远的不说,就说幽州,自从寿安公主嫁过来后,王家内外完全被打造成长安的狗腿子,要不是幽州这些年没落了,王家便是给皇帝练兵了。我一直不解,父亲为何要大费周折为她打造一个骗局,直接将她关起来,有利用价值就留她性命,没有便杀了她,岂不更好。”
魏成钧道:“她毕竟是公主,万一走漏风声,到底不好。何况,若把她关押起来,她猜到自己身份,只会存心作对,怎么可能说出凌云图的秘密。”
李昭戟不屑:“你们真的信凌云图?如果太祖留下的护国宝藏真的有用,李家皇帝何至于两次丢弃长安,狼狈南逃?”
“太祖十五岁退突厥,十八岁攻占长安,二十七岁平定四方割据,三十一岁收复漠北,麾下能人无数,文治武功便是放眼历代都少有人能及。”魏成钧说起齐太祖的事迹,忍不住目眩神迷,心生向往,“他给李家后人留下来的藏宝图,可不是普通宝藏,里面说不定有能迅速打造出一支神兵的兵槊铠甲、兵书秘笈、金银珠宝,要不然,皇室也不会代代流传,奉为国宝。”
李昭戟心里冷嗤,他当然渴望成为下一个齐太祖,但是,男儿当靠自己建立功勋,指望别人祖宗留下来的遗产起家,算什么能耐?
李昭戟讽刺道:“建功立业的方式,就是一群人来欺骗一个小娘子?”
魏成钧被这句话刺了一下。李昭戟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说话直来直往,从不在意人情世故。李昭戟自然是磊落坦荡的,可是作为他身边的人,却时常被他的坦荡刺痛。
魏成钧笑了笑,道:“舅父广招能人,和门客、谋士研究了十五年,什么都没发现,唯一的线索就是王昭仪遗信中说,凌云图等嘉玉长大就懂了。除了从唐嘉玉入手,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何况,舅父虽然骗她,但也并未亏待她,她的吃穿用度比真正的公主也不差多少了。”
李昭戟轻哼一声,他当然看出来了,父亲天天骂他养马败家,但他花的钱,可远没有唐嘉玉多。
李昭戟乘着不爽来,亲眼看到后又觉得他和一个小娘子较什么劲。李昭戟环顾四周,冷不丁问:“她生日在今天?”
魏成钧点头:“她生母在信中写了她的生辰八字,连嘉玉这个名字,也是她母亲起的。”
李昭戟生辰就在不久前,和唐嘉玉没差几天,他怀疑他爹完全忘了这件事。李昭戟不至于介意这个,但他还是觉得费解:“生辰而已,为什么要办得这么大?”
魏成钧以一种很无语的表情看着李昭戟:“表弟,她今年就满十五了。”
李昭戟第一反应是她和自己同岁,然后是莫名其妙:“所以呢?”
魏成钧叹气,李昭戟今年十五,平日不是扎在军营里舞刀弄枪,就是捣鼓他那几匹马,对男女之事……看起来完全没开窍。
魏成钧无奈挑明:“女子及笄就能嫁人了,舅父下令大办,一是做戏做全套,二是为了让她收心,待在宅子里待嫁,别再往外跑。王榕的意外出一次就够了。”
李昭戟语气散漫,随意道:“她看上王榕了?也未尝不可,正好以成婚的名义让王榕久留并州,幽州就完全成为我们的傀儡了。”
“不行。”魏成钧想都不想,一口否决。他看到李昭戟饶有兴致挑起眉梢,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大了,连忙找补:“这不是我的意思,是舅父的意思。舅父听到她对王榕一见钟情,大发雷霆,决不允许她嫁给王榕。所以今日舅父派了这么多士兵来唐宅,无论她看上谁,都好过王榕。”
这是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幽州左右摇摆,见风使舵,怎么比得上亲信可靠。但是,藩镇属下造反长官、亲信背叛旧主的事还听得少吗,唐嘉玉毕竟有公主身份,如果真让亲信娶了唐嘉玉,一旦诞下有皇室血统的孩子,无论多忠心的属下,迟早会生出二心。
所以,最佳选择其实是让唐嘉玉嫁给李继谌的后人,这也是魏成钧要亲自上阵,来唐宅扮演唐嘉玉表兄的原因。在李继谌为她拟定的剧本里,唐嘉玉应该和表兄日久生情,亲上加亲,谁能想到她出了趟门就看上了王榕,并且不顾女子矜持追着王榕跑。李继谌怕唐嘉玉频繁出门暴露身份,只能强迫王榕回应唐嘉玉,并在书信中暗示对唐嘉玉有意,暂时稳住她。
故而今日除了是唐嘉玉及笄宴,同时还是招赘宴。李继谌特意让王榕来观礼,就是为了让唐广成当众,尤其是当着唐嘉玉、王榕的面宣布招赘。以王榕幽州少主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入赘,唐广成就是要用这件事彻底斩断唐嘉玉的妄想,让她乖乖选节度使安排好的男人,以后招赘在家,安安分分,不要再出门惹是生非。
父亲、丫鬟再亲密也不能和夫婿比,或许有了夫婿,能从她口中套出更多。
这场选婿宴声势浩大,王榕一开始就不被允许入场,其他男子唐嘉玉不认识,综合看来,魏成钧是赢面最大的,在场所有男人都对此心知肚明。魏成钧飞快瞥李昭戟,试探道:“表弟才是河东少主,娶公主应该由表弟来才是。”
李昭戟啧了声,赶紧推开:“算了吧,无福消受。就算娶妻我也要娶我母亲那样的,武能上阵杀敌,文能治理军民,总之绝不是深宅里娇气柔弱、遇事只会哭的废物小姐。”
李昭戟的母亲是李继谌的发妻,名刘英容,是位奇女子。李继谌常年在外打仗,他离家后是刘英容带兵守城,击退过好几次赤丹偷袭。刘英容在李昭戟八岁那年就去世了,但依然对李昭戟影响很大。李昭戟不怎么关心男欢女爱,但他想象中自己未来的妻子就当如母亲一般,英勇坚毅,智勇双全,深明大义。无论哪一点,都和唐嘉玉毫不沾边。
魏成钧见李昭戟不屑一顾,长松一口气。不开窍有不开窍的好处,是李昭戟不要的,可不是他和表弟争。
魏成钧和李昭戟站在外面说话,里面忽然传来礼乐声,两人对视一眼,知道仪式开始了。他们不再说话,走入大堂观礼。
李昭戟漫不经心站在最外围,他个子高,站在后排也不影响观看。李昭戟双手环臂,冷冷打量人群中心的女子。
唐嘉玉已经历过一遍及笄礼了,上一世她严阵以待,生怕做错了一点,被人看笑话,但这次她实在兴致缺缺。初加更素色襦裙,二加着曲裾深衣,三加唐嘉玉换上了花钗大袖礼服。盛装打扮,华服加身,唐嘉玉又长相明艳,眉目如画,遥遥一瞥竟有了长安的雍容气度。
便是李昭戟也不得不承认,虽然此女娇弱、肤浅、无用,但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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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倒也姿色尚可。
唐嘉玉前一世还自得于惊艳亮相,但现在她只觉得膈应。她知道,下一步她的好父亲就要当众为她招赘,显示自己爱女如命。她垂下眼睫,乖顺跪在蒲垫上,等着命运发生。
果然,唐广成从主位上站起来,对着满堂宾客感慨道:“一转眼,吾家有女初长成,都已到了嫁人的年纪。今日感谢诸位来观看爱女及笄礼,唐某一生无子,唯有一个女儿,爱若掌珠。唐某经商多年,薄有家底,今日请诸位做个见证,唐某愿散尽家财,为小女求一如意贵婿。唯有一个条件,郎君要自愿入赘我唐家,终生不得纳妾,对小女要温柔体贴,百依百顺,护她一生平安喜乐。”
唐广成说完,正堂内外传来宾客的附和声:“唐掌柜果真爱妻爱女,实乃仁商。”
唐嘉玉得全力控制,才能让自己一脸感动地看着唐广成。唐广成亲自扶唐嘉玉起来,拍了拍她的手,殷切说道:“嘉玉,并州才俊都在此处了,无论你看上哪家儿郎,为父就是豁去老脸不要,也一定为你争取一遭。嘉玉,你可有中意的郎君?”
唐嘉玉看着唐广成的眼睛,心想演得真好呀,要不是万箭齐发的惊惧仍历历在目,唐嘉玉都忍不住为这样的父爱感动了。
谁都知道她追逐的那个人不可能入赘,听完这一番话,哪个女儿还忍心为难老父亲?前世唐嘉玉就是不忍心,所以只说自己还小,不着急成婚,拒绝了招婿。从此一心一意为唐家考量,不离家嫁人,不出门社交,凡事都和家里商量,毫无保留信任着父亲。
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呢?只得到了父亲毫不犹豫的“放箭”。
犯过一次的错,她不会再犯第二次了,唐广成不再是她的父亲,只是庞诚。多么可笑,他骗她这么多年,却叫庞诚,连广成这个名字,也是庞诚各取偏旁部首拼出来的。
掌上明珠,是这个世界编给女儿最大的骗局。父亲无条件宠爱她,却只会为儿子的前程铺路,哪怕招赘,也要将万贯家财交给女婿。
唐嘉玉知道自己接受招婿才是庞诚期待的回答,他们已为她安排好了后续剧本,只等她乖乖入戏。唐嘉玉前世拒绝了,他们没有如愿,但唐嘉玉也没得到好处。庞诚以议亲女子要避嫌为由,将她关在唐家,唐嘉玉很少能接触到外人。
这一次她不能再让自己陷入被动,不破不立,或许成亲也是一个突破口。至少有了已婚女子身份,唐家就不能再拦着她出门了。
接受招赘的话,要选谁呢?唐嘉玉缓缓扫过满堂男郎,志在必得的魏成钧,冷淡疏离的王榕,还有换了一身便衣,但仍能看出行伍痕迹的粗人。
唐嘉玉是不可能委屈自己的,相貌、身材、谈吐、家世差一点她都看不上,李继谌临时拉来的那群歪瓜裂枣想都不用想,魏成钧绝不可能,那么强扭王榕这颗不甜的瓜?
没有必要,王家的富贵根基在长安,王榕是她表兄,两人是同一条船,何苦相互为难。唐嘉玉扫了一圈,心中丧气,偌大的河东,竟挑不出一个各方面都合意的小白脸?
唐嘉玉余光瞥到一道修长侧影,脑中灵光一闪,生出一个很冒险,但很解气的主意。
李继谌把她当傻子骗,宁愿让外甥陪她做戏,都不舍得委屈儿子,可见他是真的爱李昭戟。
那她偏偏就要染指。
李昭戟站在最外围,看到唐嘉玉扫来扫去,竟真的在挑,心中大感失望。他在期待什么呢?一个从小被圈养起来的娘子,所思所见都是安排好的,没养废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聪明到将计就计,扮猪吃老虎?
方才应当是他看错了,她最后那一瞥应该只是好色,毕竟他长得确实好看。
李昭戟懒得再浪费时间,转身欲走。
然而他走了没两步,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矫揉造作的,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阿父,我怎么忍心让你为难。不如就他吧,正好他是个游商,长得好看又穷,最适合入赘给我。”
7.拒绝
李昭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冷冰冰直视那个女子,唐嘉玉对着他暧昧一笑,毫无羞涩,竟全然是一副“能被我看上是你的福气,你不可能拒绝我”的笃定。
李昭戟都气笑了,是他小瞧这个女子了。她不止有色心,还色胆包天!
正堂里也狠狠静了静,等众人反应过来,顿时像炸了锅。庞诚脸颊抽了抽,眼中的慈父泪再也装不下去。
他这些年谨遵节度使之命,对唐嘉玉哄着宠着,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庞诚也搭梯子给她摘。选婿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节度使说了,只要不是王榕,尽可能顺着她,哪怕不是魏成钧也无妨。毕竟唯有唐嘉玉选到自己满意的人,才会和夫婿倾诉秘密。
但节度使可没说,如果唐嘉玉选中了他的公子,该怎么办。
庞诚头皮发麻,勉力强撑着,对唐嘉玉说道:“嘉玉,这位郎君你从未见过,对他的家资、品性也全无了解,招他为婿是不是太武断了?”
多可笑,他刚刚才逼她现场做决定,现在却说选一个陌生人太武断了。唐嘉玉摆足了骄纵千金的架子,满不在意道:“阿父,你不是说让我随便挑吗,我就要他!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郎,品性能差到哪里去。反正我们唐家有钱,何必在乎男方家资?”
“可是……”
“阿父,你看他衣服破旧,可见勤俭持家;他肩角都洗开线了,却没人给他补衣服,可见未有婚配;他和唐家相差悬殊,依然上门观礼,可见是个知礼数、懂报恩的。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他。”唐嘉玉抱着庞诚的手臂摇晃,不依不饶道,“你明明答应我了,随便我挑。我就要嫁他,如果不是他,我宁愿终身不嫁!”
李昭戟心情复杂,唐嘉玉好像在夸他,但好像又不是。庞诚见少主表情越来越莫测,生怕唐嘉玉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赶紧装作头疼送客:“这是唐某家事,不足为外人道。诸位慢走,恕不远送。”
这场及笄宴,开始得宾主尽欢,结束得莫名其妙。“宾客”们离开唐宅时,各个表情微妙,他们扫过冷着脸的李昭戟,想笑又不敢。
魏成钧追了那么久都搞不定的大小姐,少主只露了一面就能让公主携万贯家财主动求婚,果然,还是少主不同凡响。
李昭戟被看烦了,冷冰冰瞪回去,偷摸交换视线的士兵赶紧装不知道。李昭戟心里憋闷,他活了十五年,无论习武还是打仗都顺风顺水,连赤丹人都不能给他气受,今日却被一个女子调戏了,他还不能发泄回去。
李昭戟冷着脸上马,重重夹马腹,照夜像离弦的箭一样飞驰而过。
李昭戟在城外跑了三圈,胸中那股憋闷终于消散了些。天色已到昏黑,李昭戟带着满身尘土回府,他走向铁鹞堂,发觉亲卫看他的表情有些怪。李昭戟暗暗皱眉,推门,便听到父亲在里面不可思议问:“什么,她对昭戟一见钟情,非他不可?”
另一道声音是庞诚,听起来也很犯愁:“属下劝过,反复警告她少主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但她铁了心,就要嫁给少主。”
铁鹞堂陷入死寂。守门亲卫被迫听了一耳朵八卦,想继续听又不敢,只能清了清嗓子禀报:“少主回来了。”
庞诚转身,给李昭戟行礼:“参见少主。少主,属下那些话只是为了打消唐嘉玉的……”
“没聋,听见了,你不用再重复一遍给我。”李昭戟冷冷打断庞诚的话,他走入铁鹞堂内厅,斩钉截铁道,“让我娶她,绝无可能。”
说完李昭戟想到什么,短促笑了声:“不对,甚至不是娶,而是入赘。”
李继谌听到这两个字深深皱眉:“胡说什么,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将来要继承节度使之位,开疆拓土,发扬军威,怎么可能入赘给一女子?”
李昭戟看到父亲还没鬼迷心窍到让他牺牲色相,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不过,就算父亲真的逼他,也别指望李昭戟会低头。他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勉强他。
李昭戟道:“我早就说过此计不妥。长安势弱,我们只需练兵囤粮,迟早可取而代之。何必费尽心思找什么凌云图?”
李继谌扶额,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唐嘉玉偏偏看上了李昭戟,若不同意,那前面做的事情不都打了水漂?
庞诚前后看看,道:“少主身份尊贵,自然不可能真的入赘,但属下觉得,少主堂堂男儿,多一个女人也不妨碍什么。少主不妨编一个假身份,陪她做一会戏。她是僖宗唯一的后代,若能诞下有河东血脉的男婴,节度使便又多一个筹码。若少主着实不喜她,只需让她有孕,将来打发到偏院里做个妾室,正妻自然要留给德才兼备的贤妇。”
李昭戟越听眉峰拢得越紧,庞诚早年在战场上身先士卒,带头冲锋,也算一名虎将,如今怎么变成这样?李昭戟冷冷道:“我既不喜欢她,为何要招惹她?无论她是不是公主,任何一个女子,都没有蓄意让人怀孕再贬她做妾的道理。如此行径,和畜生何异?”
庞诚几乎是被李昭戟明着骂了一通,他脸色涨红,低头请罪:“少主恕罪,是属下想岔了。”
李继谌想到他从马车里发现唐嘉玉时,她才四天大,奶娘为了保护她中箭而亡。李继谌从尸山血海里翻出她,小小那么一只,弱得随时会断气,但看到他,还是咧开嘴对人笑。
因为那个笑,这些年李继谌几次在杀她和留她之间动摇,最终都让她待在唐宅,继续做那个一无所知但无忧无虑的富商千金。有些时候做个痴儿也挺好,什么都不知道,才能一辈子平安快乐,无忧无难到终老。
那么多人追杀她,她硬是从阎王爷手中等到他来,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李继谌叹息一声,道:“去年她对王榕一见钟情,今年又是对昭戟,能有多认真?小娘子喜欢好颜色,心性不定,要不了多久就忘了。先将她稳在唐宅里,招婿的事,再从长计议吧。”
庞诚应是。庞诚出去后,李昭戟才对李继谌说道:“父亲,你还是对凌云图不死心?一个虚无缥缈的宝藏而已,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确定,父亲为何如此执着?”
李继谌看着儿子,欲言又止,最后唯余一声叹息:“你还年轻,不懂。回去换身衣服,先休息吧,唐宅的事不用你管。以后,少去那个地方。”
李昭戟一脸不屑,当他想去的吗?李昭戟见父亲不肯说,知道问也没用,冷哼一声走了。
李继谌吩咐亲卫看好门,打开密格,取出这些年他看了无数遍的东西。李继谌抚过布帛上栩栩如生的龙纹,缓缓打开。
李继谌和皇家的渊源,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李继谌本来不姓李,他的父亲原名褚棣,本是云州守将,咸通九年吴晔在徐州起义,通往长安的漕运被切断,朝廷大惊,倾力围剿。褚棣奉召南下平叛,其麾下骑兵多穿黑衣,神出鬼没,打仗时如天边一线,倏忽间便已至眼前,手起刀落叛军便已尸首分离,宛如收割人命的鬼鸦,吴晔部将惊惧地称其为鸦军。
褚棣带领鸦军横扫叛军,势如破竹,鸦军之名至此在天下打响。次年九月,褚棣攻下徐州,将吴晔人头割下,送往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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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见天子。懿宗大喜,赐褚棣皇姓,并亲自为其取名武安,封为云州防御使。
褚棣摇身一变成了李武安,李家从草莽武将变成了功烈之族、封疆大吏,门庭煊赫,远不可同日而语。李继谌自幼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当年褚棣南下平叛时,李继谌才十三岁,便已作为先锋官冲锋杀敌,骁勇善战,叛军见之溃散,莫敢阻挡。
李继谌至今都记得,懿宗在长安见到他们父子,大喜过望,对左右说此父子乃当代卫霍,得之可保大齐五十年国祚。懿宗说这些话的时候恐怕不会想到,过不了几年,屠龙的功臣就成了盘踞在长安北方新的巨龙。
那是李继谌第一次面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长安,这一见就让他魂牵梦绕,再不能忘。他这些年南征北战,见过许多城池,富庶的,雄伟的,辽阔的,但没有一座能像长安那样,包罗万象,气象恢弘,是唯有盛世百年、万国来朝才能打造出的璀璨明珠。
国都,当如是。
李武安病逝后,李继谌理所应当继承云州防御使,成了鸦军新的主帅。见过长安后,李继谌再也不满足于云州了。云州当然很好,这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他和刘英容在此相遇、成婚、生子,他的祖辈都在此耕耘,这是李继谌的根,但,不该是他儿子的。
他的儿子,他和英容唯一的孩子,应该往更辽阔的天地去。
李继谌厉兵秣马,积极备战,等待着命运的垂青。广明元年,他苦苦等待的机会来了。
张朝叛乱,虎牢关救援不力,洛阳失守,长安霎间告急。年轻的皇帝僖宗带着妃嫔宗室仓促逃亡蜀地,李继谌嗅到机遇,当即率领三万五千骑兵南下勤王,十五日内就抵达关中。
他不是第一个抵达长安的藩兵,但一定是战斗力最强悍的。他在关中连败张朝所部,良田坡一战更是让叛军横尸三十里,李继谌乘胜追击,第一个冲入长安,在收复帝都中立下首功。那几年朝廷偏居益州,害大齐丢了帝国体统的僖宗醉酒游湖,溺亡,皇位上换成了他的弟弟寿王。皇帝听到收复长安的消息,喜极而泣,次月大封功臣,李继谌破张朝,复长安,以首功受封河东节度使。
那一年李继谌年仅二十八,于诸将最少,而兵势最强,功高震主,一时风光无二。少年得意,天下瞩目,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时刻,李继谌却在人前说他已老矣,吾儿甚奇,河东之未来皆系于少主。
李昭戟当时不过三岁,说这些话未免太早了,但李继谌并非谦虚,他是真的如此相信。他从云州防御使到河东节度使,每一步都是拿命拼出来的,这些年他到处征战,河东地盘越来越大,渐渐成了北方第一强藩。但,这也就是李继谌的尽头了。
而李昭戟不同。因为李继谌的预言,李昭戟从小长在众人的看好及看衰声中,他顶住了这些压力,不因出生优越而自得,也不以父亲功高而自惭。李继谌以百步穿杨的箭术成名,刘英容一杆长枪能单挑军中十余名好手,李昭戟作为他们的孩子,既擅射也擅枪,军中盛赞李昭戟继承了父母的长处,但李继谌知道,那是李昭戟私下花数倍的时间练出来的。
心性坚定,勤勉自律,能和士兵同甘共苦,也能恩威并施驭下,李昭戟拥有李继谌期待的所有品质。李继谌已经将河东的根基打好,将来他们李家是乱臣贼子还是乱世枭雄,就看李昭戟的了。
李继谌将东西卷好,重新收在密格里。他看到那半枚龙纹玉佩,叹息一声,缓缓关闭机关。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可是,终究是他儿子的前程更重要。
8.痴情
李昭戟以为这只是一个荒唐的小插曲,很快就会过去。
那时,他这么以为。
唐宅。
唐嘉玉换下繁重的大袖礼服,指挥着丫鬟整理沁玉园,衣裳、首饰、书本、古玩……恨不得连地上的蚂蚁都翻出来清点一遍。小厮进来禀报主君回来的时候,唐嘉玉正让人擦拭她的笔墨纸砚。
唐嘉玉向来想一出是一出,折腾的都是下面的丫鬟。折夏不知道唐嘉玉又想干什么,抱怨道:“娘子,这些画纸很久不用了,您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自然是因为很快就要用到了。唐嘉玉笑了笑,说:“马上就要成亲了,以后还得给姑爷置办东西呢,我屋里共有多少财产,总得有个数。你们继续晾画,我去给阿父问安。”
丫鬟面面相觑,唐嘉玉已经叫起姑爷了?可那是少主啊。
她们怎么敢让唐嘉玉独自行动,纷纷说要陪唐嘉玉去守拙堂。唐嘉玉想了想,点了斩秋陪她去。
她要想逃离河东,必须得有自己人在外面替她打点,但她被困在唐宅里,根本接触不到外人,谈何发展自己人?她思来想去,还是得从身边人下手,如果能策反身边的丫鬟,她的逃亡大计会轻松许多。
枕春、折夏能背叛李继谌就能背叛她,不可信任。斩秋和簪冬身手好,忠诚高,危急关头靠得住,是唐嘉玉的重点观察对象。
身边跟着丫鬟,唐嘉玉不得不全程做戏。她装出春心萌动的样子,一路蹦蹦跳跳往守拙堂跑。
“阿父!”
人未到声先至,守拙堂下人们赶紧调整表情,浇花的、扫地的,各自去忙,等唐嘉玉跑进来后,他们装作才发现的样子,热情问好:“娘子安。”
所有人都对她很好,所有人看起来都喜欢她。唐嘉玉心里冷笑了声,毫不示弱回以一个灿烂的笑。
唐嘉玉进屋,发现不止庞诚,魏成钧也在。看他们严肃的表情,想来已经对好说辞了。
唐嘉玉知道李昭戟不可能答应,她本也没指望一个回合就能拉李昭戟下水。但她还是装作欢欣雀跃的样子,扑到庞诚身边问:“阿父,怎么样?李郎他同意了吗?”
上午唐嘉玉当众指李昭戟为婿,庞诚不同意,但宾客是他请来的,让唐嘉玉随便挑也是他亲口说的,庞诚难以收场,只能语焉不详说他对那个男子了解也不多,只知道对方姓李,家里很穷。一直都很现实的唐嘉玉这回却转了性,一口咬定不嫌弃男方穷,她只在乎爱。
庞诚怎么劝唐嘉玉都执迷不悟,庞诚没办法,只能借口去打听李家家境,下午出了趟门,实则去节度使府请示李继谌。唐嘉玉心知肚明,陪着庞诚继续往下演。
庞诚深深叹了口气,一脸凝重,道:“嘉玉,为父也不忍让你失望,但为父下午去李家看了,那个小子家徒四壁,四处欠债,穷得除了那张脸什么都没有。”
“那正好呀。”唐嘉玉眼含笑意,天真又慷慨说道,“咱们家有钱,他欠了多少,我替他还。”
庞诚微哽,暗暗对节度使和少主道了声对不住,继续沉重道:“他不止穷,家风听说也不好。他父母早逝,叔伯邻居没有一个愿意和他来往,听说祖上似乎还犯过什么事,三代不得入仕。他们家就是个无底洞,周围女子都对他避之不及呢!嘉玉,为父把你当掌上明珠一样宠到大,怎么能让你嫁给这样的人?你再想想,换个良人吧。”
“是啊,表妹。”魏成钧颇为不爽,阴沉着脸说道,“你就见了他一面,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就要嫁给他?天底下比他更好的男儿有的是,你何必舍近求远?我和你青梅竹马,相伴多年,还对你一片痴心,你都看不到吗?”
唐嘉玉暗暗掐了自己一把,逼自己眼中蒙上一层水光,说:“表兄,你这些年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可是,我只是把你当兄长。等你将来遇到那个人就会明白,有些人,你看到他第一眼,便知道他是命中注定。”
庞诚皱眉:“那王榕呢?你去年也说对王榕一见钟情,今年又对新人说命中注定。你不过是知好色则慕少艾而已,一年一变,能有多少真心。还是姜钧最可靠,你们兄妹多年,是剪不断的血缘关系,相互知根知底。你嫁给他,为父最放心。”
其实庞诚说得没错,唐嘉玉喜欢的只是王榕出身高贵、容貌出众的光环,而非他这个人。只见了一面就动心的爱,能有多么深刻?
至于李昭戟,连动心都说不上,报复而已。但是,谁都有资格指责她,唯独庞诚没有。
唐嘉玉前世一心一意孝顺父亲,而庞诚呢,可有过哪怕一瞬,真的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想来是没有的。这一世,她再也不稀罕任何人的爱,她要回长安,她要得到公主应有的尊荣,她要将她前世受到的伤害,千倍百倍回馈给这些人!
唐嘉玉想到升平九年那场雪,眼睫微眨,无需演戏,眼泪自然而然滚落下来:“阿父,是不是如果我是个男儿就好了?我可以上阵打仗,可以建功立业,再不济都能娶一房喜欢的妻子,替家族传宗接代。可我偏偏是个女儿,不能读书入仕,也不能习武从军,完全是唐家的负累。”
庞诚和魏成钧见唐嘉玉哭了起来,都是一愣。庞诚听到唐嘉玉的话,脸色微变:“你怎么会这样想?是谁在你耳边说这些混账话?”
自然是拜你所赐,亲眼所见。唐嘉玉抽噎着道:“没人和我说,但我又不蠢,哪能猜不到。若我是男儿就能继承唐家家业,父亲不必担心后继无人,也不用如此忧心招赘。不如我女扮男装,去幕府当个门客,说不定能闯出一番功业呢!”
庞诚听到头都大了,她在并州乱逛还不够,竟然还想女扮男装?庞诚连忙道:“一派胡言!无论你是男是女,你都是我唯一的孩子,唐家的家业不给你,还能给谁?你安心在唐家待着,莫再想女扮男装、离家出走的事!”
“可是,阿父看起来对我很不满。明明男儿成婚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我是女儿,就不可以?”
庞诚被绕住了,愕然片刻道:“为父并非反对你招婿,只是,你要找个差不多的郎君,不能只看颜色。娶妻尚要娶贤,你是女儿家,亲事要更加谨慎。”
“可是李郎明明很好。”唐嘉玉泪眼盈盈,道,“他尚未婚配,父母双亡,亲戚互不往来,简直是入赘的绝佳人选!女儿知道王榕家世显赫,绝不可能入赘,我要想和他在一起,就得离开唐家,嫁去幽州。女儿舍不得父亲,只能放弃王榕,为何连李郎也不可以?”
魏成钧心情极差,真是邪了门了,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李昭戟?他牙都要咬碎了,恨声问:“你到底为什么非他不可?”
“表兄。”唐嘉玉含着泪,朦朦胧胧看向魏成钧,“你我兄妹这么多年,最亲密不过。如果你娶喜欢的女子作嫂嫂,我定为你高兴,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喜欢的郎君,阿父不理解我,表兄连你也不理解我吗?”
魏成钧哑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经过唐嘉玉一番胡搅蛮缠,庞诚和魏成钧已经忘了,他们的问题唐嘉玉一个都没回答,反而是他们被唐嘉玉带到坑里,进退维谷,里外不是人。
这就是唐嘉玉处世第一法则,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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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不要解释。解释就是落入对方的陷阱里,喋喋不休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情,越说越错,不如不说。何况,她也解释不了,因为她确实不是真心。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拿着自己的武器主动出击,让对方来自证。证着证着,他们就忘了自己本来要做什么。
庞诚见她越绕越远,咬咬牙,不肯再陪她演父慈女孝的戏了:“你喜欢谁都行,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一日是唐家家主,你的婚事就要听我的。你现在脑子糊涂,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火坑,回去清醒清醒,过两天你就明白为父的苦心了。”
庞诚示意丫鬟来拉她,斩秋正要上前,唐嘉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举起手指道:“我唐嘉玉对天发誓,此生非李郎不嫁。如有违背,我和他都家破人亡,无儿无女,孤独一生!阿父,我不嫌他穷,也不嫌他晦气,你就成全我吧。”
庞诚气得胡子哆嗦,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发誓还诅咒对方的!庞诚也发狠道:“你若是执意要嫁,好,那你就不再是我的女儿!唐家的财产你休想带走分毫,以后是生是死,和唐家再无关系!”
庞诚知道唐嘉玉娇生惯养,最是爱财,她执迷不悟不过是觉得唐家的财富可以给她兜底,如果,家产和她的爱情变成二选一呢?
庞诚以为这回唐嘉玉总该清醒了,没想到她擦干眼泪,用力磕了三个响头,抬起脸时眼眸坚定灼亮:“阿父,女儿不孝,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以后您好生保重身体,女儿走了。”
说着唐嘉玉起身就往外走,节度使刚交代要看管好她,庞诚焉能让她出门?庞诚大惊失色,顺势装出震怒的样子,拍案道:“反了你了!你为了一个男人,连家都不要了?他囊空如洗,身无长物,根本给不了你现在的生活,你嫁过去就是一辈子受苦的命,你怎么会蠢成这个样子!”
屋里的丫鬟们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住唐嘉玉:“娘子,您不能走。”
她当然不能走,她要是走出这扇门,他们全都得人头落地。
唐嘉玉一副为了爱不惜和全世界作对的样子,决然道:“别拦我,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只要是他,再苦的日子我也愿意!”
庞诚分得清任务和现实,这些年从未搞混过,但这一刻,他真的体会到养女儿的糟心感了。堆金积玉宠大,为了一个一面之缘的穷小子,就要和家里决裂?
庞诚又气又头疼,怒道:“糊涂,快把她拦住!把娘子送回房里,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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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宅的事情传到李昭戟耳朵里,已经过了好几天。他如常在校场练枪,魏成钧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场边意味不明看着他。
李昭戟习惯了被人注目,但一个男人用这种眼神看他这么久,实在太恶心了。李昭戟不得不停下练枪,解开护腕走过去:“表兄,你怎么来了。有话和我说?”
魏成钧看他良久,说:“表弟好能耐,箭法百步穿杨,枪法行云流水,连随便出一趟门,都能引得女子为你要生要死。”
魏成钧语气夹枪带棒,火药味十足,李昭戟忍不住皱眉。前两项是事实,李昭戟承认,但后面可太冤枉人了吧。
李昭戟道:“是谁惹了表兄,表兄来朝我发火。我身边不是士兵就是马,哪有什么女子?”
不对,他好像还真见过一个。李昭戟脸色微变,魏成钧见他想到了,阴阳怪气说:“表弟大概不知道吧,那位公主对你一见倾心,宁愿和家族断绝关系也要嫁给你。她绝食明志,已经三天了。”
9.绝食
意思意思行了,唐嘉玉自然不可能真的绝食。
唐嘉玉蒙在被子里,春夏秋冬围在床边,像哄小孩一样劝:“娘子,您吃点吧,您已经三天水米未进了,当心饿坏了身子。”
唐嘉玉脸埋在枕头里,似乎在哭,实则借着动作掩饰,悄悄从被子里摸糕点。
不好,屯的糕点吃完了。唐嘉玉可没打算真饿着自己,绝食这场戏差不多该收官了。她费力支起身,突然晃了下,丫鬟们连忙上前扶住她:“娘子!”
唐嘉玉气息奄奄问:“阿父同意了吗?”
斩秋瞧见唐嘉玉脸色苍白、随时要晕厥的样子,叹息道:“娘子,先吃点吧。主君得知您不肯吃饭,十分着急,天大的事也得吃饱了再说。”
枕春也戚戚然道:“是啊,若是您饿出什么岔子,最后挨罚的都是我们。”
唐嘉玉眨了眨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都怪我,还要连累你们。”
都虚弱成这样了还担心她们受罚,哪个铁石心肠能不动容?唐嘉玉虚弱无力地靠在丫鬟臂弯里,在她们的殷殷劝说中,半推半就喝了碗羹汤。其实唐嘉玉还想吃,但为了后面的戏,只能忍痛说道:“我实在没胃口,都拿下去吧。你们也出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丫鬟相互对视,簪冬紧张道:“娘子,您该不会寻短见吧?”
“我不会。”
唐嘉玉越这样说,春夏秋冬越不敢留她一个人待着。这正合唐嘉玉心意,要是她们走了,唐嘉玉演给谁看?过了一会后,唐嘉玉披着斗篷,恹恹靠在窗前,丫鬟站在屋角,远远看着她。
唐嘉玉有一搭没一搭翻着面前的书,整个人写着郁郁寡欢,生无可恋。唐嘉玉看着面前的话本,心想照这个进度,一会她可以自然而然翻看画册,大概晚上就可以动笔画画了。
唐宅都是李继谌的人,她插翅难逃,要想破局,唯有把水搅浑。李继谌会在两年后病逝,魏成钧意图反叛,但如唐嘉玉预料,他失败了,最后的河东节度使是李昭戟。她要想离开唐宅,讨好庞诚、姜婵或春夏秋冬是没用的,她得搞定最终做主的人——未来的河东之主,李昭戟。
但李昭戟贵为少主,想靠近他并不容易。要想逼李昭戟入场,她得演一出大戏。
第一个阶段,绝食,核心是逼。但威胁容易起反效果,要软硬兼施,打一棒子给一甜枣,才容易撬开李继谌的心防。
所以唐嘉玉打算开始第二个阶段,画画,也就是诱。唐嘉玉前段时间让春夏秋冬收拾房间就是为了这一步,她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点心,忽然提笔作画,目的性也太强了。她要创造环境,让众人看来她是为了排解苦闷,百无聊赖之下才重拾画笔。
唐嘉玉为了保持自己为情所困的人设,无论丫鬟端来多少她爱吃的饭菜,只碰一点点就说自己没胃口了,庞诚、姜婵都来看过,唐嘉玉不为所动。到了晚上,果然她饿得睡不着。
春夏秋冬孜孜不倦拿着她最爱的点心,劝她多少吃点,唐嘉玉索性将她们都赶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唐嘉玉一边倚在窗前装情圣,一边在心里怒骂,等她到了长安,恢复了公主身份,一定要将这些乱臣贼子碎尸万段,以报今日挨饿之仇!
唐嘉玉拿着画笔,在纸上细细勾勒李昭戟眉眼,默默想着以后要怎么折磨他。可能是她的恨意太强烈,唐嘉玉学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画技并不精湛,但笔下的少年却面若明月,眼若寒星,俊得很有灵韵。
唐嘉玉入迷地看着画像,心想她可真棒,多年没拿画笔,依然下笔如神。
她是天才!
然而在别人看来,她看着画纸似悲似嗔,沉默不语,却是一副深爱画中人不能自拔的模样。
秋风吹过,满城林木连成潮水,沙沙声不绝,落叶裹挟着夜风飘坠,像一场迟来的花雨。一枚红叶落在画卷上,唐嘉玉轻轻拂去,抬头关窗时,她怔住了。
一个少年坐在对面的树梢上,不知看了她多久。
唐嘉玉顿了下,问道:“你是来看我的吗?”
她饿了太久,不需要装,自然而然带着一股幽魂般的哀婉气质。李昭戟看到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叹了声,从树上跳下来。
他很费解,今日他一整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实在不得其解,便来问罪魁祸首。李昭戟双手撑在窗沿前,居高临下审视着唐嘉玉,问:“你喜欢我?”
唐嘉玉仰头看着他,轻轻点头。
她生得明艳,但如今嘴唇苍白,面无血色,在夜色下像一朵缓缓绽放却又注定凋零的昙花。李昭戟心中涌上一股陌生的情绪,他歪头,诧异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唐嘉玉不答反问:“你喜欢什么?”
“我?”李昭戟不满她反客为主,却还是答道,“马,横刀,陌刀,长枪,射箭。”
喜欢的还真多,怎么不累死你呢?唐嘉玉有些不高兴,她表现了出来,靠近窗台,紧盯着李昭戟的眼睛问:“如果里面只能选一样呢?”
李昭戟想了想,肯定道:“马。”
唐嘉玉问:“你为什么喜欢马呢?”
“应该是你回答我的问题。”李昭戟不满,唐嘉玉抬眸,悠悠横了他一眼:“啰嗦。”
她这一眼没有任何威慑力,温温软软,波光潋滟,眼波如水。李昭戟应该生气,但对着这样的眼神又不好发火,只能答道:“因为马忠诚,有灵性。在战场上能日行千里,冲锋陷阵,是决定骑兵战斗力的关键。”
“那我也说,马訾费巨大,饲养不易,易受伤,易发狂,易生病,有一堆缺点。”
李昭戟如实点头:“这些缺点确实存在,但……”
“但你还喜欢它。”唐嘉玉撑着下巴,双眼盈盈看着李昭戟,说,“你看,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喜欢就是喜欢。”
李昭戟怔了下,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唐嘉玉主动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昭戟瞥了眼她衣袖下的画卷,说:“在你刚开始画画时。”
这回轮到唐嘉玉怔了下,忙尴尬地将画卷起。李昭戟看到她手忙脚乱、耳尖通红的样子,觉得扳回一城,心情奇异地变好了。他双手交叠,撑在窗户上,问:“喂,你是真的在绝食吗?”
“你在叫谁?”唐嘉玉将画纸卷好,不肯回头,道,“我叫唐嘉玉。”
李昭戟无语地看着她,念在她大概饿坏了脑子,大度地不和她计较:“唐嘉玉,你真的要绝食吗?”
“怎么可能。”唐嘉玉刚才还冷若冰霜,现在却突然笑了起来,回眸对着他狡猾地眨眨眼,“我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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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了吃的。我又不傻,只是想逼我爹让步,干嘛要真的饿着自己。”
李昭戟愣怔片刻,这是他完全没预料到的答案,但意外合理。他看着得意洋洋的唐嘉玉,也笑了。
她没他想象中那么蠢,但,好得也有限,竟然能想出这种蠢主意威胁庞诚。
可惜本尊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沾沾自喜问:“你是不是听到我绝食,担心我,所以来找我私奔呀?”
李昭戟沉默片刻:“应该不是。”
“即便是,我也不会跟你走的。”唐嘉玉认真看着他,说道,“若我和你私奔,阿父定会震怒,万一他报了官,你就完了。你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因为家里穷了些,阿父便死活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他分明就是嫌贫爱富!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他同意的。我是他唯一的女儿,我以死相逼,他总会服软的。”
李昭戟望着她的眼睛,心想他大概还是看错了,她明明要更蠢一点。
她竟然怕报官牵连到他,多么可笑。她完全不知道他是谁,却为了不让父亲迁怒他,自己绝食。
李家的公主都是这个样子吗?难怪大齐江河日下,气数不久了。
斩秋守在屋外,听到唐嘉玉屋里有动静,起身问:“娘子,您在和谁说话?”
唐嘉玉吓了一跳,慌忙推他的手臂:“你快走,别被他们发现。”
她的手白皙柔软,按在他身上像团云一样,一点而过。李昭戟被那阵陌生的触感恍了神,竟没有折断她的手,而是任由她把自己推走。
唐嘉玉欲盖弥彰对门口喊:“没事,我自己说着玩呢。”
回头,她看到李昭戟还站在原地,着急道:“你快走呀!”
李昭戟真的抬起脚步,她却又不舍得了,百般犹豫,最后鼓足勇气叫住他:“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她双眼亮晶晶的,像藏了漫天星辰,李昭戟在草原上看到的银河都不及此刻她的眼眸美丽。李昭戟鬼使神差,说:“秉文。”
刚出口他就知道不该,这是他的字,虽然只有亲近之人知道,但终究有风险。唐嘉玉默默在唇齿间念这两个字:“秉文。”
意外的温文尔雅,唐嘉玉抬头,含笑对他道:“我记住了。赶快走吧,我帮你掩护。”
直到合上窗户,李昭戟手上仿佛还残留着那股腻滑的触感。李昭戟定了定神,踩过纷纷扬扬的红叶,并不像唐嘉玉期待的那样躲躲藏藏,而是径直走到了主路上。
墙后,斩秋恭敬行礼:“少主。”
李昭戟语气恢复了冷淡:“今夜之事,无须告诉父亲。”
斩秋低头:“是。”
李昭戟离开唐宅,翻身上马,如往常一般纵马疾驰。并州有宵禁,街上空旷寂静,可供八马并行的武威街非常适合跑马,巡逻士兵看到是少主,纷纷让路。
可是今夜,无论照夜跑多快,李昭戟胸中那股堵意始终无法忽视。
李昭戟来的时候很疑惑,怎么会有人为了只见过一面的人要死要活,现在疑惑没解开,又多了愧疚。
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她的父亲、侍女其实是他的人,庞诚不同意,只是因为他不同意罢了。她一无所知,竟还试图用她的方式保护他。
真是愚蠢,矫情,麻烦。
10.私奔
第二日一早,唐嘉玉心情很好,破天荒吃了一碟天花饆饠。丫鬟对唐嘉玉的异样并不细究,画筒里多了一卷人物画,上面精心扎着丝带,非常显眼,但屋里下人人来人往,没一个人碰那张画。
这么多别扭的地方,也就前世唐嘉玉被蒙在鼓里,才察觉不出不对劲。
唐嘉玉一整天都在涂涂抹抹,但总是画了一半就不满意扔掉,很快屋里全是废纸。斩秋轻轻将红豆酪放在案上,蹲身,任劳任怨收拾。她拿起几张废纸,无意扫到上面的涂鸦,瞳孔剧震。
斩秋拿着那几张纸起身,不动声色问:“娘子,这些画明明很好,为何要扔掉?”
唐嘉玉像是画累了,把笔一丢,伸懒腰道:“随手画的,心烦,不想要了。”
斩秋上前为唐嘉玉揉捏肩膀,瞥过她笔下画作,道:“这些神兽有意思,娘子怎么想出来的?”
唐嘉玉打了个哈欠,将草稿团成一团,随手扔掉:“想到了随便画画。头疼,我要睡了,别让人来烦我。”
唐嘉玉踢掉鞋,跌倒床帐里,埋头就睡。斩秋见唐嘉玉许久没有动静,蹲身,捡起了那张纸团。
纸上画着一些鸟兽,形状却非常奇异,看起来像马却长着白首、虎纹和赤尾,状如龟却鸟首虺尾,还有长着牛头的鱼,九条尾巴的羊……稀奇古怪,笔迹潦草,谈不上多么高明,但每只兽的模样、大小、位置,竟和凌云图一模一样!
凌云图上无一字,唯有一些长相奇异的怪兽,分布得毫无规律。军师来府上授课时,特意打乱了顺序,让唐嘉玉临摹。唐嘉玉并未看过完整的凌云图,怎么会画出和凌云图一模一样的布局?莫非,这些神兽暗中有某种规律,而唐嘉玉已经窥到了?
斩秋悄悄看了唐嘉玉一眼,唐嘉玉躺在罗帐里,似乎已经睡着了。斩秋将那团纸收到袖子中,轻手轻脚出门。
关门声响起,已经睡着的唐嘉玉立刻睁开眼睛。她回头看,果然,地上那团纸已经不见了。
唐嘉玉挑挑眉,翻了个身,舒舒服服摊在床上。
可惜她回来得太晚了,教她画画的夫子已经离府,她只能亡羊补牢。不过,撞见李昭戟已经是极大幸运,她不能贪心。
昨夜李昭戟出现是个意外,她声称绝食后,魏成钧这个狗东西都没来看过她,唐嘉玉压根没想过李昭戟会来。唐嘉玉惊讶片刻后,马上入戏,表演一个陷入爱河、不可救药的恋爱脑大小姐。
她自认为演得很到位。可惜这位少主年纪虽轻,心防却很重,她的一番剖白并未能让他爱上她,但,激发他的愧疚就够了。
昨夜见到了李昭戟,今天唐嘉玉赶紧趁热打铁,抛出诱饵。她前世见过真正的凌云图,复刻并不难,但这里面有什么玄妙她就不懂了。所以唐嘉玉装了一会,赶紧跑来睡觉,生怕再多说两句就要露馅。
唐嘉玉盯着帐子上摇摆不定的流苏,心想不知节度使府是何光景,李继谌会信吗?
·
节度使府。
皱皱巴巴的草图很快放到了李继谌案上,李继谌看着上面稚嫩拙劣,但能明显看出神兽特征的墨迹,问:“她只画了这一张吗?”
“有很多。”斩秋回道,“有山水,有风景,有诗词,还有……少主的画像。大部分是发泄乱涂的,唯有少主的肖像,每一幅都认真描摹。”
李继谌当然知道唐嘉玉为了李昭戟闹绝食的事,他以为唐嘉玉只是心血来潮,晾一晾就好了。但看这架势……莫非她对昭戟是真心的?
李继谌这个父亲内心复杂。如果是普通女子,自己儿子惹出这种事,总是要负责的,但,对方偏偏是皇帝的女儿。
他身为父亲,很清楚李昭戟看似冷淡高傲,其实内心赤诚,一旦被他认定为自己人,就推心置腹,毫不设防。李昭戟之前并未有过女人,在情爱一事上可谓一张白纸。若是他被李氏女所骗……
李继谌想了又想,到底不舍得让独子冒险。李昭戟是河东的未来,他的正妻关系到各方势力,不能轻率。已有好几家名门闺秀递到李继谌面前,李继谌挑来挑去,对谁都不甚满意,唐嘉玉和贤良淑德不沾一点边,是万万不行的。
李继谌收起那张草图,道:“引着她继续作画,看看究竟是凑巧,还是她确实勘破了凌云图的规律。过段时间你们想办法制造机会,把夫子送回去。”
斩秋行礼:“是。”
“别让她再寻死觅活了,成什么体统!”李继谌拧眉道,“她要是我的女儿,我非把她腿打断!我最厌烦长安贵族唧唧歪歪、伤春悲秋那套做派,她在北地养了十五年,怎么一点健壮气魄都没学到,竟为了个男人绝食?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斩秋沉默应下:“属下遵命。”
唐嘉玉发现斩秋回来后,她的禁足并没有解,庞诚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大感不妙。
她以为她抛出凌云图这个诱饵,李继谌这种野心家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宝藏,哪怕要小小牺牲他的儿子。但看起来,相比凌云图,他更爱自己的儿子。
说不嫉妒是假的,李昭戟凭什么这么幸运?凭什么他就能拥有父亲全部的爱?唐嘉玉见不得太完美的人生,经此一遭,她还非要将李昭戟拉下凡尘了。
唐嘉玉开始计划的第三阶段,挑拨离间,兄弟阋墙。简单点说,演。
距离及笄已过去了好几日,唐嘉玉不再绝食,但还是恹恹的,经常对着一个地方发呆。丫鬟们变着法引着唐嘉玉画画,但唐嘉玉怎么可能动笔呢?无论丫鬟怎么劝,她只说没精神,每日倚着窗户伤春悲秋。庞诚、姜婵都来找她说话,话里话外试探凌云图,唐嘉玉将自己的任性人设贯彻到底,无论谁来她都有气无力,爱搭不理。唐宅的人拿她这个恋爱脑没办法,时间长了,大家耐心逐渐消散,不再全天候守着唐嘉玉。
唐嘉玉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想出门散心没人敢拦着,几天过去,禁足令早已形同虚设。
渐渐连春夏秋冬也忙了起来,不再四个人都盯着她。唐嘉玉终于找到机会,午后,她趁屋里只有斩秋在,悄悄将一封信递给斩秋。
“你去打听李郎住在哪里,把这封信交给他。”唐嘉玉从袖中摸出来一颗碎金,放到斩秋手心,郑重道,“打听消息免不了打点,这些钱你拿去,不要心疼钱,早点问出李郎的下落最重要。如果有剩下的,你就留下来做体己吧。”
斩秋看到信封上写着“秉文亲启”,心中震惊。少主竟然将自己的字告诉了娘子?
唐嘉玉目光殷切,像是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斩秋身上,用力握住斩秋的手:“路上小心些,千万不要被阿父发现了。”
斩秋接触到唐嘉玉的目光,不合规矩的话在喉间滚了许久,怎么都说不出口。她将唐嘉玉的手掰开,唐嘉玉心中一凉,却见斩秋将碎金放回唐嘉玉手心,说:“娘子,打听人而已,不需要这么多钱,您自己留着防身吧。”
唐嘉玉松了口气,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斩秋,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斩秋看着唐嘉玉的眼睛,心中难安。奴婢就是一件财物,哪怕她们这种从小当死士培养的武婢,也不过是高级些的出气筒。但她们来唐宅后,娘子全心全意信任着她们,从没有在她们面前摆过小姐架子,自己得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总会给她们也备一份。能伺候这样的主子是何等幸运,而她们却一直在骗她。
斩秋被愧疚折磨,沉默着出去了。她本来也沉默寡言,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她并不知道,不久后,唐嘉玉也用同样的信任语气、同样的星星眼,对枕春说道:“你去打听李郎住在哪里,务必亲手把这封信交给他。”
枕春摸到手心的碎金子,上级的命令无声无息在腹中消解。庞诚是说了要严加监视唐嘉玉,不许她和外界联系。但,枕春不试探一下,怎么知道唐嘉玉想做什么呢?
枕春对着唐嘉玉大表忠心,拍胸脯保证一定把信送到。等走到无人之处,枕春左右看看,飞快拆开信封。
枕春认得字不算多,但磕磕绊绊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枕春看到唐嘉玉要约人私奔,大惊失色,连忙跑去禀报主子。
云雀营新人太多,她在节度使麾下永远出不了头,何况枕春早就厌恶了没完没了的练武。她想过唐嘉玉那样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生活,哪怕当不了正房,做妾也好过在云雀营受苦。
枕春的主子,早就变成了魏成钧。
魏成钧一目十行扫完信件,越看越气,手臂上青筋迸起。
“及笄宴一别,君之容止,寤寐难忘。然父嫌君门第寒微,意属表兄,强锁吾于深院。我心匪石,不可转也,遂绝食明志,以抗父命。
彼表兄者,形貌粗野,性如豺狼,沉闷无趣,不解半点风月。较之君玉树临风、龙章凤姿,何啻云泥之别!
此生若不得与心悦之人共度,纵活百年,有何生趣?此间煎熬,度日如年,吾实不堪忍受也。
惟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十月廿四亥时三刻,唐宅后门,盼君至,不见不散。
断肠人唐女
书于深闺夜阑”
这封信大胆直白,符合唐嘉玉的一贯秉性,而她足足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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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半页强调魏成钧如何比不上李昭戟,魏成钧怒不可遏,将信笺撕成碎片。
枕春见魏成钧发了这么大的火,吓了一跳,忙问:“少将军,您怎么把信撕了?”
枕春只是提前把信拿给魏成钧看,但还是得递交节度使的。魏成钧把信撕了,她如何交差?
魏成钧阴沉沉看向枕春:“你看过这封信了?”
魏成钧眼神凶狠,仿佛只要枕春说是就会将她灭口。枕春心里狠狠哆嗦,本来要邀功的话连忙变了:“没……奴婢怎么敢看主子的信件。奴刚拿到就赶紧来禀报少将军了,少将军明鉴。”
魏成钧见枕春不知道信中内容,脸色稍霁。但唐嘉玉的信像一粒火星,落在魏成钧堆积多年的心结上,瞬间成野火燎原之势。让他再难平静。
魏成钧的母亲是李继谌的妹妹李鸢,到年龄后嫁给云州豪族魏述。李鸢刚出嫁时,李魏两家还算门当户对,但随着李继谌平叛立功,受封河东节度使,一步步南征北战扩大地盘,两家人相差越来越大。李继谌到并州上任后,魏述、李鸢也跟着迁到并州,但魏家原本的人脉都在云州,搬到并州后人生地不熟,魏述死后,魏家更是门庭冷落。李鸢经常往节度使府跑,恨不得常住兄长家。
魏成钧自小在节度使府上长大,使院有他的院子、衣服、仆从,吃穿用度等同李昭戟,不知道的还以为节度使府有两个郎君。魏成钧比李昭戟年长三岁,早早就到军中替李继谌做事,大家知道魏成钧是节度使外甥,也人人敬他三分。
他看起来和李昭戟一样,是河东的天之骄子,但魏成钧自己知道,只是看起来。
无论他做得多好,只要李昭戟来了,所有人都默认他该把权柄让给李昭戟;母亲日日叮嘱他要笼络好表弟,魏家未来荣辱,全系在李昭戟身上;家里叔伯暗示他带李昭戟来家里留宿,堂姐堂妹未曾婚配,只要李昭戟看上了,做妾也无妨;连部下也提醒他,低调行事,勿要抢功,有些风头只有少主能出。
谁让李昭戟天生就是李继谌的儿子,魏成钧认了。但是,唐嘉玉不知道他们两人的身份,魏成钧入府多年,最开始只当演戏,但时间久了,他无论军中多忙,都会抽时间来唐宅,陪唐嘉玉演幼稚的过家家戏码。魏成钧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出身不如李昭戟,唯有娶一门高贵的妻子,未来才有逐鹿中原之力,但他对唐嘉玉的心意也是真的,以后哪怕大齐王朝气数尽了,他也会把她当妻子对待。
他以为唐嘉玉是唯一不因他的身份,只因魏成钧这个人而对他好的温暖,可是,她仅见了李昭戟一面,竟也完全倒向李昭戟,甚至不惜为李昭戟绝食私奔?
连在唐嘉玉心里,他都处处不如李昭戟。如此奇耻大辱,魏成钧怎么能让其他人看到这封信?看到一个,他就杀一个。
魏成钧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枕春莫名心惊肉跳,脊背发寒。她生怕魏成钧迁怒自己,赶紧表现道:“少将军,娘子好像拼出了凌云图,斩秋传节度使命令,让我们多引着娘子作画。”
魏成钧眼神微动:“什么?”
“是真的,斩秋将画纸都收起来了,但奴婢偷偷藏了一份。”枕春忙不迭从衣袖里取出唐嘉玉的草图,献宝一样呈给魏成钧,“少将军,您看。”
魏成钧看到上面熟悉的图画,慢慢握紧拳心,恨不得将草稿捏碎。
上天究竟多么偏爱李昭戟,给了他出身、天赋,现在连唐嘉玉也要将开国宝藏拱手送上。
凭什么?
魏成钧将皱巴巴的画纸扔到地上,用鞋尖碾碎,一字一顿道:“将这里收拾好,别被人发现。”
唐嘉玉不愿意嫁他,他偏要得到她,一点点折磨她,让她知道究竟谁才是真龙天子。
魏成钧神情阴鸷,枕春看着胆战心惊,惊慌低头:“是。”
魏成钧回头看着这个女子,霎间变得如沐春风,拉起她的手说:“你有心了,继续帮我盯着她。以后,我不会忘了你的功劳的。”
枕春听懂了魏成钧的暗示,心中大定。她就说,少将军怎么会对她生出杀意呢?少将军只是生气唐嘉玉水性杨花,没控制住怒火罢了。她与唐嘉玉不同,她对少将军忠贞不二,将军不会亏待她的。
枕春吃了定心丸,喜不自禁道:“是,奴婢愿为少将军上刀山下火海,至死不渝。”
魏成钧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心不在焉说了两句,转身后,立刻变成满脸嫌恶。
出身低贱的蠢货,也配肖想他?
她们见过他讨好人的丑态,等他得了势,第一个杀的就是她们。
11.不爽
唐嘉玉倚在窗边打络子,看到枕春满脸喜色从外面回来,和人说了会话,若无其事回耳房去了。
唐嘉玉心里冷笑,知道她那封专门写给魏成钧的信,已经传出去了。
晚饭时分,唐嘉玉院外突然来了许多侍卫,唐广成不知为何改变主意,本来已经解了的禁足又严起来,不许唐嘉玉出门一步。
外面有人看守着,做什么都不方便,丫鬟们抱怨纷纷。而唐嘉玉这个苦主只是应了声,对此仿佛没什么意见。
她能有什么意见,私奔是天底下最傻的事情了,她才不会干。她在信中约定的时间地点,是故意写给魏成钧看的。
唐嘉玉身边错综复杂,丫鬟们看起来关系融洽,姊妹情深,实际上心怀鬼胎,各为其主。唐嘉玉刚好利用她们的身份,制造信息差。
因为,她真正送给李昭戟那封信,约的是昨天夜里呐。
昨夜,亥时初。
唐嘉玉披了件斗篷,在后院紫藤花架下来回踱步,李昭戟到底会不会来,她完全没把握。
眼看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唐嘉玉站在藤架下,心一点点沉没。秋夜月朗星稀,寒风瑟瑟,满庭落木萧萧作响,像在嘲笑唐嘉玉自作多情。
看来他不会来了。
唐嘉玉拢紧了披风,被指尖的凉意冻到。夜晚不好好睡觉,费尽心思跑出来等一个浑小子,真是脑子有病。唐嘉玉转身往回走,本就心气不顺,没走两步还被什么东西咣当砸到后脑,痛极了。
唐嘉玉愤怒地转身,发现地上果子滚动,对面树上一个少年屈膝坐着,手里有一搭没一搭抛着绛红晚果。
显然,刚才砸她脑袋就是他的杰作。
“我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你居然没发现?”
唐嘉玉要气炸了,混账,他早就来了,故意不做声,就是想看她笑话!唐嘉玉弯腰捡起果子,用力朝他扔去。
李昭戟挑眉,显然没料到唐嘉玉还有这么泼辣的一面,上次一见,他还以为她是善良好欺、逆来顺受那一挂呢。
她有脾气,却似乎更有意思了。李昭戟都不屑于躲,悠然坐着,唐嘉玉的果子都没挨着他的脚便坠地了。
李昭戟嗤笑一声,手中果子轻轻一投,再一次精准命中唐嘉玉额头:“不止眼睛不好,准头也不好。”
砰地一声,听声音都知道砸得不轻,李昭戟等着唐嘉玉爆发,然而唐嘉玉捂着额头站了一会,默不作声坐到台阶上,捡起果子擦了擦,咔嚓一口吃了。
李昭戟意外,唐嘉玉专心吃果子,他砸一个她就吃一个,完全不搭理他。
这样下去,倒显得他一头热了。李昭戟很没有意思,主动跳下树,问:“好吃吗?”
他刚走近,一个果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中他,她竟然在袖子底下藏了一个。唐嘉玉抬起脸,得逞一笑,将手里啃了一半的果子恨恨扔向他:“不好吃,酸死了!”
李昭戟第一次被砸是掉以轻心,要是再中招就白活这么多年了。李昭戟轻而易举躲开,不满道:“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谁让你砸我头!”唐嘉玉愤怒地瞪他一眼,语气委屈极了,“疼死了。”
她的尾音拉长,娇娇气气,显得像是李昭戟的错,明明她也砸了他!唐嘉玉背着身体,李昭戟也冷着脸不说话,过了一会,他忍不住探身去看她:“真的很疼吗?”
唐嘉玉深知见好就收,她似嗔似怨横了他一眼,换了新话题:“你来了怎么不和我说?我都以为你不会来了,担心死我了。”
她责骂、威胁、求饶,李昭戟都知道怎么应对,唯独她委委屈屈说担心他,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在他过往人生中,没人这样和他说话,父亲会斥责他冒进、冲动,属下只管执行他的命令,没人会和他说,我担心你。
李昭戟怔了片刻,疑惑道:“你担心我什么?”
整座并州甚至整个河东都是他家的,李昭戟有武功、有侍从、有权力,恣意的不得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反倒是唐嘉玉,朝不保夕,手无缚鸡之力,反倒更该担心担心她自己。
“那可多了。”唐嘉玉掰着手指数,“担心你被我阿父发现,担心你碰上巡逻士兵,担心你走夜路遇险……最担心的,是你不会来。”
李昭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确实没打算来。只是睡前检查马厩时,他发现紫燕吃多了。他带它出来跑了一圈,路过唐宅,便顺便进来看看。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交流总是简短而明确的,但唐嘉玉不一样,她的话中总是有很多感情,像水一样,拿不起斩不断。李昭戟习惯了命令,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女人,只能沉默。
唐嘉玉见他甚至不懂得顺势说一些哄人的话,她努努嘴,心道真是一块木头。但也能看出来他没有多少风月经验,要是魏成钧,就很懂什么时候该给女人甜头,哄得她们继续心甘情愿为自己付出。
相比之下,还是选木头吧。唐嘉玉只能主动递梯子,拍了拍身边台阶:“你站着不累吗?快坐呀。”
李昭戟扫了眼台阶,在离唐嘉玉一臂远的地方坐下。唐嘉玉主动挪到李昭戟身边,红唇像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问:“你住的离我家远吗?”
李昭戟感受到身侧骤然逼近的气息,身体无意识紧绷,如实道:“不算远也不算近。”
“那你能常来看我吗?”
李昭戟沉默,心道难道还有下一次?那也太浪费时间了吧,他可没这么多闲工夫。
唐嘉玉气得撞了他一下:“下次你说能就好了,就当安我的心。”
“可是……”
“没有可是!”
李昭戟再次沉默。唐嘉玉叹了口气,忧虑道:“阿父又禁足我了,我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见到你。你会做生意吗?”
李昭戟不明白她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为什么说话毫无逻辑。李昭戟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没试过。”
唐嘉玉看着他,欲言又止,鬼鬼祟祟朝四下张望。李昭戟不得不提醒她:“没人。”
唐嘉玉松了口气,飞快解开斗篷。李昭戟吓得起身后退,心想她该不会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吧?她一个娘子怎么如此……
李昭戟很快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唐嘉玉从斗篷里拿出金簪、金耳环、金步摇、金臂环,叮叮当当摆了一地。她点了点数,豪气地全部推到李昭戟面前:“这可是我全部家底,下次做客我恐怕连头面都凑不齐了。你拿去做生意,赚了钱来我家提亲!”
李昭戟愣了愣,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让你来娶我呀!”唐嘉玉仰头看着他,眼眸真诚晶亮,“我阿父不就是嫌你家贫吗?这些首饰都是纯金的,你拿去当掉,应该能卖不少钱。你拿这笔钱当本金,找个生意做,等赚了钱,就来娶我。到时候,阿父总没法反对我们了。”
李昭戟看看地上的金首饰,再看看唐嘉玉,一时不知怎么说她:“你怎么这么蠢?有这么多金子谁还会入赘,直接拿着东西跑了,你要怎么办?”
“你会丢下我吗?”
李昭戟怔住:“我是提醒你保管好财物,不要轻信他人,尤其是男人。”
“你不会。”唐嘉玉笑了,用斗篷将首饰包成一团,不管不顾塞到他怀里,“赚了钱就来娶我,我会一直等你。”
李昭戟一言难尽看着她:“你完全没听我在说什么。”
“我听懂了。”唐嘉玉不服气道,“我也帮父亲看过账册,不是不知世故的闺阁女子。但是,你是不一样的,我从见你第一面就能感觉到,你是一个光明磊落、值得信赖的好男儿。我相信你。”
李昭戟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扎得他浑身不舒服。李昭戟沉着脸将包裹推回她手里,他堂堂河东少主,收女人的首饰,像什么话?但唐嘉玉先一步把手背后,说:“男女授受不亲,你要是碰我,你现在就得娶我了。”
李昭戟手僵住,他本来打算硬掰,就唐嘉玉这细胳膊细腿,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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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过他?但她这样说,李昭戟再硬抓她的手,突然感觉怪怪的。
李昭戟进退两难之际,忽然脸侧掠过一阵温意。李昭戟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狠狠怔住。
唐嘉玉趁李昭戟不备,飞快在他侧脸啄了一下,她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脸颊爆红。唐嘉玉不敢面对李昭戟,捧着脸飞快跑了。
李昭戟还愣在原地,满满都是不可思议。太大意了,竟然因为面前是个女子就没做防备,被她碰到了脸。若是在战场上,这足够他死好几次了。
唐嘉玉也没想到自己主动献吻,李昭戟想的是要加强对女子的防备。唐嘉玉蹦蹦跳跳跑过紫藤架,想了想还是得说些什么,回头对李昭戟道:“放心,我是家里独女,哪怕阿父发现也不舍得对我怎么样的,顶多就是禁足。我不会嫁人,我会一直等你。”
“等你回来娶我。”
回忆消散,面前依然是绮罗堆锦、香奁宝匣的闺房。这一环计划中,最危险的就是李昭戟,幸而他来了。唐嘉玉见到了李昭戟,今日便故意让枕春替她送信。她知道枕春一定会偷看,也一定会先告诉魏成钧。
如果魏成钧能心平气和地与李昭戟互通消息,就会发现唐嘉玉在挑拨离间。算计暴露的风险有,但是不大,因为人和人永远不可能坦诚以待,魏成钧的嫉妒、愤怒,会帮助唐嘉玉毁灭证据。没了那封信,谁知道唐嘉玉做过什么?
她只是一个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废物大小姐,能做什么。
她瞥了眼已空空如也的妆奁,心想这回她下了血本,老天爷可一定要站在她这边呐。
烛影摇晃,铁鹞堂的狼首显得格外冰冷凶恶。李昭戟坐在灯下,缓慢而仔细地擦刀。
不远处,魏成钧正在和李继谌陈述利弊:“舅父,不该再纵容她了。舅父念在她公主身份,对她百般宽容,她不想学画就不再学,不想嫁人也由着她。她现在敢绝食抗议,谁知道未来会不会干出私奔一类的事!”
“私奔?”李继谌深深皱眉,“她再胆大妄为也只是个闺阁娘子,不至于。”
魏成钧冷嗤一声,不至于?她分明已经干出来了。魏成钧邪火又忍不住上涌,不经意道:“听庞诚说,她似乎拼出了凌云图?”
李继谌并不瞒着魏成钧,颔首道:“没错。丫鬟这段时间一直在引着她作画,但她没有耐心,画不了两笔就去干其他事了,庞诚也问不出来,真是让人头疼。”
“就是给她太多自由,她才敢如此。”魏成钧缓缓道,“她既然能画出凌云图,说明她一定知道这幅画的秘密。丫鬟是下人,父亲是长辈,总归隔着一层,她有心里话也不会说,最适合套话的,其实是夫婿。不如让她和我完婚,省得她朝三暮四,等婚后,我会严加管束她,让她早日解开凌云图。”
大堂里传来清越悠长的刀鸣声,李继谌和魏成钧回头,李昭戟不慌不忙捡起帕子,说:“下手失了分寸,父亲和表兄继续,不必管我。”
魏成钧瞥了李昭戟一眼,莫名觉得李昭戟今日怪怪的。魏成钧没放在心上,继续劝李继谌将唐嘉玉许配给他。刀刃上清凌凌倒映出李昭戟的眼睛,李昭戟和自己对望,耳边仿佛响起女子憧憬的声音。
“等赚了钱,就来娶我。”
“我不会嫁人,我会一直等你。”
“你会丢下我吗?”
李昭戟擦不下去了,反手将横刀归入长鞘,火烛倏地被气流扑灭,激越的金鸣声贯穿铁鹞堂。满堂人纷纷朝他看来,这回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李昭戟情绪不对。
李昭戟知道唐嘉玉和他没什么关系,凌云图关系着河东未来,无论唐嘉玉嫁给谁,都是公事。但他听到魏成钧话里话外视唐嘉玉为禁脔,就是不爽。
她明明是喜欢他的,魏成钧强行娶她,她肯定会很伤心吧。
李昭戟告诉自己,他只是做了一个男子应该有的担当。他漫不经心,语气平淡,道:“表兄既不喜欢她,没必要勉强。我去便是。”
12.做戏
铁鹞堂静了静,侍从都惊讶地看着李昭戟,连李继谌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去做什么?”
“去唐宅扮演唐嘉玉的夫婿,诱骗她解开凌云图。”李昭戟神色淡淡,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既然目的是套出秘密,找一个她喜欢的人,更容易让她敞开心扉,不是吗?”
这就是事实。李昭戟心里那股不爽可算找到了出口,唐嘉玉亲口说喜欢他,哪怕他并不在意这个女子,也轮不到别人来算计。
尤其那个男人是他的表兄,一个事事都要和他明争暗斗的应声虫。
魏成钧脸色骤然变差了,碍于李继谌在,勉强笑着道:“表弟之前不是很厌恶此女吗?”
“我只是厌恶虚情假意,并非厌恶她。何况……”李昭戟看向魏成钧,眼中笑意稀薄,暗藏冷锋,“人随时都会变,不是吗,表兄?”
魏成钧脸色难看,李继谌的心腹谋士段泽却笑起来,说:“如果少主愿意,当然再好不过。你和齐兴公主相貌登对,身份也匹配,说不得也是一桩良缘。”
李昭戟一脸高冷地纠正:“只是做戏,谈不上什么良缘。我去也可以,但有条件。”
“少主但说无妨。”
“第一,这件事不要大办,消息控制在唐宅内,反正也用不了几天,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了。”
“这是自然。”段泽说道,“少主的正妻是整个河东的事,我们自然不会声张出去,影响少主未来娶妻。”
“我倒无所谓。”李昭戟说,“我哪怕有过婚配,也没人敢挑剔我,但她是女子,传出去世人终究对她更苛刻。第二个要求,假成婚,不同房,我不会和她住在一起。”
段泽意外,李昭戟竟然主动要求不同房。段泽挑挑眉,道:“新婚夫妻不住在一起的,未免怪异了些。”
“既然是演戏,就虚假到底。等解开凌云图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李昭戟神色漠然,淡淡道,“但我们为了凌云图如此欺骗她,终究是河东对不住她。等此间事了,为她置备一副丰厚的嫁妆,让她去嫁喜欢的人吧。”
段泽忍不住提醒道:“可是少主,她喜欢你。”
李昭戟极冷淡又理所应当地应了声:“但我不喜欢她。她不会是我未来的妻子,还是让她另寻良人吧。”
段泽笑而不语,少主果然年轻,重情重义,不懂情爱,却又太看重情爱。如此少年意气,难怪唐嘉玉会对他一见钟情。
段泽更乐见这个结果,这比他去唐宅里假扮唐嘉玉夫子有用多了。而且,段泽作为给唐嘉玉当了两年绘画夫子,又亲眼看着少主长大的人,他有预感,等少主去了唐宅,恐怕未必做得到今日所言一般冷酷绝情,郎心如铁。
就算生了感情也无妨,唐嘉玉是大齐公主,这本身就是政治资源,尽可取来用之。之前节度使同意魏成钧去接近唐嘉玉,段泽就一直很警惕。
人的感情,是最大的变量。
段泽见李继谌、魏成钧、李昭戟三个主事人都冷着脸,有意调节气氛,笑道:“有少主出马,就不用属下腆着脸去扮夫子了。属下才疏学浅,再教下去,实在掏不出什么东西了。节度使,您看如何?”
李继谌从李昭戟发话开始就一直拧着眉,脸色严肃,一言不发。段泽见李继谌脸色不对,恍然拍了下手:“没留意时间,都已经到这个点了。说好了今日烤羊,我忘了吩咐厨房,不知道他们开始烤了没?”
李昭戟听明白了,起身道:“我去看看。”
魏成钧也跟着告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铁鹞堂,庭中秋风渐劲,树影萧萧,李昭戟和魏成钧在门口分道,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些客套、圆场的话,各自转身,背道而驰。
侍从鱼贯退下,等铁鹞堂只剩下段泽和李继谌时,段泽才问:“主公沉默不语,似乎并不赞同少主的提议?”
李继谌叹气,道:“昭戟是个重情之人。我就是怕他被女色蛊惑,所以当初才将唐嘉玉搬出节度使府,建了唐宅,将她单独养在外面。”
段泽想到往事,目露了然。
广明元年九月初六,刘英容在云州生下李昭戟,就在同一天,皇帝南逃的消息传来。第二天,李继谌就率领骑兵南下勤王,开启了他的成名之路。所以李继谌对李昭戟非常有感情,这不只是他和爱妻唯一的孩子,更是他一路出生入死、称雄争霸的见证者。这个孩子,是他的吉兆。
而李继谌刚到关中,就捡到了唐嘉玉,并携有皇室秘宝凌云图。李继谌一方面觊觎凌云图,另一方面又很警觉,他不相信自己能如此好运,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祥瑞和诅咒总是同时出现的,这很可能是凶兆。
李继谌将还是婴儿的唐嘉玉送回云州,让刘英容照料。刘英容和他并肩作战多年,心有灵犀,从来无需多言,李继谌相信妻子能处理好这件事,他则继续带领鸦军,全心全意在关中平乱。
张朝起义席卷全国,治军以残暴闻名,所到之处烧杀劫掠,以人肉做军粮,恶名昭著。张朝麾下的部将,能在这样的军队中活下来并混出头,也各个不是善茬。
哪怕鸦军训练有素、战斗力卓越,这样的敌人也并不好对付,李继谌在关中打了三年,光启二年才彻底击溃张朝,攻入长安。他在外打仗这三年,云州一切事务都由刘英容打理,刘英容刚生产完,同时又要照顾两个孩子,身体就是在这时候落下了病根。
李继谌受封河东节度使,风光无限,衣锦还乡。他回云州接妻儿时,看到年幼的李昭戟和嘉玉公主爬在一处玩。刘英容将嘉玉公主照顾得很好,那个女孩完全脱去了刚出生时的羸弱样子,将李昭戟压在身下欺负。李昭戟比她还大一个月,但看起来完全无还手之力,竟然不如一个女孩强壮。
刚在长安见过天子的李继谌迎头一盆冷水浇下。藩镇割据,群雄并起,各州节度使拥兵自重,不再遵从长安号令,甚至不再交粮纳税。再这样下去,长安只会越来越弱,越来越无力约束藩镇。李氏皇族里也不全是废物,一直不乏想重现大齐荣耀的英才。其中就有人提出过一种策略,向藩镇下嫁公主,以姻缘及血缘关系拉拢强藩,让藩镇兵力为中央所用,以强克弱,分而化之,一步步解决藩镇之祸。
李继谌那年才二十八,少年得意,功高震主,天下为之瞩目。他在长安时,许多世家暗暗打探过他的婚事,甚至皇室也有意下嫁公主,李继谌以和妻子伉俪情深之名,一概拒了。但他兴致勃勃回到自己家,就看到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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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和前朝的公主玩在一起,同吃同住,毫无芥蒂,这怎么能不让李继谌忧心?
之后李继谌不顾刘英容反对,趁着搬去并州,强行将嘉玉公主送走,并修建了唐宅,为她冠以唐姓,彻底抹去和节度使府的关联。
那是李继谌第一次和妻子争吵,也是他唯一一次没顺着刘英容。他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谁能想到刘英容竟然因此留下了心病,临终前都耿耿于怀。
吕雉周武之祸,前车之鉴,谁都不愿意辛苦打下的江山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段泽理解李继谌的警惕,但他觉得没必要因噎废食。段泽劝道:“主公担心唐嘉玉成为下一个武氏,属下理解,但唐嘉玉和武氏完全不可比拟。唐嘉玉自小在主公掌控中长大,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主公安排好的,天真愚钝,胸无大志,而武氏乃秀女入宫,少时就野心勃勃;唐嘉玉对少主一见钟情,痴心不二,而武氏周旋父子两代帝王,擅长媚术,心机叵测;最重要的,少主不是高宗,意志坚定,武艺卓绝,绝不会是为女色所误之人。河东如今在积蓄力量,唐嘉玉的身份确实是助力,拿来一用又有何妨?且不说唐嘉玉只是一个闺阁女子,没有夺权参政之能,就算将来她真的和河东背心,杀掉她,去母留子未尝不可。”
段泽忖度着李继谌脸色,说完最终结论:“属下觉得,未来的事未来解决,没必要因为还没发生的事,就束手束脚,耽误了当下良机。”
李继谌叹气,说:“如何还没发生,未来分明已经注定了。”
段泽诧异:“主公此话怎讲?”
“我在长安外发现唐嘉玉时,她的襁褓里除了凌云图,还有一封圣旨。”李继谌微微出神,说出深藏多年的秘密,“王昭仪的车驾并非乱中走散,而是僖宗特意送出来的。那时他已预感到命不久矣,留下圣旨和信物,让禁军送怀孕的王昭仪去幽州。圣旨中写,若王昭仪生男,让幽州拥立小皇子为帝,若生女,公主嫁给幽州少主王榕,拥立两人的孩子为帝,公主以母亲之身,替幼帝监国。无论田佑贤拥立谁为新帝,都为篡逆,命幽州节度使襄助新帝,拨乱反正,借凌云图所示宝藏,谋求复国。”
段泽瞪大眼睛,不知竟然还有这桩隐秘。他想到唐嘉玉前段时间追着王榕跑,不由也咯噔一声,恍然大悟:“难怪主公如此反对唐嘉玉见王榕,原来他们两人竟还有这样一层渊源。缘分之事,真是不可言说。”
是啊,当李继谌听到唐嘉玉突然出门一趟,正好撞到了王榕入城,并因此对王榕一见倾心、不顾礼教主动靠近王榕的时候,简直疑心唐嘉玉发现了什么。他让人观察了很久,发现是他想多了,唐嘉玉并没有识破骗局,她就是单纯地看上了王榕。
但这也不一定是个好消息,李继谌能打下今日的基业,绝不是一个迷信天命的人,但此刻他也忍不住想,是不是李家人身上真有龙气庇佑,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所以,你之前献言让李昭戟娶唐嘉玉,等生下孩子,就可名正言顺拥立幼主为帝,从一开始就被僖宗堵死了。”李继谌讽刺地笑了声,“他中意的新帝人选,乃是唐嘉玉和王家的后代。万一昭戟对唐嘉玉动了真情,哪怕生下儿子,有这道圣旨在,昭戟算什么?”
第三者吗?
13.入局
这才是李继谌花大量人力物力,非要用商户女这个身份欺骗唐嘉玉的真实原因。她身上背负着所有枭雄梦寐以求的皇权正统,僖宗的圣旨也印证,凌云图的宝藏是一定存在的,但帝王心意却属意幽州王氏。李继谌抛出这道圣旨也不是,继续藏着也不是,只能先养着唐嘉玉,不敢让她得知自己的身份。
段泽想了想,道:“在主公多年打压下,幽州兵弱,早已无力逐鹿天下。僖宗圣旨中明确说了,生男皇子登基,生女让外孙登基,公主监国。说明僖宗最在意的是让自己的血脉回到皇位上,无论男女,都好过宦官扶立的新帝。这一点想必天下英雄都看得出来,如今圣旨、公主和凌云图都在主公手上,河东又兵强马壮,等来日争夺天下,哪有人敢对少主指指点点?”
李继谌怎么舍得这样委屈独子,他冷嗤一声道:“帝王心术深不可测,谁知道他有没有留下另一道密旨,等藩镇帮唐嘉玉起兵,推翻当今皇帝后,再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这确实有可能,但谋士和父亲的立场是不同的,段泽看到的是整个河东的利益。段泽道:“等到了那一步,主公想必已攻入长安,拥立新帝,便是密旨现世,谁又斗得过主公呢?主公,属下知您爱子心切,不忍少主受伤害,但这份圣旨是天赐良机,不容错过。唐嘉玉原本喜欢王榕,但看到少主后,便对少主痴心一片,怎知这不是天意?紫微星动,已从幽州王氏,落入了河东啊。”
李继谌有点被说动了,段泽趁热打铁道:“何况,只要主公毁掉这封圣旨,唐嘉玉就再无价值,但凌云图宝藏却是实打实的。大业面前,儿女情长算得了什么!现在少主对唐嘉玉无意,而唐嘉玉喜爱少主。只需提醒少主不要动心,利用唐嘉玉的爱意套出秘密,待河东事成,便如少主说的那样,放唐嘉玉离开,各自男婚女嫁。唐嘉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财富。”
李继谌想到他钻研了十五年却一无所获的凌云图,不得不承认皇室打仗不行,但论起心机算计,实在是行家。
李继谌一直觉得凌云图不是完整的藏宝图,凌云图更像是母本,是锁,必须结合钥匙,比如说是一组数字,才能读取出藏宝的真实地址。但这份秘钥,很可能被王昭仪毁掉了。
李继谌不清楚广明元年宫闱内发生了什么,据他推测,应是僖宗趁乱送妻儿离开,将皇族代代相传的凌云图密码告知王昭仪,期待自己的血脉借幽州之力复辟。可惜王昭仪还没回到幽州就遇到了截杀,在动乱中产下女儿。
那时候王昭仪已经意识到她没法亲眼看着孩子长大,若将解密方法告知亲信,万一仆人拿到宝藏后杀了她女儿,或者偷龙转凤怎么办?所以王昭仪索性毁了密码,将秘密以某种形式藏在唐嘉玉身上,并在书信中语焉不详暗示,利用世人的贪心,确保自己的孩子能平安长大。
王昭仪做完这一切后,让奶娘带着孩子走,她独自引开追兵。但奶娘一行人还是被追兵追上了,李继谌恰巧在附近,误以为追兵是张朝叛军,围攻过去后捡了个大漏。哪怕李继谌察觉到王昭仪的算计,也不得不按照她期望的那样,将唐嘉玉带走并养大。和开国皇帝的宝藏比,养大一个女孩所需要的花费,实在微不足道。
李继谌让丫鬟检查过唐嘉玉身体,再三确定唐嘉玉身上没有任何标志,所以王昭仪到底把密码藏在了哪里呢?
李继谌默了片刻,缓缓道:“有没有可能,连唐嘉玉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开凌云图。王昭仪死时她才刚出生,一个婴儿,能知道什么?”
“但这个秘密一定和唐嘉玉有关。”段泽道,“王昭仪身为母亲,会不惜一切为孩子考虑,就算唐嘉玉未来无心复国,一个女子有巨额宝藏傍身,也好过没有。她定会把凌云图另一半秘钥,以某种形式告知唐嘉玉。王昭仪的绝笔信中说,等唐嘉玉长大就懂了。她说得长大,很可能是女子成婚嫁人。无论怎么看,唐嘉玉的枕边人,都是最容易窥见真相的。”
李继谌也是这样猜测的。没有了唐嘉玉,天下之大,他们不可能猜出藏宝之地,但唐嘉玉偏偏看中了他的儿子,如果想套出宝藏,就得让李昭戟牺牲色相接近她。
李继谌叹息,如果李昭戟不愿意,他绝不会让儿子做以色事人这等事。但李昭戟同意,他再拦着,倒显得他没有大局观了。
河东终究要交到李昭戟手里,让他早点和皇室中人打交道,或许,也是好事。
李继谌无声叹了口气,道:“唤昭戟过来吧。”
段泽大喜,拱手:“属下遵命。”
李昭戟进入铁鹞堂时,就已经知道父亲要和他说什么了。李昭戟见怪不怪停在案前,给李继谌行礼:“父亲。”
李继谌肃着脸,问:“昭戟,你真的愿意去唐宅,扮演唐嘉玉的……夫婿。”
很明显,父亲本来要说赘婿,硬生生改成夫婿。李昭戟已经能平静接受这个词了,从容颔首:“是。”
他不喜欢想很多,已经决定的事情,没必要翻来覆去纠结。他说出那句话其实是一时冲动,要不是魏成钧明晃晃的算计太令人烦躁,李昭戟根本不会控制不好情绪。但既然都说出来了,李昭戟也没打算反口。
唐嘉玉喜欢他,无论他怎么对唐嘉玉,都是李昭戟的事,轮不到其他男人插足。
李继谌见李昭戟回答得坚定,越发忧心,恨不得耳提面命:“她的身份注定和我们对立,你要记住,你是去执行任务的,和你去赤丹后方潜伏没有区别,绝不可对她动真心!”
李昭戟点头:“我明白。”
“我会让人给你另外安排住处,记住,不得和她私从过密,更不可和她有夫妻之实。你的任务是套出凌云图解法,要多引着她论画。一会我让段泽来,他为你量身定制了一套套话技巧。”
李昭戟啧声,十分嫌弃:“啰嗦。”
“别不当回事。”李继谌想了想,还是没告诉李昭戟圣旨的事,只是虎着脸道,“她能引得成钧为她争风吃醋,还能引起王榕注意,绝不是个简单的。李家的女儿惯会玩弄人心,你要当心她。”
李昭戟想起夜空下那双明亮水润的眼睛,心中不屑。她那样愚蠢的人,哪来的能耐将魏成钧玩弄于股掌,恐怕是魏成钧心怀不轨吧。以及分明是父亲强行逼王榕回应,要不是父亲,唐嘉玉和王榕本该毫无交集。
李昭戟实在想不到唐嘉玉哪里值得他当心。他给父亲面子,点头应下:“是。”
李继谌静静望着李昭戟,沉声道:“众人喊你一声少主,你要担起少主的职责。你的妻子,是未来河东的主妇。”
李昭戟感受到话中的重量,收敛了轻慢,郑重保证:“儿子谨记。”
.
唐宅。
唐嘉玉今日一起身,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唐嘉玉心跳加快起来,努力装作一无所觉,如往常一般梳洗、上妆。
她收拾妥当后,折夏上前传话:“娘子,主君叫您去守拙堂,一起用早食。”
心中的预料成真,唐嘉玉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手,暗暗祈祷列祖列宗保佑,若阿父阿母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她一切顺利。
唐嘉玉扬唇,轻快一笑:“好啊。”
守拙堂里,庞诚、魏成钧都在。魏成钧目光阴鸷,死死盯着她,唐嘉玉就当看不见,给庞诚行礼:“阿父。”
庞诚坐在主位,目光深沉,意味不明,道:“先用饭吧。”
这一顿饭吃得静默无声,唐嘉玉不知道那两人如何,反正她没吃出来什么味道。唐嘉玉正用小勺舀杏仁酪吃,庞诚放下碗筷,问:“禁足这么久,你清醒得怎么样了?”
唐嘉玉心里门清,她把杏仁酪吃完了,才放下汤匙,浅浅拭了拭唇角:“女儿之心早就禀明阿父,没什么可清醒的。”
“你铁了心要跟那个穷小子?”庞诚脸上看不出情绪,说,“如果你执意要招他为婿,唐家的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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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文都拿不到,你得搬出去和他过苦日子。”
要是普通女子可能会被吓到,但唐嘉玉只觉得好笑。若没有她,连唐家都不会存在,何况钱财?要是庞诚真能放她去外面,唐嘉玉还要感谢他们呢。
可惜戏还是要做的,唐嘉玉暗暗拧了自己一把,眼中流露出四分愧疚、三分自责、两分决然和一分坚毅,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只要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我什么苦都不怕。”
庞诚深深叹了口气,像是为她心疼,又换上了一副慈父面孔:“嘉玉,你年纪还轻,觉得情爱重要,但为父作为过来人,得和你说些掏心窝的话。情爱都是一时的,等你嫁过去为柴米油盐发愁,多深的感情都会消磨殆尽。那时候你才会知道,家世钱财才是唯一靠得住的。”
唐嘉玉知道啊,所以她要得到李昭戟,既然要做戏,那就搞定全河东甚至全天下最有权势的郎君,才不枉她重活一场。
唐嘉玉做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决然起身:“阿父,如果你叫我来就是说这些,那便不必说了。女儿告退。”
“等等。”庞诚叫住她,说,“幽州王公子送来帖子来,邀你去城外狩猎。你要看看吗?”
王榕?唐嘉玉动心了,王榕也受制于李继谌,若能和王榕坦白身份,他们两人相互扶持,总好过单打独斗。但理智很快压倒了感情,即便王榕真的送来了帖子,她也不能去,何况这很可能是庞诚在试探她。
唐嘉玉知道此刻肯定有很多人盯着她,恨不得揪出一丁点她对他们少主不是真心的证据。唐嘉玉偏要让他们失望,她冷若冰霜,目光刚烈,坚定道:“我的心里只有李郎。虽然我们还没有成婚,但我的心已属于他,若我再看旁的男子,便是背叛他。往后再有其他男子递来帖子,阿父一应都拒了吧,不必告诉我。”
侍从都露出惊讶之色,唐嘉玉竟然连王榕的帖子都不看了,看来,她真的对少主用情至深。
连庞诚都无话可说了,叹息道:“你当真不后悔?”
唐嘉玉脊背挺直,目光灼亮,发自肺腑:“绝不。”
唐嘉玉头也不回往外走,身后男子长长叹气,像是一个妥协的老父亲,无奈说:“罢了。你既如此喜欢他,为父怎么舍得真让你受苦。你们的婚事,为父允了。”
唐嘉玉眼神骤然发亮,唇边飞快划过一丝冷笑。她很快掩饰起来,又惊又喜地转身,问:“阿父,你说得是真的?”
“当然。”庞诚笑着看向她,抚须说,“但为父有几个条件。”
唐嘉玉尖叫一声扑到庞诚腿边,小女儿意态十足,期待地看着他:“阿父快说。”
“第一,婚事简办,等他日后闯出一番事业,再光明正大、三书六礼来下聘。”
唐嘉玉用力点头:“还有呢?”
“第二,你们两人要分房住,在他取得成就之前,你们算不得真夫妻。”
唐嘉玉意外了一瞬,她并不在意所谓清白,但李昭戟那边竟然主动要和她维持界限,算他有良心。
唐嘉玉自然无不可,一口应下:“好。”
“第三,你要上进,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混日子了。琴棋书画都要重新捡起来……”
“好了好了。”唐嘉玉充分演绎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捂住庞诚的嘴,撒娇道,“哪来这么多要求,我都要记不住了。我就知道阿父最好了!”
唐嘉玉又开始胡搅蛮缠,庞诚真正要说的话被闹得无法说完。他无奈道:“你看看你,哪有大人的样子,还像小孩子一样胡闹。”
“以前有阿父在,未来有李郎,我就是要做一辈子小孩。”唐嘉玉笑着依偎在庞诚身上,抬眸,正好和魏成钧对视。
唐嘉玉很分明地在他眼神中看到了恨和屈辱。唐嘉玉知道,这一次她算是把魏成钧得罪死了。
但那又如何。
最有价值的棋子已入局,另一个败军之将,何足挂齿。
14.婚礼
庞诚说了婚礼从简,但这场婚礼的简单程度,或者说敷衍程度,还是超乎唐嘉玉预料。
庞诚选了半个月后的吉日,十一月初二。那日下起了碎雪,天色昏暗,寒风呜咽,走廊里简单挂了几个红灯笼,就是唐嘉玉婚礼。
李昭戟换上了绛红礼服,比她想象中还要俊美,但他却远远站着红绸另一边,始终不动声色和唐嘉玉保持距离。唐嘉玉握着团扇,低头下拜时,依然没有实感。
没有请帖,没有宾客,没有六礼,甚至坐在高堂上的也不是她的父母,这怎么能是婚礼呢?
当然不是。她只是多了一个攻略对象,并未成婚。
唐嘉玉拜完庞诚和姜氏的牌位,庞诚装模作样告诫了新婚夫妻两句,就到了最后一个环节,入洞房。
唐宅冷冷清清,也谈不上闹洞房,催妆、下婿、却扇等一应流程都省了。李昭戟和唐嘉玉对坐,枕春、折夏跪在两旁,奉上同牢饭。唐嘉玉浅浅尝了一口,对面比她还早放下筷子,斩秋、簪冬上前,递来合卺酒。
唐嘉玉拿着半个葫芦,忍不住抬眸,看向红线对面。李昭戟喉结微动,将酒一饮而尽,冷淡放下。红色婚服被他穿得挺拔清艳,他双眼皮细而长,眼尾略微上翘,眼珠黑湛,冷淡而俊秀。
他察觉唐嘉玉停顿,探究地朝她看来,唐嘉玉垂下眸子,将合卺酒饮尽。
丫鬟捧来小巧的金剪子,姜婵从唐嘉玉发髻中分出一缕头发,剪断发尾,枕春递来李昭戟的头发,姜婵将两缕头发挽为同心结,道:“礼成,永结同心。”
立刻有仆妇对着两人洒下金纸五谷,高声唱喏道:“长命富贵,多子多福。”
五谷砸在身上,有些疼,但唐嘉玉和李昭戟谁都没躲。两人各怀心事,仆妇刻意欢笑着说吉祥话,此情此景,“多子多福”这样的祝词,显得太过讽刺了。
婚礼所有流程都走完了,任务已经完成,李昭戟没必要再待下去。他起身,屋子的重心骤然拔高,唐嘉玉抬头望去,金纸从他身后洒落,一如那日在城门,她中箭倒地,他端坐马上,两人同淋雪,共白头。
李昭戟没什么情绪,说:“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他大步转身,满屋丫鬟仆妇垂首行礼。唐嘉玉看着他毫不留恋往外走,突然出声:“等等。”
众人皆惊,姜婵皱着眉看向她,不满她有失体统。唐嘉玉不管周围人眼光,她吃力地站起身,顶着花树博髻、满头珠翠,走向李昭戟。
丫鬟们看着这出格的一幕,枕春皱眉,想要拉住唐嘉玉,斩秋却悄悄拦住她们,示意听少主安排。
唐嘉玉走到李昭戟身前,李昭戟镇定自若,心里却想若她藏了匕首,这个距离已足够暗杀他。他想法未落,却见唐嘉玉踮起脚尖,拂上他的肩膀。
李昭戟低眸,这才意识到刚才撒帐时,他肩膀上沾上了金纸。但婚礼花钗实在太重了,唐嘉玉身体晃了下,李昭戟不得不伸手扶住她,免得她穿着青绿礼衣摔倒在自己婚礼上。
唐嘉玉将那张金纸取下来,对着李昭戟敛衽行妻礼。她双眸盈盈如水,里面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夫君,你也早点休息。”
李昭戟只好拱手回礼:“多谢。”
等李昭戟走后,唐嘉玉扶了扶发钗,累得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道:“卸妆吧。”
李昭戟身为少主,早就吩咐过不喜欢人跟随,他走出新房,没人敢跟在他身后讨嫌。他停在回廊处,展开手心里的纸条,看完后眉心皱得更紧。
“仍约旧刻,在你房间等我。”
唐嘉玉散了发,舒舒服服洗了澡,换上了家常衣裳。唐嘉玉吩咐熄灯,循惯例,这就是唐嘉玉要睡了,除了值夜的丫鬟,其他人都鱼贯往外走。唐嘉玉却主动叫住斩秋,说:“斩秋,今夜你来守夜吧。”
折夏意外地停下动作,斩秋看了眼唐嘉玉,沉默地领命:“是。”
斩秋和折夏就这样临时换了班。唐嘉玉坐在床帐里,手心化了花露,仔细擦在肌肤上。她余光扫到人都退出去了,一把掀开纱帐,跳下地道:“斩秋,快帮我换衣服,我要出门。”
斩秋问:“都这么晚了,娘子要去哪里?”
唐嘉玉飞快套上外衫,将头发从衣领中拢出,长发像流水一样划过,在烛光下宛如上好的绸缎:“去找郎君。”
饶是斩秋早预料到唐嘉玉要搞事情,听到这话也不禁瞪大了眼睛:“啊?”
此刻,李昭戟的房间里,他盯着跃动的火光,发觉自己竟然在为熄不熄灯而犹豫,内心一言难尽。
他不知道唐嘉玉一个女子,怎么会如此大胆。她难道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大晚上来他房间里见面……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李昭戟本来没觉得洞房花烛夜有什么,但唐嘉玉给他塞了那张纸条后,感觉就不对劲起来,现在甚至连吹蜡烛都要犹豫。
若是不吹灯,坐在这里很像等待临幸的深闺怨妇,若是熄了灯……黑暗中一对男女相见,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两人是清白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李昭戟听着街巷里的打更声,奇异般生出股解脱感。
亥时终于到了。
他随意做自己的事,并没有刻意等唐嘉玉。但他将弓箭挂回墙上,又将刀都擦了一遍,忍不住看向窗外。
她怎么还不来?
唐嘉玉并不是故意迟到的,她只是没太看时间而已。
毕竟今晚是他们的新婚夜,李昭戟脑子里除了想她,还应该干什么事呢?所以她将自己打扮得既漂亮又暖和,才不慌不忙去赴约。
如果仅凭她自己,她不可能在不惊动众人的情况下走出沁玉园,但有斩秋在就不一样了,斩秋会帮她避开守卫。唐嘉玉已经发现了,斩秋虽然愚忠,但忠的并不是具体的人,而是命令。李继谌吩咐她跟着唐嘉玉,她就不惜殒命也要护唐嘉玉平安,现在唐嘉玉要去见少主,只要少主没说不许,斩秋就会默默替唐嘉玉保驾护航。
唐嘉玉发现了这一点,毫不客气加以利用。不得不说李继谌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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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出来的手下确实能力过硬,这一路走来,唐嘉玉没撞到一个守卫,安稳又体面地走到李昭戟院落。
李昭戟住的院子叫松风阁,唐嘉玉轻轻推门,果然后门没锁。唐嘉玉从斩秋手里拿过灯笼,说:“你在这里等我。”
斩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沉默听命:“是。”
唐嘉玉提着灯笼,堂而皇之走向正屋,完全不担心会不会被人看到。她敲了敲窗户,柔声问:“秉文,你睡了吗?”
这句话说完,唐嘉玉自己都被她的声音恶心起一身鸡皮疙瘩。但里面很快传来响动,随后窗户打开,李昭戟那张高冷俊脸出现在窗后。
显然,男人总是吃这一套的。
唐嘉玉不施粉黛,长发未绾,含笑看着他。唐嘉玉这一身慵懒随意,干净素淡,仿佛千金小姐睡前跑出来偷见情郎,一伸手就可以摘到。这可是她精心打扮出的姿态,才能看起来像没有打扮。
她和白日盛装华服的样子截然不同,显得轻柔又无害。李昭戟看到她这番模样,瞳孔微微放大,唐嘉玉便知道,视觉这一关也过了。
李继谌老谋深算,魏成钧狼子野心,王榕各方面都不错,但自身难保,有能力也有权力将她带出这个囚笼的,只有李昭戟。她想要更多自由,甚至想要接近凌云图,就得拿下李昭戟,让他爱上她,至少喜欢她,对她不再设防,她才有可能接近河东的权力中枢。
然后,找到凌云图和母亲的密信,永远离开河东。
李昭戟对她怀有戒心,并且他生下来就是少主,在众星捧月中长大,对他献殷勤的女人想必不少,唐嘉玉想攻略他并不容易。那就先从占据他的注意力开始,所以唐嘉玉给他塞了纸条,却又耽误到现在才来,她就是要让他心里想着她,想得越多,就越容易爱上她。
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现在,该给甜枣了。
唐嘉玉将灯笼放到一边,拎起裙摆,毫不见外地往窗户里爬。李昭戟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她到底要做什么。然而唐嘉玉的爬窗姿态实在太不雅了,眼看她要被自己绊倒,李昭戟没法再置身事外,不得不伸手接了她一把。
唐嘉玉裹着斗篷,像一块毛茸茸的温玉落入李昭戟怀中。李昭戟冷着脸将她放到地上,唐嘉玉不好意思地对他抿嘴笑了笑,欲盖弥彰看向窗外,确定没人发现她,就关上窗户。
风声骤息,一切声音都离他们远去,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一男一女共处一室,暧昧的气氛悄然滋长,然而李昭戟冷硬得像块铁,不为所动质问:“你来做什么?”
唐嘉玉从斗篷里伸手,毫不客气摊在他面前:“我的金首饰呢?”
李昭戟瞪大眼睛,再一次被这个女子意外到。唐嘉玉不像其他闺阁小姐那样不好意思谈钱,唐嘉玉对此异常理直气壮:“那些金子是我资助给你做生意的,现在我们已经顺利成了婚,你也不用做生意了,可以把金子还我了!”
废话,那都是她的私房钱,男人给她花钱可以,想让她给男人花钱,免谈!
15.洞房
李昭戟长这么大,虽不是个挥霍享受的人,但也从未为钱财忧心过。这是第一次有人直白地和他谈钱。
李昭戟惊讶过后,反倒放松下来。这些日子唐嘉玉表现得痴心不二,但李昭戟心里一直绷着一条线,他和唐嘉玉不过三面之缘,真的会有人爱得这么深吗?唐嘉玉现在主动和他要金子,李昭戟心里那根线终于找到了着力点。
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连着唐嘉玉在他心里都真实起来。李昭戟也不再客气,直说道:“幸好,你还没有蠢到无药可救。”
唐嘉玉高高扬起下巴,骄傲道:“我才不蠢!你看我说得没错吧,阿父果然妥协了,从小到大,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说完,她瞪了李昭戟一眼,嗔道:“你别只说不动,我的金子呢!”
李昭戟当然没打算收女人的钱,那些金首饰他确实带来了唐宅,打算找机会还给她。但这个院子是下人收拾的,李昭戟扫视一圈,还真不知道首饰放在了哪里。
李昭戟只好道:“在屋里,但我忘了放在哪里了。”
洞房花烛,春宵苦短,唐嘉玉和李昭戟挽着袖子,在新房里翻箱倒柜,不失为一种很新的洞房过法。唐嘉玉一边翻找,一边抱怨:“你屋里好冷。”
李昭戟衣袖束起,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臂线条,没有丝毫畏冷的样子。他瞥了眼坐在箱笼上吃果子,除了动嘴几乎没出过力的唐嘉玉,忍不住道:“是你太虚了。瞧瞧你身上的肉,都是软的。”
这话唐嘉玉就不爱听了,她咬掉最后一口果肉,将果核丢向李昭戟:“我这叫温香软玉、冰肌玉骨,你懂什么!”
李昭戟瞧着地上的果核,他不懂温香软玉,但唐嘉玉看起来也不懂贤良淑德,反正他是没见过哪家闺秀像她这样。
李昭戟打开一个箱屉,看到眼熟的颜色,松了口气:“找到了。”
唐嘉玉赶紧跳下来,跑过来检查:“让我瞧瞧……我的披风怎么被你搞成这样子了!”
李昭戟看着被他用来当包裹的女式披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怎么了,不是你塞给我的吗?”
唐嘉玉用力瞪了他一眼,心疼地拿起自己的蜀锦披风,抱怨道:“美人赠你衣物,你不应当好好挂起来,日夜焚香,睹物思人吗?你居然拿来垫箱底?”
李昭戟都听笑了,故意道:“美人?是谁?”
唐嘉玉愤怒瞪他,气鼓鼓地清点自己的宝贝。她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像极了草原上一种鼠兔。李昭戟突然手痒,戳了戳她脸颊,唐嘉玉诧异地看过来,李昭戟若无其事收回手,说:“以后收好了,不要再干这种蠢事了。幸亏你遇到了我,如果换成其他人,你能被骗得渣都不剩。”
“都说了我不蠢。”唐嘉玉不乐意地甩甩脸,她看着手里的东西,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怎么了,又哭又笑的。”
“难怪戏文里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她抱起披风,笑着在李昭戟面前晃了晃,“果然值千金。”
唐嘉玉进来后,要么和他斗嘴,要么顾影自怜,李昭戟像面对一个男人一样怼她,轻松自在,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但她说出这句话后,李昭戟呼吸微滞,意识到她到底不是男人。
唐嘉玉却恍若未觉,她从一堆首饰中翻了翻,拿出一对金雀衔玉钗,将其中一支递给李昭戟:“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对钗,金雀比肩,永不分离。这一支给你,金不断,此情不渝。”
唐嘉玉的指尖触到李昭戟手心,他像是被上面的凉意所惊,飞快缩手:“我要首饰做什么,你自己留着吧……”
唐嘉玉拽住他手腕,强行将金雀钗塞到李昭戟手里,攥紧他的手:“我们是夫妻,日后连墓穴都要共享,何况一对钗?我得回去了,明日见。”
唐嘉玉走后,屋子总算清净下来。李昭戟盯着手心的钗,耳边久久环绕着唐嘉玉的话。
夫妻生同衾,死同穴,除了寿命,共享一切。是啊,他巴不得她如此待他。
她只需要将凌云图的秘密告诉他就够了。
李昭戟随手将金雀钗扔到箱屉里,告诉自己只是完成任务而已,必要时逢场作戏,收下这支金钗仅是为了骗取她的信任。
他亲自出马,最多一个月就能套出秘密,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见。
·
婚礼第二日,新妇要行敬茶礼,但唐嘉玉办得是招赘婚,所以她要和李昭戟一起去拜见庞诚。
唐嘉玉对着镜子,仔细比对花钿位置。折夏第三次上前,委婉道:“娘子,该去给主君敬茶了。”
唐嘉玉从镜子里瞥了她们一眼,理所应当道:“在自己家里,急什么急。一会就说我要梳妆所以去迟了,阿父还能挑我的错?这个花钿不太衬今日的妆容,换另一套来。”
折夏欲言又止,唐嘉玉对镜自照,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听她们说什么。折夏实在没办法,只能耷拉着眉去外面,请少主再等一等。
唐嘉玉余光扫到她出去,心里轻哼了声。她要让李昭戟爱上自己,可并不代表她要低到尘埃里去讨好李昭戟,她才不干那种蠢事。她得让李昭戟来适应她,迎合她。
第一步,就从她梳妆时永远不许催开始。
李昭戟坐在外堂,看到折夏支支吾吾出来,便已经知道结果了。他都气得没脾气了,敢让他等这么久的人,唐嘉玉是第一个。
唐嘉玉一大早派人来松风阁传话,让李昭戟到新房来,两个人一起去拜见父亲。李昭戟觉得这个要求合理,收到口信就来新房了,谁知唐嘉玉还没准备好,让他在外堂等一等,她马上就好。
李昭戟之前有耳闻女子梳妆比较麻烦,他以为等一盏茶,唐嘉玉怎么都该出来了。结果,四五盏茶过去了,她还说马上!
李昭戟忍无可忍起身,冷声道:“既然她没准备好,那我先去了……”
“秉文。”
李昭戟乘着怒回头,看到唐嘉玉像只蝴蝶一样飞到他面前,举着手转了个圈:“我好看吗?”
李昭戟的怒火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冰冷着脸色不说话,无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得亏他长得好,冷着脸也十分俊俏,唐嘉玉笑着挽住他的手臂,说:“久等了,走吧!”
她的动作过于自然,李昭戟身体僵住,恍神间唐嘉玉已拉着他往前走了。这时候再甩开似乎过于刻意,李昭戟薄唇抿成一条线,心想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这次就算了,下次,他绝不能让唐嘉玉挽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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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下次他都不会来等唐嘉玉梳妆。这种蠢事他绝不会再干第二遍!
守拙堂里,庞诚和魏成钧同样等了很久。庞诚和魏成钧相顾无言,只能尴尬地喝茶。魏成钧越等心中戾气越重,军中时间就是命令,李昭戟从未迟到过,偏偏今日迟迟不至,谁会信不是故意为之。他好心来唐宅配合李昭戟做戏,李昭戟倒好,故意在人前给他下马威。
李昭戟心性狭隘至此,李继谌还在世就已如此,等李继谌去了,河东哪还有他魏成钧的容身之地?
庞诚见魏成钧脸色难看,尴尬地咳了声,吩咐侍从:“去新房看看,娘子和郎君怎么还不来?”
他声音刚落,屋外就传来唐嘉玉叽叽喳喳的声音:“阿父,我们来了。”
她进门,瞧见魏成钧,微怔,随即笑开,拉着李昭戟道:“表兄,你也来了。秉文,这是我表兄,表兄,这就是我的夫婿。”
说完,她才恍然大悟般敲了下头:“差点忘了,你们本来就认识。当初秉文还是表兄引荐给我的呢。”
李昭戟看向魏成钧,按照戏中设定,他和魏成钧并不熟,所以李昭戟端着疏离冷淡,只是对魏成钧微微颔首:“表兄。”
魏成钧扫过那两人交叠的衣袖,皮笑肉不笑牵了牵唇:“表弟。”
唐嘉玉笑盈盈靠在李昭戟身侧,毫不掩饰和李昭戟的亲近。此情此景,谁能看出来李昭戟和魏成钧才是真表兄弟呢,唐嘉玉唇边笑意更深,根本用不着她挑拨,这两个人本身就有裂隙,她只需煽点火,河东的下一代掌权人便会离心。
唐嘉玉一脸天真无邪,笑着道:“太好了,唐家人丁不兴,一直冷冷清清的。如今我们多了一个家人,以后定会越来越热闹。阿父,你说是不是?”
庞诚扫过少主和表郎君的脸,谁都不敢得罪,只能尴尬应是:“那是自然。”
丫鬟端来茶具,唐嘉玉和李昭戟并肩站着,给高堂敬茶。庞诚本就如坐针毡,哪敢真让少主给他下跪?他们两人刚做出动作,庞诚就赶紧拦住:“一家人不用讲究这些虚礼,地上凉,快起来吧。”
李昭戟不慌不忙直起身,唐嘉玉理所应当抓住他手臂,把他当人形拐杖,支撑自己起身。唐嘉玉理了理衣裙,旁若无人和李昭戟说悄悄话:“秉文,你看我说得没错吧,阿父不是那种迂腐的人,不会为难我们的。”
庞诚瞥到唐嘉玉的动作,终于找到机会,肃着脸发作:“嘉玉,站好,你那些礼仪都白学了?拉拉扯扯的,让人看了笑话。”
庞诚越这么说,唐嘉玉越要当着他们的面折腾他们少主。唐嘉玉结结实实抱住李昭戟胳膊,骄蛮道:“这是我自己家里,又没有外人,还不许我亲近我夫君了?”
庞诚沉了脸:“嘉玉!”
这些年庞诚借着宠女儿之名,一直给她灌输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希望唐嘉玉长成一个愚蠢无能、胸无大志的废物。唐嘉玉便让他们看看,一个惯坏的大小姐是什么样的。
唐嘉玉双眼立即涌上眼泪,她拉着李昭戟,不管不顾往外走:“我就知道你一直对秉文有偏见。你不许我们同房,连我亲近他你也指指点点。他是我心爱之人,怎么能受如此委屈?秉文,我们走,这唐宅不住也罢!”
16.惊马
唐嘉玉搂住李昭戟手臂时,李昭戟感受到骤然贴上来的柔软,半边身体都僵硬了。按说李昭戟早已习惯了身体接触,习武打仗时同伴之间要相互照应,拉一把或者勾肩搭背很正常,但那种身体接触,和唐嘉玉的似乎不一样。
至少没有哪个男人会突然扑上来抱他。自从母亲去世后,就没有人会抱他了。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属下对他亲厚但恭敬,他没有亲兄弟,表兄弟魏成钧与他面和心不和,李昭戟光想想这些人上来拉他的手都浑身膈应。
但唐嘉玉不同,她像没骨头一样,好好走着路都会靠到他身边来,李昭戟很想提着她的肩膀,让她站直。路上李昭戟还能不动声色和她保持距离,但进了守拙堂,她变本加厉,然而很奇异的,当着魏成钧的面,李昭戟没有躲。
唐嘉玉的触碰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相比之下,他更厌恶魏成钧得寸进尺的眼神。为了这么点事大动干戈不值得,李昭戟用眼神示意庞诚不要管,他按住唐嘉玉的手,安抚道:“岳父也是为了你好,不要任性。”
果然,李昭戟开口,闹大小姐脾气的唐嘉玉就收敛起来,气咻咻道:“好吧。秉文,你就是心地太好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和我说,我给你撑腰!”
庞诚坐在主位,神色复杂。少主命他不要多事,唐嘉玉一口一个我给你撑腰,庞诚倒像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唐嘉玉到底为什么觉得少主会受欺负,庞诚想到少主杀敌时的手段,怀疑自己不认识“心地太好”这几个字。
庞诚没料到有了少主,行事反而束手束脚起来,他不好再像以前那样管教唐嘉玉,只好沉着脸,借坡下驴道:“嘉玉,你看看,为父宠了你十五年,你还不如姑爷懂事。”
唐嘉玉反握住李昭戟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气鼓鼓道:“他是我相中的男人,自然哪里都好。”
庞诚瞥见那两人相扣的手,一时不知是少主拱了他家的白菜,还是白菜拱了他家少主。庞诚只想眼不见为净,飞快道:“有了女婿,我的担子也可以慢慢卸下来了,以后唐家毕竟要你们夫妻当家。城西有一家米粮铺子,我让掌柜将账本交给姑爷,先练练手,日后再逐步接手唐家的生意。嘉玉,放开姑爷,他要去办正事了。”
唐嘉玉暗暗眯眼,这些年庞诚借口宠女儿,从未让唐嘉玉操心过唐家的生意,美名其曰女儿要娇养,因此唐嘉玉才没发现唐家是个巨大的骗局。现在庞诚让李昭戟接管生意,想必管铺子是假,让李昭戟可以随时随地消失才是真吧。
唐嘉玉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出门机会,她抓紧了李昭戟的手,道:“你前两天还嫌弃秉文嫌弃得不得了,今日就要让他管铺子,你会这么好心?我要和秉文一起去!”
庞诚忍不住皱眉看向唐嘉玉,虽说他也没把唐嘉玉当女儿,但她也太胳膊肘往外拐了吧,为了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这样怀疑父亲?
难怪世人都说女生外向,这样的女儿生来有什么用!
庞诚沉了脸呵斥:“唐嘉玉!”
“你还凶我,果然你心中有鬼!”唐嘉玉丝毫不退让,斩钉截铁道,“秉文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们休想欺负他!”
说完,唐嘉玉转头,深情款款看着李昭戟:“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的。有我在,绝不让任何人轻辱你!”
唐嘉玉的恋爱脑程度超乎了所有人想象,庞诚和李昭戟对视,李昭戟微不可见点头。庞诚心里暗暗骂了句,面上装作无奈,叹气道:“罢了,女儿大了不由人,你想去就跟着一起去吧。”
唐嘉玉大喜,像刚才的顶撞没发生过一样,笑靥如花对庞诚道谢:“谢谢阿父,我就知道阿父最好了。”
李昭戟虽然来唐宅执行特殊任务,但军营里的事也不能扔开,所以庞诚找了个管铺子的由头,让李昭戟随意出入唐宅。不过,唐家名下也确实有一个米粮铺子,养唐嘉玉的花销实在太大,节度使府不能一直往里贴钱,所以李继谌给唐家置办了一些铺子,这间米粮铺就是其中之一。掌柜是李继谌自己人,其他伙计都是民间招募的,他们只知东家姓唐,高冷神秘,对其他事一概不知。
唐嘉玉跟着李昭戟走入丰年粮铺,她看着柜台后打瞌睡的伙计和稀稀落落的客人,心里砰砰直跳。这些人站姿散漫,身形松垮,说明不是士兵假扮,而是真正的普通人!她终于接触到真实的世界了,她离逃离牢笼又近了一步。
掌柜听说李昭戟来了,连忙从后堂赶过来。他快步行到前厅,看到跑堂在柜台后一晃一晃打瞌睡,气得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东家来了,还不快起来!”
跑堂伙计被吓醒,睁眼看到店中站着一对相貌非常出色的男女,呆呆愣住,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掌柜又催促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赶紧行礼:“小的见过郎君,见过夫人。”
掌柜没想到唐嘉玉也来了,他十分紧绷,既怕怠慢了少主,也怕被唐嘉玉看出端倪来。他陪着笑,小心翼翼问:“今儿不是报账的时候,东家怎么来了?”
唐嘉玉看到跑堂的样子,心知他大概把李昭戟认成东家了,以为她只是少夫人。唐嘉玉笑着开口,说:“我不常过问父亲的生意,昨日成了婚,父亲有意将家里生意交给我们,让我带夫婿来认认人。”
跑堂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漂亮得像牡丹花一样的娘子才是正经东家!跑堂赶紧对着唐嘉玉弯腰叉手:“原来是娘子,小的刚来不久,有眼不识泰山,娘子勿怪。”
唐嘉玉很满意跑堂的上道,笑了笑,说:“我和夫婿同心同德,夫妻一体,要是让我知道谁敢仗着夫婿不懂生意欺瞒于他,无论是新人老人,我必饶不了你们。”
大小姐出面,强势为自己的赘婿撑腰,伙计一边阿谀应好,一边忍不住向李昭戟投以羡慕的目光。
娘子有万贯家财,长得美若天仙,还对他无微不至。这个小白脸命怎么这么好呢!
掌柜知道李昭戟的真实身份,欲言又止看向少主。李昭戟被瞩目惯了,但这是他第一次作为赘婿接受众人的目光注视,这种感觉……很新奇。
只有内心脆弱的人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凭李昭戟的身份,被当成赘婿根本不会刺痛他。李昭戟也很好奇当他处在低位,看到的人情世故是什么样的,所以李昭戟唇边含笑,安然让唐嘉玉宣扬她的赘婿,并不阻止。
唐嘉玉以撑腰的名义,在人前狠狠踩了一通李昭戟后,心里恶气稍散,骨子里的务实便上线了。虽然这间粮铺不是真的属于她,但看到这么大的铺面,客源却如此稀少,唐嘉玉还是觉得肉痛。
唐嘉玉问:“我们来了这么久,一共只有六个客人进来看,买的人没有一个。往常生意也是这么不景气吗?”
说起这个,掌柜终于有话说了,叹气道:“不瞒郎君娘子,今年年成不好,不光咱们家,这一整条街,哪家生意都不好做。”
“那也不能这样下去。”唐嘉玉在店里转了一圈,忍不住操心,“摆放太杂乱了,明明铺面不小,却显得阴暗逼仄。大袋粮食都搬到后堂粮仓去,前厅打一排货柜,拿黍、粟、豆子、稻米、麦面的样品放到柜台上,分类展示,不要混在一起。哪怕是同一样东西,比如稻米,香稻、粳米和占城稻,早稻和晚稻,都要分开售卖。”
唐嘉玉左右查看,问:“怎么不见价牌?”
掌柜道:“粮价一日一变,做价牌太麻烦了,客人如果想买的话,会进来问的。”
唐嘉玉用力瞪了他一眼:“粮价一日一变,你就不会一日一改吗?想做人家的生意,还要劳烦客人主动问?一会你们找个木匠,今日就去定做价牌,产地、种类都标好了,价格那一栏可以空着,随时更改。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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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里太暗了。”
这位主子意见也太多了,掌柜苦着脸道:“粮店里忌火,小人不敢点灯。”
不能点灯,那就想其他办法,反正唐嘉玉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她走到窗前,看了好一会,说:“把这一排窗户全拆了,改成可拆卸的槅扇门。”
“啊?”掌柜震惊,折腾这么大?掌柜不由看向李昭戟,李昭戟对经商的事不太懂,但唐嘉玉说得在理,既然她愿意折腾,那就由她去。
李昭戟微微点头,掌柜只能叉手应下:“是。”
唐嘉玉将前厅后堂都看了一遍,连粮仓她都钻进去亲自检查。掌柜最开始拿脑子记,最后不得不拿了纸笔来,却依然跟不上唐嘉玉的奇思妙想。唐嘉玉嫌弃掌柜手笨,忍无可忍道:“算了,我回去亲自画货柜、价牌和槅扇门的样式,你找一个手艺好的木匠按图纸做,做出样品要先送到唐宅让我过目,我说没问题才可继续。木匠你会找吗?”
掌柜赶紧点头,这点小事他还是做得来的。寒冬腊月,掌柜累出一头汗,他垂着手,站在门前,迫不及待送唐嘉玉离开:“娘子、郎君慢走。”
唐嘉玉让簪冬将丰年粮铺的账册抱回马车上,她瞥见街对面在卖炒栗子,正好她有些饿了,唐嘉玉拉了拉李昭戟的袖子,亲昵说:“夫君,我想吃炒栗子。”
李昭戟左右扫了眼,意识到她在使唤他。李昭戟不可思议:“你让我去?”
“对啊。”唐嘉玉抱着他,双眸弯弯,笑容和善,“你是我夫君,帮我买栗子,有什么问题吗?”
李昭戟心想问题大了,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他什么时候伺候过人?但唐嘉玉不依不饶,抱着他的手臂轻轻摇晃:“夫君!”
两人举止亲密,街上已经有很多人朝他们看来,李昭戟实在不想在大街上被人当猴看,只能沉着脸去对街给她买栗子。
今日唐嘉玉出门只带了簪冬,簪冬去马车上放账本,还没回来,李昭戟也走后,街上只剩唐嘉玉一个人。唐嘉玉心脏快速跳动起来,但她也无比清晰地知道,她逃不了。
背后是丰年粮铺,簪冬、车夫在不远处,这些人都是练家子,她稍有异动就会被察觉。都不用想逃出并州,光对面的李昭戟,她就完全应付不了。
所以李昭戟敢背对着她,因为他有自信,哪怕唐嘉玉跑了,也逃不出他一箭之地。
唐嘉玉不免觉得丧气,再有两年李继谌就会病死,河东局势大变,而她作为一条小小的池鱼,被迫卷入乱局,那些野心家根本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她的身份注定她没法过独善其身的日子。她不敢保证这一次她就能逃出来,她必须得在李继谌死前,离开并州。
可是,前路漫漫,长得她看不到尽头。她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唐嘉玉想着心事,没注意外界,听到路人的惊呼声她才猛地回神,发现一匹发狂的马冲到她面前,马蹄就在她头顶!
唐嘉玉都吓呆了,前世濒死的恐惧攫住她,让她一动不能动。
她又要死了吗?没死在李昭戟箭下,却死于离奇又敷衍的大街惊马。
生死关头,面前猛然跃下一个黑色身影,蜂腰猿背,长臂一揽将失控的马蹄拽到另一边。几乎同时,她手臂上传来一股铁钳一样的巨力,唐嘉玉被拽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
李昭戟脸色又冷又凶,狭长的黑眸紧盯着她:“看到马冲来还不躲,不要命了吗?”
唐嘉玉知道这种时候她应该撒娇装害怕,激起李昭戟怜香惜玉之心,但她实在提不起一点劲陪李昭戟做戏。她忍不住看向前方,马背上坐着一个黑衣男人,他双腿紧紧夹着马,发狂的骏马在他的压制下,渐渐恢复温顺。他衣衫简陋,形容落拓,但依然不掩五官硬朗。
是霍征,前世救了她的那个男人!
17.霍征
李昭戟只是转身离开一会,唐嘉玉就遇到了危险,真是不让人省心。李昭戟放开唐嘉玉的胳膊,正要交待她小心些,却发现她一直看着马背上的男子,丢了魂一样。李昭戟眯了眯眼,看向前方。
他刚才听到嘶鸣声立刻回来救唐嘉玉,没空留意旁人,现在才发现,驯马的男子身份低微,但下盘沉稳,根骨上佳,腿上功夫还不错。
但也仅是不错而已,离出色还差得远,男子身上唯一能称得上优点的,大概是脸还算端正。李昭戟曾听军营中人说荤话,某些贵妇人就偏好这样的情人。李昭戟挑剔地扫过对方全身,不知道这种人有哪里值得特别关注。
李昭戟的目光静静落在唐嘉玉身上,她似乎被吓傻了,一动不动看着那个男人。那种眼神让李昭戟很不爽,比得知魏成钧想强娶她,还令人不爽。
惊马的动静引来许多注意,百姓们看着这边,指点纷纷。
“谁家的马跑出来了,幸亏拽住了,差点出事。”
“是啊,看着还是个富贵人家的娘子呢。”
客栈掌柜快步跑过来,对唐嘉玉不断赔礼:“对不住娘子,客人的马惊了,没伤着您吧?”
唐嘉玉缓缓摇头,如果是往常,她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但现在她心思全在霍征身上,没功夫找掌柜麻烦。她定了定神,问:“多亏这位壮士救了我。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霍征将马驯好,跳下马背,背着手沉默地站在一边,像一粒灰尘一样,安分守己待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唐嘉玉突然问起他,不止客栈掌柜意外,连他自己亦十分吃惊。
这样美丽的小娘子,看着就知出身不俗,她身后的年轻郎君多半是她的亲眷。他们两人郎俊女美,气度出尘,和他生来就有天壤之别。
她怎么会想知道他的名字呢?
客栈掌柜吊梢眼飞快扫过霍征,里面的意味着实算不得友好。客栈掌柜生怕低贱的马仆攀上贵人,他立刻挡在霍征身前,满脸堆笑,对唐嘉玉奉承道:“一个仆人,贱名不值得污娘子耳朵。马会跑出来本就是他照看不周,救下娘子是他将功折罪。”
唐嘉玉瞥了眼掌柜,凉凉道:“他至少还将功折罪,但你们客栈管理不善,险些让马在街上伤人,又该当何罪?要是我告到官府,你们客栈便别想开下去了。”
掌柜脸色一僵,拿捏不准这位娘子是什么来头,意欲何为。唐嘉玉再次看向霍征,脸上绽放笑意,柔声问:“如果没有恩人,我今日不死也残,敢问恩人大名?”
掌柜无法再拦着,用眼神示意霍征上前行礼。霍征看着掌柜凶巴巴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知道接下来他又不得安生了。他上前一步,垂头行着并不标准的礼节:“在下霍征,不敢当娘子的恩人。便是没有在下,您身后的郎君也会护您周全的。”
李昭戟目光冰冷,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算他识相。
唐嘉玉才不这样想,前世他送她一程,今生他又救了她一次,如此大恩,定是李家列祖列宗保佑她。唐嘉玉正缺人手,她刚看到霍征就动了将霍征收为己用的心思。原本唐嘉玉还愁,外城兵卒有那么多,她去哪里寻找霍征,没想到阴差阳错,上天将他再一次送到她身边。
看来霍征是两年后从军,成了外城最底层的一个马卒,现在比前世提早两年,他并未入伍,只是客栈养马的一个短工。他是自由身,想要人就容易多了,但她身边都是眼线,想在唐宅里塞一个马夫,恐怕唐宅众人不会同意。
大事未成,不宜打草惊蛇。唐嘉玉再不甘心,也只能问清楚了客栈名称和霍征住所,道谢后上车离开。
她坐上马车,一直在想怎么将霍征收过来,一路格外沉默。李昭戟把玩着逐渐变凉的炒栗子纸包,幽幽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凉了,扔掉吧。”
簪冬连忙上前接东西,但少主并不把纸包给她,簪冬望着少主脸色,又扫过唐嘉玉,默默缩到角落里,只当自己是个隐形人。
唐嘉玉回过神,心想什么凉了?她望着李昭戟玉一样的侧脸,那尊玉像依旧高傲冷淡,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但仔细看他眉头压着,便知大少爷不高兴了。
而且,很不高兴。
唐嘉玉怔了怔,猛地意识到她专心构想未来,这一路疏忽了李昭戟。她立刻绽出笑意,主动坐到李昭戟身边。李昭戟高冷地往旁边挪了挪,唐嘉玉不气馁,再一次跟过去,直接靠到了李昭戟身上。
“多谢夫君。”她从李昭戟手中接过纸包,解开绳子,一边捏栗子一边抱怨,“刚才都吓死我了,我好半天都恍恍惚惚的。要不是那个壮士相救,我以后就见不到夫君了!”
她费力捏开一枚栗子,但并没有自己吃,而是喂到李昭戟嘴里。李昭戟躲开,并不肯吃,唐嘉玉放柔了声音,撒娇道:“你看,我剥得指甲都劈了,我自己都不舍得吃!”
簪冬抬眸望了眼,默默垂下眼睛。唐嘉玉忍着鸡皮疙瘩,眨巴着眼睛,水汪汪看着他。李昭戟还是抬着下巴,凛若冰霜,但唐嘉玉再往他嘴边递栗子仁,他便顺势吃了。
唐嘉玉:“……”
明明很受用,装什么装。
唐嘉玉把李昭戟稳定下来后,就懒得再伺候他了,自己剥栗子吃。李昭戟等了一会,见她不再凑上来,轻哼了声,不爽道:“多亏他救了你?”
唐嘉玉颇愣了会,反问道:“不是吗?”
李昭戟嗤了声:“便是没有他,你也不会出事。好端端能让马受惊,他是怎么照顾马的,废物。”
唐嘉玉道:“那肯定是客栈中人不小心,关他什么事?他跳到马背上,没几下就能将马安抚好,真厉害。”
李昭戟挑眉,音色冷得掉渣:“那也叫厉害?”
“可不是嘛。”唐嘉玉吃着栗子,崇拜道,“我最喜欢会骑马的人了,能在马上驰骋,多么英姿飒爽。但我不敢靠近马,所以一直很佩服会驯马的人。夫君,你会骑马吗?”
李昭戟冷淡着眉眼,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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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道:“会。”
“太好了。”唐嘉玉不顾手上的残渣,激动地扑到李昭戟身上,“以后你教我骑马好不好?”
李昭戟心里像有一根羽毛轻轻扫过,莫名的不爽受到了安抚。他没有答应,轻描淡写道:“有时间再说吧。”
唐嘉玉和李昭戟回府,李昭戟可没有扶女人下车这种优良品质,他都不需要矮凳,利索地跳下车,径直走了,徒留唐嘉玉一人在后面,拎着斗篷,磕磕绊绊下车。
门房迎在旁边,诧异问:“娘子和郎君怎么去了这么久?”
“路上遇到了一些事。”唐嘉玉一语带过,并不想让他们知道霍征。她看着李昭戟的背影,心道她要想接霍征入府,还是得搞定李昭戟。
她可不能让李昭戟就这么走了。
“夫君!”唐嘉玉追上去,哪怕李昭戟走得飞快,根本不搭理她,她也像个小尾巴一样,不离不弃追在后面,“夫君,你的房间太冷了,我让人给你添了炭。但炭还没烧好,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先去我房里用饭怎么样?”
李昭戟终于屈尊纡贵停下来,回头看她:“去哪里?”
“我的闺房呀。”唐嘉玉笑着道,“我院子里有小厨房,手艺还不错,你来尝尝?”
李昭戟想到自己的任务,顿了顿,同意了:“好。”
唐嘉玉只在青庐住了一晚,今日就搬回自己的院子了。李昭戟不是第一次来沁玉园,按理没什么不自在的,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被唐嘉玉拉入充满了女儿家气息的闺房,手脚莫名有些别扭。
唐嘉玉叫来四个丫鬟,对李昭戟说:“夫君,这是和我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分别叫枕春、折夏、斩秋、簪冬。你们还不快来见过郎君!”
春夏秋冬和李昭戟对视一眼,不动声色,依言上前行礼:“见过郎君。”
她们拿捏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疏离,完全是丫鬟面见新姑爷的样子,唐嘉玉心想真是好演员,各个都演得滴水不漏。她们演得这么卖力,她怎么能落下,唐嘉玉也笑着对李昭戟说:“她们是我最信任的人,名为主仆,实为姐妹。以后若唐宅里有人为难你,你找她们传话,我立刻就来。”
李昭戟睫毛动了动,微微垂下,看不清眸中神色:“好。”
唐嘉玉说完这些,就亲自去小厨房盯着备菜,明明是女儿家私密的闺房,她却只留李昭戟一人在,看起来十足信任,毫无芥蒂。李昭戟黑眸扫过,飞快在脑中记下唐嘉玉房间的布局和摆设,随后走向书桌。
书房丫鬟每日都打扫,想必不会有新鲜东西,李昭戟的目标是画篓。有一幅画明显经常被人翻看,李昭戟打开,竟看到了自己的脸。
想起来了,是她闹绝食那次画了他的肖像画。李昭戟那夜只扫了眼,没想到,画得竟如此细腻传神。
在她眼里,他是这样的吗?
李昭戟最后看了一眼,将画轴卷起来,扔回原位。她真的好爱他,但很可惜,她的爱不会有结果的。
18.誓言
李昭戟在画篓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
唐嘉玉从小厨房回来,吩咐丫鬟们摆桌布菜。她看到李昭戟站在案前,走过来道:“郎君,你在看什么,该吃饭了。”
李昭戟展开手中的神兽像,问:“这画上的东西,你从哪里看来的?”
唐嘉玉扫过画纸,心道终于来了。她面上端着笑,天真烂漫道:“前两年阿父为我请了一位教画的夫子,我和夫子学的。郎君,怎么了?”
枕春停在珠帘外福身:“娘子,饭摆好了。”
“好。你们出去吧。”唐嘉玉打发走丫鬟,轻拽着李昭戟的手,将他拉到饭桌前,“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这是用我独家秘方做的茶羹,你尝尝?”
唐嘉玉主动盛了羹汤,喂到李昭戟嘴前。李昭戟不爱吃甜食,但唐嘉玉期待地看着他,他只好勉为其难抿了一口。没想到入口后,味道出乎意料得清香。
唐嘉玉期待问:“怎么样?”
李昭戟淡淡点头:“尚可。”
唐嘉玉立即笑出来,眼睛弯成一双月牙:“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些都是小厨房的拿手好菜,要是哪里不合你口味,你和我说,我让他们再改进。”
唐嘉玉不断给李昭戟夹菜,生怕他饿着。李昭戟心想唐嘉玉脑子蠢钝,在吃喝玩乐上倒有些独到之处,包括她今日指点粮铺掌柜,也说得头头是道。若她投生在普通人家,未必不是兴家之福。
可惜,她是一个生于王朝式微、乱世将起的公主。
唐嘉玉只顾照顾李昭戟,自己都没吃几口,李昭戟差不多饱了,不动声色提起正题:“你知道你父亲为何强烈反对我们吗?”
唐嘉玉暗暗打起精神,她保持着笑意,睁大眼睛,懵懂摇头:“不知。不是他嫌贫爱富吗?”
李昭戟笑了笑:“是,但也不是。”
唐嘉玉不解:“郎君此话怎讲?”
“你当真要听?”李昭戟意味不明盯着她,“若我说出来,恐怕你就不会想嫁给我了。”
“我对郎君的心,海枯石烂,水滴石穿,至死不变。”唐嘉玉眼含秋波,道,“何况,我已经嫁给郎君了。便是郎君想甩开我,此生也不能了。”
两人对视,李昭戟眸光冷峻,而唐嘉玉笑容真挚,含情脉脉,仿佛面前是悬崖她也会无怨无悔跳下去。最终是李昭戟先撤开视线,说:“我的祖父,是山匪。”
唐嘉玉眸光怔了下,险些没维持住表情:“啊?”
他这是来哪一套?
“我的祖父,曾经落草为寇,占山为王,贩私盐、杀朝廷官差,种种杀头的事,他都做过。”李昭戟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唐嘉玉的表情,等待她露出厌恶、惧怕、反感等神色。唐嘉玉像是呆住了,突然沉着脸站起身,李昭戟心中嗤笑,果然,还是装不住了吧。
唐嘉玉快步跑向外间,李昭戟抿了口茶水,心道这种时候才想起跑,未免太蠢。
唐嘉玉当然不会跑,她推开窗户,借状深吸一口气。
李昭戟还是不相信她,看起来要从她的感情攻势里抽身,不愿意陪她演新婚夫妻的戏码了。
这可不行,她不能让他走。她预感到接下来是一场硬仗,唐嘉玉装作查看环境,调整好表情,用力关好门窗。
她噔噔噔跑回来,一把将李昭戟手中的茶盏夺走。
李昭戟意外,抬眸朝她看去。唐嘉玉肃着脸站在他面前,数落道:“这么隐秘的事情,你怎么不看看外面有没有人就直接说了?万一被人听到,跑去官府告密,你会被抓走的!”
李昭戟惊讶,挑眉道:“你不害怕?”
“你是我夫婿,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有何可怕。”唐嘉玉将茶盏放到旁边,靠着他坐下,关切问,“这是何故?”
李昭戟没想到她竟然还敢追问,他轻嗤一声,毫不掩饰对朝廷的反意:“能有为什么,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我祖父本来也只想当一个农民,但官盐价高,祖父不愿一年的收成白白被盐官抢走,便贩私盐以供家用。盐铁巡院征不到钱,便以缉私之名,闯入家宅,行抢劫之实。祖父忍无可忍,杀掉巡院官吏和士兵,跳墙而走,逃到山上躲避风头。刺史得知此事大怒,说祖父是土匪,上报盐铁使,派重兵来剿匪。祖父和朝廷官兵交手很多次,梁子越结越大,索性真做了土匪,再也不回头了。”
唐嘉玉美丽的眼睛波光粼粼,没有审判,只是认真听着,问:“后来呢?”
后来?
李昭戟想了想,冷声说:“无非是老一套,朝廷以招安诱之,自己人里出了叛徒,里应外合,偌大的寨子分崩离析,一夜间就没了。可惜投降的人也没得到高官厚禄,匪患剿除后,他们第一批被斩首示众,刺史高高兴兴拿着他们的人头去邀功了。”
李昭戟这些话说得半真半假,这确实是他祖父褚棣早年的经历,但他祖父也没有这么逆来顺受。朝廷用盐政敛财,贩私盐牟利巨大,褚棣带着村里青壮年与他一同贩私盐,家家相护,后来惹来了盐铁巡院,褚棣也想过塞钱息事宁人,但那些人胃口太大,是冲着侵吞他们全部家产来的,褚棣见不能善了,便杀了官吏,抢了朝廷的武器,带领手下占山为王,和官兵捉迷藏。
后来来围剿他们的军队越来越多,褚棣还是落败了,失败原因也确实是自己人叛变,妄图洗白身份,得一个官身。可笑的是妄想当官的叛徒被斩首示众,一个不留,而褚棣被云州防御使生擒,云州防御使惜才,免了褚棣的死罪,将他带去云州,收入麾下,褚棣摇身一变成了官兵。
褚棣加入云州军没几年,吴晔起义,云州军奉召南下平叛,褚棣因战功卓绝,甚至得了皇帝亲自赐名,从一个大逆不道的私盐匪寇,变成了救大齐于危亡的李武安。
如果那几个叛徒不背叛,一路跟着祖父,或许,现在他们已经得到了心心念念的高官厚禄,不世战功。
“啊?”唐嘉玉心疼,问,“那你祖父呢?”
李昭戟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道:“自然难逃一死。寨子破时,我的父亲被心腹带出来,逃到并州,认作自己的儿子落了户籍,要不然,我父亲也活不到长大。但心腹也是从犯之身,子孙不得入仕,不得做正经营生,后人只能落魄度日。”
李昭戟说完,紧盯着唐嘉玉道:“你父亲应该和你说过,周围女子没有人愿意嫁我,不是她们怕穷,而是她们知晓我家底细,知道我有土匪血脉,很可能在睡梦中杀了她们,或者走上祖辈老路,拖着她们全家被杀头。现在你知道了这些,后悔了吗?”
“都说了我不会后悔。”唐嘉玉突然逼近,李昭戟手臂紧绷,本能要攻击,却感受到一阵柔柔的触感落在他颈上。
唐嘉玉抱住他肩膀,侧脸落在他脖颈上,还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哄孩子那样安抚他:“这些年你被人排挤,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如果我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李昭戟愣住,她在心疼他?李昭戟冷着脸拉住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凉凉道:“你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吗?还是你愚蠢到不明白谋叛罪人,后代男子斩首,女子为奴?”
“我当然知道。”唐嘉玉被他扯开,委屈巴巴道,“我只是怕你伤心。”
如果唐嘉玉不知道面前之人的真实身份,无论她多爱这张俊脸都要和离了,什么男人值得她搭上全家?可是她偏偏知道,李昭戟的话真假掺半,就算全是真的又怎么样,即便褚棣曾经当过私盐贩子、山匪头子,但他现在是李武安,前云州防御使,现河东节度使的父亲。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多么简单的道理。李昭戟想用这种事吓退她,是绝不可能的。
李昭戟皱着眉,觉得女人不可理喻极了。唐嘉玉见他松动,放柔了嗓音,继续问:“所以,李是你本姓吗?”
李昭戟瞳孔微扩,显然,这个问题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世人恨他惧他,更有无数人想取他们家而代之,有谁关心过,李是否是他本来姓氏呢?
李昭戟又皱着眉盯了唐嘉玉一会,松开手,目光悠悠飘到了远处:“不是。原本的姓氏太久没人叫,已经没多少人记得了。”
毕竟天子赐名,冠以皇姓,多么荣耀。谁还会不长眼地提起他们家原本的草莽贱姓呢?
唐嘉玉忍着痛揉了揉肩膀,轻轻搭住李昭戟的手:“秉文,这些话不要告诉别人,等出了这道门,我也再不会提起。我只要你平平安安,你是什么人,你祖上是什么人,都不重要。”
李昭戟说这些话也存了试探唐嘉玉对朝廷态度的心思,但唐嘉玉满脑子情情爱爱,不担心自己安危,反而担心他。李昭戟凤眸冷冷盯着她,忽然掐住她的后颈,将她拉近:“我可是山匪的后人,你不害怕我杀了你,谋夺你的家产?”
“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命门在人手中,但唐嘉玉毫无紧张,任由脆弱的脖颈被李昭戟掐着,“何况,你我已成婚,我的家产便是你的,何须谋夺?”
李昭戟盯着唐嘉玉,唐嘉玉直勾勾回视,过了一会,李昭戟缓缓放开手。唐嘉玉抚住胸脯,长长吸了口气,听到李昭戟说:“我父亲当初下山时,带着一卷藏宝图,似乎是祖父早就担心不得善终,将寨子里的财宝藏了起来。可惜父亲当时太小,不记事,藏宝图也在逃亡时烧毁了一半,图纸的真实含义不得而知。”
唐嘉玉心里笑了声,果然,图穷匕见了,难为他将让她破解凌云图编得如此浑然天成,毫无破绽。唐嘉玉没忍住刺了他一句:“你想要宝藏?”
李昭戟反问:“你不也和我要金子吗?”
唐嘉玉微噎,几息后粲然一笑,坦然承认:“我确实爱财。原来,夫君和我是同道中人。”
“明知藏宝图还声称不动心,未免太过虚伪。”李昭戟说,“我亦是俗人,不妨直说,我想得到藏宝。你愿意助我吗?”
唐嘉玉看着面前的少年,哪怕离得这么近,他的脸上也看不到瑕疵,依然俊得令她心动。真可惜,如果他们换一个场景相遇,如果他们不是天子之女和节度使之子,唐嘉玉很可能会真的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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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喜欢这种坦诚、贪婪又有能力满足自己贪婪的聪明人了。男女调情重要的是氛围,会尽量避免谈钱,而他们两人不同,一上来就引爆了钱这类敏感话题,之后两人在对方面前都不装了,肆无忌惮坦露自己的阴暗面,直白承认自己的私欲。李昭戟和唐嘉玉有许许多多不同,但在本质上,他们是同一类人。
可惜,两人的身份注定他们只能是仇人。
唐嘉玉揣着明白装糊涂,问:“夫君这话我听不懂。我如何能襄助夫君?”
李昭戟拿出袖中的画,说:“这些神兽,和藏宝图上的片段一模一样。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唐嘉玉扫过她特意留下的诱饵,一脸懵懂:“这是先前教我画画的夫子让我临摹的。”
唐嘉玉低呼一声,捂着嘴道:“莫非,那个夫子是当年的逃匪?我就觉得他长得不像好东西,贼眉鼠眼、獐头鼠目的。夫君,我们这就去报官,赶紧将他捉拿回来!”
李昭戟听到唐嘉玉骂段泽长得贼眉鼠眼,眉心跳了跳,按住唐嘉玉的肩膀:“莫急,不要胡乱揣测。当年寨子里的人都被杀了,一个都没逃出来,我父亲是唯一幸存者。”
“原来如此。”唐嘉玉听话地停下,倚在他身边,皱着眉帮他想原因,“那为什么这些图案会传到唐宅呢?”
还能为什么呢,自然是有人故意让她看到呐。李昭戟盯着唐嘉玉的侧脸,她睫毛一眨一眨,像蝴蝶羽翼,全心全意为他的事苦恼。可他这些话,完全是骗她的呀。
唐嘉玉的态度和李昭戟预想的完全不同,他以为说出自己祖上是土匪,唐嘉玉定对他避之不及,转喜为恶,再不愿亲近。她喜欢他是因为他的皮相,她恰巧有钱,所以不在乎他是个“穷小子”,一旦被她得知穷小子还有反贼血统,哪个女人还会爱他呢?
等吓唬住唐嘉玉后,李昭戟再抛出藏宝图,用利益诱惑她帮他解谜。缥缈的情爱不可信,他更愿意用恐惧、贪婪控制棋子,威逼利诱,逼她跟他合作。
那些女人都是如此,爱他的容貌,爱他的家世,爱他是节度使独子,一旦他当着她们的面杀人,露出他本性里的冷酷、贪婪、恶劣,她们就一哄而散了。李昭戟熟练对唐嘉玉用着同样的套路,主动剖开皮囊,打破女人对他过于美好的幻想,明晃晃露出自己丑恶的一面。
但为何她没有退缩,反而一直用那种眼神看他呢?
只有弱者才会被人怜惜,他是强者,他有什么可心疼的?
唐嘉玉察觉到李昭戟的审视,暗暗紧绷。李昭戟可比庞诚那些人难对付多了,他不会被她撒娇卖痴糊弄过去,她不拿出实际的行动,休想骗到他的心。但唐嘉玉偏偏喜欢挑战难啃的骨头,棋逢对手,何尝不是乐趣?
唐嘉玉已经知道凌云图全貌,她也在日夜研究破解之法,她决不能让李昭戟等人在她前面窥见关窍。唐嘉玉得把他们的思路打乱,他们慢了,就是她快了。
唐嘉玉灵光一闪,心道有了。她拽住李昭戟衣袖,双瞳剪水,说:“夫君,我想到一种可能。这些异兽虽然奇形怪状,但笔触统一,风格一致,看起来是大家之笔。或许这是哪本书上的插画,藏宝图会以某种方式对应书上的字。只是你父亲逃跑时只带了画,书不慎遗失了,所以后人才不解其意。而我夫子在市面上看过这本书,觉得有趣,便拿来让我临摹。”
李昭戟拧眉思索,黑眸沉沉。凌云图上一个字都没有,李继谌和段泽也猜过凌云图只是一半,像虎符分两半一样,凌云图也需要另一半符才能读出藏宝地址。或许他们一开始就猜错了,凌云图不是母本,相反,凌云图才是密码?
李昭戟想了想,觉得唐嘉玉的推测很有道理。他问道:“那你觉得,下一步该怎么做?”
“去书肆找啊,只要找到这本书,秘密就迎刃而解了。”唐嘉玉笑着看着他,心道世上的插画书那么多,你们可慢慢去找吧,找死你们!
李昭戟点头,说:“好。改日,不,就明日吧,你跟我去书肆找。”
唐嘉玉笑容凝滞:“我去找?”
李昭戟看向他,黑眸像上好的墨玉,清凌凌映照着她的身形:“你不愿吗?”
唐嘉玉吸气,再吸气,才能保持着笑容,甜腻腻道:“我当然愿意呀。只要能和郎君待在一起,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李昭戟本来打算将她丢过去就离开的,但她实在太喜欢他了,连这种事也要黏着他。李昭戟皱眉道:“我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你要学会独立。”
“不。”唐嘉玉靠在他肩膀上,娇声娇气道,“婚礼上我们已经发过誓了,金雀比肩,永不分离。我才不要和你分开。”
她总是对他动手动脚,短短一天,李昭戟已经从抗拒变成了麻木。他偏脸,看着她的眉眼:“我何时发誓了?”
唐嘉玉举起他的手,飞快拉钩、按大拇指,像偷腥成功的猫一样,抬眸冲他笑道:“现在。誓言已立,我们谁都不许违背。”
“若有违背……天打雷劈,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