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牌盛唐I:长安热搜榜》
1. 踏歌入长安(上)
寅时,蜀道。
氤氲的山雾笼罩在石栈间,露水从峭壁松针上滑落,在岩石表面敲出细碎的声响,如更漏计数,提醒着远行之人启程的时辰。杜鹃扑棱翅膀,悲啼绕古木而上,直达云霄,反倒衬得这盘山古道愈发幽深。
三匹骏马冲破晨雾,踏碎寂静。为首的白衣少年突然勒住缰绳,从腰间取下一个紫砂酒壶,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挑眉一笑:
“玉生,你说这蜀道像不像老天爷用斧头劈歪了?歪歪斜斜,毫无章法。”
白衣少年随手将空壶抛给右侧穿月牙色长衫书生。被唤作玉生的少年慌忙接住酒壶抱在怀里,并未回答白衣少年的话,只是道:“十二郎,这‘剑南烧春’①烈得很呐……”
赶车的魁梧汉子不无戏谑地说:“都说蜀道难,可我看难的不是这山崖栈道。都说‘剑南烧春’烈,我看不如这手中剑烈!”
“说得好!”白衣少年抚掌大笑,随即掌剑在手,朝着山雾迷蒙处朗声笑道:“诸位好汉既然愿意远送,何不明处说话,学什么鼠辈行径!”
岩壁上的苔藓不知何时停止了滴水,连风都凝固在松针之间。
“小郎君好眼力!”
十二个蒙面人从岩后闪出,为首者刀疤横贯左颊:“留下马车,饶你们性命!”
一声冷笑,剑光乍起,最先倒下的劫匪甚至没看清动作,狞笑永远定格在他古铜色的脸上。白衣少年衣袂翻飞如鹤舞,剑锋所及,三名劫匪中冲在最前的那人闷哼一声,委顿在地,咽喉处只留细微血痕。其余二人也被剑气波及,歪七扭八倒在地上。余者见白衣少年身手不凡,转而向旁边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横刀冲去。
书生的脸上划过片刻的惊恐,但随即向后一撤步,袖中似有闪动,冲在最前面的贼人倏尔倒地身亡,五步外又有两个贼人应声倒地。离得更远的贼人大惊失色,不知自家兄弟中了什么邪术,壮着胆子上前查看,才发现倒下的弟兄脖梗上飞入毒针。
然而,就在这几个人打算逃跑时,魁梧汉子一声暴喝,从马车上跳下来,截断他们的后路,手起刀落,他们也倒在了同伴身边。
刀疤脸眼看自己的同伙纷纷倒下,幸存的几个人都畏畏缩缩不敢再上前,己方势单力孤,暗骂了句黑话,随即后退数步,吹响骨哨,山道上顿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白衣少年瞥见林间闪动的寒光,突然收剑入鞘,剑穗上缀着的明月佩叮当作响。
“且慢!”
白衣少年走上前来,立于气势汹汹的贼人面前,躬身施了一礼,笑嘻嘻道:“听口音,诸位好汉也是蜀中人,老乡何必为难老乡?若是切磋武艺,刚才的‘指教’可还尽兴?若是劫财嘛……”
少年轻挑车帷,露出三个大木箱和三个布包袱。
“好汉尽可查看,不过是些诗稿和我等的换洗衣物。为了这些大动干戈,不值当吧?”
匪众面面相觑,有人放下了刀,有人伸长了脖子。
刀疤脸不信邪,抢上前来推开白衣少年,把木箱和布包袱翻了个遍,试图找出藏在诗稿和衣物间的金银,却一无所获。
白衣少年被推得踉跄了一下,仍不改脸上笑意:“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晦气!一个酸丁,装什么阔气!”
刀疤脸话说得硬气,脸上却是一阵青一阵白。他自知力不能敌,又无财可图,可是就这么回去,兄弟耻笑事小,“寨主”责骂事大。他看了看身边仅剩的几个惊惶的手下,硬着头皮嘶声道:“可你杀了我这么多弟兄,又该怎么交代?!”
白衣少年故作惊恐状,抱拳道:“哎呀!恕罪恕罪,是在下的不是,下手太重……”
歪头思考了片刻,少年一拍巴掌:“这样吧,这个给你!”随即向书生使了个眼色,书生把刚刚因为扔飞针而掉在地上的酒壶捡起来,拂去上面的灰尘递给少年。
少年一抬手把酒壶扔给刀疤脸。刀疤脸稳稳接住酒壶,余怒未消,却见少年已经飞身上马,利落地挽起缰绳。
“够你给这几个倒了霉的兄弟买口薄皮棺材了,至于还能不能余个酒钱……看你造化吧!”
其余劫匪还想不依不饶,被刀疤脸拦住——论武功,他们确实不是少年一行的对手,且这酒壶明显比车上那些破烂值钱的多,也算不虚此行。
只不过……
刀疤脸眯起眼睛仔细看酒壶,壶底刻有青莲纹样。
“撤!”刀疤脸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三个硬茬,带着他的人消失在了密林中。
“再见!愧对诸位好汉远送,我还要参加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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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就不送你们啦!”白衣少年回头看着一个个黑影消失在山雾与密林的交接处,挥手高喊,手却被书生拽住。
“李太白!莫再逞这口舌之快了!”
李白收回目光,大笑着拍了拍这位惊魂未定的朋友:“我倒觉得颇为有趣。哎,刚刚你拿飞针射那几个贼人的时候,可没见你害怕!”
他们一行继续沿着蜀道快马加鞭——《大唐好诗歌》开赛在即,李白正带着好友卢玉生和吴十九星夜兼程赶往长安。
“若无这帮匪徒,兴许我们还能欣赏一下蜀道风景。这下可好,要是不快点,只怕要睡在长安城郊了!”卢玉生颇有些抱怨。
吴十九继续赶车,打趣道:“我早已算好了,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到长安时刚好酉时,不耽误。怎么,玉生是觉得走太急,没法好好欣赏风景,写不出好诗来?”
“才不是!”卢玉生矢口否认,又小声嘀咕道,“我就是怕耽误了比赛,那十二郎岂不是白准备了。”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②李白突然放声长歌,惊得山雀扑棱棱飞起,盖过了卢玉生的嘀咕,“只可惜刚刚光顾的打架了,没人把这精彩的光景拓下来。”
“李生,这你可就错了!”魁梧汉子朗声大笑,指着自己的诗牌说:“结果那几个贼人有什么好拓的,我倒是把你和贼人周旋的光景拓了!”
“是吗?让我看看!”不等吴十九说完,李白就夺过他的诗牌,看着诗牌里的自己,哈哈大笑。
“这段,对,把这段放出去,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诗剑双绝’!”
吴十九照李白所说截取留声拓影的片段,在确认发表的瞬间,一阵狂风卷过,先前迷蒙的雾气一扫而空,八百里秦川遥遥在望。
——诗牌拓影,亦可留声,就连那名动海内的《大唐好诗歌》比赛都要通过这一尺见方的小牌。自打太宗朝③兴起此物后,上至王孙贵胄,下至贩夫走卒,人人几乎都有诗牌,即便自己不写诗,也可关注他人作诗,结交诗友,故而太宗定名为“以诗会友”。
“朱雀门诗板也该换换新门面了。以后的史官会不会记一笔‘蜀道新声’呢?”李白看着卢玉生,手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酒壶,却摸了个空。
“……但酒壶还是旧的好!”
2. 踏歌入长安(中)
渭河摇碎了最后一抹夕阳,长安城正吞吐着昼夜交替的烟火。李白一行勒马立在灞桥柳下,见朱雀门楼脊兽正披着霞光,日暮西垂亦不减威仪。
“十二郎,已是酉时了,我们还是赶紧进城吧。”卢玉生轻声提醒,却看李白眯起琥珀色的眼睛,望着那巍巍城墙。
“这长安……竟与我梦中分毫不差……”
卢玉生不解其意,欲言又止间只见李白低头取出腰间诗牌,青玉牌面映出朱雀门诗板的流光——此刻榜首赫然是#岐王夜宴新翻羽衣曲#。
界面停在拓影,但李白还是把诗牌收了起来,嘴角挂起一丝疏狂的笑。
“以后这些景象,不只是在梦里,也不止在诗牌,而是日日徘徊眼前,又何必拓!”
李白右手握拳,似乎紧紧地攥住了什么东西,剑柄上的明月佩折射夕阳红光,分外夺目。
卢玉生与吴十九似懂非懂,但见李白一夹马腹向朱雀门冲去,也赶紧挥动马鞭跟上去。
三人挤到朱雀门前,城门守卫将他们拦下,逐一检查着他们的诗牌——按规定,诗牌应当记录持有者姓名、籍贯等基本信息,如持有者离开户籍所在地,守卫会据此查验其身份。
“蜀中来的?”守卫斜了一眼这三个外乡人,又问:“马车上是什么?”
“是诗稿!还有一些衣服……”卢玉生抢先一步作答,双手却紧紧地攥着月牙色衣角,声音有些发抖。
“平康坊南门右拐,崔九收诗稿,三文一札……”守卫检查过后,颇有些不耐烦,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过去。
“我们不是……”卢玉胜脸涨得通红,正要辩解,却被李白拦住。
“劳驾,醉仙楼怎么走啊?”李白来到守卫面前一抱拳,笑问道。
守卫又把这三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嘴角流露出轻蔑的笑:“沿朱雀大街直行就能看到醉仙楼彩幡。”
“多谢多谢!”李白又作了个揖,从袖子里抖出一串镶金饼的铜钱,稳稳落在守卫手里,“守城辛苦,这点不成敬意,拿去给弟兄们买点酒喝。”
守卫掂了掂铜钱,抬了一下眼皮,漫不经心道:“醉仙楼天字号房能看到整个长安的光景,听说今晚贺监也在醉仙楼。”
马车的车轮将巍峨的城墙甩在后面,卢玉生很是愤愤不平:“王府门前二品官!守卫之流,最是会看人下菜碟!”
吴十九打了个哈哈:“何必与他计较,倒是李生——我就知道在万川阁①,你留了一串铜钱绝对别有用意!”
“那当然。”李白得意一笑,“长安米贵,可如果我们真带了满车金银,岂不早就让那贼人劫了去?走,先去流云掌匮!”
李白从诗牌外壳后面取出飞钱②,大踏步走在前面,这幅从容淡定的模样让吴十九很惊讶。
“李生知道这柜房在哪?”
“何止是柜房,长安的达官贵府,茶楼酒肆,甚至——”
李白突然顿住,后撤一步来到吴十九身边,故作神秘道:“平康坊南曲哪位都知③擅谱新声,我都清楚!”
吴十九瞪大了眼睛,但看李白挥手示意他们跟上。来到一处朱阁林立的街巷,李白勒住马,从马鞍侧袋抽出一支铁笛,就唇吹出三短一长调子,南曲二楼“醉月阁”茜纱窗猛地推开,一女子抱琵琶探身,云髻斜坠珊瑚簪,眉心贴赤金花钿。
美人本眉眼带笑,见窗下站着个陌生男子,当即变了脸色,怒道:“哪来的登徒子!竟敢用他的笛谱——”话音未落,忽见李白剑上明月佩,更恶毒的词语被堵了回去,似乎连步摇上的珍珠都停止了晃动。
李白扬笛一笑道:“都知娘子,某千里而来,只求一听《凉州》破阵!”
都知冷笑回应:“《凉州》杀伐气重,郎君细皮嫩肉,怕是听不得!”
“某的血性,娘子奏完便知。”李白掷金饼于窗台。
都知瞥了一眼金饼,眼珠转了转:“……好,若指法错了,郎君莫哭!”
都知抡指扫弦,三声裂帛音后,突转《凉州》大曲,轮指急如暴雨。李白闭目击节,忽高声吟诵:“贺监酒酣偏爱此,某说的可对?”
都知杏眼圆睁:“你怎知贺监……”未等说完便觉不对,愤然关窗,吴十九把她没说完的话补全:“你怎知贺监偏爱此曲?”
“上月与三个粟特人斗酒,他们连裤腰带都押给我了!至于贺监曲癖?顺手套来的。”
见吴十九与卢玉生还愣在原地,李白得意地把笛子重新收好,手习惯性地按在并不存在的酒壶上:“他们输给我的可不只这些。在长安,曲中藏的人情比酒烈多了。快走吧,再晚些,咱们可就真要睡大街了!”
转过街角,流云掌匮的柜头正懒洋洋地数着票据,见李白三人走来,只是微微欠身:“郎君若是再晚来一步,柜房可就要落锁了。”
“看来我来的正巧。”李白将飞钱推到柜头面前,“烦劳丈人兑十两足色吴银、五匹益州黄榖绢,余者给开元通宝。”
柜头脸色一变,暗自盘算一番,强作镇定道:“按规定,超二十两纹银飞钱兑换即需验看诗牌。郎君所说价值五十两纹银,烦请郎君出示诗牌证明。”
“呶,丈人请看。”李白递上诗牌,牌面幽蓝的荧光清楚地照出柜头每一条皱纹里的惊愕。
“李郎君见谅,眼下已过酉时,市门将闭,可否先给三锭银并绢帛?明日巳时前定差人将余银送至醉仙楼。”
“哦?丈人如何得知我要去醉仙楼?”李白把诗牌重新挂在腰间,斜靠着柜台问。
柜头谄媚地笑道:“郎君从蜀中而来,手持蜀地万川阁飞钱,若非达官即是富贾,在长安歇脚自然是住上等酒楼了。”
“那就依丈人!”李白飒然一笑,正要离开,忽然顿住,回身凑近柜头,压低声音问:“听闻今夜贺监也在醉仙楼,确有此事?”
“确有此事!”柜头连连点头,“老夫亲眼看见贺监的车驾停在醉仙楼前。”
“谢了!”李白拽了拽还在看柜房墙上烫金挂画画轴的卢玉生,“玉生,十九,我们走!”
醉仙楼前,李白甩蹬下马的动作引得路人侧目。他径直走向柜台,高声道:“三坛琼玉饮,要去年腊月埋雪的那批。”
“客官说笑,这六月酷暑,琼玉饮可是寒冬腊月的特供……”小二本是热情的笑脸一下子僵住,换了赔笑。
李白解下佩剑拍在柜上,“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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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声,惊得小二几乎跳起来。
“明日酉时三刻必降大雪。若无雪,贵店三日流水我包了。”
满堂哗然,小二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试图劝解,喧哗声惊动了掌柜。他从柜台后转出来,圆脸上镶着的一双精明眼珠将李白上下打量一番,拱手作揖,大笑着说:“我观郎君气度不凡,又闻郎君语出惊人,必是当世才子。只是琼玉饮确为冬季特供,郎君何不试试‘青天坠露’?这是取终南山巅雾凇所酿,滋味不输琼玉饮!”
掌柜向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会意,急忙去取酒坛。
“若郎君能令六月飞雪……”掌柜眼珠一转,大声道,“三日后即是第三季《大唐好诗歌》比赛开赛之日,圣人也会观看。某在这里与诸君说好,赛事期间,酒楼所有消费均折半!这位郎君——免去费用!”
整个酒楼都沸腾起来,李白正要说话,二楼雕栏处忽然传来苍老笑声:“好个疏狂的后生!陈掌柜虽然已过知天命之年,这番狂劲也不输后生!”
众人仰头望去,但见鹤发老者手持犀角杯凭栏而立,腰间蹀躞带悬着金龟符——正是秘书监贺知章。
李白身躯一震,猛地抬头,目光正撞上老秘书监的醉眼。他右手紧紧扣住腰间诗牌,青玉牌面与腰带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陈掌柜连忙朝楼上作揖:“贺监明鉴,‘四明狂客’驾前,某岂敢称狂?倒是这小郎君,颇有贺监风骨!”
贺知章朝李白摆摆手:“小郎君且上前来,可否告知老夫姓名?”
李白难掩激动,作揖道:“在下李白,久仰贺监大名,本欲明日拜访,不想今日就在酒楼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卢玉生眉头一皱,小声问吴十九:“我们不是来参加比赛的吗?怎么成了专程来拜访贺监了?”
“你小点声!”吴十九用胳膊捅了捅卢玉生,“贺监是比赛主评审之一,要是让贺监知道李生是来参加比赛的,贺监怎么下得来台?赛前私会参赛选手,对贺监,对李生都不利!”
卢玉生恍然大悟,只听贺知章在二楼笑道:“看来老夫与你有缘,不如……”
不等贺知章说完,随从急匆匆地来到他身边,低声耳语了一番。贺知章听完收敛了笑容,沉吟片刻,脸上又绽开了笑。
“李郎君言之凿凿明日有雪,请问何以知之?”
“天意也!”李白望着楼上的贺知章,眼神里带着狡黠,“贺监何不明日早来醉仙楼,一睹这番天意?”
随从正要上前呵斥,却被贺知章制止。
“后生可畏,那老夫明日再来醉仙楼,看看这‘六月飞雪’究竟如何落下。”
贺知章说完,慢悠悠地侧过身去,刻意高声对随从说:“瞧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今晚要帮张相校勘《曲江集》……”
脚步声与交谈声交织着从楼梯上下来,陈掌柜抢先迎上去道:“贺监明日若来,某便为贺监预留一个临窗位置,好好看看李郎君这场‘六月飞雪’,您看如何?”
“甚好!”贺知章抚掌大笑,转头看了看柜台前的李白,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随即向门外走去,身后传来李白清朗的声音:“贺监明日可一定要来啊!晚生在此恭候!”
3. 踏歌入长安(下)
醉仙楼天字号房烛火通明。李白倚窗把玩着洮河砚,砚底歪歪扭扭地刻着“扶摇”二字。
“倒霉倒霉!”卢玉生和吴十九把最后一箱诗稿抬进屋里,口中叨念着,“怎就碰上贺监了?这要传扬出去,岂不让人说十二郎暗通大赛评委,大赛有失公允?”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李白放下洮河砚,纵身一跃坐到了装诗稿的木箱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不是和贺监讨论明天下雪的事嘛!况且……那二十四位学子为我抄诗,送我洮河砚,我总要对得起他们。”
“人言可畏啊!”卢玉生打断他,“我们当然知道十二郎做事坦荡,可是其他人不明白呀!谁知道这话出了酒楼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好了好了,别吵了!”吴十九赶紧劝架,“我猜刚刚贺监说要帮张相校勘什么《曲江集》,定是随从告诉了他李生参赛的事,所以贺监才着急离开。要不然,李生就要上楼和贺监一起喝酒了。”
“贺监的酒,我早晚要喝的。”李白仰头饮尽“青天坠露”,“当”的一声,把空酒杯放置在桌案上,他转而掏出诗牌,幽蓝的微光映照着他嘴角勾起的一丝笑意。
“都说这醉仙楼是长安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果不其然。”
朱雀门诗板上的词条已然从#岐王夜宴新翻羽衣曲#变成了#蜀中狂生预言飘雪##醉仙楼赛事期间花销折半#。
“但是我不明白,李生你既然对长安这么熟悉,为什么进城前还要向守卫打听醉仙楼?还搭进去那么些铜钱……”吴十九挨着李白坐下,摆弄着手里的诗牌。
李白将诗牌调整到“静息”模式——他已经将自己的千机引挂在了醉仙楼外,只需用诗牌扫描即可关注“青莲剑歌”。新增关注的提示音让诗牌不停震动,好似真人炼丹的仙炉沸腾。
“我可不是要问醉仙楼在哪,我是要打探打探醉仙楼的风声。”
卢玉生也凑过来,三个人凑在一起。
“可千万别小看守卫这一类小角色,你们看,花了些银两,我们不也知道贺监在醉仙楼了嘛!有贺监作证,明日大雪一下——”
说到这,李白故意一顿,随即握紧拳头。
“我要长安无人不识‘青莲剑歌’!”
卢、吴二人如醍醐灌顶,连连称是。李白站起来,到床上盘腿坐下,正色道:“从现在开始,到明日酉时三刻,我不会踏出这屋子半步。除了你们两个,谁也不许进我的屋子,明白了吗?”
“明白!”
“天也不早了,你们先去睡吧。明天一早,玉生,你替我出去一趟,具体干什么我从诗牌上和你说。十九,你就在我的屋门口守着。”
卢玉生虽然疑惑,但还是答应了,吴十九却有些不乐意:“哎?我说李生,我这正打算来长安好好转转呢,你可倒好,把我给拴在门外了。而且什么事还要在诗牌上说,有什么不能明说的?李生莫不是把我当外人了?”
“你看看你,着什么急呀!”李白一拍大腿,安慰这个急性子朋友,“我不也是被拴在这吗?就明天一天,明天过后,你想上哪转就上哪转,我绝不阻拦!至于为什么在诗牌上说,因为太多太杂,用嘴说不明白。十九,你也别生气,这样吧,为了你,我再多要一坛‘青天坠露’,够不够补偿你的?”
“两坛!”
“没问题!”
一夜无话。
沸腾了的不只是朱雀门诗板,还有整个长安城。街头巷尾各色人等口中念的,手上拿的,都是有关蜀中狂士预言六月飞雪的新闻。沽文馆的坊市笔们把醉仙楼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隶属于沽文馆采风台的市井记者们最善于捕捉新闻,号称长安城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朱雀门诗板与长安街市的沸腾都要归功于他们。
掺了金粉的墨汁流入洮河砚,李白正挥毫泼墨写到“尔来四万八千岁”,突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李生,楼下都吵翻了天了,非要见你呢!”
吴十九在门外急得满头大汗,屋内的李白却很淡定。
“告诉他们,与其在楼下干等,何不先在这醉仙楼吃一盅酒,静待今晚落雪呢?”
听着吴十九下楼去的声音渐渐远去,李白抬头看向雕花窗户。此刻正是日头最毒之时,树上的蝉也都屏气凝神——但也许只是楼下的喧嚣掩盖了蝉声。
“倒也难为了他们……”
李白暗自嘀咕着,手中笔饱蘸金墨,继续书写。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陈掌柜也急匆匆地赶到了屋门外。
“李郎君,我看你还是出去见一见那些人吧,刚刚有位小娘子晕倒了,她为了能见你一面,打今早辰时就在楼下等着,还和几个沽文馆的为抢在前面发生了口角。”说到这,陈掌柜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
“我看她穿的朴素,可是她耳朵下的明月珰价值不菲,绝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女子!”
李白放下笔,慢条斯理地走到铜镜前,欣赏着镜子里那张俊俏的脸:“这么说,掌柜是把这位小娘子的晕倒怪到某头上了?”
“自然不是,但……”
陈掌柜还想辩解,却被李白抢先一步道:“依我看,陈掌柜该负这个责任吧?炎炎夏日,陈掌柜竟放任一个弱女子在太阳底下暴晒,不说请她进屋纳凉,也不给她些饮水,难怪要晕倒。”
“李郎君也莫要为难老夫,我这醉仙楼毕竟也要做生意,总不能……”
“罢了罢了。”李白重新回到桌案前,提笔写就两句诗,“麻烦掌柜帮我带个话,问问楼下诸位有哪些问题要与李某对峙,总结出三问,某一一作答,也就是了。”
陈掌柜答应一声,正要离去,却看见门缝里塞出来一页纸。
“把这个拿给那姑娘,见字如见诗心,不枉姑娘来一趟。”
不多会,吴十九从楼下带来了坊市笔们的三问——
“李郎君何以预见酉时三刻天降大雪?”
“李郎君理应知晓大赛规则,为何赛前私会贺监?”
“李郎君此来长安,是为扬名,还是为诗心养正?”
拿着坊市笔的三问,李白眉心一跳。
“好厉害的坊市笔!”
从昨日酉时进入长安到现在,李白仅在长安露过一次面,这些游走于长安街头巷尾的“无冕之王”竟然已经摸清了他的身份,三道问题如尖刀般直刺“青莲剑歌”。
李白大笔一挥,在宣纸上写下了“诗文在骨,公道在心”,交给了吴十九。
楼下的吵嚷声渐渐平息,卢玉生脚步轻盈地来到李白屋里。
“十二郎,你要我办的事,我都办妥了!”
李白眼睛一亮,赶紧把卢玉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说来听听!”
“大赛有三位评委,贺监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位是张相和汝阳王。张相为人谦和,但对作品要求很是严格。贺监和汝阳王倒是相对宽松……”
卢玉生为了行动方便,换下了那身月牙白的长衫,换了身普通麻衣,此时他正从麻衣袖口里掏出手绘地图。
“另外,从醉仙楼西南角的角门出去,走过三间瓦房,再向右拐,便可抵达大赛现场。这条路线不光快,还隐蔽。”
“不错。”李白看着地图上的路线,不住点头。
“另外,司礼官……”
卢玉生还想往下说,李白却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去了这么久,玉生你也累了吧?快去吃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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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力气,才好欣赏今晚的大雪啊!”
……
还不到酉时,醉仙楼已是人满为患,连陈掌柜也亲自出来招呼客人。坊市笔们已经在此“埋伏”了一日,各个耳后别笔,前襟插札,手中紧握诗牌,摩拳擦掌等待着见证这个历史时刻。
酉时一刻,秘书监的车驾在醉仙楼前停下,围观的众人自觉让出一条路。贺知章从马车上下来,不时向周围人点头示意,信步来到预留的二楼临窗位置。
陈掌柜把手里端着的佳肴塞给旁边小二,小跑着来到贺知章面前,叉手施礼道:“恭候贺监多时,您看这位置可还满意?”
贺知章一撩衣袍坐下,手捻须髯说:“楼高视野好,可也是桎梏啊!”
陈掌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贺监您的意思?”
“这李十二郎原是大赛诗俊之一,老夫作为评审,私下会见恐生闲言。但……”
小二将“逍遥仙”奉上,贺知章眼睛一亮:“陈掌柜这酒太诱人,让老夫真是欲罢不能啊!”
这下,陈掌柜听出了贺知章的言外之意,狡黠笑道:“贺监知道醉仙楼最新出品‘逍遥仙’,定要争这第一位品酒之人,旁人又有什么闲话可说!”
贺知章大笑,随后凑近陈掌柜,低声问:“老夫听说,陈掌柜规定大赛期间醉仙楼一切花销均折半?”
“您不知道。”陈掌柜凑近贺知章耳边,“就今天白日里,为了见这位李郎君,楼下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这李郎君也是怪僻,愣是不见人,把沽文馆那些坊市笔吊得够呛。他们又不肯走,只得在这沽酒消时。某在醉仙楼二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今日盛景,少有!”
贺知章重新端坐,眯起眼看着清朗的夜空,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李十二的雪,比终南山余雪又如何呢?”
陈掌柜与贺知章交谈之际,一楼的看客们已经骚动起来。人们看得清清楚楚,薄暮冥冥,深蓝的夜空中连片云彩都没有,怎么可能会下雪?人群中开始有了讥讽之声: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把牛皮吹破了吧!”
“长安米贵,今日便叫他领教领教!”
“李白人呢?怕不是知道天公不作美,抢先一步逃了吧?”
“不对!你们看!”
随着一个惊讶万分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开,众人纷纷抬头,从醉仙楼楼顶洋洋洒洒飘下片片雪花。然而待人们伸手去抓,哪是什么雪花,分明是诗稿!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①
人们纷纷念着不同笔体书写的相同诗句,惊呼声中掺杂着楼顶传来的笑声:
“诸君且看,这怎么不算一场大雪!”
李白站在醉仙楼楼顶,身后是卢玉生和吴十九卖力地将诗稿从木箱中取出,向楼下抛撒。
李白抓住一张还没来得及落下的诗稿,他认得,那是陈十六的字迹。
“你们不能来长安,就让长安见见你们的字。”
漫天的诗雪落下,贺知章拍手称快:“好生精明!老夫越发期待大赛那日的表演了。”
陈掌柜先是震惊,后来也一同笑起来,他赌赢了,李白的这场“诗雪”,下得高,下得妙!这无疑是他参赛的序曲,看来这醉仙楼又要多一个“财神”照拂了。
而贺知章更在意的是,这长安的天,要变了。
他抬手制止了陈掌柜为他添酒,望着纷纷飘落的“雪花”出神,眼里闪着精光。
楼外,蜀地狂生爽朗的声线划破夜空——
“速关青莲剑歌,好诗不错过!”
是夜,朱雀门诗板词条刷新:
#醉仙楼天降诗雪#
#青莲剑歌诗缘客破万#
4. 明月出天山(上)
曲江芙蓉园杏花坳的主审台后,张九龄与李琎①一左一右坐在紫檀木雕花长案前,中间席位虚位以待。案上摆放着茶盏,张九龄端起自己的茶盏,撇去浮沫轻呷。
李琎虽然是皇室贵胄,平日最喜爱饮酒论诗,但在张九龄这样诗品人品双绝的前辈重臣面前,还是有些拘谨。一番简单的寒暄后,张九龄便兀自品茗,李琎一面盼望着贺知章快些来,一面绞尽脑汁寻找话题。
“张相,您是前辈,小王资历尚浅,关于如何品评诗作优劣,还请张相多多指点。”
张九龄放下茶盏,莞尔一笑,对着李琎拱手施礼:“汝阳王过谦了。诗道如治国,首重雅正。首届《大唐好诗歌》魁首上官仪词藻精丽,然‘绮错婉媚’②终失风骨,譬如庭前牡丹,虽艳却不若杜兰清芬。倒是第二季魁首陈子昂③,他的《感遇》三十八首,独标‘兴寄’,《修竹》篇高举‘风骨’,一扫齐梁浮靡,方为诗坛砥柱。”
李琎轻叩桌面,他知道张九龄向来喜爱陈子昂,故而道:“张相所言极是。只是小王听闻昔年陈伯玉与王杨卢骆④匹敌,一时难分胜负。此四人革新诗风,虽稍显跳脱,却也令市井争诵。张相以为王杨卢骆如何?”
“‘四杰’涤荡绮糜之风,将诗句放出馆阁,诚然可贵。”张九龄慢条斯理地说着,声如幽竹滴露,“然‘激切直露’终不可取。卢昇之《长安古意》未免铺陈扬厉,王子安《滕王阁序》稍显书帙堆砌。”
张九龄语调转冷,放下手中茶盏,轻叹一声:“假令此四子仕途顺遂,朱雀门诗板究竟谁人登顶,尚在两说。”
李琎正欲辩驳,贺知章已携酒香掀幔而入:“张相苛责过矣!四杰当年以弱冠之龄撼动齐梁旧体,恰似春雷惊死水——王勃‘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堪称神来之笔!杨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让多少文人投笔从戎!骆观光髫年咏鹅,中岁咏蝉,又让多少人唏嘘!”
见中间的座位空着,贺知章嚷道:“这是要老夫坐首席?我尊不如张相,贵不比汝阳王,这怎么成!子寿,我与你换换!”
张九龄起身,却并无换座之意,而是上前扶着贺知章到中间的席位上坐下:“贺监何必推辞?您比我们年长,阅历比我们都深,理应坐首席。”
李琎把座位调整到舒适的位置,帮贺知章提着衣袍:“贺监但坐无妨,小王还要请贺监详细说说,‘四杰’与陈伯玉激烈交锋的细节呢。”
贺知章推辞不过,只好在首席位置上坐下,抚须道:“这比赛的规矩是圣人定的。凡有意参赛者,需提前一月从‘以诗会友’上提名,并在提名后三日内发表参赛作品,打上#大唐好诗歌#,这算初赛。各地官员及评审审核通过,确认无代笔痕迹,且能反映真才实学,才能算通过初赛,成为‘诗俊’,可以来长安参加决赛。”
“按道理,这比赛理应以个人名义参加,但王杨卢骆一直坚持集体参赛。彼时塞规尚未健全,此四子有意在截止报名前一刻才递交提名册,且故意将四人诗作折叠,仅把王子安一人的名字置于最上层,好似只是他一人参赛。”
贺知章左右看看,张九龄品着茶,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李琎向前探身,迫切地想知道接下来的事。
“无论怎么样,他们四人也算‘蒙混过关’。决赛当日,陈伯玉竟使了个‘千金碎琴’⑤的招数,还扬言长安城中闺阁待嫁女子不必着急择婿,待他夺了魁首再考虑不迟。一时间他的‘狂歌客’千机引比醉仙楼的‘琼玉饮’还抢手!”
李琎听得入神,张九龄接过侍从添好的茶,和贺知章一起回顾着往期盛事。
“‘四杰’也不甘示弱,决赛场上,他们披锦纹胡服登场,王勃立于台前诵《滕王阁序》,杨炯以奚琴奏《破阵乐》,卢照邻操控诗牌投影出漫天星斗为幕。骆宾王更绝,竟用自己的灵盘引出淡蓝光雾,雾中浮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四人身形随乐舞交错,诗未诵毕,朱雀门诗板已爆了三回,连天枢台的频监⑥都看傻了眼!”
张九龄端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险些洒在桌案上。贺知章见状,收敛了刚刚的慷慨激昂,转而平静下来:“其实第二季《大唐好诗歌》根本没有赢家,陈伯玉也好,四杰也好,评审给出的都是三甲等成绩。最后还是上官昭容⑦定夺,将魁首评定权交给诗牌,这才引发了双方诗缘客的激战。”
“‘陈派’说四杰浮华误国,四杰拥趸骂陈子昂‘毁琴沽名’,结果两派诗缘客在诗牌上争斗三日,倒是把《感遇》三十八首推上朱雀门诗板头条!圣上为平民愤,连夜召见陈子昂,赐他‘不必科考,直入翰林’的特权——这才有了后来《大唐好诗歌》‘免试授官’的规矩。”
空气突然变得微妙起来,最终还是张九龄用茶盏的轻响打破沉默:“陈拾遗当年创立‘风骨诗社’,开诗社先河,本欲以‘兴寄’之道聚天下志士,共论家国。他定下三条社规——‘诗必关时事,辞必求实录,志必存高远’。怎奈……他锋芒太露,终遭人构陷。那首《感遇·十九》‘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本为讽谏时政,却被曲解为‘谤讪君上’。宵小之徒竟就此事不依不饶,直至伯玉冤死狱中才肯罢休。人殁,诗社亦毁……”
李琎见张九龄神色暗淡下来,张了张嘴,想要劝慰两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求助贺知章。
贺知章听罢也是神色一凛,全然没了刚才的嬉笑之色,沉声安慰道:“张相也不必如此悲伤,诗道如江河,纵有曲折,终归东流。伯玉虽逝,但他的‘风骨’之说早已深入人心。如今孟浩然的‘襄阳诗社’,不正是承其遗志?老夫听闻,孟襄阳当年在长安,以一句‘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颇得张相青睐,襄阳诗社就是成立于当时。”
提及孟浩然,张九龄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襄阳的诗,淡而有味,不饰雕琢,甚合‘雅正’。”
“说不定此番比赛过后,还会出现陈子昂、孟浩然这样的才子,甚至还能超过他们呢!”贺知章恢复了往日的洒脱,高声道。
李琎适时说:“张相,贺监,时候差不多了,不如就宣布比赛开始吧。”
主审台前挂着的枣红色幕布没能拦住场下观众的热情,各色方言交织在一起,沸沸扬扬地讨论着比赛相关内容。
贺知章看向张九龄:“张相以为呢?”
“开始吧。”张九龄正了正衣冠,示意在一旁侍立的司礼官宣布比赛开始。
幕布缓缓拉开,观赛区渐渐安静。身穿华服的王孙贵族在高搭的凉棚下轻摇团扇,绕赛场一周的水渠旁或站或蹲着麻衣百姓,高个子替矮个子挡住炙热的阳光,这从曲江引来的清凉与头顶的烘烤相比终究还是略逊一筹。
按照比赛流程,首先是将圣人御用诗牌供到主审台前的圆台上。唐明皇李隆基在皇宫里诗牌的那头观看,高力士朗声宣读圣谕。上至王孙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不跪倒听训。
好在圣人也十分期待这季《大唐好诗歌》,圣谕内容简明扼要。司礼官也紧随圣意,将大套解说词省略去,介绍完三位评审后即宣布第一位参赛选手登场。
日头越发毒了,神采飞扬的绿豆水小贩往来穿梭于晒蔫的水渠两岸。一个黑皮汉子拦下小贩,要了碗绿豆水,却听旁边一个白面书生低呼:“哎呀糟糕糟糕,怎么才一会的功夫诗牌就缺能了?”
“你一直在留声拓影,当然耗能快了。”黑皮汉子嘴上不屑,却已经从口袋里掏出灵盘,“给,拿去充能吧。”
书生如获至宝,连连道谢:“多谢义士!实不相瞒,小生这是第一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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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牌,赛前通宵琢磨如何用,好在已经学会怎么拓影了,只是充能还一知半解。”
“这有何难!看见那边的道观没有?”汉子爽朗一笑,抬手指点。书生沿着汉子手指的方向看去,道观前两个小道士左右分立,见有人递上诗牌,左边的记录来人姓名和此刻时间,右边的将诗牌送入观内。
“诗牌缺能,画面会模糊闪动,这时候就赶紧去道观,可别等到彻底打不开诗牌了再去。把诗牌交给小道士,你就去做你的事,他们会负责把你的诗牌放到灵泉里充能。不用担心你诗牌里的内容被别人偷看,不是有千机锁吗?交诗牌前锁好。”
大汉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说:“现在当道士也要考核了,倒也有必要,毕竟道士也不是每天画符,还得看着这么多诗牌。”
书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灵盘,底部刻着“开元十年·凉州”,不禁问:“义士莫非是凉州人士?”
“那倒不是!”汉子摆摆手,“出门在外,有时候道观没那么好找,那些道士也不会把道观开到沙子里去,所以就得备着灵盘!当年我漫游到凉州,诗牌缺能,又找不到道观,经人指点去集市上买了灵盘。”
书生不停点头,却见大汉叹息一声,遗憾道:“可就是买这灵盘耽误了事!那时候正逢王忠嗣将军招待王少伯和王季淩⑧,二王斗诗在全军传颂,朱雀门诗板连挂三日呢!我若是早一步给诗牌充能,就能拓到当时的热闹景象了!”
一阵脂粉香袭来,有位妇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轻叹道:“为了能来看比赛,妾身提前三日就把诗牌充满能,这三日除却回几条消息,其他事一律不敢做。若非道观路远,还要排队,我又何必如此。”
但很快,妇人又换上了甜蜜的微笑:“幸而近日夫君向圣人献诗,颇得青睐。若能晋升五品官,工部的人就会来家中安置灵泉,到那时就不必起个大早去道观排队了!”
周围的人听罢投来羡慕的目光,妇人微微昂头,似乎很享受这种瞩目感。但很快,这种瞩目感就又回到了主审台上,第五位“诗俊”表演结束,三位评委给出等级,司礼官引导他到后台休息,因不慎被绳索绊倒,险些摔下台去,引来一阵哄笑。
李琎给了司礼官一个警告的眼神,却并未苛责,转而打了个哈欠,靠在酸枣木椅上,翻看着自己的评分薄,仅一个乙等,余者尽是丙等。
“贺监您说,是小王要求过高,还是……”
贺知章凑过来看了看李琎的评分薄,又偏过头去看张九龄的满纸“丙”字,将自己那二乙三丙的评分薄向前一推,大笑道:“何必着急呢!这不才五人么,说不准这一届,好戏都在后头。若论要求高,说句冒犯的话,您还能高过张相吗?”
张九龄轻咳一声,正色道:“非是某严苛,这评判标准是圣人定下的。甲等者,诗体诗意俱新,开古来未有之境,彰当下盛世之风。乙等者,体式或循古法,然意旨必发新声。丙等者,辞章平实,未越雷池;格律中矩,不犯八病。丁等辞俚意浅,或堆砌典故如獭祭鱼,或空言风月似鹦学舌。”
说到这,张九龄的目光扫过评分薄旁的诗稿,摇头苦笑道:“由此观之,先前五子之诗仅能算作中规中矩,实在难评乙等。”
贺知章换了个坐姿,对李琎说:“汝阳王您看,张相连乙等都难给,何谈甲等?”
李琎揉了揉眼睛,抹去因为打哈欠而流出的眼泪,懒洋洋道:“那便继续往下看吧,六号诗俊诵诗完毕,也该中场休息了。”
司礼官在主审台东侧高声念着第六位诗俊的名字,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埋怨天气太热,礼服太厚重,叫自己好似落汤鸡一般,浑身汗臭黏腻,只怕此前殿前沾的龙涎香也遮不住了。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场赛事赶快结束,回去换下这身恼人的衣服。
5. 明月出天山(下)
杏花坳西侧的撷香园中,三位评委在膳使的服侍下共用午膳。
贺知章欲取食案下的秘色瓷酒注,却被张九龄轻轻按住手腕。
“贺监,这酒不着急喝,待看过甲等诗再饮,岂不更美?”
贺知章讪讪地收回手,颇有些无奈道:“张相的眼睛就是尺!老夫又不贪杯,只求解馋!”
张九龄不语,只是笑着摇摇头,把自己面前的葱醋鸡推到贺知章面前。
“还是张相记性好,不但背的过那样长的评诗标准,还能记得老夫最爱这葱醋鸡!”
张九龄轻笑一声,接过膳使递过来的手帕轻拍唇角,李琎忽然说:“听说三日前,醉仙楼来了个蜀地狂生,称这六月天能飞雪。小王那日被召进宫,没能亲临现场观看这场‘六月飞雪’,深感遗憾啊。听闻此人也是位诗俊?”
“正是。不过王爷不必遗憾,如今诗牌上尽是那日‘飞雪’的场景。”贺知章掏出自己的诗牌,“四明狂客”的界面上,#醉仙楼飞雪##青莲剑歌#的话题热度还在飙升。
李琎也拿出自己的诗牌,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移封酒泉”下浩浩荡荡的评论。忍俊不禁道:“如今‘青莲剑歌’千机引炙手可热的程度,恐怕要超过当年的‘狂歌客’了!”
“‘曲江兰叶’觉得呢?”贺知章看向张九龄,却见张九龄眉头微蹙。
“此子行事确乎狂放不羁,只是……诗才是否真如传闻般惊世,尚需亲眼验证。狂士易得,大才难求啊。”
侍者奉上香茗。贺知章呷了一口,随即就把茶杯放下:“张相严谨。李太白这番造势之举,颇有当年陈伯玉千金碎琴之风!此等人物,当在第几位登场?老夫倒有些迫不及待了。”
张九龄闻言,目光投向司礼官。司礼官感受到相爷的目光,颤颤巍巍地呈上花名册。
张九龄接过花名册,指尖划过一个个名字,直到第六位“蜀中李白”时忽然顿住,方才诵诗的分明是花名册上第七位诗俊!
“嗯?”张九龄脸色一沉,威严的目光扫向侍立一旁的司礼官,“名册次序,何以擅自改动?李白之名,为何略过?”
司礼官闻言,脸色惨白,衣襟已被汗水浸透,仍强作镇定:“李郎君昨日申时才验牌,按例当顺延至末位……”
张九龄手指敲在这蜀中狂生的名讳上:“好个‘顺延’。本相竟不知,司礼署多了个验诗牌定顺序的规矩,这么一说,各地呈报上来的‘诗俊’名单是多此一举了?”
司礼官瞬间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额头触地,声音发颤:“相爷恕罪!王……王爷恕罪!贺监恕罪!是……是那李白,他……他给了小人些许银两,央求小人将他安排到最后出场……小人一时糊涂,想着评审未必细查名册,便……便应允了!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胡闹!”张九龄拍案而起,一改往日的温婉谦和,“赛事乃朝廷盛典,自有规制!岂容尔等私下交易,扰乱秩序?此等行径,视朝廷法度为何物!”
气氛骤然紧张。李琎见状,连忙起身打圆场,温言道:“张相息怒。此事虽不合规矩,然则李白此人,行事本就异于常人。醉仙楼之举已显其志在必得,或恐压轴登场,更能一展其狂狷本色?贺监以为如何?”
贺知章捻须大笑:“王爷此言有理!老夫倒觉得,此子颇通造势之道,压轴出场,万众瞩目,正合其意。些许小节,无伤大雅。子寿,不如就顺了他的意?也好瞧瞧他究竟有何等本事,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张九龄看着贺知章兴致勃勃、李琎息事宁人的态度,又瞥了一眼抖如筛糠的司礼官,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挥手:“罢了!既已如此,便按此名册进行。下不为例!”
司礼官如蒙大赦,连声称谢,冷汗已浸透后背。
午间小憩过后,三位评审重新回到主审台。
“听说当年第二季《大唐好诗歌》也是在这样一个艳阳天。”贺知章眯起眼睛看着午后西转的日头,“上官昭容觉得无趣,午后便回了宫里,让贴身女官代为评诗。哦对了,她当时坐的位置正是老夫现在坐的位置。”
“此一时彼一时耳。”张九龄在小憩后重新给朝服熏了香,淡雅的香气幽幽散开,消解了部分暑气,“当年伯玉率先登台,王杨卢骆紧随其后,双方相斗已经把朱雀门诗板闹了个天翻地覆。才高如上官昭容,为他们批下甲等后,哪里还看的下其他诗作?自然是阑珊而归。”
“巧了,这第三季恰好颠倒过来,好戏在后头呢!”补足了觉的李琎又精神饱满地将评分薄摊开,示意司礼官继续“依次”唱名。
午后最容易叫人疲惫,随着比赛后半场的进行,有些观众已经离席。一位身穿华服的贵妇人扯了扯身旁紫袍男子的衣袖,以团扇掩面,轻声道:“郎君,不如回去吧,今年的‘诗俊’也不过如此……”
“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紫袍男子打断她,“那日醉仙楼飘雪,你只顾找你那八饼,不肯随我去看。这蜀中李白如此造势,要的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见夫人面带不悦,男子立马由皱眉转为赔笑,缓和语气安慰:“夫人稍安勿躁,且看看这个狂生如何表演。”
正说着,司礼官已唱名到最后一位诗俊:“下一位——蜀中,李白!”
声音在偌大的会场回荡,却无人应答。
“蜀中李白!”司礼官提高音量,目光扫向入场口。
依旧寂静。台下开始响起细微的议论声,诗牌的光点闪烁得更快了,显然观众们也在“以诗会友”上热议这突如其来的冷场。
“李白!速速登场!”司礼官第三次呼喊,已带上了焦急。
入口处依然空无一人。骚动在观众席蔓延开来,疑惑、猜测、甚至幸灾乐祸的低语交织。
李琎转向张九龄和贺知章,低声询问:“二位,这……”
张九龄面色严肃,沉声道:“赛事有规,选手缺席视为弃权。”他闭目沉思,少顷睁开眼,目光如潭水般平静而深邃,“燃半柱香,若香尽人未至,便按弃权论处。”
侍从在评审席前点燃了一支细香,青烟袅袅升起,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贺知章虽未说话,但眼神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难道这声势浩大的开场,竟要以闹剧收场?
此刻,会场侧门外,正上演着另一幕。
“迟到”的诗俊李白正慢条斯理地往会场走,他一身白衣,腰间赫然悬着那柄在蜀道上令劫匪闻风丧胆的宝剑。与其说是他独自赴赛,倒不如说他与剑为伴,让诗篇与剑舞交织融合,为诵诗锦上添花。
行至赛场侧门,两名值守的金吾卫甲士如铁塔般挡在门前,目光锐利如鹰隼。李白嘴角微微上扬,随手一抛,腰间诗牌落到了较高的那名金吾卫手中。
“大赛规矩,我懂,只是二位军爷最好把我这诗牌单独锁在一个匣子里,我怕消息太多,吵得二位不安生!”
果不其然,“青莲剑歌”的诗牌抖动不已,显然是李白故意关了静息。
“诗牌留下,剑,也留下!”高个子金吾卫手按刀柄,厉声喝道。
李白一怔,但脸上笑意不减,手捂住剑柄解释道:“二位军爷,此乃诗舞道具。上一季魁首陈子昂先生,不也曾……”
“陈先生是陈先生!”另一个满脸麻子的金吾卫毫不客气地截断话头,语气冰冷,“彼时乃特例,今日不同,上头严令,凡入会场者,不得携带任何开刃利器!你这把剑,寒光凛冽,分明是真家伙!速速解下!”
李白眉头紧锁,千算万算,竟算漏了这一步。当年陈子昂佩剑登台,诗与剑俱绝,故而赢得了评审团的一致甲等。李白自认剑术不输陈子昂,故而有意模仿,可这突如其来的禁令,打乱了他的计划。
主审台上张九龄的决策声,观众席上的讨论声如鞭子般抽在李白的心头,他咬牙做了最后的争辩:“军爷,此剑只为助兴诗情,绝无他意!且……”
“休得多言!”两名金吾卫异口同声,态度强硬,“要么解剑,要么离开!这是规矩!”
时间紧迫,李白看了一眼那紧闭的侧门,又低头看了看陪伴自己多年的宝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猛地抬手,“锵啷”一声,干脆利落地解下佩剑,动作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傲气:“拿去!”
麻子脸正伸手欲接,却听一声“且慢”,李白手腕一翻,剑并未落入对方手中,而是被他反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门旁的石鼓墩上。剑鞘与石墩相击,发出沉闷的响声。
“此剑,乃我李白之魂!既不容带入,便让它在此静候!”
李白冷声回应,望向侧门,再把目光落到金吾卫脸上时,嘴角带起一抹睥睨的笑意,举起自己修长有力的右手道:“某的剑,自在心中。”
说罢,他不再看那被扣下的佩剑一眼,猛地推开那扇沉重的侧门。而与此同时,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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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缕香灰即将跌落。
“砰!”
张九龄手中的茶盏猛的一震,李琎倏的坐直了身子,贺知章脸上绽开笑容,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如惊鸿,似游龙,挟着一阵风,疾掠而入,稳稳落在舞台中央——正是李白!
他发髻微乱,额角带汗,一袭白衣沾染了些许尘土,腰间空空如也,却丝毫无损其飞扬的神采。他对着评审席和观众团团一揖,朗声道:“蜀人李白在此!惊扰诸位,万望海涵!实非有意迟来,只怪那醉仙楼外,仰慕者甚众,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在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得脱身!惭愧,惭愧!”
他稳住气息,眼神明亮狡黠,卢玉生提前摸清的近道帮了他大忙,虽然进门前经历了一番小波折,但终归还是掐住了这惊心动魄的最后一刻。
不待众人反应,李白已从袖中取出一卷诗稿,一式三份,双手奉上:“此乃拙作《蜀道难》,请诸位大人斧正!”
侍者将诗稿呈至评审席。李琎最先接过,展开一看,顿时轻“咦”一声,面露惊异。只见那素纸上行书奔放,竟是以璀璨的金粉研墨书写而成!落日余晖打在纸面上,字字金光流转,灿然生辉。
“金墨?好大的手笔!”李琎惊叹道。
张九龄初看时眉头紧蹙,对这等近乎僭越的炫目方式显然不喜。然而,当他目光扫过那惊心动魄的诗句,读到“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一句时,心头那份对僭越的不满最终被这才气冲淡,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眼神中流露出赞许之色,心中暗赞:“此子狂则狂矣,然胸中确有丘壑!此句……切中时弊,发人深省!”
贺知章接过诗稿,凑近仔细端详,随后越看越快,越看越激动,口中啧啧有声:“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妙!绝妙!”他随着诗的韵脚,用指节敲击着桌面,口中反复吟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诗成矣!请容李白献丑!”李白一声清啸。早已候在场边的卢玉生怀抱琵琶,五指轮扫,一串金戈铁马般的裂帛之音骤然响起。
李白身形随乐而动,他腰间无剑,却以指为锋,以臂为刃,以身为杆。那看似随意的步伐、手势,竟蕴含着比真剑更为凌厉的“意”。他时而如猿猱攀援绝壁,时而如飞鸟掠过深渊,时而驻足长啸,声震林木。口中吟诵之声,更是与琵琶声、身形完美融合。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他的声音时而高亢入云,如黄鹤之飞不得过;时而低沉呜咽,如子规夜啼愁空山。那磅礴的想象,奇崛的意象,奔放的情感,通过他充满力量与韵律的吟诵和那虽无剑器却剑气纵横的“心剑之舞”,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整个会场仿佛被他的气势所慑,鸦雀无声,唯有那穿云裂石的诗句与激越的琵琶声在空中回荡。
诗毕,琵琶声止。李白收势而立,气息微喘,目光如电,扫视全场。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喝彩!掌声、惊叹声、诗牌疯狂拓影声此起彼伏。
评审席上,张九龄深吸一口气,提笔,在评分博上郑重写下了一个罕见的“甲”字。李琎亦含笑落笔,同样是一个耀眼的“甲”。
贺知章更是激动得不能自已,他径直离席,冲下评审台,一把拉住李白的手,上下打量,眼中满是激赏与惊叹。
“好!好一个谪仙人!太白,你非凡尘中人,定是那天上贬谪下来的仙人!无剑胜有剑,此舞更见真性情!”
他竟全然不顾尚未结束的比赛流程,拉着李白就往场外走:“走走走!莫在此处耽搁!如此仙音妙句,岂能无酒?老夫做东,今日定要与你痛饮三百杯!”
“此等好事,怎么能没有本王?”李琎也不甘示弱,大笑着起身跟上。
张九龄看着贺知章拉着李白远去的背影,以及紧随其后的李琎,无奈地摇头失笑。他整了整衣冠,走上台前,对着犹自沉浸在震撼中的观众宣布:“第三季《大唐好诗歌》决赛结果已定!魁首得主——蜀中,李白!”台下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当夜,朱雀门诗板彻底沸腾。榜首位置,金光璀璨的大字滚动不息:
#青莲剑歌登顶第三季《大唐好诗歌》#
#贺监力赞谪仙人#
而在诗板飞速滚动的信息流最末端,一条不起眼的消息悄然滑过:
#云间鹳雀坠入诗冢#
6. 高楼当此夜
窗外长安华灯初上,朱雀大街上人流如织,醉仙楼雅阁内却是另一番光景:杯盘狼藉,酒香四溢,空气中弥漫着快意与恣肆。
贺知章满面红光,雪白的须发略显凌乱,此刻却更添几分名士疏狂。他握着李白的手腕,力道极大,仿佛生怕这“谪仙”飞回天上去。两人中间的地上,已倒了好几个空空的酒坛。汝阳王李琎不胜酒力,半个时辰前已被王府家仆小心翼翼地接走了。
“痛快!太白啊太白,今日当真是痛快!”贺知章拍着案几,震得杯盏叮当作响,“张子寿那张万年不变的严肃脸,最后不也变了笑脸,写了‘甲’字?他那表情,啧啧,够老夫乐上一年!”
他又满饮一大杯,目光落在侍立李白身后的卢玉生和吴十九身上。卢玉生垂手恭立,眉宇间带着温和的笑意;吴十九身材挺拔,怀抱长剑,眼神沉静如渊——
他在场外看到李白并未如准备的那样舞剑诵诗,预感不妙,想必是在进场时受到了为难。他绕到场后一打听,果然是被金吾卫扣下了剑。
正当他要与金吾卫争执时,忽然听到了贺监高呼“谪仙人”,知道李生果然如预期般夺得了魁首,说话更添了几分底气,成功取回了剑。金吾卫讪讪地捧剑模样,每次回想起都会让吴十九忍俊不禁。
贺知章醉眼朦胧,指着二人问道:“太白,你身边这两位小友,看气度亦非俗流。今日那琵琶裂帛之音,可是这位郎君所奏?”他目光转向卢玉生。
李白笑着点头:“贺监慧眼。正是我这玉生兄弟。从小便是如此,我在堂前读书,他便在廊下抚琴;我吟一句诗,他即能配一段调。此番入京,全赖他的丝弦助阵。”
“好!琴艺通神,与你诗魂相得益彰!”贺知章又看向吴十九,对方抱剑的姿势透着股内敛的锋芒,“这位兄弟……气势如岳峙渊渟,身上有杀气,是行伍出身?”
李白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暖意:“贺监说对了一半。他叫吴十九,父母质朴,未给他起大号。他虽不是行伍出身,手下功夫可也不差。”
说着,李白比划了个持剑的姿势:“他自小便随祖父习武,练得一手好剑法,性子如同出鞘之剑,锋锐不折。自我习剑起,他便是我最稳固的对手与磨刀石。”
顿了顿,李白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贺知章:“听说我要来长安夺这劳什子魁首,他俩比我还上心,死活要跟来,说是要帮忙,其实啊,怕是也想看看这长安城,究竟是怎生模样!”
李白说完爽朗大笑,卢玉生和吴十九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卢玉生谦逊地向贺知章微微拱手,吴十九则是沉稳地点了点头。
贺知章听得连连点头,眼神中流露出慈爱与赞赏:“难得!难得啊!情深义重,同行万里路!太白有友如此,是福分!来,两位小郎君,一起坐下,同饮一杯!莫要拘礼!”
卢玉生忙推辞道:“贺监盛情,晚辈心领。职责在身,不敢贪杯。” 吴十九更是言简意赅:“护卫之责,不敢懈怠。”
贺知章也不强求,拍着李白的肩膀:“好!有这等忠肝义胆的挚友相伴,太白日后在长安,更当如鲲鹏展翼,扶摇九万里!”
两人又畅聊许久,从蜀中山水的险峻到长安的繁华,从陈子昂的轶事到前朝诗人谢眺。酒至酣处,贺知章再次提起“谪仙”之论,李白借着酒兴,意气风发,直抒胸臆,论及诗道抱负,听得贺知章拍案叫绝,大呼“吾道不孤”。
眼看夜色已深,陈掌柜堆着笑容,小心翼翼地躬身进来,双手呈上账单:“贺监,李郎君,小店承蒙照顾,这是今日的账目。”
贺知章笑着要从怀中取钱,却摸了个空,脸上的醉意消散了几分,继而化作一丝尴尬的苦笑。他在身上摸索了几下,脸色微变:“哎呀!定是走得匆忙,把钱袋落在杏花坳了!”
李白见状,笑着解围:“贺监莫急,今日晚辈侥幸得魁,这顿酒合该我来作东。” 说着便要去拿钱袋。
陈掌柜何等机灵,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李郎君为长安添此盛事,小店蓬荜生辉!这点酒钱,小店作东,就当为贺监与谪仙人贺喜了!”
“不成!岂有此理!”贺知章一摆手,声音虽带着酒意却斩钉截铁。他扶着桌子站起身,醉眼惺忪中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老夫做东,岂有赊欠之理?更岂能让你等免单?”
他的目光落在腰间的金龟符上,这个三品官员身份的凭证正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烛火下反射出厚重而温润的光芒。
贺知章没有丝毫犹豫,伸出略有颤抖的手,干脆利落地解下系着金龟的丝绦,随手便将它“啪”地一声拍在了放满空酒杯的桌案上。
“陈掌柜!此物暂且押在你处!”
那金龟符落在杯盏之间,发出沉闷的响声。整个雅阁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陈掌柜的脸唰一下白了,额头瞬间布满冷汗。金龟符!这可是天子钦赐的身份象征,代表了秘书少监的尊贵地位!押酒账?这简直闻所未闻!
他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叩首,声音都带了哭腔:“贺监!折煞小人也!小店能沾仙气已是造化,怎敢收这等御赐之物折寿!”
卢玉生和吴十九也是神色剧震。吴十九身子一僵,眉头紧锁。卢玉生则低呼一声:“贺监!此乃信物!不可!”
唯有李白,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他看着桌上那荣耀的金龟,又看向面前这位醉态可掬却豪情不减的老人。这位老人,不惜以代表身份和荣耀的信物,只为证明他心中那份“今日痛饮之约重逾千钧”的信念,只为表达对他这位“谪仙”发自肺腑的推崇与认可!
一种滚烫的、超越了酒劲的激流在李白胸中奔涌。这一刻,名位、符信似乎都化作了浮云,只剩下肝胆相照的纯粹。
李白没有去阻止,反而放声大笑,笑声冲破楼宇。他一把拉住惊慌失措的掌柜,另一只手却高高举起酒杯,对着贺知章,朗声道:
“贺监以金龟换酒,这份豪情,这份知遇,李太白……生受了!我李白今日对天起誓,他日必当十倍奉还此酒!不!百倍!千倍!以诗文相酬,以肝胆相照,以毕生报此知遇!”他声音激昂,字字铿锵。
贺知章醉眼迷离地看着李白,嘴角扬起满足的笑容,仿佛押出去的不是金龟,而只是一枚普通的开元通宝。
他指着李白:“好!好一个‘以毕生报此知遇’!谪仙人之诺,老夫记下了!哈哈哈!值!今日,纵舍此金龟,换太白一诺,夫复何求?值!太值了!”
他又冲着已经吓傻的陈掌柜摆手:“起来!怕什么!收好!明日自有人持钱来赎!”说罢,竟似完全放下心事,身子一歪,靠在凭几上,须臾间便响起了细微的鼾声,脸上犹带着畅快淋漓的笑意。
李白看着这位睡去的忘年知己,再看看桌上那枚重逾千斤的金龟符,胸中诗情如东海潮水般翻腾不息。烛火跳跃,映照着桌上那枚金龟,也映照着两颗因诗酒而紧密相连的心灵。
贺府家仆小心接回醉倒的秘书监大人,醉仙楼雅阁内只剩下李白、卢玉生和吴十九。喧嚣散去,唯余窗外长安夜市隐隐的笙箫与雅阁内未散的酒香。李白并未醉倒,反而更加清明,他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持着自己的诗牌,指尖在泛着幽蓝微光的界面上随意滑动。
诗牌主屏被#青莲剑歌登顶第三季《大唐好诗歌》魁首##贺监金龟换酒#霸占,下面是如同奔涌江河般的评论,层层叠叠,刷新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蜀道难》真乃天授!跪求诗稿拓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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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监金龟换酒,真名士风流!李白好大的面子!】
【求谪仙人下一季当评委!】
各种赞叹、膜拜、好奇乃至带着点酸意的议论不断涌现。李白看得唇角含笑,眼神明亮,却带着几分俯瞰的疏离。
卢玉生在旁边小心地整理着琵琶,吴十九则安静地擦拭着刚取回的宝剑,并未打扰。
突然,李白滑动屏幕的指尖顿住了。
在一片流光溢彩、情绪高涨的评论海洋里,一条位置不显眼、措辞也显得格外严谨的评论吸引住了他:
【#青莲剑歌# 贺监以‘谪仙’相誉,实不为过。《蜀道难》雄奇恣肆,气象万千,尤以摹写山势之险峻磅礴,开古来未有之境。然仆愚钝,观诗中‘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一句,似有弦外之音?其意颇深,若真有所指,恐非虚言诳语之‘仙’,乃忧世之‘谪’也。另,‘扪参历井仰胁息’之‘胁’字,初读稍觉滞涩,反复吟咏方感其状恐惧窒息之传神。此等炼字,确非凡俗能为。】
李白低低念出声,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些,目光落在文本前的“杜陵野客”名号上,带着玩味:这人……有点意思。
“玉生,十九,你们来看这个。”李白将诗牌递向两人。
卢玉生凑近看了,轻声道:“这位‘杜陵野客’先生,读诗倒是仔细。尤其是‘所守或匪亲’那句……竟与张相同步看出了门道?”他想起张九龄读到此句时眉头舒展的样子。
吴十九也瞥了一眼,言简意赅:“能和张相同调,算有眼力。”
“是啊,”李白收回诗牌,手指在那行“恐非虚言诳语之‘仙’,乃忧世之‘谪’也”上轻轻点了点,“这个‘杜陵野客’,年纪应该不大。”
他点开对方的简易资料页,只有孤零零一个名号和注册地“洛阳”,再无更多信息。
“哦?十二郎何以见得?”卢玉生好奇。
“你看他评论。”李白轻笑,带着一丝过来人的了然,“遣词用句,看似老成持重,引经据典也规规矩矩,但字里行间憋着一股劲儿,既想表现出自己的独特见解,又忍不住要寻章摘句,显得格外认真,甚至有些……刻意。尤其是纠结那个‘胁’字,还特地解释自己初读的困惑,这不就是年轻人努力想证明自己读懂了、有见地的心思嘛?还有,‘忧世之谪’这个提法,把贺监的‘谪仙’拆开来解,胆量不小,但稍显稚嫩,硬拗了些道理,少了点通透圆融。”
他摇摇头,语气平实:“就像初握长剑的毛头小子,招式架势都要摆得十足,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练过。其心可嘉,其情也真,就是……嗯,欠些火候。”
在诗名正如日中天的李白眼中,一个身在洛阳,注册名为“杜陵野客” 的年轻学子,还发表这种虽敏锐却失之笨拙评论,自然被归入“后辈”行列。哪怕这评论确实比旁边铺天盖地的“神作”“无敌”“跪了”要强得多,显得有思考,但终究带着点少年人未经世事雕琢的生硬。
“他想读‘深’,却还未能真正‘懂深’。”
李白最后下了评语,手指又在“杜陵野客”上点了点,并未回复,也未关注,只是将这个陌生的、带着泥土气的名号记在了心里。
“洛阳的小读书郎,考进士的年纪吧?有趣。但愿别只做个书蠹①。”
他将诗牌随意丢在一旁的几案上,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长安夜色。刚刚经历人生第一个巅峰的他,胸中是“诗成笑傲凌沧洲”的万丈豪情,是欲与三山五岳试比高的勃勃雄心。一个新的、潜在的竞争者或者追随者?此刻还不值得他倾注太多心神。
李白重新斟满一杯酒,对着窗外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一饮而尽。卢玉生和吴十九相视一笑,也默默举杯。今夜,属于谪仙人。
7. 青泥何盘盘
与长安赛事同时,蜀中。
蜀道蜿蜒,云雾深锁。在一间四面透风,屋顶残破的简陋书社里,二十四个年轻人挤作一团,他们最大的不过二十出头,最小的才十五六,如同落难的雏鸟,瑟瑟地挤缩在屋子里唯一一片勉强干燥的角落。潮湿阴冷的霉味混合着劣质灯油燃烧后的焦糊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凝滞、弥漫,几乎成了这群年轻人呼吸的一部分。
他们挤在用石头和烂木拼成的“条凳”上,蹲着,站着,彼此用单薄的体温互相取暖。他们褴褛的衣衫无法抵御这蜀地的湿冷,不少人嘴唇冻得发青,却浑然不觉,所有的热量仿佛都涌向了眼眶,聚焦在那个被数双手小心翼翼护在中央,正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物件上——一块闪烁着微弱蓝光的诗牌。
这是他们勒紧裤腰带,东拼西凑,甚至有人当掉了冬衣才凑够铜板买下的。为了这一刻,为了看那个曾与他们一起熬夜抄诗稿、许诺“苟富贵,勿相忘”的李十二郎,如何在长安的《大唐好诗歌》决赛上大放异彩。
“快!快!轮到第几个了?”陈十六焦急地问,声音带着焦灼的沙哑。他负责捧着诗牌,手心里全是汗。
“不知道啊!这劳什子玩意儿怎么翻页?”
旁边一个叫郑六的年轻人懊恼地戳着光滑的牌面,他们识字,但对这精巧的诗牌操作实在生疏。诗牌界面复杂,他们只勉强学会了打开“朱雀门诗板”看实时最热话题和进入大赛直通道观看比赛。
此刻,那通道画面正卡在一个模糊不清的诗俊诵诗场景,背景音嘈杂,评委们模糊的面孔似乎无甚表情,画面断断续续。
“刚才好像闪过一个‘丙’字?是不是有人被评了丙等?”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不确定地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恐慌。
丙等就是末流!长安高手如云,评审的标准又十分严苛,李十二能行吗?
“别管那个!找找李十二的名字!花名册在哪看?”王五凑得更近,几乎把脸贴到牌面上。
一阵手忙脚乱。有人不小心划到了“拓影”功能,诗牌“咔嚓”一声,把众人惊慌失措的脸拍了下来,引来一阵低低的抱怨和哄笑。
“啊呀!怎么把我们拓进去了!”
“老天爷!这牌子还会咬人?”
“快关掉!快关掉!别浪费了仙气儿!”
“怎么关?哪里关?”
就在大家手忙脚乱之时,又有人误触了评论框,打出一串乱码发了出去,急得直拍大腿。小小的诗牌在他们手里,显得格外娇贵又难以驯服。
“糟了!画面怎么卡住了?不动了!”陈十六的声音带着哭腔。果不其然,诗牌画面定格在某个诗俊诵读的画面,且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诗俊的诵诗声时断时续。
“能量!是能量快耗尽了!”一声低沉但有力的惊呼压住了众人的慌乱。是康二。他比这群人都年长几岁,曾在州府的驿站帮工数月,见识过官家往来使用的诗牌,略懂一些门道。
“快!都别瞎戳了!把亮度调到最低!关掉所有没用的东西!”
众人屏住呼吸,像对待易碎的琉璃,小心翼翼地按照康二的指示操作。画面终于稳定了一些,但依旧模糊。他们错过了前面几个诗俊的表演,也错过了评审们平淡的反应,只隐约听到司礼官在喊一个名字,接着是长久的沉默和台下嗡嗡的议论声。
“怎么回事?李十二呢?”
“是不是错过了?都怪我们没弄明白!”
“这都快酉时了,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不知是谁发出的这样一个疑问,瞬间在逼仄的环境里引起了一阵恐慌。
比赛结束了?!
他们到现在都没听见李十二的名字,比赛就这么结束了?那岂不是意味着包括李白,包括他们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都白费了?!
哀叹声、抱怨声、疑惑声此起彼伏,与滴滴答答的雨声交织在一起。还是康二,当即一声大喝,压制住了满屋的低迷情绪。
“都别慌!”
待众人情绪平复下来,他才继续说:“大赛到酉正戌初才结束,现在时候还早。再说了,若是比赛结束,评委必然要宣读魁首获得者。现在张相、贺监和王爷不还在那坐着吗?说明比赛还没结束!大家稍安勿躁,说不定李十二压轴出场呢!”
这一番清晰透彻又沉稳有力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安抚了众人的情绪。大家都屏气凝神,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陈十六手中的诗牌上。
滋……滋啦啦……
屏幕上混乱的光点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画面似乎凝滞了一瞬,重新拼接回一个较为完整的、但依旧像隔着山雾的场景。
“半柱香……张相爷说半柱香不来就算弃权……” 有人捕捉到了评审席模糊的对话,心提到了嗓子眼。
“弃权?!”
“李十二……迟到了?”
“长安……长安要把他拒之门外?!”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书社里炸了锅。
“不可能!”
王五第一个嘶吼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跳:“十二郎是什么人?!那是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主!他对这场大赛看得多重,我们比谁都清楚!他怎么可能迟到?!”
“对!绝无可能!”郑六猛地一拳砸在湿冷的泥墙上,一声闷响,泥墙陷进去一个凹坑“星夜兼程,蜀道杀匪都没耽搁!眼看就要到朱雀门前了,怎么会迟到?定是有人使坏!”
“有人使坏”这四个字,如同火星掉进了干草堆,瞬间点燃了所有寒门学子心中那根最敏感、也最脆弱的心弦。他们身处社会底层,太熟悉那些无形的壁垒与上层的倾轧。李白的才华太过耀眼,他的行事太过狂放不羁,他得罪了多少人?挡了多少人的路?
“是了!是了!”角落里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少年,此刻声音尖锐得刺耳,“定是那些长安的贵胄公子哥!自己诗才平平,怕被十二郎比下去,失了颜面!就在路上使绊子!”
“对!他们嫉妒!嫉妒十二郎的才华盖世!故意……故意把他挡在外面!或者……或者派了金吾卫刁难他!扣他的剑,拖他的时辰!” 陈十六气的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完全不知道会场的新规,只是本能地将自己想象中最黑暗、最可能的阻碍投射上去。
他们谁也没见过长安的金吾卫,但都被蜀道上卫兵盘查过,这些经历早已在他们心中刻下了对权势爪牙的深深忌惮。无论是哪里的卫兵,那套统一的穿戴下都流着一样的脏血!
“金吾卫!”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冰冷的铁甲,傲慢的眼神,是他们这些寒门子弟天然的恐惧符号。
“天杀的!他们定是收了黑钱!”
“十二郎那般傲骨,岂肯低头?定是被他们纠缠住了!”
“说不定……说不定他们还敢动手?!”
恐惧和愤怒交织,在闭塞阴暗的书社里发酵、膨胀,几乎要冲破那残破的屋顶。仿佛长安城内,此刻正上演着一场针对他们蜀中骄子的无声而肮脏的围猎。那个模糊的“弃权”判决,在他们眼中不再是规则,而是赤裸裸的阴谋得逞的信号!
“这群王八蛋!黑了心肝!”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
“十二郎孤身一人……在长安无依无靠……” 悲观的念头开始蔓延,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就在那香灰将落未落的最后一瞬,模糊的画面猛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撞入视野!即使画面依旧模糊,即使声音有些失真,那熟悉的,带着蜀地口音的朗朗之声穿透了雨幕和诗牌的杂音:
“蜀人李白在此!……”
“是李十二郎!”
“苍天啊!他赶到了!赶到了!”
书社里瞬间炸开了锅。所有的懊恼、焦急都被狂喜淹没。他们挤得更紧了,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方寸屏幕。
金墨书写的《蜀道难》诗稿在模糊的镜头下依然难掩其华彩,评审们脸上的惊异之色依稀可辨。当卢玉生的琵琶声铮然响起,李白的身影在台上腾挪闪转,以指为剑,纵声长吟时,书社里彻底沸腾了!
“噫吁嚱!危乎高哉!……”
他们跟着屏幕里模糊的身影一起大声念诵,声音盖过了滴答的漏雨之声。李白每一个充满力量的“剑招”,每一次激昂的顿挫,都仿佛直接劈开了蜀道的险阻,也劈开了他们心中的阴霾。这一刻,那个曾与他们一起在油灯下抄写诗稿、谈论理想的李十二郎,化作了真正的仙人,在长安之巅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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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万丈光芒!简陋的书社仿佛被这光芒照亮,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和自豪。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模糊的画面中,那个最高、最稳的评审——是张九龄吧?他提起了笔!
“甲!是甲等!张相爷给了甲等!” 眼尖的王五指着模糊的评分牌大喊。
“王爷!王爷也写了!也是个‘甲’!”
“贺监……贺监冲……冲下去了!他……他拉着李十二郎的手!”陈十六的声音激动得劈了叉,因为极度亢奋而几乎失语,“他……他说……他叫十二郎……‘谪……谪仙人’!谪仙人啊!”
书社瞬间充满了兴奋和狂喜的空气,但此时的诗牌画面已开始模糊闪烁,贺知章拉着李白离场的背影还未消失,张九龄宣布魁首的声音还在回荡——
突然,诗牌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屏幕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那代表着能量彻底耗尽的红光急促地亮起,然后……彻底熄灭了。
最后一点蓝光消失,书社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角落里一盏如豆的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刚才还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漏雨的滴答声。
他们没听到张九龄完整的宣告,没看到李白接受魁首头衔的瞬间,更没听到他可能发表的任何感言。黑暗笼罩下来,带着一丝遗憾。
然而,这遗憾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赢了!李十二郎赢了!他是魁首!” 黑暗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吼出来,带着破音的狂喜。
“魁首!蜀中李白!大唐好诗歌魁首!”
“谪仙人!他是谪仙人啊!”
欢呼声再次爆发,比刚才更加热烈,更加疯狂!他们跳着,叫着,互相捶打着肩膀,泪水混着雨水,或是汗水,在年轻的脸庞上肆意流淌。
没有诗牌的画面又如何?没有听到感言又如何?李白那惊世骇俗的表演,那力压群雄的“甲等”,那“谪仙人”的至高赞誉,已经深深烙印在他们心里,烙印在天下人心里。
陈十六摸索着,将那块耗尽能量、变得冰冷的诗牌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无价的珍宝。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从心底涌出,直冲鼻梁,酸胀无比。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想起几个月前,也是在这间漏雨的书社,他们将抄好的诗稿双手奉上,李白付给他们足以支撑数月开支的报酬,且每个人的报酬都用精致的蜀绣钱袋装着。
他清楚地记得李白那双明亮而摄人的眼睛,也清楚地记得谪仙人的承诺——
“诸位,助我一场‘诗雪’,也为自己搏个前程!”
为了这份沉甸甸的承诺,这几个月,他们不分昼夜地俯在残破的书案前。指尖被粗糙的纸张和劣质笔墨磨得开裂,结了厚厚的老茧。劣质的油灯将本就熏黑的墙壁熏得更加漆黑如墨,刺鼻的油烟呛得人咳出眼泪。
他们互相监督着每一个字的横平竖直,模仿着李白那份他们无法企及的狂逸。困了就轮流靠在冰冷的泥墙上打盹,饿了就啃一口硬得像石头的冷饼。
一切艰辛,都为了这一天!为了这遥望长安的时刻!
为了感谢李白,也为了寄托他们共同的梦想,大家凑钱,托郑六去州府买来了这块洮河绿石砚。石质细腻温润,犹如蜀中山水的凝萃。
他们请不起名家,便由写得一手好字的陈十六执刀,在砚底一笔一划,刻下了两个遒劲有力的字:
扶摇。
这个词取自李白最爱的《逍遥游》,“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方砚,承载着他们最朴素也最炽热的祝愿——愿这位才华横溢的同乡,如那北海之鹏,乘着这阵由蜀道寒门子弟心意汇聚而成的“扶摇”之风,直上青云,翱翔九天!
此刻,虽然诗牌黑屏,长安的喧嚣远去,但书社里这群年轻人的欢呼声,却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与杏花坳的喝彩遥相呼应。
他们知道,那块刻着“扶摇”的洮河砚,此刻定已随李白到了长安。而李白的成功,就像那砚台本身,虽经他们粗糙的手打磨,却注定要在更广阔的天地,书写属于他的传奇。这,就是他们能听到的,最动听的“获奖感言”。
这方简陋书社,才是《蜀道难》真正的起点。
8. 月下飞天镜
嘈杂、油腻、烟火气冲天,这家藏在西市深巷里的胡姬酒肆,以价廉肉厚的胡饼和够劲的“三勒浆”闻名于长安底层士子与行商走卒之间,吆喝声、调笑声、咒骂声不绝于耳,与一街之遥的醉仙楼绝不可比。
酒肆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坐着一个奇怪的人。他身形挺拔,却尽量蜷缩着,一顶宽檐灰纱帷帽低低压下,垂下的轻纱严密地遮住了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正有些不耐烦地轻叩着油腻的桌面——正是李白。
他身前只摆了一碟卤豆,半块胡饼,一壶酒,与周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喧闹格格不入。一口浊酒入喉,李白眯起眼睛,试图从这低廉的酒酿中找回蜀道山野的气息。
“喂,哥几个看……”其中一人对着同伴耳语,声音不大,但在李白异常敏锐的耳中字字清晰,“那身形……那手……像不像?”
“嘶……有点像!可李供奉怎会来这种地方吃卤豆?”
李白眉头紧锁——自己的翰林供奉生涯,以一种令人惊叹的速度复刻了当年陈子昂的轨迹:圣眷正隆,独蒙召见,免试授官。“青莲剑歌”的一举一动都能霸占朱雀门诗板榜首,曾经“醉仙楼飞雪”的狂生,成了宫宴上的座上宾,贵妃画扇上的题诗人。
起初,李白十分享受这种生活。当他在长安街头任意漫步,一如在蜀中那样时,热情的诗缘客们会与他打招呼,胆大的会直接举着诗牌上前求拓影。
他很乐意如此,毕竟翻看“青莲剑歌”主页,所有的诗帖配图必有一张自己的真容。他甚至还随身携带笔墨,以备有人当街找他索要墨宝。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发觉不对劲。凭借剑客的敏感,他发觉自己每次出门,坊墙高处、树冠深处或酒楼邻座总会有若有若无的冰冷反光点,随后就发生了怪事。
某日他与几个朋友在酒肆雅间小酌,酒意微醺时高歌了一曲即兴新作。次日,“太白醉歌狂态泄新篇”的拓影小报便传遍长安,画面上李白举杯向月的姿态纤毫毕现,甚至能看清他嘴角酒渍的微光!这绝非正常视角能拓到!
以李白的洒脱,这种事最初被判定为“偶然事件”,也许只是某个诗缘客太过热情。可“偶然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
先是他在曲江池边偶遇故人,隔日下午,他与友人“曲江秘会”的亲昵拓影就挂上了诗板轶事版块,配以“谪仙私会,佳人为谁?”的暧昧标题。
再后来,他因翰林公事琐碎烦躁,在无人角落揉了眉心的瞬间,竟也被不知潜伏在何处的东西捕捉放大,成了“李供奉圣眷动摇,意态萧索难掩失意”的铁证。
“太白兄,你这是被人盯上了,用的那东西!”
好友张旭,这位以草书闻名长安的官员,在某次酒宴联句后叫住了他。
“那东西?”彼时的李白还云里雾里。
“啧,西域传进来的邪物,表面上看就是个普通铜鉴,实则构造精巧,堪比‘千里眼’!专能在十步之外,明察秋毫,将人最细微的神态、最私密的举止,定格拓下!”崔宗之迫不及待地抢了张旭的词。
“胡儿汉话说不明白,倒是那些黑市商贩灵光,给这东西起了个‘飞天镜’的名,定价极高,可照样被人捧上天——太白!”
在张旭惊恐的目光中,李白一拳打在旁边的柱子上,铜柱的闷响是谪仙怒气的具象化。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渡荆门送别》中那句“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本是描绘壮阔的江心月影倒映天地如镜,如今竟成了这等龌龊偷窥之器的美称?!
“我去找贺监!”崔宗之按住李白因为愤怒而颤抖的手臂,沉声道。
张旭给李白送了顶帷帽,起初李白坚辞不受,称大丈夫行事,怎么能效仿女子遮面。最终说动李白的不是张旭,而是兴庆宫外的闹剧。
那日李白如常策马行至兴庆宫墙外。初时昂首挺胸,可未出百步,只听一阵吵嚷——
“快看!是谪仙人!”
“李供奉!求拓影!”
人群如潮水涌来,数十块诗牌几乎抵到他脸上。更有甚者攀上坊墙,手中铜镜在晨光中反射出刺目寒芒。李白左支右绌间,马鞍旁锦囊竟被扯落,散落的诗稿遭人哄抢。
“都闪开!”金吾卫艰难分开人潮,队正抹着汗苦笑:“李供奉,您如今这阵仗……唉,当年陈拾遗千金碎琴时,可没有这等劳什子‘飞天镜’扰人啊。”
李白攥紧缰绳望向宫门,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坚定却透着痛楚。他拨转马头回去,取了张旭送的帷帽扣在脑袋上,却故意让帽沿歪着。
崔宗之果然如其所说,在贺知章做东的酒席宴上斟酌着提了一嘴:“贺公,近来市井之间……似有一股窥伺歪风滋扰清静,所用之器物甚为诡谲,专事窥探贵人起居行止,不仅极不雅观,更恐有碍朝廷体统……”
他点到为止,并未直接提“飞天镜”和李白之名,但久经宦海的贺知章何等敏锐,当场摔了酒杯。
“胡闹!”
崔宗之吓得一个激灵,在座众人无不噤若寒蝉。
“宵小之徒,竟行此卑劣之事!当街狎弄,视朝廷大臣为何物?!”
他深谙此风若长,流毒深远,不仅辱及李白这样的新贵,他们这些老臣也休想安生。
翌日,一封措辞严厉但引而不发的密折便到了京兆尹案头。无人确切知晓其中内容,但紧接着,长安、万年两县的金吾卫突然展开了几场针对“非法奇技淫巧”作坊和窝点的突击。
查抄行动并非大张旗鼓,却效率惊人。几家位于宣阳坊、崇仁坊深处,门脸毫不起眼的地下作坊被捣毁,搜出了几面打磨精良的“飞天镜”和一些半成品模具。同时,市面上原本如苍蝇般专拓各种内幕秘闻的小报,数量锐减,内容也明显收敛了许多。
贺知章此举,如同给沸腾的油锅上盖了一个厚重的锅盖。明面上的沸反盈天被压下去了,至少在平康坊、东西市这些名流可能出现的繁华地段,明目张胆的偷窥行为销声匿迹。
对于李白而言,最直观的感受便是——他能稍微缓口气了。
“兄台,叨扰。四下已无空位,见郎君独酌,冒昧同席,不知可否?”
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洪亮声音把李白从回忆拉回现实,隔着轻纱,他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站在桌旁。不是那些偷偷摸摸窥视的眼神,这青年眉目端正,眼神清澈直接,虽然衣着寒素,但那股挺拔如松的气度,让李白烦躁的心情奇异地舒展。
他点了点头,伸手示意:“请便。”
那人道了声谢,卸下沉重的书箧放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解下随身斜挎的一柄环首直刀,随意一放,刀身裹着粗布,刀柄稳稳地倚在条凳边。
他招呼胡姬点了一碗羊肉汤饼、半斤白烧,坐下来默默地观察着这座呼吸间都带着功名味道的煌煌帝都。
然而,酒肆里那些盯上李白的视线,并未因这个北方汉子的到来而收敛。反而因为有新的“观众”到场,窃语声更大了些。
“啧,还有刀?看着像边塞来的穷举子,也配和谪仙人同桌?”
“喂,戴帷帽的郎君!是不是‘青莲剑歌’?赏脸让小的拓个影吧!”
一个胆子大的无赖终于按捺不住,借着酒劲,踉踉跄跄地凑了过来,手里攥着自己的诗牌,油腻的手指竟直接伸向李白轻纱的一角,试图掀开窥探。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李白心中憋了许久的火气——
“放肆!”
李白一声低喝,手腕闪电般抬起,精准地格开了那只油手。他动作虽快,但并未真正发力伤人,那无赖却如被蛇咬了一般怪叫一声,踉跄后退,撞翻了一个空酒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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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给脸不要脸!真当自己是个神仙了?躲在纱帽底下装神弄鬼!”无赖脸涨得通红,酒意混合着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地又要扑上。
就在这时,坐在李白对面的那人动了。
他甚至没有起身,仅仅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稳稳地抓住了那无赖再次伸出的手腕,让无赖动弹不得。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无赖和身后几个蠢蠢欲动的同伴,另一只手指了指靠在自己条凳边的那柄环首直刀,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塞外寒风般的肃杀:
“朋友,扰人清静,非君子所为。这位郎君不与你见识,是高风亮节。但你再近一步,我这刀认得人,我的拳头却不大认得人,要不要试试?”
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这几个无赖镇住。他们都是市井混混,欺软怕硬,哪里见过这气势?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气焰全消,悻悻离开。
一场风波悄然平息,李白隔着轻纱,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对这个陌生青年的身手和那份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凛然,生出了浓浓的好感与好奇。
他伸手撩开了被那无赖拉扯后显得有些凌乱的灰纱帷帽,露出了那张被长安无数人疯狂追逐的容颜。剑眉星目,神采飞扬,只是此刻眉宇间带着一丝被惊扰的疲惫。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嘴角勾起一个潇洒又不失真诚的微笑。
“这位兄弟,好身手,好胆魄!在下李白,多谢了。为这不扰人的‘清静’,当浮一大白!”他的声音清越有力,带着点蜀地口音,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魅力。
李白?谪仙人李白?
那人愣住了。他进京时日不长,但“李白”和“谪仙人”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那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他初入长安,因不熟悉长安布局走错了路,来到酒肆落脚时已座无虚席,好不容易找到个与人拼桌的位置,却又见无赖挑衅。
当那无赖喊“青莲剑歌”时,他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却不十分笃定。直到他出于义气解围,对面名士掀开轻纱,他才顿悟:这真的是谪仙人!
他连忙也举起刚倒上烧酒的粗陶大碗,眼中的惊愕化作了敬佩和爽朗的笑意。
“原来是李供奉!在下渤海蓟人高适,字达夫,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供奉侠名诗名远播,在下仰慕已久,未曾想竟在此处遇见真容!”
“哈哈!什么供奉!达夫兄莫要拘礼!”李白大笑着,主动挪了挪,坐到高适旁边,推开了自己那碟寒酸的卤豆,对着胡姬喊道:“绿眼儿!上最好的羊羔肉!再打三斤陈酿三勒浆!这顿算我的!”
言罢,他将那顶帷帽随意摘下来,扔在条凳一角:“与知己痛饮,何须帷帽藏头?”
李白毫不掩饰的豪爽与落拓,瞬间消除了所有身份地位的巨大鸿沟,高适也放下了拘谨,熟络地攀谈起来。两人就在这充斥着羊膻汗臭和胡人乐舞的嘈杂酒肆角落,举碗痛饮。
闲谈间,李白问起高适近况,高适有些羞赧道:“某来长安,本想施展抱负,奈何科举不中,干谒不成,如今只能栖居在瀚海诗社。”
见李白似有疑惑之色,高适赶紧解释:“就是诗家夫子王江宁(王昌龄)创立的瀚海诗社,专为以诗会友。”
“我想起来了!”李白如醍醐灌顶,“那边,有个‘诗社巷’,我说的可对?”
高适顺着李白手指的方向看去,点点头:“对,瀚海诗社的长安分会馆也在那里,和兄弟诗社相互照应。少伯兄远在江宁,主持诗社事务分身乏术,知我窘迫,便将这长安分社馆托我暂管,也算有个栖身之处。”
说着,高适真情相邀道,“若太白兄对诗社感兴趣,何不随我到会馆去?总好过在这吵嚷之所。”
“求之不得!”李白说着已经站了起来,揽着高适的肩膀向外走。条凳上那顶被遗忘的帷帽,不知何时沾上了油污。
9. 大道如青天
结了酒钱出来,两人转进崇贤坊南巷。因为诗社大多聚集于此,故而民间常戏称其为“诗社巷”。
这里的诗社,有些是总社,门面要气派些,而有些只是分社,总社设在社长家乡或任职所在地,故而门面会相对较小。
每间诗社会馆前都有当值的社员,他们认出了那位和高副社同行之人正是当今如日中天的李供奉,却也只是遥遥作揖。李白向他们频频点头致意,随高适推开了“瀚海诗社”门匾下古朴的大门。
不大的天井小院。院中一株老桃树虬枝伸展,虽非花期,却古朴苍劲。墙角几丛青竹,在风中飒飒轻响,更衬出院落的清幽简朴。
“太白兄请。”
高适在前,引导李白步入正堂,一股书卷墨香扑面而来。室内陈设极其简朴,却不简陋,北墙居中的位置挂着一张笔法苍劲的社规。
“以诗会友,情义当先。不慕金玉,唯敬诗骨。”李白凑上去仔细端详,不觉念出了声,连连称赞,“少伯兄这字写得好,社规定得也高!若是有机会,达夫可要替我引荐啊!”
“那是自然。”高适迅速找来茶具,沏上热茶,拉着李白在自己对面坐下,“少伯兄最爱结交,若是遇到同道之人,无需引荐,他自会请你扫千机引。”
说着,高适拿出诗牌,打开自己“燕歌行客”的千机引,学着王昌龄的举止和腔调道:“在下‘青海长云’,与郎君甚为投缘,不如扫个千机引?若有兴趣,还可来我瀚海诗社,只需三条诗帖金叶子数过百,且至少有一条涉及边庭意象,即可入社!”
李白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却听高适忽然道:“不过说来也怪,少伯兄那样一个爱热闹的人,近来诗牌冷清得很,既不见他发新诗,也不见他点评社员诗作。”
顿了顿,高适解释说:“太白兄有所不知,少伯兄最关注社员新作,每遇新作,他必然是首个点评人。那年我自蓟北而归,心中不快,偶题一首,写完便放下诗牌去睡了。结果第二日起床一看,少伯紧跟着我的诗贴点评说‘此诗起手颇奇,然细观以下诸句,似有金戈折刃之意?胜败乃兵家常事,报国之路亦非只此一条,且静待之’。他远在江宁,竟知我心!”
说着,高适将诗牌切入瀚海诗社内部界面,指着最顶上“飞雪平沙”的诗贴说:“这是岑参新作《过碛》,这个最闹腾的主居然跑大漠里去了。可是三天过去,金叶子数不少,一条像样的点评都没有,少伯也未置一词,这很不对劲。”
李白歪着脑袋想了想,回答道:“许是少伯被公务缠身?我听闻他在江宁事务繁多,一时没顾上点评也难说。”
高适似乎并不这么认为,默默收起了诗牌,李白赶紧转移话题:“我只是偶然听过诗社之名,却对这内部章程不甚了解,达夫不妨与我细说?”
“若说章程么……”高适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把自己已知的内容娓娓道来,“这类‘书’,不背也罢,倒是入社三大利好值得一提。一曰‘新曲先闻’,凡社友写成新诗,必先传至社内同好品评。若是发帖,同社之人的点评,能始终位于上层。二曰‘同襟期’,此条最为实惠!诗社社长若因诗名得了赏赐、稿费、甚至售卖那诗歌传抄权的银钱,社员也可分享其中四成!”
见李白微微皱眉,高适进一步解释道:“打个比方,若少伯兄的诗被某位富商高价购得传抄权印在屏风上,得了千贯钱,这笔钱诗社账房提留部分公中运转所需后,剩余便会按照人头和入社年限,给每位社员折算发放数十贯不等。此乃休戚与共之义!”
李白点点头,主动给高适续茶,高适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三曰‘秉笔’,此乃诗社立身之本!”高适郑重地指着书架旁一个厚重雕花的樟木箱,木箱虽略显陈旧,却被端正地放在书架旁的楠木承具上,显然是诗社一宝。
“凡社友佳作,必由诗社派出可靠抄手精心誊录一份手稿,以朱砂为印,编号归档,锁于此‘秉笔箱’内。若诗牌丢失、被宵小删改,咱们的诗魂也能永存诗社!”
李白眯起眼睛,摆弄着自己佩剑上的明月佩。高适语气放缓,继续道:“诗社亦非纯为牟利,作诗乃是写心中所想,至于盈利,捎带而已。诗社也常组织诗友赴慈幼局教孤童识字,所用善款皆来源于诗社的‘基金库’。这基金库钱财来源甚广,社内兄弟诗作的‘传抄权’售卖所得是其一;还有长安乐府教坊、各处上等青楼买诗的‘演绎权’——就是允许她们排演吟唱;再者是社友自愿捐赠,以及外间好心人的资助。每至季末,长安分社的账房便会将收支明细誊于黄麻纸上,呈送吏部审核用印,再张贴于本馆大门外及平康坊官府指定的公告墙上,任人查看监督,绝无藏私!”
高适兴致勃勃地介绍完,看着眼前这位名动长安、前途无量的李供奉,一个念头忍不住冒了出来。
“太白兄,以你如今‘谪仙人’的诗名,又在翰林雅集身居显要,声望如日中天,何不也开宗立派,自创一家诗社?”
高适话锋一转,带着热切的怂恿:“届时这长安诗坛俊彦,定会如百川归海,争相投帖拜门!有你这等大才挂帅,诗社定能一呼百应!看到诗社隔壁的那间空房子了没?那是曾经陈拾遗陈子昂的风骨诗社旧址!长安米贵,寸土寸金,你可知为何此屋一直空闲?”
“怕是无人能与陈公风骨相较吧。”李白摆弄明月佩的手顿了顿,回答说。
“正是!”高适一拍桌子,转而身子前倾,凑近李白,压低声音,“实不相瞒,当年少伯兄有意把分会馆馆址选在那里,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这。究其原因么,少伯说我们瀚海诗社重边塞军旅,陈公‘风骨’二字如昆仑巍巍,我等若坐其旧榻,持其故笔,恐己身气象不足以继其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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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令英灵蒙尘。那‘风骨’宝座,还是让它空着吧。诗社旧址就当作长安诗坛的一面明镜,照我等衣冠是否端正。少伯兄此言在理,但……”
高适停顿了一下,带着些试探的滋味道:“每每经过,看这长安寸金之地门户紧闭,我心中便另有一番计较。那般风骨,便不能由后人续写,生发新枝么?让这等风骨久锁尘埃,实乃诗坛憾事!这话我平日也只藏在心底,从未与少伯兄言明。今日与兄相谈甚欢,才敢吐露一二。太白兄若要成立诗社,一来两家诗社毗邻,相互有个照应。二来,你那《蜀道难》颇有陈公遗风,陈公若见,必当欣喜。更何况……如果我没记错,太白兄与陈公,算是同乡吧?”
“我居渝州,陈公乃射洪人,也算是同乡。”
“那正好!太白诗风,不算辱没陈公风骨,上无愧先贤,下惠及同道。让旧址重生,方不负先贤寄托!你若选在隔壁成立诗社,社内兄弟同享‘新曲先闻’,让他们都能先睹你的新作!‘同襟期’的分润自不必说,你那些墨宝换来的传抄权收益,哪怕每个社员只分得一成,也足以让他们吃喝不愁。‘秉笔’更是能保全你所有惊世之作!到那时,我可就要频频向少伯兄告假,到你那‘青莲诗社’去了!”
“青莲……诗社?”李白缓缓放下明月佩,捋平下垂的流苏,对高适的安排报以苦笑。
“饶了我吧,高三十五。我李白生性疏懒,翰林雅集的琐事尚且厌倦,谈何自立诗社!这‘谪仙’的虚名不过是一阵风,能吹多久由它去!开诗社,立规矩,管人马,算钱财……哈!有这功夫去管几个社员的月例、百贯银钱的去向,我宁可策马出城,在终南山下找片竹林,听松风、饮清泉、抚长松、啸明月,兴之所至,得句便长吟它个三日三夜!再或者……”
他眼中露出少年般的顽皮:“在醉仙楼包个雅间,与三五知己赌酒斗诗,醉到天地不分,笔墨不辨,那才是我想要的自在快活!”
他兀自给自己添一杯茶,向高适一举,又指了指窗外长安薄暮的天空,脸上虽带着笑意,语气却斩钉截铁:“诗社的事,莫要再提!非是我轻视诗社,只是我疏狂惯了,真要立个诗社,哪怕有个副社帮衬,恐怕到最后也是误人误己,罢了罢了!”
高适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对自由与诗酒的狂热迷恋,心中虽然略感可惜,但更多的是理解和释然。他认识李白日浅,却也从他那惊世骇俗的登场、无拘无束的谈吐中感受到了这股子不羁的精魂,转而爽朗大笑,也不再劝:“那便依太白兄!那今日便只论诗酒,不谈社务!”
李白也畅快地笑了,以茶代酒,两个粗瓷茶碗相碰,他心中只有此刻的好友和窗外那片属于他的自由的天空。
在他看来,所谓诗社,与翰林雅集从本质上并无区别,不过是又一个精致些的鸟笼罢了。他李白,天生是要飞在天上的!
10. 我独不得出
冷茶又热,高适语调一转,眼中满是向往:“不过说起来……入得翰林雅集,那才是真正直通天庭的青云之路!其特权之隆,令人心折。”
“心折?”李白将陶杯重重顿在案上,发出“哐”一声脆响,“你若听我细说其中原委,绝不会有此想法!”
高适不解,只得听李白细细道来:“集贤殿刊印《御览诗选》,六百加急驿马通传天下州县。那纸页金光闪闪,名字印上去,连墨都是加了金粉的!听着风光吧?可那入选的诗文……”
他鼻子里哼出一声,“不过是在帝王眼皮底下,按着他的心思,揣摩着他的喜好,写些应制颂圣、辞藻华丽的玩意儿罢了!庙堂供品,束之高阁,哪及市井传唱《峨眉山月歌》!”
高适面露困惑,试图插话:“太白兄……这是否太……太苛责了些?毕竟御览……”
李白不等他往下说,继续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地讲述:“有何苛责?我不过是照实说罢了!至于那曲江宴饮,春日良辰,说是文人盛会,实则不过是披着诗酒风流外皮的贵胄聚会!席上王公国戚端坐如山,翰林诸君陪侍末位,吟诗作对都要合乎礼仪,看人脸色!满腹锦绣,只图博人一哂,饮个囚徒罢了!”
高适见李白说得起劲,也不好打断,只是长叹了口气,他以为的文人盛会,本应是才子联句,雅士论学,不想竟是这般虚伪,全然沦为贵胄的风雅点缀。他没有再试图插话,默默地给李白续茶。
“太学讲习?”李白嗤笑道,“东堂之上,道貌岸然。开口闭口圣人之言,讲的尽是些陈腐教条。所谓‘桃李满京华’,不过是给那些世家子弟添个名师点缀罢了!那堂上的圣贤书,读出来岂不成了讨贵人欢心的鹦哥语?要我去讲?我只会讲‘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你看他们会不会把我‘请’下讲坛?这种讲坛,倒不如街头巷尾,与贩夫走卒醉饮狂歌,反倒更近大道真意!”
随着李白声调的提高,高适的眼睛也跟着瞪大,流露出难以置信。从前他对长安太学的认识如同戴着帷帽,虚虚实实,只觉金光万丈。如今看来,那个最高学府散发出来的气息,竟和那胡姬酒肆无甚区别。
最后,李白似乎想起什么极其可笑之事,嗤笑声更甚:
“至于诗赋免税,驿传食宿?达夫啊,你以为这是天恩浩荡?此乃‘金丝雀笼’中最精致的那根横木!” 他一语道破天机,目光锐利如刀。
“免了那点商税,看似得了便宜,实则是让那翰林里的‘鸟儿’安心待在金笼子里歌唱,不必为稻粱奔波劳神,自然就有闲心只唱主人爱听的歌!至于那‘诗符’,呵,凭它可在驿站白吃白住,行走天下固然方便,可别忘了,你人在何方,所宿哪家驿馆,尽皆清清楚楚记录在册!方便?亦是束缚!让你这只‘雀儿’哪怕离了长安宫廷的笼子,也飞不出皇帝划定的罗网!”
天井里的月色倏而黯淡,高适心下一惊,猛地伸手按住李白:“太白兄,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李白冷笑一声,看了看窗外透过云层若隐若现的月,又回眸看向高适,眼神清明如洗:“若说隔墙有耳,陈公的英魂就在那听着!他当年想必也如我今天这般如困樊笼,不然怎会有‘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①的喟叹?”
空气陷入了沉寂。
高适被李白一番惊世骇俗的剖析震得心动神摇,那句“金丝雀笼”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他回味半晌,才想起心中那个巨大的困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太白兄……我有一事不明。”
他斟酌着词句:“你既如此……如此透彻地看穿翰林雅集不过是被豢养的伶人笼子,为何当初还要拼尽全力去夺那《大唐好诗歌》的魁首?你不惜自陷樊笼,所为何来?”
李白闻言,先是仰天大笑,笑声在骤冷的空气里回荡。
“为何?”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自负,“李太白参加诗赛,难道是为了翰林雅集那张镀金的名帖?笑话!”
他一挥手,袖袍带起一阵风:“我参赛,是要让那长安城、让那太极宫、让整个天下都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诗!什么才叫‘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②!”
高适被这狂放的宣言震得说不出话。李白稍作停顿,眼中那奔涌的狂傲稍稍沉淀。烛台上的火焰在他的眼眸中跳动,那是他不平的心火。
“达夫,你以为我只是个醉生梦死的谪仙?”李白的语气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灼热,“错了!我所求,岂止诗文千古?我胸中自有安邦定国策,怀揣匡扶社稷志!翰林雅集,是天子近侍之地!是离那个能左右天下大势的位子最近的地方!进入雅集,是我踏上帝阶的第一步!金丝雀笼子?哼,它岂能困住振翅图南的鲲鹏!”
室内又陷入沉默,高适举着茶壶的手久久悬在半空,直到手臂发麻才意识到放下。他认为的,或者应该说,世人津津乐道的李白,是那个冲破蜀道迷雾,纵马狂歌,饮酒赋诗的狂傲天才。紫袍玉带,象牙笏板,与他似乎毫不相干。
可是只有这方小小的、甚至有些简陋的天地才知道,天才也有他的意难平。
窗外的月光在那片乌云飘走后似乎更清冷了。李白端起那杯冷茶,低头看着杯中摇曳的月影,嘴角那抹狂放不羁的笑意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松动。
良久,他用一种带着无限苍凉的自嘲语气说:“更何况……像我这种商贾之子,籍贯难究,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岂有资格通过明经、进士那些煌煌正途,叩响天子门庭?”
他将冷茶一饮而尽,那冰冷刺穿了方才的豪迈,直抵心底最深的无奈。他的目光落在案几一角,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苦艾汁。
“王摩诘(王维)弱冠便状元及第,诗画双绝,人皆敬仰。王少伯亦是寒门奋起,正途进士出身。你看那襄阳孟夫子,诗风清绝,不假雕饰。他不屑科举,更鄙官场,寄情山水,何等洒脱!其隐逸风骨,李白敬仰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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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的明月,眼神荡漾着复杂的微波:
“可那份彻底放下、只求心安的归隐……我,学不来!我的血是烫的,我的志向是高山巍峨!盛世之下,大道当前,我岂能终南归隐,空负韶华?”
他的声调再次扬起,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不甘,“他们各有自己的路要走,那场赛事,于他们而言或是名士的雅玩,或是仕途之余的点缀,对我李白而言……却是那九重宫阙对我这个‘异类’,所开的唯一一扇可以窥见天光的窄缝!若非逼到绝境,谁愿走这绝路!”
李白停下话头,他注意到高适握着茶碗的手指微微发紧,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这才想起眼前这位新友,正是准备搏一个进士及第的士子之一,或许也曾想过走大赛的路子。自己方才那番对科举正途的讥讽,对参赛的无奈,岂不是在无意中刺痛了他?
“咳,今天我的话有点多。”李白的声音柔和下来,伸手拍了拍高适的肩膀,眼中锐利的锋芒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鼓励。
“方才那些,你莫要放在心上。你我道路不同,但殊途同归——这天下之大,岂止一条青云路?若科举不成,大可远走边庭,在那里,你的笔墨可以化作军书檄文,你的诗篇可以唱给戍边将士!”
“太白兄……”高适深吸一口气,举起茶杯,眼中闪烁着新的光芒,“我明白了。科考也好,边塞也罢,人生在世,贵在活出自己的气象!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高适虽无太白兄的惊世才华,但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李白大笑,伸手与高适击掌。
“好!这才够大丈夫!记住,无论选择哪条路,都要走得昂首挺胸,走出自己的风骨!”
高适怔怔地望着李白,心中的郁结不知不觉间被这股豪气冲散。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看似狂放不羁的谪仙人,并非一味地超然物外、不食人间烟火。他也有自己的酸楚与挣扎,甚至比常人更加深切地体会过现实的冰冷与锋利。
“来日方长,且看谁家大道,先上青天!”李白饮尽最后一口冷茶,将茶碗重重搁在桌子上,嘴角泛起独属于谪仙人的狂放笑意。
他站起身,振了振衣袂,朗声道:“今日得遇高达夫,畅谈天下,真是痛快!若说美中不足嘛……”
他一只脚已跨出门槛,转回身举起自己腰间的酒壶——那日在醉仙楼与贺知章同饮,他偶然提了一嘴将自己那个印着青莲纹样的旧酒壶扔给了蜀道劫匪。贺知章当时只是大笑着称赞他有勇有谋,暗地里却已悄然记下。第二日,贺府老仆亲自捧着一个崭新酒壶找到他。他看得出,那酒壶完全模仿蜀中工艺,连青莲纹样都分毫不差,正是如今他手上拿着的这个。
“诗社岂能无酒?无酒怎能写好诗?下次再来,可要备着好酒,天气转凉,你也好暖暖身子,也暖一暖……这冰冷的世道!”
高适起身作揖,朗声应道:“今日仓促,改日定当补上佳酿!”
11. 草木有本心
翰林院近来多了个喜闻乐见的新鲜事。
每日只要下值钟点一到,一道白影就会“嗖”的一声从院子里飞出,带起漫天飞舞的诗稿和沾了酒香的风。新晋的翰林不明所以,询问年长的老翰林,老翰林抚须微笑,指着院外墙根下勾肩搭背的身影感叹:“英雄惜英雄啊!”
小翰林当然认得李白,也从其他朋友那里听说了瀚海诗社副社的事,每次看到白衣翩跹的李供奉与一身文士打扮却透着武气的蓟北高副社走在一起,他总是会惊讶于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的就成了莫逆之交?
旁人如何议论李高相知,当事人并不在意,照例并肩而行,谈笑风生。穿过朱雀大街的喧嚣,踏入崇贤坊幽深的诗社巷,高适那身沉凝如铁的气质如同无形的护盾,让那些曾如影随形的“飞天镜”和纠缠不休的诗缘客望而却步。
更何况,长安的太阳亘古东升西落,朱雀门诗板依旧滚动,今日贵妃新妆,明日王府夜宴,谪仙人的热度,终究被层出不穷的新鲜事所替代。
这种朱雀门诗板的“冷落”并没有让“青莲剑歌”消沉,相反,李白欣喜于这片久违的清净,大口呼吸着帷帽外阔别许久的新鲜空气。
然而,这份清净并未持续多久。
这一日,李白仍旧在下值时刻飞出翰林院,却并没有和往常一样揽住高适的肩膀,而是拧着眉,边走边踢路上的小石子。
高适看出异样,忍不住问:“太白兄,今日翰林院可还顺遂?”
“顺遂?”李白的脚步猛地顿住,官靴踏在一片干枯的落叶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近日翰林院里那帮同僚,看我的眼神都透着股子阴阳怪气!前几日我按惯例拟了诗,张翰林接过去时直道‘仙人之姿,我等凡人俗不可及’。话是好话,可他那腔调,分明带着股倒牙的酸味!”
“我去库房取松烟墨,那管事的老于头推三阻四,说要凭证,真是滑稽!翰林雅集何时多了个劳什子取墨凭证!最可气的是今天,圣人与贵妃宴游,要求翰林悉数陪侍。此等重要之事,我竟不知?!若非那几个新来的小翰林说走了嘴,我险些错过大事!虽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伤不了筋骨,却如同蚊蝇绕耳,恶心得很!”
高适也跟着停下来,浓眉微蹙,目光锐利地扫过李白:“太白兄,你可还记得这些人从何时起开始对你使绊子的?”
“十日前?或者七日?记不太清了。”
“是半月前张相被贬荆州后开始的吧?”
李白愣住了,连落叶粘在锦袍上也浑然不觉。张九龄罢相一事,不仅在长安,在四海之内皆引起震动,朱雀门诗板连挂三日#张九龄罢相,左迁荆州##曲江兰叶飘落荆襄#。
听高适提起,李白脸上浮现惋惜之色:“张相其人,诗品端方,人品清正,虽与贺监不同,对我之狂放未必全然认同,但其人其诗,我李白素来敬重。此番离京,实乃朝廷一大损失,令人扼腕。可这和那群腐儒找我麻烦有甚关系?”
高适摇了摇头,拉着李白快走几步拐进瀚海诗社,这才带着洞悉世事的凝重道:“太白,你看的是张相的风骨与诗名,可有些人看的,却是这背后的云翻雨覆!张相此去荆州,非是寻常贬谪,乃是一次朝堂权力倾轧!你可知,你这《大唐好诗歌》的魁首头衔,在那些人眼中,打的是谁家的烙印?”
李白一愣,很是不解:“我凭《蜀道难》堂堂正正夺魁,三位评审皆批甲等,何来烙印?”
“问题恰恰在此!”高适语速加快,透着冷意,“三位评委固然皆评甲等,可这三个‘甲’,分量不同!贺监的‘甲’,是意气相投,后来誉你为‘谪仙’,也能说明这点。王爷的‘甲’,一半是因为欣赏,一半也是看了张相和贺监的脸色,尤其是张相!张相的‘甲’,分量最重!不要忘了,张相并非仅仅是诗赛评审,更是当朝宰辅!他那张‘甲’字的评分薄,正面是诗赛魁首的‘告示板’,背面是张相一派的‘门生帖’,是你李白得以登堂入室,跻身翰林的关键一步!”
看李白愣住,高适放缓了语气:“如今张相轰然倒台,树倒猢狲散,他昔日的门生故旧人人自危,忙着划清界限。而你这位‘张相亲点的甲等魁首’,在他们看来,岂非最显眼、最该被踩上一脚的‘猢狲’?那些小动作,不过是见风使舵之徒,急于向新贵表忠心的投名状罢了!”
李白听罢,暗自思索了一会,随即失笑:“高三十五,你未免想得太过!我李白入翰林,靠的是胸中锦绣,笔下风云!《蜀道难》是我的敲门砖,张相批甲,是识得诗才,秉公评判。至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不管是翰林院的酸儒还是朝堂上的蠹虫,无非就是嫉贤妒能,理会他们作甚!张相赴荆州,依旧不改风度诗骨,我也当效仿!”
高适还想争论一番,但李白已经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别说这些了,先前你说存了佳酿,还不赶快给本翰林呈上?”
高适看着李白那副浑若无事、依旧沉浸在诗酒世界里的模样,心中暗叹一声,默默去取酒。这位谪仙人,诗才惊世,心性如赤子,却对朝堂政治的暗流汹涌,实在太过天真。
树欲静而风不止。李白的不以为意,并未能阻挡风暴的临近。
滚动的朱雀门诗板又换了新题——#贺知章告老还乡##四明狂客泛舟鉴湖#。消息一出犹如投入湖心的一块巨石,涟漪激荡十数日。圣人赐下丰厚奖赏、百官同僚纷纷致意、长安士民自发送行。这位德高望重的“四明狂客”的离京,注定是一场举城瞩目的盛事。
启程前夜,贺府门前已是车马喧嚣,灯火达旦,在为明日的盛大送行做最后的准备。
而就在这喧腾的热闹之外,一位白发苍苍却步履稳健的老仆却悄然避开前院的人流,揣着一份沉甸甸的嘱托,从后门步入了夜色笼罩的长安街巷。他的目的地是李白在常乐坊的居所。
叩门声起,开门的是吴十九。自从李白进入翰林雅集,圣人特赐了这一处宅院,李白把随自己一同来到长安的两个老友也安排住了进来。日子似乎还和在蜀中时一样,卢玉生和吴十九轮流喊李白起床应卯,就像从前晨起背书或练剑。只是李白再也不能和以前一样说“玉生替我和先生告假”“昨天登山累了,今日不练剑”。
结识高适后,李白常常“夜不归宿”,两个人也见怪不怪,反倒高兴十二郎交到了知心朋友。
然而今天情况反常,吴十九心里疑惑,此时时候尚早,纵使不去瀚海诗社,李白也不会如此早归。在看到门外的白发老者时,吴十九更是大惑不解,连忙询问:“这位老丈,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老仆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清晰:“老奴奉主人之命,有紧要物件必须亲手交予李供奉。”
卢玉生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问:“不知这主人是……”
老仆没有回答,只是亮出了贺府腰牌,把卢、吴二人惊了一跳,连忙把他请进屋。
“老先生,实在不巧,我家郎君下值后便去了崇贤坊的瀚海诗社找高适高副社饮酒,此时尚未归来。贺监所托之物,大可放心交于我等,我等必交付到十二郎手上!”
“不可!”老仆浑浊的眼中透着执拗,摇头坚持,“主人千叮万嘱,此物关乎重大,绝不可假手他人,必须老奴亲眼看着,亲手递到李供奉手上!”他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
卢玉生与吴十九面面相觑,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卢玉生不敢怠慢,立刻起身:“老先生稍坐,玉生这就去诗社寻十二郎回来!”
“郎君速去速回,切记,此事绝不可让第三者知晓!”老仆面沉似水。
卢玉生拎着袍角疾步赶向诗社巷,吴十九警惕地守在门边,目光扫向沉寂的街道。
此刻的瀚海诗社内,灯火通明,笑语喧哗,全然不知外界风雨。
卢玉生赶到时,李白已带了几分醉意,见他进来,二话不说就上去揽住他的肩膀,指着案上墨迹未干的诗稿,得意洋洋地大声道:“玉生!你快看!达夫这首新作《邯郸少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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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见即今交态薄,黄金用尽还疏索’,何等透彻!告诉你,我可是天下第一个读者!连江宁王少伯都排不上号,羡煞他们,哈哈哈!”
卢玉生急得额角见汗,被李白揽着动弹不得,只得低声劝:“十二郎,时候不早,家中似有要事,不如先回去……”
他知道如果直接点明是贺知章派了人来,李白肯定立即动身。但碍于老仆的警告,他不便说出口,只能频频给高适使眼色。
高适何等敏锐,他虽不知具体何事,但从卢玉生那焦急、欲言又止的神色,以及联想到近日长安的波谲云诡和贺知章明日即将离京的特殊时刻,立刻意识到必有极紧要的情况发生在李白家中。
他果断放下酒杯,上前一步,沉稳有力地按住李白肩膀,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太白!玉生兄特意寻来,必有非回不可的要事。诗稿在此,你随时可看,莫误了家中急务。走,我陪你同回!”
李白被高适那严肃的目光和手上的力道一摄,酒意清醒了些,看着卢玉生确实焦急万分,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酒杯,嘴里还嘟囔着:“急什么,玉生,天塌不下来……好好好,走走走,回去回去。”
在高适半扶半推下,三人匆匆离开诗社。高适送到诗社门外便很知趣地停下脚步,嘱咐了卢玉生几句便折返回去。他已经开始在心中勾画,明天的长安,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回到常乐坊家中,老仆见李白进门,如释重负,快步上前,无视李白的些许踉跄,将怀中紧捂的青绸包裹郑重奉上:“供奉大人!主人再三嘱咐,要老奴亲自将此物送到大人手上!此物关乎大人前程身家,请供奉务必接下,细细研读!”
李白此时酒意已被夜风和高适的凝重吹散了七八分,再看到老仆那苍老面庞上的焦虑与郑重,心中猛地一沉,来不及多问,他接过包裹,解开红绳,展开青绸,露出里面一方素绢。依旧是贺知章那略带颤抖却筋骨犹存的笔迹:
太白吾友:
镜湖水阔,吾将归矣。然心系长安,尤念君安,特留片言,盼君深省。
子寿南行,吾亦衰朽风烛。长安水深,朱雀路远,望君慎之。明日送别,车马盈道,冠盖云集,然人心叵测,其中不乏暗藏杀机、视君为眼中钉者。切记!万万不可现身相送!切记!
仅仅看到“万万不可现身相送”几个字,李白便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酒意全消。贺知章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警告他,连送行场合都可能有人借机发难!
“眼中钉”“暗藏杀机”,这词句背后的凶险,让李白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长安政治漩涡那足以粉身碎骨的恐怖压力。
他强压心头的震撼,继续看下去:
朝局诡谲,非意气可争。张相此前,曾力主诛杀平卢杂胡安禄山,言其‘貌有反骨,日后必为巨患’,然圣心仁慈,未纳良言,反加其恩宠。此事足见圣意难测,祸福难料。吾观安禄山此人,包藏祸心,绝非善类,然其圣眷正隆,锋芒毕露者必遭其噬!
望君慎言慎行,明哲保身。诗心可狂,行事当敛。若觉长安非久留之地,当思急流勇退,归于林泉,亦不失为逍遥谪仙。
珍重万千!
知章顿首
字字句句,如同寒冬腊月房檐下的冰锥,刺得李白头皮发麻。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天真,被这封字字千钧的信彻底击碎。
张九龄、贺知章,长安城中最有分量的两位保护人,在《大唐好诗歌》上托举他直入翰林的恩公,竟在短时间相继离开长安。贺知章说的明白,往后的路还很长,而他和张九龄只能送李白到这里,剩下的路,要李白自己去走。
李白紧紧捏着信笺,感觉一股沉重的孤立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翰林院那无形罗网,已悄然落下。他环顾室内,卢玉生和吴十九对视一眼,也忧心忡忡。
“玉生……明日,不必叫我起来应卯了。”李白收好信笺,几乎是拖着两条腿往自己的房间走,房门被重重地带上。
12. 何须美人折
卢玉生虽然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但看李白的反应也知道此事对他打击不小,那句“明日不必起床应卯”显然是告假的托词。对于翰林院告假的流程,他以为无非是知会主事一声,口头或简单文书报备即可。
翌日辰时,卢玉生在心里默念着请假事由“偶感风邪”,壮着胆子来到了翰林院。寻到主事厅,却见大厅内空无一人。正徘徊时,几个官家模样的人经过,其中一人服饰气度与众人不同,似乎是个品阶较高的翰林,周围人都恭敬地称呼他“张大人”。
卢玉生虽不认识,但还是鼓足勇气走上前施了一礼,怯生生地问:“劳驾,请……请问,主事现在何处?我来替我家十二郎……哦不是,李供奉李太白告假……”声音不高,却很清脆,还带着一点蜀地口音。
那位高阶翰林扫了一眼这个年轻人,啧啧两声:“哟,李供奉身子金贵,这又告假了?看来贺监一走,倒真是‘仙人不适俗尘嚣’了啊。” 旁边几人立时配合地发出嗤嗤的低笑。
卢玉生有些手足无措,只是低着头,不停的绞着自己的袖角。忽然,他猛地瞪大眼睛,张翰林竟将手中《楚辞》一卷,手腕一翻,挑起了他的下颌。
“抬起头来,看着本官。”张翰林眯着眼睛,带着狎昵的轻佻,“好个粉雕玉琢的小郎君,本官应该见过——你叫什么?”
此刻,卢玉生一头乌发只是用布带草草束着,几绺碎发散在额前,更衬得他面白如玉,清秀中透着狼狈。
“小……小人卢玉生……”卢玉生羞愤欲绝,声音近乎微不可闻。
“玉生……玉生……好啊,好名字!当真是人如其名!李太白倒是会养人,把你养的这般……”张翰林故意拖长了声调,引来同伙更加放肆的大笑。
卢玉生羞得两颊飞红,后退一步,颤声道:“大人!请……请自重!”
“哟,急了?”张翰林逼近一步,那本《楚辞》向上抬起,轻拍了几下卢玉生的脸庞,“怎么?还在为上次王府夜宴联句的事难过?你那句什么来着……‘孤雀寒潭影,飞飞入青荷’?当时王老翰林说你‘悲戚古雅,不似当筵’,那是给你主子留脸呢!那般场合,本该举杯颂升平,你却作此凋零寒碜之语,若非看着李供奉面子,扫兴合该罚酒!”
卢玉生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身体在众人戏谑的目光下微微发抖,仿佛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屈辱、愤怒、委屈……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死死咬着下唇,一丝甜腥在口中弥漫开。
“罢了,本官今日还有事。”张翰林大概是玩腻了,把那本《楚辞》收回袖中,“回去吧!主事那边,我自会去说,李供奉只管,安心养病。”
张翰林故意把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如四根纳鞋底的粗针一般扎在卢玉生濒临崩溃的意识上。直到那些或绯或翠的官袍化作模糊的光点,卢玉生这才找到自己腿部的知觉,挪动步子向常乐坊走。
回到常乐坊宅中,已是日上三竿。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吴十九在庖厨忙碌的声音。听到门口动静,吴十九探出头来,看到卢玉生脸上泪痕未干,吃了一惊:“玉生,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卢玉生故作镇定地摇摇头,“十二郎呢?”
“没动静,怕是还没起。”
卢玉生见李白的卧房门窗依旧紧闭,心下疑惑,便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室内光线微暗,酒香掺杂着墨香。李白果然还在榻上酣睡,眉头微锁,仿佛梦中仍有未解之忧。
卢玉生的目光落在书案上。砚台里凝固着残墨,笔山斜倒,地上和案头散落着好些被揉得发皱的纸团。他走过去,捡起几个展开。
墨痕淋漓,力透纸背,“辞书”“去职”字样分外刺目。每一张都写了大半,却又被狠狠揉皱丢弃。其中有一张甚至写到了“恳请陛下俯允臣归隐山林……”,笔锋却在此处戛然而止,墨点洇开一大片浓重的绝望。
卢玉生心头巨震,攥着那些冰冷的纸团颤抖不已。原来过去的那一夜,十二郎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博弈!他在辞官归隐与留在翰林罗网间,反复挣扎了整夜!那些揉皱后再也未展开的辞呈宣告了这场博弈的胜者——留下。这需要何等强大的意志去压抑心中那份纵马山河的本能!
他把满地狼藉收拾好,靠着书案抱膝而坐。皱巴巴的辞呈和今日的受辱联系起来,令他委屈,更令他困惑。他想不通,为何长安这样一个汇集天下英才,歌咏盛世繁华的地方,人心却比蜀道上的险峰幽谷还要险恶难测?他们几个在蜀道边一起长大的娃儿,却要无端受这般排挤?
“玉生?你哭了?”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李白从梦中转醒。他一眼便看到了卢玉生通红的眼眶,心里一惊,翻身下榻要来扶他。
“我没有,只是方才眼睛里飞进来一只小虫。”卢玉生赶紧用力抹了把眼睛,扯出一个微笑。
李白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莫非是翰林院的那帮人刁难你了?”
卢玉生摇摇头,避重就轻:“无妨,十二郎。些许闲言,不必放在心上。你可好些了?”
李白没有回答,而是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推开窗。清冷的空气涌入,他深吸一口气,驱散体内最后一丝浊气,随后转回身,看到书案上摆放整齐却褶皱不堪的辞呈,上前一把夺过丢进炭盆。
“酒后胡写的,留着做甚!”
卢玉生眨着干涩的眼睛,看着他的十二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他们越是这般阴阳怪气、蝇营狗苟,就越是说明一件事——我李白,动到了他们的东西!或才名,或地位,或那份他们习以为常的死一样的平静!他们嫉妒,他们恐惧!我若真一走了之,反而正中他们下怀。我要留下,我必须留下,让他们看清楚,谪仙人不是一个空头称号!‘青莲剑歌’斩的就是他们的虚伪矫饰!”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不再是昨夜那个为“归隐”一词痛苦犹豫的少年,而是一个被激起了斗志的战士。
“张相被贬,贺监告老,那又如何?我李白凭《蜀道难》而来,难道只能靠羽翼庇护?不!我要留下来!这里离我要去的地方最近!我必须待在这里,待在这个他们想赶我走的地方!他们终究是些只为稻粱奔走的燕雀,而我李白,才是那抟扶摇而上的大鹏!”
“可是十二郎……” 卢玉生看着李白那几乎是刻意的昂首挺胸,心像被揪紧了。
“没什么可是!” 李白大手一挥,“先前对他们那些龌龊手段,我只当耳边蝇嗡,懒得计较,那是看贺老头面子。如今?哼!贺监既已告诫,让我看清楚这摊浑水,那我更无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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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们虚与委蛇!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若再犯我——休怪我不客气!”
他眼底寒光一闪,犹如宝剑出鞘。
说完,他径直走向铜盆洗漱。冷水泼面,仿佛要将所有昨夜的犹豫彻底洗去。不多时,他又将翰林常服穿戴整齐,发髻梳得一丝不乱。那个世人眼中狂放不羁、在翰林雅集如日中天的李谪仙,又出现在卢玉生面前。
“反正告了假,今日无事,走,叫上十九,咱们哥仨喝酒去!” 李白眼神明亮得近乎逼人,嘴角又挂上了那抹睥睨天下的标志性笑意。
三人又是喝酒又是听曲,逍遥了一天,歪歪斜斜地相互搀扶着回到家。
进了卧房,吴十九把自己的剑摘下放好,转头看着双目无神的卢玉生,沉声问:“玉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和李生?我看你今天虽然也喝酒,但总是走神。”
话未说完,借着油灯微光,吴十九看到卢玉生脸上满是泪痕,心里一沉。
卢玉生再也控制不住,低低地呜咽起来。他抓住吴十九粗壮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将白日里在翰林院遭遇的一切——张翰林的轻佻举动、当众的容貌羞辱、联句之事的恶意歪曲,全都倾倒出来,字字泣血。
尤其是联句旧事,他本就是个内敛的性子,知道自己和那些王公贵族有别,故而只是小声附和他人。李白替他挡下了几番联句,可有个年轻贵胄突然发难,想听听他的“佳作”,他才有了“孤雀寒潭影,飞飞入青荷”一句。
王老翰林确实指出了他的不合时宜,但他看的真真的,老先生满脸慈祥的微笑,宴会过后还夸过自己,哪里像张翰林说的那样“打狗看主人”!
“我……我从未受过这等……这等侮辱!他!他把我和我的名字,当成了什么?!玩物吗?!” 卢玉生声音破碎不堪。
吴十九听得双目圆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那群猪狗不如的东西!竟敢如此作践你!我这就……” 他猛地站起来,就要冲出门去。
“不!十九!不要!” 卢玉生急忙死死拖住他,带着哭腔急道,“万万不可!此事决不能告诉十二郎!”
他抬眼看着吴十九,泪眼婆娑中带着乞求与深深的忧虑:“十二郎他现在……也不好过!贺监走了,张相贬了,翰林院那些人个个都在看他笑话,想把他踩下去!你若是去闹,岂不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他们肯定要找十二郎的麻烦,把这事闹大,给他扣上更大的帽子!”
卢玉生擦了一把汹涌而出的眼泪,用力吸了口气,语气无比坚决:“我受这点委屈……忍忍就过去了!不能给十二郎添乱!你记住了,十九,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断然不能让十二郎知道半个字!我们……不能再给他添一丝一毫的麻烦!你答应我!”
吴十九看着卢玉生那副宁愿自己千刀万剐也不愿拖累李白的决绝模样,心中又痛又恨。他咬着牙,重重地坐回床沿,最终只是从喉咙里逼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玉生……你……唉!” 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却也只得应承下来,“好!我答应你!这事……烂在肚子里!只当……只当被疯狗咬了一口!”
昏暗的灯光下,两个青年,一个泪痕未干,一个怒目切齿,胸中都积郁着难以言说的愤懑和对至交兄弟那无尽的心疼。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声和沉重的叹息。
13. 玉阶生白露
冬雪已销,峥嵘乃现。
张翰林看到衣冠楚楚的李白大步流星跨入翰林院,拱手作揖,却语中带刺:“李供奉安好,不知身子调理得怎么样了?”
“有劳张翰林挂念,李某现在感觉甚好。”李白只是瞟了他一眼,随即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经过,还故意撞了一下他的右肩。
张翰林“啧”了一声,却并未多言,殊不知这恰是新一轮风暴的序曲。
翰林院明文规定“当值不得酣饮”,往日李白腰间那个紫砂青莲纹的酒壶只是个装饰。而如今,酒壶里装着满满的剑南烧春。在同僚惊讶的目光中,李白旁若无人地在自己的案前一坐,酒壶重重地搁在上面。
他拔开软木塞,“咕咚”一声清响,昂首就是一大口。醇厚酒香立时弥漫开来。
管事皱紧眉头,捻了捻山羊胡:“李供奉,这翰林院的规矩,‘当值不得酣饮’,此乃圣人定制,历代相沿。光天化日,值房之内,似有不妥吧?”
不等管事把话说完,角落里便传来阴阳怪气的声浪。先是赵待诏尖细的声音:“哎哟喂!李供奉这‘酒中仙’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仙气’飘进值房,怕是扰了咱们这‘人间’的规矩清静?”
年长的周学士捻着胡须酸溜溜地接话:“啧啧,是剑南烧春吧!真是好兴致。我等俸禄微薄,只能粗茶淡饭,守着这点清寒体面,比不得供奉洒脱,视官箴如无物。”
“周老您这就有所不知了,李供奉乃谪仙降世,自有章法。我等凡夫俗子只懂‘克己复礼’,不敢逾越半分‘规矩’门槛。”王编修也见风使舵地附和,”这‘酣饮’在谪仙口中,大约只算‘润喉’罢?”
稍远一些的顾翰林放下笔,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全场可闻:“王兄此言差矣。谪仙虽非凡俗,然既食朝廷俸禄,沐圣人雨露,自当身先士卒,以报效之心躬行规仪。若人人皆可‘润喉’,岂不乱了朝廷法度?想必李供奉深明大义,此刻不过……嗯,‘情难自抑’?”
众人目光齐集李白,带着不怀好意的看好戏的神情。
李白站起身,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头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他径直走向管事,管事被他眼中的锐利逼得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李白只瞟了他一眼,目光扫向那群刚刚还阴阳怪气的家伙,最后锁定在顾翰林和王编修身上。
他晃着酒壶走到顾翰林面前,几乎将壶口怼上其鼻尖:“顾兄、王兄,还有诸位‘明白人’!想喝李某的‘润喉’酒就早说,何必拐弯抹角,引经据典?来!‘深明大义’的顾兄,既然你这么‘明理’,想必知‘有酒同享’之理?请!”
顾翰林猝不及防被酒气呛得连连咳嗽,狼狈后退。李白不再理他,端着酒壶走向其他人。对着王编修:“王兄忧心俸禄微薄?来一口暖暖你的‘酸词腐句’?”
对赵待诏:“赵待诏好耳力!‘酒中仙’?李某今日无心作仙人,只想请阁下品评品评这‘仙酿’里,藏的是‘百篇’还是你满腹的‘闲言碎语’?”
众人如避蛇蝎,纷纷托辞“急奏未誊”“顾大人交代诏书起草”“案牍如山”,仓皇逃散。
午憩时,李白在自己的软塌上翘着腿查看诗牌,漫不经心地划过那些《长干行》胭脂盒引发长安少女哄抢的帖子。
先前高适与他讲述的“诗歌传抄权”可换银钱,他本不甚在意,直到某天一位胭脂商找到他,翻出了他早期的诗作,恳求将它刻在胭脂盒上,答应每卖出一盒三七分账。他觉得有趣,便答应下来。
这位商人嗅觉极其灵敏,《长干行》胭脂盒果然在长安大行其道。当沉甸甸的钱袋落到李白手里时,他看都没看,一扬手就把钱袋抛向空中,开元通宝撒了一地,引来乞儿的竞相抢夺。
如今,《长干行》的胭脂风还在长安的大街小巷穿行,而它真正的主人却在翰林院里,忍俊不禁地听着隔壁同僚们的窃窃私语。
“李太白那个酒壶……真是贺监送的?”
“千真万确!他把酒壶举过来的时候,我看得可清楚了!和那诗牌上拓的影一模一样!”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
到了下午,先前起哄的几人再看李白时,眼神中带了三分敬意。
顾翰林与张翰林交好,二人几乎形影不离。他见李白脸上带了几分醉酒的红晕,开口挑衅道:“李供奉怕是醉了,今日这诗,不如让在下代笔?”
“不敢惊动先生大驾。”李白抓起案上最上层的纸丢给顾翰林,“拿去拿去,别耽误我下值!”
顾翰林暗暗咬牙,接过这首台阁诗来逐字审阅,一双眼睛锐利如刀,似乎要扎穿这薄如蝉翼的纸张。可他翻来覆去审了数遍,从用韵到平仄,竟一个字也改不得,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李供奉好文笔。”
当天下值,众人望着又一次“飞”出翰林院的李供奉一蹦一跳地和高适一起消失在长街尽头,发出一声叹息。
然而第二日,当李白再次把酒壶搁在案上时,案上除了酒壶与一摞纸再无他物,笔墨以及平日拿来消遣的荸荠都不翼而飞。
李白的目光扫过邻桌的张翰林,他脸色平静,似乎无事发生。再看其他同僚,人人低头奋笔疾书,却偷眼往自己这边瞧,个个都是看热闹的神情。
他没有惊讶出声,而是径直去找管库房的老于头索要新笔墨。老于头是个老实人,眼神躲闪,说话结巴:“李……李供奉,实在对不住,库里……库里笔墨刚巧用完了……要、要过几日才补……” 那副欲言又止的惊慌模样,一看便知是受人胁迫。
李白怒火中烧,面上却不显。他环视一圈,发现张翰林崭新的徽墨、紫毫正堂而皇之地摆在其案头。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李白!你做什么?!”张翰林的尖叫声响彻翰林院。
原来李白走到张翰林案前,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抄起了那方砚台和两支上好的紫毫笔,这才惹来了张翰林的尖叫。
“张翰林勿怪!陛下急召我赋诗,耽误不得!恰巧李白的笔墨不知被哪位仁兄‘帮忙’收走了,只好暂借张翰林的用用!事关圣意,想必张翰林定然体谅,不会因这点笔墨小事阻扰圣命吧?”
李白扬眉一笑,声音清朗,故意提高音量,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且“圣命”“急召”几个字咬得格外重。
这一下直接把张翰林噎得面红耳赤,暗骂:好个李白,竟敢用圣人压我!但权衡之下,他只能强压怒火,咬牙切齿道:“李供奉……请便!只望用后……尽快归还!”
李白表面答应,实则故意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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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下午才归还。张翰林虽然怀疑,但见自己的宝贝完好无损,李白笑得真诚,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哪里知道,李白归还前,趁会食的功夫跑出去买了合欢香,碾碎后悄然融入了那尚未干透的徽墨深处。这香屑极细,融化后肉眼根本无从察觉。
下午,张翰林信心满满地提笔润色一份重要公文。刚一落笔,一股异样的温香弥漫开来。他本不在意,以为又是哪个同僚用了劣质头油。可不一会,一阵“嗡嗡”声由远及近,几只嗅到香气的蜜蜂竟不知从何处钻进值房,直扑张翰林刚写的字迹上。他吓得手一抖,墨点污了公文一角。赶走一只,又飞来两三只。
张翰林惊惶失措,挥舞手臂试图驱赶,然而蜜蜂对这奇特又纯净的墨香兴趣浓厚,围着他和那纸公文打转,嗡嗡声不绝于耳。
整个值房都被这离奇的一幕吸引了,无人不在尝试憋笑,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张翰林狼狈不堪,满脸涨红如紫茄,又气又臊,公文上更是被蜜蜂翅膀带起的气流拂乱了字迹和墨点。
“啧,张大人的文书,比李某的诗还受欢迎呢。”李白在自己的案后悠闲地将一枚新鲜的荸荠放入口中,那丝讥笑悄无声息地从同僚脸上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李太白!你好生无耻!”张翰林的尖叫再次响起。
“承让了!”李白欣赏着张翰林的窘状,“和张大人比起来,李某这算,班门弄斧。”
下值的路上,李白边笑边和高适转述今日见闻,说到张翰林的窘况,他几次笑得直不起腰,高适也跟着笑。
快到瀚海诗社时,高适忽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太白兄,让那些人吃点苦头是好的,但也要注意分寸,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他们不是兔子,是疯狗。”
“疯狗怎样?会跳墙?那就让他们跳!”李白抢先一步推开诗社大门,一屁股坐在自己常坐的蒲团上,“我正嫌在翰林院呆着闷得很,就爱看这些跳梁小丑上蹿下跳!”
高适摇头苦笑,他知道,劝不得,能让人幡然醒悟的只有现实。
转眼到了月末,正是俸禄发放的时节。李白接过钱袋时立马察觉到了分量不对。凭经验,这里面的俸钱至少缺了一半!他眉宇间瞬间凝上寒霜,径直寻到分管俸禄的管事。
“李供奉稍安勿躁。”管事眼皮都懒得抬,从厚厚的账簿后慢悠悠道,“录事明明白白记着,您本月缺勤一日。按我翰苑规例,缺勤者须罚俸半月。这……已是掌院笔下留情了。”言语间竟还似李白占了多大便宜。
“缺勤一日?哪一日?”
“本月十三,就是贺监贺老大人离京那日。”
“那日我明明告了假,何来缺勤?!”
话音未落,李白猛地想起那日卢玉生回来时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底那一直盘旋的猜疑倏然化为燎原怒火——那群宵小果真在背后捅了刀子!
管事干咳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告假?李供奉说笑了。下头并无您告假的文书留档,报备记录也是查无此事。有录事记为证,依律办事而已,大家都一样,望李供奉体谅。”他虽语调平缓,目光却不住躲闪。
“好!好一个‘依律办事’!那我可就要去好好地问问刘主事!”李白拂袖转身直奔主事厅,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14. 夜久侵罗袜
主事厅里,刘主事正在品茗,张翰林、顾翰林等纷纷侍坐。见李白进来,刘主事微微欠身,声音和缓地问:“李供奉,这么着急,所谓何事啊?”
“大人明鉴!”李白疾步上前施礼,言语铿锵,“本月十三,下官确因身体不适,遣人告假。缘何到了录事笔下,竟成了‘缺勤’?更以此克扣下官半月俸禄!这‘依律办事’,依的究竟是哪条律,办的又是谁的事?!”
刘主事眉头微蹙,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录事:“可有此事?”
那录事闻言立刻躬身,声音平板无波:“回禀主事大人,下官仔细核查了本月所有告假文书及值班记录簿,确无李供奉十三日告假之记录。按翰林院规例,未按规定程序告假者,视同缺勤,罚俸半月。”
“你!”李白眼中寒光迸射,几乎要刺穿那录事的脊背。
刘主事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慢条斯理道:“李供奉,你也听到了。规矩便是规矩。告假需得主事或主事厅当值吏员亲笔记档,方为有效。那日本官确因送贺老大人离京未在翰林院,李供奉所遣之人也应当找到值班小吏留下告假字据啊。”
李白斩钉截铁道:“玉生那日确已来过主事厅!他……”
录事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接口道:“下官确实见过一位年轻郎君来过主事厅,正要上前询问,就看他朝着张大人顾大人那边去了。”
李白心中一紧,目光锐利地射向张翰林。录事的话证明了卢玉生确实来过主事厅,但是被张翰林打断,张翰林的狐狸尾巴怕是藏不住了!
张翰林的脸上略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平静下来,迎上刘主事询问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回应:
“下官的确看到了那个俊后生,询问他所为何事。他说要为李供奉告假,求我准假。下官思忖这是把我当主事了,岂敢越权?赶紧引导他到主事厅。彼时下官也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后来这后生去了何处,做了什么,下官就不得而知了。”
顾翰林在一旁适时插话,阴阳怪气:“依我看,李供奉那小随从怕是头一回来这等森严之地,找不着北也是常情。你我皆是朝廷命官,总得按章程来,不能因为他寻错了门、说错了人,就坏了院里的规矩,您说是不是?再说了,听说您许了胭脂商卖《长干行》胭脂?‘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啧啧,好诗,李供奉不光赚的盆满钵满,还撮合了不少姻缘。这名利双收的买卖做的值,这点小账,还劳您计较?”
“够了!”刘主事一声低喝,打断了顾翰林阴阳怪气的聒噪,也压住了李白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此事缘由已然清楚。告假需依规而行,程序有缺,录事依律办理,并无差错。张学士、顾学士所言,也是提醒李供奉要教导仆役熟识章程,并无他意。至于些微俸禄……”
刘主事身体前倾,扬眉道:“李供奉胸怀宽广,才名冠绝天下,区区一点银钱损失就坏了坏了同僚和气,传出去不仅供奉脸上无光,只怕这翰林院也会让人诟病。为了你个人的颜面,也为了翰林大计,太白,到此为止吧!”
这番和稀泥的官腔,将张、顾等人摘得干干净净,把李白的申辩和卢玉生的奔波定性为“程序有缺”,尤其是最后一句的刻意亲近,更是教人发指。
走!
此刻的李白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再留在此地多说一个字,都不过是徒增笑料,自取其辱!
“好一个‘到此为止’!主事大人所言极是!李太白……受教了!”李白怒极反笑,那笑声如料峭春风,卷着寒意。
他猛地一甩宽大的袍袖,转身便走,再不看身后那几张令他作呕的脸孔。而随着李白步履如风地踏出主事厅的门槛,身后死寂的空气终于松懈,随即爆发出几声刻意压低却清晰可闻的轻笑。
“……啧,李谪仙养的那小玩意儿,玉生……是吧?那副皮囊,啧啧,细皮嫩肉,眉眼清俊得紧,性子又怯。那日告假,没找着门路,慌慌张张的,瞧着……可真招人疼呐!”
另一个声音低笑着接话:“张兄倒是好眼力!莫非……李太白他……原来还有这等‘雅好’?难怪护得紧!”
张翰林发出一声猥琐的笑,声音更轻,也更毒:“不然呢?瞧他那股子劲儿,怕是……早就不止是端茶递砚那么‘简单’了!李白那厮……风流才子,名不虚传啊!”
即将踏出翰林院大门的李白,脚步倏然钉在原地。
张翰林那污秽不堪的言辞,那些关于“雅好”“风流才子”的暗示性语言,瞬间与他之前深藏的疑惧、卢玉生那天回来时的失魂落魄、以及方才对峙时张顾二人言辞闪烁中流露出的对玉生的轻蔑,彻底连成了一线!
原来如此!原来那天玉生独自去告假,遭遇的……远不止是几句恶语刁难那么简单!那个禽兽……竟然……竟然敢如此侮辱、轻薄于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之气轰然冲顶,几乎要将他的理智震碎。他想立刻冲回去,将那扭曲的丑恶嘴脸一拳砸烂。
然而,脚步只往前踏了一步,又被他硬生生止住——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将玉生置于更可怕的漩涡中心,让这个本就足够下作肮脏的谣言,被这群豺狼坐实并无限放大,成为攻击他、污名化他、乃至毁掉玉生的致命武器!
忍!必须忍下这股邪火!为了玉生,为了不再让他承受更多不堪!
李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装俸禄的精致钱袋早已被他揉皱。他最终没有回头,带着一身滴水成冰的煞气,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翰林院,每一步都重得好像要踏碎这百年青石板。
回到常乐坊宅中,日头已经偏西。推开院门,一股淡香扑面而来。
卢玉生正坐在院中小凳上,面前放着一篮带泥的新鲜荸荠。他灵巧地削去紫红色的外皮,露出底下白玉般脆生生的果肉,整齐地码放在一旁的瓷碟里。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
他记得清清楚楚,每逢发俸的日子,十二郎总会早些回来,有时还会带些零嘴玩意。吴十九早就买了各类食材,在厨房忙活开了,今晚只属于他们三个。
听到门口的声响,卢玉生飞快地抬起头,脸上扬起一个欢喜的笑容,声音轻快:
“十二郎!今日下值早啊!快来尝尝这新剥的荸……”
他的笑容在看清李白脸色的瞬间,僵在了脸上。
李白的脸色铁青,即使极力压制,但仍能看出暴怒的痕迹——这绝不是领了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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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有的神色。
“十二郎……你……你这是?”
“玉生……”
李白已然走到他面前,板住他的肩膀,声音平静的可怕:“那天,就是你去翰林院那天,张翰林对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卢玉生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尽,剥荸荠的手猛地一颤,那纯白圆润的荸荠落在碗里,发出一声闷响。他慌乱地低下头,避开李白逼视的目光,手紧紧攥住衣角。
“没,没什么……他……他就是……说了些难听的话……真的,没别的事了……”
卢玉生越是想装作若无其事,眼泪却越是不争气地往外流。他眼里的十二郎是仙人,是沾不得尘埃的。那日翰林院的遭遇若是说出来,就是脏了十二郎的耳朵。他情愿让那些屈辱烂在自己肚子里,也不愿看着十二郎因为他陷入泥沼。
李白看着眼前少年低垂不肯抬起的头颅,掌心传来他单薄身子的战栗,心如刀绞,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击垮。他强迫自己收束了那摄人的目光,轻轻松开卢玉生,脸色缓和下来。
“好……你不愿说,就不说吧。是我不好,不该问的。”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能抚平战栗的力量。
他转而拿起剥好的荸荠,递到卢玉生近前:“别总是为我剥,你自己也吃。来,尝尝,这个看着就很甜。”
卢玉生这才微微抬起头,看到李白那张冰雪初融的脸,眼泪止住了些。他颤抖着手接过荸荠,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并没有尝出什么滋味。
“十二郎……是他们,又为难你了吗?”卢玉生捧着荸荠,目光却落在了被李白随手扔在桌子上的瘪钱袋。
“没有的事!”李白又恢复了往日的潇洒,也抓起一个荸荠胡乱塞进嘴里,“没,没事!是他们自己腌臜透顶,与咱们何干!”
卢玉生没再说话,又咬了一口荸荠。李白知道自己待在这里会让卢玉生不自在,于是主动岔开话题:“嗯——好香!不知十九今晚做了什么?”话音未落,那道纯白的身影已近乎仓促地“飞”进了厨房。
是夜,李白在榻上翻看诗牌,眉头紧锁。自从那个靠《长干行》起家的胭脂商赚的盆满钵满后,无数企图效仿者纷至沓来。蜀锦商行想用《蜀道难》推销他们新到的华锦,胡人酒肆的老板想要他为西域葡萄美酒题句“兰陵美酒郁金香”①挂在门前;还有什么糕点铺子想请他为新式点心命名……
每天午憩或下值拿到诗牌,目之所及尽是这种请求。起初他还愿意讲讲道理,称自己不耐琐事,后来索性一言不发。
敲门声起,李白从床上翻身起来,道一声“进”,吴十九推门而入,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李生……我,我想和你说个事……”
“哦?是哪家的掌柜找上门来了?”李白靠在床头上,翘起了二郎腿。
“不是什么掌柜,是玉生的事……”
“不必讲了!”李白把诗牌反扣在床边,朗声打断,“我已经明白了,不管那畜生用了什么手段,玉生都是实实在在受了欺侮!这事完不了!等有机会,我当然要和张大人,讨个说法!”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吴十九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称赞,这才是剑南烧春养出的魂魄该有的样子!
15. 却下水晶帘
翰林院那片虚假的“平静”之下,暗流依然汹涌。李白下值后的去处,多半还是瀚海诗社。酒,依旧是他们永恒的主题,但如今的天井里,多了一项新活动——武艺切磋。
高适手持长刀,身姿沉稳;李白则执着他的长剑,手腕翻飞间剑气如霜。几招拆解下来,高适格开李白斜刺而来的一剑,气息微沉,赞道:“太白兄,几日不见,这剑势愈发凌厉了,看来胸中沟壑不平,倒成了养剑的炉火?”
李白手腕一振,龙吟般的剑啸在天井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挽了个利落的剑花,还剑入鞘,那动作带着一股未尽的锐气。
他走到木桌旁,抓起温在炭炉上的酒壶,仰头就灌了一大口,胸中越是发烫,目光越是冷峻。
“我恨这把火,烧得不够旺!”李白将酒壶重重顿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还没旺到能把那翰林院内那些龌龊的蛇鼠烧个干干净净!尤其是张贼之流!有朝一日,只要得着半分机会,我必亲手剜了他的舌头,看他还如何搬弄是非,羞辱于人!”
高适在他对面坐下,提起另一只酒壶给自己斟满,沉默地听着李白的咆哮。他大概知道这股滔天之怒的根由,通过社员的议论和未被禁绝的“飞天镜”拓影,他捕捉到一个信息:谪仙人因缺勤被扣半月俸禄。
诗社巷的态度分为两类,一类一口咬定是翰林院的主事故意刁难,区区缺勤一日竟要罚半月俸禄。另一类则觉得李白行事确乎过于浪荡,既入翰林,就应当守规矩,为天下士人作表率。
高适并没有加入他们的争论,他很清楚,以李白仗义疏财的性子,克扣的那点俸禄绝对不至于让他如此大动肝火,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他倒是更关注那个常陪在李白身边的俊俏郎君近来深居简出。从前他经常在西市看到卢玉生,每次见面都会寒暄几句。卢玉生虽然腼腆,但熟络后话匣子也就打开了。上次他去买纸笔,若非托以诗社事务,只怕还要被卢玉生拉着再说一个时辰。
“来,消消火。”高适又给李白斟满酒,语气中带着试探,“许久不见玉生兄弟了,可是身体有恙?”
提及卢玉生,李白眼中的怒火瞬间被一抹复杂的情绪覆盖。他灌了口酒,有些烦躁:“你也看出来了?这孩子……最近魔怔了似的。饭桌上,十句话有八句是蜀地的三江鳜鱼、锦里小吃;路上撞见个蜀音稍重的路人,都要巴巴地凑过去攀谈几句;平日里在家,竟也多用地道的蜀音了。这不明摆着,魂儿都飞回峨眉山下了么?”
“人之常情。”高适给自己也倒了碗酒,“长安再好,也是客乡。他天性纯良内向,思归故土,寻求一份安宁,无可指摘。”
李白眉头紧锁:“这我知道!可还有一点,近来确有不少商贾登门与我洽谈,凡是带蜀地口音的,玉生都要在一旁多帮扶几句,谈妥后还要追着询问蜀地近况……”
说到这,李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焦虑:“你说他……是不是动了回蜀的心?!”
天井里的风似乎凝滞了一瞬。
高适看着他烦躁抓头的模样,缓缓道:“若果真如此……太白兄,何妨就遂了他的心愿?让他回去。长安的水太浊,对他而言,回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高三十五!”李白猛地站起来,身前的木桌被撞得摇晃,酒杯倾倒,残酒淋漓。
“解什么脱?让他带着满腹的委屈和未雪之耻回老家?旁人会怎么说我李白?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嫌贫爱富的薄情人?还是如坊间流言所说……”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说我有了贺监、张相这样的新朋贵友,便容不下旧日的微贱手足?吴十九必是跟着玉生走的!到时,谁还愿意再信我李白?!”
“没有人要你做薄情人!”高适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一贯的沉稳坚定,“我所言,是人之常情!蜀道虽难,却是他熟悉的山川故土;长安虽好,于他却如樊笼泥沼!人各有志,你如今位处翰林,前途未可限量,自该展翅高飞。何必强求他人,与你一同困在这令他不快的局中?若是强留,他终日郁郁,你日日煎熬,这又是何苦?”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李白心上。那几乎喷薄而出的愤怒,在对上高适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时,竟一点点坍塌、消融。
李白高大的身影在原地僵立了许久,最终像是被抽走了脊骨,颓然跌坐回条凳上。
“你说得……也在理。人各有志……但,就算他要走,也不能是现在走!”他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乍现,“至少……至少也要等我报了这个仇!让那个姓张的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之后!否则,我李白有什么脸面送他回去?又如何心安?”
高适眼神复杂,深深看着挚友:“太白兄,我知你心中恨意如炽。但此事,万勿操之过急!那张翰林是老吏,心思缜密,现在整个翰林院的眼睛都盯着你,就盼着你出格给他们口实。时机未到,切莫再意气用事,白白授人以柄,耽误了大事,也毁了玉生离开的体面!”
他加重了“体面”二字,暗示李白若因冲动惹下大祸,可能带累卢玉生。
李白胸口发堵,他何尝不知高适所言句句在理?但这股邪火憋在心中,烧得他五内俱焚。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想把这些烦心事抛开,又抓起酒碗猛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似乎能压住那股烦躁。
“罢了罢了,此事按下不提!”李白摆摆手,转而语气中带上了鄙夷和厌烦,“倒不如说说那些如蝇聚腐的商贾!日日在我归家途中围追堵截,张口‘供奉’,闭口‘赏光’,所求的,不过是我那几行诗的字句,好印在他们那些劳什子胭脂盒、酒坛子、蜀锦匹子上,为他们招财进宝!”
他的声调转高,带着被冒犯的愤怒:“我李白并非那等迂腐酸儒!若真有人诚心相求,如那胭脂商一般,愿以公允之价,将《长干行》印于妆奁之上,使寻常女儿家亦能亲近诗情,我何乐而不为?那胭脂盒售价不过略涨一二,仍在长安百姓日用之内,我心甚慰!”
话锋一转,李白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干柴:“可恨的是那些后来者!他们见有利可图,便如饿狼扑食!未经我点头,便将我其他诗作偷印于器物之上,这已是盗贼行径!更可恨者,竟敢将售价哄抬数倍!美其名曰‘谪仙墨宝加持’‘供奉钦点珍品’,呸!这哪里是尊我诗名?分明是借我之名,行盘剥百姓之实!长安米贵,多少升斗小民的血汗钱,就这般被他们搜刮进了腰包?!”
李白所说,高适并不陌生。街市上飘扬的彩幡,女子手里拿的团扇,甚至是包点心的油纸,随处可见李白的诗句。他原本并未多想,李白诗才诗名俱佳,长安上下竞相追捧也无可厚非。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种广泛流传竟然并未获得当事人的应允,甚至还有人借机牟取暴利。
李白眼中怒火更炽,一拳砸在桌上:“这还不算。最可气的,是有人竟敢曲解我诗中原意!我那‘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是何等快意恩仇的塞外豪情?他们竟印在专供软脚纨绔子弟的镶金配刀鞘上,说什么‘一剑在手,美人我有’,成了争风吃醋、夸耀蛮力的由头!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话听得高适也青筋暴跳。作为正经的习武之人,他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银样镴枪头的纨绔子弟,上好的佩剑或佩刀,到了他们手中全然沦为夸耀的资本,加之李白所述,更是叫人作呕。
但他终究没有跳起来,反过来安慰气得七窍生烟的朋友,要他顺顺气,慢慢说。
李白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无力而微微发颤:“我欲与之理论,却如拳头打在棉絮上!当朝律法,对此竟空空荡荡一片!没有一条写明,他人不经许可便不得盗用我的诗作去牟取暴利!没有一条能治他们哄抬物价、欺行霸市之罪!更没有一条能阻止他们肆意歪曲、糟蹋我的诗魂!我的诗,竟成了他们手中随意揉捏、任意涂抹的泥团!若是贺监……或是张相还在长安……”
李白的眼中闪过浓重的缅怀与痛惜,声音低落下去:“以他们的清正刚直,断不会容许这些宵小如此践踏斯文,鱼肉百姓!”
高适静静听着,待他发泄完,才缓声道:“太白兄可还记得,我与你讲过诗社利好的第二条是什么?”
李白霍然抬眼,思索片刻后回答:“‘同襟期’。社长之诗可换银钱,社员也可分享其中四成。”
“正是。”高适点点头,声音清晰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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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金石相击,“不过,商贾之人欲借用诗社社员的诗作牟利,必先取得该名诗人的亲笔许可凭证。若无此证,便视为盗用!纵然官府对诗作本身尚无明确法度可用,但告到堂上,只消亮出诗社名录,有凭有据地指认他偷盗文字用于图利,那便是板上钉钉的罪名!”
李白眼中渐渐燃起希望的火苗,驱散了方才的烦躁与绝望。
“更何况,商贾最重信誉。”高适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笑,“凡此等背德盗文之徒,纵然一时猖獗,然而其名声,在那市井民间,早已臭不可闻!酒再香,粉再细,一旦与龌龊‘偷窃’二字绑上,谁还愿去买?此等污名一旦沾身,无异自绝于市。有此一层压制,又有官面可走,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再想伸手,便不得不掂量万分!”
李白闻言,沉默下来。杯中之酒映着月光,在他眼中微微晃动。他细细咀嚼着高适的话,那份对诗社琐事的抵触,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或许……这真是一条可行之路?至少,比现在这无力抵抗的局面要强。
“……有些道理。”良久,李白终于缓缓开口,语气中少了些抗拒,多了几分思索,“待我再细想想。”
见李白态度松动,高适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变得低沉而凝重:
“太白兄,还有一事……恐怕也需让你知晓。”他顿了顿,迎着李白探询的目光,“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将军幕府求贤若渴……前些日子,有相熟之人向将军举荐了我。将军来信……颇有意征召我入幕。”
“什么?!”李白豁然抬头,如同平地惊雷在耳边炸响,手中的酒盏悬在半空,酒液泼洒出来也浑然不觉,“你……你也要走?!”
贺监走了,张相贬了,玉生和十九也生了去意……在这偌大的长安城,热闹是真热闹,朋友也多如牛毛,可真正能掏心窝子、肝胆相照的,不过眼前这寥寥数人。如今,连高适……连这个在他最困顿时仗义直言、为他出谋划策的新知交,竟然也要离他而去?!
“你也要走……都要走……”他反复呢喃着,声音嘶哑干涩,目光空茫地看向天井上那方阴冷的天空。那些纵横长安的放浪形骸、诗酒醉友,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知交零落,如同漫天星辰骤然湮灭,只剩他一人孤月高悬于孤寒长夜。
高适看着挚友瞬间被巨大的孤独与惶惑击中的神情,眼中不忍更浓。他重重地吸了口气,稳下心绪:“莫急!此去也非即刻启程。军府征召、调派皆需时日。”
他迎视着李白那燃烧着不甘与焦虑的眼眸,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认真:“况且,无论如何,我也要等一个公道,玉生的公道。”他抬手拍拍李白的肩,“我陪你一道等一个水落石出。在此之前,长安城的风霜刀剑,你李白也不是一个人在扛!”
挚友的话语像滚烫的酒注入冰冷的血脉,李白紧绷的身体终于微微松弛下来一丝。一股滚烫的暖意混杂着酸楚涌上喉咙。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高适理解李白此刻复杂的焦虑,但他同样也束手无策。个人的前途与朋友的情谊,有时便是如此难以周全。而个人与整个煌煌帝都对抗,更是可笑的以卵击石。
他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也带着一丝渺茫的希冀,低声说道:
“可你我皆非宰辅,扭转不了这朝堂大势。说到底,想要在这长安挺直了腰杆做人,想要庇护你珍视之人不再受欺侮,想要一展胸中抱负……太白兄啊,归根结底,苦熬苦等,恐怕终究是下策……”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望向太极宫方向,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除非……除非,能得天心眷顾……”
他故意没说完,留下无尽的遐想空间。那未尽之语,如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李白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在沉沉的夜色里回荡不已。
天心!
那巍峨宫阙之中,高高御座之上的九五之尊,那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掌控之手!
那近乎渺茫的期待,那陡然而生的震撼,混杂着好友即将离去的孤独、复仇的急切与现实的桎梏,形成汹涌的暗流,在李白的心底深处猛烈地冲刷、碰撞,激起滔天骇浪般的思绪。
16. 玲珑望秋月
长安的牡丹花开了。
这倾城而动的盛景,自然霸占了朱雀门诗板的热搜首位。#圣人贵妃共赏牡丹##兴庆宫沉香亭牡丹盛宴#的词条高悬不下,拓影流转间,尽是姹紫嫣红,暗香浮动。其他所有话题都挤到了角落,长安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不议论着这场即将到来的皇家盛事。
按照惯例,翰林院需派员陪侍圣驾与贵妃娘娘赏花。然而,兴庆宫牡丹园虽大,却也容不下所有翰林。于是,这份陪侍名单,便成了翰林院内无声的战场,成了衡量地位与恩宠的隐形标尺。
主事厅煞有介事地张贴了名单,宣称是依据“勤勉、才学、德行”综合评定。但当李白扫过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张翰林、顾翰林、赵待诏……以及那几个平日里最擅长围着主事打转的同僚时,嘴角便勾起一抹鄙夷的冷笑。这哪里是评定?分明是早已内定的戏码!
名单张贴出来,主事厅还未散尽,张翰林那拨人便已按捺不住,声音陡然拔高,生怕角落里的某人听不见似的。
“哎呀,今晚沉香亭畔,月色溶溶,牡丹灼灼,圣人贵妃驾前,这诗……可得好好斟酌!”
“正是!张兄那首《咏白牡丹》清雅脱俗,定能得贵妃青睐!”
“顾兄的《魏紫》雍容华贵,也必是上上之选!只是这穿戴……我那件新制的雀翎青罗袍,配金线牡丹纹的蹀躞带,可还使得?”
“使得使得!再簪上那支和田玉牡丹簪,风雅无双!”
喧嚣声浪一波波涌来,刻意地、张扬地,拍打着李白案头那方寂静。他端坐不动,腰背挺直,脸上是一层事不关己的淡漠,至少表面如此,仿佛周遭的议论不过是枝头聒噪的乌鸦。心底那簇被刻意压下的火苗,却在这片喧嚣中灼灼燃烧,烫得他几欲爆发。
呵,赏牡丹?陪侍御前?他李白何曾稀罕过这等趋炎附势的场合?不过是些粉饰太平、歌功颂德的应景之作罢了!他心中冷笑,一股混杂着鄙夷的浊气在胸中翻腾,似乎还有一丝……不甘?
离下值还有小半个时辰,李白便已经坐不住了。平日里肃穆的翰林院,今日吵吵嚷嚷如西市。他霍然起身。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他随手抄起酒壶,看也不看那喧闹的一角,径直朝门外走去。
整个翰林院此刻都沉浸在一种即将赴御前盛宴的浮夸喜悦中,无人留意一个“不合群者”的早退——或者说,乐见其成。
行至院门廊下,却与几位平日埋头案牍、不善钻营的同僚擦肩。他们见到李白,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并无多言,只是默契地侧身让开道路,脸上俱是苦笑。
李白与他们目光短暂交汇,彼此心照不宣。在这泥潭般的翰林院,这些沉默的边缘人,倒成了他仅存的一点微温。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刺目的春光里。
他没有去崇贤坊的瀚海诗社。此刻,他不想见任何外人,不想听任何劝慰,更不想让高适看到自己这副连御花园都挤不进去的狼狈相,兀自回了常乐坊的宅院。
推开院门,那股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宁静扑面而来,却未能抚平他胸中的烦闷。
卢玉生和吴十九早已备好了饭菜。见他脸色阴沉,比平日回来得早,又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酒气,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十二郎,今日……可是翰林院有什么事?”卢玉生小心翼翼地问,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
李白接过茶杯,仰头灌下,试图冲掉喉咙里的苦涩。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挥挥手:“没什么大事。宫里晚上赏牡丹,要人陪侍,吵吵嚷嚷的,我觉得无趣,就……推了,先回来了。” 他刻意加重了“推了”二字,仿佛是自己主动不屑参与。
卢玉生和吴十九将信将疑。他们太了解李白了,若论好热闹,谁能比得过他?更何况是皇家的“热闹”!而现在,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的,绝非是“无趣”,更像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
但见他不想深谈,两人也只好压下心中的疑虑,强作欢笑,陪着李白吃饭,聊些市井趣闻。
李白却食不知味。他抓起酒坛,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仰头饮尽。辛辣的液体滚入喉中,却浇不灭心头的火焰。
贵妃赏牡丹!这是何等绝佳的机会!天子近在咫尺,贵妃风华绝代,若他能跻身其中,以他的诗才,定能让圣人眼前一亮,让贵妃为之动容。他的诗,本就是为这煌煌盛世、为这绝代风华而生的!
可是……他连那道宫门都跨不进去!连一丝机会都没有!那些庸碌之辈,却可以凭借钻营,堂而皇之地占据那本可能属于他的位置!
“十二郎……”卢玉生见李白一杯接一杯,眼神已有些迷离,心中担忧更甚。他默默放下碗筷,试探着问:“要不……我弹首曲子给你解解闷?”
李白没有反对,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空了的酒杯上。
卢玉生抱着琵琶回来,五指拨动,流淌出婉转悠扬的乐曲。这曲子勾起了李白的回忆,他想起了前几日朱雀门诗板上闹得沸沸扬扬的词条——#王摩诘新弹《郁轮袍》##玉真观公主亲击节#。
那位深居简出的玉真公主,皇帝最宠爱的妹妹,竟为王维的琴艺击节赞叹!王维,那个诗画双绝、清贵自持的状元郎,不正是因着玉真公主的青眼,才得以在长安诗坛与官场如鱼得水吗?
这段时间,他也并非坐以待毙。他给玉真公主府上递了自荐的诗稿和信函,字字句句,既极力炫技,又大谈抱负,希望能得到这位贵人的青睐,为自己打开一条通往天听的道路。
然而,信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这份等待的煎熬,此刻与眼前的失落交织在一起,更添了几分苦涩。
一声转高的音调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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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拉回现实,他这才注意到,琵琶声早已不是长安流行的清商雅乐,而是换成了蜀地乡间那熟悉的,带着山野气息的小调。婉转中透出淡淡的愁绪,仿佛在诉说着远山的呼唤,溪流的低语。
这熟悉的乡音,像一根无形的线,缠绕住了李白的心。他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醉眼朦胧地看向卢玉生。少年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温柔,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寂寥。
卢玉生也有心事。
他在长安交了些朋友,其中便有瀚海诗社的社员。一次闲聊中,他无意间得知,李白曾与高适讨论过他的去留。朋友转述的话语虽不详细,但那份真挚的挽留与深切的忧虑,却像一股暖流淌进卢玉生心里。他感动得几乎落泪,十二郎待他,情同手足!
可越是如此,他心中那份去意便越是清晰。他看得明白,自己留在长安,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成为十二郎的软肋,成为那些小人攻讦的借口。
长安的水太深,他这条蜀江里的小鱼,终究是游不惯的。既然十二郎碍于情面难以开口,那不如……由他自己来提。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李白已醉意深沉,眼神迷离,伏在案上,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卢玉生放下琵琶,轻轻走过去:“十二郎,夜深了,我扶你回房歇息吧。”
李白任由卢玉生搀扶起来,脚步踉跄。回廊幽暗,只有檐角灯笼投下昏黄的光晕。卢玉生扶着李白沉重的身躯,感受着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心中酸涩。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夜色:
“十二郎……我……我想跟你商量个事。”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爹娘年岁大了,前些日子托人捎信来,说……很是挂念。长安虽好,终究不是故土。而且……这北地的气候,我……我总觉得不大适应,身子骨也常觉得不爽利。我想……等过了这阵子,天气暖和些,路也好走了,就……就回蜀中去看看爹娘,也……也养养身子。”
醉意朦胧的李白,听到“回蜀中”三个字,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费力地抬起头,醉眼迷蒙地看向卢玉生,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口中反复地、固执地呢喃着:
“不行……不行……玉生……再等等……再等等我……等我……等我报了仇……报了仇再走……好不好?等我……等我……”
那声音含糊不清,却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执拗,在寂静的回廊里反复回荡,最终消散在沉沉的夜色中。
卢玉生听着,心中五味杂陈,既为李白的重情重义而感动,又为他深陷仇恨的泥沼而忧心。他不再言语,只是更稳地扶住李白,一步步走向那间被月光浸透的卧房。
身后,吴十九默默收拾着杯盘狼藉的桌案,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长安微凉的春夜里。
17. 身登青云梯
一片氤氲的仙雾之中,李白揉了揉眼睛,发现眼前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殿堂,丝竹管弦之声袅袅传来,却又不甚真切。
首席之上,端坐着一位服饰淡雅、气质高华的贵妇,眉目含笑,正是他只在诗牌拓影中见过的玉真公主。公主身侧,一位身着素色长衫、气质清冷如月下修竹的男子静坐,虽未谋面,李白心中却笃定无比——那必是王维无疑。
玉真公主的目光越过满堂宾客,落在李白身上,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声音如珠玉落盘:“李供奉,久闻诗名,今日盛会,何不即兴赋诗一首,以助雅兴?”
一股热血瞬间涌上头顶,李白胸中诗情澎湃。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案上的紫毫,指尖却触到一片虚空。就在这时,身后一股力量猛地推了他一把!
“十二郎!十二郎!快醒醒!”
李白猛地睁开眼,急促的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并非玉真公主府邸的雕梁画栋、丝竹管弦,也没有那位清冷如月的美男子王维。只有卢玉生焦急的脸庞近在咫尺,一旁还站着同样神色紧张的宫廷乐师李龟年。
“李供奉!快醒醒!天大的恩旨到了!”李龟年也在一旁急声催促,手里紧紧攥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李白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宿醉的眩晕感和方才梦境中那奢华却虚幻的场景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
“玉生……龟年兄?何事如此惊慌?”李白撑着发胀的脑袋坐起身,声音沙哑。
“圣旨!是圣旨啊,李供奉!”李龟年见他终于清醒,连忙展开手中绢帛,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圣人今日于沉香亭赏牡丹,龙心大悦,特召翰林陪侍赋诗。然……然诸翰林所作,皆被圣人斥为‘俗物’,不堪入目!圣颜不悦,满座噤声!”
李龟年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就在此时,玉真长公主殿下突然启奏,言道:‘翰林供奉李白何在?他既为《大唐好诗歌》魁首,诗才必是冠绝翰林,何不召他前来一试?’贵妃娘娘亦在旁言说,曾于宫中观看大赛拓影,对供奉‘谪仙人’之誉甚为好奇,欲亲见风采。圣人闻之,龙颜稍霁,当即下旨,命我速速寻李供奉至沉香亭赋诗!”
轰!
李龟年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散了李白脑中所有的混沌与颓唐。机会!那个他梦寐以求却又在今日被无情剥夺的机会,竟以如此出人意料的方式,被玉真公主的一句话,重新送到了他的面前,真是——造化弄人!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是直通天听的青云梯!
“快!更衣!”李白猛地从榻上弹起,眩晕感让他踉跄了一下,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一把推开卢玉生递来的醒酒汤,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玉生!快!拿我的翰林常服来!龟年兄,稍待片刻!”
卢玉生和李龟年不敢怠慢,一个手忙脚乱地翻找衣物,一个紧张地搓着手在旁等候。李白在两人的帮助下,飞快地换上那身代表身份的常服,又就着卢玉生端来的铜盆冷水狠狠抹了把脸。冷水刺骨,却让他最后一丝混沌也消失殆尽。
“走!”李白深吸一口气,尽管脚步因酒意未消仍有些虚浮,但腰背已然挺得笔直,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他推开房门,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卢玉生和李龟年紧随其后。
沉香亭畔,牡丹灼灼,暗香浮动。李隆基与杨贵妃高坐亭中,玉真公主陪侍在侧。亭外侍立着一众王公贵戚、翰林学士,气氛却因方才的“诗荒”而显得有些凝滞。
当李白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瞬间引来了无数道目光。惊愕、疑惑、探究、鄙夷……尤其是张翰林、顾翰林等人,脸上血色“唰”地褪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与嫉恨。
他们刚刚的诗作被斥为“俗物”,此刻这个被他们排挤在外的“狂徒”竟被长公主亲自点名召来。这无异于当众扇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们心中既怕李白真的作出好诗,更怕他酒后失仪,连累整个翰林院。
李白无视了那些或惊或惧的目光,强压下因紧张和酒意带来的心跳如鼓,稳步上前,对着亭中深深一揖:“臣李白,奉旨觐见!”
李隆基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这个闻名已久的“谪仙人”,见他虽面带酒意,眼神却清亮锐利,微微颔首:“免礼。今日牡丹盛开,朕心甚悦。闻卿诗才卓绝,特召卿来,即景赋诗一首,以助雅兴。”
“臣,遵旨。”李白的声音沉稳有力。
早有内侍在亭中一角备好了书案,铺着雪浪笺,紫毫笔搁在笔山上。李白走到案前,目光扫过亭外那倾国倾城的牡丹,又掠过李隆基威严的面容,最终落在杨贵妃那艳冠群芳,与牡丹争辉的绝色姿容上。刹那间,灵感如同奔涌的江河,冲散了所有的紧张与拘谨。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紫毫,饱蘸浓墨,手腕悬空,落笔如飞!笔走龙蛇间,一行行飘逸狂放的字迹跃然纸上: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字字珠玑,句句生辉!将杨贵妃的绝世容颜与牡丹的国色天香融为一体,更以“群玉”“瑶台月下”的仙家意境,极尽赞美之能事,却又超凡脱俗,毫无谄媚之嫌。
高力士早已侍立一旁,见李白搁笔,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诗稿,躬身呈给李隆基。
李隆基览毕,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眼中露出惊喜之色,连声道:“好!好诗!清丽脱俗,仙气盎然!爱妃,你快看!”
杨贵妃接过诗稿,细细品读,美眸中异彩连连,尤其是看到首句,粉颊微红,更添娇艳。她抬眼看向李白,眼波流转,带着由衷的喜爱:“李供奉此句,深得我心。”
说着,她竟将自己面前那方温润如玉、雕刻精美的端砚,亲手捧起,递给身旁的贴身侍女:“去,将此砚赠与李供奉,请他用此砚,为陛下与本宫,再赋新篇。”
这是何等的荣宠!张翰林等人只觉得眼前发黑,嫉妒得几乎要呕出血来。
李白心中激荡,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他双手接过那方犹带椒房暖香的砚台,深吸一口气,再次提笔,蘸满浓墨,文思如泉,第二首《清平调》顷刻而成: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笔锋流转,一气呵成。此诗专咏贵妃之美,以牡丹之“红艳凝香”喻其娇艳,以楚王神女之典衬其无双,更以汉宫飞燕需倚新妆方能比拟,突出贵妃天生丽质,无需雕饰。
李隆基看得连连点头,兴致愈发高涨。他拿起面前一碗精致的羹汤,用金勺轻轻搅动了几下,示意高力士:“将此羹赐予李供奉,问问他,可还能再作一首?”
高力士连忙将羹汤端至李白面前,恭敬道:“陛下赐羹,问供奉可愿再续华章?”
李白看着眼前御赐的羹汤,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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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豪情万丈,朗声道:“陛下赐羹,臣敢不从命!”他端起羹碗,一饮而尽,随即提笔,第三首《清平调》一气呵成: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第三首,花与人并提,名花得君王带笑观赏,美人得君王倾心爱怜,两相欢愉,纵有无限春愁春恨,也在这沉香亭畔的相依相偎中消散无踪。既颂花,更颂人,将君王对贵妃的宠爱与今日盛景完美融合。
三首诗成,满堂寂静。唯有那墨香与花香交织,弥漫在沉香亭中。
李隆基龙颜大悦,抚掌赞叹:“妙!妙极!真乃谪仙之笔!”杨贵妃亦是笑靥如花,对李白投去激赏的目光。
张翰林等人面如死灰,冷汗涔涔而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们的“俗物”与这三首惊才绝艳的《清平调》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玉真公主端坐席间,看着李白在御前挥洒才情,赢得满堂彩,嘴角勾起一抹欣慰又略带得意的微笑。她端起眼前的茶杯轻啜,目光扫过那一众脸色难看的翰林,盘桓心中的猜想终于坐实——
她并非不知李白的自荐,也并非没看到那些信中隐约流露的焦躁。只是她以为李白既然得了《大唐好诗歌》的魁首,有张相、贺监的赏识,入翰林院可谓平步青云,又何必向自己这个方外之人递拜谒帖?
公主看出了那些自荐信中字字珠玑,难掩才情,字里行间却也透出一种近乎急切的催促,甚至隐隐带上了几分怀才不遇的郁愤。当时她只觉得才子性急,直到今日,如此盛会,庸人扰了圣人贵妃的兴致,真正的才子却意外缺席。
她看向那群极近谄媚之能事的张翰林等,心中了然,目光也冷峻起来。想来这翰林院的空气并不比太极宫新鲜,这些个她叫不上名字的翰林,也是屈子笔下的“众女”罢!①
正因如此,眼看这牡丹盛会要不欢而散,公主起身请奏,邀李白前来赋诗。她的目光又落在李白那张难掩兴奋的脸上,却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今日这沉香亭畔的牡丹盛会,便是她为这颗明珠精心擦拭、令其绽放光华的时刻。她欣赏李白,如同欣赏王维,他们,皆是这煌煌盛世不应被埋没的明珠。
李龟年早已按捺不住,当即取来琵琶,将这三首《清平调》谱曲演唱。清越的歌声伴着悠扬的琵琶声,在沉香亭畔流淌,唱尽了牡丹的雍容、贵妃的绝色、君王的欢愉与诗人的才情。皇帝与贵妃听得如痴如醉,满座公卿无不叹服。
盛宴将散,人潮渐退。李白立于亭下,心潮澎湃,犹在回味方才的荣光。这时,一位身着淡雅宫装、气质清冷的侍女悄然走到他面前,耳垂上那对明月珰在灯火下流转着温润而昂贵的光泽。
“李供奉,长公主殿下有谕:三日后府中设宴,特邀供奉拨冗莅临。”侍女声音轻柔却清晰,“殿下言,今日沉香亭之会,意犹未尽。”
李白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玉真公主的心意。原来并非忽视,而是静待花开!他强压下激动,深深一揖:“臣李白,谢长公主殿下厚爱!三日后,必当准时赴约!”
当夜,朱雀门诗板金芒大放,榜首词条赫然是:
#沉香亭牡丹盛宴谪仙三赋清平调#
#贵妃亲捧御砚天子御赐羹汤#
#牡丹园里动天听公主慧眼识明珠#
李白之名,再次以最耀眼的姿态,震动长安!
18. 危楼高百尺
翌日,李白如往常般踏入翰林院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昨日沉香亭畔的仙音犹在耳际回荡,今日这方寸之地却已换了人间。
刚一进门,数道目光便粘了上来,不再是往日的审视、嫉妒或轻蔑,取而代之的是近乎谄媚的恭敬。几个平日只知埋头誊录的低阶翰林,竟抢步上前,脸上堆砌着夸张的笑容:
“李供奉早!供奉安好!”
“供奉辛苦,昨夜侍驾至深,今日还如此勤勉,真乃我辈楷模!”
“您这边请,当心脚下……”
一人甚至躬着腰,小心翼翼地去搀扶他的臂肘,仿佛他脚下不是坚实的地板,而是蜀山峭壁上半悬的栈道。另一个则急急撩起他那身常服的袍角,生怕那华贵的布料沾染了地上的尘埃。
李白眉头微蹙,不着痕迹地拂开了搀扶的手,目光扫过自己熟悉的角落书案。
案面光可鉴人,显然被反复擦拭过。上面陈列的文房四宝焕然一新:宣纸光洁如雪,紫毫笔锋饱满,墨锭乌黑发亮,皆是价值不菲的上品。这待遇,与昨日之前的冷落刁难,判若霄壤。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摆放砚台的位置上时,却发现那里摆着的是一方端溪老坑的上品端砚,石质温润细腻,雕工繁复华美,显然价值不菲。
但这不是他的洮河砚!
他心爱的洮河绿石砚台,那方刻着“扶摇”二字、承载着蜀中二十四名寒门学子拳拳心血的砚台,不见了!
一股无名怒火瞬间从胸中腾起,烧尽了所有虚伪的平静。他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那声巨响在过分安静的值房里如同平地惊雷。
“谁动了我原来的砚台?!”李白冷冷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谁动了我的洮河砚?!”
方才还殷勤谄谄笑的几人,瞬间噤若寒蝉,脸色煞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恐惧和幸灾乐祸,聚焦在了角落里脸色骤变的顾翰林身上。张翰林站在一旁,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悄悄后退了小半步。
顾翰林左右看看,眼里的光在看到张翰林向后一撤后骤然熄灭。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勉强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发颤:
“李……李供奉息怒!息怒!下官……下官看您原先那方洮河砚,石质虽佳,但毕竟……毕竟用了些时日,边角都有些磨损了。想着供奉如今诗名更盛,常伴御前,所用之物……也当更……更配得上身份些。这才……才斗胆自作主张,为您换了一方上好的端溪老坑砚……此砚乃是……乃是……”
“少废话!”李白厉声打断,眼中寒光如剑,直刺顾翰林心窝,“谁给你的胆子?!那方洮河砚,是我同乡故友所赠,心意无价!岂是这等俗物可以替代?它现在何处?!给我找出来!立刻!马上!否则……”
他声音陡然压低,却带着万钧之力:“若哪日陛下兴致正好,召我赴宴联句,我醉后失言,不小心说漏了某些腌臜泼才在翰林院里干的那些个‘克扣俸禄’‘擅挪私物’,甚至……‘狎昵僚属’的‘好事’……”
他故意停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顾翰林和张翰林,两人脸皮瞬间紫涨。
“那场面,顾大人想必不愿见到吧?”
这赤裸裸的威胁,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顾翰林的心口。他腿一软,险些跪倒,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下官糊涂!下官该死!那……那旧砚台……下官并未丢弃,只是……怕您用着不顺手……便……便暂收在库房里……想着替您保管着……下官这就去取!这就去!”
顾翰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值房,哪里还有半分翰林学士的体面。值房里落针可闻,张翰林等人面如土色,深深低下头,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再不敢与李白锐利的目光有半分接触。
不多时,顾翰林捧着一个沾着灰尘的布包,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双手奉到李白面前,声音带着哭腔:“李……李供奉……您……您看……完好无损!完好无损!”
李白一把扯开布包,那方熟悉的洮河绿石砚台赫然在目。粗粝的触感,歪歪扭扭却饱含深情的“扶摇”刻痕,甚至角落里还嵌着一小块陈十六写字时不小心溅上的朱砂印迹……一切如旧。
他冰冷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小心翼翼地将砚台捧起,用袖子仔细拂去上面的灰尘,郑重地放回案头最醒目的位置。那方名贵的澄泥砚,被他随手推到了角落。
“顾大人,下不为例。”李白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是是!谨遵供奉教诲!”顾翰林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
经此一事,翰林院众人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在李白面前耍半点花样。李白也乐得清净,将那方“扶摇”砚重新注满清水,研开松烟墨,周遭那些敬畏或嫉恨的目光,不过是过眼云烟。
三日后,玉真观。
玉真观清幽雅致,与沉香亭的皇家富丽截然不同。竹影婆娑,流水潺潺,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茶香。玉真公主依旧是一身素雅道装,眉目间带着洞悉世情的平和。
“供奉请坐。”公主亲自为李白斟上一杯清茶,“前日沉香亭之事,供奉诗惊四座,陛下与娘娘皆赞不绝口。”
“公主殿下谬赞,李白愧不敢当。若非殿下慧眼识珠,力荐于御前,李白焉能有此机缘?”李白恭敬行礼,心中对这位公主的提携充满感激。
公主微微一笑,轻轻摇头:“供奉之才,如锥处囊中,锋芒自现。本宫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言罢,语气一转,带上了一丝歉意,“今日设宴,本欲邀王摩诘同来,与供奉一晤,共论诗画之道。奈何摩诘新得陛下赏赐的波斯秘彩,其色瑰丽多变,前所未见。他如获至宝,这几日闭门谢客,一心钻研调配之法,以求在画作中再现其神韵。他那性子,在丹青一事上……确有几分执拗,失礼之处,还望供奉海涵。”
李白想起朱雀门诗板上那高悬的#波斯秘彩待懂画人##圣心独宠王维授画#词条,以及坊间流传王维对绘画近乎苛刻的完美追求,了然地点点头:“殿下言重了。摩诘先生画艺通神,有此奇物,潜心钻研正是雅事。太白虽憾未能当面请教,却也理解此等痴心。”心中对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画中仙”倒添了几分同道的亲近。
玉真公主赞许地看着李白,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她话锋一转,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供奉在翰林院……想必也并非事事顺遂吧?”
李白心头微动,公主此言,话里有话。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水汽掩饰眼中的复杂。
公主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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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乃清贵之地,却也难免人事纷扰。陛下亦知供奉性情疏阔,不耐俗务拘束。故而……本宫向陛下进言,供奉才情绝世,当如云中鹤,岂可困于樊笼?陛下深以为然,已降下恩旨。”
李白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一种预感在胸中激荡。
“自今日起,供奉不必再日日去翰林院点卯。”公主声音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供奉只需安心居于常乐坊宅邸,或游历长安名胜亦可。唯有一条: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陛下召见,供奉务必即时入宫应召,不得延误。”
此话一出如同冰水浇头。李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握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
不必日日去翰林院点卯,这曾是他梦寐以求的自由!然而“无论何时何地,即时入宫应召”这十二个字,却像十二道无形的金锁链,瞬间将他牢牢捆住。
这意味着他再不能随意与卢玉生、吴十九纵情山水,再不能与高适在瀚海诗社一醉方休。长安城,从此刻起,对他而言不再是充满可能的广阔天地,而是一座更大、更华丽的金丝雀笼。
他的确成了闲云野鹤,一只皇帝随叫随到的、被剪去了所有可能远飞羽翼的“仙鹤”!
一股强烈的抗拒感如潮水般袭来,那句“臣性疏懒,恐难奉召”几乎要冲口而出。
“供奉且慢。”玉真公主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及时开口,语气温和而带着安抚的力量,“陛下乃圣明之君,深知供奉乃性情中人。陛下特意交代,召见供奉,多在白日宴饮、君臣同乐之时,且必会提前至少一个时辰由内侍通传,绝不会有夤夜急召、扰人清梦之举。供奉尽可放心。”
公主的目光坦诚而恳切:“这已是陛下格外开恩,亦是本宫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大的自在空间了。供奉试想,比起在翰林院日日面对那些琐碎公文与……某些人的嘴脸,这般安排,岂不更合你心意?只需留意诗牌讯息,莫要行踪飘渺难以寻访便是。”
李白胸腔中翻腾的震惊与不甘,在公主平静而充满力量的话语下,渐渐平息下去。他明白,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结果,甚至是玉真公主为他苦心周旋得来的“特权”。
拒绝,不仅拂了公主颜面,更是抗旨不遵!难道真要因一时意气,断送这来之不易的‘自在’和公主的情谊?
最终,他缓缓松开紧握茶杯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对着玉真公主郑重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臣……李白,谢陛下隆恩!谢公主殿下周全!必当……遵旨而行。”
“如此甚好。”玉真公主展颜一笑,目光在李白俊朗的面庞上流转片刻,又落到他身后刚被修剪好插在青瓷瓶里的海棠。
公主素喜淡雅,极少用熏香,室内多用花果香。自打出家后,连花果香也免了,改用无香海棠,仅是用来点缀光景。
“来,尝尝这道终南新茶,清心涤虑。长安虽大,只要心在云端,何处不能逍遥?”
杯中清茶碧绿,映着窗外竹影摇曳。李白低头啜饮,茶汤微苦回甘,却难掩心底那抹被无形的皇权锁链悄然缠绕的沉重。
长安城的万家灯火,从此在他眼中,多了一层“咫尺天涯”的隔膜。青云梯已登,却发觉梯子尽头,仍是需要仰望的皇权星空,而故友的笑语、江湖的快意,都成了那星空下,触不可及的倒影。
19. 手可摘星辰
从玉真观出来,李白并没有感受到玉真公主所言的“心在云端,何处不能逍遥”。那杯清茶的余味泛着苦意,与心头的压抑交织在一起。
他下意识地迈开脚步,却不是走向常乐坊的宅邸,而是走向了翰林院。或许,他需要最后看一眼那个曾象征梦想起点,如今却充满虚伪倾轧的地方,做一个了断。
时值晌午会食,值房里空无一人。李白走到自己的书案前,案上那方名贵的端溪砚还在角落里蒙尘,而他的“扶摇”洮河砚则沉稳地占据着中央。他轻抚过砚台的刻痕,眼中流转着珍重,随后开始收拾自己仅有的几卷书稿和零星物什。动作很快,带着一种无声的决绝。
刚抱着东西走到值房门口,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便堵在了前方——张翰林。他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手里捧着个精致的锦盒,身后还跟着个随从,捧着另一样看起来更沉重的礼盒。
李白看着那刺目的笑容,正待发几句冷嘲热讽——这厮连午饭都要算计着撞见自己,吃个饭都不安生?然而话未出口,张翰林却先发话打断了他的思路:
“哎呀!李供奉!真是凑巧!”张翰林抢步上前,尾音刻意上扬了些,“您这是……收拾东西?日后供奉高居常乐坊,深得帝眷,只怕更难见面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锦盒往前递:“供奉且慢走!先前……先前俸禄一事,确是在下糊涂,克扣刁难,万望供奉海涵!区区薄礼,聊表歉意,请供奉务必笑纳!”他的眼神闪烁,那笑容热络得有些失真。
李白站定,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目光锐利如刀:“哦?赔罪?张大人,你那点俸禄克扣,倒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他刻意停顿,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听闻长安城里近来流行一种胭脂盒,印着鄙人的《长干行》,卖得甚好?呵,不错,太白微名,能换几两买酒钱,倒也比克扣盘剥来的干净些。区区俸禄,何足挂齿?张大人自家留着打点疏通,岂不更实惠?”
张翰林被这软钉子钉了个结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讪讪地咧了咧嘴,尴尬得无以复加。他见李白要走,心中一急,也顾不得许多,竟一步上前拦住去路。
“供奉留步!您清高,看不上金银珠宝,可这样东西……”他一边说,一边迅速从自己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样物事,小心托在掌心,“这灵盘,乃蜀中故物,还望供奉赏脸收下,就算是……念在同僚一场情分上?”
李白目光一凝。
只见张翰林掌中之物,通体是一种温润细腻的玉石质感,却并非贵重宝石,而是带着一种天然的灵韵流光,中心镶嵌着一圈奇异的暗色晶石,边缘清晰刻着“开元十五年·嘉州”字样。
嘉州灵盘!
这确是件珍贵的器物。太宗朝时,正是剑南道嘉陵一带的山人,偶然发现了某种蕴含奇特能量的矿石,最终促成了“诗牌”这种可以隔空传声,甚至投影成像的神物诞生。而用这类原生矿石精炼制作的“灵盘”,便成了极为重要的附属品,能随时为能量耗尽的诗牌充能。
天下能产灵盘之地不过十二州,而嘉州所产因矿石品质纯净、储能效率高,被推崇为极品,冠绝天下,价值千金,且往往有价无市。
握着这方带着嘉陵江水的清冽气息的灵盘,李白心中震动。家乡物产,价值不菲,确有大用。这张翰林,为了平息事端,或者另有所图,竟舍得下如此血本?
李白抬眼,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张翰林那张堆笑脸,玩味地掂了掂灵盘:“如此重宝,张大人舍得割爱?无功不受禄,张大人所求何事?不妨直言。”
张翰林连忙摆手,脸上堆出无比真诚的表情:“没有所求!绝对没有所求!供奉误会了!下官……下官是真觉得之前所作所为,有违君子之道,愧对先贤教诲!这次是真心实意赔罪!”
他左右看看无人,凑近一步,带着几分神秘,低语道:“供奉且听下官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下官在朝中也算有点故旧关系,前任张说张相公、张九龄相公门下……也……也略有些往来。因此,偶尔能听到点宫里消息,比如……”
他又伸长了脖子左右看看,确认安全后才继续说:“比如……本月廿六,陛下将在麟德殿设宴,群贤毕至!李相、杨侍郎诸位大人皆在列席!此等盛会……”
张翰林并未把话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李白如今是御前红人,这等规格的宫廷宴会自然少不了他。
李白心中冷笑:这哪里是给自己送信,分明是递过来的攀附绳梯!这人精是想借着自己在御前露脸的机会,搭上这条线,让自己在宴会上引荐他,在皇帝和重臣面前搏个眼缘!
若换做平时,李白对这种钻营嗤之以鼻。但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一个好机会?羞辱玉生、克扣俸禄,加上如今这副恶心的曲意逢迎模样,新仇旧账一起算,此刻正当时!
李白压下心头汹涌的情绪,嘴角反而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廿六麟德殿宴……有趣,张大人消息果然灵通得很。”李白微微颔首,笑容加深,“张大人如此有心,又这般诚恳致歉,更奉上家乡重宝……我若再无表示,倒显得李白气量狭隘了。”
张翰林闻言大喜过望,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渴望之光。
“好。”
李白随手将那价值千金的嘉州灵盘按回在自己原来的那张空桌案上,如同丢弃一件无足轻重的东西。
“张大人的心意,太白领了。既蒙提点,李白届时……必会在圣前为张大人‘美言’几句。大人勤谨公忠,翰墨精熟,尤其……于《楚辞》一道,造诣颇深,在院中可是有口皆碑的。”
“真……真的?!”张翰林喜出望外,几乎要冲上前来去握李白的手,“多谢供奉提携!下官……下官……”
“大人无需多言。”李白打断了他虚伪的感激,语调转冷,“礼物,就免了。尤其是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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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目光瞥了一眼桌上孤零零的灵盘,意有所指:“李白身无长物,怕折了它的福气,更怕……受不起。告辞。”
说完,李白拂袖而去,留下张翰林在原地,看着桌上那还在隐隐泛着蓝光的珍贵灵盘,脸上的狂喜尚未褪去,又添了几分尴尬和恼怒——这李白,承诺了,却不收礼!还把他视若珍宝的嘉州灵盘弃如敝履地丢在公案上!这……这算怎么回事?
然而想到李白答应在皇帝面前“美言”,尤其那句“于《楚辞》一道,造诣颇深”更是说到了他心坎上,张翰林又强行压下不快,安慰自己:终究是目的达成了!付出一个灵盘,换得御前露脸的机会,值了!只盼李白说话算话……
四月廿六,麟德殿内。
灯火辉煌,乐舞升平。王孙贵胄、当朝重臣齐聚一堂。皇帝李隆基与贵妃杨玉环高居上座,容光焕发。盛宴的主题自然是赞颂贵妃的美貌与皇帝的盛德。
李白的位置极佳,紧邻宗室。觥筹交错间,李隆基兴致极高,不仅让李白当场新赋诗作应景,更饶有兴趣地询问起他那些早已传遍长安的传奇往事。
“太白,朕闻你蜀道一行,曾以侠肝义胆手刃悍匪?快与诸位爱卿讲讲!”李隆基笑问。
“还有醉仙楼那场六月飘雪!当真是仙家手笔!”玉环亦兴致盎然。
李白心知这是捧场,也是展现天子对才俊亲近的机会,故而从容不迫,面带笑意,娓娓道来蜀道杀贼之险,醉仙楼飘雪的奇谋巧思,以及《蜀道难》如何由天地之险、人生之叹喷薄而出。
他收敛起部分疏狂,以分享而非炫耀的姿态,将那些传奇经历娓娓道来,引得众人或惊叹、或神往。皇帝贵妃听得连连颔首,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欣赏。
就在氛围推向高点,众人沉浸于李白的逸闻趣事时,话锋却在李□□妙的语言编织下,如溪流转入深潭,悄然过渡到了文学的源头。
“……天地造化,鬼斧神工,确非人力可及。然古之圣贤,观乎天地山川,发为文章,其神思浩渺,亦令后世敬仰。然若论这诗文之壮阔瑰奇,古今之宗匠,首推《楚辞》屈宋!其想象之奇诡,情感之深挚,爱国之热忱,足以感泣鬼神,令星月无光……”
他话题自然过渡到了《楚辞》。
皇帝显然被勾起了兴趣:“哦?《楚辞》?太白亦深研此道?朕记得翰林院中,似乎亦有人对此颇有钻研?”
“陛下圣明!”李白立即躬身接话,情真意切,“翰林院中确有一人精通此道,颇负盛名。其精研《楚辞》多年,常口诵心惟,讲析精微,其学问之深厚,见解之精辟,令在下亦深为佩服!臣斗胆,此等苦心孤诣,应得天子知。明君贤臣,相得益彰,故而此次赴宴也邀他同往,现已在殿外等候。”
“既如此,宣他上前,朕倒要听听这《楚辞》精要。”李隆基眼神示意高力士,“此等大才,怎可久候殿外,速速请进!”
20. 不敢高声语
早在宴会开始前,张翰林就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李白仅用诗牌告诉他候着就是,其他的自有他安排。
站在宫门外,张翰林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了!来了!他努力按捺住狂喜和紧张,正了正衣冠,确认自己的仪态万无一失。
——他绝不会知道,高力士奉命出来传召前,已经得了李白的“贴心”嘱咐:“高将军,张大人面圣,难免紧张,不宜在显眼处久候忐忑。烦请将军带他去……嗯,东边偏殿回廊下那僻静处稍待,圣前喧哗总归失礼。让他在那儿清净片刻,平复心绪最好。”
高力士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恭敬笑容,躬身应道:“供奉思虑周全,老奴省得。”
然而,在垂首领命的瞬间,他那双阅尽宫闱风波的老眼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冷光倏然闪过。
他堂堂内侍省监、骠骑大将军、渤海郡公,侍奉圣人近四十年,深得信重,便是李林甫、杨国忠这等权相国戚,在他面前也要客客气气,如今竟被一个初入宫廷、根基未稳的“供奉”如此呼来喝去,当作打手使唤!李白这点借刀杀人、驱虎吞狼的小把戏,在他眼里简直如儿戏一般拙劣显眼!
他太清楚了:这个李白,哪里是体恤张翰林紧张?分明是料准了那僻静角落的阴湿足以让这位养尊处优又胆小如鼠的张大人狼狈不堪!那水池……那潮湿……那些扰人的小虫……哼!好个谪仙,手段倒是够狠够准!这是要借着咱家的手,替他了却私怨!
然而,这股邪火刚刚冒头,就被更强大的理智硬生生压了下去。高力士眼皮微垂,掩盖住所有情绪。
没办法!李白眼下圣眷正隆,是皇帝和贵妃眼前第一红人。沉香亭赋诗惊动长安,连深居简出的玉真公主都为其说话。此时刻,别说只是借他这把刀小小惩戒一下一个无关紧要的张翰林,就算是李白做得再过分些,只要不触及陛下底线,他高力士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甚至还得帮忙兜着点!
与一个如日中天的宠臣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
“张大人,请随咱家这边来。”高力士声音平静无波,对着张翰林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他引向了李白指定的那个“僻静处”。
他步伐沉稳,心中却已盘算清楚:这事他得办,还得办得不露痕迹,让李白如愿以偿。但同时,这份“被利用”的账,他暗暗记下了——李供奉,别得意太早,这深宫里的风,转向比你想的快!你今儿个利用咱家,那咱家就与你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张翰林满心准备着圣前奏对,哪知刚站定片刻,角落里潮湿土壤和腐叶气息中钻出的几只潮虫、小蜈蚣就在他脚边窸窣爬动,更有小咬嗡嗡骚扰。他素来对这些小虫惊惧莫名,瞬间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他本想在见驾前抓紧最后的时间,再将袖中揣着的《楚辞》偷偷看上两眼。然而,蚊虫嗡嗡的骚扰和偶尔滑过脚面的湿冷触感搅得他心烦意乱。就在他试图弯腰拍打裤腿上的飞虫时,袖中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小册子竟脱手而出,“噗通”一声掉进了旁边假山池的浅水里!
“哎呀!”张翰林低呼一声,急得汗都出来了。这书可是他的“倚仗”和“体面”!他顾不得许多,弯下腰就想去捞。
然而就在此时,高力士已来到跟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张翰林,陛下宣召,随咱家速速上殿!”
“高将军!这……我的书……”张翰林看着浸在池水中的书卷,急得语无伦次。
“陛下召见,岂容耽搁!”高力士板起脸,不容置喙。
张翰林只得硬着头皮,带着满手的污迹和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跟着高力士狼狈入殿。
麟德殿内,灯火璀璨,觥筹交错。张翰林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跪拜行礼,狼狈之色难掩,全然不见翰林学士应有的风度。
皇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贵妃眼底也掠过一丝诧异。
“张卿,听李供奉说,你于《楚辞》一道,深有研究?”李隆基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此句何解?”
张翰林强自镇定,声音发颤但还算清晰:“回陛下,此句……此句表达了屈子……屈子对百姓疾苦之深切同情,对……对楚国未来之忧心忡忡!其悲悯情怀,日月可鉴!”
他答得不算错,但也只是浮皮潦草的泛泛之谈。
李隆基又随口问了几个《楚辞》中常见的典故和词句含义。张翰林气息稍定,凭着先前硬背下的那点存货,倒也磕磕绊绊地答了上来。
李白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看着张翰林对答如流,嘴角勾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他就着刚刚讨论过的“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罗”,面向李隆基拱手道:
“陛下,关于‘香草美人’之喻,似乎与《山海经》中某些异草形象有所牵连?”
李隆基眼神一亮,由《楚辞》延伸至《山海经》,更能考验博闻强识之功,故而瞥向张翰林,把李白的问题丢给他,看他如何作答。
张翰林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镇住了,迟疑片刻,他抛出了几句生硬的《山海经》注疏,算是蒙混过关。
然而,李白的提问并未就此打住,接连抛出几个刁钻问题。他不是对张翰林发问,而是看着皇帝的脸色,由皇帝将问题以一个威严的眼神递到张翰林面前:
“……依臣浅见,此句异文所载,似与屈子当时心境更为契合?”
“……《九章·怀沙》中有‘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眴兮杳杳,孔静幽默’之句,不知‘孔静幽默’与楚国巫祀‘降神之法’之间有何关联?”
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一个比一个深僻。张翰林那点死记硬背的功夫哪里招架得住?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支支吾吾,答非所问,急得面红耳赤。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个张翰林,完全被问住了!哪里是专攻楚辞,治学严谨的模样!
皇帝的脸色眼见着沉了下来,目光转向李白,带着明显的疑惑和不悦——此人满身狼狈,言语空洞无物,所谓“造诣颇深”在哪里?李白你莫不是戏弄于朕?
李白心中冷笑,面上却立刻露出一片惶恐和诚挚的神色,快步上前,对着皇帝深深一揖:“陛下恕罪!臣……臣惶恐!是臣失察!想来……想来……”
他目光“无意”地扫过如筛糠般发抖的张翰林,充满“理解”地叹了口气:“想来是张翰林兄生平难得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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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得睹天颜,感于陛下龙威浩荡、贵妃娘娘容光绝世,一时心潮澎湃,惊惧交加,把平素那些讲得头头是道的真知灼见,一时……一时竟给全然忘却了!”
一旁的李林甫端着一副温和恭谨的微笑,变幻莫测的目光却在李白和张翰林之间逡巡,不时看一眼皇帝的脸色。他拢在袖中的手指,正极其缓慢地捻动着指间一枚温润的玉扳指——这是他极度不悦时才有的小动作。
张翰林是他的人!
虽然张九龄倒台后,张翰林立刻改换门庭,摇尾乞怜地投靠过来,能力也有限,但终究是他在翰林院安插的一颗钉子,负责盯着院中动向,尤其是李白这种不安定因素。关于他与李白的过节,李林甫听过一些,却不以为意,不过是为些蝇营狗苟,不值得让他抬眼。
但李白今日这出戏,哪里是打张翰林的脸?分明是把耳光甩在了他李林甫的脸上!在这煌煌麟德殿,当着皇帝的面,把他李林甫新收的一条狗打得满地找牙,颜面尽失!
他眯起眼睛,手捻须髯,且听这狂生如何继续他的滑稽剧。
李白上前一步,声音更添几分“仗义”:“然请陛下明鉴!张翰林对楚辞之研究倾注心血,常于休沐之日亦闭门苦读。其人在翰林院中,为人是极坦荡直率的!他对同僚也是关爱有加,对臣,那也是时时提点照顾。臣……臣也是想到平日多得张兄照顾,此番陛下设此盛会,才斗胆举荐,盼他也得沐天恩一二……是臣思虑不周,有负圣望,罪该万死!”
他一副自责又为同僚求情的模样,言语间既点出张翰林平日“清苦”,又强调他对自己“照顾”,还把他在御前失态完全归咎于“紧张”,撇开了皇帝对自己“识人不明”的责备。
这一番“仗义执言”下来,殿内气氛为之一变。众人从起初鄙夷张翰林,转为觉得此人虽才疏学浅上不得台面,但李白以德报怨,在御前还能为“老同僚”如此辩白求情,实在是有情有义,心胸宽广,连贵妃也微微颔首。
李隆基看着李白一副好心办坏事的痛心疾首模样,又看看地上抖如筛糠、狼狈不堪的张翰林,心中那点不快倒被李白的“赤诚仗义”冲淡了几分。不过是个小人物,不值得大动干戈。
“罢了。”
李隆基挥了挥手,语气淡淡:“既是你念及同僚之谊,其心可悯。太白你亦是无心之失。张翰林……”他瞥了一眼地上的人,“今日御前失仪,可见还需历练。回你的翰林院去吧,勤加修习,恪尽职守。”
一个“恪尽职守”,基本判定了张翰林的上限就在那个誊抄公文,整理卷宗的岗位上了。
李林甫自然也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拈须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寒光一闪即逝。
张翰林如此狼狈地被当众驱逐,不仅证明了他的无能,更让满朝皆知他李林甫刚刚收拢的一条狗,转眼就被李白这个新宠踩在了泥里!这让他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颜面何存?李白此举,无异于在他一手遮天的权力版图上公然挑衅。
他李林甫最恨的就是这种不受掌控,锋芒毕露的刺头。此人必须打压,而且要尽快、要彻底,不能让他再借皇帝之势坐大!他看向李白的眼神,已是在看一个需要被拔除的钉子。
21. 恐惊天上人
“谢……谢陛下开恩!”张翰林几乎是带着哭腔叩头谢恩,连滚爬起,在无数道或讥讽、或怜悯的目光注视下,踉跄着退出大殿。
他如何听不出?这是他以后永不得参加皇家宴饮的宣判书!他本想借此机会在皇帝,尤其是在李林甫李相公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不想弄巧成拙!
“这就是李太白推荐的人?”
“哼,丢人现眼。”
“李供奉倒是好心,可惜……”
一句句讥讽之声如小刀般凌迟着他的自尊。他本以为今日是青云直上的起点,却摔得粉身碎骨,在皇帝和整个核心权力圈面前,彻底沦为笑柄!
李白!
他最后怨毒地看向殿内那个潇洒飘逸的身影——他哪里是举荐?分明是设好了圈套让自己钻!
他心中恨极。恨李白的毒辣算计,恨他故意诱导皇帝问那些刁钻问题,恨他轻飘飘几句“仗义”就把自己钉死在了“无能怯懦”的耻辱柱上!
但恨又如何?如今的李白,皇帝随叫随到,已是天子近臣,再不需要看翰林院的脸色。而他张翰林,经此一事,算是彻底按在了翰林院那方小小的书案前,前途无望。灵盘是白送了,面子也丢尽了,前途也完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翰林的狼狈离场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小插曲,觥筹交错,歌舞又起。李隆基很快恢复了兴致。他亲自赐酒给李白:“太白重情,朕心甚慰!来,饮胜!”
就在酒宴重归欢乐之时,一直冷眼旁观的杨国忠手捻酒杯,脸上挂着毫无温度的笑容,朗声开口,声音洪亮地压过了乐声:
“陛下,娘娘!今日盛景,全赖陛下洪福,娘娘丽质!说到此,臣忽然想起一事。近日长安城内外皆闻,供奉李白那首情深意切的《长干行》,被印在胭脂盒上,广为流传,传为佳话。此等才子文章点缀女子妆台,亦风雅美谈也!”
他话锋一转,目标直指李白:“李供奉诗惊天下,前日沉香亭《清平调》三首,更是千古绝唱!将娘娘风骨神韵描摹得……啧,臣这粗笨之人都不知该如何形容了!如此神品,只藏于宫中,岂不可惜?臣思之,何不将那《清平调》也制成这等雅物遍传坊市?让天下百姓,无论贵贱,亦能睹诗思人,体悟娘娘绝世风华与供奉惊世诗才?”
杨国忠把目光投向皇帝,又移向自己的胞妹,最后才落到李白脸上:“此乃彰陛下德化、扬娘娘美名、显供奉才华,一举三得之美事也!供奉以为如何啊?”他笑容可掬,眼中却精光闪烁。
宴席顿时安静几分。
李隆基端着酒杯,面带笑意,不置可否目光瞥向杨玉环。杨玉环眼波流转,脸上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红晕,以扇掩唇,声音娇柔:“国忠大人有心了。只是……这诗篇终究是供奉所作,还是要看供奉的意思。”
她巧妙地将决定权抛回给李白,但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分明是认可与欢喜。
李林甫拈须不语,高深莫测。他倒要看看,这对偶然承幸起家的兄妹如何作妖。
李白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杨国忠这哪里是提议?简直是明抢!他看中了《长干行》商业化带来的巨大利益,现在要用《清平调》去铺开他杨家的商业网络,要超过那个小小的胭脂商,赚取滚滚财源!
他看向皇帝,皇帝虽然没说话,但表情平静,显然对此提议并无不满,甚至可能是事前默许或乐见其成的。毕竟,这能进一步烘托贵妃的“神女”形象。杨国忠若无把握,岂敢当众提出?所谓询问自己,不过是走个过场。
权衡只在一瞬。杨国忠代表着庞大的权势集团,正面硬抗绝不明智。皇帝和贵妃的态度也已明了。拒绝,不仅得罪杨国忠,更可能引起帝妃不快,毁掉玉真公主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那点“自由”。
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李白的思绪电转。此刻他刚经历“提携”张翰林的小风波,不宜再顶撞贵妃和杨国忠。何况自己答应与否,恐怕结果都一样。此刻不得不屈膝,但屈膝是为了下一步向上跃起。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竟绽开一抹带着些醉意的潇洒笑容,对着上首拱手:“杨侍郎此议,妙极!”
他先顺着应了一声,引得杨国忠面色稍缓。
“然则,陛下、娘娘容禀!” 李白话锋陡转,声音清朗中带着一种为天下执笔人请命的庄重。
“太白近日听闻一事,颇觉事关文道兴衰,亦关乎朝廷体统。长安宝地,诗社林立,才子云集。凡有商贾欲取其社友诗作印刻于器物之上用以牟利的,诗社皆有一规矩:必得该诗人亲笔签押之凭证,并立下白纸黑字之契约,言明用途、期限、分润之法,以防奸佞之徒盗用文墨、欺世盗名!自陈公子昂风骨诗社伊始,诸社皆沿袭此法,已四十余载。”
李白深吸一口气,抛出最关键的一击,目光锐利地看向杨国忠,声音陡然拔高:
“请陛下、娘娘细想,似《清平调》这般专为赞颂娘娘绝世姿容、陛下恩德所赋之千古绝唱,若被某些唯利是图、全无敬畏的奸商盗印于粗劣器物之上,在市井间随意叫卖,这岂非是对娘娘仙姿玉质的亵渎?对陛下恩泽的轻慢?更是对皇家颜面的极大折损!此等污秽龌龊之事,断不可容!”
最后,李白为自己的争辩画上一个庄重的句号:“故而!太白斗胆,祈请陛下圣裁!可否下诏,令天下知晓:凡欲取诗人诗作行牟利之事者,皆须预先征得诗人首肯,订立白纸黑字之契约,明确权责利分,违者当以律惩之!如此,既可保诗人之利,使其不受盘剥;又可示朝廷对文道之尊重,彰明圣朝教化之功。太白此言,非为一己之私,实乃为天下执笔文士,谋一长久公道!”
“你!……” 杨国忠被这连珠炮似的质问和那“亵渎”“折损”的帽子砸得又惊又怒,脸色瞬间铁青,指着李白,那句“你大胆”卡在喉咙里硬是吐不出来。他本以为李白只能唯唯诺诺应下,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反将一军!
一旦下诏,他想独家运作《清平调》牟取暴利,也得先去求李白签那个该死的“凭证”,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他也绝不愿意看到这诗被阿猫阿狗随意糟蹋,那确实是在打他妹妹和他杨家的脸!事已至此,他杨国忠若再强行要求随意使用,岂不是自认“唯利是图”“不顾皇家颜面”?这份憋闷和算计落空的感觉,让他恨不得生吞了李白。
李隆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李白前面那番“为天下诗人立法”的说辞,他听进去了几分,但触动有限。然而这最后一句“亵渎贵妃”“折损皇家颜面”,却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他的敏感神经。
杨玉环是他心尖上的人,《清平调》是他亲自见证、亲口赞誉的绝世诗篇,岂能容忍被市井小人随意糟蹋?尤其想到可能被印在粗鄙器物甚至不堪之处流传……一股怒火瞬间窜起。
“太白所言极是!”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如电扫过杨国忠,“贵妃之赞,何等清贵!岂容宵小之辈玷污?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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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调》被随意盗印流于市井,成何体统!”
他转向李白,语气带着赞许:“卿家思虑周全,不仅为天下文人,更是为皇家体面着想!高力士!”
“老奴在!”
“传朕口谕!着刑部、大理寺即刻拟旨:自今日起,大唐境内,凡欲取诗人诗赋文章等文墨之道,用以印刻器物、刊印售卖、谱曲传唱等牟利之举者,无论其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戚……”
皇帝特意加重了后面几个字,目光瞥向杨国忠:“必须先告诗人本人或其所属诗社主事,取得其亲笔签押之凭证文书,并订立契约,载明用途、期限、利分之法!违者,以盗论处!严惩不贷!此律即日颁行天下,各州各县,一体遵行!”
“是!老奴遵旨!”高力士高声应道。
皇帝又看向脸色铁青、胸脯起伏不定的杨国忠,以及一旁脸上看不出喜怒的李林甫:“国忠、林甫,此事关乎朝廷文治声誉与皇家尊严,你二人需全力督饬刑部、大理寺,务必将此律落到实处!至于《清平调》所用器物,待此令初成,也须按新规,好生征得供奉首肯方可行事。爱妃以为如何?”他最后还不忘温柔地问杨玉环的意见。
杨玉环微笑着颔首:“陛下圣明,自当如此。供奉高义,玉环感佩。”
见皇帝贵妃都发了话,杨国忠也别无他法,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臣……遵旨!”
尘埃落定,杨国忠和李林甫只得压下满心的不以为然和被打搅的不快,称赞着圣人的贤明,对李白也赞誉有加。但在他们心中,这劳什子“诗人律令”不过是皇帝兴之所至、为哄李白开心而随口施舍的面子工程罢了。至于如何监管、如何实行,自然另有一套路数。
相较于杨国忠的咬牙切齿,李林甫则淡定许多,至少面上如古井无波。可他心中却对李白的这番操作刮目相看,同时也升起了更深的忌惮。
这小子的手腕和胆量,远超他之前的预估!竟能借皇帝之手,将诗社那点私下约定,硬生生拔高到大唐律令上!这等于是在帝国的司法机器上,硬生生塞进了一条保护文人权益的楔子。虽然这律令的执行力有待观察,但这开创性的举动本身,就显示了李白非同寻常的能量和影响力。
他借力打力,用的是阳谋,竟让皇帝心甘情愿成了他的刀。这份心机和借势的能力,让李林甫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个“御用诗人”的危险性。他看向李白的眼神,更深沉了几分。
李白听着高力士宣旨的口谕,看着杨国忠那副吃了苍蝇般的表情和李林甫深不可测的眼神,心中很是得意了一阵,但随即被一股巨大的忧虑湮没。
这份律令的诞生,夹杂着他对杨国忠的反击、对诗友权益的伸张、对皇家尊严的利用。它像一道脆弱的藩篱,在权力的森林中勉强划出了一块小小的领地。
但这道藩篱能否真正护住那些散落在民间的诗心?在杨国忠、李林甫这些手握权柄的巨兽面前,这纸律令又有多大的分量?
盛宴的喧嚣似乎离他远去了。他端起酒杯,杯中琼浆倒映着麟德殿的辉煌灯火,也映照着他眼中那份迷茫。
他应该高兴吗?玉生的仇报了,老友终于可以解开心结了。诗社对诗稿的保护范围扩大了,高三十五知道后定会夸他深谋远虑。
可他分明看到,皇帝与贵妃笑得越是开心,杨国忠、李林甫等人的脸色就被衬得越是阴沉。
那“天上人”的宫阙,究竟是他的归宿,还是他振翅欲离的囚笼?
22. 众鸟高飞尽
麟德殿的风云激荡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李白踏着月色回到常乐坊小院时,步履间依旧带着酒意熏染的飘忽,眉宇间却尽是扬眉吐气的光。
他一把推开院门,声音洪亮,震得屋檐下的灯笼都晃了晃:
“玉生!十九!痛快!今日当真是痛快!”
卢玉生和吴十九早已备好醒酒汤和温水,见他如此兴奋,忙迎上来。李白顾不得喝水,拉着两人在院中石凳坐下,唾沫横飞地讲述起来:
“你们是没瞧见那张翰林的狼狈相!陛下问他《楚辞》,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谁不知道他整日袖子里揣本《楚辞》装模作样,骗骗外行还行,在圣人面前直接露怯!最后陛下金口一开,让他‘恪尽职守’。这四个字,就是把那厮钉死在翰林院那方寸之地了!看他日后还敢作妖!当时他那张脸,比死了三天还白!”
李白说完,这才举旗醒酒汤一饮而尽:“痛快!比喝十坛剑南烧春还痛快!”
吴十九听得血脉偾张,也跟着拍掌大笑:“该!叫那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尝尝滋味!李生干得漂亮!”
卢玉生听着,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日自己在翰林院被他当众羞辱的画面。如今恶人遭了报应,那积郁许久的怨气也随着李白的描述消散了许多。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释然的笑意,低声附和:“是……是极解气。”
然而,这笑意转瞬便被忧虑覆盖。他抬头看向眉飞色舞的李白,眉头微蹙:“十二郎……那张翰林终究不是善茬。他今日遭此奇耻大辱,会不会……日后寻机报复于你?”
“他敢!”
李白大手一挥,带着七分醉意三分傲然:“玉生,你多虑了!如今的我,是陛下御前亲点的‘供奉’,贵妃娘娘跟前挂名的‘谪仙’!玉真长公主座上宾!他张翰林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在翰林院里誊誊抄抄的末流小吏,给他一百个胆子,他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卢玉生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又想想皇帝今日对李白的恩宠,心中的石头稍稍落了地。是啊,十二郎如今是云端上的人物了,那张翰林再不甘,又能如何?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然而,空气却在这阵兴奋的余波后,突然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默。院中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梆子响。卢玉生看看吴十九,吴十九深吸一口气,避开李白灼灼的目光,艰难地开口:
“李生……有件事,我和玉生商量好了,打算……挑个黄道吉日,回蜀中老家去。”
李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端着碗的手顿在半空,目光在吴十九和卢玉生脸上来回扫视。
卢玉生垂下眼,轻轻点头。
吴十九看着李白瞬间愣住的神情,解释道:“玉生身子骨弱,长安水土燥烈,不易将养,夜里总咳嗽。家里爹娘来信说身子不好,挂念得紧……我自己在外多年,也实在想念父母和小弟小妹……”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归乡的急切和无法继续陪伴挚友的歉疚。
李白沉默了片刻,眼中的光亮黯淡了几分。麟德殿的辉煌、帝王的赞许、复仇的酣畅,在这一刻骤然失色。他看着眼前这两个陪他闯荡长安、共过患难的故友——一个病弱却坚韧,一个憨厚而忠诚。他们眼中流露的,是对故乡和亲情的渴望。
理由如此正当,如此合情合理。大仇得报,心愿已了,长安的繁华与漩涡,于他们而言,确实不如蜀道险峻后方那烟火缭绕的故园亲切。
强留?他没有道理。
“好……是该回去看看!”李白的声音依旧爽朗,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几时……动身?可还缺些什么?”
吴十九道:“就这几天吧。行李都归置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添置的。”
李白沉默片刻,眼中闪烁的星光似乎黯淡了一瞬,随即涌上更浓烈的不舍:“这……这太仓促了!至少……再留三日!让我……好好送送你们!”
卢、吴二人面面相觑,但李白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拍板道:“就这么定了!”
三天时光,在离愁别绪中显得格外仓促又格外漫长。
这三日,李白抛开了诗牌上可能的御前召见,推掉了所有无关紧要的应酬。他亲自跑遍西市,精心挑选了二十四个精致的蜀锦钱袋,上面绣着长安时兴的缠枝莲纹和瑞兽图案。他将沉甸甸的开元通宝一一装入袋中,每个都塞得鼓鼓囊囊。
以往,李白都是通过柜房,托人用飞钱将接济蜀中那二十四位寒门学子的钱款定期汇去。这一次,他却决定让这份心意变得更厚重、更具体。
他要让卢玉生和吴十九,将这份带着长安祝福的,实实在在的“心意”亲手交到那二十四个少年手中。
“告诉他们,昔日‘扶摇’砚之恩,太白从未敢忘。”李白郑重地将那沉甸甸的二十四只锦囊交到卢吴二人手上。
“只愿此些微末之物,助他们添置笔墨书籍,安心向学。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待他们功成名就之时,我再与诸君痛饮!”他的声音带着穿透关山万里的豪情与期盼。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饯行的地点,选在了醉仙楼——这个他们初入长安时落脚的地方,见证过“六月飞雪”传奇的楼宇。同样的天字号雅间,窗外依旧是长安璀璨的夜景,心境却已迥然不同。
选了临窗的雅座,点上熟悉的菜肴,叫来好酒。李白端起酒杯,声音洪亮,竭力驱散离别的阴霾:“来!为二位贤弟荣归故里,一路顺遂!干!”
佳肴满案,琼浆满杯。三人频频举杯,说着昔日蜀道趣事,说着长安的糗事,努力冲淡离别的愁绪。然而欢笑之下,那离愁别绪如同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的细雨,无声浸润。
酒过三巡,喧闹声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爽朗的笑声靠近。
“哈哈!李供奉!好兴致!方才在楼下就听着像是你的声音,果不其然!”
草圣张旭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目光扫过卢玉生和吴十九,认出是李白同乡好友,便笑着拱手见礼:“打扰三位雅聚了。”
他看向李白,笑容略带歉意:“十二郎,方便的话,借一步说几句话?就一小会儿!”
卢玉生和吴十九对视一眼,虽心中离别之情正浓,但张旭毕竟声名赫赫,且态度恳切,两人点头示意无妨。
李白看了朋友一眼,强提精神:“好,长史稍待。”他拍拍卢吴二人肩膀以示安抚,随张旭出了包间。
李白被张旭半拉半拽地带到隔壁更大的雅间,里面已坐了几人,除了几位熟识的文友,还有一位面容清癯,气质沉静的中年人,正是吴道子。
“道玄兄也在?”李白有些意外,拱手见礼。
吴道子只沉重地点点头,并无寒暄。张旭迅速掩上门,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压低声音,带着一股压抑的烦躁:
“太白,出麻烦了!杨国忠那厮昨夜急派人传讯给道玄,限令他在一月之内,赶制十二幅贵妃娘娘画像!”
“画像?”李白扬眉。
“正是!”张旭语速加快,“而且要求每幅画都要与每月的时令名花相配,什么正月梅花、二月杏花……以此类推!十二幅!做成一套屏风!更离谱的是,他竟指名要我……要我提笔用狂草将你的《清平调》分别题写在十二幅画屏之上!”
张旭说到最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贵妃玉容配花卉倒也罢了,可我那狂草,放在屏风之上配太真娘子的画像?这……这成何体统!可那杨国忠权势熏天,勒令得紧,道玄和我……推诿不得!”
李白心中冷笑,果然是杨国忠的风格!他个靠妹妹裙带上位的粗人,只知强行拼凑“雅物”以抬高身价。
他尚未开口,张旭接着道:“方才所说倒还在其次,只是我等胸中不快,要与太白倾诉。但我要提醒你的是另一桩!你那《清平调》,现在可是炙手可热,只怕……只怕市面上那些奸猾商贾,很快就会将你的《清平调》印满了胭脂盒子、团扇绢帕、诗笺文具之类的东西去牟利!你可得早做心理准备,免得到时看了生堵!”
“谁敢?”李白剑眉一挑,酒气混合着畅意自信直冲上涌。
他负手而立,声音洪亮了几分,将麟德殿的得意时刻重现:“杨国忠前日不是也想打《清平调》的主意么?结果如何?圣上金口玉言,已颁下御诏:自即日起,凡商人欲取诗人诗赋印刻牟利者,必先告诗人或其所属诗社主事,得凭证、立契约!敢有违者,以盗论处!”
他目光灼灼扫过在座惊愕的众人:“我李太白的诗,岂是宵小之辈可随意糟践的?”
“什么诏令?什么凭证?”张旭和在座几人都愣住了。
李白得意地将麟德殿上如何借杨国忠索诗之机,反将一军,最终促使皇帝下旨确立“凡商用诗作必先得诗人许可凭证”之事娓娓道来。末了,他拍案道:“此乃开天辟地头一遭!为天下诗人争得一份公道!陛下圣明!”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看向李白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与钦佩。能在杨国忠和李林甫眼皮子底下做成此事,还让皇帝心甘情愿下旨,这位“谪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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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量和胆识,当真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吴道子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李供奉圣眷隆盛,我等自不能及。只是……我那十二幅贵妃图,却另有桩难事。”他抬眼看向李白,目光复杂。
“哦?道玄兄请讲。”李白收敛笑容。
“杨侍郎指定,务必用陛下前些时日赏赐的波斯秘彩颜料作画……”吴道子苦笑,“可那颜料之性,实在古怪难解。”
“有何古怪?”李白好奇追问。
“其色极淡,状若清水。”吴道子形容道,“寻常纸上根本看不出痕迹,需在深色基底上涂抹,且在烛光映照下勉强显出一丝微弱色彩。但其色流转,灵动非凡,非比寻常。”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不平:“那颜料本就稀少,陛下分赐画院五成,我辈宫廷画师再分所得,摊到我手中的……不过此数。”
吴道子说着,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众人皆好奇地凑上去,挡住了部分烛光。
李白也好奇地凑上前,在人头攒动的阴影中,他似乎看到瓷瓶内里的颜料泛着和诗牌牌面一样的幽蓝微光。
在或惊奇或赞叹的低语中,吴道子收起了瓷瓶,继续说:“至于余下那五成颜料,全数落在王摩诘手中!陛下还特意下旨,谁能率先参透此颜料非比寻常之处,定有重赏。”
“王摩诘?”李白心头一动,想起玉真观那日公主解释王维缺席的说辞。
吴道子点点头:“正是。不过,杨侍郎急着要这屏风,无非是想用这新奇的御赐颜料装点,抬高身价,届时索要高价罢了。什么皇帝重赏,什么丹青扬名,哪有他的银钱重要!”
一旁有人早已按捺不住心中不忿,趁着酒劲,愤然插话道:“哼!凭什么他王维独占五成?若非玉真长公主偏爱,屡屡在圣前美言,他王维何德何能得此重宝?这中间,怕是……”
“住口!” 吴道子脸色一沉,厉声打断了那人的揣测。他虽然也因颜料分配不公感到不忿,但同为画坛翘楚,对王维的画艺造诣他是真心佩服的。
“画品如人品,王摩诘之画境清远高绝,岂容这等捕风捉影的污言秽语玷污!”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维护着画道尊严。
他语气一转,带着艺术家的傲骨:“陛下重赏在前,我辈自当竭力而为。有几分颜料便钻研几分!凭我吴道玄的本事,难道就参不透这区区颜料的秘密?何必仰仗他人鼻息!”
话虽如此,但他眼神深处,对于那重赏的渴望和对颜料匮乏的焦虑,依然清晰可见。
李白听罢,眼中光芒一闪,抚掌笑道:“道玄兄何须焦虑!杨侍郎要的只是‘波斯秘彩作画’这个名头,他懂什么颜料秉性?”
他看着吴道子,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你方才说,此色极淡,烛光下方可窥见神异……既是如此,你只需在十二幅画上关键处,如娘娘眼眸神采、云袖飘带之末梢,点上那么一滴半滴,能映烛光显出些奇异流光即可!余下的尽可用寻常上好颜料绘制!如此,既用了这御赐秘彩,让杨侍郎有吹嘘的由头,应付了差事;又能省下颜料,留着潜心钻研其奥妙,以备来日参透玄机,博取帝心,岂非两全其美?”
此言一出,雅间内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赞叹之声!
“妙啊!”
“此计大妙!李供奉真神思敏捷!”
“哈哈!道玄兄,这办法好!省之又省,关键处却足以唬住杨侍郎那睁眼瞎!”
便是愁眉不展的吴道子,紧锁的眉头也豁然舒展,眼中愁云散去大半,露出由衷的笑意,拱手对李白道:“李供奉一言,真如拨云见日!多谢指点迷津!是道玄钻牛角尖了。”
吴道子与众人寒暄几句,随即托以研究秘彩为由离席。
众人纷纷举杯向李白致意,气氛重新热烈起来。然而李白饮尽杯中酒,眼角的余光却透过雅间竹帘的缝隙,看到了隔壁桌旁,那两个在略显空寂的座位上安静等候他的熟悉身影。
卢玉生侧着头,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神情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吴十九则低着头,紧握着手中的酒杯。桌上的佳肴,仍旧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诸位,恕太白失陪。”李白起身向在座的众人拱手,“今日我与友人在此饯行,实在不宜离席太久,日后再聚,告辞!”
“哎呀!你瞧瞧我,竟然耽搁了这么久!”张旭一拍脑袋,也站起来,往外送李白,“罪过罪过,走,我陪你一起去向二位兄弟赔罪!”
23. 孤云独去闲
清晨的灞水,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水声潺潺,流淌着千年不变的离歌。岸边的垂柳枝条,刚抽出的新芽还带着湿漉漉的春露,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
李白牵着马,将卢玉生和吴十九送到灞桥桥头。仆役已将行李装上车,拴在马上。昨日醉仙楼的喧嚣与强颜欢笑早已散去,此刻,唯有分离的沉重真实地压在三人心头。长安城沐浴在稀薄的晨光中,雄伟而冰冷,更衬出桥头的凄清。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十二郎,就送到这里吧。”卢玉生轻声说,苍白的脸上带着强压的不舍。
李白没有作声,目光扫过两岸如烟的垂柳,默然俯身,折下最长最柔韧的一枝青翠柳条。这长安送别的古老习俗——“折柳赠别”。
他郑重地将柳枝送到卢玉生手中,又将另一枝递给吴十九。
“此去蜀道迢迢,二位贤弟务必珍重。”李白的声音低沉沙哑,极力维持着平静。
吴十九用力点头,眼眶微红:“李生放心,我们会小心的。”
卢玉生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枝新柳,并未发话。他解下背上的布包,动作缓慢而庄重地取出琵琶,那面在《大唐好诗歌》赛场上大放异彩的琵琶,也是那面在常乐坊小院默默陪伴的琵琶。
“十二郎,此次分别,不知何日再见,且让我再弹一曲吧。”
他坐上车辕,指尖轻拢慢捻,拨动了琴弦。一曲《折杨柳》的旋律,如泣如诉地流淌在灞桥晨风里。
曲调悠扬哀婉,清冷的晨露似乎也浸透了这离别的弦音,敲打着岸边垂柳,也敲打着岸上人的心。
李白听着,仿佛又看见了巴山蜀水间的同窗岁月,心头酸涩难当。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融入水声。车夫轻挥马鞭,车轱辘缓缓转动起来。
李白看着即将启程的车马,看着马上故友不舍的面容,喉头滚动了一下,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似乎要在茫茫去路中抓住点什么:
“玉生,十九!若真有一日……我李太白如高三十五所言,开了那劳什子‘青莲诗社’……”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二人,语气热切:“到那时,还须二位贤弟鼎力相助!请你们务必回来帮我!这诗社营生,没你们,不成!
卢玉生和吴十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同时绽开了一个宽慰而真诚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别离的酸楚与对老友承诺的温暖。
“李生放心!只要你一声吆喝,不管你这诗社是开在长安,开回咱们成都府,就算是开到北庭都护府那等鸟不拉屎的偏远地界儿,我吴十九爬也爬来替你张罗!”
卢玉生虽未说话,却也用力地点了点头。那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应允了这份未来的约定。
车马最终动了,沿着驿道,在晨雾中渐行渐远,最终化作视野尽头模糊不清的黑点。
李白在桥头站了不知多久,直到太阳完全驱散雾气,将灞桥照得亮堂堂、空荡荡。他牵着马,缓缓踱回常乐坊的小院,每一步都仿佛拖着千斤重物。
远远地,便看见家门口伫立着一抹清丽的身影。
晨光勾勒出对方窈窕的身形,发髻边一点熟悉的珠光瞬间刺入李白的视线——那是一副精致的明月珰。
李白心头一震,思绪瞬间从离愁抽离,这张脸孔,这副耳坠,他记得清清楚楚,正是沉香亭畔那夜,替玉真公主前来向他传话的侍女。
那侍女也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见是李白,她脸上立刻浮现出恭敬而从容的神色,不疾不徐地上前几步,微微躬身施礼:“李供奉安好。公主殿下在玉真观备下了新茶和时令点心,特遣奴婢前来相请供奉移步一叙。”
心中本被离愁塞得满满当当,此刻骤然被玉真公主的邀请撞入,李白一时有些恍惚。看着侍女沉静的面容和那对明月珰,他点了点头:“有劳姑娘。待我稍作整理,即刻前往。”
他推门进院,偌大的庭院在卢玉生和吴十九离开后显得异常空旷和清冷。他换了身常穿的素色圆领袍,掸了掸灰尘,也无心细看镜中的自己,便起身赶往玉真观去了。
玉真观依旧幽静,疏影横斜。当李白被观中女冠引入上次那间素雅的静室时,却发现茶点已备,室内却只有方才邀他前来的侍女在侧。
那侍女见李白进来,再次上前施礼,面带歉意:“实在不巧,您来前一刻,公主殿下忽被宫内急召入宫。殿下深感抱歉,特嘱咐奴婢转告,请您先用些茶点稍候片刻,殿下应能速回。”
李白心中掠过一丝诧异,但未表露,只道:“如此,烦请替我多谢殿下,太白在此等候便是。”
侍女动作娴熟地为李白斟上茶水:“请用茶。”
李白接过茶水轻呷,静室空旷,独自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他看着侍立在旁的侍女,试图打破这份尴尬的宁静。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李白问道。
那侍女微微屈膝:“奴婢贱名不足挂齿,公主恩典,赐名‘秋枝’。”
“秋枝……”李白咀嚼着这个名字,看着眼前女子虽着侍女衣饰,但气色红润,姿态从容,尤其那明月珰更衬得其容光照人,便由衷赞道:“秋枝姑娘言谈举止有度,气色精神皆好,如此仪容,想必定是公主殿下身边最信重、最得力的人了。”
秋枝被李白这直白的夸奖说得脸颊微红,心中欢喜,眼神也亮了几分,忍不住想多说两句:“供奉谬赞了。说起来,供奉在醉仙楼‘六月飞雪’那日,奴婢也在场呢!那个……”
她的话音未落,门外回廊深处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玉真公主有些压抑的低语和侍女的回应。公主的声音虽听不真切,但凭语气也能听出蕴藏的沉重与烦躁。
秋枝立刻收声,恢复了侍立的姿态。
玉真公主快步走了进来。她身着青色道袍,脸色不如往日平和,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云,周身散发出一股压抑的气息。显然刚才在宫中的经历让她心绪不佳。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等候在室内的李白身上时,那紧蹙的眉头还是舒展了几分,眼中流露出温和的歉意。
“太白,让你久等了。”玉真公主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细听之下仍有一丝疲惫。她在李白对面坐下,抬手示意他也坐,“临时入宫面圣,失陪许久,还望见谅。”
李白拱手道:“殿下言重了。陛下召见,国事为重。太白能得片刻清茶,已足感盛情。”
“听闻你今早送了友人出京?”玉真公主亲自端起茶壶,为李白续了些热茶,“灞桥折柳,最是伤情。他们远行,你心头想必寂寥。”
李白坦然点头:“故友难舍,确实心中空落。”
“虽寂寥,却也坦荡。”玉真公主微微颔首,眼中露出真切的赞赏,“那日麟德殿盛宴,本宫虽未亲临,但后来听人详细转述了太白舌战群雄的英姿风采,当真是精彩绝伦!连圣人都连连颔首称赞。太白之才,果真不让当年苏秦、张仪。”
面对公主的赞誉,李白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又带着点追忆:“殿下过奖了。太白少年时,曾于安陆赵蕤先生座下习纵横长短之术,深慕苏秦挂相六国、张仪连横破纵、郦食其片语下齐城的慷慨意气。此番行事,不过是聊以践行当年所学。”
玉真公主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捧起茶杯,轻轻吹散浮沫。待李白说完,她放下茶盏,目光沉静地落在他的脸上,话锋陡转:
“郦食其①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为汉王立下奇功,其辩才无双,确如你所言,令人神往。”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洞悉的尖锐:“然而你可曾细想过,他最终因何而亡?”
李白微微一怔,郦食其被齐王烹杀的结局他自然知晓,但此刻公主突然提及这个历史人物的惨烈收场,用意明显非在缅怀,反而更像一柄冰冷的水,当头浇向他刚刚升腾起的热情之火。
他不服地辩解道:“其惨遭烹杀,根由实乃韩信贪功冒进,擅自对齐用兵!刘邦驭下无方,未能及时协调沟通!若……”
“太白!”玉真公主温和却强硬地打断了他,目光深邃,“无论原委如何,面对韩信的虎狼之师与刘邦的逐鹿之心,郦食其一介文士,即便有经天纬地之才、舌绽莲花之能,在那生死一线,又有几分自保之力?他能做的,唯有审时度势,及时抽身,远离这必死之局。可惜……他贪慕虚荣,舍不得齐王那几日的盛情款待,最终落得身死鼎镬。纵有天大的冤屈,又能向谁诉?”
李白还想再辩,玉真公主却轻轻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她脸上的温和神情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忧虑与严肃:
“太白,看来你尚不知自己此刻身处何等的‘龙潭虎穴’,又有多少柄‘韩信之剑’,正蓄势待发,悬于你的头顶。”
“殿下……此言究竟何意?”李白的声音低沉下来,一股寒意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她停顿片刻,仿佛在整理思绪,随后压低声音,清晰地说道:“今日高力士匆忙来请本宫入宫,名为闲谈,实则是天子心中有所疑虑,借本宫一窥究竟,或是……表达不满。”
她缓缓道来宫中谈话:
“圣上开门见山,说本宫好雅兴,举荐的皆是才华横溢之士。王摩诘得赐波斯秘彩潜心钻研,李太白沉香亭赋诗震动京华,皆为我玉真观座上宾,圣眷隆恩,本宫面上亦有荣光。
“然而……他却话锋一转。说当初是听信了本宫之言,认定王维是百年难遇的丹青大才,更兼气质澄明令人心折,故而才力排众议,将半数的珍稀秘彩颜料赐予他一人!可如今……旬月已过,王维深居简出,闭门谢客,却至今未能拿出明确答案。这不仅让他这位金口玉言的帝王面上无光,觉得自己识人不准,更引来了朝中许多非议。这些非议……还会连带着指向本宫这位举荐之人啊!”
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压力:“本宫唯有力陈王维向来精研,其‘画中有诗’的境界常人难及,此番沉心探究,必是精益求精,请圣人再予些许时日。圣上对此……似乎暂且按下了。”
李白默默听着,为这位素未谋面的才子捏了一把汗,也感受到了公主所承受的压力。但这并非重点。
“而后,圣上提起了你。”玉真公主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他说,近来听说了一些风闻……”
公主的目光紧锁李白:“说你李白对那杨国忠,颇有不敬之语。不过,他也随即说想来也算情有可原——太白乃性情疏阔不羁之人,麟德殿上杨国忠当众索要《清平调》意图牟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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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段确也难看,你难免心中不平,口出怨怼也在意料之中。”
公主模仿着皇帝的语气:“故而他还安抚了杨国忠:‘何必与一个吟诗作赋的计较?他又有多大能耐,焉能与你这堂堂国舅爷相提并论?’”
听到这里,李白心中升起的一丝“皇帝明事理”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尚未成型,便被公主的下一句话彻底击碎:
“但紧接着,”玉真公主一字一顿,语速放得极慢,“圣上忽然说,倒是那李相公李林甫,向他递了个有意思的消息。”
李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李林甫言道,他掌理吏部,对官员之财货亦有督察之责。据查实,李供奉在长安几大柜坊的存金流水明细……似乎有些数目对不上之处,暗藏蹊跷。言下之意,疑你有……贪赃之嫌。”
嗡——!
李白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锤,眼前金星直冒。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感如潮水般涌来。
贪赃?!这罪名……
玉真公主看着他剧变的脸色,继续说道:“圣上自言对此亦是将信将疑,故而召本宫入宫询问。一则本宫是你引荐之人,二则……圣上也知你与本宫颇为投契。圣上说:‘玉真,你是清修之人,识人之眼应是不差。你观那李白,其性疏狂,然则于钱财一物……可会行此龌龊之事?’”
这番问话让李白呼吸一窒。
“太白。”玉真公主目光锐利,紧盯着李白的眼睛,“你必须对本宫说实话,那贪赃之嫌,究竟有,还是无?”
“绝无此事!”李白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再次澄清,“李白受俸禄,取合理诗稿之利,清清白白!若有一丝一毫昧心之财,天打雷劈!”
看着李白决然的神情,玉真公主紧绷的肩线终于放松下来,眼中那抹严峻也化开,被一种“果然如此”的确认取代。
“好!守住此底线,尚有回旋余地。”
顿了一下,公主加重语气道:“贪赃之罪,乃取死之道!这,便是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切记,切记!”
李白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拱手道:“太白铭记于心!谢殿下信我!”
“本宫信你为人清白,但李林甫的手段绝非仅此一击。”玉真公主的神色并未真正轻松,反而更添忧色。
“他今日能在圣人面前抛出‘疑有贪赃’的引子,明日就能炮制出更具分量的‘铁证’!那老獠深谙此道!再加上一个杨国忠,你此前在麟德殿折辱其羽翼,更在律令一事上让他吃了个闷亏,他面上虽不屑与你计较,实则睚眦必报!你如今身陷如此旋涡,稍有不慎,便会像那郦食其一样,空有满腔才情抱负,却被无形的权势之鼎悄然烹杀!”
这一番透彻的剖析,如同剥开层层华丽的锦袍,露出了里面森然的刀刃,把李白惊得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
“殿……殿下……”李白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首次在公主面前流露出属于凡人的无助和惶惑, “太白该如何做?请殿下明示!”
玉真公主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样子,心中也是恻然。她坐直身体,目光直视李白,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命令般的肃然:
“第一,从今日起,你以往如何,现在依旧如何!诗会,要照常参加;名士宴饮,更要前往;即便在宫中行走,态度要如常!越躲,越显得心虚!身正不怕影斜,越坦荡,越让人无隙可乘!”
李白用力点头,将公主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第二,是‘谨言慎行’!”公主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无比的郑重,“从此刻起,无论在任何场合,面对任何人,凡涉及朝中纷争、官员功过,尤其关乎杨国忠、李林甫……乃至贵妃!你务须谨慎十倍!最好,连沾都不要沾!更遑论评头论足!太白,这不是畏缩,这是存身之道!你的口舌,是诗之利器,亦可能成为断己之索!”
“是!李白……谨记殿下教诲!绝不敢忘!”李白深深一揖,公主的警醒如醍醐灌顶,将他彻底浇醒。
玉真公主见他的确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稍稍放下心来。但看昔日神采飞扬的谪仙人,如今在自己面前像个霜打的茄子,心中不由抽痛。她唤秋枝过来重新添茶,语气和缓了些:
“今日本是打算邀太白来观中闲谈,念你故友离京,心里落寞,也是想听你细说那日麟德殿宴饮之事,宫人转述总是挂一漏万。谁曾想……也罢,饮茶。”
李白接过秋枝奉上的新茶,只是碰了碰嘴唇,并未饮下。好在玉真公主及时把话题引导到轻松的宴饮细节和其他闲适事件,这让李白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些。
从玉真观出来时,已是午后。春日阳光灼灼,却无法驱散李白心头的浓重阴翳。
公主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带来阵阵寒颤。郦食其被架在鼎上的画面,皇帝漫不经心提到“贪赃”时的语调,杨国忠怨毒的眼神,李林甫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与玉真公主忧心如焚的警告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常乐坊的小院,比清晨送别时更显得死寂。空气里没有了药香,也没有了爽朗的笑声,只有一片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空旷。
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24. 大雅久不作
常乐坊的小院空旷得令人窒息。每一丝微风拂过回廊,都像在提醒李白此地的寂寥。案几上昨日离别的酒盏孤零零立着,映着他同样孤独的身影。
昔日的酒友,张旭忙于应付杨国忠那离谱的屏风差事,吴道子正绞尽脑汁参悟波斯秘彩,各有各的泥潭深陷,无人可约。
这时,“瀚海诗社”四个字猛地撞进脑海。
对,高三十五!
他性子沉毅,又尚未去投奔哥舒翰,应当还在诗社!
去寻他!这满腹的浊气,或许只有在那位见识不凡的老友面前,方能一吐为快。
念及此,李白再无犹豫,牵了马,径直朝诗社巷奔去。
一入巷口,便有眼尖的文人认出他来。
“快看!是李供奉!”
“太白兄!久仰久仰!”
“谪仙风采,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热情洋溢的招呼瞬间将他围住,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敬,这与翰林院那等地方宵小的谄媚不同,少了几分功利俗气,多了几分发自肺腑的激赏。
李白心头微暖,虽无兴致攀谈,却也并无反感,抱拳简单应付过众人后,便径直朝瀚海诗社大步走去。
推开诗社熟悉的大门,只见高适正与几名社员围坐一堂,谈兴正浓。见李白突然闯入,众人皆是一怔,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有人甚至从座位跃起,一把拉住李白,将他按到主位旁边坐下,兴奋难抑:
“李供奉!快请坐!”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正说到您呢!”
“是啊是啊,供奉如今声动京师,如日中天!天下文人,谁不仰慕?”
李白被簇拥着坐下,听着这满口赞誉,只当是他们又在说沉香亭的《清平调》或是麟德殿为诗人请命之事,那些赞誉像隔着一层浓雾传来,心中那点烦闷更添一丝疲于应对的倦意。
他摆摆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诸君过誉了,些许虚名,诗赋小道,不足挂齿。”
一旁的高适身子微微前倾,看了看桌上横七竖八摆着的诗牌,又看看李白:“不知‘曲江兰叶’新帖,太白兄可曾过目?”
“哦?”李白微微一愣。
一位年轻的社员抢着道:“供奉难道没留意诗牌吗?张相公为您发了帖!”
高适从袖中拿出自己的诗牌,点开“广文集贤”,熟练地翻找到那个高悬榜首的热帖,将诗牌推到李白面前:“喏,‘曲江兰叶’今日辰时所发。”
“‘曲江兰叶’……”
李白低声念着这个极具辨识度的名号,心头猛地一跳。那正是昔日的贤相,如今贬居荆州的张九龄!
而那个点燃士林的帖子,标签赫然是:#陈子昂风骨再现#
李白点开正文,正是张九龄的手笔。帖文语言简洁雅正,是其一贯的庙堂之风:
“观太白近作《清平调》,风华绝代,气象万千,深得乐府神韵。请旨一事,为天下执笔人谋一席之地,格局不凡。虽少年疏狂,然文心赤诚,身存风骨。吾道不孤矣。后生可畏,勉之。”
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
没有浮夸的吹捧,只有对才华的肯定,对行为的赞许,更将其拔高到“吾道不孤”的高度,尤其点出那句“文心赤诚,身存风骨”,评价颇高。
一旁的社员还在解释:“这是张相公特意发帖为你仗义执言!而且他还……”
不等他说完,另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社员接话:“张相公这是认可了坊间流传的一个说法,说你和陈拾遗有神似之处!”
张九龄说他……有陈子昂之风?
李白太清楚这个评价的分量了。陈子昂是张九龄一生敬仰的偶像,其“风骨兴寄”的诗论深刻影响了张九龄的诗学理念。张九龄自己那几首在荆州所作的《感遇》诗,正是对陈子昂精神的传承。
如今,张九龄竟将他李白比作当代陈子昂?这已非简单的赞赏,近乎是一种衣钵传承的期许和肯定!难怪这些人如此激动。
“曲江公此帖一出,京中文坛风议为之一清啊!”有人感叹。
“只是……张相公发完这帖后,便再无动静了。”又一人蹙眉,深为遗憾,“他之前《感遇》组诗每每有作,都引人深思,我等还期盼新篇呢。尤其是作楚辞香草美人语,清雅高洁,真是令人……”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在这样喧腾的颂扬与关切的氛围里,高适敏锐地捕捉到李白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与强颜的欢容。他扫了一眼窗外渐沉的暮色,适时地清了清嗓子:
“诸位,今日论诗谈文,获益匪浅。然天色已晚,太白兄远来,想必也疲乏了。不若我等改日再聚,畅叙离怀?”
社员们虽意犹未尽,但见高适开口,又观李白确似精神不济,也便纷纷起身告辞。陆续离开时,仍有人低声交谈着诗牌上的消息:
“河岳英灵站①评《清平调》那篇,真是精彩,将供奉那三首诗与《蜀道难》联评,颇有格局……”
“我倒觉得新近冒出来那个‘杜陵野客’点评得更接地气些,言语犀利……”
门扉轻响,热闹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堂内一灯昏黄,映照着相对而坐的李白与高适。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高适轻轻带上诗社的木门,回身看向李白,沉声道:“好了,现在安静了。太白,此处只有你我。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你……心事重重。”
没有外人,李白强撑的那点精神似乎也泄了下去。
他重新坐下,脸上颓然之色尽显,望着窗外昏黄的暮色,声音有些干涩:“高三十五,我那常乐坊的院子……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高适瞬间明了。离愁为引,必有更重的心事缠绕其间。
他没有追问卢吴离开的细节,而是走到自己平日整理诗稿的书案旁,一边收拾散乱的纸张笔墨,一边道:“我这虽简陋,胜在有人气,也清净。你若不嫌,就在这歇下。老地方,我等下去给你收拾出来。”他指的是诗社后院那间特意为李白准备的小客房。
“别忙。”李白抬手示意不必。他环顾着这透着文墨气息的诗社,看着那堆放的卷轴,高悬于南墙的社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久违的安宁。
“不用收拾。我李白如今在长安,只觉得两处地方干净——这里,还有玉真观。其余……无论是翰林院那等宵小盘踞的腌臜之地,还是看似金碧辉煌的麟德殿……”
他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之色,冷笑一声:“一样藏污纳垢!”
高适闻言,眉心一跳。这话里的刺,太锐利了。
他立刻警惕地再次看向门口方向,确认无人,然后一把拉起李白,神色凝重:“随我来。”
他快步带着李白走进自己那间更为僻静的卧房,反手“咔哒”一声闩上了门。室内光线昏暗,唯余一盏孤灯。
他又走到窗边,确认窗户都已关严实了,才转身看向李白,声音压得极低:
“现在,可以说了。”
李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委屈,还有一股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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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愤怒:“高三十五,你告诉我,我错了吗?”
“那张翰林,羞辱玉生,克扣俸禄。他落得今日下场,难道不是咎由自取?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错之有!”
“为天下文人请命,争取一丝不被奸商盘剥欺辱的保障,让诗人呕心沥血之作能保有应有的体面。此等事,难道不是每一个执笔之人应有的志向?难道不是圣朝应有之义?我又何错?”
“可是那《清平调》……”
提到《清平调》的现状,李白更是冷笑连连:
“……本是我奉圣命所作,意在赞颂贵妃之美。他杨国忠,一句‘让天下百姓亦能睹诗思人’,便能将其印在胭脂盒、团扇、手帕之上,冠冕堂皇地拿来牟取暴利?你可知……”
李白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种深切的失望:“如今满长安城,印着《清平调》的物件不少,然,价格奇高!比之先前的《长干行》胭脂盒,贵了何止数倍!你若要问,售卖这些物件的商铺背后,哪个没有他杨国忠的影子?!”
他看着高适,眼神灼灼:“杨国忠他打着御制、圣赞的旗号,行此高价敛财之事!他赚得盆满钵满,何曾想过问一声我李白是否同意?我李太白并非贪图那几两润笔银子!只是……”
他的目光忽然充满了迷茫与痛苦:“只是……这结果,与我当初所想……全然背道而驰了!”
高适凝视着友人痛苦而迷茫的眼神,沉稳地问:“太白,你的本意是什么?”
李白的目光转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声音带着一种深远的疲惫和向往:
“第一,自是为了让诗社那私下里保护诗友诗稿的规矩,变成护佑所有诗人的一片天。让天下所有不愿被剽窃盘剥的诗人,都有一条堂堂正正可走的门路。”
“第二……” 他顿了顿,清澈的眼眸流转,“我何尝不想借贩夫走卒之手,让更多的诗句飞出书斋卷轴,落在市井街巷之间?三十五,你想过没有?普通百姓,能有几人买得起,愿意买装帧精美的诗集?能有几人有闲暇去诗社听讲?可胭脂盒、油布伞、手帕、碗碟,这些东西是他们日常所用!把诗写在上面,或许他们买菜时瞥见一句,洗衣时读得一行,便是诗种落进了心田!这才是……真正的诗心可寄之处啊!”
他眼中那份明亮的光,是属于理想主义者的星辰大海,清澈却似乎遥不可及。
“至于银钱……不过是顺手得来,沾衣带水,不足挂齿。可如今呢?”李白三两步走到塌边坐下,“那昂贵的脂粉香帕,岂是寻常百姓用得起的?所谓传诗,不过是权贵们附庸风雅、借机盘剥的又一桩生意罢了!我……我成了个被扯来当大旗的招牌……一个帮着他们镀金的幌子!”
高适沉默地听着,心头震动。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李白在瀚海诗社初次听闻“诗稿盈利分配”这等事情时,会那样明显地皱眉,眼神中流露出轻蔑与疏离。
李白的骄傲不在俗物银钱,他图的是一个更宏大、更纯净的理想。让诗从庙堂高阁,散入寻常巷陌,让天下人共享文章华彩。
杨国忠这种将御诗与奢侈品捆绑、搜刮民脂民膏的行为,恰恰是对李白这份朴素理想的侮辱和背叛!
高适挨着李白坐下,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从那一句开始讲起,最终归为久久无言。
李白那“诗入人间烟火”的愿景,在这暗流汹涌的盛世长安,能实现几分?那遥远“曲江兰叶”的期许,那扭曲变味的“诗牌”名利场……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瀚海诗社寂静的斗室里交织沉淀。
25. 吾衰竟谁陈
沉吟半晌,高适试探着问道:“除却杨国忠借此横征暴敛,近日朝廷之中……可还听闻其他异常?”
李白蹙眉细思:“旁的倒不甚清楚。只是……那李林甫竟在圣人面前构陷我‘贪赃’!简直荒谬绝伦!”他心中那股被污蔑的愤懑再次翻腾起来。
此言一出,高适面色骤然凝重如铅。这等构陷,直指官员命门,绝非等闲。
“太白,此事干系重大!你须仔细回想,麟德殿之后,可曾再赴皇家宴饮?或与宗室贵戚、重臣显要往来过密?”他的声音不自觉绷紧。
李白仰头回忆,笃定道:“未曾。除了那日的麟德殿盛宴,再无其他。”
在他的意识里,玉真公主,这个引荐自己的伯乐,告知自己危险的恩人,自然不在排查之列。
“如此……问题或就出在麟德殿!”高适目光灼灼,“把那日宴上的细枝末节,与我再细细说一遍!尤其是你提议之时。”
听闻要讲那日的得意处,李□□神稍振,眼中重现光华。他坐直身体,将如何以《楚辞》考倒张翰林,如何顺水推舟借杨国忠索诗的由头引出立法,如何最终赢得圣意允准的经过,原原本本、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谈及自己巧施妙计时,仍不□□露出几分志得意满。
李白讲完,满心欢喜地等待高适的夸奖,然而高适面色凝重,最终缓缓地摇摇头:
“太白,依我看来,你惩戒张翰林,固然快意恩仇,是为玉生雪耻;你向圣人请命,立意高远,是为天下文人争一席之地。这两件事本身,站在你的立场,并无大错。”
他话锋一转,严肃道:“然而,问题就出在你行事的过程里,一连开罪了当朝三位最不能得罪之人!”
李白愕然:“何出此言?”
高适伸出一根手指,一一剖析:
“其一,关乎高力士!你让这位权倾朝野的高大将军,把张翰林带去那阴暗潮湿的角落‘稍待’。此事看似小事,但以高将军之老辣,岂能看不出你是在利用他?他位极人臣,历来只有他算计旁人,何曾被人轻易指使算计过?他面上不显,心中焉能不记上一笔?”
李白辩解道:“不过让他带个路……”
“带个路?”高适打断他,语气加重,“你指名地点,刻意让张翰林难堪,可众人皆知是高力士引他去的那‘好地方’!这岂是‘带个路’那么简单?那老奴心思深沉如海,这笔账,他定然算在你头上!”
李白哑然,细想之下,高力士那洞悉一切却依旧和煦如春的眼神,此刻回想起来竟带着寒意。
高适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其二,关乎杨国忠。你在他志得意满之时跳出来顶风请命,这无异于当众打这位国舅爷的脸!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让他面子、里子皆失。以他睚眦必报的心性,岂能不恨之入骨?你纵然要请命,也应当稍缓些时日……”
“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他借御诗之名行高价敛财之实却无动于衷?!”李白激动起来,声调陡然拔高,“缓些时日?杨国忠这等人,给他几日,遭殃的可就不止我那《清平调》了!到那时,再发什么律令也晚了!”
高适抬手示意他稍安,声音压得更低:“太白,纵有千般理由,这时机与方式,已是得罪杨国忠。但真正的凶险,在第三点。”
李白的心瞬间提起。
高适缓缓竖起第三根手指:“李林甫。那日宴上,他可曾表态?”
提到此人,李白刚压下去的火气再次窜起:“这笑面虎!麟德殿上坐得安稳如山,一脸和气,仿佛事不关己!谁曾想?转过头就向圣人进我谗言!什么账目不清,贪赃之嫌,简直血口喷人!”
高适收回手,先前那些分析若是开胃菜,那么接下来的才是正餐:“这正是李林甫最可怕之处!他在麟德殿上,对你惩戒张翰林,你与杨国忠的博弈,始终冷眼旁观,一言不发。这不合常理!我猜,依他的本性,要么出言助杨国忠打压你,要么假意圆场收买人心。可他选择了最反常的沉默。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可怕!”
“可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李白不解,眼中是真切的困惑,“他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又醉心权术,敛财于他似乎只是顺带。我请命护诗,于他权柄无损,充其量是不屑一顾,或在日后执行时下点绊子,怎会因此就直接对我起了杀心?”
“或许是你无意间开罪了他的门生故旧。或许……”高适的目光紧紧锁住李白,“是你身上这重‘张九龄门生’的阴影,始终未曾散去。”
“荒谬!”李白嗤之以鼻,“张相被贬多久了?我从未拜入其门下,他亦未委任我任何职务,我们甚至未曾同桌共饮!所谓‘门生’,不过是世人对《大唐好诗歌》上他批我甲等魁首的附会罢了!我仰慕其风骨,他欣赏我才华,君子之交,坦坦荡荡,人所共知,何来派系之说?”
高适微微摇头,眼神深邃:“太白,你看得太简单了。政治倾轧,岂会理会这些君子之约?你如何看待张相今日在诗牌上为你发的那帖?”
“太白感激不尽。张公知我护我,此言此语,是勉励,亦是警醒,我定牢记于心。”李白正色回答。
“或许……不止如此。”高适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这帖子,在此时发出,更像是一份掷地有声的宣言!一份投向那位李相公的……战书!”
“战书?”李白心头剧震,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正是。太白,你想过没有,张相公此帖,是在昭告天下:李白,是我张九龄看好的人!此帖一出,李白便不仅仅是你李白,李林甫若再想动你,便不再是针对一个翰林供奉,而是在打压张九龄代表的‘风骨’,打压所有不愿屈从于他权势的文人!”
高适站起来,双手背后,看着李白:“这是李林甫个人,与天下士人之间的一场较量。你李白,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当你提出要将诗社保护诗稿的特权惠及天下文人时,你就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扛起了这面大旗!”
室内空气骤然凝滞,只有窗棱被风吹动的声响。
“太白兄,我问你,你可有勇气,扛着这面大旗,去与李林甫、杨国忠、高力士乃至他们背后的整个权势漩涡,搏上一搏?”
李白沉默了,灯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动,映照出他眼中翻涌的巨浪——有愤怒,有不甘,有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惊悸,更有一丝被宿命点燃的、深藏于骨子里的桀骜。
这话题太过沉重,关乎生死荣辱,关乎道路选择,他无法轻易说出“有”或“没有”。
高适也意识到自己将话头引向了何等危险又尴尬的境地。看着李白紧抿的嘴唇和眼中复杂的风暴,他缓和了语气,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凝重:“咳,也罢,夜深了,聊点别的。”
他努力让语调轻松些:“太白,你可知张相为何偏偏选在今日发这条帖子?”
面对这突然的转折,李白茫然地摇摇头:“这几日先是送玉生、十九回蜀,接着又应付宫里这些糟心事,还要去玉真观……诗牌上消息繁杂,我都没顾上细看。莫非有什么说法?”
高适顺势道:“嗯,事情就出在你暂离诗坛这数日。那殷璠的‘河岳英灵站’,你是知道的,经《大唐好诗歌》一役,声名更盛,其人隐逸,然一言评出,常被视为诗坛定鼎之作,分量之重,无人能及。至于其他跟风评论之流,或是格局不足,或是眼力有瑕,多被讥为‘东施效颦’,难以为继。”
说到这,高适的语气带上了笑意:“可偏在此时,忽地冒出个‘杜陵野客’,此人在自家诗牌主页悄然开设了个‘青莲剑歌’专栏,对太白你所有公开诗作,从《蜀道难》到《清平调》,甚至你那首看似漫不经心的《静夜思》,都做了极为细致的点评!”
“这点评还不是循规蹈矩地套章法、论出处,倒更像是……一位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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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的同道中人,读罢便写下即时最直接的感触,其见解之独特,笔力之雄厚,竟丝毫不逊于殷璠那考据严谨的宏论!”
高适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尤其妙的是,他竟将你那《古风》与陈拾遗的《感遇》联系起来点评!直言太白之笔,不仅华丽浪漫,亦承继了拾遗那股‘兴寄风骨’。此论一出,在诗牌上引发了轩然大波。正是这场关于太白与陈子昂风骨是否相承的激烈争辩,这才引得远在荆州的曲江公触发了感怀,掷出了那枚分量极重的帖子!”
李白这才恍然,原来曲江公发帖背后竟有如此缘起。他顺着高适的指点在诗牌上寻到那杜陵野客的主页,仔细看去,果然如高适所说。他哑然失笑,调侃道:
“这杜陵野客……倒像个诗痴。瞧他这架势,怕不是本想偷偷建个文集自娱自乐,如同在自家书斋里整理私藏,随手写点感想塞进夹页,偏偏忘了设置密藏?结果他那珍贵的‘随笔记’,便悉数摊开在天下人眼前了,成了这‘青莲剑歌’之注。不过嘛……”
他浏览着那些文字,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欣赏:“他倒也无半分遮掩闪躲之意,落落大方,自得其乐,甚好!”他对这种“藏不住”的诗痴之举,反而生出几分亲近感。
夜色已深,李白索性不回自己房间,与高适挤在一张简陋的床榻上。
昏黄灯光下,李白再次点开杜陵野客的主页,比之上次“囊中羞涩”,此次倒是多了几首原创诗作,长短不一。
其中一首题为《望岳》,尤为醒目,下面缀了几片晃眼的金叶子,还附带了一张巍峨的泰山拓影,角落里有一抹几乎融入山色的青衫背影。
李白默读至“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句,心神为之豁然一荡,忍不住低呼:“好气魄!”手指微动,默默点上了一片金叶子。
高适在一旁翻看着,忽然轻轻捅了李白一下,示意他看杜陵野客最新的一条帖文。
那标题颇长:《驳时人谓赏诗为评点及站外论诗即东施效颦论》。显然是被一些质疑他模仿殷璠“不自量力”甚至讥讽他“东施效颦”的言论给惹急了,带着不小的火气。
然而正文点开后,却只有寥寥八个字:
但有诗心,皆可论诗。
这简短的八个字,宣战似的砸在两人面前。
“此人……脾气还倔得很!”高适咂摸了一下,忍不住笑道,“你看下面,不少人求他点评自己的诗,他竟一条也不回复,只专注于你这‘青莲剑歌’。”
李白听着,只当是诗坛上又一件趣闻轶事,未曾往深处想,但心中对这个磊落又带着点固执的“杜陵野客”,印象更深了几分。
两人对着诗牌上的评点与诗作,天南海北又谈论许久。窗外夜色如墨,寒意更深,困意也如潮水般涌上。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之际,高适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昌龄兄……快到了……”
李白迷糊着问:“谁?”
“……江宁丞……王少伯……”高适的声音越来越低,“来信说……他要来长安……还说……要出塞……”
“出塞?”李白强撑起一丝精神,“为何出塞?他来长安作甚?”
“信里……没细说……”高适的声音几不可闻,头一歪,沉沉睡着了。
“少伯要来?去边塞?”李白脑中闪过这个模糊的信息,王昌龄?那个创立瀚海诗社、诗风雄浑、名动天下的“七绝圣手”?他为何重又奔赴边塞,停驻长安又是为何?
但困倦很快袭来,他靠在硬实的床板上,重重心事吞没意识。
杨国忠的贪婪,高力士可能的不悦,李林甫悬顶的利刃,张九龄沉甸甸的期许与无形的护佑,那面不知该如何守护的“天下文人”之旗,还有这个突然闯入他诗牌世界的、孤傲而诗心灼灼的杜陵野客……
长安城的风,似乎又要转向了。
26. 欲穷千里目
长安的初夏已然临至,空气中洋溢着槐花的淡香和渐盛的热意。向来幽静的诗社巷,今日却因瀚海诗社的一场盛事而喧嚣起来。
消息早已传开:高副社正式接到了哥舒翰大帅的任命书,将远赴河西,成为幕府掌书记。
这对于一个寒门士子而言,无疑是鲤鱼跃过龙门的喜事,对于其他汇集在诗社巷的那些渴望建功立业的诗人墨客,同样是一桩值得庆贺的大事。前来道喜兼道别的人络绎不绝,小小的瀚海诗社一时宾客盈门,人声鼎沸。
“高副社!恭喜啊!”
“达夫兄!此去河西,前途无量!”
“高兄,定要常寄诗作回来!”
道贺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把瀚海诗社并不宽敞的厅堂撑破。
高适身着半新不旧的便袍,此刻脸上挂着混合了兴奋与些许局促的笑容。他抱拳四方不停回礼,语调也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同喜,同喜!谬赞,谬赞了!”
“哈哈!达夫!”
一声清朗的笑破开喧嚷,李白排开众人挤了进来。锦袍在拥挤中挤出一丝皱褶,他浑不在意,只是用力拍在高适肩上,眼中神采飞扬。
他的喜悦是真的。昔日在诗社方寸之间畅谈“殊途同归,活出自我”的豪言仿佛犹在耳畔,如今这位初识于微时的挚友,终于凭借胸中韬略得了用武之地,他焉能不喜?
然而,喜悦之中又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失落与孤独。玉生走了,十九也走了,如今连最知心、最能为他剖开政治迷雾的高三十五也要远赴边庭。长安,这个他曾视为理想之地的城池,知己却如夏夜萤火般,点亮又消散。
他按下心头的忧思,笑着挤到高适身边,朗声道:“达夫此去,前程似锦!合该去醉仙楼设宴,为你好好饯行!”
高适被拍得身子一晃,连忙摆手:“太白兄美意心领。然则兄知我,素不喜张扬。诗社自家兄弟,在这方寸之地小酌几杯,说说心里话,便是最好。”
“在社里吃饯行饭?太简省了吧?好歹是瀚海的脸面!”有人质疑。
“就是!醉仙楼的厨子可不是摆设!”
“高副社莫不是心疼李供奉的钱囊?”
哄笑与争论四起,嗡嗡地搅成一团。李白挑挑眉,刚想再激高适几句,门口骤然响起一声高调,清越得竟压下了满堂嘈杂:
“今日好生热闹!我来的可巧?”
满堂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只见一道身着深黑色宽袖长袍的身影正踱步而入,身量单薄,面上带着风尘却难掩那份从容气度。
“王社长?!”
“是江宁的昌龄先生来了!”
“少伯兄?你来的可巧!”
来人正是“七绝圣手”、瀚海诗社的真正创办者——王昌龄!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年轻的学子,面庞青涩,眼中充满好奇与敬畏。
原本拥挤的小院瞬间自觉分开一条通路,高适大喜过望,急忙快步迎上前,引他至主位:
“少伯兄!你何时到的长安?怎不提前知会一声,也好让我出城相迎!”那份惊喜,溢于言表。
王昌龄朗声一笑,也不多客套,径自走向主位,将手中一直提着的一个古朴陶坛“咚”一声放在主座的案几上。
“刚从哥舒翰大帅的行文处确认了任命,岂有不来之理?特备美酒一坛,恭贺高掌书记扶摇直上!”
这番话说得干脆敞亮,算是给今日的饯行定下了调子——这饯行宴,就在诗社。院中众人,脸上都多了几分松弛的笑意。
王昌龄环顾四周,目光炯炯:“某在江宁任职,诗社多赖三十五与诸位同仁支撑,劳苦功高。今日既是庆贺三十五高升,也是借此薄酒,谢过诸位平素对瀚海的照拂。我若不来,岂不失礼于天下?来的都是客,莫讲虚礼!”
说罢,他又在心中估量了一下在场的人数,转头吩咐随行的一位年长学生:“去,寻附近像样的馆子,点些拿手的硬菜来,莫要吝啬。”
学生领命而去,他转而将目光投向满院众人,语气洒脱:“诸位也别愣着了,本社地方小,怕委屈了诸位。烦劳回去搬些桌椅家什来,咱们瀚海,今日便做一回海,专纳诸位这道百川!”这话引得满堂哄笑,气氛愈加热烈。
邻社曲江诗社的一位青年听罢转身就走,见同行的年长者往巷口方向走,一把拽住他衣袖:“哎?王社长要我们回诗社搬桌椅!诗社在那边!”
年长的社员瞪他一眼,压低声音斥道:“朽木!亏得你也是个读书人!这点人情世故都瞧不分明?人家王社长摆席,也抬举咱们给高适兄饯行,更是抬举咱们几家平素的情分!哪有只扛张桌子空手就去的道理?添菜者,添彩也!不添点彩头,心里能踏实?”
年轻者恍然大悟,一拍额头:“哎呀呀!原来如此!走,先去馆子!”
两人匆匆走出诗社巷口,果见其他几个诗社的人也正往不远处的食肆奔去。彼此在食肆门口撞见,先是一愣,随即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互相拱拱手,赶紧挤进去挑拣菜品。
众人纷纷出去搬桌椅、张罗,原本拥挤的院子一时倒显得安静了些。王昌龄这才得暇看向李白,那目光带着打量、欣赏,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疏离。他拱手作揖道:
“想来这位便是李供奉吧?久仰。”
言谈举止,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李白忙起身回礼,心头也涌起激赏:“王江宁当面!太白亦是慕名久矣。昔年边塞二王城头斗诗,《出塞》《凉州词》双绝齐鸣,千载难逢之盛事,恨未得亲临!”他言语坦荡,带着由衷的向往。
王昌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感慨,旋即化作平静的笑意:“往事如烟,旧曲难再提。供奉请。”
他伸手指向自己下首左侧的位置,又对身后还站着的几个年轻学生道:“尔等自行到后院,东面是高书记的房间,莫扰他收拾行李,其余屋室皆可暂歇,仔细清扫即可。”
高适也跟着坐下,看着王昌龄与李白这“见礼如仪”的场景,心中的疑惑悄然滋生。他深知王昌龄性情,以往通信谈及李白诗才,王昌龄言辞间尽是倾慕,恨不能一见,引为知己。
可今日真见了,这态度虽无失礼之处,却显得过于克制,甚至带着隔膜。
他目光落在王昌龄身上那件并无任何装饰纹样的黑袍上,袍子宽大,衬得他身形越发清瘦。脸庞似乎也凹陷了些,少了些过往的意气风发。
江宁事务竟繁重至此?还是路途劳顿?又或者……高适回想起之前王昌龄那“青海长云”诗牌主页的沉寂——无诗,无评。这背后,莫非……
他打定主意,待宴席稍歇,定要寻机仔细问问。
“少伯兄,太白听闻您此番是欲再赴边塞?不知所为何往?前次听达夫提及时,我心中就萦绕此问。”李白性子爽直,没留意气氛微妙,径自发问。
王昌龄端起案上高适刚刚为他斟上的茶水,呷了一口,神色坦然地答道:“哦,在江宁闲暇,办了个学堂,教子弟们吟诗作对,于科举干谒之道也略作指点。这些后生,偏生爱这边塞诗。我也是教得多了才发觉,光在课堂里纸上谈兵,讲什么大漠孤烟、铁马秋风,终究是空的。写不出那份真筋骨。”
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既是讲边塞诗,不如亲赴边关。不亲踏黄沙戈壁,不亲嗅金戈铁锈气,如何写得出那‘孤城遥望玉门关’的壮阔苍凉?所以索性带了他们几个自江宁出发,乘船至汴州,走陆路过洛阳、潼关,才到了长安。既为采买进边所需的物资,亦是为三十五送行。”他再次看向高适,眼神真诚。
高适心头一热,再次拱手:“多谢少伯兄挂念!兄台此去边塞,路线可曾规划妥帖?”
“自然。”王昌龄从袖中取出一张略显磨损的牛皮舆图,摊在案上指点起来,“长安西行,秦州是关陇要冲,不可不去。再往西北,渭源、临洮,沿洮水而上,直抵凉州……当年与季凌斗酒斗诗之地。”
他手指顺着舆图向下画了一道线:“其后,往东南折返,经洪池岭、河州、洮州……此线路,大抵与我第一次远赴边塞之途相仿。”
李白与高适对这“初次出塞”心向往之,正欲细问,门口传来呼喊:“劳驾!搭把手!”却是抬着一张巨大的木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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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社员,被门槛卡住,正涨红了脸使力。
“来了!”高适反应最快,率先起身冲出去帮忙。王昌龄和李白也欲起身,被高适回身的摆手制止,“不必劳动二位。”
他快步走到门口,镇定自如地指挥着如何侧过角度,如何抬运:“这般尺寸,挤进来反倒麻烦,照我说的来做……”
李白见此便不再坚持,目光不经意间落向了小院正壁上悬挂的那帧社规:
以诗会友,情义当先。
不慕金玉,唯敬诗骨。
笔迹遒劲挺拔,骨力洞达。尽管李白每次来瀚海诗社都会看到,但一想到制定并书写这一社规的人就在自己面前,还是难免激动。
“少伯兄所定社规,字字珠玑!这手字,亦是铁画银钩,卓然不群!” 李白由衷赞道。
王昌龄闻言,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走到那帧社规前。他抬头久久地凝望着那十六个大字,眼神却一点点黯淡下去。
小院里只剩下搬运桌椅磕碰的声响和远处模糊的市声。过了许久,久到高适安置好桌子悄无声息地走进门来,立于门边屏息凝神时,王昌龄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社规,是我定的。”
“但这字……不是我的。”
“什么?”李白愕然出声,下意识扭头看向一旁的高适。只见高适脸上亦是震惊之色难掩,嘴唇微动,显然同样初次听闻这桩秘事。他一直以为这匾额上的字是王昌龄亲笔,这几乎是诗社成员的共识!
王昌龄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此字乃是季凌所书……季凌,王之涣。我不过是携来悬此,用以勉励社中后进罢了。”
他说“王之涣”三字时,语速微微加快了一点,仿佛要迅速摆脱这名字粘在舌尖上的分量。
李白蓦地睁大了眼睛:“季凌先生?!”
高适心中也升起层层疑云。那异样的眼神,那平静的语调,这背后,绝不止是挚友赠字这么简单。
然而,不待他细究,诗社外的空地上,长条案、方桌、矮几,乃至平日里搁置杂物的板架,都被七拼八凑地连接起来,竟然在狭小的空间里摆出一个巨大的“回”字轮廓。
各诗社的人,连同瀚海本社年轻热血的社员们,扛着形状各异、颜色深浅不一的坐具,有的甚至还夹着自己的宝贝酒壶、瓦罐,呼啦啦地将本就拥挤的前厅挤得更满。
“桌子来啦!”
“椅子放这边!”
“酒碗!酒碗别忘啦!”
“让一让!菜也齐了!”
一阵浓烈杂沓的饭菜香气扑来,那几个被支出去“添彩”的社员也提着或端着大小各异的食盒和粗陶盘盏回来了。其中不乏整只熟羊、时令鲜蔬甚至长安特有的“素烧鹅”。热闹的气氛重新涌入院内。
王昌龄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沉重都压回了肺腑深处,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温和从容的社长气度,甚至挂上了一抹符合场合的笑意。他拍了拍手,招呼众人:
“来来来!酒菜已备!诸位好友,入席——!”他率先举起了刚刚斟满的酒碗。
饯行的宴席就此开始。碗盏交错,诗词唱和的热潮很快淹没了小小的瀚海诗社,欢声笑语几乎要冲破屋顶。
李白亦是兴致高昂,与周围相熟或不甚相熟的诗人畅谈,酒到杯干,吟诵着豪迈的诗句,惹来阵阵喝彩。
高适坐在王昌龄身旁,看着这一切,听着李白恣意飞扬的声音,心头却沉甸甸的。他举起酒杯,挨个向各社来道贺的同好回敬,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目光却总有意无意地飘向主位旁那个落寞的黑影。
王昌龄的确在笑,笑得随和,甚至还和弟子们说了几句玩笑话。但他独酌时,眼神会不自觉飘向院墙高处——那“唯敬诗骨”几个大字在摇曳的灯烛下格外刺眼。
而那黑色宽袍下的身影,透着一股无形的孤寂与疲惫。尤其当他举杯畅饮时,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竟也可见嶙峋瘦骨。
饯别的喧嚣渐浓,众人捧起杯盏,笑逐颜开。而那袍袖下筋骨硬朗的脊梁,如同一根过于紧绷的弓弦,在豪放的祝酒词间隙无声震颤。
27. 更上一层楼
饯行饭的热闹在杯盘狼藉中渐渐退潮。其他诗社的成员们打着饱嗝,带着酒意,三三两两告辞而去,巷子里飘散着零散的告别和笑声。
高适和几个年轻学生收拾狼藉的碗碟桌椅,杯盏碰撞声叮当作响。王昌龄则坐在院中那方已经收拾干净的木桌旁,李白正兴致勃勃地与他闲谈。
说是闲谈,多是李白大谈剑术、酒趣或是天南海北的奇闻,王昌龄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简短地应和两句“嗯”“原来如此”“太白博闻”,语调平稳,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隔膜感。
高适一边归拢着空酒壶,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那两人,心里疑窦丛生:这番模样,远非少伯兄在通信中所流露的热切神交之态。
莫非是嫌太白酒后话多?不对!他清晰地记得他第一次与王昌龄结识,在蓟门漫天风雪的小酒馆里,自己早已醉眼朦胧,吐露着远赴蓟门的壮志与惶恐。少伯兄耐心听他倾诉半宿,不仅毫无嫌弃,反倒细心安慰开解。
难道是刚才宴席上太白哪句无心之语触动了少伯兄的逆鳞?这更不可能了!少伯兄向来心胸开阔,断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而太白……太白就是那样一颗赤子之心,直来直去,言语间从无弯弯绕绕的坏心思。
他正皱着眉苦思冥想试图拼凑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年长些的学生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俯身在王昌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王昌龄只是微微颔首,并未立即起身。
坐在对面的李白听了个真切,一拍脑门,“哎呀”了一声站起身来:“瞧我这记性!全是我自己闹的糊涂!”
他朝王、高二人匆匆拱手:“对不住,对不住,片刻就来!”话音未落,人已像一阵风似的卷向了后院。
留下王昌龄和高适面面相觑。高适疑惑地问:“少伯兄,他这是?”
王昌龄脸上不见喜怒,缓缓道:“无妨。说是后院那间屋里,裴五他们收拾时发现些衣服和随身的物件,分不清是谁留下的,不敢擅动。”
高适恍然大悟,随即也有些无奈地摇头。李白自从卢吴二位返回蜀中后,越发觉得常乐坊的小院孤清。他天性爱热闹,总想找人说说话,干脆就把瀚海诗社当成了半个家,时常留宿。
显然,他那“谪仙人”的行头,也无声无息地侵占了诗社的空间。
不多时,李白抱着一个不算大的布包袱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些歉意:“少伯兄见笑,是我糊涂,把些杂物暂存于此,倒给学生们添麻烦了。”
他走到王、高二人面前,明亮的眼神望向王昌龄,笑容真挚热切,不待王昌龄开口,自己兀自说了起来,声音因为某种莫名的激越和急促略微发颤:
“少伯兄!我……我想和你同去边塞!”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炸开在寂静的空气里。
王昌龄有些未回过神来,微微怔住,目光凝在李白脸上,一时未答。
李白见对方不置可否,心头方才那股热气一撞,意识到自己冒失了,连忙解释,语速又急又快:
“太白素来神往边塞壮阔,恨不能亲历金戈烽火!今日得见少伯兄风采,更是……更是倾慕万分,只觉心意相通!同行路上,我绝不敢拖累!若有驱使之处,太白亦当尽力而为!只……恳请少伯兄允我同行一程!”
他双手紧张地交握了一下,目光紧紧抓住王昌龄的脸,急切而期盼。
王昌龄的目光越过李白的肩头,望向远处西天残余的那抹橙红。沉默在夜色里沉淀。过了片刻,他才收回目光,声音听不出波澜:
“太白有此心意……昌龄感念。只是此事干系行程、人数,尚需斟酌,且容我思量几日,届时于诗牌上告知于你。”
他没有拒绝,却也未应允,留下一个微妙的回旋余地。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更像是对自己说的:“无论是与否,总让你有所预备。”
李白心头一松,知道此事已有几分指望,顿时连连作揖道:“多谢少伯兄!多谢!太白静候佳音!”他欢天喜地地抓起布包,告辞而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脚步声远去,诗社正堂里,高适立在还未归置好的桌椅旁,王昌龄依旧坐在原位置上饮茶,几个学生正要帮忙收拾这剩下的残局。
高适上前制止了他们,低声说:“一路辛苦,你们且去歇息,这里交给我。正巧,我有些私己话要对你们夫子言讲。”
学生们知趣地退了出去。院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檐角滴落的一点残漏在敲打着青石,声音格外清晰。
“少伯兄……”高适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人都走了,小弟斗胆……有几句话想问。”
王昌龄没有作声,只是微微抬了下手,示意他说下去。
高适深吸一口气:“恕小弟直言……为何许久不见‘青海长云’在诗牌上发表一字一句?连我们社内的评诗也偃旗息鼓?”
他的目光落在那身黑袍上。宾客散去,黑袍下的躯体不必再紧绷如弦,此刻更显瘦削疲弱。烛火跳跃的光晕落在上面,却好像被那黑暗吞噬。
“我记得,上次见你,还是在蓟门……那时你穿的,可是件白袍,袍上……用银线绣有梅花……意气风发啊。”
王昌龄听罢放下了茶盏,理了理自己的袍子,但似乎并不想回答高适的问题,或者说,不急于回答。
高适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出心头最大那个结:“更令小弟费解的是,少伯兄你……对太白兄,似乎有些……疏离?小弟愚钝,实在想不出太白兄何处有所得罪?其中可有什么误会?”
王昌龄依旧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腰间。屋里的灯火不够亮,高适只隐约看清他腰间别着一物。王昌龄伸出手,缓缓地解下那个物件,轻轻将这物件放在青灰色的冰凉桌案上。
那是一把折扇。扇骨似乎是细磨过的象牙,但看起来比象牙硬挺。素白扇面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沉甸甸的哑光。
“认得么?”
王昌龄抬眼看向高适,声音低下去,旋即又将目光黏在那扇子上。
电光火石间,蓟北风雪呼啸着撞进高适脑中。那个破败小酒馆的温暖炉火旁,对座除了一身风霜却眉目清朗的王昌龄,旁边还有一个气质孤高的身影。看他一个人形单影只,王昌龄主动邀他入座,还热情地向他介绍身边人正是名震天下的王之涣。
身影晃动间,高适注意到了王昌龄腰间的折扇。那扇子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却又透着一种奇特的风骨。
因为初识,高适不便多问,倒是王昌龄察觉出了他对扇子的注意,颇有些得意地称赞这是季凌兄的手笔,被旁边之人反噎一句“聒噪”。
“季凌……他……”高适的声音干涩得发紧,最坏的那个猜想在心中抑制不住地升腾。
“遗物了。”
三个字,轻如羽毛,重若千钧。
高适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那最不愿去细想、却又一直盘桓心头的、最糟糕的猜测,被这轻飘飘又沉甸甸的三个字,狠狠砸实了!尽管他此前已根据王昌龄的种种异常有了猜测,此刻亲耳证实,依然让他浑身冰冷。
王昌龄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中水光浮动,不敢再触碰桌面那把静躺的折扇。
“《好诗歌》开赛之前……我……我在江宁府,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期待着诗坛又一盛事。那时……那时,我还在诗牌上,和季凌聊这件事……”
他的语速越来越急,压抑许久的苦楚伴随着哽咽一并涌出:“我说了很多,季凌他……他回得很少……字句又短又淡……我只道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高深莫测……就是那样……根本没……根本没往心里去……”
“但是……”王昌龄的气息陡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赛!大赛当天!他……他忽然……突然主动给我发了一条消息!从前……从前都是我给他发的……”
王昌龄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个点,
“他说——‘某先去夜台占座,再与君斗诗’。”
夜台……阴间!
高适听得浑身汗毛倒竖!这句话,这哪里是寻常谈诗论句?这分明是……诀别!是遗言!
“某先去夜台占座,再与君斗诗……”
王昌龄喃喃地重复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破碎,最后化作了不成声的哽咽。他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整个身体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悲恸而不住发颤。冰凉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深陷的眼窝中滚落,狠狠砸在那件毫无光泽的黑袍上。
“我……我当时……急得……发了疯一样地问他!‘季凌!何出此言?!’‘季凌兄!你怎了?!’‘速回我!’”
王昌龄的声音在哭腔中拔高又陡然坠落,充满了绝望的嘶哑。
“可是……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一个字……一个字回来!”
“然后……青莲剑歌登顶的消息……漫天铺地……震动整个帝国……何等荣耀……何等风光……可我……我却在朱雀门最下面,最下面滚动的词条里……看到一条……极短……极快就消失了的……”
他猛地抬起头,泪眼中满是刻骨的痛楚,盯着高适:“你看到了吗,三十五?你当时看到了吗?那条词条!它说—— #云间鹳雀坠入诗冢#!”
云间鹳雀!那是王之涣用了大半生的诗牌名,独一无二!
而“坠入诗冢”——那冰冷的词条背后,是官府的销户记录,是诗牌系统的死亡通告,意味着一个诗魂的永久封存,一个名字的沉寂与消散。
“他……他就这么走了……”王昌龄再也无法抑制,声音破碎,埋下头,压抑的抽泣随着肩头的耸动溢出来,“前一天还在……还在和我谈笑……规划着要看比赛……转眼间……阴阳永隔……那赛事再盛大……与我何干……与我何干啊……”
高适听着,只觉得胸口窒闷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默默地递给王昌龄一块干净的帕子,又起身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放在他手边。
长久沉寂的诗牌主页,突如其来的清减与憔悴,那一身彻底吞噬掉所有华光色彩的宽大黑袍……所有的谜团,在这弥漫开的寂静里都有了残酷的答案。
错不在李白,他甚至对此一无所知。错亦不在眼前这个被黑暗攥住了心的王昌龄。错在,造化弄人——让一个人的生命沉入最深的寂灭,又同时让另一个人的光芒冲上云霄。
王昌龄接过帕子,却没有立刻擦泪。他任由泪水肆意流淌,这迟来的宣泄终于稍稍缓解了心口压着的巨石。过了好半晌,他才用微颤的手端起那杯温水,啜了一口,缓了一缓。
“先前你问我……为何我对太白……终究亲热不起来。”王昌龄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平复了一些,带着深深的疲惫。
“我花了很久……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让日子看起来能过下去。等回过头,再去试着看那场赛事时……我承认,李白的才华,惊天动地,令人神往。所以我在与你通信时,说想引他为知己……那句话,是我当时真心的想法,是真的。”
王昌龄抬眸看向高适,目光坦然而无奈:“可当我真的站在他面前……当我真的看到这位在我故友命陨当日、翩然飘临诗坛的‘谪仙人’……三十五……”
他痛苦地摇头:“我心里……还是会难以自抑地觉得……有些东西被玷污了……又或者,是被无情地盖过去了?是别扭……是难以言说的……刺痛?”
“更何况,我此番西行……除了带学生们去求真求知,还有一条……便是想循着当年我与季凌……一起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算是……对那个再也无法斗诗的故人……一点私心的……祭奠。”
高适的心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这份沉重复杂的缅怀之旅,偏偏撞上了李白充满活力、直抒胸臆的向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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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这命运的残酷交织,将王昌龄推入了无解的困境。
“原来如此……”高适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理解,“造化弄人,让这大悲与大喜,落在一天一地。只苦了少伯兄你……”
但想到那头还在焦急等待回复的李白,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关于太白兄方才所请……少伯兄心中,究竟作何打算?”
纵然艰难,但此问,终究要有个答案。
王昌龄默默收起扇子,把目光投向沉沉的夜色深处,没有回答。
高适斟酌着词句:“太白……剑术不凡。此行一路向西,靠近陇右……近来吐蕃哨骑甚为不靖。”
他看到王昌龄眉头倏地一蹙,便知这话切中了要害,王昌龄可以不在意自身安危,却无法不顾及身后那些文弱学子的安全。
他接着低声道:“再者……太白目下在长安,亦不算安稳。高力士视其为眼中钉,杨国忠那边……恨意亦深。更不妙的是,李相已使人暗中攀扯他贪污,蛛丝马迹怕是已在圣人心里埋下嫌隙。”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洞悉的冷静:“此时离京,暂避锋芒……未尝不是一着活棋。”
话到此处,王昌龄一直绷紧的侧脸线条终是略微松动。当他听到李白处境之险,眼中那份混合着叹息与遥远疏离的情绪被一抹深重的了然打破——原来那位光芒万丈、被长安万千仰望的谪仙人,云端之下的阴影竟也如此浓重?
他忽然觉得,自己若因沉溺于自身伤痛而拒绝,或许对那个同样在命运浪潮中挣扎、只是姿态不同的人而言,太不公平了。
沉默片刻后,那微蹙的眉心缓缓松开。
“也罢……若因这命运拨弄……便对新识抱此成见……季凌泉下有知,怕真要笑我王昌龄气量狭小,更不知要……如何刻薄讽刺了。”他声音低沉,像是刚从深渊里挣扎上岸。
心头一块石头落地。高适紧绷的下颌也松弛了几分。
“不过,达夫。”王昌龄话锋一转,重拾起那份作为社长的沉静条理,“你即将赴河西幕府,长安瀚海诗社这副担子……总得有人稳稳接住。”
提及诗社事务,他身上那份沉郁仿佛暂退了几分,眼中重新透出熟悉的、属于一个领路者的思索光芒。
“岑二十七呢?如今何处?我记得当年是你将他引荐于我的。我观其才思与性情,皆堪大用,故让他与你同为副社,打理庶务。那几年他在长安备考,又将社中诸事打理得颇有章程……他自你接手后,便去了高仙芝将军幕府做掌书记……如今如何了?近来……似无声息?”
高适经此一问,也不由得皱了眉:“确是如此。日常通信从未断绝,可近来……近数月竟杳无音信,社内玉枢传信亦无回应,甚是古怪。”
王昌龄沉吟片刻,掏出自己的诗牌:“试试。”
进入瀚海星垂玉枢,社员名录中最顶层的“青海长云”忽的亮起,闪着金光。
【青海长云(王昌龄)】:岑副社何在?社务交割在即,盼速复。
【燕歌行客(高适)】:二十七在否?安否?
名录第三位的“飞雪平沙”瞬间亮起,流霞般的光影跳动着。
【飞雪平沙(岑参)】:安!安!达夫兄!少伯先生!巧了巧了!在下已入京畿地界,星夜兼程,不日必至诗社门前!
【飞雪平沙(岑参)】:高书记!贺喜贺喜!往昔社中并肩,今朝幕府同僚,弟往后便抱定兄之袍袖矣!
字字句句闪烁着不羁的活力。
王昌龄目光扫过诗牌上行云流水的字迹,唇角线条终于化开一道带着点无奈的笑意。高适更是直接摇了摇头,那表情仿佛在说:岑二十七,果不其然!
王昌龄指尖在牌面上快速拂过,字迹显现。
【青海长云(王昌龄)】:甚好。社中诸务,归后便由你担起。达夫启程在即,万勿懈怠。今夜吾暂借你西厢安歇。勿念。
【飞雪平沙(岑参)】:啊呀?!社长玉体亲临?!还要霸占社员住所?!等我回来,定要重起炉灶!连院里那棵老桃树也换新枝!正好给我那水月戏做新背景!
高适被岑参和王昌龄的对白逗笑,听岑参说到“水月戏”,忍不住在诗牌上划动“发话”:
【燕歌行客(高适)】:岑二十七!你方才所言水月戏究竟何意?此等术法耗材靡费,向来为国礼或《好诗歌》此类大赛专用,你如何能开得?
牌面上浮现出一连串跳动着得意光芒的字迹,宛如对方正眉飞色舞:
【飞雪平沙(岑参)】:哎哟我的高书记!光顾着奔前程找哥舒大帅讨差事了吧?嘉州那边匠作坊新搞出来的矿石提纯法!水月戏消耗大减!如今非独国礼可享,早已飞入百姓家了!当然规矩还是有……戏主非得是进士出身,开镜前还得向天枢台写个条陈报备……可也足够风靡了!
高适与王昌龄再对视一眼,这次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异。原来数月沉寂,竟是为了这等新奇物事!
【燕歌行客(高适)】:莫说其他!这些时日的杳无音讯,总不会全耗在这水月戏之上?
【飞雪平沙(岑参)】:这个嘛……嘿,倒不是……我在考采风台……追镝使。追镝使!懂不懂?边塞耳目!哎不说了不说了,太困了太困了,某去会周公也!
“飞雪平沙”顿时暗淡下去,显然诗牌那头之人已然反扣诗牌倒下睡了。
高适和王昌龄看着迅速黯淡下去的玉牌牌面,脸上残余的那点惊愕最终化为一丝哭笑不得的无奈。高适摇头,轻笑着将诗牌收回袖中:“岑参岑参……高仙芝幕府掌书记做得好端端的,偏生还惦记着什么……追镝使?”
他看向王昌龄,仿佛在寻求理解。
“倒确是他这性子,一刻也闲不得,唯恐天地间的热闹不够他掺一脚!”王昌龄默然片刻,如此说着,脸上那点无可奈何的浅笑终是更深了些许。
28. 赵客缦胡缨
三日后卯时,长安西,延平门。
城西十里长亭浸在一片湿漉漉的晨霭之中。槐花的清甜已淡,夜露未晞的青草气息混杂着泥土的味道,在微凉的空气里浮动。
王昌龄仍是一身墨染般的深黑袍服,如孤峭的山石,沉静地立在路边。他身后跟着几位年轻的学生,虽因旅途将至而显雀跃,亦被夫子的沉穆所感,只低语着检查行囊,屏息以待。
不多时,一个矫健的身影破开晨雾,几乎是小跑着欢快地朝这边移动。来人身着胜雪白袍,袍摆随着步履翻飞,上面精致的青色莲花暗纹在稀薄的晨光下若隐若现,宛若踏云而来,为这灰暗的场景注入了一抹鲜明的亮色——正是李白。
“让少伯兄久候了!太白来迟!”李白的声音清朗依旧,带着毫不掩饰的欣悦。
王昌龄微微颔首,依照礼节周全地作揖,目光落在李白那一身醒目的白袍上,眼神微微一动,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太白这身……甚是轩朗。教某想起开元十五年,亦是在此地裁了身白袍。”
李白闻言,眼中亮起纯粹的好奇与赞叹,脱口问道:“那可巧,我这正是临行前新做的,清清爽爽,行路正好。少伯既也有白袍,今日为何不穿来?以兄之风仪,穿白袍拓影起来,定然玉树临风,倾倒诗牌万千!”
王昌龄嘴角牵起的弧度转瞬即逝。他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宽大旧损的黑袍袖口,语调依旧平稳无波:“黑袍……耐脏些,洗洗也就是了,省心。”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拓影”二字带来的任何联想。
李白并未深究这细微的异样,只觉得王社长果然人如其诗,质朴深沉。他点头,表示理解。
“太白此行,诸般物什可备妥帖了?”王昌龄的目光扫过李白和他自身携带的行囊,转移着话题。
李白拍了拍自己肩背的行囊,又拍了拍腰侧斜挎着的佩剑,坦然道:“按兄所言,不敢懈怠。干粮饮水俱全,针线火石等实用家什也带了,还有营州带回的金疮药、防虫散。哦,尤其带了它——”
他话音未落,手腕一转,“锵”一声清越龙吟,长剑已然出鞘小半,寒光在微明的晨雾中一闪而过,凛冽之意骤然四散。
“便是此剑,蜀道之上,贼人宵小闻它剑吟便胆裂三分。此去边塞,自当让它见见更辽阔的风沙!”语气中满是少年意气的锋芒。
王昌龄看着那光华内蕴的剑身,眼中掠过一丝赞许:“规划之时,我已尽力避开敏感易生战事之地。然则……陇右不安,吐蕃哨骑神出鬼没,更兼有流窜的马匪沙盗,防不胜防。有它在手,确是多几分依仗。”
他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带着学生,责任如山。
“不过……”他又想起高适的警告,眉头微蹙,“太白,你便如此离京,确然无妨?按三十五所言,宫里的眼睛,盯着你的……可不少。我怕这西行之路,反倒给他们构陷的由头。”
李白闻言,脸上那飞扬的神采稍作收敛,却不见多少惧色,语气里带着一种天真的自信和不屑:“杨国忠那竖子,高力士那阉奴,他们自然看我不顺眼。但圣人,是明君!他信我的!”
他似乎在为自己辩解,也像是在陈述事实:“临行前我觐见陛下,言明此番出塞,是为圣上采边塞风光入诗,好让后人知我大唐雄风;其二嘛,也是向那些边地蕃部百姓宣扬王化,让他们感念吾皇圣德,永为大唐顺民。”
他见王昌龄神色稍缓,脸上又漾开笑容:“陛下原本犹豫,毕竟我刚惹了点小风波……但后来,玉真长公主也为我美言了几句。公主殿下的分量,圣人还是听的。这不,就准了我的折子。”
说完,他似乎想起什么,又好气又好笑地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说到风波,高力士那阉竖,硬生生将我写给贵妃的清平调里那句‘可怜飞燕倚新妆’,曲解成是拿祸国殃民的赵飞燕来暗讽贵妃,污蔑我玷污贵妃清誉!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陛下面前分说明白!”
王昌龄原本凝重的表情被他的抱怨逗得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关切问道:“哦?太白后来是如何分说清楚的?”
李白正色道:“我直言斥责高力士断章取义!我不是还写了‘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云雨枉断肠’吗?那是让楚襄王魂牵梦绕的神女!可神女也好,飞燕也罢,在我诗中皆不及贵妃之万一!关键是——”
他狡黠地眨眨眼:“贵妃娘娘本人,极是喜爱这两句!她聪慧敏悟,岂是那等不懂诗词深意之人?若真是含沙射影的诋毁之词,娘娘只会震怒,如何会再三吟咏玩味?这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听到这番有理有据,连关键人物贵妃的态度都占了理的辩解,得知风波已然平息,王昌龄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才算是真正落地。
他看着眼前这个才华横溢、惹祸能力与解决能力同样出众的“谪仙人”,眼神中的疏离感在晨光中似乎也融化了一分。
“既如此,人员到齐,准备就绪,那便启程吧。”
学生们早已等得心焦,闻言都松了一口气。一行人收拾心情,整理行装,踏上西向的官道,薄雾渐散,前路在朝阳下铺开。
就在他们刚刚聚集交谈之地的斜后方,一处墙角阴影里,一个几乎与暗处融为一体的黑影,手中紧紧抱着一个黄铜镶边的铜镜。
这黑影在李白与王昌龄一行出发的同时,悄无声息地一拧身,像一只灵活的黑猫,迅捷无比地蹿入不远处的巷道,几个起落,身影便消失在了通往平康坊外的方向。
李林甫府邸深处,一间装潢奢华却透着一股阴沉的书房内。
今日休沐,李林甫却早已梳洗整齐。他斜倚在铺着锦垫的软榻上,面前小几上摆着一套价值千金的越窑青瓷茶具,杯中茶汤澄澈碧绿,热气氤氲。
此刻,这位权相的膝上却慵懒地趴伏着一只体型巨大的波斯猫。那猫儿毛色雪白,一双瓦蓝的大眼睛清澈透亮。
李林甫那只佩戴着温润玉扳指的手,一下,又一下,极其轻柔地梳理着猫背上丰厚的绒毛,动作间甚至有几分慈爱。
那猫似乎极为享受,喉间发出规律而满足的“咕噜”声,大尾巴高高翘起,弯成玉带钩的形状。
黑影悄无声息地进入书房,垂手肃立。李林甫眼皮都未抬一下,依旧专注于梳理猫毛。
良久,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说吧。”
黑影恭敬地呈上那面小巧的铜镜——正是那拓影十步之外,同步直连诗牌“飞天镜”。此物虽经贺知章弹压,在市面上销声匿迹,但是在禁而不绝的黑市中,因胡商的“匠心钻研”而变得价廉而易得。
于那些会为了一盒用《古朗月行》油纸包裹的点心而瞪眼的少年而言,“飞天镜”是窥探偶像的神器;对于李林甫,它则是掌控人心的无上法器。他豢养的无数“黑猫”,携带着这种法器的改良版,监视着长安每一个让他“感兴趣”的角落。
这只“黑猫”的镜面上正清晰地定格着李白在晨雾中仗剑微吟、王昌龄在一旁沉静注视的影像,影像边缘还能看到整装待发的几个年轻学子。光影流转,纤毫毕现。
“相爷,李白偕江宁丞王昌龄,并其数名学子,于卯时从城西出发,名目为奉旨采风,宣扬王化。据内线消息,玉真长公主曾于其前进宫面圣。此镜中影像乃最后临别一刻。”
黑影声音平板无波地汇报。
李林甫终于抬起了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讽。他嗤笑一声,手指轻轻挠了挠猫咪的下巴:“以退为进?好伎俩!这借鸡生蛋、避祸扬名的计策,倒是精妙。玉真那丫头……近来手伸得是越来越长了。”
提到玉真公主,他语气中的轻蔑不加掩饰。
“这为陛下采风,宣王化彰圣德的妙计,恐非他一介小小的翰林供奉所能想到的,其后必然是有长公主助力。先前高将军所言‘飞燕’一事轻松摆平,想必也是此理。”黑影推测道。
“飞燕?公主?”李林甫似乎对李白之前的后宫风波兴味索然,他轻轻摆了摆手,像拂去尘埃,“那等女子妒恨、文人嚼舌的酸腐事,不值一提。”
他的手指重新落回猫背,眼神却凝重起来,语气也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忌惮:“如今的李白,可非当年那仅供宴游吟咏的弄臣了!”
他缓缓坐直身体,那只巨大的波斯猫不满地“喵呜”一声,轻巧跳下他的膝盖,蹲坐在旁舔舐爪子。
李林甫的目光变得幽深:“天下寒士视其为青云梯,商贾视其为摇钱树,远在荆襄的那位张相公,不也折节为他下水背书?”
他冷哼一声,那寒意让黑影都微微缩了下脖子。
“翰林供奉?呵……待其西行归来,挟边塞之功与鼎沸之文名,圣人龙颜一悦,位至侍郎、尚书之流,恐非难事。”
黑影似乎有些不解,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出心中所想:“相爷既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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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忌惮此人,如鲠在喉……何不令属下……”
他做了个利落的手势。
“这长安城内,杀个人如同碾死蝼蚁。属下自有法子让他死得干净,祸水亦可东引。”
李林甫闻言,脸上那点残存的慈爱瞬间消失殆尽。他没有立刻回答,却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养过猫吗?”
黑影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回答:“属下……未曾。”
“哦……”李林甫拉长了尾音,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带着玩味的笑意。他重新看向蹲在旁边的爱猫,那猫也歪着头看他。他伸出手,极为轻柔地托起猫的下巴搔了搔。
“猫儿啊,捕鼠是天经地义,易如反掌。”他的声音变得缓慢而奇异,“可真正的老猫,抓到老鼠后,可不会急着下口。”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在虚空轻轻划动,仿佛在拨弄一只无形的老鼠。
“它会玩。把老鼠拨过来,扫过去。看着它惊惶挣扎,筋疲力竭……直到那老鼠最后一丝气力也耗尽,彻底明白什么叫绝望……那滋味……”
李林甫的嘴角咧开一个弧度:“比直接咬死它,不知要美妙多少倍。”
黑影只觉寒气透骨,不敢再言。
李林甫似乎很满意对方的反应,他漫不经心地换了话题,语调松弛:“对了。上次查探李白在长安各处柜房流水的事,可有结果?”
黑影立刻回神,肃然禀报:“回相爷,查得极其干净!进出账目清晰,数额也与他的供奉、田产及各处馈赠大体吻合。”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有一处颇有些意思。每逢季末,总有数额大致相同的一笔款子,固定从长安某处柜坊汇出,目的地是……蜀中。”
“哦?这李谪仙的账目,还真就白得像这狸奴的毛一般。”
李林甫挑起半边眉毛,眼中精光一闪:“李供奉虽挥金如土,对其蜀中故旧,却称得上‘情真意切’,‘仁义无双’啊……”
“情真意切”四个字被他念得意味深长。
黑影立刻会意,躬身道:“相爷放心,属下已安排人手前往。必然……‘好好’替李供奉,‘照顾’一番他在蜀中的那些同乡故旧,绝不辜负供奉这片‘深情厚谊’!”
“嗯。”李林甫哼了一声,端起凉了些的茶抿了一口。
仿佛只是休沐日闲聊,他忽的问起:“那个……上回你提过的,蜀中来京准备应考的穷举子,如何了?”
黑影脸上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相爷说的可是那陈十六?早埋了。连牡丹花开都没见着。翻遍他在破庙里的烂铺盖卷儿,除了几张发霉的废纸,写着些酸掉牙的诗句,半个铜子也无。”
李林甫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慵懒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但是属下听说……”黑影又拉长了声调,意味深长,“那几日,他的蜀地同乡议论,陈十六为何不去投奔李供奉?怕是李供奉日理万机,眼高于顶,顾不得罢……”
书房里传出低低的冷笑声。
波斯猫粉色的猫耳向后收拢,跳开一步,打了个哈欠,两只雪白的前爪并拢前伸,后背高高拱起。
“对了,那个江宁丞王昌龄……是何底细?能与李白同行者,当非泛泛。”李林甫掸了掸袍子上的猫毛,问道。
“禀相爷,此人祖籍太原,开元十五年的进士,后又中博学宏词科,王忠嗣将军的座上宾。曾与‘云间鹳雀’王之涣于凉州城头斗诗,轰动一时,传为美谈。”
“江宁丞……王昌龄……”李林甫缓缓复述着这个名字,脸上忽地浮现出一种类似悲悯神情,长叹一声。
“两个读书人,又带着几个嫩笋似的学生娃娃。边塞苦寒,盗匪横行,哪分贵人寒门?李供奉此行,自有为陛下采风尽忠之名。他日若真有‘不测’,也算因公殉国,能为他自己挣一份身后哀荣。只是这位江宁丞么……”
他惋惜地摇摇头,嘴角那丝冰凉的笑越发清晰:“若也一起折进去了,岂非白白葬送了大好前程?”
李林甫站起身,来到墙上悬挂的巨大舆图前,目光逐渐聚焦在洮州上。波斯猫不知何时跑了回来,许是玩累了,来回蹭着主人的袍角,希望得到主人的抚摸。
李林甫重新坐下,波斯猫灵巧地再次跳上他的双腿,惬意地享受着那有规律的抚摸。黑影悄然退下,书房里只剩下了猫儿的呼噜声。
29. 吴钩霜雪明
长安城西的尘土渐次被山野的青翠取代,官道上蹄声哒哒,载着王昌龄一行人西向秦州。
为了驱散长途跋涉的单调与沉默,王昌龄尽力活跃着气氛。他指点着沿途的山川地貌、关隘变迁,讲述着历史典故、风土人情。学生们起初还恪守着弟子之礼,专心听讲,认真记录,间或抛出几个关于地理或诗文的问题。
然而,当一身胜雪白袍、佩剑悬酒的李白信马由缰地加入谈话,少年们的好奇心很快从地理历史,转向了那些只在诗牌热议和长安传闻中出现的奇闻异事。李白的名字本就带着传奇的光环,何况他本人如此随和而富有趣味。
“太白先生,沉香亭的牡丹,当真美得能让贵妃娘娘抚栏半日不厌?”一个圆脸学生忍不住问道。
“红牡丹、白牡丹、粉牡丹,开得铺天盖地,那花蕊沾着露珠,阳光一照,自是人间盛景。”李白随手比划着,眼中仿佛映着往昔的绚烂,“当然,满园牡丹也不及贵妃风华绝代。”
“听闻贵妃娘娘喜用蔻丹染红指甲,是真的么?”另一个学生怯生生地问。
“千真万确。”他特意压低声音,带了点秘辛的意味,“朱丹一点,平添三分妩媚,挥毫时更是好看。”
另一个学生马上接上:“先生!‘斗酒诗百篇’是真的吗?您真能边喝边作诗?”
李白大笑,拍着腰间酒壶:“何止百篇?酒是穿肠物,亦是诗魂引!酣畅时,胸中块垒尽化锦绣华章,如万斛泉源!”
那名叫刘七的大胆学生,更是满脸仰慕地望着李白腰间的佩剑,开口道:“先生,传闻您剑术通神,不知……不知弟子们今日有无眼福?”
此言一出,其余学生立刻屏息,眼睛放光地望向李白,又紧张地瞟了瞟王昌龄。王昌龄虽未言语,却微微颔首示意李白自便。
李白见少年人意气风发,王昌龄也不反对,心中也颇欢喜,一声长笑:“有何不可?”话音未落,人已如鹏鸟般自鞍上掠下,轻巧落在一处平坦空地之上。
“锵——!”长剑出鞘,寒光乍现,剑吟清越如龙鸣于野。
李白身随剑走,起初飘逸灵动,如云中白鹤;渐渐剑势转急,竟带起了隐隐风声,如急湍猛浪席卷沙场。点点寒芒在他周身飞旋缭绕,仿佛卷起了一地白霜。少年们看得心驰神往,不住拍手叫好。
王昌龄勒马在一旁看着。阳光将李白舞剑的身影拉得修长,剑光在他雪白的长袍上跳跃,恍若流动的星河。
他看着被学生们团团围住、兴奋地指点着剑招的那抹亮色,看着李白眼中毫无作伪的欢愉和对少年人的耐心,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了几分。
这“谪仙人”,竟比自己更懂如何与这些朝气蓬勃的后辈打成一片。
然而,被少年人敬佩目光簇拥的李白,在热闹之余,心底却悄然爬上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这不安并非源于旅途艰辛或边塞风霜,而是源于身边那个始终与他隔着一层薄纱的人——王昌龄。
这位“诗家夫子”的确待他周全。李白初到边塞,对风土人情、沿途遗迹兴致盎然,每每有疑问请教,王昌龄必有回应,条理清晰,引经据典。
可就是这份周全,客气得过了分。他会细致解答学生的问题,随后亦会象征性地问一句“太白以为如何?”。礼数不缺,却总觉得隔了一层。不像朋友,更像是在尽职尽责地完成一项附带任务。
这感觉在第一天傍晚选择露宿地点时尤为明显。
红日西沉,李白提议就近寻一处旅店歇脚,养足精神,明日再行。在他看来,这是再合理不过的安排。
不料王昌龄却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太白美意心领。然此行名为边塞采风,实则亦是磨砺。学生们对野地扎营期盼已久,不如就在这山野间,天为庐,地为席,感受此中真意。”
他看向跃跃欲试的学生们:“况且,扎帐篷,也是行军必习之术。”
学生们立刻欢呼起来。李白脸上讪讪一红,是自己有些“养尊处优”了,忙笑道:“是极是极!是太白唐突了。入乡随俗,露宿野营,正当其时!”
学生们果然受过训练,手脚麻利,动作协调,没多久,数顶规整的帐篷便在平坦处立了起来。李白瞧见王昌龄独自一人在整理支撑的骨架和篷布,便想上前帮忙,试图拉近些距离。
“少伯兄,我来帮你搭咱俩的棚子!”李白挽起袖子。
“有劳太……”王昌龄话音未落,便见李白已经热情地接过了支撑杆。
可惜,心意虽好,却帮了倒忙。李供奉的手似乎更擅长握笔、舞剑、握酒杯,对这野外营生的活计实在生疏。他用力过猛,反而把几根刚支好的支架撞得东倒西歪,原本铺好的篷布也皱作一团。
李白拿着支撑杆,看着眼前狼藉,有些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空气中弥漫开一片尴尬的静默。
王昌龄见状,倒也没有责备,只温和地接回了支撑杆,动作熟练地重新整理,同时状若随意地道:“无妨。太白若得空,不妨去附近寻些干柴火来,晚间炊煮亦需生火。”
拾柴?这个行!李白如蒙大赦,答应一声便快步奔向一旁的矮坡树林。
夕阳将树林染成金黄,李白在树丛间穿梭,寻找枯枝。动作虽快活,但林间枯枝败叶、荆条泥土免不了沾上衣袍。待他抱着满怀干柴回来时,那身崭新的胜雪白袍已是蹭上了片片灰黑泥土。
他兴冲冲地将柴堆好,抬头却见王昌龄的目光,正停在他的衣袍上,那目光中含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
李白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哈哈一笑,拍打着衣袍:“哎呀,蹭了点土。少伯兄果然远见,这黑色是耐脏!洗洗便是了。”
他怕对方多心,又补了一句:“不过少伯兄也不必担心,我特意问过那裁缝,这料子是上好吴绢,易洗耐造得很,寻常旅途磨蹭,无碍!否则,我怎敢穿着它踏足这塞外风尘?”
王昌龄看着李白努力解释的样子,那沾灰的白袍在暮色中格外刺眼。关于过去的记忆在心底翻涌,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他最终只是轻轻点头,将想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夜幕低垂,篝火跳跃。饭后,疲惫的学生们很快在新扎的帐篷里沉沉睡去。王昌龄与李白的营帐紧邻学生们。
李白斜靠在铺好的被褥上,手指在诗牌界面上快速滑动,浏览着“广文集贤”上新出的诗帖。夜很静,只有远处隐约的虫鸣。
“咦?”王昌龄略带困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太白,你那角落……是何物在发光?”
李白循声望去,只见帐篷角落的一堆衣物上,正透出微弱的光亮。他忙起身探过去摸索,很快从衣物堆中翻出一块造型奇异的玉佩。它并非悬挂在衣襟上,而是牢牢系在他那柄长剑的剑穗之上,便随着剑一同塞在了衣物里。
“是这个!”李白拿着玉佩,凑到王昌龄面前,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献宝神色,“少伯兄请看!我的‘明月佩’!在蜀中时,和一个贩丝的粟特豪商斗酒赢来的!”
微弱的诗牌光线下,可见玉佩由两块温润奇石完美镶嵌而成:一半是纯黑如墨,勾勒出一弯新月的清冷弧线;另一半则是莹润乳白,化作一轮饱满圆月。两石相接,浑然一体,既暗合月之圆缺轮转,又深符道家阴阳相生之至理。
“那粟特人说是西边来的秘法炮制的石头,蕴含日月精华。白日看不出异样,但一入暗夜,便如明月生辉!厉害吧?”李白低声笑着,脸上满是得意。
“我常挂在剑上,若有那不开眼的小贼敢打它的主意,那这宝贝便自会发出光芒,让他‘月下现形’,岂非妙哉?”
饶是王昌龄心绪沉郁,也不禁被这奇物吸引了片刻注意。他仔细端详着那散发着幽幽清辉的异石,眼中流露出由衷的惊叹:“确是天造奇珍。以此防盗,倒是别出心裁。”
往后的旅途,李白发觉王昌龄与他说话确乎多了起来,不再像初时那般刻意疏离。
王昌龄给学生讲解完某处山势、某段古道沿革后,总会习惯性地转过头询问:“太白兄对此处可有高见?”或是针对某些边地习俗,也会问:“此风物入诗,太白兄以为当如何剪裁?”
对话频率高了,但那种“相敬如宾”的客气感依旧挥之不去。客气是周到,也是距离。李白渐渐感觉,这疏离似乎并非完全源自王昌龄作为师长带队的责任压力,倒像是更深层的心事所致。
眼看秦州城巍峨的轮廓遥遥在望,即将入城更换疲惫马匹,补充给养,李白心中忽生一计。入城后,他并未紧随王昌龄去驿馆马市,而是独自溜到秦州热闹的西市中。
他不仅打了几囊上好秦州粟酒,更是在西域胡商云集的商行里,精心挑选了五样新奇的玩意儿:带机括的木刻飞雀、能映出彩色光斑的水晶球、镶嵌着荧石的司南、雕刻着骆驼的骨哨,还有包裹着甜蜜饴糖的香药丸子。他还特意给那乐天派刘七买了大份的,年轻人嘛,谁不喜欢这些新鲜亮眼的小物什?
当天夜里依旧在城外择地扎营。
篝火点起,李白笑吟吟地开始分发礼物。少年们骤然得此意外之喜,眼睛都亮了,围着各自的礼物爱不释手,连声道谢,营地气氛瞬间热闹非凡。
王昌龄在一旁看着,眉头却微蹙起来。待到学生们欢天喜地去摆弄新玩意儿,他低声对李白道:“太白,此行旨在让学生观摩边塞风光,增长见识阅历,并非一味嬉戏游乐,实不必破费。” 语气中带着对“玩物丧志”的隐忧。
李白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立刻变戏法般从身后捧出两坛封泥红亮的好酒,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少伯兄教诲的是!这些小玩意儿不过闲暇调剂罢了。这才是要紧事!”
他晃了晃酒坛:“今日课后,您给学生们布置七绝三首的课业,能否……减免一首?减到两首可好?孩子们这几日白天跋涉采风,夜里还要赶诗,着实辛苦!看在这两坛秦州佳酿的份上,夫子且改了罢!”他努力眨巴着眼,做出万分恳切状。
王昌龄闻言,眉峰一挑,伸出一根指头坚决地将酒坛推开:“胡闹!课业乃为日后沉淀根基,岂能因一时之玩而削减?此事没得商量。”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酒也不必了。明日还要早起赶路,酒多容易误事。”
“哎!少伯兄误会了!”李白早有准备,笑容更盛,“此乃秦州粟酒!果味甘甜,酸爽适口,胡儿酿的酒,不易醉的!高达夫诗云‘虏酒千钟不醉人’①嘛!学生每人只喝少许,暖暖身子,解解乏,绝不多饮!你们说是不是?”
学生们正因李白替他们求情减作业而竖起耳朵,此刻听闻是不醉人的甜酒,又见王夫子态度似乎松动,立刻跟着起哄:
“对啊夫子,粟酒淡得很,就跟饮甜水似的!”
“夫子,赶了一天的路,喝点解解乏吧?”
“太白先生一片好意……”
“是啊夫子,我们都饿啦,正好佐餐!”
众口铄金,王昌龄看着李白那张灿烂中带着狡黠的笑脸,再看看一圈眼巴巴的学生,终于无奈地摇头,带着点宠溺的责备道:“你啊!迟早带坏了这些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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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拿来吧。”
“得令!”李白乐得差点跳起来,赶紧拍开封泥,那清甜的果酸香气顿时随着晚风飘散开。
篝火跳跃得更旺了。众人围坐,烤着滋滋冒油的胡饼,就着沾满香料汁水的烤羊腿肉,大口喝着酸酸甜甜的粟酒。暖意融融,笑语不断。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师长严肃带来的紧张感,在篝火与美酒中渐渐消融。
酒到酣处,篝火映得李白脸庞微红。秦州城头那高悬的明月,旷野上不息的长风,白日里匆匆一瞥过的城郭关防图景……种种意象在他胸中翻腾激荡。他猛地丢下手里啃了一半的羊腿骨,霍然起身。
“如此篝火,如此塞外明月,岂能无诗?”他声音清朗,盖过了篝火的噼啪声。
“诸位且听!”
他深吸一口气,仰望着悬于中天的那轮清辉,朗声长吟: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此诗定名《关山月》,诗成!”
篝火旁一片寂静,只有火星跳跃的微响。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赞叹。
“壮哉!”
“太白先生妙笔!”
“真如关山风月现于眼前!”
少年们兴奋地拍手。连王昌龄也放下了酒杯,眼中流露出真正的赞赏,他由衷点头:“气魄雄浑,境界高古。‘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一句,尤为——”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脸上的赞赏瞬间被一股剧烈的抽气打断,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
“咳……咳咳……”他捂住嘴,咳嗽了几声,脸色在火光中迅速苍白了几分。
“少伯兄?怎么了?”李白立刻凑近,关切地问。
王昌龄用力摆摆手,抓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压下了那阵不适,声音有些哑:“无事……只是……适才被那烟呛了一下……不妨事。”他将杯中残酒一口饮尽,不再言语,眼中翻腾过复杂难明的情绪。
李白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和被火光照亮的眼底那份难以名状的痛楚,心中的疑云更深了几分。那句诗……触动了他什么?
“夫子!”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又是那刘七。
他喝了不少甜酒,脸色通红,借着酒胆站起身:“您可不能只夸啊!太白先生都即兴赋了这传世名篇,您是‘七绝圣手’,怎能甘居人后?而且夫子您给我们打个样,我们才知道这作业如何写啊!”
“对啊夫子!”
“作一首!”
“夫子来一首!”其他学生立刻跟着起哄。
王昌龄本想推辞,然方才李白的诗情,加上杯中那酸甜粟酒的后劲,还有少年们热切的期盼与怂恿,都让他心中那点尘封的诗意和傲气被勾了起来。
李白也在一旁促狭地笑着拱火:“少伯兄,露一手,叫这帮小子们瞧瞧什么叫真正的‘七绝圣手’!”
王昌龄蓦地站起,他没有立刻吟咏,而是来回踱了两步。目光灼灼,落在李白那身沾着草屑却依然醒目的白袍上。
“胡瓶落膊紫薄汗,”
篝火映照下,李白腰间有光影闪动,正是那块来历不凡的明月佩。
“碎叶城西秋月团。”
王昌龄顿住脚步,凝眸注视着那柄长剑,眼神像是看着当下,又似穿透了时空。
“明敕星驰封宝剑,”
王昌龄猛地抬头,面向苍茫的大漠,右手抬起,指点着西北方向:
“辞君一夜取楼兰!”
四句落地,字字铿锵,带着金石之音和奔赴沙场的决绝勇烈。
“此诗便作《从军行》吧。”
紫薄汗的凛然,封宝剑的豪壮,取楼兰的锐利杀伐之气,瞬间点燃了篝火旁所有人的热血。少年们激动地连声赞叹,李白也忍不住拊掌喝彩。
“好!好一个‘辞君一夜取楼兰’!”
“夫子这气势,绝了!”
“太白先生有《关山月》,夫子有《从军行》,真乃我等造化!”
那位最年长、行事稳重的学生裴五立刻拿出自己的诗牌,将李白和自己的老师方才的即兴之作,一字不差地迅速记录下来。
他操作熟练,将两首诗记录完毕,抬头看向李白,询问道:“太白先生,您方才大作气势磅礴,学生斗胆,想代发至‘广文集贤’,必能引发热议,让天下学子共赏关山风月!先生意下如何?”
李白正被自己的诗兴和现场气氛鼓动着,又喝了不少甜酒,闻言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这等即兴小作,发便发了!随意!”
裴五得了李白首肯,又看向了自己的老师:“夫子,您意下如何?”
王昌龄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了篝火旁的原位,脸上的表情却已从方才的激昂中冷却下来,又恢复了那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火光跳跃在他深沉的眸子里,却映不出丝毫暖意。他回应了裴五一个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裴五会意,虽有些不解夫子为何如此矜持,但还是恭敬地微微欠身,低声回道:“是,学生明白。私下存录给夫子便是。”
他将准备发送《从军行》的操作停下,转而将其通过私人对话界面发给“青海长云”。
篝火继续燃烧,噼啪作响,暖黄色的火光撕开浓重的夜色,将一行人的身影投在广袤的原野之上。
30. 银鞍照白马(上)
马蹄踏过陇右道的黄尘,凉州城垣的轮廓在视野尽头愈见清晰。王昌龄的沉默却像一道无形的墙,随着马蹄声越砌越高。他依旧穿着那身吞噬所有光线的黑袍,端坐马背,目光沉凝地望向远方。
沿途的讲解早已稀疏,连学生抛来的问题,他也仅做简单讲解,随后便再无下文。
李白策马行在王昌龄身侧,那如影随形的疏离感比凉州的风沙更令人窒息。他试图挑起些轻松话题——凉州的美酒、胡商带来的新奇玩物,甚至昨日掠过天际的孤雁。王昌龄的回应礼貌周全,却像隔着一层窗户纸,客气得没有一丝暖意。
学生们敏锐地察觉到了夫子的非同寻常。刘七偷偷问裴五:“裴兄,夫子这是怎么了?自打靠近凉州,话都少了,脸色也……不太好看。”
裴五微微摇摇头,示意他噤声:“夫子一路安排操劳,身心消耗大,莫要去烦扰他。”
少年们心中了然,个个变得乖巧无比,行路、安营、用饭都轻手轻脚,生怕惹了夫子不快。
李白自然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异样。王昌龄的沉默似乎是沉浸在某种只有他自己才知晓原委的思绪中,无形地将他隔绝开来。旁人猜不透,也无从参破。
一行人在临近凉州的一处河谷安营扎寨。夜色深沉,远处隐约传来野狼的嚎叫。李白翻来覆去,终是忍不住,在黑暗中轻声开口:
“少伯兄……”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帐篷里格外清晰:“可是……可是太白何处言语无状,行事不周,得罪了兄台?若真有,兄台但讲无妨,太白必当改正。”
帐篷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久到李白以为对方已然入睡,黑暗中才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
“……没有。”
又是长久的沉默。
王昌龄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刻意带上了一丝轻松的语调,岔开了话题:“明日入城,当寻间舒适的客栈落脚。凉州葡萄酒,天下闻名。你我……还有这些小子们,正好坐下来好好品尝一番,也学学子羽当年‘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豪情,太白定会喜欢。”
提到王翰,李□□神一振,仿佛抓到了打破僵局的稻草:“说起王子羽,他那首《凉州词》当真是绝唱!诗牌上都说,是在吐蕃夜袭的军营里,刀光剑影中一气呵成!”
他越说越兴奋,撑起半边身子:“少伯兄,当年您与季凌先生在这凉州城头斗诗,是否也如这般惊心动魄?若非亲眼见过千军万马,如何能写出那般铿锵如雷、气吞山河……”
“好了!”这激动的话语一声低喝骤然打断,一丝难以名状的烦躁在空气里弥漫,“时辰不早,明日还要赶路,歇息吧。”
李白未完的话语噎在喉咙里,心头猛地一沉。显然,自己又触到了他的痛处,而且……似乎与那位“云间鹳雀”王之涣有关。
凉州城内,风沙的气息裹着烟火气扑面而来。一行人找了间干净敞亮的客栈安顿。裴五斟酌着开口:“夫子,太白先生,不如要个通铺,我们几个学生挤一挤就好。您二位各要一间单房,也好安歇。”
王昌龄却摇头:“五个人挤在一间通铺,成何体统。”
他目光扫过客栈大堂,看了看满脸堆笑的掌柜,又看了看随行众人:“定四间客房。”
没等众人反应,他目光落在李白身上,语气坚决地补充,“两人一间。太白,你与裴五一间。”
虽未言明,但众人都听得明白,王昌龄要自己一间单间。
空气瞬间凝固。
李白愕然地看着王昌龄,学生们也面面相觑。
裴五脸上掠过一丝意外,随即恢复平静,躬身应道:“是,夫子。”他立刻转身,带领其他几个学生去分配房间。
王昌龄不再看众人,提着自己的小包裹,走向伙计指引的方向。那身黑袍融入客栈大堂略嫌昏暗的光线里,背影显得格外孤峭。
晚饭安排在客栈大堂。王昌龄竟主动抱了两坛葡萄酒来,一坛放在桌上,招呼学生们随意取用,另一坛则被他无声无息地放在了桌下,无人敢问。
席间,王昌龄似乎恢复了常态,与大家谈笑风生,讲着凉州的瓜果、皮货、胡旋舞娘。李白食不知味,心中疑虑如藤蔓缠绕。
凉州城头,二王斗诗,乃是诗坛佳话。故地重游,王昌龄为何如此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城头,不提斗诗,更不提那个名字。那坛桌下的酒,又为谁而备?
饭后众人各自回房。李白走在最后,见王昌龄也落在后面,似乎在柜台交代着什么。他心念一动,快步跟上沉稳的裴五,回到他们两人的客房。
李白看得出,这个学生年纪不大,言行举止却最是沉稳得体,王昌龄不在时,他调度学生、安排事务井井有条,显然是极受信任的心腹弟子。
关上门,李白再无顾忌,直接问道:“裴贤弟,我想你跟随少伯兄时间不短了,应该知道些事。我观少伯兄今日……甚是反常,你可知晓其中缘由?关于那位……季凌先生,王之涣……你可知少伯兄与他,究竟是何等情谊?”
裴五闻言,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太白先生……您竟不知?”
他看着李白疑惑的眼神,压低声音:“王之涣先生……早已过世了。”
“什么?!”李白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云间鹳雀……那个只闻其名、诗作寥寥却字字珠玑的传奇人物……他只道那位前辈清高孤傲,不爱在诗牌发声,哪里想到……
“什么时候的事?我……我竟从未听闻!”他声音都有些发颤。
裴五叹息一声:“具体时日学生也不甚清楚,似乎是在去岁。夫子……应是极伤心的。平日学生负责收交诗课作业时,常能看到夫子诗牌上与‘云间鹳雀’的私信往来,或分享趣事,或发发牢骚……夫子那时虽也严肃,但眉宇间常有笑意。”
李白恍然大悟,瞬间串联起所有线索:凉州,斗诗故地,故友去世,王昌龄一路的沉默、刻意的疏离、昨夜的反常、执意的独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答案——他心上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就在此处!
李白豁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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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再想,一把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王昌龄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他几步抢到门前,急促地敲了两下:“少伯兄?”
无人应答。
他猛地推开房门——
室内空无一人。只有桌上一盏未燃的油灯,在窗外透进的微光里泛着冷硬的轮廓。
凉州太大了,他会去哪?
李白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点开诗牌,飞快地给“青海长云”发去消息:“少伯兄,你在何处?”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
他强迫自己冷静:王昌龄在此地并无亲朋故旧可访,若有安排也必会告知。他独自离开,答案只有一个——他去了那个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地方,去凭吊那位再也无法斗诗的故人。
城头,只有那巍峨的凉州城头!
李白再不犹豫,转身冲出客栈,向着记忆中凉州城巍峨的城墙方向发足狂奔。腰间长剑随着奔跑晃动,剑穗上那枚明月佩在昏暗的街巷中,微光流转。
凉州城墙厚重如山,在浓重的夜色里沉默矗立。夜风呼啸着掠过垛口,带来塞外特有的粗粝寒意。
李白一路疾奔上城头,脚步刚踏上冰冷的青砖,便听到风中断断续续传来压抑的吟诵声。
“……黄河……远上……白云间……”
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挤出。
李白心头一紧,立刻收住脚步,屏息隐在一处高大城垛的阴影之后。
借着朦胧月色,只见王昌龄那袭黑袍几乎融于夜色,孤零零地立在靠近外城墙的垛口边。他面前粗糙的墙垛上,赫然摆放着两个粗瓷大碗。他手中,正捧着一坛深红色的葡萄酒,小心翼翼地往两个碗中倾倒。
“……一片孤城……万仞……山……”
倒酒的手微微发颤。
“……羌笛……何须……怨杨柳……”
吟到此处,声音陡然哽住,化作一声破碎的抽泣。
他放下酒坛,端起其中一个粗瓷碗,对着苍茫的西北方向,做了一个碰杯的动作。然后,他仰起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诗的末句,终究未能出口,而是化作一声轻唤。
“季凌……”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城砖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终于再也压抑不住,低低的啜泣声从喉咙深处逸出,被呼啸的夜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李白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心头仿佛压上了巨石,沉甸甸的,眼眶发热。他悄然摸出诗牌,点开“云间鹳雀”的主页。
果然,诗牌沉寂如古井,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诗贴孤悬其上,最新的一首,赫然标注着“开元十五年·凉州词”。
“开元十五年……”李白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王昌龄初见自己白袍时说过的话——“某想起开元十五年,亦是在此地裁了身白袍”。
一个清晰的画面在他眼前铺开:年轻的王昌龄,意气风发,身着崭新的白袍,西出长安,在边塞邂逅了同样传奇的王之涣,一同游历,一同在烽火城头斗诗……
31.银鞍照白马(下)
李白急切地想确认王之涣去世的具体时间,诗牌主人若离世,主页底端会有冰冷的“坠入诗冢”时间戳。就在他凝神寻找之际——
“太白。”一个疲惫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李白惊得手一抖,诗牌差点脱手。他抬起头,只见王昌龄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正平静地望着他藏身的阴影处。明月佩的微光,终究暴露了他。
李白尴尬地走出阴影,月光照亮他脸上的歉意和担忧:“少伯兄……我……”
王昌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恢复了些许清明,他摆摆手,打断了李白的话:“无妨。上来吧。”
李白走到他身边,看着那两个粗瓷碗,月光下,王昌龄脸上的悲痛清晰可见。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拱手,声音低沉而真诚:“少伯兄,太白……太白实在不知季凌先生已然仙逝!先前无知妄言,屡次提及旧事,触及兄台伤心之处……实在……实在对不住!”
王昌龄看着他,眼中没有责备,只有深不见底的悲伤。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季凌……他走的那天,正是第三季《大唐好诗歌》开赛之日。”
一句话,如同惊雷在李白头顶炸响。
他登顶诗坛,光芒万丈,震动帝国的那一日,竟是眼前之人痛失毕生挚友,堕入无边黑暗的日子!
难怪……难怪从初见开始,王昌龄看自己的眼神就带着难以言喻的疏离;难怪自己偶然提及王之涣或凉州往事时,他会瞬间变色。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无时无刻提醒着对方那场锥心刺骨的永别!
巨大的愧疚和荒谬感瞬间淹没了李白,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昌龄的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继续讲述:“季凌他……就像他诗牌上的诗贴,话极少,寥寥数语,高深莫测。他走的时候……也是这般……让人捉摸不透。”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为那句刻骨铭心的诀别蓄势:“只给我……扔下一句:‘某先去夜台占座,再与君斗诗’。”
说到斗诗,王昌龄死水般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波澜,那几乎是李白这些天来,在他脸上看到的最接近“鲜活”的神情。
“斗诗……那确实……是难得的痛快。那时节……城下金鼓震天,刀光映月……是真真切切的两军厮杀……铁与血的味道……就混在风沙里……”
他闭了闭眼,仿佛还能嗅到那气息。随即,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李白身上,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复杂:
“太白,你的‘长风’,吹度了玉门关,直上青云……可季凌的‘春风’,永远……永远被挡在了玉门关外。”
李白心头巨震,瞬间明白了那句“春风不度玉门关”为何成了王昌龄心中最深的痛。
他默默地向前一步,伸出手,坚定而有力地搭在了王昌龄微微颤抖的肩膀上。没有言语,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手掌传递的温暖便是最好的安慰。
王昌龄感受到肩上的力量,紧绷的身体放松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物。
正是那柄李白早已留意到、却从未见他使用过的折扇。
“活靶子……”王昌龄摩挲着扇骨,低声念出这个曾经让他恼火,如今却只余心酸的称呼,“季凌总这么叫我……他怕我在边塞遇险,临别时……送了我这个。”
他手腕一抖,“唰”地展开扇面。
“扇骨是西域玄铁所铸,坚韧无比,可作短兵格挡。”他屈指在扇骨尾部一按,“咔哒”机括轻响,一截森然短刃弹出,“亦可作近身搏杀。”
“那时……我只道此物虽是兵器,却也别致风雅。便想着……想着将他的《凉州词》题在这扇面上,随身携带,也算……留个念想。”
“他拒绝了。”王昌龄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悔之晚矣的懊恼,“那时我不明白……现在,我懂了。那时的季凌……已然知道时日无多……他不想我……”他的声音哽咽,无法再说下去。
李白看着那柄在月光下泛着幽冷光泽的玄铁折扇,终于明白王昌龄为何总将它别在腰间却从不使用。他轻声接道:“或许……季凌先生拒绝题诗,正是怕你睹物思人,最终将这能护身的器物束之高阁。这……并非他赠扇的初衷。”
他看着王昌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赠你此扇,是盼它能护你周全。”
王昌龄身体微微一震,握着折扇的手指收紧。他沉默着,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长久地凝视着那柄冰冷的大雅大凶之物。
“我带着它……只想带着故人之物……再走一遍……当年与他同游的地方……”
这低沉的话语,终于解开了李白心中关于这把扇子长久以来的疑惑——为何佩而不启。
良久,他提起酒坛,默默给自己倒了一碗葡萄酒,仰头饮尽,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放下碗,目光悠远,忽然问:“太白,你知道……季凌最后那段时间,叫我什么吗?”
李白摇头。
“他……他很少正经叫我的名字。”王昌龄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一路上,要么是‘活靶子’,要么就是连名带姓的‘王昌龄’。可最后那段时间……他总叫我‘少伯’。”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一声声地唤,‘少伯’,‘少伯’……可叫了,又没了下文……”
“我当时……不解其意,只觉得莫名烦躁,甚至……甚至还对他发了火……”王昌龄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泪水再次涌出。
“现在,现在我明白了……他是在一遍遍地确认……确认我这个朋友还在身边,确认他自己……还活着。那一声声呼唤,当真是……叫一声,少一声……我……我竟那般愚钝……竟还对他发脾气……我真……”他痛苦地闭上眼,说不下去。
李白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润。那一声声看似无意义的呼唤,背后是一个不甘逝去的鲜活生命一次次的挣扎。
“我……我明白了,少伯兄。”他用力点头,声音沙哑。
呼唤本身,就是意义。
“太白,若你日后……也遇到有人这般,无端地、反复地唤你名字……莫要学我这般愚钝……莫学我……”
李白用力点头,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底一片滚烫的湿意。
王昌龄深深吸了口气,用袖子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努力挺直了脊背。他看向李白,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失态了……让太白见笑。夜深风凉,回吧。”他率先转身,步履有些沉重地走下城头。
李白默默跟上,伸手虚扶在他身侧。此刻,他终于彻底明白了王昌龄坚持独自一间房的深意。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被打扰的角落,独自面对这排山倒海的悲伤。
第二日清晨,客栈大堂里,学生们已收拾好行囊,精神抖擞地等待出发。然而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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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等,却迟迟不见王昌龄的身影。
李白心中担忧,快步上楼,来到王昌龄的房间外。他抬手正要敲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王昌龄站在门口,逆着窗口透进来的晨光。
李白瞬间怔住。
眼前的王昌龄,身上那件沉郁压抑的黑袍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白袍。袍子的样式确非时新,但料子依旧挺括。最引人注目的,是衣襟和下摆处,用细细的银线绣着几枝疏落有致的梅花,在晨光中流转着含蓄的清辉。
正是那件“开元十五年裁的袍子”。
“少伯兄,你……”李白惊讶地看着他,一时失语。
王昌龄淡然一笑,伸手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旧是旧了些,倒也还算体面。总比那身黑袍……看着精神些。”
他眼中虽仍有疲惫的痕迹,但整个人的气质却仿佛被晨光洗过,沉郁一扫而空,显露出一种久违的俊逸。
李白回过神,眼中迸出由衷的赞叹:“好!好!此袍正配少伯兄风仪!比那黑袍强上百倍!”
这时,学生们也好奇地凑了过来,看到焕然一新的夫子,全都瞪大了眼睛,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呼。
“夫子!您这是……”刘七嘴快,满脸不可思议。
“哇!夫子穿上这袍子,简直……简直像换了个人!”另一个学生惊叹。
“像是……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有人小声嘀咕。
裴五稳重些,但眼中也满是惊讶和欣喜。印象中夫子总是深色衣衫,严谨肃穆,从未见他穿过如此“招摇”的衣袍。
然而谁都不得不承认,这身虽旧却精致的白袍,仿佛唤醒了沉睡在王昌龄骨子里的某种生气,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明亮而蓬□□来。
王昌龄对弟子们的惊叹报以温和的微笑,并未多言,只是催促道:“都准备好了?那就出发吧。”
一行人走出客栈,翻身上马。王昌龄与李白并辔而行,走在队伍最前。初升的朝阳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长长的。
马蹄踏在凉州城古老的青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王昌龄目视前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李白耳中:“太白……先前……是我有失偏颇了。”
他的语气带着坦诚的歉意:“季凌之殇……痛彻心扉,却与你……本无干系。我不该……将这份情绪迁怒于你。此乃……我的过失。”
李白连忙摆手,爽朗一笑:“少伯兄言重了!人之常情,换做是我,怕也难以自持。无妨,无妨!”
王昌龄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腰间的玄铁折扇上,又掠过自己身上的银线梅花,继续道:“你说得对。一味沉湎过去,将故人所赠之物封存深藏……想来,也非季凌所愿。”
他抬起头,望向西北方广袤的天空,语气中带着一种释然后的坚定,“出了凉州,我们取道洮州。那是一条……季凌与我未曾同行的新路。”
他侧过头,看向李白,晨光在他眼中跳跃:“前路尚远,我们……也该开启一段崭新的旅程了。”
李白迎上他的目光,笑容如朝阳般灿烂,用力点头:“好!崭新的旅程!”
王昌龄一夹马腹,那身旧白袍在风中微微扬起,银线绣成的梅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一马当先,银鞍映照之下,恍如当年那个初出长安、心怀壮游的年轻进士。身后,马蹄踏起轻尘,一行人向着未知的洮州方向,疾驰而去。
32.春风不度玉门关(壹)[番外]
开元十五年,长安城外。
初夏的风还带着长安牡丹的余香,却已裹不住王昌龄心头的燥郁。
新科进士的荣光闪不过朱雀门诗板,与其在权贵门庭受那若有似无的冷眼,不如纵马出长安,去看看那雄浑壮阔的天地。
如此想着,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苍茫大漠,心中甚至隐隐浮动着一个更激荡的念头:此身,未尝不可学班超。
行囊是轻简的,却也周全。诗牌,这块记载身份、供拓影留痕的玉色方牌,系在腰间,过关验证,片刻不离身。
备好的干粮硬实,耐得住长途跋涉;几味常备的药品,聊以应付风寒跌打。
最珍贵的,是那用上好松烟墨细心研成的小墨块和几卷素白宣纸——诗牌固能摄山河形貌,但胸中那一瞬间激荡的诗情,终究还需纸笔承担。
从长安出发,一路向西,过秦州。风物渐变,长安的喧嚣繁华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陇右道特有的雄浑苍茫。
王昌龄精神为之一振,兴致勃勃地使用诗牌拓下关陇险隘、古道长河的景象。他欣赏着诗牌投射出的清晰光影,颇为满意。
离长安前,曾有旧交拽着他袖子告诫:“少伯兄!塞外不比京师太平!吐蕃人狡黠,哨骑时有过境劫掠,切记勿要穿太显眼的衣裳,靶子也似!”王昌龄当时满口应承,心底却不以为然。
时值盛世,海内升平,天子威震八方。他又是堂堂进士,走的是官道,光天化日之下能有什么大危险?况且,身上这件白袍,可大有名堂。
这是他那日金榜题名后,专门在西市逛了整整一天才觅得的珍品,料子是上好的吴绫,样式端方大气,最得意的便是衣襟和下摆处那几枝用银线刺绣的梅花,银光暗蕴,行走间隐隐流动,衬得他愈发显得清癯俊逸。
此番塞上之行,怎能不穿着它留下几帧卓然不群的拓影,让长安那些士子艳羡?
官道蜿蜒,指向凉州方向。过了临洮,脚下的路渐渐变得崎岖不平,车马难行。王昌龄不得不下了马,牵缰缓行。
若是以往,他或许早已生出抱怨,可此刻,他倒觉是因祸得福。脚步慢了,正好能更细致地品味这塞上风光。
黄昏时分,橘红的夕阳缓缓沉入遥远的地平线,将广袤的戈壁染得如金熔赤铸,气象万千。
王昌龄看得如痴如醉,他想找一个绝佳的角度,将这天地熔炉般的盛景用诗牌拓下,最好是能将自己这身风雅的白袍身影也一同纳入这壮阔的背景中。
他见前方有个小小的山丘,虽不高,但视野极佳,恰好能俯瞰整个大漠夕照的场面。
“妙极。”
他小心地攀爬上去,取下诗牌,精心调整角度,连着拓了两幅光影。就在他准备拓第三幅,想将自己安置在画面更核心位置时,手中的诗牌微微震动,画面迅速模糊、晃动,最终彻底熄灭。
王昌龄心头咯噔一下。坏了,只顾着兴奋拓影,竟忘了及时给诗牌补充灵能了!
他暗暗自责,忙往坡下走,想去挂马背上的包袱里取灵盘。然而脚刚往下迈了一步,一支羽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嗖”地擦着他的发髻掠过!箭镞的寒气激得他头皮瞬间炸起一层鸡皮疙瘩,巨大的惊恐让他重心不稳,直接从山丘另一侧滑滚了下去。
翻滚中只觉天旋地转,胳膊、腿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刚狼狈地撑起半个身子,几把冰冷雪亮的横刀已然架在了他的颈侧和眼前。几个身穿唐军皮甲的士兵将他团团围住,眼神凶狠而警惕。
“拿下!吐蕃崽子!鬼鬼祟祟在此窥探我军布防,想打什么主意?”为首一个粗壮的队正厉声喝道。
细作?!
王昌龄惊得魂飞魄散,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嘶声辩解:“军爷!误会!天大的误会!在下不是什么吐蕃细作!我乃新科进士王昌龄!自长安而来塞上漫游!方才只是在拓影落日美景!我……我有诗牌为证!诗牌上有我的官文记录!”
他挣扎着想去掏腰间的诗牌,可那队正一脚重重踏在他的后背上,剧痛让他几乎窒息。
“放屁!还想诡辩?新科进士会来这吃沙子?!”队正狠狠啐了一口,“什么鸟诗牌!兄弟们,这厮定然是想给吐蕃人传递信号!绑了!带回去好好伺候,不愁他不招!”
士兵们七手八脚扑上来,麻绳粗暴地勒进皮肉,将王昌龄捆得跟粽子一般,连他挣扎着要去够的包袱也被一把夺去。
山丘下不远处,官道旁。
一株老杨树的浓荫里,一个约过不惑之年的男子正倚着树干闭目养神。他身着深蓝色旧布袍,面有风霜之色,气质沉静。一个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仆安静地侍立一旁。
不远处士兵的呵斥惊扰了树荫下的宁静。见主人双眉微蹙,似有不悦,老仆走近几步,侧耳细听,回来低声禀报:“主人,瞧着是前面那队的兵娃子,逮了个吐蕃探子,正捆了要带回去领赏哩。”
他微微摇头,语带不屑:“穷疯了吧,小娃娃逮个斥候都当细作嚼。”
布袍男子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瞥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吐蕃细作……他见过。初时多半嘴硬,可一旦挨了军汉们的皮鞭拳头,没有不招供的。他继续闭目,不愿多事。
然而,那被捆绑之人的嘶喊却清晰地传来:
“放了我!我乃大唐进士!尔等岂敢如此!”
“进士?进士值几个子儿?能有细作头子的悬赏高?打!给我往死里打!看这小白脸皮光肉滑能撑几下!”
“杀了他!省事儿!”
“我要上告!你们这是诬陷良民!屈打成招!”
……
“细作”的声音在拳脚加身的闷响中微弱下去,却始终顽强地再次响起,带着血气,近乎吼叫地咬死了“进士”两个字。抵死不认“细作”的污名。
布袍男子睁开眼,眼中掠过一丝异色。
“骨头挺硬。”
他站起身,老仆连忙阻拦:“主人,军汉们正得意,恐不好管这闲事啊。”
他没答话,迈步走向骚乱之处。
拨开稀疏的灌木,眼前一幕落入眼中:一个身穿雪白绫袍的文士被五花大绑,鼻青脸肿,嘴角带血,尤自强硬地与那几个士兵争辩。
士兵们则兴奋地讨论着抓到一个“大鱼”,盘算着这是多大的功劳。
“这下等功必然跑不了,若审出点‘秘密’……”
“那中等功……甚至上等功也不是没可能啊!哈哈哈!”
男人的目光落在那身白袍和其上若隐若现的银线梅花纹样,冷笑出声。
“呵,招摇。”
这行头,实在不像潜行的探子。
“倒也……坦荡。”
他不再犹豫,径直走到那队正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正沉浸在立功幻想中的队正骤然被人拦路,大为光火,横刀下意识就指向来人:“哪来的?滚开!少管闲事!”
谁知来人岿然不动,语调平静无波。
“放人。”
“放人?”队正和他手下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算什么东西?敢命令老子放走功劳?”
士兵们哄笑起来,手中横刀挥舞,眼神狠厉不善。
男人面色不变,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色诗牌,正面亮向那队正,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识字么?”
那队正脸上的横肉猛地一跳,瞪大眼睛看向诗牌上清晰无比的一行墨字:
云间鹳雀·王之涣。
哄笑戛然而止。刚才那故意耍弄横刀的士兵,手猛地一抖,沉重的兵刃差点脱手砸在自己脚面上,发出一声短促惊慌的吸气声。
这可是名震寰宇的王之涣!盛名早已超出诗文圈层,便是边塞军中也广有传闻!这等人物,便是节度使见了也得以礼相待!
“王……王先生!”队正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都变了调,“小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先生!小人该死!该死!”
他慌忙收刀入鞘,带头躬身行礼,几个士兵也如梦初醒,跟着慌慌张张地行大礼,汗水瞬间湿透后背。
王昌龄被捆在地上,艰难地抬头,看向那个深蓝色布袍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困惑。
王之涣?他记得那名字,诗名彪炳当世,如雷贯耳。可……可他怎么会在此地?又为何要救自己?
王之涣对他们的惶恐视若无睹,目光落在王昌龄身上,微微一顿。
年轻气盛的脸庞,锐利如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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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眼,颀长如竹的身量……错不了。
“此人非是吐蕃细作。”王之涣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股天然的份量,“王昌龄,确是今科进士。《唐律》载,挟军功罗织罪名、诬良为贼者,罪加一等。”
他那平淡的目光扫过几个士兵如土的面色,语调转寒:“放人,或依律轻则鞭笞四十,重则流三千里,选。”
短短数语,字字如冰锥刺心。那几个士兵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有半分犹豫?
“误会!误会!都是天大的误会!”队正声音都劈了叉,哭丧着脸扑上去,手忙脚乱地给王昌龄松绑。
“王进士大人大量!大人大量!是小人瞎了眼!瞎了眼!”
队正再不敢看王之涣一眼,对着他那群同样抖如筛糠的手下嘶吼道:“还愣着做甚?走!”
一群人连滚带爬,转眼间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漫天呛人的尘土在暮色中打着旋儿飘落。
束缚骤消,王昌龄浑身脱力,几乎瘫倒在地。王之涣上前一步,伸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力道沉稳。
“多谢……多谢王先生救命之恩!”王昌龄喘着粗气,勉力直起身子,深深作揖。这礼节动作扯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伤的重么?”王之涣问,目光审视着他那身狼狈不堪却依旧看得出质料精良的白袍。
“无妨,在下带了药。”王昌龄指指被丢在一旁的包袱。
这时,老仆也走了上来,默不作声地捡起包袱,递到王之涣面前。王之涣从包袱中找出一个小瓷瓶金疮药,亲自从瓶里抠出些散发着草药气息的墨绿色药膏,仔细地涂在王昌龄裸露的伤口上。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粝,但眼神却专注。
药膏触及伤口,带来一阵沁凉和刺痛。王昌龄吸着冷气,看着这位传言中性格孤高的诗坛前辈为自己上药,心头百感交集,强烈的疑惑涌了上来。他忍不住问道:
“王先生……救命大恩,在下没齿难忘!只是……在下与先生素昧平生,先生何以……何以甘冒如此风险相救?”
王之涣涂抹药膏的动作顿了顿,没抬眼:“曲江宴上,见过你一面。”没什么情绪起伏,似乎这只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穿得像个活靶,来此地作甚?”
王昌龄的窘迫瞬间被这直白的质问冲淡了,他有些不服气地挺了挺胸膛,虽然牵动了伤口让他表情扭曲了一下:“塞上风光壮丽,在下心向往之,特来一游散心。至于穿什么……”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掸掸白袍上擦不掉的泥痕:“大唐律令可有规定进士不得着锦绣游于边塞么?”言语间,那刚经历生死磨砺的文士傲气又冒了头。
王之涣涂完了最后一处擦伤,将药瓶塞回老仆递来的瓷瓶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
说完,他不再理会王昌龄,转身便向杨树下的老仆走去,深蓝的旧布袍在黄昏的风里飘动,愈发显得疏离。
“哎!王先生!”王昌龄一急,也顾不上疼痛,连忙追了上去,“先生还没告知在下,您这是要去往何处?”
王之涣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声音顺着风飘过来,依旧简短冷淡:“凉州。访忠嗣将军。”
他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掂量着什么,随后补了一句:
“同行么?”
虽是邀请,却带着一贯的淡漠。
王昌龄怔在原地。刚才还兵戈相见,转眼间死里逃生,现在这位救命恩人兼诗坛魁首竟邀请他同行前往凉州?巨大的反差让他心头涌起一阵奇异的暖流。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王昌龄毫不犹豫,朗声应道,脸上扬起带着伤痕的灿烂笑容。
三人踩着官道荒凉模糊的印记,不疾不徐地朝着云深雾缭处而行,渐渐融化进西北大地那苍莽雄浑的背景里。
王之涣策马走在略前一点,黑马沉缓的步子踏着某种亘古不变的韵律。王昌龄沉默地跟着,初时的惊魂与争执后的锐气被这无边暮色慢慢磨平。
“梅花几钱绣的?”
前方淡漠的声音忽然飘来,在单调的马蹄声里像一枚冰针刺破了凝固的夜色。
33.春风不度玉门关(贰)[番外]
前往凉州的官道在眼前延伸,如同一条黄绸。
王之涣策马在前,背影融入西北渐深的赭石底色里。王昌龄试图追上走在前方的王之涣,马蹄卷起的微尘扑在白色的袍角,那精心绣制的银线梅花已沾染了旅途的风霜。
“先生!你看那片沙丘,日光斜照,如流金淌泻,当真奇绝!何不拓下此景……”他习惯性地去摸腰间诗牌。
“费能。”王之涣目视前方,薄唇吐出两字,打断了王昌龄酝酿的诗情。
王昌龄噎了一下,不服气道:“美景当前,怎能吝惜灵能?正所谓……”
“活靶子。”王之涣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陈述客观事实,“袍子还没白够?再引一队来?”
王昌龄俊脸一红,勒了勒缰绳,看着自己那身虽沾满尘土却依然白得晃眼的吴绫长袍,赌气般嘟囔:“不拓就不拓!先生也太无趣了些!”
然而王昌龄终究耐不住寂寞,不多时又凑上去讲他长安见闻。王之涣偶尔才吐露一两个词,更多时候是沉默。直到一次王昌龄一口一个“先生”叫得勤了,才见那磐石般的背影微微一动。
“聒噪。”
“先生……”王昌龄不解。
“王昌龄。”王之涣终于侧过头,夕阳勾勒着他清瘦的侧脸线条,眉头微蹙,“叫‘先生’别扭得很。”
王昌龄眨眨眼,瞬间明白过来,心头莫名一喜:“那……季凌?”
王之涣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算是认可。
这小小的允诺如同开启了闸门,王昌龄的谈兴愈发高涨,虽然王之涣依旧是那副疏离的样子,但从他不再用“活靶子”堵他的嘴、甚至那深蓝布袍不经意间放慢速度等他的举动里,王昌龄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接纳。
两人就这样,一个絮语如溪,一个沉默如山,在山河间行进了数日,渐觉熟络。
凉州城郭遥遥在望时,王忠嗣亲迎的架势,让王昌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身旁这位“季凌兄”于当世的分量。
旌旗猎猎,军容肃整。王忠嗣将军的帅府就设在这座坚城的核心。将军本人高大魁梧,虎目含威,周身铁血之气。但对王之涣,他却极为恭敬热络。
“季凌先生远来,忠嗣蓬荜生辉!”王忠嗣大步迎上,朗声大笑,紧握住王之涣的手用力摇晃。目光转向同行的王昌龄,带着询问。
“太原王昌龄,王少伯。”王之涣言简意赅。
王昌龄也抢步上前插手施礼:“久仰将军大名!”
王忠嗣眼中并无太多熟悉之色,但他见王之涣待此人态度不同寻常宾客,便也立刻堆起热情笑容:“少伯兄弟!季凌先生的朋友就是忠嗣的朋友,快请进!”
当晚,帅府设宴,虽无长安宴席的精美奢靡,却多了几分边塞特有的粗犷豪情。王忠嗣为人爽利,王昌龄亦是性情中人,几杯烈酒下肚,两人便利落地谈笑风生起来,话题从边塞风光聊到长安轶事。王之涣依旧沉默寡言,偶尔在紧关节要处提点一两句。
酒酣耳热之际,王忠嗣忽地一拍大腿,说起一件往事:
“记得当年王翰那小子,也是这般在营中喝酒!那家伙,真是……”王忠嗣眼中带着怀念的笑意,“酒至半酣,突然拍案大叫诗兴大发!当即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嘿,那气势!结果他这句刚吼完……”
王忠嗣的声音故意拖长,引得众人伸长了脖子。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将军。
王忠嗣的眼神变得悠远:“营外号角声大作!吐蕃崽子夜袭了!好家伙,那叫一个乱!”
在座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王昌龄也跟着瞪大了眼睛,王之涣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
王忠嗣猛地一拍桌子,碗碟跳动:“兄弟们撂下杯子抄家伙就往外冲啊!”他边说边比划着,绘声绘色,“等咱们砍退吐蕃狗贼,好多人挂了彩,血呼啦的回来,一看,王翰那小子还抱着酒坛子,傻愣愣坐在席上呢!”
帐内爆发出哄堂大笑。
王忠嗣灌了口酒,擦擦胡子上的酒渍:“酒还得喝!王翰那小子‘诗兴’还没散,又吼开了两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①’哈哈哈!”
“好!好气魄!”王昌龄拍案而起,激动得脸泛红潮,眼神灼灼生光,仿佛亲眼目睹了那惊心动魄又酣畅淋漓的一幕,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王子羽前辈敬仰到了极点。
王之涣也是微微点头,拿起酒杯对空虚举了一下,动作虽轻却郑重,算是对那位未曾谋面诗友的最高敬意。那向来清冷的眼底,也分明掠过深刻的崇敬,远比任何赞扬更为厚重。
酒过三巡,王忠嗣脸色一正,站起身来,声如洪钟:“诸位!酒未尽兴,但战事不等人!吐蕃鼠辈连日挑衅,欺我太甚!今夜,便是给他们的回礼!夜袭贼巢!哪位英雄愿随某共襄盛举?”
帐下将领顿时群情激昂,请战之声此起彼伏。王忠嗣满意颔首,转向王之涣与王昌龄,眼中精光闪烁:
“季凌先生,少伯兄弟,二位文人雅士,可敢上城头一观?瞧瞧我大唐儿郎如何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子!见识见识真正的边塞气象!”
烽火、刀光、热血,这正是王昌龄魂牵梦萦的景象!他立刻响应:“固所愿也!”目光炯炯地看向王之涣。
王之涣放下酒杯,没有言语,只是平静地站起身,掸了掸旧袍上不存在的尘土。那姿态,已是应允。
凉州城头,朔风烈烈,吹动二人的衣袍。脚下远处,人影幢幢,甲光黯黯,两支沉默的洪流即将在夜色中狠狠撞击、绞缠。
城楼高耸,猎猎的风声几乎要盖过人声。烽火台上,一轮孤月高悬,映照着茫茫戈壁,也映照着王昌龄眼中灼灼的战意。
“季凌兄。”他深吸一口气,挑衅地扬起下巴,刻意模仿着王之涣那惯有的淡漠腔调,“敢与某斗诗么?”
王之涣似乎有些意外,旋即眼中划过一丝近乎无奈的微光,如同在看一个闹腾的顽童,紧抿的嘴唇松了几分。
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那块温润诗牌:“怕你不成?”
两人几乎是同时望向远处那轮孤悬烽火台的冷月。王昌龄诗思如泉涌,手指飞快地在诗牌光滑的表面上划过,一行遒劲的文字在蓝光中凝结:
秦时明月汉时关。
他忍不住眼角余光瞥向王之涣的方向,想看对方进度。却见王之涣神色专注,指尖如飞,诗牌蓝光幽然一闪,竟已完整显现出两行: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呀!”王昌龄心头一跳,没想到对方如此之快。这微妙的分神被王之涣尽收眼底。
王之涣抬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他偷瞄的眼神,唇角勾起一个几近促狭的弧度:“偷看算什么本事?落某一句,还想赢?”
被撞破的王昌龄脸上一热,慌忙收回视线,强作镇定地继续写自己的下句:
万里长征人未还。
接着写完第三句,他头也不抬,故意放大声音,带着几分赌气:“我写最后一句了!季凌,看招……”他深吸口气,手指悬在光幕之上。
就在此时——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锐器破空声骤然响起,快如流星。
不等王昌龄有任何反应,一股巨力猛地从侧后方撞来。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天旋地转般被狠狠地扑倒在地。
“砰!”
沉重的闷响和坚硬地面撞击带来的剧痛同时传来。
与此同时,几支带着凄厉尖啸的羽箭,堪堪擦着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呼啸而过,噗噗数声,狠狠钉在了他们身后坚厚的城垛青砖上,箭羽兀自嗡嗡乱颤。
然而,就在两人重重跌在地上的瞬间,在王昌龄因惊吓放大的瞳孔里,倒映出的却是自己高高举起的诗牌。
牌面上最后一句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不教胡马度阴山。
“……诗成!”王昌龄躺在地上,心有余悸,却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压在身上的重量迅速撤离。
王之涣已敏捷地翻身坐起,脸色微白,看到他还死死举着诗牌的模样,直接气笑了,狠狠瞪向那人,怒骂道:“痴儿!命都差点没了!还想着诗?!一身白袍跟个活靶子似的,也舍不得换!”
王昌龄也因后怕和刚才的丢脸涨红了脸,手脚并用爬起来,恼羞成怒地嚷道:“王之涣!不许再提活靶子的事!说好的,你,赶紧交诗!”一边说着,一边拍打身上蹭的灰土。
王之涣冷哼一声,看都不看王昌龄,指尖在诗牌上飞快地补上了最后一句。两人几乎是同时,将闪烁着蓝光的诗牌“啪”一声并在一处。
两首诗,完整地显现出来:
青海长云(王昌龄):《出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云间鹳雀(王之涣):《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两人盯着对方的诗,又飞快看一眼自己的,片刻沉寂后。
“慷慨沉雄,气贯长虹。”王之涣目光落在王昌龄的诗牌上,低声评论。
“苍茫壮阔,语尽而意无穷。”王昌龄也由衷地称赞道。
随即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讯息:写得是不错,但我的更好!
“这样吧!”王昌龄一拍巴掌,“不如学学上官昭容评第二季《大唐好诗歌》的手段,把诗发去‘广文集贤’,让天下人公论!”
“随你。”王之涣点头应允。
片刻后,“广文集贤”最醒目的位置,骤然弹出两首新作。没有多余介绍,只有醒目的发布者名讳与诗句:
青海长云发布《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
云间鹳雀 发布《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
夜色更深,城头的血腥气尚未散尽。王之涣随意地撩袍,背靠着冰冷的墙垛坐了下来,深蓝布袍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王昌龄则紧挨着靠在旁边的城垛上,两人都低头凝神注视着自己的诗牌光幕。
只见代表赞赏的“金叶子”标记在两首诗下方的计数区域飞快闪烁着、跳动着。
《出塞》下方的金叶子数猛地跳升一截。
王昌龄拳头一握:“看!超过你了!”
王之涣眼皮都不抬,只屈指在玉牌上点了点,他那首《凉州词》的金叶子数也飞快增长,瞬间反超。
王之涣这才慢悠悠地说:“未必。”
金叶子数量的每一次微小波动,都牵动着两人的心。原本剑拔弩张的“斗气”,此刻化作一种奇妙的紧张期待。
“这都追平三次了……”王昌龄嘀咕着,忍不住开口问,“季凌,倘若……我是说倘若,在下侥幸领先那么一片金叶子……”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王之涣。
王之涣眼皮都没抬:“如何?”
“那……”王昌龄嘿嘿一笑,“这一路上的餐饭,就劳烦季凌兄破费了。此外……”他加重语气,“‘活靶子’三字,从今日起,永不许再提!”
王之涣抬眸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想得倒美”,随后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带着不以为意:“可以。”
“痛快!不愧是季凌!”王昌龄抚掌,随即又不放心地追问,“那若是……季凌兄你赢了呢?”
王之涣终于将目光从光幕上移开,落在他那得意又藏着忐忑的年轻脸庞上。月光下,王之涣那张素来淡漠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薄唇轻启,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便跪倒,称吾师。”
“噗——!”王昌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瞪着王之涣,“你!……季凌!莫开玩笑!”
“军中无戏言。”王之涣收回笑容,冲他一扬眉,“你不敢?”
王昌龄被噎得够呛,俊脸涨红,梗着脖子:“有何不敢!赌就赌!我定要让你这顿饭请的心服口服!”
正当两人斗嘴,诗牌上金叶子你来我往斗得难解难分之际,城下震天的喊杀声忽然转为一阵海啸般的欢呼。城门处火把如龙,王忠嗣带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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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归来的将士,踏着铁血与烟尘凯旋。
不多时,王忠嗣高大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在城楼,他脸上溅着几点尚未擦干的血污,身上的战甲还带着兵器碰撞留下的凹痕与暗色印记,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杀伐之气,双眼却亮如星辰,豪气不减分毫。
“痛快!痛快!”他大笑着走上城头,一眼便瞧见了在垛口下姿势各异、对着诗牌眼巴巴盼着结果的两位诗人。闻听他们是为斗诗结果较劲,王忠嗣大感兴趣。
“哦?季凌先生与少伯兄弟在此以诗会友?妙极!可惜方才鏖战,未能亲眼得见二位风采!”王忠嗣抚掌大笑。
“正好,军中须此等雅事!”
他立时下令,召集尚在休整点内的军士参与这场临时诗赛。
“识字的兄弟大声念几遍!让全军兄弟听!听明白了,凭自个儿心头的滋味选!喜欢少伯兄弟诗意的,小石子放这边空地左边!喜欢季凌先生诗意的,放右边!不用贪多,一人就一颗!”
不消片刻,军营前的空地上火把通明。嗓音洪亮的校尉开始大声朗诵,先《出塞》,再《凉州词》,雄浑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诗声落定。士兵们默默地起身,一个接一个走向空地。他们大多是粗豪军汉,不懂那些高深词句,却能真切感受诗中的心绪与力量。他们沉默地弯腰,放下自己郑重挑选的小石子。
很快,两座由万千小石子堆成的“诗山”拔地而起,体积竟颇为接近。
王昌龄看得心痒难耐,凑到王忠嗣身边,笑嘻嘻地问:“将军,您可是深谙军略,必定也懂诗?您看我们两首,究竟孰高孰低?”
王忠嗣拍拍王昌龄的肩膀:“少伯兄弟,莫为难我这老粗了!让我提刀砍人容易,品评两位当世才子的诗文?难!太难了!”
他看着两个不断增加的碎石堆,一脸诚恳:“要我凭感觉说嘛,少伯的诗,厚重!悠远!听着就让人想把刀往前捅!有劲!季凌先生这个嘛…… 苍茫得很,阔得很,听着心里就……有点空落落的,还有点悲?”
“悲?”王之涣眉头微皱。
“呃……”王忠嗣挠挠头,“嘿嘿,就是那个‘春风不度玉门关’,听着……让人有点想家吧?哎呀我这粗人,不会说,二位别见怪,总之都是顶好顶好的诗!”
他赶紧打住,怕自己再乱说惹恼了哪一位。
王昌龄笑骂:“将军!您这和稀泥的本事比您的刀法还厉害!”
王忠嗣摊手,一脸无辜:“实话!实话!比金子还真!二位当世才子,真真难分伯仲啊!”
王之涣适时轻咳了一声,目光淡淡扫向仍在点数的空地。王忠嗣会意,哈哈大笑:“对对对!不猜了,看结果!”
最终,两堆碎石山清点完毕。
“《出塞》,得石子三千八百八十六枚!”
“《凉州词》,得石子三千八百八十六枚!”
平手!
几乎同时,王昌龄和王之涣抬起头望向各自的诗牌光幕。此刻广文集贤上,两首诗的下方,那闪烁的金叶子计数也同时凝固——
青海长云《出塞》:七千九百九十九片。
云间鹳雀《凉州词》:七千九百九十九片。
又是平手!
王忠嗣拍手称好,大笑声响彻城楼:“看吧!某说什么来着?季凌先生,少伯兄弟,当世文采风流,并世双骄!哈哈哈!平手最好,不伤和气!来来来,酒席备好,重开酒宴,今日只谈风月,不,只谈诗酒!不醉不归!”
王昌龄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是很满意,但盛情难却,还是跟随着王忠嗣一同入帐。王之涣看了看苍茫的夜色,很自然地收起诗牌,回到自己原来的位子上坐下。
夜深人散。
二王被安排在将军府内一间简洁却暖和的客房同榻而眠。
王之涣褪去外袍,吹熄油灯,很快便躺下,呼吸绵长平稳。
王昌龄也躺下了,但眼睛在黑夜里睁得溜圆,手指滑动着诗牌光幕,还在反复看着广文集贤上的评论。
虽然点数早已截止,但后续的评论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争论着两首诗的优劣,看得他时而点头时而皱眉。
“还在数金叶子?”低沉而带着睡意的声音从榻上传来。
王昌龄手一抖,差点把诗牌掉脸上。他赶紧把诗牌扣住,翻了个身背对着王之涣:“瞎说!我才没!”
王之涣那边沉默了一小会儿,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传来:“睡吧。莫把诗牌看缺能了。明早还要赶路。”
一句“活靶子”在嘴边溜达半天,到底忍住了。
“要你管!”王昌龄咕哝着,气不过地在那条蓝布被子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响,以及王之涣似乎更为绵长的呼吸。
闹腾完了,黑暗重新包裹下来。外面的风声隐隐约约。
寂静里,王昌龄望着眼前浓得化不开的黑,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平时少有的迷惘:
“季凌兄……”
“嗯?”
“你说……”王昌龄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一百年后……一千年后……还会有人……会有人念‘黄河远上白云间’吗?还会有人念‘秦时明月汉时关’吗……”
黑暗中久久没有回音。久到王昌龄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心头涌起一点无趣和莫名的失落。
就在他准备也闭上眼睛时,王之涣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地响起,带着清醒的思考,没有半分睡意模糊:
“一百年……一千年……你我都是死骨头了,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念给谁听?”
王昌龄一窒,刚涌起的怅惘被这话怼得有点不舒服。
“然而……我们见不到的,百年后、千年后的人……能遇见此刻的你,此刻的我,足够了。”
说完这句,王之涣翻了个身,背对着王昌龄,不再言语。
王昌龄静静咀嚼着这句话,心中的忐忑与茫然,仿佛被这句简单却振聋发聩的话语熨平了。
百年,千年……遇见……此刻的你我……足够了。
34.春风不度玉门关(叁)[番外]
凉州城门在身后缓缓闭合,眼前只剩下无尽延伸的黄土官道。
喧嚣渐散,旌旗猎猎的城头似乎还在眼前,斗诗的亢奋还未彻底平息,一种难以名状的迷茫却悄然盘踞在王昌龄的心头。
他看着王之涣正利落地检查着马鞍,夕阳将那深蓝旧袍勾勒出清瘦的剪影。
“季凌兄……凉州事了,兄台下一步……意欲何往?”王昌龄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
王之涣头也没抬,语气是惯常的平淡:“回蓟州。”
他直起身,将缰绳理顺:“某在文安尚有微职在身。此番西行,本是赴凉州探访忠嗣兄,顺道……看看大漠风光罢了。”
见王昌龄似乎有些失望,他的语气又带上了一丝揶揄:“倒是不曾想,顺便还捡了个活靶子。”
“王季凌!”
王昌龄被他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恼。心底那点微妙的失落感,倒被这熟悉的“活靶子”三字冲淡了不少,甚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也只有季凌会这样叫他。
按照他最初的规划,本该在此地折向东南,直奔洪池岭、洮州方向继续他的边塞漫游。而王之涣,自然是取道向东,径直回他的文安县。两匹马,两个方向,一别之后,天高地迥。
然而,望着王之涣牵马准备东行的背影,王昌龄心里那个“东南”的念头却有所动摇。他此行,本就是为了游历边塞,感悟苍茫。洮州的河湟景致是边塞,蓟北的雄关风雪,难道就不是?
更何况……他眼角余光扫过王之涣孤拔的身影,一丝不甘涌上心头。相伴的时日虽不长,从荒野获救到凉州同袍,那份奇异的默契与棋逢对手的快意,岂是孤身独行能比的?
“慢着!”
王昌龄猛地跨前一步,抓住了王之涣马匹的缰绳。在对方投来略显诧异的目光中,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尽力维持着正经八百的表情,声音却比平日高了三分。
“季凌兄!两次救命之恩,昌龄没齿难忘!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兄东归,路途迢迢,风餐露宿,实非安稳。若蒙不弃,昌龄愿……”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一挺,说得愈发慷慨激昂:“愿执鞭坠镫,千里护送兄台安然返回文安,以报再生之德!”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王之涣安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波澜不起,仿佛能洞穿王昌龄那点冠冕堂皇包裹下的、几乎要雀跃而出的“同行”心思。
他没有点破,只是嘴角的弧度似乎深了一分。
随即,他从马背旁的行囊里摸索片刻,抬手抛过来一样物事:“接好。”
王昌龄下意识双手一抄,入手只觉冰凉沉重。定睛一看,竟是一把折扇。扇骨漆黑如墨,触手生寒,比寻常折扇重了何止十倍。
“若真要护送,那就拿好这把扇子。别在路上再把自个儿弄丢了。”王之涣已翻身上马,声音从高处淡淡落下。
“这是何物?”王昌龄掂量着,满是好奇。这扇子怎么看都不像寻常雅物。
王之涣策马缓缓前行,示意他跟上:“早年一位行走西域的朋友所赠,说它暗藏玄机,危急时或可保命。”
王昌龄的眼睛瞬间亮了。
“扇骨乃是西域玄铁所铸,寻常刀剑劈砍,亦可格挡一二。”王之涣指点着。王昌龄依言挥动两下,风声沉浑,确有分量。
“展开扇面。”王之涣继续,“用的是天山蚕丝混合某种稀有矿粉反复捶打鞣制,韧而致密,轻薄箭矢难以穿透。”
王昌龄依言“唰”地展开扇面,入手柔韧却又有隐隐金石之感,扇面上没有半分纹饰,泛着幽光。
“再看这里。”王之涣指向扇柄尾部一处极细微的凸起,“倒持扇子,拇指按压此处——”
王昌龄小心照做,只听“咔哒”一声机括轻响,一截寒光凛冽的短刃竟从扇骨末端闪电般弹出。扇子瞬间化身为一柄短匕,刃锋森冷。
“嘶!”王昌龄倒吸一口冷气,随即又兴奋得摩挲着那短刃,“好精巧!”
“还没完。”王之涣又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结构精密的黄铜绞盘,将它卡在扇柄末端特制的凹槽上,严丝合缝。“这绞盘连着天蚕丝索,坚韧至极。”
他将绞盘手柄递向王昌龄:“握住。扇子掷出。”
王昌龄一手紧握绞盘手柄,一手紧握扇子,用尽全力将扇子向路旁一株碗口粗的小树掷去。那绞盘竟能迅速反应,坚韧的丝索瞬间绷直。
“嗡——”
扇子边缘并非刀刃,却在高速飞旋中如同沉重的链镖,狠狠击打在树干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更妙的是,王昌龄只要操作绞盘手柄,那扇子竟真能随着丝索的伸缩,被轻易地收回手中。
“五步之外,可用作扰敌,争取一线生机。”
王之涣解释完,便不再言语,只是策马前行。留下王昌龄在身后反复把玩这神奇的小扇子,像个刚得了新玩具的孩子。
接下来的路途中,王昌龄几乎完全被这把玄铁扇吸引了心神,什么关陇的险隘雄姿、戈壁的落日熔金,统统靠后。
此刻的他满心满眼都是这把玄铁扇。如何出扇迅捷?如何格挡刁钻?如何收发随心?如何让那飞旋的扇子在高速中划出致命的弧线?原本枯燥的旅途成了他练习的绝佳时机。
王之涣起初很满意这份难得的清静。看着王昌龄痴迷地对着野风野树挥动扇子,他只觉得耳根子总算得了安宁。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王昌龄便发现,那绞盘配合飞扇的技巧,远比他预想的难掌握。十次出手,有九次扇子飞得不如他所愿,要么力道不足软绵绵落下,要么方向偏差砸向空地。
他望向前面那个悠然自得的背影,眼珠一转,打马追了上去。
“季凌!”他凑近了喊。
王之涣目不斜视。
“季凌兄!”他声音轻柔了些。
王之涣依然不理。
“季——凌——!”王昌龄拖长了调子,几乎把脸凑到王之涣马前。
蓝袍男子终于皱着眉转脸看他。
“嘿嘿。”王昌龄笑得谄媚,“这飞扇的技法着实精妙,只是小弟愚钝,总是不得要领。兄台既精通此道,不如……教教我呗?”
王之涣侧过脸去,眼神微微有些闪烁:“此技……某也不甚精通,略知皮毛。”
“骗人!”王昌龄笃定地指着他的眼睛,“你看你!眼神都飘了,明显是心虚!你会!定是会的!”他笃信自己的观察——这人越是想撇清,越是证明其中有鬼。
“无趣。”王之涣加快马速。
“季凌兄——救命之恩不能不报!护君周全职责在身!小弟若学不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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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命的功夫,万一强敌来袭,如何能护兄周……”
“聒噪!”
王之涣被他念经般的软磨硬泡逼得额角直跳,猛地勒住缰绳,回头瞪着那张写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脸。半晌,无奈地吐了口气。
“……只教一遍。”
“一言为定!”王昌龄大喜。
接下来半日光景,官道旁的空地上,便见王昌龄像块甩不掉的膏药,粘在王之涣身边。
“季凌!这手腕发力不对!你刚才不是这样的!”他大声抗议王之涣的动作太快。
“再慢点!慢点!”
“高度!高度不够甩不出去!”
“为何收索这般用力?不对,不对!再示范一次!”
王之涣起初板着脸,被他这般挑刺,几次想拂袖而去。但看着王昌龄那瞪圆了眼睛,全神贯注的求学姿态,那点不耐终究化作了无声的纵容。
他一次次调整动作,放慢速度,由着王昌龄反反复复打断、纠错、再试,直到那扇子终于能在王昌龄手中划出一道道稳定流畅的轨迹。
夕阳将西,两人来到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旁。河水汤汤,一人多高的芦苇在晚风中起伏如浪。
“好了,便以此芦荡为试,取一侧划一半圆。”王之涣语气已恢复了往常的清冷,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倦意。
王昌龄点点头,屏气凝神。他左手紧握绞盘手柄,右手攥着那冰凉的玄铁扇骨,目测着芦苇荡的边缘。刹那间,手腕猛地一抖一送。
“呜——”
一道撕裂空气的尖啸,玄铁扇脱手而出,快逾闪电,在芦苇丛中激荡起一道清晰的波纹。扇子在高速飞旋中,坚硬的边缘如同无形的刀刃,“嗤啦啦”瞬间斩断了一片坚韧的芦杆,断茎纷飞,惊起几只水鸟扑棱棱飞走。
“成了!”王昌龄心中狂喜,手腕用力回扯绞盘,飞旋的扇子眼看着朝他掌心倒飞而回。
然而,就在扇子即将入手前的刹那,那巨大的惯性似乎有些失控,沉重的扇身竟带着锐利的风声,擦着几步外静立的王之涣面前,险之又险地掠了过去。
“季凌!”王昌龄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扇子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都变了调,“伤着没?!”他紧张地上下打量王之涣的脸颊。
王之涣却纹丝未动,仿佛刚才那惊险一擦只是清风拂面。他甚至看都没看那坠地的扇子,只是平静地看着王昌龄吓得煞白的脸,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
“无碍。”他语气平淡,不知是笃定王昌龄的操控,还是笃定这份情谊。
“你不会伤我。”
“也伤不了我。”
他又补了一句,透着一股骨子里的自信,弯腰捡起扇子,塞回王昌龄僵住的手中。
王昌龄握着那扇子,惊魂未定,继而一股怒火窜起:“你为何不站远些?!你明知我初学乍练!万一——万一真有个闪失……”他声音发颤,一半是后怕,一半是愤怒于对方的“托大”。
王之涣没有解释,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邃难辨,随即转身上马,低声道:“走吧。”便驱马沿着河岸继续前行。
王昌龄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缓缓融入芦苇荡的苍茫暮色,那股没由来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和无措取代。他总觉得,方才季凌那避而不答的沉默里,藏着某种他不甚明了的东西。
35.春风不度玉门关(肆)[番外]
离文安县越近,王昌龄心中那点不安便如藤蔓般悄然滋长。最令他不安的,是王之涣某些细微的变化,确切地说,是开始于一次意外的呼唤。
“少伯。”
当时两人正沉默地并辔缓行,王之涣忽然偏过头,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字。
王昌龄愣了一下,下意识应道:“嗯?”
王之涣却没再说话,仿佛只是随口确认他在,目光重新投向前方蜿蜒的小路。
王昌龄细细回想,这一路上,王之涣叫他什么呢?“活靶子”的次数比名字多,偶尔正经一点也是连名带姓的“王昌龄”。忽然听到自己的表字“少伯”,字正腔圆地从那人口中唤出,竟有种说不出的陌生和……温柔?
那一刻的寻常并未在王昌龄心中留下太多涟漪,只当是王之涣心情好,或者是旅途接近尾声,彼此熟稔了些后的自然变化。
然而很快,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在渡口等船时,王之涣看着远山云雾,忽然唤一声:“少伯。”
王昌龄转头望去,只看到飘渺山色:“季凌兄?”
“……看那山形,倒像只伏龟。”
“嗯?是有些像……”
在歇脚的小茶馆外,王之涣替他正了正被风吹歪的幞头:“少伯,幞头歪了。”
“哦哦,多谢季凌兄!”
更多时候,就只是纯粹的一声轻唤:“少伯。”声音依旧是淡淡的。
“在呢,季凌。”王昌龄应着。
但回应他的又是长久的沉默。
起初,王昌龄还能笑着打趣,然而随着次数越来越多,这只有呼唤没有下文的沉默渐渐积累起了无形的压力。那被呼唤的名字,也像是撞在峭壁上的回音,空洞得令人心头发紧。
终于,在某次王之涣再次莫名其妙地唤了一声“少伯”,而王昌龄应声之后,前面那个背影依旧沉默地独自前行时,连日来积累的烦躁如同火星遇上了沸油,“腾”地一下在王昌龄胸中炸开。
他猛地打马冲到王之涣马前,近乎粗暴地拉住了对方的缰绳。
“王季凌!”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完全爆发,声音在寂静的旷野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到底要做什么?!翻来覆去唤我,却又闭口不言!一次如此,两次如此,十次八次亦如此!你若有事吩咐,直说便是!若嫌我吵闹,赶我走也无妨!何故这般,何故这般消遣于我?!”
他怒目圆睁,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眉眼,此刻盛满了委屈、愤怒和被愚弄的难堪。他紧紧盯着王之涣,等着看那张素来淡漠的脸上露出惯常的嘲讽或是不屑。
然而他等到的,却是一种他从未在王季凌脸上见过的神情——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脸上也蒙上黯然的神色。那黯然如此真切,竟让王昌龄满腔的怒火像是瞬间被浇了一瓢冰水,只剩下了深深的愕然。
王之涣避开他灼灼的逼视,极快地低下了头。没有一句解释,而是向自己这边扯了扯缰绳,好像是在求王昌龄放手。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主人低落的情绪,不安地踏了几下蹄子。
王昌龄终究是放开了手,看着那深蓝色的身影重新汇入前方的暮色里,步伐比方才慢了许多。一股强烈的悔意与酸涩猛地涌上心头,
他第一次觉得,那身深蓝色的旧布袍,看起来单薄得让人心头发疼。
当夜,两人依旧找了一间逼仄的乡间客舍,为了省下房钱,只能挤在同一张窄小的榻上。
黑暗中,唯有月光透过破旧的窗纸,在地上洒下一片惨淡的银霜。王昌龄毫无睡意,身旁王之涣平缓的呼吸声也显得格外清晰。他想起白天自己那番怒吼,想起王之涣那一瞬间的黯然,如芒在背。
辗转反侧许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侧过身,对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轮廓,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愧疚:
“季凌兄……”他顿住了,似乎在斟酌最合适的词句,“今日……是我不好。口出恶言,脾气太冲。我……我不是有意的。你别……”
话未说完,便被黑暗中响起的声音打断。
“无事。”王之涣的声音很清醒,显然也一直未睡。他的语调听起来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平静,听不出喜怒。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索,然后接道:“明日午时便可抵文安县城。少伯……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这是离别前的确认了。王昌龄心中一沉,闷声回答:“江宁丞的任命已下,此间事了,自当赶赴江宁履职。”
文安与江宁,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山水迢迢。这一别,重逢不知何年何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又或许是急切地想做些什么打破这壁垒,王昌龄的目光落在了床头包袱里露出的那把玄铁扇上。月光洒在乌黑的扇骨上,泛着冷光。
“季凌兄!”他猛地坐起来,抽出那把扇子,哗啦一声在夜色中展开,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活力:“这扇子扇面坚韧,却也不妨墨迹。我想……我想把你那首《凉州词》题在扇面上,日夜相伴,见扇如见人!”说着他便要下床。
“不必。”王之涣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急促,甚至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王昌龄愕然停下动作。
王之涣的手缓缓收回。黑暗中,他沉默了几息,声音恢复了些许清冷,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什么别的情绪。
“此扇是凶器。而那诗……太悲凉。王将军说中了几分。”他似乎轻轻吸了口气,“凶器配悲诗,终是不祥,更不合你性情。”
王昌龄的心直直地往下坠,握着扇子的手慢慢松开。
被拒绝了。
他满腔热忱地想留下点属于季凌的印记,得到的却是如此决然的否定。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低落,黑暗中静默片刻后,王之涣的声音再次响起,竟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柔和与引导:
“何须急在一时?日后……待你行遍江河,见得真正的金戈铁马或人间风流……若觉得谁人的诗句配得上这器物,更应和了你的心境……再题不迟。”
这话的意思太明显了——扇子送你了,以后你爱题什么便题什么,甚至隐隐暗示了可能的“谁人”与他王季凌无关。
王昌龄半推半就地应了声:“……也好。”默默躺回枕上,期待彻底落空,心口反而空荡荡的。今夜,是彻底睡不着了。
月光似乎更加明亮,如霜如雪,照得简陋的斗室里每一个角落都无所遁形,也照得人心底的愁绪无处可藏。
王昌龄盯着低矮的房梁上蛛网斑驳的暗影,忽然想起一事,声音有些干涩地打破了沉重的宁静:
“季凌兄……你可知,长安那边……孟浩然办了个‘襄阳诗社’?极受欢迎!说是吸引了不少崇尚清寂空灵诗风的好手。”
“嗯。略有耳闻。”王之涣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你说……”王昌龄的声调扬起了几分,像是在黑暗里点燃了一簇小小的希望之火,“我们……何不也成立一个诗社?”
他侧过头,即使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也努力朝向王之涣的方向:“汇聚喜爱这边塞黄沙、雄浑气魄的知音,专为弘扬我等心中这关山万里的壮怀激烈,如何?”
黑暗中静默了良久。久到王昌龄以为他的提议会像落入深潭的石子,连个回声都没有。
“随你。”两个字终于传来,王之涣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波澜,“你若觉得好,办起来便是。”
这一句“随你”给王昌龄注入了巨大的热情。他瞬间忘了困倦,一骨碌半坐起来,兴奋地盘算着:“好!季凌兄说好那就好!那……那这诗社该唤作何名?”
他自顾自地说着:“你看,孟夫子的叫襄阳诗社,王摩诘有辋川诗社,皆以地名……”
“狭隘了。”王之涣打断他,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以一方命名,格局太小。我等所重,乃边塞壮阔胸怀,岂能拘泥一地?需有吞吐山河之气魄。”
王昌龄顿觉有理,心中暗暗佩服。两人在黑暗中低声探讨起来,社名从“边风”“朔漠”“靖安”“云中”,一一提出又彼此驳回。最终,当王昌龄犹豫着说出“瀚海”二字时,王之涣在黑暗中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瀚海……尚可。”
王昌龄得到认可,兴致更高,立刻抛出了关键问题:“名号定了,那……社长为谁?”
他不假思索地推让:“季凌兄年长于我,诗名才情远播,见闻广博,又是边塞诗前辈,这社长之位,自然非兄莫属!”
王昌龄信心满满,甚至想象着瀚海诗社在王之涣掌舵下名震天下的情景。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长久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久。终于,王之涣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般的、不容置喙的疏离:
“免了。”
王之涣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商量余地。
“某在诗牌唤何?云间鹳雀。只愿自在云中,无拘无束。”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固有的执拗和疏离,“若你顾念我一丝半毫,便莫要……强我所难。”
王昌龄愣住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原来在他眼中象征着归属和荣光的社长之位,在王之涣这里,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枷锁。
失望的藤蔓缠绕而上。他张了张嘴,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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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半点声音,最终只能闷闷地、带着巨大失落应道:“……好。依你便是。”
空气再次变得沉重。但“瀚海诗社”的想法已在王昌龄心中生了根。这社名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抉择,这名字里寄托着他们共同的希冀。
“既然如此,那社长的俗务,自有我来担当。”王昌龄收拾起纷乱的心绪,试图重新抓住一点什么,“可这诗社,不能没有规矩。以诗会友……情义为重……不拘出身……重诗骨……轻利禄……”他开始认真地思考,一条条勾勒出心中的诗社理想。
王之涣静静听着。当王昌龄的声音落下,短暂的沉默后,黑暗中响起了他简练而清晰的声音:
“以诗会友,情义当先。不慕金玉,唯敬诗骨。”
十六个字,字字清晰,如同金石掷地。
“好!好一个‘唯敬诗骨’!”他激动地低叫,“季凌兄!这社规精辟!正是此理!”
“不过,季凌兄。社长你不想做便罢了。但这社规既出自你口,理当由你亲笔书就,悬于诗社正堂,供后世瞻仰铭记!”他话锋一转,再次望向王之涣的方向,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此事,绝不可再推诿!”
王昌龄的话说得斩钉截铁。短暂的沉默后,王之涣的声音响起,竟然没有反驳:“纸笔。”
王昌龄大喜过望,立刻翻身下床,摸黑点燃了桌上粗劣的油灯,又找出素纸与笔墨,小心翼翼地捧到榻前。
微弱的灯火摇曳,在四壁投下晃动的阴影。王之涣就着这豆大的光亮,在简陋的木板上铺开纸张。他神色肃穆,提笔的瞬间,已肩负起某种庄严的使命。
墨饱蘸,腕悬起。
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油灯昏黄的光芒笼罩着他凝神的侧脸和专注运笔的手腕。笔锋走过之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边关的铁血朔风中锤炼而出,凝重、刚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以诗会友,情义当先。
不慕金玉,唯敬诗骨。
写完最后一个“骨”字,他停下笔,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没有再看那字,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墨迹淋漓的纸张轻轻推给王昌龄。
王昌龄双手接过,只觉得重若千钧。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薄纸卷好,无比珍重地收进了自己贴身的行囊深处。这已不仅仅是一条社规,这是来自王季凌的烙印,是属于瀚海诗社、也是属于他们两人的、无法磨灭的信证。
文安城外。
青灰的城墙由远及近,两匹马停了下来。
没有长亭,没有古道,没有芳草萋萋。只有黄土道旁几棵老柳,还有脚下延伸向不同方向的岔路。
两人同时下马,相对而立。目光在空气中触碰了一下,又很快移开。
“我……”王昌龄想说点什么,喉咙却有些发紧。昨日那些豪言壮语、那些争辩探讨、那些深夜里的规划与墨香,此刻都化作了哽在心头的硬块,堵住了所有的话语。
最后,只是如同所有萍水相逢的旅人终将分别那般,他们互相抱了抱拳。
“少伯。”
王之涣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再次响起。
王昌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这个熟悉的呼唤,在昨夜之前曾带给他如许的烦躁和困惑,更在昨日引发了他前所未有的怒火。但此刻,在离别之际再次听见,那简单的两个字,却如同一把无形的锤子,狠狠撞在他的心口。
他没有恼怒,没有质问,甚至连一点不耐烦也没有。他只是抬起头,深深地看着王之涣的脸,眼神清澈而专注。那眼神里包含着期待、困惑、不舍,还有一种近乎固执的真诚。他在等。
等对方下一句要说什么?等一个解释?等一声珍重?或者……只是像过往无数次那样,再给他一次无言的沉默?
王之涣迎着这目光,唇线抿得紧紧的,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有什么话在唇齿间冲撞了无数次,又被强压下去。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淬炼出两个最普通、也最沉重的字眼:
“……保重。”
说完,他不再迟疑,猛地转身,一步跨上了马背。缰绳一抖,那匹黑色的骏马便已起步,载着他深蓝的身影,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北行的那条路。马蹄声清脆地敲打着地面,渐渐远去。
王昌龄站在原地,手里下意识地捏紧了袖中那个装着社规的纸卷。他看着那个越行越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文安城内。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带着柳芽味道的空气,最后看了一眼文安县城模糊的轮廓。转身,牵过自己的马,也一步跨了上去。
缰绳勒紧,马匹低嘶一声,转向了南行的方向。
36.春风不度玉门关(伍)[番外]
文安县衙署的后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王之涣几乎是瘫倒在硬板床上,骨头缝里都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总算……活着回来了。
半年前,身体便开始不爽利。起初是莫名的倦怠,后来是胸口隐隐的闷痛。家人忧心忡忡,请遍了文安乃至邻近州县的名医。望闻问切一番后,大夫们捻着胡须,结论大同小异:忧劳过度,心神耗损。开了方子,千叮万嘱要静养,按时服药。
忧劳过度?王之涣看着案头堆积的公文,苦笑了一下。既不是绝症,倒也不必过分在意。药想起来便喝一碗,想不起便算了。案牍劳形,职责所在,岂能懈怠?
家人见他如此,心急如焚,轮番劝说:停下吧,出趟远门,散散心,不为别的,只为养好身体,回来才能更好地做事。
拗不过至亲的眼泪和恳求,王之涣终究点了头。也好,去看看老朋友王忠嗣,也看看那片苍茫的边塞风光。他点了跟随多年的老仆何伯同行。
一路向西,行至长安时,恰逢新科进士曲江宴饮。王之涣虽非进士出身,但诗名远播,自有门路得以旁观。觥筹交错间,他的目光被一个身影吸引。
在一众或矜持或兴奋的进士中,那人格外鲜活,笑声爽朗,走到哪里,哪里便迅速聚起一圈人。能在这等场合成为中心,绝非等闲。
“那人是?”王之涣向身旁一位较为熟络的官员询问。
“他呀,太原王昌龄。也是个苦出身,半耕半读熬了三十载,这不,一举高中,前途无量啊。此人性子洒脱,说话也是极爽利的。”官员的话里透着赞赏。
王昌龄?王之涣暗自点头,是个豁达有才情的。不过,也只是萍水一瞥,并未放在心上。长安的喧嚣很快被抛在身后,他继续西行。
此行只为散心,并非公务,行程便格外舒缓。遇到民风淳朴的村落,景色宜人的小镇,他们便停下来盘桓几日。
直到在临洮那狭窄的官道上,他再次遇见了那个“前途无量”的新科进士。彼时的他正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唐军士兵当成吐蕃细作捆得结实,嘴里犹自嘶喊着“我乃大唐进士!”
曲江宴上那鲜活的身影与眼前狼狈却倔强的青年重叠。是他。
王之涣没有犹豫,亮出了“云间鹳雀”的名号。士兵们惶恐退去,留下惊魂未定的王昌龄。
看着他一身在戈壁滩上白得晃眼的吴绫袍子,王之涣暗自摇头。这身行头,不是活靶子是什么?此去凉州路途尚远,吐蕃哨骑神出鬼没,让他独自一人,只怕凶多吉少。不如……
“同行么?”
他问出口时,语气依旧平淡,心里却掠过一丝紧张。是否太过唐突?对方若有他意,自己岂非强人所难?
好在王昌龄应得爽快:“固所愿也!”王之涣心中微松。
也好。旅途漫长,有这么个“活靶子”在身边聒噪,总比与何伯相对无言有趣些。
凉州之行,因王昌龄的同行而变得不同。王忠嗣的热情款待自不必说,最意想不到的是城头那一幕。脚下是即将碰撞绞杀的千军万马,耳边是朔风猎猎,王昌龄竟在如此肃杀的时刻,挑衅般地问他:“敢与某斗诗么?”
怕你不成?
《出塞》与《凉州词》便在刀光箭影中诞生。
那惊险的一箭猝然而至,他下意识将王昌龄扑倒,沉重的撞击声中,却听见那“痴儿”不顾生死地喊出“诗成!”。王之涣气笑之余,心底也涌起一股异样的暖流。
这“活靶子”,骨子里对诗的执着,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酒宴后的深夜,他第一次听到王昌龄用惆怅的语气问他:“一百年后……一千年后……还会有人……会有人念……”他只当是酒后乱语,不过这一问确乎勾起了他的深思。
“百年,千年……你我都是死骨头了……然而……我们见不到的,百年后、千年后的人……能遇见此刻的你,此刻的我,足够了。”
名垂千古?“云间鹳雀”也好,“王之涣”也罢,浮名而已。他真正在乎的,是那些交替粘对的平仄。
凉州事了,归心似箭。积压的公务不容他再耽搁。王昌龄那“护送”的借口,拙劣是拙劣了些,可看着对方眼中掩饰不住的同行渴望,他终是点了头。
那把西域友人相赠的玄铁折扇,本是他防身之物。不过在他看来,仅“云间鹳雀”之名就能帮自己挡下九成麻烦,那扇子……似乎更适合那个打死也不换白袍的“活靶子”。
他耐心讲解机关,看对方像个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般笨拙又认真地练习,他面上板着,转身时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归途的愉悦在某个中午被打破。
清澈的小河边,何伯浆洗衣物,王之涣靠在一块大石旁闭目养神。胸口一阵烦恶毫无征兆地上泛,他习惯性地以袖掩口,压抑地咳了几声。放下袖子时,几点刺目的猩红赫然溅在他雪白的袖口上。
“主人!”何伯惊得丢下衣物奔过来。
王之涣脸色苍白却强作镇定,抬手示意不要声张:“快到了,我能行。莫让他知道,否则他又要聒噪。”
恰在此时,王昌龄的呼喊传来:“季凌兄!这扇子卡住了,快来帮我!”
何伯眼中含泪,却不敢违逆。王之涣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利落地挽起袖口,盖住那殷红,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朝王昌龄走去:
“来了。”声音平静如常。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缠绕上了他。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唤王昌龄的字——“少伯”。
每一次呼唤,都是在确认他的存在,都是在对抗心底那越来越清晰的恐惧。
他怕现在不唤,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每次唤出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搜肠刮肚找的理由,连自己听着都觉得生硬可笑。
所以当王昌龄在文安城外那条岔路口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怒吼着问他“何故这般消遣于我”时,王之涣心中没有恼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黯然和酸楚。
他不怪王昌龄,只怪自己拙于言辞,无法道出那日益清晰的、沉甸甸的恐惧。
分别前夜,在那间逼仄的客舍里,除了不舍,更多的是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对生命流逝的恐惧。
咳血的频率越来越高,身体像被掏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所以当王昌龄兴致勃勃地想在玄铁扇上题写他的《凉州词》时,他断然拒绝。
“此扇是凶器。而那诗……太悲凉。王将军说中了几分。”他声音低沉,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凶器配悲诗,终是不祥,更不合你性情。”
他不敢想象,若自己真的……王昌龄每次拿起这把扇子,看到扇面上的诗句,会是怎样的心情?睹物思人,最终弃之不用?那这扇子便失去了他赠送的初衷。
金戈铁马、人间风流……少伯的路,还很长,不该耽于这把小小的折扇,不该耽于这场边塞的邂逅。
诗社之事,他并不反对。汇聚同道,弘扬边塞雄风,是好事。但他深知自己精力不济,无法承担社长之责,更不想留下字迹成为日后诗社的某种负担。
然而,面对王昌龄那双热切的眼睛,听着他斩钉截铁地说“此事,绝不可再推诿!”,王之涣终究还是心软了。昏黄的油灯下,他提笔,凝神,将“以诗会友,情义当先。不慕金玉,唯敬诗骨”十六个字郑重写下。
这或许,是他能为王昌龄,为“瀚海”,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回到文安,回到这熟悉的衙署,王之涣强迫自己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药,按时吃了;公务,尽力处理了。然而,身体却像被捅漏的沙袋,精力日渐流失。咳嗽越来越频繁,胸口的疼痛日益加剧。
最后,他在某次剧烈咳嗽后眼前一黑,再也无法从床榻上坐起。
不久,长安传来消息,第三季《大唐好诗歌》即将开赛,整个文安乃至天下都为之沸腾,他却已然陷入了时而清醒、时而昏沉的境地。
“何伯……”一次短暂的清醒间隙,他声音微弱地唤道。
“老奴在。”何伯立刻凑近。
“‘青海长云’……可有消息?”他问的是王昌龄的诗牌名。
“回主人,王江宁前日发来消息,说江宁府衙有位主事过目不忘,断案如神,他颇为钦佩。”
“回他,此人可用。”
又一次短暂的清醒,王之涣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回主人,这次王江宁说,学堂里有个顽劣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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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又逃课了,把他气得跳脚,罚他抄《诗经》。哦对,江宁丞大人现下办了个学堂,专收寒门子弟……”
“嗯……顽童,该罚。回他……严师出高徒……”
王之涣闭着眼,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此后,不消王之涣发话,只要看到他睁开眼,何伯就会凑上前来,举着诗牌,一条条念“青海长云”发来的消息。
“王江宁说,有个同僚将他藏在桌案下用来消遣的蜜饯吃了大半,他追出去三条街呢,最后二人醉倒在了酒肆。”
“少年心性……少饮。”
“江宁又说,那江宁县令好生恼人,传他去议事,愣是磨了两个时辰,耽误他看诗贴。”
“忍字头上……一把刀,回他……”
“江宁问,您为何不参赛?”
“……无趣……”
“啊,江宁回了!他说您是嫌麻烦,还是当云间鹳雀自在!”
“……”
赛期一日日临近,王之涣的病情却也一天天加深,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有一次,他似乎是费尽力气才抓住了一丝清亮,用气声问:“他……多久……发一条?”
何伯为了听清,凑得很近,听明白后立即回答:“时间不定,但每次发来,总是长长一串。”
王之涣沉默片刻,声音轻得像叹息:“还是老样子……他说十句……我……回一句……”
夏夜的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意识混沌间,他又想起了那日有关消遣的质问,胸口一痛。
“他……可有恼?”
何伯连忙道:“没有没有!王江宁兴致很高,一直在分享他看的诗贴,还预测谁会是魁首呢!”
王之涣似乎放心了些,轻轻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昏睡。
开赛当日,天气异常燥热。文安县衙署后堂的窗户开着,却透不进一丝凉风。
王之涣从一阵混沌的昏睡中醒来,竟觉得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甚至能自己微微撑起身子,接过何伯递来的温水,小口啜饮。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压抑不住的兴奋议论声。
“外面……何事喧哗?”他问,声音依旧虚弱。
何伯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低声道:“主人,今日……是《好诗歌》开赛的日子。全城……都在看呢。”
《好诗歌》……开赛了?
王之涣混沌的脑中掠过这个信息,可这又与他何干呢?窗外的喧闹,诗牌的沸腾,模糊而遥远。
他轻轻“嗯”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
沉默了很久,久到何伯以为他不会再醒来。
忽然,王之涣再次睁开眼,眼神竟比刚才还要清亮一些,带着一种异样的执着。
“诗牌……”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向何伯伸出手。
何伯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席卷而来。他颤抖着手,将那块温润的玉色诗牌递到王之涣枯瘦的手中。
王之涣没有去看那铺天盖地的大赛消息。他用尽全身力气,指尖颤抖着,点开了与“青海长云”的对话界面。
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每一个字都像是隔着重重的雾气。他吃力地敲击着光幕:
“某先去……夜台……占座……”
每敲下一个字,他的呼吸就急促一分,眼前的黑暗就浓重一分。指尖冰冷,几乎感觉不到诗牌光滑的触感。
“再……与君……斗诗……”
随着最后一个“诗”字落下,他的手指颓然松开。
“啪嗒”一声,诗牌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王之涣头歪向一侧,那双曾经映照过黄河白云、孤城万仞的眼眸,缓缓阖上。最后一丝清明消散前,他似乎听到了窗外骤然爆发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遥远得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当夜,巨大的朱雀门诗板上,金光璀璨的头条瞬间刷新:
#青莲剑歌登顶第三季《大唐好诗歌》#
#贺监力赞谪仙人#
而文安县衙署的后堂,灯火通明,却只剩下压抑的哭声。王之涣的家人,正在办理最后的销户手续。
那盏摇曳的油灯,终于燃尽了最后一点灯芯,倏地熄灭,将整个房间彻底吞入无边的黑暗。
春风,终是没能吹度玉门关。
37.飒沓如流星(上)
夜色浓稠如墨,将洮州荒原彻底吞噬。白日里赶路的疲惫,让营地陷入了死寂,连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风掠过草尖的沙沙声。
然而,夜的宁静,被一声压抑的惊呼撕得粉碎。
王昌龄浅眠中警醒,刚坐起身,帐篷帘子就被猛地掀开,一个人影几乎是滚了进来,带着一股刺骨的夜气和浓重的恐惧气味。
是刘七。
“夫……夫子!”刘七猛地吸了一大口冷气,声音带着哭腔,“鬼……好多鬼影!朝……朝我们来了!”
王昌龄瞬间清醒,虽看不清刘七脸上的表情,单从语气也能感受出他的恐慌。
“发生了何事?慢慢说!” 他一把按住刘七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犹如定海神针。
刘七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挤出破碎的话语:“弟……弟子方才……起来小解……刚,刚提好裤子,就……就听见远处……有,有脚步声!像是好多……好多人!”
他恐惧地指向帐篷外:“我……我吓得躲进旁边那丛矮刺蓬后面……不敢出声……然后,然后就看见,黑压压的,正朝我们帐篷这边……扑过来!”
几乎在刘七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旁传来衣袂带风的声响。“锵啷”一声清越龙吟划破死寂。李白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他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袍,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手中长剑在黯淡的星光下散发着森然冷意。
“少伯!护好学生!”李白只丢下这么一句,人已如一道白色流星,迎着那黑暗深处袭来的杀机疾射而去。
他已然明了,这绝非寻常剪径毛贼。选在这等荒僻的山野,趁夜深人静下手,分明是算准了此地杀人抛尸无人问津,冲着灭口来的。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以攻为守。
王昌龄反应极快,一把将惊魂未定的刘七推向身后:“去裴五帐中!快!”他摸起放在枕边的玄铁折扇,紧随李白冲出帐篷,目光如电扫视四周,厉声喝道:“裴五!看好所有人!待在帐内!不得擅出!”
“是!”裴五沉稳的应答立刻从另一顶帐篷中传来,“所有人!到我这里来!”
其他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敌情吓得乱了方寸,但见太白先生已然出帐迎敌,夫子指挥若定,虽然仍旧惴惴不安,但也还算迅速地集中到了裴五身边,一个个屏息凝神注视着外面的情况。
就在这短短的几息之间,那群“鬼影”已扑至营地边缘,距离最近的帐篷不过十步。黑暗中辨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能看到一双双凶狠冰冷的眼睛,手中短刀在夜色里闪过幽光。
李白的身影如一道银白流星划破,长剑在他手中化作一片流动的银光,招式大开大阖,带着沛然的剑意,瞬间将冲在最前的两个敌人卷入剑网。
“叮!当!锵!”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地响起,火星四溅。
李白剑光霍霍,宛如银龙翻腾,矫健的身影在五六个黑影的围攻中穿梭闪避。他的剑招灵动狠辣,每一剑都指向要害。
来人训练有素,进退有据,彼此配合默契,绝非蜀道上那些乌合之众可比。这更坚定了李白的判断——这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杀局。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李白仓促应战,又失了先机,对方人数占优,更兼配合精妙。他的呼吸渐渐粗重,剑势虽依旧凌厉,身形腾挪间却已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汗水浸湿了单薄的中衣。
围攻的黑衣人察觉到了李白的力疲,却也难以一击毙命。其中两人眼神一对,骤然同时发力,手中兵刃虚晃一招,引得李白格挡,他们却借着反震之力,身形暴退,直扑向学生们聚集的帐篷。其意昭然若揭——攻敌必救。
“休想!”李白心头大骇,厉喝一声,便要回身拦截。
但剩下的三名敌人岂会给他机会?三把闪着寒光的兵刃如同毒蛇吐信,分取他咽喉、心口、腰腹,招招致命。李白不得不全力挥剑格挡,剑光织成一片密网护住周身,根本抽不出半分回援之力。
千钧一发之际。
“嗤啦——!”
一声裂帛般的锐响划破夜空,紧接着是两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两个扑向帐篷的黑影几乎是同时猛地一顿,随即像断了线的木偶般重重栽倒在地。
围攻李白的三人动作齐齐一滞。他们的注意力,被身后帐篷处发生的剧变瞬间吸引过去,攻势出现了一丝致命的破绽。
“好机会!”
李白何等敏锐,周身压力骤减的瞬间,他眼中厉色一闪,体内残存的气力骤然爆发,剑光如匹练般卷过。
利刃入肉,闷哼连连。剩余三名敌人几乎在眨眼间被李白凌厉的反击击倒,翻滚在地,失去了战斗力。
李白喘息着回头,帐篷口,王昌龄只着中衣的身影静静挺立,夜风吹拂着他散落的鬓发。他右手伸出,稳稳接住了倒飞而回的玄铁折扇,“唰”地一声轻响,扇面收拢。月光下,扇骨边缘沾染的一抹暗红格外刺眼。
他快步走到李白身边,带着后怕询问:“太白!可有伤到?”他方才并非不想援手,只是敌人缠得太紧,飞扇无眼,怕误伤李白。
“无妨,皮肉未伤!”李白摇头,罕见地没有豪气干云的大笑,神色异常凝重。
他急切地问:“学生们呢?”
“无恙。贼子未能近身。”王昌龄答道。
“不可大意!”李白警惕不减,“你我分头查看四周,是否有援兵伏击!”
两人立刻背靠背,绕着营地帐篷谨慎地巡视起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可能藏匿的阴影。
足足转了一刻钟,确认再无其他威胁,两人才真正松了口气,回到倒地的敌人身边。
贼人清一色的黑色劲装,头上缠着黑布,除了手中的兵器,身上再无他物。
“少伯,退后些。”李白低声道,示意王昌龄戒备。他蹲下身,挨个探向敌人的颈侧。
前几个都已没了气息。当他手指探向最后一个面容异常白净的黑衣人时,异变陡生。
那“尸体”猛地睁开眼,眼中是濒死的疯狂。右手紧握成拳,指缝间寒光一闪——赫然夹着一片锋利的短刀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李白面门。
这一下阴险毒辣,李白只来得及凭借本能,左手如闪电般擒住对方手腕,但蹲姿限制了行动,右手长剑难以格挡。
眼看刀片就要刺入咽喉,电光石火间,只听“噗”的一声,王昌龄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已倒转,扇柄末端弹出的那截森然短刃,精准无比地从侧面深深刺入了那白净杀手的胸膛。
“呃啊……”那杀手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怨毒迅速被死灰取代。但仍旧死死盯着李白剑穗上那枚幽幽发光的明月佩。
李白手上加力,厉声喝问:“说!什么人派你们来的?为何要取我等性命?!”
那杀手嘴角咧开一个诡异而冰冷的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是一个字也不肯吐出。最终,头一歪,彻底咽了气。
李白松开手,那杀手的尸体软软瘫倒。他与王昌龄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疑虑。
“搜!”李白沉声道。
两人强忍着血腥味,仔细搜查这具尸体。终于,在一名刺客紧贴胸口的暗袋里,摸到一块硬物。
是一块玉质腰牌,入手温润。
“回帐内看!”王昌龄当机立断。外面光线太暗,也太过危险。
帐内,李白和王昌龄拿着腰牌,在诗牌柔和的光线下,腰牌上那独属于右相府的龟纹清晰可见。
“杨国忠?!”李白眉头紧锁,眼中怒火翻腾,“就因我阻了他用《清平调》牟取暴利?可那点钱财,何至于派这等死士来取我性命?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非普通家丁护卫,怕是军中退下来的好手!”
王昌龄面色凝重如霜,缓缓摇头:“不对。我们此行路线,只在诗社内提及过。他们能精准追至此地设伏,必是有人早已探知我们的详细计划,并精心布置。此等煞费苦心,绝非仅为财货。”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李白:“太白,你想想,长安城中,谁与你仇怨最深?谁又有这般手眼通天、豢养死士的权势?”
李白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长安交际网。高力士深居内宫,权势虽大,但豢养杀手行刺外臣,太过招摇,非其作风。杨国忠贪财,但《清平调》已让他赚得盆满钵满,犯不着再冒此大险,引火烧身。
“李林甫!”李白咬牙吐出这个名字,眼中寒光迸射。结合此前玉真公主的警告,这几乎是唯一且肯定的答案。
“他已在圣人面前构陷我有贪赃之嫌,显露杀机。此次刺杀,必是他的毒计!杨国忠的腰牌……哼,好一招嫁祸于人!李林甫要杀我,杨国忠背锅!真是打得好算盘!”
想到幕后黑手竟是那位权倾朝野、手段狠辣的宰相,两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脊背发凉。
“此地不宜久留!”
李白霍然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少伯兄!刺客虽除,难保没有后手!洮州城近在咫尺,但城内情形不明,焉知不是龙潭虎穴?我们不能冒险!当务之急是立刻离开!最迟等到天亮,我们收拾行装即刻绕路折返,一刻也不能耽搁!”
王昌龄却沉默下来。他没有立刻回应李白,眉头紧锁。这份迟疑引起了李白的困惑:
“少伯兄,你在犹豫什么?天亮再走已是迟了,按道理现在就得走!”
“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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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昌龄一声低喝,堵住了李白接下来的话,“我知你所虑极是,是为大伙安危着想。但……我不能走。至少,不能就这样掉头就走。”
帐篷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少伯兄?!”李白愕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经历了如此惨烈的刺杀,王昌龄竟还要留下?
“我此番带他们出来,名为边塞采风,实则是想让他们看看,真正的‘边塞’,到底是什么样子。”王昌龄望向裴五帐篷的方向,语气沉重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使命感。
“边塞,绝非仅是诗牌光影里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那是用无数大唐儿郎的身躯、性命和孤独守望,一寸寸夯实的疆土!是烽燧,是狼烟,是铁,是血!”
他的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若此时折返,他们日后回想此番西行,除却惊恐,还剩下什么?这与在江宁学堂里空谈边塞又有何异?!”
“我要带他们去洮河边,哪怕只看一眼!看看那戍卫的烽燧,看看那奔腾的河水,让他们知道,他们脚下这片土地,为何值得大唐儿郎以命相护!这,才是我带他们出来的意义!”
李白还想反驳,却被王昌龄看出心思,截断话头:“况且,太白,你想想,此刻掉头,一路皆是荒山野岭,避无可避。若仍有杀手,我们岂非自投罗网?洮州城就在眼前,进城,虽非万全,但至少是人多眼杂之地,歹人再猖狂,也须顾忌几分。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补充。干粮、饮水、药品,马匹也需休整。在城外,我们如何补给?”
王昌龄的目光最后落回李白脸上,带着一丝恳求,但更多的是作为师长和组织者的担当:
“少伯执意如此,非为一己之私,实乃为此行补给,为学子增长真见识。抵达洮河边,让学生们亲眼看到那片前线景象后,我们立刻折返,绝不耽搁!”
李白看着王昌龄眼中燃烧的执着,想想那群虽然惊惶但眼神中依然带着对未知边塞的好奇的学生,胸中翻腾的反对话语竟一时哽住。
他明白王昌龄的决心已下。这决心,不仅关乎教育者的信念,更关乎如何在绝境中为学生保留一丝关于此行、关于边塞的,不那么黑暗的记忆。他也清楚,王昌龄关于荒野风险的分析,不无道理。
最终,李白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好!少伯兄,我听你的。”
闻此,王昌龄放松下来,长长吁出一口气,看向李白的目光带着被理解的欣慰和感激。不过他注意到,李白雪白的中衣上,溅上了几滴刺目的暗红血迹。
他心头一紧,随即又涌起一股庆幸:“万幸……太白,多亏你坚持要寻集镇落脚,否则……只怕贼人难对付,我等皆要曝尸荒野……”
原来,早在靠近洮州地界时,李白那剑客独有的敏锐直觉就频频示警。他总感觉如芒在背,似有尾巴缀在后面,这与他初在长安扬名时,被无处不在的“飞天镜”窥视的感觉如出一辙。
故而,他不顾王昌龄对行程时间的顾虑,坚决要求减少野外露营,尽可能投宿有规模的集镇客栈,并要求每日早早歇下,待天大亮后再启程。这无疑拖慢了速度,也增加了开销。
面对王昌龄的疑惑,李白态度异常坚决:“少伯兄,信我!此次不同寻常!直觉错不了!”
王昌龄虽不解,但知李白在大事上从不儿戏,最终选择相信。
然而洮州地广人稀,集镇稀少,直至今日,他们终是未能找到合适的投宿点,才被迫在这荒原扎营。
现在想来,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李林甫既然动了杀心,必然对他们的行程了如指掌。纵使瀚海诗社内部消息相对严密,又怎能防得住李林甫遍布长安乃至各地的眼线?
他们的目的地洮州,早已在对方的算计之中。选择在行程后半段的洮州动手,正是看准了他们人困马乏、警惕性降低。
从长安到凉州,一路安好,想来皆因凉州在王忠嗣治下,李林甫势力难以渗透,而洮州……恰恰是最好的屠场。那些埋伏的杀手,恐怕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就等着他们在这荒僻之地扎营,趁夜深人静时动手。
李白脸上掠过深深的愧疚:“是我不好……长安惹下的祸端,竟累及少伯兄与这些无辜学生……”
话未说完,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右臂。
王昌龄看着他,目光灼灼。
“杨国忠也好,李林甫也罢,他们若敢动我友人,伤我学生——”
他手腕猛地一抖。
“唰——!”
那柄刚刚饮血的玄铁折扇再次展开,扇骨边缘的暗红在光线下如同凝固的火焰。
“——王昌龄,便与他们斗到底!”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38.飒沓如流星(下)
寅正,长安。
相府门前两盏风灯勉强将浓稠的夜色撕开一丝缝隙,一道黑影来到巍峨门楼前。
“相爷尚未起身,有事待卯时再来。”轮值门卫打着哈欠,语含不耐。
黑影右手探入怀中,亮出那块雕着狻猊的铜令腰牌,牌身冰冷地反射着风灯幽光:“要事在身,耽误片刻,你等脑袋便挪挪地方!”
门卫的哈欠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腰背瞬间绷直,沉默地侧身让开一条通路。沉重的府门在黑影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回响。
出乎意料,书房内并非一片漆黑死寂。案头一盏造型精巧的青铜仙鹤宫灯散发着朦胧柔和的光晕。李林甫竟已披衣端坐在宽大的紫檀圈椅中,腿上仍旧趴着那只纯白波斯猫。
“相……相爷?”黑影的声音透出掩饰不住的错愕。
李林甫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轻轻挠了挠波斯猫的下巴:“呵,人老啦,这觉就像晨雾里的蛛网,风一吹就散了。”
他的手上依旧带着那枚玉扳指,温柔地梳理着猫儿柔软的背毛,语气淡如夜风:“洮州那边……成了?”
黑影喘息仍未平复,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震动:“相爷!洮州……洮州失手了!”
李林甫搭在猫背上那只枯瘦的手猛地一滞。书房里温度骤降,灯影摇曳不定。
“说下去。”
黑影喉头干涩得发痛:“相……相爷明察!我们派往洮州的五人,只……只一个兄弟身负重伤,侥幸逃出升天,拼着最后力气用飞天镜传回断魂信……”
李林甫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目光如针钉在黑影脸上。
黑影感受着头顶那无形的巨大压力,冷汗瞬间浸湿后背衣襟,不敢再抬头,语速急促却清晰地陈述:“原本……原本一切就绪,选在那荒原下手,神鬼不觉。只等那帮人踏入伏击圈,便可雷霆万钧一举擒杀……可、可那李白……实在太过敏锐狡诈!”
“一路上,他们不再像起初那样纵马疾行,而是混杂在往来陇右道的商队人马之中,混杂不清!几路目标,时隐时现,我们的人眼都看花了,始终无法精准锁定,数次错失良机,难以下手!”
“入夜之后,他们也极少在野外露宿,而是费尽心思,专挑有兵丁驻守的集镇落脚歇息!相爷,您是知道的,如今唐蕃边境紧张,洮州左近的镇甸盘查形同军营。兄弟们身份敏感,只得远处苦守,无从下手!”黑影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焦躁。
“总算……昨夜他们大概是实在找不到集镇,终于在一个荒僻河谷扎下了帐子。兄弟们本以为,月黑风高,又是荒郊野岭,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万无一失!”
波斯猫似乎察觉了什么,轻轻扭动了一下。
“但……但……那李白的剑!”黑影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惊悸,“那根本不是对付寻常泼皮无赖的手段!是真正、正经开过锋、饮过血的战场杀技!干净、利落、狠辣!三个,足足三个最好的兄弟,在他手下没走过两招就……”
他喉头滚动,咽下后面的惨烈。
“还有那个江宁丞王昌龄!”黑影的语调陡然带上刻骨的怨毒,“都以为他只是个会吟诗作对的书生……谁能想到他……他竟暗藏凶器!一把折扇!瞬间便夺了两个兄弟性命!”
听到王昌龄折扇杀人,李林甫的手指猛地掐进了猫背柔软皮毛,波斯猫一声凄厉尖叫,“嗖”地窜下地,炸着毛蜷进角落阴影里,湛蓝的猫眼恐惧地望向主人。
书斋内,寂静如古墓。落针可闻。
短暂的死寂后,黑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语速飞快地献计:“相爷!恕属下直言!洮州正值吐蕃寇边,前线紧绷!何不……何不略施金银,收买一小股吐蕃散骑,趁其乱战……混入城中,杀其乱军之中?事后查无对证,此计……” 他想说“天衣无缝”。
“放肆!”李林甫他猛地一拍扶手,砰然作响,连角落里的白猫都吓得又是一缩。
“本相是当朝宰执,社稷栋梁!你竟让我私通吐蕃蛮夷?!此乃通敌叛国之死罪,诛灭三族尚不足惜!何其荒唐!你活腻了,本相还没有!”
黑影连忙跪下,磕头如捣蒜:“相爷恕罪!是属下失言!”
李林甫猛地深吸一口气,那滔天怒意才勉强被摁回心底,声音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平稳,却更显森冷:“洮州隶属陇右,乃王忠嗣兵锋所向之地,岂容他人染指!若非本相苦心编织,将人手悄然撒入,你等连洮州大门尚难靠近!”
他摆弄起他的玉扳指,显然怒气未消:“若尔等伪装成流寇劫杀,事成之后将首尾打扫干净,嫁祸给吐蕃流窜过来的小股马匪,充其量只会惊动刺史,尚可摆平。真让吐蕃骑兵大规模越境屠杀,王忠嗣岂是瞎子?!到时候,引动的就是十万边军彻查不休!”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刮过黑影过于白净的脸:“再者,李白、王昌龄,名动诗坛,天下侧目。两人若猝然死于战乱,天下士子,朝廷重臣,皇帝陛下,你道他们会作何联想?会仅仅归咎于吐蕃寇掠?”
黑影低下头去,额角冷汗涔涔。
他缓缓向后靠回椅背,身体微侧,朝着阴影处伸出手去,声音竟带上了少有的,与其身份极不相称的温和安抚:“妙儿……乖,出来……是阿耶不好,吓着你了……出来……”
那猫儿听到呼唤,犹豫片刻,似乎被那笑容迷惑,小心翼翼地踱过来,试探着蹭了蹭主人的膝盖。
李林甫极具耐心地引导着,伸手将它重新揽回膝头。白猫紧绷的身体在他手掌轻柔细致的抚慰下,渐渐又放松下来,发出细微的呼噜声,仿佛刚才那一掐从未发生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林甫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波澜不惊,他一边仔细抚平白猫刚才惊吓炸起的毛,一边看向紧闭的窗棂,窗外依旧是无边夜色,眼神却投向更远,像是穿透了层层宫阙直抵西北。
“呵,鸟儿要飞……终归会回巢。”他慢悠悠地说,指尖绕着猫儿柔软的耳尖打转,“与其劳师动众、弄脏自己的爪子,不如等它自个儿折断了翅膀,落进你的网里。”
他嘴角扯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你可知道,这世上最快的刀子,是什么?”
黑影茫然地摇头。
李林甫的手掌轻轻覆盖在温顺的白猫头顶,指腹缓缓摩擦着那柔滑的皮毛,声音轻柔和缓,此刻却诡异无比:“是人心啊……尤其是那读书人的‘心魔’,最锋利,也最难防。”
他眼中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带着洞悉一切的残酷:“这只鸟最眷恋的那片林子……不是早已面目全非了吗?他还有何处可依呢?”
他的手陡然一顿,五指极其轻微地收拢,那力道正好让膝头的猫儿感到一阵束缚,却不足以再次惊跳。猫儿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委屈的轻哼。
黑影垂着头,只能看见那双垂在袍侧的拳头死死攥紧。数息之后,拳头终究松开了。
“……属下……明白。”黑影声音艰涩。
“明白就好。”李林甫的声音淡而威严,重新笼罩上那副帝国宰辅的面具,“退下吧。告诉洮州那边剩下的人,收尾干净点。尾巴,都给我夹起来。”
黑影,或者说,夜枭,在李林甫面前深深垂首,姿态恭顺地退出了那间弥漫着无形威压的书房。沉重的府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内里那盏仙鹤宫灯柔和却令人心悸的光晕。
卯初,长安,暗阁。
回到自己那间位于相府深处终年不见阳光的暗阁,夜枭反手锁死了门。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锭的味道,这气息像一根针,刺透鼻腔,刺入心脏。
他走到最大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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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飞天镜前,镜面冰冷,映出他苍白而扭曲的脸。他闭上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最后传回的断断续续的画面:
兄长潘九郎倒在血泊中,那双曾无数次教导他格斗技巧的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死死夹着刀片,试图进行最后一搏……为的,却是完成李林甫那老匹夫的任务!
“兄长……”夜枭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随即被更深的恨意取代。
李林甫!他恨这个老狐狸的畏首畏尾,恨他所谓的“社稷栋梁”的伪善!明明利用吐蕃,是既能除掉李白王昌龄,又能为哥哥报仇雪恨的绝佳良机!
吐蕃大军一旦入境,洮州必然大乱,刀兵之下,死几个诗人算得了什么?旁人只会叹他们时运不济,命丧边陲,谁会怀疑是长安城里的宰相大人精心策划的阴谋?这简直天衣无缝!
可那老匹夫,竟为了所谓的“通敌叛国”罪名和忌惮王忠嗣的兵锋,断然否决!他哥哥的命,在这些大人物眼里,就如此轻贱吗?
不!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李林甫不敢做的,他来做!李林甫要等鸟儿落网,他偏要主动出击,把网撒到鸟儿的必经之路上!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在李林甫面前的恭顺,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冰冷的算计。他迅速翻转另一面特制的飞天镜,镜面幽光闪烁,连接的不是长安的某个角落,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洮州。
镜中很快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没有声音,只有用特殊密文书写的文字信息在镜面上快速流淌。
这是他在洮州经营多年,完全属于他自己,与李林甫毫无瓜葛的下级线人——“灰雀”。
夜枭的手指在镜面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符文上快速划动,同样以密文下达指令:
【夜枭】:洮州,吐蕃军情,最新动向,速查!
【夜枭】:唐军内部,洮州西岸防线,近期有无异动?何人值守?有无可乘之隙?半个时辰内报我!
指令发出,夜枭如同石雕般坐在黑暗中,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案几,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嗒、嗒”声。
卯正。
镜面再次亮起,“灰雀”的回复传来:
【灰雀】:吐蕃赞普新丧,诸子争位,内部不稳。主战派急于对唐用兵转移矛盾,但洮州唐军戒备森严,王忠嗣亲信坐镇,吐蕃细作难以渗透,暂无下手良机。
【灰雀】:洮河西岸防线,由校尉董彪负责。此人骁勇,但近日其母病逝于原籍。董彪欲请假奔丧,被其长官以‘军情紧急,擅离者斩’为由严词拒绝。董彪心中怨怼,情绪低落,常独自饮酒至深夜。
董彪!
夜枭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兴奋,天赐良机!一个被军规无情压制了孝心的失意军官,一个心怀怨怼的缺口,这不正是撬动洮州防线的绝佳支点吗?
他没有任何犹豫,新的指令迅速浮现:
【夜枭】:目标董彪。伪造其长官亲随身份,窃取今日换防口令。持口令接近董彪,假传口谕:念其孝心,特准其半日假,速回营中办理告假文书,即刻启程。态度务必诚恳,引其至‘将军营帐’。
【夜枭】:同时,安排‘商队’,持通关文牒,趁西岸防线因董彪暂离而松弛,即刻潜入洮州城。目标:城西万来客栈附近待命。
指令发出,夜枭靠回椅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残忍的笑意。
李林甫,你不敢用的刀,我来用!你不敢沾的血,我来染!哥哥,你看着,弟弟这就为你报仇!让那些害死你的人,都去黄泉路上陪你!
他仿佛已经看到,当董彪被引入那个早已埋伏好杀手的“将军营帐”,当吐谷浑商队打扮的吐蕃精锐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潜入洮州城,混乱和死亡将如何降临在那两个该死的诗人头上。
39.纵死侠骨香(上)
卯正,陇右,洮州城北门。
寒气裹着陇右独有的风沙味道,霸道地灌进行人的衣衫。
盘查入城的队伍绵长,终于轮到了李白一行。
“姓名、籍贯、此行目的!”守门校尉的声音冰冷干脆,目光锐利扫过这群风尘仆仆,面带疲倦的旅人。
“李白,蜀中渝州,陪江宁王少伯携学生边塞采风。”李白从容应对。
“王昌龄,京兆太原,携学生来此采风。”
“裴五、刘七……均为江宁学子。”
诗牌上的公开信息如同流水般从中涌出、交汇,校尉一一核对,确认无误。
“身上可有利器?”校尉语气森然。
长剑、短匕、学生们携带的护身棍棒……逐一登记造册。士兵目光瞥过王昌龄腰间那古雅的折扇,未作停留,只当是寻常文人雅物,任由王昌龄不动声色地收好。
盘查终于结束,校尉一挥手:“过去吧。”
城门在他们身后沉重合拢。王昌龄暗自松了口气,靠近李白,低声道:“城防备严,李林甫的手再长,怕也伸不进这瓮城。待去过了洮河,我们即刻离开,想来不会有事。”
李白紧绷的下颌线稍微放松。环顾四周,城门甬道两侧守备森严,垛口上士兵弓弩的身影在薄薄晨雾中若隐若现。
“小心为上。”李白声音压得极低,眼中警惕未消,“返程新路……当绝密。你我心中所想路线……”
两人目光交汇,瞬间达成默契。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①”王昌龄吟出孟浩然的诗句,这位老友此时正隐居襄阳。
李白轻轻颔首:“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这是被士林追捧的《感遇·其一》,那位善用香草美人作比的张相公张九龄在荆州长史任上的得意之作。
两人相视一笑,路线敲定:不走原路,秘密绕道襄阳返回。
辰初,洮河西岸军营。
营帐里酒气熏天。
董彪宿醉醒来,衣衫不整地从军榻上翻身坐起。看着角落里堆积的酒坛,或完整,或破碎,不由得又是一阵心头火起:
“霍英华!你个狗娘养的!连给老娘送终都不许!老子给你卖命十几年,就值一句‘擅离者斩’?!”
他忍着头痛欲裂的不适,絮絮叨叨讲起自己从开元十六年以来的点点滴滴。固营盘、守烽燧、袭敌营、擒贼首……说着说着,话就转到了他许久没回去的家,以及临终都没能见他一面的娘。
“娘啊——儿不孝!”董彪脸上的愤怒被悲恸取代,抱着酒坛干嚎起来。
就在此时,帐帘微动,一个身穿中郎将亲兵服饰的生面汉子悄然闪入,恭敬行礼:“董校尉,中郎将大人有令,传校尉即刻前往主帐议事。”
“议事?议他娘的屁事!老子不去!”董彪收住声,转而怒骂道。
那亲兵上前一步,满脸堆笑,但笑容有些僵硬:
“校尉误会了。将军深感前日言辞过于刚硬。军情确然紧急,然将军亦知孝道大如天,特命下官悄悄引校尉前往大帐,正是要与校尉商议,如何既能使校尉回乡尽孝,又能避免贼人发现城防松懈。这是将军一番好意,事不宜迟,校尉请随我来。”
董彪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酒意似乎都消散几分:“当真?!”
“岂敢有假?将军就在帐中相候,还请校尉轻装简从,莫要声张,以免授人口实。”亲兵情真意切。
巨大的希望和回家的渴望瞬间冲垮了董彪的最后一丝疑虑。
“好好好!多谢将军!多谢兄弟!”他激动地抓起佩刀就要起身。
“校尉且慢,佩刀营内行走无碍,进大帐面见将军,按例需解除,下官替您暂为保管,出营时即刻奉还。”亲兵伸出手,姿态自然。
董彪不疑有他,爽快地将佩刀解下递了过去。
一走出自己的军帐区域,拐入一条僻静小道,亲兵的脚步略快了几分:“校尉,就在前面……”
董彪眉头一皱,这条路是营中早已废弃的粮道,去将军营帐,何必选这条路?
“我说,放着人走的道不走,走这粮道作甚?”董彪直言自己的疑惑。
亲兵回以一个和善的笑:“校尉莫怪,此道虽不走人,却是到将军营帐更近、更隐秘的路。”
话音未落,小道两侧阴暗处猛地扑出两条黑影!一个捂嘴锁喉,另一个手中短刃寒光一闪,精准地从董彪毫无防备的后腰捅入。
董彪连一声闷哼都未及发出,两眼一翻,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处理干净。”冒充亲兵的杀手冷冷吩咐,与同伴迅速将尸体拖走,染血的土也被挖走,填进新土,与周围土壤融为一体。
辰初,长安,暗阁。
夜枭靠在椅背上假寐,案上的飞天镜忽的震动了一下。
【灰雀】:事成,缺口已开。甲字。
一抹得意的笑在夜枭的脸上飞速划过,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他依旧紧紧盯着镜面,期待着另一个至关重要的讯息。
很快,飞天镜再次震动。
【灰雀】:吐谷浑商队通关文牒已验,顺利入洮州西市。驼二十峰,健仆三十五,羊毛及其他贵重货色,乙字。”
夜枭将飞天镜反扣在桌岸上,眼底翻涌着复仇的火焰和决绝的疯狂。他闭上眼,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辰初,洮州东北,黑山梁下。
低矮的黑山梁如同一条横卧的墨色巨龙,将奔腾不息的洮河水死死锁在山谷之中。冰冷的河水咆哮着冲出狭窄的河道,带起浑浊的浪花与白色的水汽。
“止步!此乃军禁要地!任何人不得擅闯!”
一队衣甲精良的玄甲骑兵扼守在通往河岸的道路隘口,神情冷硬如铁。冰冷的长戟交错,戟尖在阴沉的天光下折射出森森寒芒。
空气里弥漫着硝石和皮革混合的沉重铁锈味,远处河面上传来的风异常湿冷,带着高原河水的独特腥气。
王昌龄带着学生们,被这冰冷的戟刃和兵丁不带任何通融余地的警告阻在数十步远外,只能透过一片稀疏的柽柳树林,艰难地瞭望着那条象征着死亡与荣耀的滔滔大河——洮河。
彼岸,吐蕃人苍青色的毡帐,仿佛大片大片肆意滋生的苔藓,盘踞在对岸高低起伏的山坡上,一直绵延到视野尽头。其间偶尔能看见零星点点的火光,以及小股如蚂蚁般蠕动的人影。
一面面硕大狰狞、图案诡秘的牛尾大纛旗,在狂野的河风中张牙舞爪,带着赤裸裸的敌意和杀机。
此岸,唐军大营依着黑山梁层层布防。营帐密密麻麻,旌旗蔽日,军容严整。成排成排的步卒披挂着冰冷的铁甲,手中长枪如林,枪尖斜指苍天。
浓重的煞气混杂着风沙与汗水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这方土地之上,几乎令人窒息。
年轻的学子们第一次直面这真实的战争前哨,那庞大的军阵、冰冷的兵戈、隔河对峙的森然敌意,将他们所有关于“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浪漫想象彻底碾碎。
每个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撼、难以言说的惊恐,还有一丝被这磅礴军容激起的、陌生的热血。
王昌龄的目光从对岸那可怖的毡帐群落收回,一一扫过学生们略带怯意却闪烁着异样光芒的脸庞。他负手立于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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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寒风吹拂起他银线梅花的旧白袍衣袂。
“在江宁学堂里,总有学生问我,王夫子,您为何既书‘青海长云暗雪山②’,也写‘金井梧桐秋叶黄③’?就连那《从军行》里也有‘无那金闺万里愁’的句子。这豪放与愁肠,岂非矛盾?”
他的声音不高,却被身后怒涛和眼前军阵的肃杀衬托得无比清晰:“今日所站之处,便是答案。”
“边塞诗中的金戈铁马,是为报国志;闺怨诗里的泪眼相思,是为家中情。它们如同……”
他从袖袋里拈出一枚开元通宝,高高举起,让清晨的微光照亮它外圆内方的轮廓:“如同这枚通宝的两面。”
正面阳文,昭示国号。
“这一面,是男儿热血,沙场忠魂!当如眼前这千军万马,甘愿以血肉之躯化为铜墙铁壁,死守脚下国土寸寸!”
背面阴刻,镌刻产地。
“而这一面,便是那深闺柔肠,万里离愁!是慈母倚门的白发,是爱妻的暖阁孤灯,是姊妹窗前不眠的月光,是她们在后方日夜揪心的期盼!”
他翻转着铜钱的两面:“缺了哪一面,都算不得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大唐男儿!保家卫国,以命守寸土,此乃本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撞击力,目光灼灼如炬,扫过每一个年轻而震撼的脸庞:
“然,亦当谨记在心:无论你身处何方——是金戈铁马的沙场,是案牍劳形的衙署,还是田间陇亩的春桑秋获,你身后,永远有人翘首期盼,盼你平安,盼你归家!”
“将士们奔赴战场,浴血厮杀,不光是为了金銮殿前领一爵酒!更是为了让守在老家桑树下白发苍苍的老娘不至于无人送终!为了让在灯下缝补的糟糠之妻夜里能有暖床!为了让绕膝嬉闹的儿女不至于在寒冬里饿毙!”
“为的是那些日夜等在家里……等着他们的亲人……能活得不比他人差上分毫!这……才是他们以命相搏的真相!这血与柔肠,方才是我大唐立国的根基!”
字字铿锵。如暮鼓晨钟。回荡在怒涛风沙间。
寒风如刀割过土坡,裴五、刘七等人怔怔听着,眼眶莫名发酸。李白也用力揉了揉眼睛,终于理解了为何王昌龄执意于洮河讲学。
仅仅教授平仄用韵,如何写得出好诗?那诗中情,句中意,非亲眼观之,亲身历之,方能凝练、升华。
远处,戍守在警戒线旁、原本神情肃杀如冰雕的玄甲兵士之中,有几人多眨了几下眼,有几人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们的背脊挺得笔直,目光依旧警惕地注视着前方危险的河岸线,眼角的余光却难以抑制地朝着那坡上的白袍文士的方向瞟去。眼眸中翻涌起被深深触动的复杂情绪。
从前,他们只知道自己是洮州黑山梁下的一个小小戍卒,领着一份微薄的军粮。他们来此地守土,不懂太高太大的道理,只知不能让凶残的吐蕃人过了河,踏碎家里的田地,掳走年迈的父母和幼小的弟妹。
而现在,王昌龄那番关于“守家”的血肉之言,狠狠凿进了他们心底最坚硬也最柔软的地方,凿得他们心头发酸,眼眶发烫。几个年轻的士兵头略微转动,望向故土的方向,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这番不落言筌却直抵心窝的肺腑之言与周围人强烈的情绪共振,清晰地落在一旁一位蓝袍士子眼中。他取出诗牌,悄无声息地捕捉着现场的气氛、王昌龄沉痛而铿锵的音容、学生及军士们的震撼表情……
很快,朱雀门诗板上最显眼的位置,轰然投出一条简短却字字千钧的词条:
#诗家夫子洮河亲授诗热血柔肠两面归一体#
40.纵死侠骨香(中)
辰正,洮州,归云客栈。
一行人来到略显陈旧却还算整洁的客栈,一路的紧张终于得到了缓解,但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疲惫。安排好三间相邻的客房后,王昌龄立刻招呼伙计准备简单的饭食。
“都先垫垫肚子,然后抓紧时间歇息。”王昌龄声音带着疲惫,但依旧指挥若定,目光平静而带着安抚力量地拂过众人,“太白,你与我同住一间。昨夜激斗,损耗最大,你务必多吃些,然后歇息。”
李白确实感到手臂还有些隐隐发酸,精力亦远不如平时充沛,但他更担心安全问题:“少伯兄说得是。不过,你也消耗不小,采买之事……”
他话未说完,王昌龄已经打断他,态度坚决:“我去集市一趟,置办些干粮饮水,路上用度。你们都需要休整。”
“不行!”李白立刻反对,声音不由自主提高了半分,“你一个人出去太危险!我同你一起去!”
王昌龄立刻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压低了声音,眼神锐利地扫了一眼略显空旷的厅堂。
“太白!你此刻体力未复,若真遇上昨夜那等强敌,如何应对?况且集市采买,人多眼杂,两人同行目标过大,不如一人利落。你速速休养,便是在护佑大家。”
李白闻言一滞,王昌龄的话切中要害。他现在状态确实不佳,强要同行,遇险反成拖累。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年纪最小、不过十七八岁的姚二十六站了出来,脸上带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夫子,太白先生!让我去集市吧!我学过些拳脚,寻常泼皮无赖伤不了我!而且我带着诗牌呢,真要有事,我立刻传信回来求救!保管速去速回!”
他拍了拍腰间别着的诗牌,小脸上一派认真。
“胡闹!”王昌龄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语气严厉,“此处非江宁,边城鱼龙混杂,你拳脚如何能敌蓄谋凶器?此事休提!”
姚二十六被训得脖子一缩,不敢再言。
气氛一时又陷入了僵局。裴五这时上前一步,沉稳地说道:“夫子,太白先生,二位都需歇息。学生精神尚可,不如由我陪姚师弟一同前往。姚师弟年轻腿快,我与他同行,彼此有个照应。夫子请放心,学生定会看顾好师弟,也定会谨慎行事,快去快回。”
王昌龄看着裴五沉静的脸庞,这孩子办事历来稳妥,心思缜密,是他最信任的学生。再看看自己,疲惫感如潮水般不断上涌,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确实需要稍微恢复一下,才能应对接下来的长途跋涉。
他沉吟片刻,终于无奈地点头,但语气依然充满严肃的告诫:
“也罢。你二人同去,但切记三点:第一,不准分开行动!第二,时刻保持诗牌联络畅通!第三,动作要快!采购清单我会发至你诗牌,捡紧要易得的买齐,不许闲逛!必须在巳正之前赶回客栈,我们午初必须离开洮州,明白吗?”
“学生明白!”裴五和姚二十六同时躬身应道,两人脸上都写满了郑重。姚二十六眼中更是闪过一丝雀跃的光芒,用力点头。
王昌龄迅速在诗牌上列好所需物品清单发给裴五:“速去速回!”
裴五和姚二十六立刻转身,快步走出客栈大堂,融入洮州城上午开始繁忙起来的街市人流之中。
巳初,归云客栈。
李白几乎是头刚沾枕头,沉重的疲惫感就如海潮般将他吞没。两个时辰的休憩,在昨夜那般激烈的搏杀之后,不过是杯水车薪。他沉入了无梦的深眠。
一旁的王昌龄却毫无睡意。他在床榻边坐下,脑海中便纷乱如麻:裴五是他最信任不过的,只要速去速回,想来不会有事。眼下更要紧的是,必须规划一条隐蔽且安全的路线,从这危险的洮州秘密绕行至襄阳,再北上长安或东去江宁。
每一个岔路,可能的村镇、落脚点,都需要在脑中细细推演。他取出来时的地图,仔细研究着路线,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喧闹声。
吵闹声格外刺耳,王昌龄本就紧绷的心绪被搅得烦躁不安。他皱紧眉头,起身拉开房门,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向下望去。
掌柜正一脸为难地试图劝阻一位被众人簇拥的蓝袍文士。那文士神情激动,正大声道:“烦请掌柜通禀!下官崔清,率州学学子前来,只为向今晨于洮河边振聋发聩的‘诗家夫子’王少伯公当面求教!此乃洮州士林之幸事!”
掌柜抬起头,恰好与楼梯口面色不虞的王昌龄四目相对。掌柜眼中带着歉意和询问。
王昌龄心中焦灼如火——他的两个学生尚在西市,撤离之路尚在纸上,每一刻都耽搁不起!
可倘若此刻拂袖而去,置洮州这些热情的文士于不顾,不仅失礼,怕更要生出不必要的闲话和麻烦。况且,他确实记得这张脸:洮河岸边,那手持诗牌,将他所言一一记录的,正是此人。
王昌龄心中暗叹一声,只得强压下翻腾的焦虑,勉强挤出一丝得体的笑容,缓步走下楼梯。
“诸位雅意,昌龄受之有愧。”他拱手对众人,目光落在为首的蓝袍文士身上,语气温和,掩藏了所有的疏离与疲惫。“不知崔先生与诸位同道莅临,有何指教?”
崔清眼中精光一闪,上前一步,深施一礼:“少伯公过谦!在下忝为洮州长史兼沽文馆追镝使,今晨有幸聆听公于洮河边所发之宏论,句句如金石坠地,直击人心!将男儿铁血与桑梓柔情熔铸一炉,道尽我大唐将士戍边之真义!”
他神情激动,语速极快:“此等振聋发聩、激扬士气之宏音,正是洮州前线军民此刻最需要听到的!崔某冒昧率州学诸生前来拜访,只为求教于夫子,将夫子之高论更深地播撒开去,以鼓军心!”
王昌龄心中“咯噔”一下。沽文馆追镞使?岑参此前提及过自己的追镝使身份,却并未细说其职责,故而他并不太清楚这个崔清的目的是什么。
可现在容不得他细想,只得寄希望于崔清真如他所说只为求教。满足了这些人的好奇心,他也就能静下来关注学生和撤退路线了。
这样想着,王昌龄稳了稳心神,耐着性子,一一作答崔清提出的问题。
“夫子所言,将士拼杀,一半为社稷,一半为妻儿老小,以命换平安,深以为然!请问夫子,对此有无更详尽的阐发?”
“夫子对当前洮州军民提振士气,有何建言?”
王昌龄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尽量将早上的言论用更加精炼、更具煽动性的语言复述出来,间或夹杂几句应景的勉励之词。
崔清运笔如飞,身边的文士们也纷纷取出自己的诗牌快速记录,眼中闪烁着对名家的崇拜与对素材的渴求光芒。
然而,这远未结束。人群中很快又起骚动。
“夫子!学生仰慕您那‘一片冰心在玉壶’久矣!可否赐墨宝?”
“夫子,学生最喜您那句‘秦时明月汉时关’,求先生亲笔!”
“还有那首‘忽见陌头杨柳色’……”
狂热迅速升级。不知谁带的头,七八个年轻的文士竟将随身的宣纸笔墨铺在了桌上、柜台上,目光灼灼地恳求王昌龄亲笔书写他的名句。
王昌龄真想拂袖而去!可理智告诉他,在这个风口浪尖、强敌环伺的边城,若因一时之气得罪了这群有着“追镝使”和州府背景的热情文人,引来不必要的纠缠甚至非议,这只会让出城之事雪上加霜。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着和煦的风度,来到最靠前的一位文士前,接过他递过来的笔:“承蒙诸位错爱。”
他没有拒绝,而是选择用最快的速度满足他们的要求,只求他们能尽快离开。
他手腕翻飞,龙飞凤舞地将那些脍炙人口的诗句写下。笔走龙蛇间,字字力透纸背,但仔细看去,笔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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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潦草暴露了书写者的焦躁不安。
叫好声此起彼伏,期间有人突然大声问:“咦?听闻谪仙人太白先生是与夫子一同到此?何不请出来一见?我等若能得见谪仙人,聆听仙音,此生无憾矣!”
瞬间,七八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王昌龄,充满期待。
王昌龄笔下一顿,一滴墨险些滴落纸上。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语气斩钉截铁,再无半分商量的余地:“不可!”
这突兀而强硬的拒绝让众人都是一愣,崔请也投来诧异的目光。
王昌龄迅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努力放缓语调,却仍寸步不让:“太白先生……旅途劳顿,偶感风寒,此刻正在安歇,实不宜见客打搅。”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周遭众人脸上明显的失望,补充道:“诸位放心,我们已准备在洮州多盘桓几日,待太白先生身体好转,必有机会畅叙。”他强调着“多住几日”,力求打消他们的疑虑和不快。
众人脸上虽难掩遗憾,但听他承诺多留几日,又有“谪仙人染恙”在前,倒也不好过分强求。
崔清是精明人,见王昌龄态度坚决,适时拱手道:“既如此,我等便不打扰太白先生静养了。夫子今日赐教,崔某感激不尽!文稿整理完毕,再请夫子斧正!”说罢,招呼着众人收纸笔,开始告退。
人群终于稀稀拉拉地涌出客栈大门,喧闹远去。
王昌龄长吁一口气,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后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湿。他立刻将手伸入袖袋,掏出诗牌。
只看一眼,心脏便猛地沉入深渊。
诗牌上端清晰地显示着:巳正!
然而整整一个时辰过去,裴五和姚二十六竟一条讯息也不曾发来。若说姚二十六年轻气盛倒还罢了,裴五可绝不会如此!这孩子向来严谨,每行动一步必然向自己说明。
他急切地点开裴五的名号,迅速发送信息:
【青海长云】:裴五?现在何处?为何无讯?速回话!急!
他盯着诗牌,屏住呼吸,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三息……五息……十息……没有任何回复。
他烦躁不安地将界面切到广文集贤,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本应不断滚动更新诗词唱和、趣闻轶事的广文集贤公共诗贴,最新一条帖子发布时间是巳初。
这不是广文集贤该有的样子!
每个时辰,甚至每一刻都会有新帖发布,旁的不说,太史监每隔半时辰就会发一条金边诗贴,提醒校准诗牌时刻。
与此同时,本应热闹起来的街道也骤然安静,甚至不见有人影走动。这也不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城市该有的样子。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滋生,这不寻常的死寂比刚才的喧闹更让王昌龄毛骨悚然。
“掌柜!外面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肃静?!”他猛地转身,压低声音喝问。
掌柜也是面色凝重,从柜台后探出身子,带着同样浓重的不安:
“客官,方才衙署公差来递了军令——说值守洮河西岸的董彪董校尉,从辰初离开营地就再没回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中郎将霍将军急令全城戒严!城门紧闭,所有人员严禁进出!所有主要街巷,即刻封锁!刚才崔长史他们再晚走一步,怕是也被堵在街上了!”
“轰隆”一声,王昌龄只觉得脑海中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裴五和姚二十六,一定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全城大索堵在了洮州西市!
涉及边防军校尉失踪,岂是小事?如今边事紧张,洮河西又是重镇,倘若真有人乘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只怕搜查的强度和持续时间都远超想象。
他先前那模糊的不祥预感此刻化为了冰冷的现实,沉沉地压在了心口,冷汗也顺着鬓角滑落。
今日……他们还能走出这座洮州城吗?
41.纵死侠骨香(下)
巳正,洮州,归云客栈。
空气沉滞如铅。王昌龄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在桌椅间焦灼地踱步。疲惫感早已是附骨之疽,但他不敢,也不能上楼歇息。两个尚未归来的弟子是悬在心头的一把钝刀,缓慢地割扯着他的镇定。
他真想立刻冲出去,冲到西市去,亲眼看看那两个孩子到底怎么了。但他的理智紧紧扼住了这个冲动。
客栈里尚有其他惊魂未定的学生,更遑论屋内李白近乎脱力的沉睡。此时的他,是这一行人中仅存的清醒的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留下,是煎熬;离开,更可能铸成大错。他只能在原地徘徊,每一息都如一个时辰般漫长。
客栈掌柜自柜台后缓步踱出,这位见惯了南来北往风尘客的老者,自这一行人踏入客栈的那一刻起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身上非同寻常的疲惫与沉抑。
那不似寻常旅途的风霜,更像刚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勉强用最后一丝意志力支撑着躯壳。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诗家夫子”追捧潮中,他也为这位文士的处境暗暗着急。
“王夫子,您……面色实在不佳,上楼小憩片刻如何?”掌柜的声音带着岁月磨出的温和,“我亲自在此守着,若那两位公子平安归来,必定立即上楼唤醒您,一刻不会拖延!”
王昌龄疲惫地摆摆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多谢掌柜好意。只是……不见两个孩儿平安进门,躺下亦是睁眼枯等,不如在此守着。”
掌柜轻叹一声,无奈摇头,转身去往厨房。不多时,便捧回一碗腾腾冒着热气的羊汤,薄薄的油脂凝在汤面,几片青菜叶子漂浮其上。
“暖暖身子,权当提提神吧。”掌柜将汤碗轻轻推至王昌龄面前。
一股温暖的、混杂着羊肉腥膻与葱姜辛香的热气扑面而来。王昌龄哑声道了声谢,双手捧起粗瓷大碗,这才感到自己手指冰凉。
他小口啜饮着,滚烫的汤汁流过喉咙,短暂熨帖了胸腹,却无法真正温暖那冰封般的心底焦灼。目光,依旧锁在那扇紧闭的大门上。
巳正,长安,暗阁。
夜枭从冰冷的椅背上霍然抬眼。
黑暗的密室里只有飞天镜在案头幽幽散发着微光。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手指飞快地点开镜面。
【灰雀】:甲字!董彪失踪事发,军营内部戒严。同时全城戒严令已下,城门紧闭,街巷封锁!
【灰雀】:乙字!吐蕃人已入西市,但目标未在万来客栈!现因戒严被困西市,身份恐暴露!
两个坏消息!
夜枭并不意外唐军发现董彪失踪——这本就在算计中。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军队内部排查时必然导致的对外防御松懈空隙,让吐蕃小队轻松潜入,直扑万来客栈,制造混乱,杀人,潜踪匿迹。他甚至还许诺了额外三成的军火利诱那位吐蕃小头目,确保对方死心塌地。
他用吐蕃语暗骂一声,猛地一拳砸在坚硬冰冷的乌木案上。
戒严!全城戒严!范围竟然从军营瞬间扩大到了全城?那个霍英华,反应太快了,快得超出了夜枭最坏的预判!
他以为董彪的失踪会在军营里先掀起风波,盘查内部,查验关隘,寻找内鬼……这个过程至少需要半个甚至一个时辰,足以让吐蕃小队完成猎杀并利用混乱离开。他没想到霍英华竟如此敏锐,几乎立刻就断定了外敌潜入的危险性,下达了最严酷的全城铁锁令!
更糟的是——万来客栈扑空!
李白!那个谪仙人!他之前的习惯,明明就是往人多眼杂的大客栈钻,以此混淆视听!这次怎么偏偏选了个不起眼的地方?情报失误?还是李白……察觉到了什么?
该死,该死!城中客栈何其多,在戒严的铁网下,从西市向外一寸寸排查?等找到他们下榻之地,黄花菜都凉透了!
他低头再看飞天镜上灰雀的消息,巳初!
也就是说,早在巳初时,唐军就发现了董彪的失踪,也几乎是在同时启动了戒严令。在此等危机时刻,灰雀汇报洮州动向应当精确到每一刻,可是眼下已接近午初,他竟毫无反应!
太奇怪了。
他主动联系灰雀,但讯息如同石沉大海。
显然,洮州城内的诗牌信息也被彻底掐断了。朝廷有令,边防军将领有权在紧急事态下宣布关闭诗牌通讯。诗牌,本州诗板,哪怕是相对独立的飞天镜,都会陷入静止状态。
这必然是霍英华下达的命令,预示着洮州进入警戒状态,也意味着夜枭彻底失去了对洮州的掌控。
灰雀暴露了吗?西市那群吐蕃人是不是已经被挖出来了?整个计划如同脱缰的野马,正冲向毁灭的深渊。
暗阁里死寂一片,只有夜枭粗重的呼吸和焦躁来回踱步的足音。
计划被打得粉碎,他精心编织的毒网,反而让猎物暂时安全,却让自己豢养的毒虫暴露在猎人眼前!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寄希望于灰雀能将他最后那条指令完成……抛尸洮河,制造董彪醉酒溺亡的意外假象。
只有戒严解除,通讯恢复,他才能重新掌控局面,遥控完成这场刺杀。
午初,洮州,归云客栈。
“咯吱——”
大堂的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室外的寒气。王昌龄猛地抬头,目光逐渐聚焦到门口的两个身影上。
进来的正是裴五和姚二十六!
两人手里都提抱着一大堆刚买回的东西——干馕、肉脯、水囊,还有一小包盐……
王昌龄霍然起身,动作太急,眼前甚至黑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趴在桌上睡着了,身上还披着一条厚实的毛毯,想必是掌柜悄悄盖上的。
“夫子!”
姚二十六声音带着哭腔,几乎失语。裴五也明显心有余悸,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快步走到王昌龄面前。
“夫子,学生回来了。”
王昌龄几步抢上前,心口那块压了一上午的巨石轰然落地,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他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疲惫已经到了极限,身体晃了晃。
“慢点慢点!”掌柜也赶紧跑过来帮忙搀扶,“看把夫子熬得!没事就好,快坐下说!”他眼疾手快地接过那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放在一边,又扶住踉跄的姚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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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你们……”王昌龄在掌柜的搀扶下坐回椅子,上下打量着他们,“怎么样?受伤没有?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耽搁这么久?为何一条讯息也无?”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夹杂着后怕。
裴五深吸一口气,按住同样惊魂未定的姚二十六肩膀,努力组织语言,语速急促但还算清晰:
“夫子……我们没事,只是虚惊一场。”
“本来在西市一切顺利,采买都快齐了。最后只剩下火链……洮州天干物燥,引火之物管控极严。寻常店铺根本没有火链售卖,只有一家官办的杂货铺才有,且需查验身份文牒并登记。”裴五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我们找了好一阵才找到那家铺子,排队登记又耽搁了不少时间。本应巳初一刻就能买齐离开的,结果拖到了巳初三刻。”
“好不容易买了火链,刚走出店门,准备马上赶回。突然、突然就听到四面八方的锣响!士兵!好多士兵冲出来!大声喊着什么‘奉令锁城,街市封闭,所有人原地等待盘查!擅动者视同作乱!’”
姚二十六此时终于缓过一口气,哆哆嗦嗦地补充:“吓……吓死人了夫子!街上一下子全乱了!人挤人,哭的喊的……兵爷拿着长枪把守着路口,只准进不准出!”
“我们就这么被堵在了西市里面,根本动不了!只能跟所有人一样,被赶到一边的空地上,等着……等着被一个个盘问。”裴五回想起那令人窒息的一幕,眼中余悸犹存。
“他们查得极细,叫什么,从哪里来,干什么,住哪里……带的每一样东西都要搜过、问过,盘查完一个才放走一个……”姚二十六急切地补充。
“学生知道夫子必定焦急万分,在排队时便数次试图通过诗牌向您禀报情况,解释延误。可是……”他苦笑了一下,“诗牌毫无反应。广文集贤的时辰校正贴也停了。学生便猜想,恐怕是城中的通讯也被一并切断了。”
王昌龄听着,脸色随着他们的讲述时青时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沉重地点点头,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彻底将他淹没。“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一直紧绷到极限的心神骤然松懈,连支撑着坐直的力气都瞬间消失。他身体一软,头靠着冰冷的椅背,双眼缓缓阖上,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便被汹涌而来的沉沉睡意吞噬。
“夫子!”裴五和姚二十六惊呼,急忙要上前。
“别急别急!让夫子歇口气!”掌柜低声道,急忙摆手示意他们噤声,动作麻利地拾起地上的毛毯,重新盖在王昌龄身上。这位诗家夫子呼吸已然变得悠长而均匀,竟是坐着就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中。
裴五和姚二十六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忧、歉意与如释重负交织的复杂情绪。两人无声地松了口气,也只觉得双腿发软,找了个条凳坐下,趴在桌上小憩。浑身力气仿佛都被刚才的叙述抽干了,连上楼回房的力气都没有。
掌柜看着这疲惫不堪的三人,轻轻叹了口气,准备关店静候。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李白醒了。
42.不惭世上英(上)
李白神采奕奕地下得楼来,昨夜的困倦已被方才的沉睡驱散大半。然而,大堂内的景象却让他脚步一顿,满心疑惑。
王昌龄、裴五和姚二十六,此刻竟全在大堂里沉沉睡去。王昌龄仰头靠在椅背上,眉头微蹙,鬓角几缕发丝垂落;裴五和姚二十六也是姿态僵硬,显是累极。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后骤然松懈的死寂。
“这是……”李白喃喃自语,目光转向柜台后正擦拭酒具的掌柜。
掌柜见了他,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了然的光,他轻步踱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李白借一步到角落:“太白先生……请。”
待远离了沉睡的三人,掌柜才压低声音,将上午的惊心动魄娓娓道来:崔长史率领一帮文人蜂拥而至,围着王夫子一通请教、索取墨宝;紧接着便是戒严令下,城中坊市街道皆被封锁,两个学生困在西市,音信全无;王夫子心急如焚,强撑着煎熬等待;
“夫子忧心如焚,足足熬了半日啊。”掌柜叹息道。
李白急问之后的事,掌柜回答,直到快午初,裴五和姚二十六才九死一生般逃脱盘查归来,形容狼狈;王夫子一口气松下来,竟是力竭昏睡过去,连带两个精疲力竭的学生,一头栽在桌上不省人事。
李白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脊背,手脚都有些发僵。自己不过浅眠一觉,外面竟已天翻地覆!
他快步走回桌边,先将裴五和姚二十六摇醒。两个年轻人惊醒时犹带惊惶,看清是李白,才大大松了口气,眼眶都有些发红。
“快,扶夫子上楼休息,轻些。”李白声音低沉急促,帮着他们将沉睡的王昌龄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来。王昌龄的身体沉重而绵软,眉头依旧紧锁着,即使在睡梦中,那份忧虑也未曾完全散去。
送走三人,李白心头那块重石才算稍安,但更大的隐忧随之而来。
戒严令!
掌柜的只言片语已点出当下困境:城门紧闭,严阵以待。
他知道,城中戒严,一时半刻是走不了了。况且,少伯兄需要休息,否则以他现在的状态,强行上路,只怕未出洮州城就要倒下。
“掌柜,劳烦上一壶热茶。”李白压下翻涌的心绪,在角落一张干净桌子旁坐下,对着忧色不减的掌柜说道。
茶很快上来,热气氤氲。李白取出诗牌,急切地打开洮州诗板,或许能在这里发现关于城中情况的信息。
洮州作为陇右重镇,它的诗板内容总是言简意赅,多是战报军情。他迅速扫过上面的最新条目:
[重要军情] 巳初:洮河西岸边防军校尉董彪意外失踪,军中正全力搜寻。
[戒严公告] 巳正:事态紧急!戒严扩至全洮州城。四门关闭,许进不许出,重点排查东西市。
[戒严调整] 午初:城中其他坊间戒严解除,民众切勿恐慌。东西市仍为重点观察区域。城门有限开启,准许有序通行(需经精锐部队盘查,身份、物品无虞者放行)。
[官方慰问] 午初:洮州长史兼沽文馆追镝使崔清,代表刺史大人亲临前线大营,慰问戍边将士。
“董彪……失踪……”李白手指点在那行字上,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原来根子在此!一个驻守洮河西岸的校尉不明不白地失踪,其分量足以压沉整个洮州。
虽然觉得有些反应过激,但细想之下,也并非小题大做。洮州地处要冲,河西更是直面吐蕃的前沿,一个校尉的失踪,尤其是在这种敏感时期,绝非偶然。
在查明真相前,严密封锁、刮地三尺的盘查,是唯一的选择。河西防线的安稳,容不得半点闪失。
王昌龄还在沉睡,外面局势未明。李白也无处可去,只能枯坐客栈大堂。百无聊赖中,他又点开朱雀门诗板。一个崭新的词条高高悬挂在榜首,金光闪烁:
#诗家夫子洮河亲授诗热血柔肠两面归一体#
李白好奇地点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发布者名号:海清河晏。资料卡豁然显示:洮州长史,洮州沽文馆追镝使。
想来,这“海清河晏”应该就是那位上午造访过的崔清。
帖子核心是一个清晰如亲历的留声拓影——正是王昌龄立于黑山梁坡顶慷慨陈词的身影。
银线梅花旧白袍被河风猎猎吹动,激昂的话语,奔腾的洮河,肃杀的军阵,连同学生们和士兵们震撼动容的表情,都被完整清晰地记录下来。
紧随其后的配文洋洋洒洒,用词华美,极尽褒扬之能事,将王昌龄此番言论拔高到了“定边塞将士之心,固大唐立国之基”的高度,文采确实斐然。
李白看着画面中挚友挥洒自如、光芒四射的模样,嘴角也不由得勾起笑意,暗自赞了一声:“海清河晏?此君这名号起得端方大气。”
就在这时,诗牌微微一震,一条讯息涌入,署名赫然是“放神八纮”,是那位远在长安的挚友张旭。
【放神八纮】:好你个李十二!为陛下采风竟采到洮州前线去了?不愧是谪仙人,当真是我辈翘楚!快说说,那边塞风光如何?可有新作?
李白看着张旭那熟悉的、带着点癫狂气息的文字,仿佛能看到他手舞足蹈的样子,不由得莞尔。他兴致勃勃地回复:
【青莲剑歌】:哈哈,季明兄法眼如炬!边塞风光,确与长安不同,此间慷慨悲歌之气,最是涤荡胸襟!新作嘛,尚在腹中酝酿,待我回去,定与兄台痛饮三百杯,再细细道来!
【放神八纮】:痛快!如此好酒话,岂能无墨宝助兴?待你归来,酒要饮,字也要写!我要你将那句‘一生好入名山游’写满整面屏风!
李白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张旭的豪爽狂放透过文字扑面而来,让他郁结的心情也散了几分。
两人你来我往,谈诗论艺,笑语不断。
然而,这轻松的一幕落在柜台后暗自观察的掌柜眼里,却越发显得诡异,几乎令他坐立不安。
他自己,连同客人们的诗牌从巳初开始就如同死物一般,只能翻看过去的陈帖。可这位谪仙人……他分明在对着一块“砖头”时而大笑,时而拍案,神情生动至极!
这绝非在浏览什么旧闻趣事,分明就是在与远方的人即时畅聊!
掌柜心头疑窦丛生:难道……他的诗牌与众不同?能看到我等看不到的消息?还是说他有特别的门路?
这种想法让他既感震惊又隐隐恐惧。他想上前询问,目光触到李白腰间那柄寒光隐隐的长剑和自然流露的逼人神采,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算了吧……这等人物,知道的想必都是机密,自己一个小小掌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默默埋下头,继续拨弄着算盘珠子。
午正,洮河南岸,前线大营。
肃杀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霍英华铁青着脸坐在主位,一身灰布袍的掌书记苏十四站在案几旁,默默研着墨,墨锭与石砚摩擦的声音在压抑的帐中显得格外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苏十四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将军,陇右节度使王公……已是第三封密函了。问……问询为何擅自掐断整个洮州的诗牌通讯,又为何全城戒严已一个半时辰,城门仍未完全开启?这……”
他斟酌着措辞:“尤其是通讯掐断,涉及诸方,极有可能惊动天听。是否再给王公多解释几句?”
“解释?”霍英华猛地打断他,话里带着冰碴子,“之前回复不是说了吗?近来吐蕃赞普新丧,各部龃龉,边情如沸!一个掌管河防要害的校尉无故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偶然?”
他霍然站起,指着帐外涛涛的洮河:“河西!那是插在我们喉咙口的一把刀!董彪失踪,说明就是有人想把这把刀推进来!查!不把他董彪是怎么没的查个水落石出,不把可能混进来的狼崽子揪出来摁死,这戒严就不能撤!”
苏十四闻言低下头,研墨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霍英华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诗牌?更不能开!谁知道那些看不见的鬼影里有没有藏着吐蕃人的眼睛和爪子!”
帐内还有一人,正是洮州长史崔清。他见霍英华面色不善,也在一旁温言规劝:“将军息怒。为满城百姓安危计,戒严严查,确非小题大做。下官亦深以为然。只是……”
他话锋一转:“诗牌通讯一事,关乎上下舆情传递,官民沟通之脉。无论是民生疾苦还是紧急公务,如今皆受阻滞。比如禀报军情给王节度,纵有快马,亦不及诗牌瞬息千里之万一。是否……能酌情恢复一二?”
霍英华的目光冷冷地扫向崔清,带着审视和怀疑:“怎么?崔长史此来劳军是假,替刺史大人向本将施压是真?”
“将军此言差矣。”崔清微微一笑,语气依旧从容,“下官此刻,并非以洮州长史的身份与将军谈军务,而是以‘追镝使’之责,向将军建言。”
他迎着霍英华锐利的目光,缓缓道:“将军可知,为何我等这些奔走边塞,将敌情动向、民生疾苦传递四方之人,唤作‘追镝使’?”
霍英华眼皮微抬,不置可否,那神情既像不知,又像极度不屑于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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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文绉绉的问题。
崔清也不在意,自顾自说下去,声音清朗:“昔年,匈奴冒顿单于,为磨砺鹰犬爪牙,命其射杀至爱之马、至宠之妾。犹豫者、射偏者,立斩不赦。后冒顿引弓射其父,左右毫不犹豫,万箭齐发,单于遂立。而他用以号令众矢齐发的,是一种特制鸣镝。箭发之际,镝鸣凄厉破空。”
他看向霍英华,眼神变得深邃:“我等,便是那些听见镝鸣,便需毫不犹豫引弓射向目标的骑士。边塞风云,就是我们的鸣镝。我们必须追寻它,第一时间锁定它。而诗牌,便是我们得以锁定目标、传递目标的关键之弓!”
他加重了语气:“再者说,吐蕃尚未掌握我大唐诗牌妙技。追查可能混入的吐蕃细作,与放开诗牌通讯以利官民、通畅军情,两者并行不悖。将军严查细作,大可另施雷霆手段,不必因噎废食,堵死自己通联八方的耳目。”
帐内陷入短暂的死寂。霍英华双眼紧闭,浓黑的眉毛紧锁在一起,胸膛微微起伏。苏十四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这位一城军事长官。
良久,霍英华猛地睁开眼,目光冷冷地扫过崔清和苏十四:“若无重大异样,未正时分,恢复诗牌通讯!”
崔清眼中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喜色,躬身行礼:“将军明断!下官告退。” 他心中盘算着如何组织这次劳军的报告,转身向外走去。
“苏十四,送送崔长史。”霍英华目光移向自己的掌书记。
出了戒备森严的中军营,行至一处僻静角落,崔清停下脚步,带着几分玩味地看向一直跟在身侧的苏十四。
“十四郎,今日倒是热情得紧啊?自辰正起便鞍前马后地跟着我。怎么?莫不是想借我这次代表刺史府劳军的机会,在刺史大人面前……露个脸儿?”崔清拖长了调子,半是调侃半是试探。
苏十四闻言脸色微变,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张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我的崔大长史!您小声些!这营里营外,哪个不是将军的耳目?此话传扬出去,总归是不好……”
他搓着手,神情讪讪,随即又道:“不过今日确是凑巧。卑职知道长史午时要来劳军,便早早来洮河边候着了,想着替将军提前迎接您,也尽份礼数。后来听闻您还要去拜访诗家夫子王少伯公,搜集劳军所需之文墨。卑职仰慕少伯公已久,便厚着脸皮一路相随了。”
“哦?”崔清目光闪了闪,随即笑骂了一句,“你个滑头!心眼倒是活络!”
苏十四脸上露出谄媚而得意的笑容:“也是卑职的福分,少伯公肯赏脸,这才让卑职一饱眼福。”
他小心地从袖中抽出一卷宣纸,展开一角,露出“一片冰心在玉壶”几个筋骨清奇、风骨卓然的大字:“卑职极爱少伯公此句,求了许久呢!”
崔清并没有继续纠结苏十四殷勤的事,而是把注意力落在了另一件事上。他很奇怪,苏十四对恢复诗牌通讯一事,似乎比自己这个追镝使还要上心。
“十四郎既然如此关心诗牌,莫不是想要入我沽文馆采风台?”
苏十四嘿嘿一笑,连忙收起字卷,接口道:“长史明鉴!您是不知道,没了诗牌,下面收报、上传,全得靠卑职手抄!这一字一句写下来,手指都要磨断了!哪如勾勾点点发帖来得爽利?”
崔清点了点头,这个理由倒也合情合理。他没再追问,挥挥手,昂首阔步朝刺史府方向而去。
目送着崔清远去,苏十四脸上的职业微笑渐渐消失,进而被阴鸷代替。他并没有立即回到中军大帐,而是回到了自己在军营的住处。
如今军营管控严密,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换一次口令,若要出营需要直接向将军请示,加之没了诗牌,他与城中几乎失联。
亲随见他躺在床上撑着脑袋,赶紧上前询问是否身体不适。苏十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一把抓住亲随的手腕,把对方吓了一跳。
“对,我……我身体不适。你去,出营去,给我抓副药来。”
亲随大惑不解:“军中亦有军医,何必出营去?此时营门口查得紧呐!”
“你不懂!”苏十四几乎声色俱厉,“我,我这是老毛病了,非得是那一家的药才能治!你去……给我拿纸笔来!”
亲随不敢忤逆,急忙取来纸笔。苏十四接过来,提笔挥毫间却无半句病情相关,仅是四字:归云客栈。
“拿去,到万来客栈,找一个戴牛角项链的胡商,交到他手上。记着,就说是为我求医!”
亲随侍奉苏十四多年,知道大人这么做必有缘由,无需多问,故而领命而去。
43.不惭世上英(中)
未初,归云客栈。
短暂的平静被打破。午时解禁的坊间街道,人气稍微恢复了一些。
掌柜引着几位新来的客官看过房间,安排好入住。刚返回大堂,就与一个从后院方向突然转出来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哎哟!”掌柜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李白。
只见李白背负双手,神色淡然,腰间长剑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他拱手向掌柜赔了个礼笑道:“掌柜莫怪,李某闲来无事,后院转转看看风物。扰到掌柜了。”
“无妨,无妨。”掌柜连连摆手,心里那点刚升起的疑虑又冒出来:后院有什么风物好看?这位谪仙人,刚才明明还在大堂喝茶刷诗牌,怎么一转眼就从后院出来了?
掌柜不是一惊一乍之人,但眼下情况特殊。
客栈所在的街道虽然解除了戒严,但气氛依然紧张,不时有兵丁出入临近商铺,查验人员身份。掌柜严格按照规定登记,并无可疑人员。纵然兵丁来查也无需担心,但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坐立不安。
更让掌柜纠结的是李白那异常的诗牌。他鼓起勇气,想开口问问李白关于诗牌的事。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李白已经朝他拱拱手,三步并作两步,敏捷地踏上了楼梯。
上了楼,李白先轻轻推开他和王昌龄那间房的门扉。王昌龄侧身向里,睡得正沉,呼吸均匀悠长,先前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但疲惫之色仍在。被子因翻身滑落了一角下来。
李白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极其轻柔地把被子重新盖好,掖了掖被角,又静静看了他几息,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转而敲响了隔壁裴五和刘七的房门。
房内,只见裴五盘膝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似在调息。而刘七则坐在桌边,双手托腮,一脸闷闷不乐。
李白挺喜欢这个胆大又有些调皮的少年,见状便走过去,坐在刘七对面,温声问道:“刘七,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刘七抬起头,见了是李白,脸上的郁闷更重了,愤愤道:“先生,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的诗牌像是被冻僵了!您看!”
他把自己的诗牌怼到李白面前。
“广文集贤停在了今日巳初,动都不动,连太史监的时辰校正都没有了!这戒严戒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们到底能不能走成?也没个消遣,真是……真是度日如年!早知道洮州这么吓人,就不该来……”
“住口!”
他话音未落,旁边闭目养神的裴五猛地睁开眼,眼中带着不悦和责备,厉声低喝。刘七被吓了一跳,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
“夫子费尽心思,历经艰险带我们来此,为的是让我们见识真正的边塞,体会将士艰辛,明白何为家国!这本就不是游山玩水!若连这点枯燥和等待都忍受不了,日后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大事?!”
裴五的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一种兄长的威严。
刘七被训得面红耳赤,想要争辩却又无话可说,悻悻地别过脸去,不再看裴五,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
“好了好了,裴五,刘七也是憋闷,发发牢骚而已。”李白笑着打圆场。但随即,他脸上的笑意猛地一凝,“等等,你刚才说……你的诗牌,广文集贤停在了巳初?”
“对啊!”刘七立刻接口。
裴五也疑惑地点点头:“确是如此。学生等人的诗牌,自巳初之后,便再无任何新帖更新。”
李白的脸色变了。他迅速掏出自己的诗牌,点亮界面,手指轻滑。
广文集贤的界面在他指下依旧鲜活动人!最新的诗词唱和、趣闻轶事,甚至半刻前新弹出的带有金边的太史监“未初校正帖”,清晰无比地展示在裴五和刘七眼前。
裴五和刘七的瞳孔瞬间放大,嘴巴无意识地微张,惊愕地看着那与他们的“砖块”截然不同的、鲜活滚动的界面,然后又看看李白的脸。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针落可闻。
“怎……怎么会这样?”刘七结结巴巴地问。
裴五最先反应过来,眉头紧锁,思忖道:“也许……是太白先生翰林供奉的身份特殊?天子近臣,又有为陛下采风之命在身,所以即便戒严切断了他处通讯,先生的诗牌依然可绕开封锁?”
李白面色凝重地摇摇头:“当年被授翰林供奉时,可没听说诗牌有此特例,更无人与我言及。至于采风……”
他苦笑一下,长叹道:“不过是陛下随口一句吩咐,连个正经文书手令都没有。此等‘特权’,当真是闻所未闻。”
房间里的三人面面相觑,沉默笼罩了房间,压抑感越来越重。
李白思忖着,他需要找一个真正可信赖且知晓内情、位高权重之人寻求解答。在长安,除却贺老、张公这些君子之交,便是……
一个清冷华贵的名号浮上心头:持盈真人。
他点开那个熟悉的通讯标识,斟酌词句发送:
【青莲剑歌】:殿下!白于洮州遇险。此地突遭变故,全城戒严,诗牌通讯均被官府掐断。然白之诗牌竟畅通无阻,可与长安亲友畅聊如常。此等异常,令白深感不安,不知何故。万望殿下明示!
讯息发送出去,房间里的几个人,包括李白自己,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诗牌静悄悄的,如同死物。
刘七小声嘀咕:“长公主殿下那般清高出尘,贵人事忙,这般‘小事’,也许……”
他话未说完,李白的诗牌突然一震,发出清脆的提醒音。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聚焦到那块小小的、此刻却承载着巨大秘密的玉牌上。
【持盈真人】:事定前,勿用。
李白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追问:
【青莲剑歌】:殿下何意?为何不可再用?此中可有凶险?
然而,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一股寒意直窜而上,瞬间蔓延至全身,三人无不感到脊背阵阵发凉。
“不是特权,是灾祸。”
李白声音低沉,猛地将诗牌拍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先生……”裴五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李白站起身,眼神中的震惊和忧惧一扫而空,转而被一种坚毅的光芒取代。他看向裴五,王昌龄不在,他就是目前江宁一行人的主心骨。
“裴五,我们不能等了。未正,立刻动身离开洮州!”
裴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生,城门盘查……”
“我知道!”李白打断他,快速说道,“我通过诗牌看到消息,普通街道戒严已除,城门虽需精锐部队严格盘查,但并非无法离开。我们一行人身份清白,堂堂正正,盘查便盘查,怕他作甚?只要出了这洮州城,便是逃出生天!”
裴五迅速计算了一下:夫子已睡了一个半时辰,体力应恢复不少;其他学生包括自己也都休息过了;该买的补给也已买齐。
他用力点头:“先生所言极是!未正出发!我这就去唤醒夫子和其他人,准备行装!”
未正,洮州西市,万来客栈。
楼下西市的人声鼎沸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模糊地传入室内。两个穿着吐谷浑商人服饰的汉子相对而坐,空气里弥漫着皮革、香料,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憋闷。
其中一人,脖颈上挂着一串草草打磨过的牛角项链,正烦躁地摆弄着手里一块小巧的玉牌。
“这劳什子,屁用没有。密密麻麻全是鬼画符,看得老子眼珠子发胀!要不是为了等那‘灰雀’的消息,老子真想把它扔河里喂鱼!骑马都怕颠碎了它!”
他用夹杂着吐蕃口音的唐话抱怨着,粗糙的手指在毫无反应的牌面上划了划,又厌恶地丢回桌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他对面,手臂上箍着亮银臂饰的同伴嗤笑一声,同样用别扭的唐话回应:“我早说了,从早上那戒严锣一响,这玩意儿不就成块死石头了?指望它?哼。”
银臂放下碗,抹了把嘴边的酒渍,眼神阴鸷起来:“关键是咱们!从辰正像个蠢牛似的窝在这鸟地方,连那两个唐人的毛都没见到一根!还被这该死的戒严堵在了这鬼地方。走?走不了!留?干瞪眼!那‘灰雀’也跟死了一样,屁都没放一个!上头交代的事办成这样,回去怎么交代?”
牛角项链眼神阴鸷地扫过楼下摩肩接踵的人流,冷笑:“你问我,我问谁去!你看看现在!”
他指点着络绎不绝的人流,望向城门方向,撇撇嘴:“平时鬼影子都少见,这一开城,人挤得像蚂蚁搬家,再结实的地砖,也得被这群唐狗踩碎了重铺。”语气里满是轻蔑。
“不过这些都跟老子无关!老子今晚就坐在这‘福地’,好好看一场大戏!”
银臂来了点兴致,往前凑了凑:“哦?大戏?”
牛角项链的眼神称得上带着戏谑:“听那些抓来的唐人说,戌时一到,外面道上就不能留人,都老老实实缩回窝里,捧着这破牌子听他们皇帝老儿训话,叫什么《戌时金声》……”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带着血腥味的寒意:“嘿,有意思的是,今儿晚上啊,唐人的《戌时金声》,怕是要掺进咱们洮河的‘哗哗’水声喽……”
银臂饰闻言,嘴角咧开一个同样阴森的笑容,刚想接话,房门被轻轻叩响,牛角项链立刻收声,眼神锐利地看向门口。
“哒哒哒,哒哒,哒。”
这是他们早就定下的暗号。
牛角项链一听是自己人,起身上前开门。一身灰袍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他一句话也没说,将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递到牛角项链面前。
牛角项链迅速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归云客栈。
他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微微一缩,随即低声用吐蕃语对来人说:“知道了。”
那人也不搭话,转身离开,悄无声息。
银臂等门关上,这才身体前倾,用吐蕃语问:“怎么说?那地方要去吗?”
牛角项链把纸条揉成一团,指尖一错,纸团在掌心里化作了无法辨认的碎屑。他摇头,语气冷漠而不屑:“去?去做什么?去那偏僻角落里的鸡毛小店,杀两个文人?”
他嗤笑一声,将双腿搭在面前的桌案上:“今晚这座城注定要翻天覆地,那两个唐人,活下来是他们命大,死了算他们倒霉!坏了头儿的事,那才叫吃不了兜着走!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银臂饰嘿嘿一笑,重新放松地靠回椅背,翘起二郎腿,目光重新投向楼下攒动的人头,如同在欣赏一场即将上演的大戏。
“也好。省心。”
申初,洮州南城门。
夕阳的余晖将城墙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排成长龙的出城队伍上。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水和牲畜的气味。
西门因董彪失踪案依旧紧闭,重兵把守,所有出城压力都压在了南、北、东三门。士兵们盘查得极严,每一个行人、每一件行李都要细细翻看,询问,登记,队伍挪动得比蜗牛还慢。
李白和王昌龄各自牵着马,走在队伍前列,身后跟着五个学生,个个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不安。
裴五低声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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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照这速度,申正能出城就算快了。”
李白为了缓解沉闷的气氛,转头对王昌龄笑道:“少伯兄,你那洮河边的宏论可真是震动长安啊!朱雀门诗板上都挂出来了,金叶子铺天盖地!那个‘海清河晏’,就是崔清吧?眼光独到,文采斐然,把你那‘通宝两面论’写得是荡气回肠!”
他本以为王昌龄会高兴,却见对方眉头微蹙,脸色有些苍白,握着缰绳的手也紧了紧。
李白心头一紧:“少伯兄?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王昌龄没有立刻回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太白……此行的假,不好请。”
李白一怔,收起了笑容。
王昌龄目光落在前方拥挤的人背上,嘴角勾起一个讥讽又无奈的弧度:“我向江宁令报备时,本是直言是带学生赴边塞采风。假条被打回来了,县令大人说……边地凶险,他不忍心看着得力手下以身犯险。呵。”
李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压抑的怒火。他想,少伯兄此刻大约很想痛骂几句那故意刁难的县令,但最终,王昌龄只是用更平静、更克制的声音继续道:
“后来,我换了个理由,改成了……外出求医,言明学生是随行侍疾。拖了许久,才勉强批了下来。三个月的假,是以治病为由请下的。”
他终于转过头,迎上李白既心疼又惊诧的目光,眼中是深深的忧虑:“我那番话,原是发于肺腑,不吐不快。可谁曾想……被追镝使当场记录,还推上了朱雀门诗板,天下皆知。如此一来,我这‘病’……还养得成吗?那封求医的假条,岂非成了江宁府衙的笑话?待我回去……”
他话未说完,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
李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有皇帝恩准的“采风”之名,有玉真公主殿前担保,有长安城中诸多好友帮衬。
可王昌龄呢?
从前与高适在瀚海诗社彻夜长谈时,高适免不了要提及这位社长,时常表露出对他在江宁处境的担忧。王昌龄性格耿介,而江宁那些人也是不好相与的,这期间难免产生龃龉。
不用想,此番之后,王昌龄在江宁的境地必然更为艰难。
李白对那位“海清河晏”崔清的好感度瞬间跌落谷底。
这哪里是推许才名,分明是在往火坑里推人!
“这帮……”李白咬牙,差点骂出口,但看到王昌龄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又将话咽了回去。
“罢了。”王昌龄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倔强的韧劲。
“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何足挂齿!假条,是我按规程递交,批文,也是衙门按流程所下,并无错处。回去顶天了罚我些俸禄。那点铜臭……呵,随他们拿去,不值一提!”
他扬起下巴,眼中重新燃起光亮的傲然。
这番自我开解掷地有声,李白看着他强撑起的傲岸身影,心疼更甚,却也只能用力地点点头:“少伯兄说得是!宵小鼠辈,无需理会!”
队伍依旧缓慢地向前蠕动,眼看要靠近城门口,就在这时,前方队伍忽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混乱和惊疑声。隐约听到有人在喊:“怎么回事?怎么又不让出了?!”
李白和王昌龄心头都是一紧,踮起脚尖望去。
只听一阵急促如暴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一队盔甲鲜明的骑兵如旋风般冲至城门口,为首军官高举令牌,声若雷霆:
“将军急令!即刻关闭城门!严禁任何人出入!违令者,斩!”
喝令声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喧嚣。人群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骚动、不解和愤怒的吼叫。
“什么?又要关城门?”
“刚开不到一个时辰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的货!我的买卖啊!”
飞骑传令兵根本没理会炸开锅的人群,高声宣读完命令,便勒转马头,毫不留情地再次催鞭,飞也似地逆着人潮冲回城内。
守门士兵则如狼似虎地开始清场,刀枪横推,厉声呵斥,强行驱赶聚集在城门口的人群。
李白一行人被汹涌的人潮推得连连后退,刚刚燃起的希望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浇得透心凉。明明城门在望,明明再过几刻,他们就能从这龙潭虎穴逃出生天,奔向那片襄阳净土。
“少伯兄!这可如何是好?”李白扶住被人群推搡得踉跄几步的王昌龄,急切地问。
王昌龄脸色凝重如铁,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现场和迅速关闭的厚重城门,以及城楼上骤然增加的弓弩手。他脑中飞速运转,结合董彪失踪、全城戒严、此刻又突然闭城……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
“情况有变,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他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此地不宜久留!回客栈,归云客栈!立刻!”
他深知,城门一闭,城中滞留人员必然剧增。像万来客栈那种大店,必定优先被占,一房难求。
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归云客栈那种位置稍偏、规模较小的客栈,或许还有空房,否则今夜就只能露宿街头,危险倍增。
姚二十六立刻站出来,眼神坚定:“夫子!太白先生!我跑得快!我先去归云客栈抢房间!”
王昌龄看着他年轻而充满干劲的脸,果断点头:“好!速去,务必争取定下三间房!条件差点无妨,能住人就行!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是!”姚二十六应了一声,如同离弦之箭,灵活地钻出混乱的人群,朝着归云客栈的方向飞奔而去。
44.不惭世上英(下)
申初,洮州军营,中军大帐。
霍英华端坐主位,脸色铁青,浓眉紧锁,听着手下一位将官的汇报。
“……将军,猎犬沿着董校尉衣物上的气味,一路追踪到了军营西侧那条废弃多年的运粮通道附近。那里荒草丛生,平时无人涉足。猎犬在靠近河岸的一片草丛处狂吠不止,不肯离去。”
听到这,霍英华眉头皱得更紧,堂堂校尉,不在他的西岸防线,跑到一个废弃粮道作甚。
“末将带人仔细搜查了那片区域,除了被踩踏过的杂草,并未发现血迹或明显的打斗痕迹。但奇怪的是,我等正欲离开,那狗又停在西南角芦苇荡边缘狂吠不止,对着河的方向直叫唤!”
霍英华的眼中寒光闪烁:“也就是说,董彪最后出现,或者说,他最后留下的强烈气味,就在那条废弃粮道附近,而且是靠近河岸的位置?”
“是,将军。末将推断,董校尉很可能是在那里……遭遇了不测。”将官的声音带着沉重。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霍英华的声音冰冷,“继续扩大搜索范围!沿着河岸上下游,给我一寸一寸地搜!水下也不能放过!他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高喊:“报——!河西大营急报!”
一名传令兵冲进大帐,单膝跪地,气喘吁吁:“禀将军!河西营兄弟在洮河巡逻时,发现河中有异物漂浮,打捞上来一看,穿着……穿着我们的军服!有人认出来了……是……是董校尉!”
帐内瞬间死寂。
霍英华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尸体现在何处?”
“已……已运回河西营!”
霍英华二话不说,抓起佩刀就往外走,声音如同寒冰:“备马!去河西营!苏十四,跟上!”
苏十四这才如梦初醒,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紧随霍英华向河西大营方向疾驰而去。低垂的眼睑下,眼神复杂难辨。
河西大营里,所有将士都屏息垂首,战战兢兢地看着中央来回踱步霍英华。
地上草席上躺着的,正是董彪。他面色灰败,嘴唇呈现不自然的紫绀,浑身湿透,军服上沾满了洮河特有的浑浊淤泥和纠缠的水草,散发着一股河水的腥气,全然没有一丝活人的味道。
仵作已经初步查验完毕,躬身汇报:“禀将军,依下官查验,董校尉遇害的时辰,大约在辰初。初步看,像是……溺水而亡。”
霍英华停下脚步,目光先是扫过董彪的尸体,最后定格在仵作脸上。
他注意到,仵作在说完这番话后,嘴唇嗫嚅了一下,眼神有些游移。而且,“像是”这等模糊用词,不应该出自一个严谨的仵作之口。
就在这时,一旁的苏十四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惋惜,语气沉痛地开口:“将军……董校尉他……唉!想必是因前日恳请回乡为母奔丧被拒,心中郁结难解,在营中多饮了几杯闷酒。酒后又独自徘徊至河边,不慎……不慎失足落水,才酿此惨祸。实在令人痛心!”
他看向霍英华,言辞恳切地建议:“将军,董校尉生前未能尽孝,已是憾事。如今人死不能复生,不如尽快让其入土为安,再拨付一笔丰厚的抚恤金送至其家中,也好稍慰其妻儿之心。如此,既能体现将军体恤下属之恩,也能稳定军心,以免营中因董校尉之事再生波澜!”
霍英华没有立刻回应苏十四的提议。他那双看惯了生死和阴谋的眼睛微微眯起,转向那几个负责打捞尸体的士兵,声音平稳却带着威压:“本将问你们,董校尉被打捞上来时,是面朝上,还是背朝上?”
几个士兵被将军亲自问话,顿时紧张起来,努力回忆当时的混乱场面。
“回……回将军,小的好像……好像是先看到了董校尉的脸,才招呼人捞的,应是面朝上?”
“不……不对,将军,我当时离得近,好像是先看到了头发和后背的衣裳,应是背朝上!”
几人说法不一,难以确定。
苏十四听着士兵们互相矛盾的说辞,看着霍英华愈发深邃的眼神,手心开始冒汗,心中的不安与震惊急剧攀升。他太了解这位将军了,久经沙场,对各种死法创伤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
果然,下一刻,霍英华做出了一个让苏十四魂飞魄散的决定:“把他衣服脱了。”
“将军不可!”苏十四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死者为大!董校尉本就因奔丧之事对您心存些许怨怼,若身后还要遭此……遭此解衣之辱,恐……恐寒了将士们的心呐!传扬出去,于将军您的清誉也有损!”
霍英华闻言,发出一声嗤笑,目光如刀般刮过苏十四的脸:“清誉?本将的声誉值几个铜钱?若因拘泥于此等虚名,漏过了蛛丝马迹,致使真凶逍遥,将来可能葬送的是我洮州满城百姓的性命!那才是万死莫赎之罪过!脱!”
最后一声“脱”,如同军令,斩钉截铁。
仵作得令,不再犹豫,利落地解开董彪湿透冰冷的军服和里衣。尸体暴露在空气中,除了浸泡产生的苍白肿胀和隐隐浮现的尸斑,体表似乎确实没有明显的伤痕。
霍英华走上前,目光仔细扫过董彪的胸膛和腹部,随即意味深长地再次看向脸色发白的苏十四,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几个军官听见:
“按常理,溺水之人,死前挣扎,会吸入大量河水。胸部应膨胀如鼓。”他指了指尸体,“你们看董彪,虽体格健硕,但这胸腹,岂是吸入大量河水之状?分明是气绝之后才被人抛入河中!”
一旁的仵作此刻也卸下了心理包袱,连忙补充道:“将军明察!下官刚才确未在董校尉鼻腔、口腔中发现溺水者通常都会有的白色蕈状物。起初下官也猜想是醉酒昏迷落水,故而不产生此物。但……但结合将军所言体征……”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明。
霍英华不再看苏十四,转而沉声下令:“给本将仔细检视,找出致命伤!一切不敬的罪责,本将一力承担!”
仵作和两名协助的军士闻言,再无顾忌,开始更加细致地检查。很快,一名军士低声惊呼:“将军!这里!”
众人目光聚焦过去。只见在董彪的后腰脊椎左侧,有一处极其隐蔽的创口。创口不大,但深且精准,周围的皮肉微微外翻,几乎与尸斑融为一体,不仔细查看根本无法发现。
“验!”霍英华命令道。
仵作小心探查后回报:“将军!此创口狭长,直透内腑,应是极锋利之短刃所致,正是致命之因!”
“好!好一个酒后失足落水!”霍英华怒极反笑,声如寒冰,“这是杀人灭口,抛尸灭迹!”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在那位汇报的将官和苏十四脸上停留了一瞬,厉声下达一连串命令:
“即刻起,给本将严查!”
“一、今日辰时前后,所有出入过董彪军帐区域之人,无论兵将,逐一盘问!”
“二、今日所有异常离岗、行踪不明者,全部报上来!”
“三、封锁董彪最后气味消失的那片区域,给本将掘地三尺,查找任何可疑之物!”
“苏书记,记录军令,立刻下发各营执行!你,亲自督办第一条和第二条!”
苏十四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色如常地躬身领命:“是,卑职这就去办,定将可疑之人一一排查清楚!”
他转身走出中军帐,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霍英华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以及那几句直指要害的命令,让他毛骨悚然。
将军定然是看出了什么,甚至可能已经开始怀疑内部。他自己的处境,已是悬崖边缘,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更让他心急如焚的是城内的状况。通讯彻底掐断,他现在如同聋子瞎子,完全不知道归云客栈那边发生了什么。
但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本身,就是最坏的消息——这意味着吐蕃人没有动手!
如果吐蕃人得手,即便计划再周密,杀了李白和王昌龄这样的人物,也绝不可能毫无波澜。纵然他们能顺着事先规划好的水渠暗道逃走,城中必然早已震动,消息无论如何也会传到军营来。
但现在,除了董彪之死引发的风暴,城内似乎并无其他大事发生。
“这群喂不熟的狼崽子!无利不起早的蛮夷!”苏十四在心中恶狠狠地咒骂。他深知吐蕃人的秉性,收了许诺的军械厚礼,竟然临时变卦不做事,这绝不寻常。
他们必然是有了更大的图谋,或是发现了比刺杀两个文人更有利可图的目标。这失控的感觉让他无比恐慌。
为今之计,他只能先硬着头皮,严格按照霍英华的指示去“严查”。他必须表现得平静如常,才能保住自身。同时,他必须尽快将这里的剧变和吐蕃人的异常通报给长安的夜枭。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营帐,取出早已备好的、用于最紧急情况下的信鸽。他极快地用密文写下一张小小的纸条:
【事露,尸见。霍疑,严查内。吐蕃知人在归云,未动,意图不明。灰雀危。】
他将纸条仔细卷好,塞入鸽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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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细竹管内,走到帐外僻静处,双手一扬,灰色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迅速消失在暮色渐沉的天空中。
苏十四望着鸽子远去的方向,心中一片冰凉。局势瞬息万变,信鸽飞回长安需要时间,等夜枭收到这个消息时,洮州的局势不知又已演变成了何等模样。
他无法让夜枭实时掌控这里的变化,只能寄希望于这寥寥数语,能让他知晓洮州已生巨变,而他“灰雀”,已深陷险境。
申正,归云客栈。
当王昌龄、李白带着四个学生风尘仆仆地再次踏回归云客栈时,掌柜连忙放下算盘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理解和无奈。
“几位客官,回来了?”掌柜的语气里没有惊讶,只有同情,“方才那位小郎君已经跟小老说了,在我们这,提早关城门是经常的事……”
李白等人既感动于掌柜的关切,又有些尴尬。一个多时辰前才信心满满地告别,转眼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掌柜继续道:“小店实在是地方有限,如今城里滞留的人又多,房间紧俏得很。那位小郎君走得急,小老儿拼尽全力,也只给您几位留出了两间上房。”
王昌龄心中快速计算了一下,七个人,两间房,确实拥挤,但非常时期也只能忍耐:“无妨,掌柜的费心了。两间房也可,我们挤一挤便是。”
掌柜却话锋一转,指了指楼梯方向:“不过,二楼最西头还有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不算大,里头东西也不多,就是简陋些。几位客官要是不嫌弃,收拾一下,那儿还能再住下两人,这样也能宽敞些。”
姚二十六立刻举手示意:“夫子,太白先生,不如这样,您二位住一间上房,务必休息好。裴师兄和刘师兄年长些,住另一间上房,也好随时支应。我们剩下三个年纪小的,就去那杂物间挤一挤,凑合一晚上绝对没问题!”
裴五觉得这样委屈了师弟们,出言制止:“二十六,这如何使得……”
姚二十六却异常坚持,抢着说:“裴师兄,你就别争了!你和刘师兄要协助夫子处理事务,必须保持精神。我们几个小的,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心满意足了!是不是?”他看向另外两个年轻学子,那两人也连忙点头。
王昌龄见姚二十六安排得有理有据且心意已决,心中慰藉,便点头道:“既然如此,便依二十六所言吧。委屈你们三人了。”
房间分配就此定下。
回到相对宽敞的上房,关上门,李白神色凝重地低声询问:“少伯兄,你的诗牌现在如何?”
王昌龄闻言,立刻取出自己的诗牌查看。只见广文集贤的界面依旧凝固不动,最新的帖子是太史监的申初校正帖。
“还是封锁状态,不过最新的帖子是申初校正帖。”他眉头微蹙,“太史监的校正帖总是每半个时辰最先发出的,看来诗牌通讯可能短暂恢复过,但一到申初就又被掐断了。”
李白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隐瞒。他将自己如何能看到实时更新的朱雀门诗板、如何与张旭畅聊无阻、以及最终如何向玉真公主求助却得到那句令人心悸的警告“事定前,勿用”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昌龄。
王昌龄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他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太白,此事蹊跷。玉真长公主殿下……她或许并不十分知晓这诗牌运作的机巧,但她必然深谙长安朝堂的政治风向。她既出此警告,直言‘勿用’,只怕……你这诗牌背后牵扯的,恐是远超你我想象的朝局博弈,甚至是凶险阴谋。”
他看向李白,眼神严肃:“如今之计,你务必谨记长公主之言,绝不可再轻易使用诗牌与外界联络,更要万分小心,莫让旁人知晓你诗牌的异常之处!”
李白也彻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郑重应道:“少伯兄所言极是,我记下了。”
王昌龄心中还挂念着学生们受今日连番惊吓,便起身道:“我去看看裴五他们。”
他走到另外两间房,温言安慰众学子,告诉他们城门提前关闭是为了确保安全,只要安然度过今夜,明日必有出路,勉励大家保持镇定。
待他安抚完学生回到自己房间时,却见李白已然起身,长剑斜挎在腰间,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太白,你这是?”王昌龄讶异。
“心中实在难安,我出去走走,看看城中究竟是何光景。”李白眼神中透着不容劝阻的决意。
王昌龄知他性子,也知他剑术超群,略一思索,只叮嘱道:“万事小心,切勿逞强,探明情况速回。”
“嗯。”李白应了一声,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客栈外渐沉的暮色之中。
45.十步杀一人(上)
酉初,洮州沽文馆。
崔清从军营里回来,并未直接返回洮州刺史府,而是脚步轻快地拐进了沽文馆。他胸中的欣喜与满足几乎要溢出来,今日收获远超预期。
他不仅亲眼见到了那位传闻中曾是王节度座上宾的诗家夫子王昌龄,拓下了那番振聋发聩的“通宝一体两面论”,而且自己以“海清河晏”之名发布的诗帖#诗家夫子洮河亲授诗热血柔肠两面归一体#竟如流星破空,一举冲上了帝国舆论的核心——朱雀门诗板!
他预想中,能占据洮州诗板头条已是成功,若能传至陇右道诗板便是大幸。然而,直接登顶朱雀门,这意味着他的名字和文采,已随着王夫子的言论一同呈于天下士人,乃至……御前?
这无疑是一块沉甸甸、金闪闪的敲门砖。此事若运作得当,必将成为他履历上最光彩的一笔,无论是刺史府还是沽文馆,谁不得高看他一眼?
这极有可能助力他被举荐至长安沽文馆,进而深入节度使幕府,接触更核心的军国讯息。
他必须将这历史性的一刻详尽记录。
于是在沽文馆略显幽暗的档案室里,他耗费了整个下午,一丝不苟地整理今日行程:清晨入城、洮河畔偶遇王昌龄授课、激动记录、追至归云客栈求教、再入军营代表刺史劳军……
他一笔一划,丰富着这份注定不凡的行程档案。这不仅是记录,更是他“海清河晏”作为追镝使的战绩。
待他满意地搁笔,窗外日头已西斜。他惬意地舒展了下腰肢,习惯性瞥向诗牌,时辰显示已近酉时,城门即将关闭。
“坏了!”他轻呼一声,这才想起尚未向刺史府报备今日行程。忙指尖轻点,拟了条讯息发出,简述滞留原因。
然而,讯息如泥牛入海,并无批复送达的提示。
崔清心头一跳,那不祥的预感再次浮现。他急忙切换到广文集贤——果然,界面再次凝固,最新的帖子时间戳死死钉在【申初校正帖】,再无更新。
诗牌通讯,又被掐断了!
凭借他多年追镝使的经验,能让霍将军在如此短时间内二次掐断全城通讯的,绝非小事。这必然与河对岸那些虎视眈眈的吐蕃人有关,且局势恐怕已到了极其严峻的地步。
“早知如此,劳军结束就该立刻回去!”他懊恼地低语,一股惴惴不安取代了先前的志得意满。如今困在这危城,真是平白担惊受怕。
无奈之下,他只得走向沽文馆后院的客房,打算随意挑一间暂歇,熬过今夜再说。
刚简单收拾好床铺,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军士硬邦邦的传话:“崔长史?崔长史可在?霍将军有请,命您速往洮河大营议事!”
崔清一愣,霍英华此时找他一个文官长史作甚?传令兵语焉不详,只催促快行。他心中疑虑重重,却不敢怠慢军令,只得整衣出门,翻身上马,朝着城西军营疾驰而去。
所幸城中坊市已解除戒严,一路畅通。途经西市时,他瞥见万来客栈门前围了一大群人,喧嚣鼎沸,似是出了什么乱子。
若在平日,他这追镝使的性子早驱使他挤上前看个究竟了。但此刻,诗牌断联的阴影和霍将军突如其来的传唤,让他心乱如麻,再无半点探查的兴致,只一夹马腹,加速掠过。
酉正,洮河前线大营。
抵达军营时,暮色已深。中军帐内,火把噼啪作响,映得霍英华的脸庞明暗不定。
他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将董彪失踪、发现尸体、验明他杀的过程言简意赅地道出。最后,他提出要求:希望崔清以追镝使之才,将此事整理成文,上报陇右节度使王忠嗣。
崔清闻言更是困惑。军中文书往来,自有掌书记负责,何时轮到他一个州府长史越俎代庖?这文书写得再花团锦簇,王节度也不见得会褒奖他,但那位刺史大人一定会为难与他。
他连忙拱手,试图婉拒:“将军,此事关乎军务,请掌书记执笔似乎更妥?”
霍英华目光如炬,打断了他:“本将此刻,并非在与洮州长史言事,而是在命令沽文馆追镝使!至于那位掌书记……”
他冷笑一声,站起身:“崔追镝使,随我来。”
崔清满心疑惑地跟着霍英华,一路行至军营深处一间戒备森严的营房。门开刹那,一股血腥与污浊之气扑面而来。
只见房梁上吊着一个人,双臂举起,用麻绳捆得结实。头颅低垂,一身灰布袍已被血污浸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散乱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上。
当崔清借着跳动的火光看清那人面容时,不禁失声惊呼:“十……十四郎?!”
那被吊着奄奄一息之人,赫然正是掌书记苏十四!
霍英冰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现在,或许该叫他——‘灰雀’。”
崔清如遭雷击,猛地转头看向霍英华:“将军!这……这是为何?十四郎他……”
“本将早知他手脚不干净,盘剥商旅,夹带私货。念其才堪用,且洮州艰苦,肯来的文人不多,以往小打小闹未伤及边防根本,便睁只眼闭只眼。”霍英华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
“但此次,他踩过了界!”
他踱步上前,看看崔清,又看看吊着的苏十四:“西市盘查的兵士回报,万来客栈发现两名行迹可疑的‘吐谷浑商人’,文牍齐全,然其唐话生硬,夹杂吐蕃俚语,分明是吐蕃细作伪装!兵士欲拿人时,彼等竟破窗跳渠而遁!虽未擒获,却将其遗落客栈之物缴回,其中……有一块诗牌。”
他停下来,用手比划了一下拿诗牌的样子。
“胡商有诗牌不奇,奇的是其上往来密文,正与一个代号‘灰雀’者勾结,密谋刺杀城中要人!”
“刺杀城中要人”一语,惊得崔清双眼圆睁。
“与此同时,军中彻查今日辰时出入人员。一亲兵称,奉苏书记之命,出营为其抓药,非某家特定药铺不可。我洮州军资药材优先供应军营,何须外出求购?尤其在此敏感之时!”
霍英华眼中寒光更盛:“本将派人查其所谓药盒,不过一匣墙灰耳。苏十四带出来的兵,骨头可没他这么硬。略施手段,便全数招认。言其受上峰指派,联络吐蕃,趁河西防线疏漏助其潜入。然具体杀谁,如何杀,小卒亦不知。”
霍英华转向血污满身的苏十四,声调陡然拔高:“本将再问你最后一次。幕后主使何人?目标是谁?吐蕃人现藏身何处?”
苏十四沉默了许久,才有气无力地开口,声音嘶哑:“该说的……我已说了。伪造身份,放人入城,承诺让利三成军械……皆是我所为。霍将军若还想知道更多,那便去阎罗殿问罢。”
“三成军械?!”崔清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冲上前,痛心疾首地质问:“苏十四!你竟敢私卖大唐军械与吐蕃?!让他们拿着我唐人的刀箭,来屠戮我唐人的百姓将士?!你……你枉读圣贤书!枉为唐人!”
苏十四并未看他,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霍英华双手环抱,下达了最后通牒:“半个时辰。若再不吐实,交代幕后主使,便以叛国罪,就地正法!”
他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更骇人:“洮州地界,有这般能量者,屈指可数。本将心中有数,王节度使……心中亦有数!休要自恃有长安倚仗,便可无法无天!”
说罢,霍英华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帐内只余下崔清与吊着的苏十四。
帐内陷入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苏十四粗重艰难的呼吸。
崔清脑中一片混乱。原来他那般急切盼其恢复诗牌通讯,是为了与长安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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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络!
可他们要杀的究竟是谁?霍英华?似乎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某位富商巨贾?朝廷密使?
崔清思绪飞转,猛地,一个念头劈入脑海——王昌龄,李白!他们不正困在城中?而且今日自己去归云客栈时,苏十四就在现场!
思绪电转间,他扑到苏十四身前,压低声音急问:“十四郎!你何时投了吐蕃?究竟在为谁做事?若此刻坦白,或……或尚有转圜之机啊!”
苏十四缓缓抬起头,沾血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附耳过来……”
崔清犹豫了片刻,最终同窗之情还是占了上风。他欺身上前,耳朵几乎贴到苏十四唇边。
苏十四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用气声说了几句。每听一句,崔清的脸色便苍白一分,眼中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如潮水般涌起。
待到苏十四语毕,颓然闭眼,低声喃喃:“交了我这样的朋友,脏了你的清名……让我这案子,助你……迈入长安沽文馆的门槛吧……”
戌初,归云客栈。
王昌龄在房中摊开地图,手指再次划过预想中前往襄阳的路径,眉头紧锁。
城门紧闭,局势充满变数,明日能顺利离城便是最好的结果。
房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李白闪身而入,面色沉凝,反手将门关紧。
“太白?”王昌龄抬头,一眼便注意到好友神色有异,目光随即落在他腰间佩剑——那枚能发光的明月佩白色玉料部分,竟溅上了数点鲜红的血渍。
“发生了何事?”王昌龄急问。
李白解下佩剑,重重置于桌上,声音压抑着怒火与后怕:“方才我外出探查,行至西市,见万来客栈前人群骚动。我当是有人寻衅,便好奇上前探看。谁知道二楼某间房窗户里忽然飞出两道人影,不由分说跳进客栈后的水渠里。官兵追赶,人群推搡,我险些被挤进渠中!”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其中一人探头换气,我看得真切,他见了我,竟如饿狼见了食,拿着匕首直刺而来!幸得我反应快,拔出剑来格开匕首,还把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串物什给挑断了。似乎是个……牛角串起来的项链?”
听到这,王昌龄松了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不过他注意到,李白前胸的衣襟上似乎有个缺口:“这是?”
李白摸了摸胸前衣衫,继续愤愤道:“还没完!贼子见势不妙,再度遁入水中。我本以为万事大吉了,不想那人还有同伙!他竟从身后偷袭!好在我反应及时,不至于被他伤到。”
那惊险一刻重又浮现在脑海。李白将面前的敌人击退,忽而感觉耳后生风,迅疾挥剑回身,正砍到那人腰上。而那人手持匕首,已然刺到距他前心几寸。稍有差池,只怕要血溅当场。
他叹了口气,面露无奈:“带队校尉询问经过,验明我身份,认定是吐蕃细当街行凶,我乃正当防卫,未加为难。本以为事已了结……岂料围观者中竟有文人认出我来。”
王昌龄也深有同感,守军对他们不以为意,但那些文人可谓趋之若鹜。
“他们喧嚷什么‘谪仙有恙,犹能一剑破双虏’,求墨宝,索拓影……也罢,总之是脱困了,我也不敢耽搁,赶紧回来了。”李白皱眉说着,显然这勾起了他刚入长安时的不妙回忆。
王昌龄听完,明白过来,自己先前为了阻止崔清带来的文人求见还在休息的李白,故而谎称谪仙有恙。此“病假”与自己递交江宁令的“病假”先后被拆穿,充满了造化弄人的荒诞。
“没事就好。”
话虽如此,但他面色无比凝重。
他快步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夜色渐浓,窗外,更夫的梆子声隐约传来,戌时已至。
“《戌时金声》该开始了吧。”王昌龄喃喃道。
46.十步杀一人(中)
客栈走廊尽头的逼仄房间里,裴五盘腿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吐纳均匀,试图将一整日的惊惶与疲惫驱散。刘七却像只困在笼中的焦躁狸奴,在这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木地板被他踩得吱呀作响。
“消停会儿吧。城门已闭,任你踩穿了地砖今夜也出不去。”裴五眼也未睁,声音里带着疲惫,“不如静心歇息,养足精神,明日方好赶路。”
“静心?如何静心!”刘七猛地停下,愤愤不平地挥着手,“明明就差一步!一步!就能出去了!偏生这时又出事!真是……真是晦气!”
他最恼火的还不止于此,用力拍了拍腰间那块冰冷的诗牌。
“最可恨是这劳什子又成了石头!漫漫长夜,无声无息,如何得过?”
他瞥了一眼闭目如老僧入定的裴五,嘟囔道:“跟你待着更是无趣,半日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裴五眉头皱了一下。
刘七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叛逆:“要我说,夫子也是……当初在城外遇了袭击,怎地反倒要进城来?这岂不是自投罗网?城外有来历不明的刺客,城内万一唐军和吐蕃打起来,我们夹在中间,不是更危险?”
“住口!”
裴五猛地睁开眼,声音不高,却颇具威严:“夫子深谋远虑,岂是你能妄加揣度的?他这么做,必有必须入城的道理!再敢胡言,我便禀明夫子!”
刘七被裴五罕见的厉色吓了一跳,嘴唇嚅动了几下,还想争辩,但看到师兄眼中的坚决,终究把话咽了回去,愤愤地扭过头。
裴五见他消停了,便起身道:“我去看看二十六他们安置得如何。你且安生待着。”
说完,他推门而出。刘七对着关上的房门做了个鬼脸,无聊地四下张望,目光最终定格在墙壁上——隔壁,就是夫子和太白先生的房间。
一个念头突然钻进他的脑子:对啊!太白先生的诗牌与众不同,戒严令也锁它不住!说不定现在正放着《戌时金声》呢!虽然内容无外乎粮食赋税之类,但也强过在这里发霉!
这个想法一旦生出,便再也按捺不住。他侧耳听了听门外裴五的脚步声似乎远去了,便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门,来到隔壁门前,整了整衣襟,轻轻叩响了门扉。
裴五走到走廊尽头的杂物间门外,尚未抬手,便听得里面传来压抑却兴奋的呼喊声。
“卢!卢!卢!”
“雉!是雉!哈哈!”
“快快快,掷啊!”
裴五脸色一沉,猛地推开门。只见姚二十六和另外两个年轻学子正围坐在地上,中间摊着一块布,五枚木质骰子散落其上,显然正在玩樗蒲。
三人玩得入神,竟未察觉门开。直到裴五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投下一片阴影,姚二十六才愕然抬头,顿时脸色煞白。
“裴……裴师兄!”
另外两人也吓得跳了起来,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想用脚去拨弄地上的骰子。
裴五面沉如水,目光扫过三人:“夫子的教诲,你们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吗?在江宁时,夫子收了多少副骰子?罚了多少人抄写《诗经》?莫非还要我提醒你们,‘赌’之一字,最是移性败德?”
姚二十六慌忙站起,急声辩解:“师兄息怒!我们……我们就是长夜漫漫,实在无聊,以此稍作消遣,绝未赌钱!真的!我们只是赌……赌课业!谁输了,便替赢家完成夫子布置的诗作作业,绝无铜臭沾染!”
“是啊是啊,裴师兄,我们知错了!”
“我们就赌诗,真的,求您千万别告诉夫子!”
三个少年连声求饶,脸上写满了惶恐。
看着师弟们惊惧的模样,裴五心中也是一软。他深知少年心性,困在这斗室之中,确实难熬。
他最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严肃:“适可而止!亥时必须安歇!若再让我发现,定不轻饶!”
“是是是!多谢师兄!”三人如蒙大赦,连连保证。
裴五摇摇头,转身带上门离去。房门合上的瞬间,他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几声急促的低语和窸窣声,似乎在慌忙收拾藏起骰子,还夹杂着一句抱怨:
“……快找找,刚才那个好像滚到床底下去了……”
“不对,不是床底!好像是那边……哎你们快过来看!这边好像另有门路!”
裴五无奈地叹了口气,返回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刘七?”他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他立时想到,以刘七那跳脱的性子,必然是惦记着太白先生那异常的诗牌,跑过去想瞧新鲜了。也罢,由他去吧。
裴五自己也对李白那块特殊诗牌充满好奇,为何独独它不受禁令影响?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玄机?这个疑问再次浮上心头,让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他正思忖间,房门被轻轻推开,刘七低着头走了进来,脸上没了平时的嬉笑,反而带着一种混杂着困惑和委屈的古怪神情。
“怎么了?见到《戌时金声》了?莫非今日有何惊人消息?” 裴五随口问道。
刘七抬起头,眼神有些闪烁,声音也低了几分:“嗯……是看到了,但是……但是夫子和大白先生好像……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夫子很严厉地要我出去,连太白先生也……也板着脸,让我先去休息。”
他似乎仍心有余悸:“我从没见过太白先生那样……他平时总是笑呵呵的。师兄,我就是想看看诗牌而已,他们为何……为何那么严肃?”
裴五心中疑窦顿生。刘七挨训是常事,但通常转头就忘,依旧嬉皮笑脸。此刻这般模样,确是罕见。夫子和太白先生同时那般严厉,绝不仅仅是因为打扰了他们观看《戌时金声》。
他按下心中疑虑,温言安抚道:“想必是夫子和先生有要事商议,不喜打扰。既然让你休息,你便安心睡下吧。明日还要赶路。”
出乎意料地,刘七这次没有反驳,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乖乖脱了外衫躺到榻上,面朝墙壁,竟真的一动不动,再无声息。
裴五也躺了下来,黑暗中,他眉头紧锁。
刘七的反应太不寻常了,而夫子和太白先生的反应尤甚。他们究竟在商议什么?又为何如此紧张?
思绪纷乱,却理不出头绪,倦意渐渐袭来,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而一墙之隔的另一间上房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李白和王昌龄相对而坐,面色凝重如水。桌上的诗牌散发着柔和的金光,正是《戌时金声》开启的标志。他们本意并非消遣,而是想透过这唯一的权威通道,窥探外界一丝半点的消息。
画面中,依旧是熟悉的流程。先是内侍监高力士代表圣人,宣读保境安民的制式诏令,言辞华丽却空洞,陛下并未亲临。
王昌龄望着那画面,眼中流露出追忆:
“开元初年……那时的戌时金声,几乎日日能得见天颜。陛下励精图治,与姚公、宋相等能臣坐而论道。一个时辰的金声,倒有半时辰在处置军国要务。”
说到这,王昌龄喟叹一声,摇了摇头:“彼时我年岁约与二十六相仿,尚不解父亲为何每日必逼我守着那方时灵时不灵的诗牌,看这些枯燥公文。如今想来,那般好的光景……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讥讽之意不言自明。
李白亦接口:“约莫是自张曲江罢相之后吧?陛下便再未于此现身。九龄公带走的,又何止是曲江风骨?怕是连太极宫的最后一点清亮也一并敛去了。”
“太白,慎言。”
王昌龄虽深以为然,但仍谨慎地提醒。
接着,画面中出现身着翠袍的翰林学士,主持六部官员按部就班地汇报近日政务。
看到这位翰林学士,李白倒是想起了翰林院旧事,稍展眉头道:“少伯兄可知,当年为了推举谁去那天枢台担任这《戌时金声》的宣播使,翰林院里可是闹得沸反盈天。”
王昌龄好奇:“哦?以太白的才名,想必也在被举之列吧?”
李白摆手一笑,满是嫌弃:“那般差事,看似风光,实则苦不堪言!秩同六品,月有厚俸,却是日日往那天枢台上值,起早贪黑换来的!轮到自己宣播那日,更是片刻不得歇息,要紧盯各部、各道、各州雪片般飞来的文书,用纯正官话念与天下人听!听闻头三个月,人均需轮值五到七次之多。我这般散漫性子,岂肯去受那等束缚?罢了罢了!”
谈话间,宣播已然轮到各地节度使、刺史汇报情况。然而就在这时,王昌龄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桌上李白那柄斜靠着的长剑,似乎有微光流转。
“太白,你的剑……”
李白闻言转头望去,的确看到自己的长剑似乎在发光。但仔细一看,发光并非长剑本身,而是剑穗上悬挂的那枚明月佩。
往日里,这玉佩的光泽温润内敛,在白昼或灯下几不可察。但此刻,它竟散发出与诗牌牌面相似的幽蓝光芒,不同于往日的莹绿色微光,虽不刺眼,却异常清晰。
李白心中一动,伸手取下明月佩。入手不再是往常的温凉,竟隐隐有些烫手。
他仔细摩挲这枚由圆形玉料和弯月形玉料巧妙嵌合而成的佩饰,指尖在两者接合处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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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探索。忽然,他感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两侧发力。
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声,玉佩应声分开。
在那圆形玉料的凹槽之中,并非寻常的玉芯,而是嵌着一小块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蓝色晶体。
此刻,那晶体正散发出强烈的幽蓝色光芒,并散发出阵阵热意。
李白下意识便想伸手去触碰那发光体,王昌龄却猛地按住他的手腕:“别动!”
李白正疑惑,却见王昌龄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紧盯着那蓝色矿石。
“此物……我见过类似的!在江宁时,我曾协理过废旧诗牌回收之事。亲眼见匠人先将旧诗牌浸入‘玄泉’,以涤净前主残留的一切讯息痕迹。而后拆开诗牌,取出的核心物件,正是一块与此相差无几的蓝色石头。当时匠人再三严厉告诫学徒:万万不可徒手触碰!此物性极烈,堪比绿矾油,触之皮肉立溃!”
他看向李白手中发光的明月佩,又看向桌上那枚依旧金光流转、无视戒严的诗牌,一个惊人的推论浮上心头。
“我明白了,太白!或许正是因你这明月佩中嵌有与诗牌核心同源之物,而你常年贴身佩戴,气息相交……故而你的诗牌才…才得以豁免这戒严之令!”
李白闻言,低头看着手中灼热的蓝色晶石,再看向那面依旧能接收外界讯息的诗牌,一股寒意自脊椎窜起。玉真公主那五个字的警告此刻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这并非特权,而是致命的破绽!拥有绕过朝廷管制的力量,无论原因为何,本身就是怀璧其罪!若被有心人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少伯兄……”李白声音干涩。
王昌龄立刻肃容,斩钉截铁道:“太白放心,此事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王昌龄在此立誓,绝不外传于第三人!此事,烂在你我肚中便是!”
就在两人因为这惊人发现而心神剧震之时,门外响起了刘七的敲门声和请求。
之后发生的事,便如刘七所感受到的那样。王昌龄罕见地疾言厉色将他喝退,李白也迅速将明月佩合拢,面色凝重地让他先离开。一切的异常,都源于这块发着蓝光、蕴藏着巨大秘密和风险的玉佩。
戌正,洮河大营。
崔清将一份墨迹未干的文书恭敬地呈给霍英华。文书详尽记述了董彪校尉失踪案的前后调查、尸检结论,以及掌书记苏十四勾结吐蕃细作、谋害同袍、私放敌军三十七人入城的供词。文中明确点出,苏十四系受其上峰,代号“夜枭”者指使行事。
霍英华接过,目光快速扫过全文,半晌,才抬眼看向垂手侍立的崔清,声音听不出喜怒:“苏十四……只交代了这些?”
崔清面色从容,躬身道:“卑职所言,句句据实记录,未有丝毫增减。将军驭下如炬,自然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霍英华不再多问,只是用手指点了点文书中几处细节:
“这里,董彪最后出现的时间,再精确些,是辰初。这里,关于细作潜入的具体路径,再写清楚些,距河西大营三十步外的西城门。还有这里,苏十四与‘夜枭’的联络方式,补充进去,是诗牌暗语外加书信往来。就在此处,当场修改。”
“是。”崔清毫不犹豫,上前一步,提起笔,蘸饱了墨,便在原稿上从容修改增补起来。
霍英华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文字内容上,而是落在了崔清执笔的左手上。他书写间挥洒自如,笔体端方俊秀,竟与右利手者并无二致,甚至更胜一二。
一个模糊的记忆忽然击中了霍英华。待崔清修改完毕,再次将文书呈上时,他忽然开口,看似随意地问道:“崔长史,崔识骥……是你什么人?”
“禀将军,此乃……”
崔清正要回答,帐外骤然响起急促刺耳的军号声。一名亲兵疾奔入内,单膝跪地,声音紧绷:
“禀将军!吐蕃大军趁夜突袭洮河北岸防线!攻势极为迅猛,前线吃紧!”
军情如火!
霍英华瞬间将一切疑问抛诸脑后,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过倚在案边的佩刀,铁甲铿锵作响:
“传令各营,按预定方案迎敌!亲卫队,随我来!”
他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直指杀声震天的北方河岸。
崔清看着将军瞬间远去的背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怀中毫无动静的诗牌。犹豫仅在一瞬,他便一咬牙,左手握拳贴在胸口,也快步跟了上去。
诗牌虽然不能通讯,但还可拓影。第一时间记录前线战况,即便不能发出,那也是追镝使职责所在。
47.十步杀一人(下)
霍英华端坐于前敌指挥哨所内,烛火摇曳,映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庞。斥候与传令兵往来不绝,战报如流水般涌入他的耳中。
“报!将军!吐蕃左翼企图从浅滩迂回,已被我弩阵击退!”
“报!右翼敌军楯车推进三十步,遭钩镰枪队阻截,暂缓!”
“禀将军,第三波渡河敌军已被射杀大半!”
霍英华根据战报不断发出指令,调整部署,指挥若定。唐军在他的调度下从容应战,将吐蕃人一波波的攻势稳稳挡在洮河对岸。
不过,霍英华的目光透过沙盘,似乎看到了一张红润而阴鸷的脸——朗·多杰。
他已经记不得和这个老冤家打过多少年交道了。此人用兵彪悍却从不乏智谋,过去一年,双方都陈兵洮河,但一直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最紧张时也不过隔河对峙,双方均箭在弦上,却又引而不发。
今夜这般不计代价的猛攻,绝非朗·多杰一贯的风格。
“内乱夺位日甚,亟需军功巩固地位么?”霍英华暗自思忖,随即冷笑,“想拿我的洮州做你晋升的踏脚石,为你那主子荣登大宝铺路?休想!”
他的目光落在沙盘上蜿蜒的洮河,这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阵地,也是洮州,乃至整个大唐的西大门。
“传令下去,洮河北岸防线,一寸不退!洮河西岸,加倍警惕,绝不能让一个吐蕃人踏过洮河!”
“得令!”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整个防线在他的指挥下有条不紊,韧性十足。
霍英华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
一年了,终于又能和这老对手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了。
这一战,对朗·多杰是晋升之阶,对他霍英华,对大唐洮州防务,又何尝不是一次大考。
他又想起了那个刚直勇猛的校尉董彪,胸中抽痛了一下。
他并非铁石心肠,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同身受。
他自己何尝不也因为战事吃紧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古来忠孝难两全,河西太过重要,他将此地委托与董彪,一如当年王忠嗣将军要他守第一道烽燧。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让河对岸那些妄图渡河的狼崽子们,一齐到阎罗殿前,和苏十四一起,向董彪赔罪。
同一时间,哨所外瞭望台。
崔清的身影出现在哨所外,被亲兵拦住。
“霍将军有令,战时指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崔清亮出腰间追镝使的腰牌,因为奔跑而急促地呼吸着,却极力把声音往下压:“我乃洮州沽文馆追镝使崔清!朝廷律令,追镝使持此牌可入军营重地,记录战况,据实上奏!”
亲兵验过腰牌,不敢再阻,侧身放行。
崔清并未直奔霍英华所在的核心区域,而是转身登上了附近一座视野最佳的瞭望台。
还没等登上高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洮河水的腥气钻进鼻孔,让他差点晕倒在木梯上。他咬着牙往上爬,终于在高台上凭栏站定。
居高临下,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洮河水面被无数火把、火箭映得通红,喊杀声、兵刃撞击声、落水声、垂死哀嚎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惨烈的地狱图景。
吐蕃人如扑火的飞蛾,一波波试图强渡,又被唐军密集的箭雨和长矛一次次击退,河面上漂浮的尸体越来越多。
崔清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诗牌——他虽然已经做了多年追镝使,但这样的阵仗还是第一次见。
他强迫自己镇定,右手努力握紧拳头,不轻不重地锤了锤左胸。父亲说,这是军中的捶胸礼,是最体现男儿气概的。
一股莫名的力量稳住了他颤抖的手。他深吸一口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端起诗牌,调整角度,开始急速拓影,同时脑中飞速组织文字,描述这洮河夜战的惨烈与唐军的英勇坚韧。
完成初步记录后,一股虚脱感袭来。他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震撼,也有一丝难以言状的羡慕。
若自己有一副强健的体魄,是否也能像父亲当年那样,持戈跃马,以最直接的方式报效国家?可他这自幼病弱的身子……
他想起自己当年为了通过追镝使严苛的“野地驰驿科”考核所付出的远超常人的努力,最终也只是勉强得了个“乙等”。
能得这追镝使身份,算作半个军人,记录这金戈铁马,或许……也算未曾辜负父亲的期望吧?
正当他心神恍惚之际,手中诗牌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震动。他惊讶地拿起,竟是沽文馆飞檄道传来的讯息!
此道能绕开一切戒严令,专为传递最紧急的前线军情,但代价高昂,以字计费,非万不得已绝不动用。
是谁?何事竟需动用此道寻他?
他急忙查看,发信人竟是今日在沽文馆当值的坊市笔赵九。消息极其简短,只有四个字:
【内,猛火油】
崔清瞳孔骤缩,诗牌差点摔到地上。
猛火油!
在洮州,这是天字第一号的违禁品!一旦在城中燃起,后果不堪设想!赵九绝不敢开这种玩笑!
他瞬间汗毛倒竖,再也顾不得记录战况,连滚爬爬地冲下瞭望台,发疯般朝着霍英华所在的指挥哨所狂奔而去。
亥初,洮州城西市,万来客栈。
此刻,这座洮州最繁华的客栈已不是灯火通明,而是火光冲天。
噶尔·琼波将大半个身子浸在客栈旁水渠的冰冷河水里,这才避免了被那可怕的热浪灼伤。
他望着冲天的烈焰,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城外的主帅应该能看到这冲天的火光了吧?没有唐人那劳什子诗牌,这般景象,一样能传递讯息!
此地距城西军营最近,唐人救火,必然要从最近的西营抽调兵力,河西防线瞬间空虚……这洮州的西大门,今夜算是为他们敞开了。
从清晨潜入至今,他只胡乱塞了些腥膻难咽的羊肉。哼,唐人哪里懂得他们烹制的技巧,简直平白糟蹋了那样好的羊!
但这一切都值得。
想起白日里混入城中的“吐谷浑商队”,那几十个被唐人守军草草查验甚至未查验的木桶,他就不禁想笑。苏十四那条地头蛇,确实有点本事。
桶里装的,自然是论送给老对手霍英华的“厚礼”——纯度极高的猛火油,烧起来,可不会拖泥带水。
他阴恻恻地一笑,悄无声息地潜入渠水深处,离开了这片即将彻底毁灭的街区。
手下人应该已经将其他猛火油安置在城中各处要害了,用不了多久,这洮州城处处都将如同这万来客栈一般,化作一片火海!
只是……想起好兄弟支·赛玛落入唐军之手,怕是凶多吉少,他心中一阵刺痛。
那个白衣唐人……根据“夜枭”传来的诗牌拓影,戌时初在西市交手的那人,定是目标无疑。
本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顺手解决还能突围,没想到他剑术如此了得,自己竟近不得身,反被挑断了女儿亲手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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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的牛角项链,兄弟从后偷袭竟也失手被擒……若当时自己再快些,再狠些……
噶尔·琼波甩甩头,压下杂念。唐人讲究一诺千金,他们收了礼,答应了“夜枭”要办事,除掉目标,自然要履行。
不过在履行诺言的同时,也不妨给自己铺条更好的路。朗·多杰想凭破城之功上位,他噶尔·琼波又何尝不想?
亥正,归云客栈,天字乙号房。
《戌时金声》早已结束,屋内却陷入比之前更沉重的寂静。
李白和王昌龄相对无言,心情皆沉重如铁。不仅因为那枚揭示后患无穷的明月佩,更因外界这令人窒息的局势。
“早些歇息吧,明日还需全力应对。”王昌龄最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疲惫。
李白点头,两人吹熄了灯,和衣而卧,却都难以真正入眠。
二更天,梆子声刚落不久。
突然,远处传来凄厉的呼喊:“走水啦!走水啦!”
随即,马蹄声、嘈杂的人声、惊呼声、哭喊声由远及近,纷乱地涌入客栈。有的能听清是唐语,有的则夹杂着听不懂的异族腔调。
王昌龄率先惊起,快步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只见临近街道上空已被映成骇人的橘红色,一股混合着木材燃烧和油腥的焦糊恶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太白!醒醒!”他急忙摇醒一旁的李白。
李白猛地翻身坐起,循声来到窗边。
“不是寻常失火。”李白沉声道,他的鼻子微微抽动,“这气味……有猛火油!”
王昌龄闻言脸色骤变。猛火油!这东西一旦燃起,寻常之法难以扑灭。且入秋后风力渐劲,风助火势,整座城池顷刻就会被大火吞噬。
这绝非意外,而是有预谋的纵火。
“是吐蕃人!”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王昌龄下意识要推门出去,却被李白拉住:“少伯兄,危险!眼下冲出去就是活靶子!这种边城客栈,必有守备,固守待援方为上策!”
“我何尝不知!”王昌龄甩开李白的手,火光映照着他惊惧交加的面庞,“你我尚可自保,可裴五、二十六他们呢?万一被这阵势吓到,慌乱之下跑散了怎么办?”
李白按住他的肩膀,尽力安抚:“少伯兄,你的学生你最清楚。他们虽年少,却非怯懦无知之辈。平日你教导有方,当此危局,定知冷静为先。我们需相信他们!”
王昌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是,是我……关心则乱……”
然而,继续待在房间也不可行。火势迅猛,吐蕃人意在毁城,小小的归云客栈自然也不能幸免。
房门已然发烫,缕缕黑烟从门缝涌入,热浪阵阵袭来。
退路已断,唯有跳窗。
可当二人扑到窗边向下望去,楼下是坚硬的石板地面,数丈之高,直接跳下去非死即残。
“床单!被褥!快!”王昌龄急声道。
生死关头,两人默契十足,迅速扯下床单被套,奋力撕扯成条,结成一股坚韧的长绳。李白将一端牢牢系在窗棂根部,用力拽了拽。
“少伯兄快走,我断后!”李白语气决然。
王昌龄知道此刻并非推让之时,只得重重一点头:“小心!”说罢,抓住布绳,敏捷地向楼下滑去。
李白深吸一口气,抓住布绳,身影利落地翻出窗外。
双脚触碰到结实的地面,带来的却并不是心安,而是更大的恐慌。今日发生了太多事,而明日,又在何方?
48.千里不留行(上)
双脚刚一沾地,混合着焦糊与血腥气的热浪便扑面而来,呛得王昌龄一阵急咳。前院火光冲天,哭喊声、兵刃撞击声、房屋坍塌的巨响听得更为真切,宛如炼狱。
“少伯兄,这边!”李白一把拉住还在顺气的王昌龄,凭借着白天的记忆,在浓烟中敏捷地穿梭,冲向客栈后院西北角。
“太白,你这是?”王昌龄被他拖着,踉跄跟上,不时回头看向二楼客房方向。
“白天我来看过,这边有道偏门!从这里出去,有条小巷,总比在此处葬身火海强!”李白的声音在烟雾中异常坚定。
诚然,白天在客栈内枯坐,令他感到无趣,为了散心才到了后院。但更深的原因是,他那剑客的本能让他每到一处陌生之地必要将周围勘察清楚,更何况是在此地,两军交战的前线,随时可能易手的边城。
两人跌跌撞撞冲到墙角,果然,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嵌在墙体内,但一道沉重的铁锁无情地横在门栓上。
“不好!”李白惊呼一声,白天他来看时,门尚未落锁。想来是为了夜间安全,掌柜叫人落了锁。
王昌龄快步上前,见此心下一沉,急忙伸手入袖,摸出那柄从不离身的玄铁折扇,倒转扇柄,拇指在机括上一按,短刃弹出。
“试试这个!”
他蹲下身,将匕首尖端小心翼翼探入锁孔,试图撬动。然而那锁芯构造精巧,匕首虽利,却难以着力,几次尝试都徒劳无功。
王昌龄“啧”了一声,眉头越发紧皱,手上动作也随之加快。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不知是因热浪还是心急。
“少伯兄,莫急!”李白在一旁戒备地观察着四周火势,见他动作受阻,出声安抚。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地面随之剧烈一震。显然是客栈主梁或承重墙不堪烈火焚烧,彻底坍塌了。
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热浪和碎屑席卷而来,瞬间将守在门边的两人掀翻在地。
李白被震得耳鸣眼花,但求生的本能让他迅速挣扎着爬起,第一时间看向王昌龄:“少伯兄!你没事吧?”
却见王昌龄趴在地上,没有立刻起身,肩膀却在剧烈地颤抖。李白心中一紧,连忙上前扶住他:“少伯兄?可是伤到哪里了?”
王昌龄这才抬起头,脸上沾满烟灰,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惯常的平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惧与绝望。
“太白……裴五……二十六他们……还在里面!他们……他们会不会……”后面的话他已不敢说出口,巨大的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是了……当初就该听你的,昨夜就该走……而不是……一意孤行,非要带他们进这洮州!就不该看什么洮河!真叫那明府大人说对了……边地凶险……我这就是在以身犯险,还连累了这些孩子!”
听着友人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李白心中也是一恸,但他深知此刻不是自责的时候。
他用力将王昌龄扶起,让他靠坐在墙边,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斩钉截铁:
“天无绝人之路!少伯兄,你教出来的学生,绝非怯懦无能之辈!你我既能逃至此地,焉知那些机灵小子就不能另寻生路?要相信他们!”
王昌龄怔怔地看着李白,好友眼中坚定的光芒像一根救命稻草。他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是啊,裴五沉稳,二十六机变,刘七虽跳脱却也灵活……他们或许……
他挣扎着想站起,但显然还未从巨大的打击中完全恢复,瘫坐在地,一时无力再试。
李白见他暂时稳定下来,捡起掉落的匕首,看向那顽固的铁锁:“你先歇口气,我来。”
“不成……这匕首……硬度不够,撬不开……”王昌龄伸出手,试图揪住李白的衣袖,但手抖得厉害。
李白看了看那坚固的铜锁,又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匕首,摇摇头,翻转扇柄后轻轻放到王昌龄手边。
“既然如此,只好用强了!”说罢,李白后退半步,凝神聚气,手中宝剑划出一道寒光,伴随着一声金石交击的脆响,重重劈在门锁与门栓的结合处。
“铛——”火星四溅。那铜锁虽未立刻断开,但连接处的木头已然崩裂。李白毫不迟疑,又是势大力沉的两剑。第三剑落下,“咔嚓”一声,门锁连同部分门栓应声而落。
李白一脚踹开偏门,一股相对清凉的空气涌入。
“走!”李白拉着惊魂未定的王昌龄冲了出去
两人顾不上其他,迅速冲出偏门,投身于后院外那条狭窄昏暗的后街。
透过巷口,他们能清晰地看到主街上已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火光冲天,百姓哭喊着四散奔逃,而一些身着吐蕃服饰的士兵正在肆意砍杀、抢夺。
男子的怒骂、女子的哀嚎,与狂笑、兵刃砍入骨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彻底撕碎这夜的宁静。
子初,洮河前线,指挥哨所。
霍英华端坐在简易的帅案后,面若寒霜。案上的油灯摇曳着,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
正面,朗·多杰的主力正在不惜代价地猛攻洮河防线;背后,洮州城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一旁的崔清捂着胸口瘫坐在地,方才的一路狂奔叫他几乎丧命。
而就在此时,传令兵掀帘入帐,声音急促。
“报——!将军!左翼张守义将军亲帅精锐前往烽燧台布防!左翼阵地现由偏将李贲率五百人暂守,兵力空虚!”
霍英华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笔架跳动:“胡闹!前线吃紧,他分兵去守烽燧?!立刻持我佩剑前去,令他速速回援左翼,不得有误!”
“得令!”
然而,不过一刻钟,那名持剑而去的传令兵便快马返回,脸上带着无奈与惶恐。
“禀将军!张……张将军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言道烽燧关乎全军通讯命脉,绝不能有失!他还说……还说……”亲兵有些不敢复述。
“说什么?!”霍英华几乎咬牙切齿。
“他说……‘爷还要看后天贵妃娘娘的新妆呢,烽燧毁了,诗牌断了讯,老子看个屁!’”亲兵硬着头皮说完,赶紧低下头。
帐内一片死寂。霍英华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却只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没有继续发作。
烽燧,向来为两军争锋的焦点。诗牌通讯,于军于民,确是命脉。
而张守义……又是他的结拜弟兄,其人其心,他再信任不过。此举虽莽撞,却未必全无道理。只是这时机……太险了!
缓过气来的崔清见霍英华丝毫没有顾及城内的意思,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焦急:“将军!城中火起,贼人肆虐,为何不派兵回援?”
霍英华目光如电,扫过崔清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声音沉冷如铁:
“此乃疑兵之计,吐蕃人派出小股部队骚扰,纵火制造混乱,其目的正是要逼我分兵回救!一旦我洮河正面防线因兵力抽调出现缺口,朗·多杰的主力铁骑便会长驱直入!到那时,丢掉的就不止是一座洮州城,而是整个陇右门户!”
他站起身,走到简陋的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洮州城的位置上,又划向后方:
“援军!我已向鄯州、凉州发出紧急求援,眼下唯有死守洮河,待援军抵达!”
崔清闻言,浑身一震。
他明白了。
他不再多言,甚至来不及拱手告辞,转身就出了临时指挥所。
援军若至,必须有人协调联络,否则极易被敌军分割击破。而告知前线战况,引导援军者,非他这个追镝使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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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英华看着崔清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对身旁亲兵吩咐道:“跟上去,护他周全,别让他闯到敌阵里去。这小子……人要是在我这里出了事,刺史找我要人,我也没法交代。”
“是!”
子正,洮州城,某处废弃地窖。
姚二十六在散发着酸臭味的缸里蜷缩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顶开缸盖,探出头来,贪婪地吸了几口相对新鲜的空气。
空气依然浑浊,但已没有了之前的炙热和喊杀声,平静得诡异。
裴五师兄离开后,他们三个半大小子继续在杂物间摸索那颗滚丢的骰子,却意外发现墙角有块松动的木板。掀开后,竟是一条通向一楼的简陋木梯。
一个胆大的同伴下去探查,回来兴奋地报告说楼下有个隐蔽的地窖,堆着几个酸菜缸,还有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窄道。
当时他们只当是个有趣的发现,甚至还为发现了客栈的秘密兴奋了一会儿,又玩了片刻才睡下。
直到被浓烟呛醒,听到楼下恐怖的打斗声和越来越近的火光,姚二十六才意识到这暗道的价值。
当时他打开房门,看到楼梯已被火焰吞噬,走寻常路是逃不出去了。他想都没想就让两个同伴先通过暗道逃生,自己则冒着浓烟去找夫子、太白先生和裴五刘七师兄。
火势和浓烟让他他没能靠近夫子的房间,却幸运地在走廊撞见了正欲跳窗的裴五和刘七。
“师兄!别跳!有路!”他急切地拉住裴五。
裴五看到他,又惊又喜:“二十六!你怎么在这儿?可有看到夫子?”
“火太大,过不去!但我发现了一条暗道!快跟我走!”
情况危急,刘七解劝:“走吧!夫子和太白先生吉人自有夭相,定会全身而退的!”
三人这才迅速通过暗道潜入地窖,裴五在前,刘七紧随,姚二十六殿后。刚一出窄道,迎面就碰上了杀红眼的吐蕃兵。
电光火石间,裴五和刘七对视一眼,默契顿生。
“藏好!”裴五低喝一声,与刘七同时发力,故意弄出响声,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成功引开了那几名吐蕃兵。
姚二十六则按照师兄的指示,迅速躲进了一个空的酸菜缸里,盖紧盖子,大气不敢出。
他在黑暗中听着外面师兄们远去的脚步声和吐蕃兵的叫骂声、打斗声,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泪水混合着汗水与酸菜汁液流了满脸。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
此刻,他确认暂时安全,才敢出来。他轻声呼唤,另外两个藏在不同缸里的同窗也战战兢兢地爬了出来。三个少年脸上写满了恐惧、悲伤,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地窖出口已经被塌落的杂物半掩,他们费了好大劲才爬出来。重回地面,映入眼帘的是客栈废墟和死寂的街道,火势因无可燃物而减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血腥味。
“师兄……师兄他们……”一个学子带着哭腔说。
姚二十六用力抹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要找到夫子!告诉他师兄们为了救我们……”他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三人互相搀扶着,在废墟和尸体间艰难前行,完全迷失了方向。夜色深沉,城内大部分区域一片漆黑。
就在他们绝望之际,姚二十六眼尖地发现,远处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似乎有一线微弱的光亮。
“那边!好像有光!”他指着那个方向。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三人鼓起残存的力气,朝着光亮处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去。
那座相对完整的院落逐渐清晰,随着靠近,匾额上的三个字似乎越来越亮——
沽文馆。
49.千里不留行(中)
夜色如墨。
李白和王昌龄蜷缩在一个被废弃货筐半掩的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砖墙。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哀嚎声、燃烧的噼啪声,不知何时已然消退,只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火光也黯淡下去,只有远处天际还残留着一抹不祥的暗红。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对学生们下落的深切忧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李白摸索着从怀中掏出自己的诗牌。微光泛起,映亮了他沾染烟灰的脸庞。他急切地滑动着牌面,希望能看到外界对洮州这场劫难的消息,看到来自陇右节度府、甚至来自长安的指示或消息。
然而,界面几乎是一片死寂。只有一条孤零零的战报悬挂在最顶端,发布时间是戌末亥初,发布者【海清河晏】:
“吐蕃犯洮北,霍英华督师力战,敌未得渡。”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没有关于城中大火、百姓伤亡的任何报告,没有更高层级的指令,甚至……从子时开始,诗牌就彻底陷入了停滞,再无半点新的讯息。
“不对……”李白喃喃道,将诗牌递给王昌龄看,“少伯兄,你看。”
王昌龄接过来,借着微光快速浏览,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只有这一条?城中如此大火,生灵涂炭,竟无人上报?陇右节度使府呢?长安呢?”
李白深吸一口气,低声缓缓道出自己的猜想:“只怕不是不上报,而是……报不出去了。若连我这诗牌都收不到讯息,那只有一个可能——烽燧,被破坏了。”
王昌龄靠坐在墙根,疲惫地闭上眼,轻轻点头:“吐蕃人……他们或许造不出诗牌,却知道如何让它变成废铁。这么多年来,他们定然是摸清了烽燧不止传递军情。没了烽燧,洮州,陇右,就真的变成了聋子、瞎子。”
“少伯兄,我们……”李白想起身,却被王昌龄按住了手臂。
“坐下,太白。”王昌龄的声音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弱,却异常坚定,“此刻出去,能去哪里?城门紧闭,乱兵未靖。你我方才一番折腾,气力已耗去大半,不如在此稍歇,静观其变。”
李白长叹一声,依言重新坐下,将长剑横于膝上,但精神并未放松,依旧留意着周围可能的危险。
窄巷中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寂静中,王昌龄的目光望向黑暗中虚无的一点,思绪飘向了远方:
“太白,你可知道,此番边塞之行,我筹划了多久?”
“嗯?”
李白看向他,尽管在黑暗中,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年有余。”王昌龄的声音很低,像是喃喃自语。
“先是反复推敲路线,务求稳妥,能让这些半大孩子承受。接着,便是一家一家去拜访学生的家中长辈。”
他的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谁人不是父母掌中宝?有的家里不敢让孩子远行,我理解;有的孩子家中贫寒,读书之余还需帮衬农活,脱不开身,我也明白。最终,肯信我,愿将孩子托付给我的,只有五家。”
他理了理鬓角垂落的发丝,语气愈发沉重:“可我万万没想到,就在我筹备的这一年多里,世事已然骤变。先是那份请假的文书,在县衙里辗转反复,迟迟不得批复。接着,便是季凌兄病故的噩耗传来……”
提到王之涣,王昌龄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沉默片刻才继续道:“我为此郁郁良久,心中块垒难消。然而最让我措手不及的,是这边塞局势,竟已糜烂至此……”
李白闻言,脸上满是愧疚,打断道:“少伯兄,莫要再说了。说到底,是我连累了你和学生们。若非我开罪了李林甫,引来杀身之祸,你也不必卷进这是非漩涡。或许……我本就不该跟你同来!”
王昌龄抬手制止了他,摇了摇头,不愿沉浸在这无解的自责中。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温和而悠远,仿佛要通过回忆来驱散眼前的恐惧:
“说起裴五那孩子……他并非最早入我门墙的,甚至……算不得正式入学。”
他陷入回忆:
“那时学堂初立,学生寥寥。我授课时,总瞥见窗边有个小脑袋,我一转头,他便缩回去。一来二去,终有一日被我‘逮’住了这个偷师的小家伙。”
“我问他,既向学,何不入堂来?他低着头说,家贫,老母重病卧床。”
王昌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良久,才徐徐往下讲:“我到他家看过,确是家徒四壁,卧床的母亲,年幼的弟妹……那情景,像极了我年少之时。”
“我想帮他,又恐直接赠银伤了孩子自尊。便让他来学堂帮忙打理杂务,如此,他可旁听课程,亦能得些酬劳补贴家用。时日久了,我便发现此子不凡。沉静、干练、待人诚恳,将学堂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故而,我一直视他为左膀右臂。”
“此次西行,我本意是让他留在江宁,一则学堂需人照应,二则他母亲亦需长子侍奉。谁知……他母亲竟是位深明大义的妇人。”
王昌龄望向东南,语气带着敬佩。
“她感念我对她家的照拂,更望儿子能长见识、学真本事,竟将家中攒下的些许银钱拿出,定要裴五随行。我仍记得她嘱咐裴五的话——”
李白好奇,往旁边稍微挪动一下,想听得更清楚。
“她说:‘娘喝了一辈子的长江水,却不知这水从哪来。你替娘去看看,回来告诉娘。’”
言罢,二人皆是一阵沉默。纵使李白没有亲眼所见,他依旧能想象出,那位被困于病榻尺方之地数年的母亲,盼望儿子能亲临广阔天地的愿景会是多么强烈。
王昌龄转而轻笑一声,转变语气,带着些许无奈:“还有刘七,他家境最好,听说有位远亲担任地方大员。这小子,胆子大,爱冒险,一听来边塞,头一个蹦起来要跟来……”
正当王昌龄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巷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夹杂着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
两人瞬间噤声,身体紧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地望向巷口。无法判断来的是清扫战场的唐军,还是流窜的吐蕃散兵。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将人影投在巷口的墙壁上。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前面就是归云客栈,李太白和王少伯定然在此处落脚!”
是崔清!
和他焦虑的声音截然相对的是一个粗豪的嗓音,带着不耐:
“崔长史,不是末将多言,前面归云客栈已是一片焦土,那两位文人……只怕是凶多吉少。我等不如速去与主力汇合,支援霍将军才是正理!”
随即是崔清急切而坚持的回应:“周校尉!李太白是陛下赏识的人,王少伯名满天下,若在洮州有失,朝廷和天下士林必将震动!活要见人,死……也需见到尸首才好向各方交代!”
闻听此言,李白与王昌龄对视一眼,心中稍安。
此时,火把的光亮已探入巷内,崔清一眼看到角落里有黑影晃动,以为是受困百姓,连忙高喊:“巷内可是幸存乡邻?速往东北方向去,找沽文馆,有热水、医官!”
王昌龄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前一步,朗声道:“可是崔长史当面?”
火光下,崔清看清了王昌龄的面容,顿时喜出望外:“王夫子!是我是我!哎呀,谢天谢地,您和太白先生安然无恙!”
他快步上前,又对身旁那位姓周的校尉道:“周校尉,你看,人找到了!”
那周校尉见二人确实无事,也松了口气,抱拳道:“二位先生无事便好!末将还需率队赶往河岸布防,就此别过!”说罢,也不多言,带着手下兵士匆匆离去。
崔清这才得空,对李白和王昌龄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去沽文馆!路上再细说!”
三人快步穿行在断壁残垣间,崔清语速极快地低声说道:“霍将军身边出了内奸,便是那掌书记苏十四!此人……曾是我同窗。将军命我参与审讯,苏十四最终招认,其上峰,代号‘夜枭’,勾结吐蕃,意在制造混乱,趁乱刺杀太白先生!”
此言一出,李白与王昌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和后怕。了然,是一切谜团终于解开,想来这个“夜枭”就是李林甫派来取他们性命的爪牙。后怕,则是因为这场杀身之祸,居然还连累了阖城百姓。
“贼心不死,无耻之尤!”李白暗骂一声。
崔清微微一愣,但还是继续道:“苏十四最后告诫我,此事虽告知于我,但让我最好莫要深究。言道‘夜枭’背后势力盘根错节,非我所能撼动。”
“如今看来,是‘夜枭’欲借吐蕃之手行事,奈何吐蕃人野心更大,局面失控,才酿成此劫。”王昌龄冷笑点评,“驱虎吞狼,倒成了引狼入室。你我二人死不足惜,只是这满城的百姓何其无辜!其人其心,着实阴毒。”
丑初,洮州,沽文馆。
沽文馆的轮廓出现在眼前,虽也有损毁,但主体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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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聚集着不少惊魂未定的百姓,赵九吊着一只胳膊,正嘶哑着声音指挥人手运送伤员、布置警戒。
赵九见崔清返回,眼神一亮:“崔兄!真是万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又看到他身后的二人,认出这是今日洮河边的李白和王昌龄,连忙上前,脸上带着歉意与疲惫:“王夫子,太白先生,二位受惊了!万万没想到,竟让二位才子在我洮州遭此大难,实在是……”
王昌龄顾不上客套,急切打断他:“赵主事,可曾见到几个年轻学子过来?约莫十七八岁,共五人……”他详细描述着弟子们的相貌。
赵九听着,却只是茫然摇头:“王夫子,当时一片混乱,吐蕃人见人就杀……黑灯瞎火的,实在看不清谁是谁。打退那波吐蕃人后,我们又忙着救治伤员,安置百姓……只要是往这边逃来的百姓,我们都收容了。若您那几位高足能寻到此地,想必……想必应是安全的。”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传来:“夫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姚二十六和另外两个学生从一处屏风后冲了出来,他们衣衫褴褛,身上还带着酸臭气,脸上混着烟灰和泪痕。
原来他们早已逃到此处,一直躲在里面处理擦伤,耳朵却始终竖着,留意外面的动静。方才听到王昌龄的声音,这才敢出来。
王昌龄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抓住姚二十六的肩膀,上下打量:“二十六!你们……你们没事吧?裴五和刘七呢?他们没和你们在一起?”
姚二十六见到夫子,眼泪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将他们如何发现密道逃生,如何在地窖遭遇吐蕃兵,裴五和刘七如何故意引开敌人的经过断断续续道出。
听到裴五和刘七为掩护师弟而生死未卜,王昌龄只觉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几乎栽倒,幸得李白在一旁及时扶住。
“少伯兄!”李白的声音也带着颤抖。
王昌龄靠在李白身上,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喃喃道:“太白……我……我该如何是好?”
这位一向沉稳的夫子,此刻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与痛苦。
李白将他扶到旁边坐下,接过赵九递来的热水,送到王昌龄嘴边,看着他喝下几口,情绪稍稳,才低声道:“官军已入城搜剿残敌,或许……或许他们能遇上裴五和刘七。眼下,你我先要保重自身。”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缺乏底气,但已是此刻唯一能给的安慰。
沽文馆内,暂时得救的喜悦被沉重的悲伤笼罩。众人沉默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压抑抽泣声和伤员的呻吟,在黎明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凄凉。
与此同时,洮河北岸。
朗·多杰的大纛缓缓后撤,持续一夜的猛攻终于告一段落。霍英华站在残破的营垒上,眺望着对面逐渐退去的敌潮,脸上并无喜色,只有深深的疲惫。
河岸守住了,但代价呢?
一名自河州赶来的将领上前禀报:“……将军,窜入城中的吐蕃骑兵已被尽数歼灭。只是……城中大火,百姓死伤惨重,屋舍损毁无算……”
霍英华闭上眼,不用看,他也能想象出那座他守护多年的城池如今的惨状。守土有责,可他守护的百姓却遭此涂炭,心中如刀绞般疼痛。这份功过,该如何评说?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浴血的亲兵踉跄奔至,扑倒在地,泣不成声:“将军……张……张将军他……殉国了!”
霍英华浑身一震,厉声问:“你说什么?张守义怎么了?!”
那亲兵抬起头,脸上混着血和泪,嘶声道:“我们冲到烽燧下,吐蕃崽子已经掐灭了烽火,砸了里面的镜子!张将军身中三箭,还砍了对面一个吐蕃头头。我们都劝他先退下去包扎,将军不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镜子掰正,重新点上火……”
霍英华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亲兵描述的景象,与他脑海中深藏的另一幅画面骤然重叠——
开元十六年,那个同样浑身是血的传令兵哭喊着:“霍校尉!崔……崔将军殉国了!……砍了左手,他就右手拿枪。右胳膊没了,他就一头撞到吐蕃兵身上,和他一起滚下去了……”
当年堆土为炉,插草为香,誓同生死的三兄弟,如今……只剩下他一人了。
“贵妃新妆……呵……”霍英华摸索着帅案坐下,脑海中浮现出张守义最后一次“违抗军令”。
明日酉时,杨贵妃自会在华清池畔展示新妆。可他的好兄弟,再也看不到了。
50.千里不留行(下)
中军帐内,血腥与焦糊的气味尚未散尽,霍英华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那张简陋的帅案后。
亲兵那句“张将军殉国了”犹自回荡在耳畔。张守义……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混不吝笑容的脸,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连同那些早已沉淀在岁月深处的记忆,轰然涌上心头。
那是开元初年,他还是个刚入军营不久的毛头小子,和张守义分在同一火。两人都是热血冲动的年纪,没少一起挨鞭子、一起喂蚊子,也结下了过命的交情。
后来,营里来了个叫崔识骥的新兵,年纪比他们略大,健硕挺拔,却有个要命的毛病——他是个左利手。
操练时,他那杆左手枪总是不经意就扫到旁边的人,引得怨声载道。终于有人告到了校尉那里,校尉勒令崔识骥改用右手。
“换右手!这是军令!”
没想到,崔识骥竟梗着脖子,对着校尉朗声道:“长官!左手右手,能杀敌便是好手!若军中有人能擂台之上,赢了我这左手枪,我崔识骥立刻改右手,绝无怨言!”
当时,霍英华和张守义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挤在人群里等着看这“别扭”的新兵出丑。
“嗬!好大的口气!”张守义指点着那人,嗤笑出声。
校尉也被激起了兴致,真就设了擂台。结果一连三日,营中好手轮番上阵,竟真无人能奈何得了崔识骥那刁钻狠辣的左手枪法。
“还有谁?!”崔识骥再次把一位挑战者挑落擂台,使了个背花枪。枪尖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稳稳落在左手。他目光扫过台下,脸上的笑意不无得意。
“娘的,老子去会会他!”张守义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那是一场恶斗。张守义的勇猛刚烈对上崔识骥的沉稳刁钻,枪来枪往,火星四溅,看得台下众人屏息凝神。
最终,崔识骥以一招险胜,枪尖点在张守义胸口寸许之地。他喘着粗气,脸上却露出畅快的笑容,骂道:“好小子!真他娘的难缠!打得过瘾!”
张守义虽败,却也对崔识骥心服口服,咧嘴一笑:“左手枪,名不虚传!佩服!”
霍英华看在眼里,心中暗赞。他找到校尉,谏言道:“长官,崔识骥左手枪乃一绝,出其不意,正可制敌。何必拘泥于左右?不如让他顺其自然。”
校尉琢磨片刻,挥挥手:“罢了罢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别给老子惹事就成!”
经此一事,三人惺惺相惜。不知是谁先提议,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们堆土为炉,插草为香,对着苍穹明月,义结金兰。崔识骥最为年长,为兄。霍英华次之,张守义最幼。
更多的记忆纷至沓来——
“不跟你这‘左撇子’坐一边吃饭,免得遭殃!”
“滚蛋!老子这是天赋异禀,你们想学还学不来!”
……
“他出枪是这么个路子,从左边来,咱们要是从右边……哎不对,他肯定有后手!”
“就凭你俩这三脚猫功夫,再练十年也破不了老子的‘逆手枪’!来,爷今天心情好,教你们一招!”
……
“都说了今年骑射冠军非我莫属——妈的,高兴得老子连手都不会用了!”
……
“嘿!我刚得了个闺女!羡慕吧?”
“就你这样能生出什么好闺女来,怕不是罗刹女吧!”
“胡说八道!不过嘛……肥水不流外人田!将来我闺女,就在咱兄弟家里找婆家!二哥你抓紧,崔大哥,你儿子就挺好,叫……叫……”
叫什么呢?霍英华用力去想,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像崔识骥那张原本清晰的脸,也在岁月的尘埃中渐渐模糊。
他只记得,后来……后来吐蕃入寇,崔识骥为了守住烽燧,身陷重围,最终……
“将军?将军?”副将的声音将霍英华从回忆中惊醒,“时辰不早了,您……是否该进城看看了?”
霍英华猛地回过神,用力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这沉重的过往。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沉声道:“城中情况如何?”
副将面色凝重:“回将军,大小衙门皆受毁损,百姓死伤……惨重。眼下,唯有沽文馆尚在运转,活下来的百姓大多聚集在那里。将军若亲往,或可安抚民心。”
霍英华沉默片刻,缓缓站起身:“备马……不,不必了。点几个人,随我……步行入城。”
丑正,洮州城内,沽文馆。
馆内灯火通明,虽拥挤却秩序井然。崔清帮着赵九分发清水和简单的食物,指挥着馆内人员照料伤员。
“赵兄,你去歇会儿吧,这里我来。”崔清看着赵九苍白的脸色,劝道。
赵九摇摇头,用没受伤的左手擦了把汗:“无妨,撑得住。”
崔清看着他吊着的胳膊,想起一事,问道:“我正想问你,你是如何发现那猛火油的?”
赵九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我是坊市笔,职责所在。城中一日两度戒严,诗牌中断,城门早闭,百姓必然恐慌。我奉上峰之命,走访各坊安抚,劝他们归家避险。”
“就在途中,我偶遇一胡商,听闻城门封闭,其神色竟异常平静,与周遭惶然之人截然不同。我心下生疑,便暗中尾随,见其与同伙将几个木桶搬至东市一裁缝铺后巷。一裁缝铺,要这许多木桶何用?待他们走远,我上前查验,才惊觉是猛火油!”
他心有余悸地继续道:“我本想立刻通过诗牌示警,奈何通讯已断,宵禁又至,书信难通。焦急之下,我想起你今日去劳军,便赌一把你或在军营,或能通过刺史府传递消息,这才用了飞檄道。”
崔清心下暗叹,想不到这猛火油的消息传递竟是如此波折,这也解释了为何非动用飞檄道不可。
“同时,我召集沽文馆所有能动之人,甚至洒扫仆役,命他们全力搜寻城中可疑之物,尽力转移。有的人回来了……”
说到这,赵九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有的人,没回来。”
崔清沉默良久,目光落在赵九吊着的右臂上:“你这胳膊……”
赵九苦笑:“吐蕃崽子杀来时,我也逞了回英雄,结果被人一刀挑飞,撞在墙上,胳膊就这么断了。所幸医官处置及时,废不了。”
他转而用轻松的口气调侃:“本来存了笔钱,想着岁末回家去翻新房子呢。这下可好,飞檄道四个字就耗费我四贯钱,找谁哭去?”
崔清闻言,亦是苦笑。
馆内渐渐安静下来,疲惫不堪的人们或坐或卧,沉沉睡去。
角落里,姚二十六和两个同伴依偎在一起,眼皮打架,却强撑着不敢睡去。
王昌龄轻轻走过来,为他们掖了掖盖在身上的破旧毡毯,柔声道:“睡吧,没事了。”
姚二十六却突然抓住他的衣角,怯生生地问:“夫子……裴五师兄和刘七师兄……会没事吗?”
王昌龄胸口一痛。他强压下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用力拍了拍姚二十六的手背,尽力让声音不在颤抖:
“会的,一定会的。这么多人都活下来了,他们俩机灵勇敢,定然无恙。睡吧,别多想。”
姚二十六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终于抵不住困意,合上了眼睛。
王昌龄步履沉重地回到李白身边,几乎瘫软下去,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不知道那两个学生此刻是生是死,只怕是凶多吉少。这让他如何面对裴五病榻上的老母?如何向刘七家中那位对他多有照拂的长辈交代?
“少伯兄,不怪你。”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是李白。
“世事难料,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李白温暖的手轻轻搭在王昌龄肩上,极力试图平息掌下的战栗。
“我……”王昌龄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馆门被轻轻推开,霍英华带着一身夜寒与走了进来。
崔清和赵九连忙上前见礼,低声汇报情况。
霍英华的目光扫过馆内一张张神色各异却俱是烟尘的面孔,踱步至人群中央。
众目睽睽下,这位铁血边将竟撩起衣摆,缓缓跪了下去。
“霍英华……守土失职!”他的声音沉痛而沙哑,在寂静的馆内异常清晰,“虽暂阻敌于洮河,却使乡亲蒙此大难,城池焚毁,百姓流离……此乃英华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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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尽是决绝:“英华自会上书朝廷,请求责罚!但恳请乡亲们,给英华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我霍英华尚有一口气在,必竭尽全力,重建家园,护卫周全!”
馆内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抽泣声和火盆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回答他的,是一双双或麻木、或恐惧、或充满恨意的眼睛,
霍英华重重一叩首,这才起身。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李白和王昌龄身上。这二位文士的白袍,似乎不像是本地所产。
他略一迟疑,走了过来。
李白见这位将军向这边走来,手不自觉地握在了剑柄上。王昌龄亦是紧张起来,揪着自己的袍角,随时准备起身。
不想,霍英华竟是抱拳一礼:“这位可是今日在洮河边,慷慨陈词的王夫子?”
二人具是松了口气。王昌龄勉强收拾心情,起身还礼:“不敢,正是王某。将军辛苦。”
霍英华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敬佩,也有愧疚:“夫子那番‘通宝两面’之论,振聋发聩,英华听闻,亦深感震动。”
他沉吟片刻,求证似的问道:“听闻夫子曾作‘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之句?”
王昌龄黯然点头:“乃是昔日与季凌兄在王忠嗣将军处,城头斗诗之作。”
提及王忠嗣,霍英华神色一肃,眼中闪过追忆与痛楚:“王老将军……唉,英华有负老将军栽培,愧对洮州百姓。”
“将军已尽力保全洮河防线,此乃大局。眼下洮州百废待兴,万千生灵,还需仰仗将军。”王昌龄劝慰道。
霍英华重重颔首:“夫子放心!霍某在,洮州在!”
他不便久留,又寒暄几句,便带着亲兵转身离去,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沉重。
与此同时,洮州城外,吐蕃营地。
一处相对干净的帐篷里,重伤的裴五悠悠转醒。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羊皮的榻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羊膻味和草药气息。
一个面色红润的吐蕃医官见他醒来,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随即转身出帐。
不多时,一个衣着华丽、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令人惊讶的是,他开口竟是一口流利的唐话,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
“小友醒了?感觉如何?”
裴五警惕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那男子微微一笑:“我名朗·多杰,乃是此间主事之人。我与那等莽夫不同,最是敬重读书人。见小友气度不凡,故制止手下妄动,将你带来疗伤。”
他走到帐中,拿起一个从唐军缴获的诗牌把玩着,感叹道:“你唐人的诗牌,确实精巧。可惜,我等缴获不少,却如窥天书,无法使用,形同石块。”
他转向裴五,目光深邃:“小友若能留下,教一教我们这些化外之人,如何使用此物,沟通文教,岂非善事一桩?”
裴五心中冷笑,所谓“教一教”,不就是让他叛国,助吐蕃破译唐人的通讯机密么!
他闭上眼,依旧一言不发。
见此,朗·多杰也不生气,淡淡道:“小友且安心养伤,此事,待天亮了再议不迟。”说罢,转身离去。
寅初,长安郊外。
几个黑衣身影正将一具面容白净的男子尸体推入早已挖好的土坑中。坑被迅速填平,踩实,仿佛无事发生。
其中一人掏出诗牌,对着填平的土坑拓影,随即发送了出去。
收信人标注为:【吉网】。讯息只有简短的五个字:已解决,勿忧。
诗牌的另一端,长安城中一座不起眼的房间内,御史台酷吏吉温正于灯下翻阅刑狱卷宗。
感受到怀中诗牌的微弱震动,他取出一看,是几张拓影。男人惨白的脸,填好的土坑,以及那简短的五字。
吉温面无表情地扫过,指尖轻点,将这条讯息抹去。他并未立即行动,而是依旧翻阅卷宗。
翻至卷末,他提起朱笔,在卷上勾去一个人名,这才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
夜色已深,但他仍需前往相府。有些事,需得当面禀报相爷,才算稳妥。
长安还在酣睡,但有些人,注定无眠。
51.事了拂衣去(上)
沽文馆内,空气沉重污浊。
浓重的药味、黏稠的血腥气、老房子特有的霉味,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喉咙发紧的焦糊气息交织在一起,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身上。
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们,在疲惫与惊惧的折磨下,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的梦呓或抽泣。
李白几乎是睁着眼睛熬到天光微亮的。一夜的惊惧让他想要入睡,可刚摸着梦的边就又猛地惊醒。他怀中紧紧抱着那炳长剑,这是他从火海中带出来的寥寥物什之一。
实在睡不下去了,他撑着身子起来,下意识地伸手向旁边一探,触手所及却是一片空荡的冰凉。
他心头一紧,立刻翻身坐起。借着从破损窗棂透进来的灰蒙蒙的曙光,他迅速扫视四周——昨夜王昌龄倒卧之处,只余下一方凉透的草垫。
“少伯兄?”李白压低声音轻唤,回应他的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和粗重的呼吸。
他心中不安,悄声起身,踮着脚在挤满人的厅堂内小心穿行。
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或麻木或痛苦的陌生面孔,却始终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就连去往后院茅房的路径也空无一人。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李白。他快步走向通往外界的破旧木门,轻轻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而出。
黎明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
院中景象比室内更加破败,半堵院墙已然坍塌,碎砖断瓦狼藉一地。
在那片废墟边缘,一个清瘦的身影背对着他,默然伫立,如一口老种。寒风吹动他散乱的发丝和破损的袍角,更添几分孤寂。
李白心中一酸,放轻脚步走上前。还未等他开口,王昌龄却似有所感,缓缓回过头来。
他的脸色在晨曦中显得苍白无光,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清明。
“太白,你醒了。”王昌龄冲他扬了扬手中那块正散发着幽蓝微光的诗牌,“可以看了。”
李白快步上前,急声问道:“如何?长安有何反应?朝廷可知我洮州惨状?”
王昌龄冷笑一声,将诗牌递到李白眼前:“你自己看吧。”
李白接过,迅速滑动牌面,目光急切地搜寻。
朱雀门诗板的沸反盈天扑面而来,高居榜首的赫然是数个以金边装饰的帖子:
#华清赐浴新妆成,酉时贵妃展新姿#
#闭月羞花容,沉鱼落雁貌#
词条旁边缀满了表示喝彩的金叶子,紧随其后的是一长串五陵贵胄的跟帖,一片歌舞升平。
“这……”李白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洮州昨夜火光冲天,尸横遍野!长安……长安竟无只字片语?满城皆在议论……议论贵妃新妆?!”
王昌龄的目光投向远方依旧冒着缕缕黑烟的城区,语气比晨风更冷几分:“并非全无消息。你切至陇右诗板。”
李白依言操作,果然,在陇右诗板最上方,赫然显示一条格式严谨的通报。
陇右节度使王谕:
迩来边衅已开,烽燧频传。本帅已传檄河、鄯二州,发兵驰援洮州。边境各州县须严加戒备,所有货易、采风事一概禁止,以防奸宄。各宜慎之戒之!
“烽燧频传,慎之戒之……”李白指着那寥寥数语,冷笑出声,“陇右皆知我洮州遭袭,为何唯独传不到长安?是有人刻意阻塞言路,还是那‘贵妃新妆’比一城百姓的生死更紧要?!”
王昌龄摇了摇头,抬手按在李白紧绷的手臂上,安抚着他的激动,颇有些有气无力道:“太白,纠结这些,于眼下有何意义?长安言路,执掌在谁,你比我更清楚……”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急促鼓声打断。咚!咚!咚!鼓点敲碎晨曦的死寂,这意味着情况危急,全城持续宵禁,解禁时间未知。
“听到了吗?危机未除,城门依旧紧闭,宵禁持续。你我,还有这馆内众人,至少今日,仍要困守于此。”王昌龄望向鼓声传来的方向,把诗牌收回。
最后一丝侥幸被现实碾碎,两人都不再做声。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沉默,是那冰冷的官方通报,是长安的繁华热议,是两个年轻弟子生死未卜的残酷现实。
而他们,作为师长,此刻却几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残垣断壁间,被动地等待。
寒风卷过,吹得王昌龄单薄的身形晃了一晃。李白见他脸色愈发难看,强压下心中的愤懑与焦虑,低声道:“少伯兄,外面风大,先回屋里吧。无论如何,总得顾惜身子。”
王昌龄怔忡片刻,缓缓点头。他低头看着自己那身银线梅花白袍,昨日之前,它还是飘逸出尘,此刻却已是污渍斑斑,甚至被火星烫出几个窟窿。
他伸出手,拂过袍角一块干涸的暗红血迹,不清楚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可惜了……这身好料子……怕是再也洗不出来了。”
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
李白也看向自己那件同样沾满烟灰的白袍,尤其是看到那几处刮破,心中酸楚,但嘴上依旧洒脱豁落:
“袍子而已,旧了脏了,回去再裁便是。人能平安离开这洮州,比什么都强。”
王昌龄没有再说话,只是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死寂的城池,这才跟着李白,步履沉重地转身,走回那间充满了苦难与等待的沽文馆。
曙光在他们身后慢慢铺开,却丝毫驱不散笼罩在天地之间的沉重阴霾。
日光逐渐爬上沽文馆的书架。
崔清强行将赵九按坐在一张还算完整的椅子上,他带伤忙了一夜、脸色煞白,看着好像下一刻就会倒地不起。
“赵兄,你去歇会儿,这里交给我。”崔清看着赵九吊着的胳膊和满眼的血丝,语气强硬,“你已尽力,洮州百姓会记得你的功劳。若你再倒下,才是真正的损失。”
赵九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一阵眩晕袭来,让他不得不靠在椅背上。
他确实到了极限,只得苦笑着点点头,声音沙哑:“有劳崔兄了……若有急事,随时唤我。”
说完,他艰难地起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转到后院临时用屏风隔出的狭小空间里,几乎是瞬间便陷入了昏睡。
崔清则走到沽文馆的大门旁,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微微阖眼。他并非真的入睡,而是在高度警惕下假寐,耳朵捕捉着馆内外的任何异常声响。
城中十之七八的房屋已成废墟,尤其是各级衙门,更是吐蕃人重点攻击的目标,损毁尤为严重。
反倒是这沽文馆,虽也有损毁,但主体结构大致完好,矗立在废墟之上,格外醒目。
“为何独独此地受损较轻?”崔清闭着眼,心思却转得飞快,“是因为依山而建,位置相对偏僻?还是……在吐蕃人眼里,这沽文馆根本算不上什么要紧衙门,不值得浪费兵力刻意摧毁?”
他胡思乱想着,试图从敌人的逻辑里找到一丝解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崔清立刻睁开眼,只见两名满身烟尘的兵士用临时找来的门板抬着一个血人冲了进来。
“崔长史!从死人堆里挖出来一个,还有气!”一名兵士急声道。
“快!抬到那边空位!”崔清立刻指挥馆内还能行动的人上前帮忙。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伤员小心翼翼地从门板移到铺着干草的角落。
崔清蹲下身,仔细查看。
这是个年轻人,看身形似乎还未完全长开,脸上沾满血污和黑灰,但隐约能看出原本白净的底子。身上穿的像是读书人的襕衫,此刻已被血浸透,被利刃划得破烂不堪。
“唉……”崔清心中暗叹一声,取过清水和布巾,亲自帮医官擦拭伤员脸上的污垢。
“看这年纪,这模样,说不定是个等着来年开春进京考进士的举子。苦读这么多年,平白遭此大难,真是……时也命也。”他心中涌起一股物伤其类的悲凉。
“刘七师兄?”一个微弱而惊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崔清转头,见是一个更年轻的学子。他想起来了,昨夜王夫子和这几个孩子围在一起,想来这都是夫子高足。
这孩子被安排在不远处休息,此时正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这边,正是姚二十六。
姚二十六见医官要给新来的伤员清理伤口,便强撑着过来帮忙,小心翼翼地想将伤员身上与伤口黏连的破烂衣衫解开。
他看着那张擦净血污后渐渐露出的苍白浮肿但依旧可辨的脸庞,手猛地一抖,又惊又喜地叫道:“是刘七师兄!夫子!是刘七师兄!”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王昌龄休息的角落。
王昌龄正与李白相对无言,沉浸在压抑中,听到姚二十六带着哭音的呼喊,霍然起身:“二十六,你说什么?”
“刘七师兄!他……他活着!被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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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姚二十六激动得语无伦次。
王昌龄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眼前发黑,踉跄了一下,被李白一把扶住。
“少伯兄!稳住!”李白的声音也带着激动。
两人小跑着冲到伤员跟前。王昌龄扑到担架旁,颤抖着手轻轻拂开刘七额前的头发,看清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正是刘七!虽然伤痕累累,但确确实实是他!
王昌龄猛地抓住一旁正在忙碌的医官的手臂,近乎恳求道:“医官!救他!一定要救他!他还这么年轻,才二十岁啊!”
那医官已是疲惫不堪,眼窝深陷,但面对王昌龄几乎失控的情绪,他还是极力保持着职业的平静,放缓声音道:
“先生放心,到了这里的伤员,我们必定竭尽全力。只是……他失血过多,伤势沉重,能不能挺过来,最终还得看他的造化和他自身的元气。”
崔清和李白也围了过来。崔清查看了一下刘七的伤口,对王昌龄低声说:“少伯公,看伤势多是皮肉伤,并未伤及根本。如今到了这里,有全城最好的医官。吉人自有天相,这孩子定能逢凶化吉。”
李白也用力点头,揽住王昌龄颤抖的肩膀:“是啊,少伯兄,此刻唯有相信医官,相信刘七自己。”
王昌龄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再打扰医官,默默地在离刘七不远的地方席地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
李白挨着他坐下,无声地陪伴着。
崔清见状,知道不便多言,只是默默退下,转身去忙碌,安置其他陆续送来的伤员。
王昌龄望着崔清忙碌的背影,忽然幽幽念道:“追镝使啊……”
李白不解他为何有此感叹,问道:“怎么了?”
“岑二十七也是追镝使。”王昌龄垂眸,摩挲着怀里的诗牌,感受到诗牌隐隐的震动。
他是看到岑参接二连三的消息才知道诗牌可以查看外界讯息的。这孩子,远在安西,却也惦记着在洮州的自己。
此前,王昌龄一直心乱如麻,只回了一句“尚可,人在沽文馆,暂安”。
而直到现在,诗牌上“飞雪平沙”仍在闪烁,显然还有话说。王昌龄再次掏出诗牌,和李白一同查看。
【飞雪平沙】:少伯兄安好便好!
【飞雪平沙】:沽文馆确实是个好去处。其自成体系,不同于寻常衙署。吐蕃此袭,想来意在摧毁州府军政枢纽,未必会留意此等“清贵”之地。
【飞雪平沙】:太平年月,沽文馆或是闲散所在,战时,反可能成一方净土。万望珍重!
王昌龄与李白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和苦涩。这买卖文章之地,烽火狼烟中反倒成了救命稻草。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馆内气氛凝重,只有医官偶尔的低语和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刘七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刘七!你感觉如何?”王昌龄再次扑到担架旁,颤抖着问。
刘七的眼神涣散,适应了好一会儿光线,才聚焦到王昌龄脸上。他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夫……夫子……”
“我在!没事了,没事了!”王昌龄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
刘七的眼中瞬间涌上泪水。他猛地挣扎了一下,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但还是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裴……裴五师兄……被……被吐蕃人……抓……抓走了!”
“什么?!”王昌龄的心猛地一沉。
“我们……引开他们……跑不过……我……我被砍倒……”刘七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微弱,“我听见……裴五师兄挣扎……他们,他们叽里咕噜……后来……有个吐蕃人,用唐话说……‘文人,有用’……”
“文人……有用?”王昌龄重复着这四个字,眉头紧紧锁起。
刘七说完这番话,头一歪,又昏睡过去,刚刚擦净的脸上淌下两道泪痕。
王昌龄缓缓站起身,脸上的悲戚和茫然渐渐被一种复杂的神色取代。他沉默了片刻,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如铁。
他转身,目光在馆内搜寻,很快找到了正在协调事务的崔清。
他大步走过去,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崔长史,劳烦你——带我去见霍英华将军。现在。”
52.事了拂衣去(下)
沽文馆内,躁动如滚水。
天亮后,街道上平静下来,没了那骇人的喊杀声。一些仅受了轻伤或只是受了惊吓的百姓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围住馆内值守的坊市笔和编修郎,急切地要求回家,去寻找失散的亲人。
“官爷,行行好,放我们回去吧!我得去找我娘子和娃儿啊!”
“是啊,这心里跟油煎似的,呆不住啊!”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坊市笔和编修郎们疲惫却坚决的劝阻。
“诸位乡亲,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城防军令,宵禁持续,各坊街道仍在戒严排查,以防吐蕃残匪反扑!此刻出去,不仅自身危险,也可能干扰官军清剿!”
“是啊,刺史府及各衙署正在重建,官差们正在挨家挨户核查伤亡、登记失踪。留在沽文馆,有医官,有食水,是目前最稳妥的去处!大家再忍耐片刻,只要官府的解禁令一下,绝不阻拦大家回家!”
人们脸上写满了焦虑、不甘,甚至还有怨愤。但看着馆外隐约可见的巡逻兵士和远处依旧冒着黑烟的废墟,他们终究是无可奈何地叹息着,慢慢退回到自己原先或坐或卧的角落。
撤了火的鼎镬,沸水逐渐平息,溶化着沉痛与忐忑。
长史崔清站在相对僻静的一角,手中的诗牌幽光闪烁,上面不断跳动的数字,是遇害者统计。每增加一个,他的眉头就锁紧一分。
他面前摊开着一卷名册,正根据馆内幸存者口述整理而成的失踪人员名单。朱笔落下,有的名字被横线划去,旁边缀以小小的“殁”字;有的名字依旧空白,意味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中,赫然包括着“裴五”。
王昌龄和李白就坐在崔清对面,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每一次朱笔划下,都让王昌龄心里沉一分。
那些被抹去的名字,曾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如今只剩粗糙黄纸上的淋漓墨迹。而裴五那空悬的名字,更像是一把剑,悬在头顶。
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崔清的笔尖,看它划过一个个名字,到裴五时顿了一下。
呼吸几乎停滞,直到那朱笔落在了下一个名字上,轻轻画了道横线。
一口气长出,却不尽然是放松。失踪,并不等于安全。再者说,又一个人没了啊……
终于,崔清核对到最后一人,沉重地合上名册。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清理战场已然结束,在昨夜中幸存下来的人……都在这了。
许久,他才看向对面面色苍白的两位诗人,疲惫让他的声音轻软:“少伯公,太白先生,名册……初步核算完毕了。”
他站起身,欲向外走:“按照规制,我必须即刻携此伤亡及失踪名录,呈报霍将军定夺。二位……若欲面见将军,可随我同行。”
王昌龄也跟着起身,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低声道:“有劳崔长史,还请稍候。”他拱拱手,随后走到蜷缩在角落的姚二十六和另外两名学子身边。
姚二十六立刻抬起头,眼中满是期盼和恐惧交织的泪水。
王昌龄蹲下身,一如从前在学堂里叮嘱学生归家小心时那样说:“二十六,你们几个,乖乖待在馆里,哪里也别去,一切听从馆内先生们的安排。即便稍后解除宵禁,也万不可独自乱跑。”
他伸手,用力按了按姚二十六瘦削的肩膀,目光扫过另外两个惊魂未定的学生:“等我和太白先生回来。我们……一起离开洮州。”
“夫子……”姚二十六的眼泪滚落下来,用力点头,“您……您也千万小心!”
王昌龄重重颔首,不再多言,起身与李白交换了一个眼神。李白已然背好长剑,神色凝重。
安排妥当,三人不再迟疑,由崔清手持名册与追镝使腰牌在前引路,王昌龄与李白紧随其后,默默走出了沽文馆那扇残破的大门。
户外,天色灰蒙。昔日还算整齐的街道,如今遍布瓦砾、烟尘与已变成暗褐色的血污,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息。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彼此间没有任何交谈,只有脚步声踏在废墟上的细碎声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兵士号令声,更衬得这路途死寂。
路过已成一片焦黑废墟的归云客栈时,李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几根烧成炭状的柱子凄惨地立着,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惨烈。
他想起那位面容和善的掌柜,昨天他还热情地招徕客人,为他们一行人腾出三间房,难道他也……
王昌龄也停了下来,望着那片废墟,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碗滚烫的羊汤,那张厚实的毯子,和掌柜那张带着关切与无奈的脸庞,鼻尖一酸。
他迅速闭了闭眼,将翻涌的酸涩强压下去。
没有时间凭吊,没有时间哀悼。
崔清在前方微微侧身,示意继续前行。两人收回目光,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越靠近城西大营,肃杀之气愈浓。
一直沉默的崔清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压抑:
“二位先生,有些话,崔某必须以诚相告。以往,吐蕃虽与我洮州摩擦不断,但多是陈兵边境,宣而不战。洮州城防坚固,巡防从未懈怠,似此番惨祸,实属罕见。即便偶有边境百姓被掳……”
他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话似乎难以启齿:“……朝廷与边军的惯例是,不谈判,不妥协。”
“什么?!”李白闻言,剑眉骤然紧蹙,扬声质问。王昌龄也是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崔清。
崔清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解释道:“非是将军心狠。实因吐蕃人……素无信义可言。早年曾有交换俘虏之议,我军依约释俘,然吐蕃在其人安然抵达后,方迟迟放人。谁曾想,就在我方人员即将踏入安全之地时,他们居然悍然放箭射杀……”
说完这些沉痛过往,崔清缓了缓,才继续说:“自那以后,两军再无信任可言。霍将军接任后,亦延续前任之策。对于被掳将士百姓的家眷,多以抚恤安抚,匾额褒扬,追认……为国捐躯。”
他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呈报这名册,事实上非为商讨营救之策,而是……为了核算,需要发放多少抚恤银钱,需要制备多少块‘忠烈’匾额。他虽心如刀绞,然军规如此,不得不为。
“岂有此理!”李白勃然变色,声音因愤怒而提高,“吐蕃背信,固然可恨!然岂可因噎废食?吐蕃将领亦非铁板一块,岂能无一可信之人?那是一条条人命,怎能如市井货物般明码标价,轻易舍弃?!”
崔清在李白灼灼的目光下低下头,脸颊因羞愧而发热,讷讷不能言。
王昌龄伸手,轻轻按住李白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太白,慎言。是非曲直,非在此处可辩。一切……等见了霍将军,再行计议。”
李白还有未尽之语,但见王昌龄如此,也不便再言,重重出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崔清感激地看了一眼王昌龄,指引着他们前往大营。
守卫验过了崔清的腰牌,又听崔清低语了一阵,充满戒备地望了望他身后的两个文人。崔清再三保证,守卫这才同意他们一起入内。
崔清转身对李王二人道:“二位稍后,容崔某先行入内通禀。”
李白和王昌龄点点头,目送崔清进去。
问答声从帐内隐约传出,起初平板无波,短暂沉默后,骤然传出霍英华的拔高的语调。
霍英华说了些什么,李白与王昌龄听不太清,但看崔清从里面出来,脸色不太妙。
崔清并未多言,只是侧了侧身,抬手示意他们二人入内。
帅帐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霍英华端坐在简易帅案后,一身染尘的明光铠未卸。
烛火映照下,他脸上的疲惫与未消的怒意交织,眼中有血丝遍布。案上公文散乱,些许纸张散落在地。
见到李白与王昌龄进来,他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起身抱拳,保持着基本的礼数:“少伯公,太白先生,军中简陋,怠慢了。请坐。”
两人还礼后并未依言坐下,王昌龄微微上前半步,开门见山:“霍将军,客套话不必多言。我等冒昧前来,只为一事。”
霍英华目光扫过二人,先是在王昌龄腰间那柄折扇上停了一瞬,又落在李白背负的长剑上,心中已明了七八分。
他也不兜圈子,率先将话挑明:
“洮州遭此大劫,百姓罹难,城池残破,霍某身为守将,罪责难逃,已向朝廷上表请罪。”
他脸上肌肉绷紧,眼中闪过痛楚,但随即决绝取代:
“至于那些不幸被吐蕃掳去的百姓……非是霍某心狠,吐蕃人豺狼之性,言而无信,此前谈判换俘的教训,血淋淋犹在眼前!若再与之妥协,只怕会引来更大的贪婪,葬送更多将士性命!对于那些罹难与被掳者的家眷,军府会按制发放抚恤,褒扬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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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
“霍将军!”
李白再也按捺不住,踏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抚恤?褒扬?人命岂是银钱与匾额可以打发的?从前谈判不成,焉知此次亦不成?吐蕃内部岂是铁板一块?即便……即便谈判不成,难道就不能设法营救?坐视子民陷于敌手,岂是堂堂大唐边将应为?!”
霍英华猛地抬眼,目光如电射向李白,语气陡然变得冷硬:“营救?太白先生的意思是,要霍某不顾洮州新遭重创,防线亟待修复,将士疲惫不堪的现状,点起兵马,杀过洮河去要人?还是要霍某再派使者,去承受吐蕃人可能的羞辱甚至屠戮?先生可知,一旦示弱,吐蕃铁骑下一步踏碎的,就不仅仅是洮州一城!”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勾起了极不愉快的回忆,愤懑道:“先生久在长安,恐怕不甚了解边地旧事。开元十六年!就在洮河对岸!我亲眼所见!吐蕃人如何将那些即将踏入我军弓弩射程的百姓……从背后射杀!那里面有拄着拐杖的白发老翁,有一对年轻夫妻……那丈夫,是个即将进京应试的举子!他娘子……已怀有身孕!”
他猛地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笔架跳动:“而我们当时换给他们什么?是几个掌握了诗牌基础原理的工匠!我们做得还不够多吗?可是得到了什么?!”
站在一旁的崔清,在听到“开元十六年”时,身体猛地一颤,垂在身侧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但他极力克制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王昌龄适时地拉了一下还要争辩的李白,自己上前一步,与霍英华的目光坦然相对。
“霍将军的难处,守土的重责,昌龄明白,亦不敢要求将军以军国大事为赌注,行险侥幸。”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既然将军不便,也不能以军方名义救人,那——我们去救。”
帐内霎时一静。霍英华愣住了,连沉浸在愤怒中的李白也惊讶地看向王昌龄。
“你们?”霍英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打量着王昌龄,再看看李白,此二人虽不算弱不禁风,可毕竟是文士而非军人,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
“少伯公,你与太白先生,皆是文坛瑰宝,天下知名。深入虎穴,救人于万军之中?这……这岂是儿戏?莫说救人,只怕二位自身都难保!”
王昌龄却寸步不让,清晰地说道:“正因我二人是文人,与洮州军方无涉,此行才不致立即激怒吐蕃人。昌龄不敢妄言以卵击石,只恳请将军,提供两样东西:一是关于对岸敌军布防、可能的关押地点等情报;二是必要时,能有一支精干的小股队伍,在约定地点予以接应。如此,或可有一线生机。”
霍英华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王昌龄:
“少伯公不惜以身犯险,究竟是为了救何人?霍某很是好奇,是何等紧要人物,值得夫子下如此血本?”
王昌龄迎着他的目光,不假思索道:“是我的学生,裴五。”
霍英华挑眉,却听王昌龄话锋一转:“但,他也不只是王昌龄的学生。他首先是一个大唐的子民,一个母亲日夜期盼归家的儿子,一个不该被如此轻易放弃、遗忘的人。”
他微微吸了口气,语气依旧平静,却悄然带上了锋芒:“昌龄一介书生,不懂军国大事,只知教书育人,明辨是非。若连尝试营救一个落入敌手、尚有生还可能的大唐子民这般‘小事’,霍将军都觉为难,无法行个方便……那今日朱雀门诗板之上,‘诗家夫子’亲授的尚且是‘诗’,下次授的,恐怕就是这洮州城下,无数冤魂的白骨了。届时,天下士林清议,会如何评说将军‘守土安民’之功,昌龄……就不好揣测了。”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表明了决心,也点出了可能的后果。帐内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
霍英华瞳孔微缩。他没想到这位以诗名闻天下的夫子,竟有如此胆魄和决断,甚至能以天下舆情相逼。
他沉默良久,最终缓缓开口:“少伯公所言……霍某需要斟酌。此事关系非小,牵一发而动全身。霍某需与麾下将领商议,评估风险,更要确保不因此举而危及洮州整体防务。”
他看向王昌龄和李白,目光严肃:“二位若决心已定,也请拿出一个具体的章程来。如何潜入,如何探查,如何接应,如何撤离,需有周详计划,而非仅凭一腔热血。否则,霍某断不能拿将士的性命和洮州的安危陪二位行此险着。”
53.深藏身与名(上)
暂歇的军帐内,空气凝滞。
王昌龄背负双手,立于帐中,眉头紧锁。李白则显得有些焦躁,在靠近帐门处来回踱步,靴底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少伯兄,你既向霍将军提出了需情报与接应,可是心中已有了章程?”李白终于停下脚步,转向王昌龄,“总不能真让你我二人,仅凭一腔热血,就往那龙潭虎穴里闯吧?”
王昌龄停下脚步,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思虑的光芒:“章程尚需细琢,但方向,或许就在吐蕃人劫走裴五时说的那句话里——‘文人,有用’。”
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我一直在琢磨这四个字。太白,你细想。吐蕃此番大动干戈,若只为烧杀掳掠,何须专门辨别、掳走文人?我推测,他们很可能是想从这些文人口中,撬开我大唐诗牌的机密!”
李白眼神一凛:“你是说……他们想仿制诗牌?”
“即便不能完全仿制,若能掌握其运作规律,加以干扰或利用,亦是巨大威胁。”
王昌龄望向帐口方向,细细分析:“洮州乃边陲重镇,驻军严防,他们想正面攻破难如登天。但若能掌握诗牌运作之妙,甚至破译其密,便可窥探军情,散播谣言,其害远胜十万铁骑!”
他看向李白,目光灼灼:“故此,我推测,被扣押在吐蕃大营的,绝不止裴五一个。恐怕近年来边境失踪的文人,都有可能被他们视为‘有用之才’而掳去。”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眼下,我们需先弄清楚,对面那个朗·多杰,究竟是何等人物。崔长史久在洮州,又职司追镝使,对此人必有了解。寻他问个明白,再定行止。”
李白闻言,深以为然:“正当如此!我这就去寻崔长史!”
“不必寻了,崔某在此。”
帐帘被掀开,崔清应声而入。
他面色依旧凝重,显然方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原来,他方才向霍英华禀报伤亡后,曾鼓起勇气想再为裴五之事进言,刚提及“王夫子高足被掳”,便被霍英华毫不客气地打断。
当时霍英华语气冷硬:“崔长史,规矩就是规矩,绝不能因他是名士之徒便破例!否则,我军威严何在?这岂非示弱于敌,让吐蕃人以为掳个文人便可要挟于我,日后岂不更加得寸进尺?”
他颇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大有驱逐之意:“本将是个军人,只管打仗、打扫战场!抚恤金不会少了那孩子的家属,剩下的,是你这洮州长史该操心的范畴。你且去吧,本将还有军务要处理。”
崔清被这番连珠炮似的话语堵得一时语塞,但他深知此事关乎人命乃至边塞文脉,并未放弃,最后争取道:
“纵然规矩如此,将军……王昌龄与李白二位先生,乃天下名士,此刻心焦如焚,是否……至少见上一面,以示安抚?”
霍英华沉吟片刻,并未拒绝,这才有了方才的会面。崔清心系此事,故一直未曾远离。
此刻听闻王昌龄欲了解朗·多杰,他立刻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朗·多杰,确是霍将军的老对手了。此人老奸巨猾,用兵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早年唐蕃交好时,他曾在大唐学习数载,对中原文化,尤其是……诗牌之术,极为痴迷,据说颇有钻研。关系紧张后,他返回吐蕃,凭借其见识与能力,加之对大唐的了解,平步青云,已成吐蕃王子麾下炙手可热的人物。”
崔清不无沉重地继续说:“如今吐蕃内部,诸王子争位,派系倾轧激烈。朗·多杰在此刻打破洮州一线的平静,悍然发动袭击,其首要目的,无非是借此军功,为其主子上位增添筹码,同时巩固自身权位。其次,恐怕也是为了满足其个人私欲——继续网罗乃至逼迫大唐文人,助其破译诗牌奥秘,以增强吐蕃实力。”
李白冷哼:“狼子野心!”
王昌龄则沉吟道:“如此说来,想从他手中要人,寻常金银财宝,乃至军械粮草,怕是难以打动他。”
“正是。”崔清肯定道,“朗·多杰志不在此。若想谈判,除非能拿出与诗牌技术价值相当之物。但……”
崔清话到此处,戛然而止,面露难色。
李白与王昌龄自然明白那未尽之语——将诗牌技术资予敌国,与叛国何异?此路几乎不通。
就在这时,李白怀中的诗牌传来一阵持续的震动。他掏出一看,是多位长安友人发来的讯息,内容皆是急切询问洮州惨状与他的安危。
看来,贵妃新妆的热浪并非将角角落落尽数湮没,洮州之变的消息已通过某些渠道传回了长安。虽未登上朱雀门诗板头条,但已在特定圈子中引起震动。
看着诗牌上跳动的文字,再摸到腰间那枚微微发烫的明月佩,李白眼中骤然闪过一道亮光,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形。
“有了!”李白猛地击掌,引得王昌龄和崔清都看向他,“少伯兄,崔长史!我们何不来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王昌龄忙问:“太白,计将安出?”
李白思路清晰,语速加快:“由我,持此明月佩,以陛下采风使的身份,堂堂正正去拜会那朗·多杰!他既然喜爱这诗牌技巧,我便以这奇物作敲门砖,吸引其注意,与他周旋谈判,此为 ‘明修栈道’。而少伯兄你,则与崔长史一道,凭借霍将军提供的情报与人马,暗中潜入吐蕃大营,寻找并救出裴五及其他被掳文人!此为‘暗度陈仓’!”
“不可!”王昌龄断然反对,脸上写满担忧,“太白!你岂可孤身犯险?那朗·多杰是虎狼之辈,你若前去,无异于羊入虎口!我绝不同意!”
李白却慨然一笑,拍了拍腰间的长剑:“少伯兄放心!我李太白虽是一介文人,却也习剑多年,不敢说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但自保之术尚有!况且……”
说到这,李白不由得冷笑:“我乃陛下钦点,赴陇右道采风,宣扬王化。朗·多杰既自诩崇文,标榜重视文人,若敢公然加害天子使臣,消息传出,吐蕃将如何面对大唐问责?吐蕃赞普面前,他也难以交代!他担不起这个后果!我此行,非是乞求,而是质询,是问罪!占着大义名分!”
王昌龄闻言,神色稍缓,但仍有疑虑:“即便他不敢明害于你,若他强索明月佩,又当如何?此物玄妙,连你我尚且不明其全部奥秘,若落入敌手……”
李白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明月佩再是神异,终究是件死物!而裴五,还有那些可能被关押的文人,是活生生的人!是我大唐的子民,是父母之子,是妻子之夫!只要能换得他们平安归来,舍了这玉佩,有何不可?纵有千般罪名,我李白一肩担之!”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让崔清肃然起敬,王昌龄也为之动容。
崔清当即表态:“太白先生高义!崔某不才,愿助一臂之力!我略通吐蕃语,对此地山川地形也熟,可为少伯公向导,尽力周旋,救出被困同袍!”
王昌龄看着李白决然的眼神,又望向崔清诚恳的面容,心知这或许是眼下唯一可行的险招。
他沉默良久,终于重重点头,用力握住李白的手:“太白……务必珍重!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要!”
“我省得。”李白重重点头。
三人又低声商议了一番行动细节,诸如如何与霍英华沟通接应方式、如何接应、遇到突发情况如何应对等。计议已定,便一同前往中军大帐,欲向霍英华禀明此计。
三人尚未走近中军帅帐,便听得帐内传来霍英华愤怒至极的咆哮,震得帐帘都在微微颤动。
“……好一个朗·多杰!好一坛‘王子亲赐’的青稞酒!他这是用我洮州军民的鲜血给他主子酿的庆功酒!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似是什么物什摔落在地。
“将军息怒!”
“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众将纷纷劝解的声音夹杂其中,帐内气氛剑拔弩张。
崔清立刻抬手,示意李白和王昌龄暂缓脚步,三人停在帐外阴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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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息静听。只听得霍英华声音嘶哑,痛彻心扉:
“守义尸骨未寒,董彪死得不明不白,满城百姓的冤魂还在天上看着!这老匹夫……这老匹夫竟敢……我霍英华在此对天立誓,必手刃此獠,用他的头颅,祭奠我洮州英灵!”
帐内又是一阵纷乱的劝慰声。
崔清侧耳细听,待里面激烈的声浪稍稍平息,只剩下霍英华粗重的喘息声,他才整了整衣冠,对李、王二人使了个眼色,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下官崔清,偕王夫子、李翰林,有要事求见将军!”
帐内沉默了片刻,传来霍英华沙哑的声音:“……进来。”
三人掀帘而入。只见帅帐内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公文和碎裂的砚台,一坛打翻的青稞酒汩汩流淌,浓烈的酒气弥漫在空气中。
霍英华矗立在帅案后,胸口剧烈起伏,身旁众将皆面色凝重,垂首不语。
崔清上前一步,躬身施礼,将方才与李白、王昌龄商议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清晰扼要地禀报了一遍。
他刻意略去了明月佩的细节,只言李白愿以天子采风使身份,明面上与朗·多杰周旋,吸引注意,而他则与王昌龄则率精干小队,暗中潜入营救。
霍英华听着,眼眸中怒焰渐渐被一种冷冽的审视所取代。
若是真的依此计而行,那此事便不再是洮州边军与吐蕃的局部冲突,而是牵涉两国邦交。朗·多杰即便狂悖,也需掂量后果。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众将也屏息凝神,等待着霍英华的决断。
这计策太大胆,太凶险,但……似乎是目前死局中唯一可能撬开的一道缝隙。
良久,霍英华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李翰林以天子使臣身份前去质问,确实是一步妙棋。” 他肯定了此计的政治价值。
崔清见状,立刻趁热打铁,补充道:“将军,不仅如此。下官愿陪同王夫子潜入敌营,除营救学子外,亦可借此良机,细察吐蕃大营布防、粮草囤积、兵力调配等虚实!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番若能成功,不仅可救人,更能为将军日后反攻,廓清迷雾,奠定基石!”
这番话,直指霍英华方才的切齿之恨与复仇之心。
霍英华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深深看了一眼崔清,又缓缓扫过帐中诸将。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部下眼中,同样压抑的怒火,以及被这个计划激发出来的期待。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李白和王昌龄身上。
“好!便依你等之计!”
他目光转向军中一位面容沉毅的将领:“赵将军!”
“末将在!”一位中年将领踏前一步,正是张守义生前副将。
“点你麾下原属张守义将军的‘洮河锐士’一队,皆着便装,配短刃强弩,交由王夫子与崔长史调遣!务必精悍可靠,熟悉洮西地形水道!”
“得令!”赵将军抱拳领命,眼神中闪过决然。用老长官的旧部去执行此险招,既是继承遗志,亦是最好的告慰。
霍英华又看向李白,语气凝重:“李翰林,明修栈道,凶险异常。朗·多杰奸猾似鬼,你孤身前往,需万分谨慎。本将会派一队精锐骑兵,明着护送你至洮河岸边,为你壮声势,但过河之后……便全靠你自己了。”
李白洒然一笑,拱手道:“将军放心,太白自有分寸。”
霍英华最后看向王昌龄和崔清,目光深邃:“暗度陈仓,更是生死一线。情报、接应,本将会全力提供。但如何潜入、如何寻人、如何撤离,瞬息万变,需临机决断。王夫子,崔长史,拜托了!”
王昌龄与崔清齐齐躬身:“必不辱命!”
计策已定,帅帐内的气氛陡然从之前的悲愤压抑,转变为一种紧张的临战状态。霍英华迅速下达一连串命令,调集人手,准备物资,勾勒接应路线图。
一张针对朗·多杰的反击之网,在这弥漫着悲伤与愤怒的洮州城废墟上,悄然张开。
54.深藏身与名(上)
洮河对岸,吐蕃大营。
中军大帐内,酒气氤氲,大胜后的惬意与松弛弥漫开来。
朗·多杰姿态闲适地靠坐在铺着完整虎皮的帅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银碗中的青稞酒。
环眼虬髯的副将噶尔·琼波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他粗壮的手指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要我说,这次能这么顺利,拿到王子这么厚的赏赐,还得拜那‘夜枭’所赐!他飞进长安当了金凤凰又如何?根子不还是在这洮河嘛!哈哈,要不是他主动递消息,把董彪那傻小子骗出来做了,又把唐军布防的漏洞指给咱们,咱们哪能像刀子切酥油一样,轻松插进霍英华这老小子自以为的铁桶阵里?”
他得意地环顾四周其他将领,试图卖弄一下刚学来的词:“唐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啊对!这叫……叫‘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们说是不是?”
帐内响起一阵附和的哄笑,几个将领纷纷恭维噶尔将军不仅勇武,连唐人的俏皮话都学得这么溜。
朗·多杰放下银碗,碗底与木质案几接触发出轻响,笑声顿时小了下去。
他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扫过噶尔·琼波,用远比对方流利标准的长安官话慢悠悠地纠正道:“你想说的,是‘玩火自焚’吧?”
噶尔·琼波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讪讪地低下头,粗声粗气地认错:“是是是,大论英明!末将粗人一个,不该在大论面前卖弄……”
朗·多杰没理会他的窘迫,手指轻轻敲了敲摊在案上的一份文书。那是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盖着洮州刺史府印鉴的通报副本。
他语气依旧平淡,却让帐内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大唐皇帝钦点的采风使,翰林供奉李白,即将抵达我营‘出使’。诸位,有何想法?”
话音刚落,噶尔·琼波立刻梗着脖子嚷道:“管他什么鸟使!刚打完仗,死了这么多人,他跑来干什么?不就是看咱们打赢了,想来讨饶谈判吗?还摆什么皇帝使者的臭架子!真有本事,让霍英华那缩头乌龟过河来,真刀真枪再干一场!”
“没错!谈判?有什么好谈的!刀把子现在在咱们手里!”
“杀了祭旗!正好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对!让他有来无回!”
帐内众将群情激愤,七嘴八舌,喊打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在这些刚经历血战的悍将看来,胜利者无需对失败者讲究任何礼节。
朗·多杰安静地听着,直到帐内的喧嚣声渐渐平息,所有目光重新集中到他身上时,他才缓缓开口,依旧是那慢条斯理却尽在掌握的调子:
“杀人么,一刀而已。”
他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点评:“不过,李白此人,我游学长安时便已知其名。诗才惊世,号称‘谪仙人’,在大唐朝野上下、士林之中,声望极高。”
他端起酒碗,轻轻晃了晃里面浑浊的液体,继续道:“我朗·多杰,向来以爱才惜才之名传于内外。若一刀杀了这等人物,消息传开,天下人将如何看我?日后,还有哪位贤才能士,敢来投奔?我们想要的,可不仅仅是洮州一城一地,还有……更多。”
他意味深长地扫视着帐中诸位悍将。
帐内诸将闻言,面面相觑,随即齐声高呼:“大论深谋远虑!英明!”
朗·多杰微微颔首,似乎想起一事,转向负责看守俘虏的将领,语气随意地问道:“前几日抓来的那个唐人文人,叫裴五的,怎么样了?还是不肯进食?”
那将领连忙回禀:“回大论,还是老样子,水米不进,一言不发,怎么劝都没用。刚才又昏死过去一次,医官费了好大劲才用参汤把气吊上来。”
朗·多杰眼中闪过近乎欣赏的复杂光芒,轻轻叹息一声,用只有近处几人能听清的声音低语:“大唐的文人……骨头是真硬啊。”
他沉默片刻,随即脸上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扬声下令:“传令下去,整肃军容,列队!准备迎接大唐使节。礼数不可废,莫要让人笑话我吐蕃不懂待客之道。”
“是!”帐内众将轰然应诺,纷纷起身出帐准备。
朗·多杰独自坐在帐中,手指再次划过那份通报上“李白”二字,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
酉时的天光暗淡下去,夜幕沿着天际漫上山头。山野间,一排黑点连成一线,正快速移动着。
经验最为丰富的老兵在前方悄无声息地开路,动作干脆利落。崔清与王昌龄一前一后,相隔数步,紧跟其后。
他们所选的这条路径,是一条早已废弃的崎岖猎道,需要翻越一座草木稀疏的山头,再沿着人迹罕至的河谷跋涉相当长一段距离,才能绕到吐蕃大营防御相对薄弱的侧后方。
这是崔清在对比了数条路线后,选中的最为隐蔽,也最为高效的一条路。
长途潜行,讲究轻便迅捷。每个人只带了仅够果腹的干粮和一把贴身藏好的短刃,老兵所配强弩也仅限三发,连水囊都只装半满,以减少任何可能发出声响的累赘。
山路荒僻难行,虽有老兵提前用刀鞘拨开大部分荆棘,崔清和王昌龄依然需要不时徒手推开横生的枝杈。手背、脸颊被划出细密的血痕,初时刺痛,很快便被山间凛冽的寒风冻得麻木,只剩下一种紧绷的钝感。
终于,在体力近乎耗尽前,他们成功翻越了山头。视野豁然开朗,脚下是幽深莫测的河谷,在暮色中蔓延向远方。
王昌龄与崔清俱是长长松了口气,但此刻绝非休息之时。二人只是默契地对视一眼,用眼神互相鼓励,便继续跟着老兵的足迹,更深地潜入这片危险的土地。
又行进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负责探路的老兵突然蹲下,打出一个手势——停止前进,就地隐蔽!
所有人瞬间伏低身子,利用岩石和枯草的掩护,将自己融入昏暗的背景中。他们已经进入了吐蕃巡逻队可能出现的范围。
隐蔽的时间异常漫长而煎熬,每一息都被拉扯得极长。山风穿过石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就在这紧张到极致的寂静里,趴在王昌龄身侧的崔清,忽然用极轻的气音,耳语也似地问道:
“少伯公一生诗作等身,字字珠玑……不知……不知少伯公自家最满意,是哪一首?”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在这种境地下问出,显得格外突兀。
王昌龄被问得一怔,他确实从未仔细思量过这个问题。沉吟片刻,他微微摇头,同样低声回道:“诗为心声,一时一境罢了,难分高下。”
他侧头看向黑暗中崔清模糊的轮廓,反问:“那崔长史呢?诗家无数,词句千章,崔长史可有偏爱的句子?”
崔清在黑暗中抿了抿嘴,轻声道:“在下斗胆,最喜少伯公那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昌龄有些意外,这首《出塞》虽流传颇广,但并非他最负盛名之作,尤其相较于那些更为精工典丽的七绝。
他不禁好奇:“哦?为何独独偏爱此句?”
崔清继续压低声音解释,但明显不仅仅是为了隐蔽,更是为了压抑某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此句气象雄浑,有雷霆万钧之势,尽显我大唐男儿镇守边关、气吞万里如虎的胆魄与担当。下官觉得……”
他的话速渐渐慢了下来,语气中的推崇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滞涩打断,最后一个“得”字带着细微的颤音,竟像是哽住了喉头,再也说不下去。
王昌龄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瞬间的情绪失控,借着微弱的天光,他似乎看到崔清迅速抬手,极快地抹了一下眼角。
这绝不仅仅是对诗句的欣赏,此中必有深沉的个人情由。王昌龄心中了然,正想温言问询一句,前方老兵却猛地打来一个更加急促的暗号,代表“危险临近”。
王昌龄立刻噤声,将所有疑问压回心底,全身肌肉绷紧,屏息凝神,与崔清一同将身体压得更低。
只见不远处,一队约莫五六人的吐蕃巡逻兵,牵着马,骂骂咧咧地沿着河谷边缘的小径,正朝着他们潜伏的方向迤逦行来。火把的光晕在黑暗中跳跃,映出他们身上皮甲的轮廓和腰间的弯刀。
计划中的关键一刻,到了。
火把的光晕在黑暗中跳跃,逐步逼近,连他们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和粗俗的吐蕃语笑骂都依稀可辨。敌我距离越缩越短,几乎能闻到他们身上传来的羊膻味和汗臭味。
王昌龄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暗藏的短刃刃柄,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
他侧目看向身旁的崔清,只见崔清脸色在夜色中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老兵首领的方向,等待着他的信号。
领头的老兵像一块沉默的岩石,纹丝不动。几个弹指后,他缓缓抬起手,手势悄然变换。
在他身后,一名手持强弩的士兵无声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弩箭在昏暗中泛着幽冷的光泽。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夜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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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吐蕃兵,正扭头对同伴说着什么,声音戛然而止。他身体猛地一僵,喉咙处已然多了一个血洞,箭簇从后颈穿出。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发出一声模糊的“嗬”声,便直挺挺地向前扑倒,火把脱手滚落在地。
剩余的吐蕃兵顿时乱作一团,嘴里嚷嚷着,惊惶地抽出弯刀,试图寻找袭击者的方向。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的混乱中,“咻!咻咻!”
又是接连几声弩箭离弦的锐响。这些“洮河锐士”皆是百战精锐,出手狠辣精准,箭无虚发。
惨叫声接连响起,剩下的几个吐蕃兵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应,便被精准射翻在地。有两个当场毙命,还有一个被射穿大腿,倒在血泊中发出痛苦的哀嚎。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小队,转眼间只剩一地狼藉和微弱的呻吟。
“上!”
老兵首领低喝一声,率先从隐蔽处跃出,动作迅如猎豹。其他人紧随其后,两人持弩警戒四周,另外两人则快速冲向倒地的吐蕃兵补刀,确保一个活口不留。除了那个大腿中箭,仍在呻吟的家伙。
崔清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和手臂的颤抖,也快步跟了上去。王昌龄紧随其后,空气中弥漫的新鲜血腥味让他也一阵反胃。
崔清蹲到那个唯一留下的活口面前,用流利的吐蕃语问:“说!戌时初刻,营区换防的口令是什么?”
那吐蕃兵因失血和恐惧而面色惨白,浑身抖如筛糠。他惊恐地看着崔清和他身后那些面色冷峻的唐人,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地用吐蕃语吐出了一个词。
崔清听清了,又快速重复了一遍确认。那吐蕃兵虚弱地点点头。
得到想要的信息,崔清不再多言,站起身,朝老兵首领微微颔首。
首领会意,对旁边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面无表情,手起刀落,结果了伤兵的性命,给了他一个痛快。
战争便是如此残酷,容不得半点仁慈。
“快!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尤其是完好的皮甲和号衣!”首领迅速下令。
士兵们立刻动手,利落地开始剥取尸体上的衣物,过程粗暴而高效。
“崔长史,王夫子,得罪了,请换上他们的衣服。”老兵首领将两套相对干净完整的吐蕃兵服递了过来,语气不容置疑。
王昌龄和崔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复杂神色。穿上敌军的衣服,意味着他们将彻底潜入黑暗,与曾经的自己暂时割裂。
没有犹豫的时间,两人接过那还带着体温和血腥气的衣物,默默地迅速套在自己的外袍之外。
敌军的味道包裹全身,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和屈辱感油然而生,但此刻,这是最好的伪装。
换装完毕,一行人看上去已与普通的吐蕃巡逻小队无异,只是沉默得过分。
就在这时,一直紧绷着脸的崔清,忽然转向王昌龄。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异常明亮,声音清晰,打破了沉默:
“少伯公,倘若……倘若此次我等能侥幸平安归去,可否请您再为我写一幅字?”
王昌龄愣在原地,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重提此事。
崔清不等他回答,便一字一顿地吐出那句诗:“就写那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周围正在整理装备,擦拭刀箭的老兵们动作都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王昌龄看着崔清眼中那混合着恐惧、决绝以及某种深沉期盼的光芒,瞬间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句诗,这是崔清在向自己、也向所有同行者宣告此行的信念。
这一刻,他们和李广站在一起,和王忠嗣站在一起,和千千万万曾经守护、正在守护国土的征人站在一起。昔年那句凉州城头斗诗之作,此刻更为厚重地落在了洮河岸边。
他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重重地点头,声音沉稳有力:“好!一言为定!待回到洮州,王某必定为你挥毫,将此句写得铁画银钩,气吞万里!”
崔清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笑意,不再多言。
“走!”老兵首领低喝一声,检查了一下缴获的吐蕃弯刀,将其插在腰间,打了个手势。
一行人不再停留,将尸体草草拖到岩石缝隙隐蔽处,旋即借着夜色的掩护,化身成一支沉默的“吐蕃小队”,朝着远处那片灯火闪烁、戒备森严的吐蕃大营走去。
夜色更重了。
55.深藏身与名(中)
吐蕃大营,辕门之下。
火把猎猎,映照着两排吐蕃士兵冰冷如铁铸的面孔,出鞘的刀锋闪着森然冷光。
朗·多杰佩剑悬刀立于正位,诸将依次排开,遥遥地望着一个白色身影靠近。
李白腰挎长剑,缓步而来,器宇轩昂。
他一身白衣虽经清洗整理,却难掩边塞风尘与昨夜烟火的痕迹,衣袂处甚至有几处破损,所幸不甚明显。
然而,他步履从容,目光清亮,尽显天朝上国遣使的气度和威仪,仿佛踏过的不是敌营险地,而是长安朱雀大街。
未等朗·多杰开口,其身旁的副将噶尔·琼波便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声如破锣般率先发难,言语间充满了鄙夷:
“呔!你既是天朝遣使,代表你家皇帝,却穿着这般破烂衣裳,如同丧家之犬!你这般狼狈模样,岂不是将你大唐皇帝的脸面,都丢到这洮河里喂鱼了?!”
此言一出,周围吐蕃将校中顿时响起一阵放肆的嗤笑声。
李白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仰天长笑。笑罢,他望着噶尔·琼波,一字一顿地回应:“我当是谁,原来是昨日偷袭本使不成,反叫我挑了项链的水贼啊。”
噶尔·琼波脸上的轻蔑顿时变为羞恼:“你!”
李白也不与他多做计较,朗声对正中央那位身材魁梧却面色阴鸷的主帅道:“本使奉大唐天子明诏,持节采风,问俗陇右,为的是宣播王化,睦邻修好!尔等吐蕃,本当谨守边陲,感念天恩,却悍然兴不义之师,行屠城焚掠、猪狗不如之事!”
吐蕃诸将被这番接二连三的责难镇住,瞪大了眼睛看着李白,却无人敢出声。
李白抬起左手,用右手捏着左袖,上面的烟熏痕迹以及一处刮破坦然现于人前:“我这一身风尘,正是尔等背信弃义、戕害生灵的铁证!将军不见这洮水皆赤,冤魂塞野乎?尔等不行仁义,反讥讽使者衣冠,岂非舍本逐末,徒增笑耳!”
一番话,义正词严,气势磅礴,将对方扣来的“失仪”帽子狠狠掷回,反而坐实了吐蕃的“不仁不义”。噶尔·琼波被驳得面红耳赤,更是无法反驳。
“琼波,退下。”
朗·多杰终于开口,不怒自威。
他挥手制止了躁动的部下,脸上竟露出堪称宽厚温和的笑容,用极为流利的大唐官话对李白道:
“手下粗人,不识礼数,让太白先生见笑了。先生风采,昔年某在长安时便已心向往之。今日先生不避兵锋,驾临我这简陋军寨,必有教于我。请入帐详谈。”
他姿态放得颇低,俨然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李白也不客气,昂然步入中军大帐。
一旁的侍卫想要缴李白的剑,被李白用琥珀色的眼睛一瞪,悻悻地缩了回去。
朗·多杰命人奉上酪浆,看似随意地问道:“不知太白先生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李白正色道:“朗将军既通我中华文化,当知‘和为贵’。我大唐皇帝陛下,胸怀四海,愿与吐蕃赞普永结盟好,共享太平。然则,将军此番所为,烽火连天,屠戮洮州,劫掠百姓,岂是睦邻之道?将军昔年曾游学长安,受我大唐文化熏陶,如今却以所学之技,反刃相向,岂非忘恩负义乎?”
朗·多杰闻言,脸上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厉色。他慢条斯理地回应:“太白先生此言差矣。某平生最是敬重文化,向往大唐文明,岂会行不仁不义之事?至于洮州之劫……”
他环视了一圈营中诸将:“唉,或许是前任将领治军不严,偶有骚掠,亦或是两军交战,刀剑无眼,难免殃及池鱼。然某可以保证,我麾下将士,与霍英华将军乃是堂堂正正于沙场对决,比拼的是为将者的谋略与勇气。”
“至于城中大火……”他手捻须髯,作思考状,“或许是守军疏于防范,竟让猛火油此等危险之物流入市井,酿此惨祸,实在令人扼腕。”
他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反而暗指唐军自己管理不善。
李白冷笑一声,步步紧逼:“好一个‘堂堂正正’!将军既口口声声尊重文化人,便应以国士之礼待之。何以我听闻,有大唐文士被将军‘请’至营中,竟是用绳索捆绑,如同对待牲畜一般?这便是将军的‘尊重’之道吗?”
朗·多杰面露“无奈”,摊手道:“先生明鉴,沙场之上,电光石火。混乱之中,为保诸位先生安全,手下儿郎或有些许鲁莽之举,也是情非得已。但某可以保证,凡被请来的先生,皆以上宾之礼相待,绝无伤害之意。”
他话锋一转,眼中露出探究的神色:“莫非……太白先生此来,是为这些先生做说客,欲让朗某放人?”
“是,亦不全是。”李白坦然道,转而语带威胁,“放人是彰显将军仁义,化干戈为玉帛之始。若将军执意与我大唐为敌,你亦知晓,天子一怒,流血千里!我大唐雄师百万,战将千员,王忠嗣将军旧部尤在陇右。尔等今日侥幸得手,莫非以为我天朝锋镝不利否?”
提到王忠嗣的名字,在场的吐蕃将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那位声名赫赫的战神,可没少让他们吃苦头。
朗·多杰深知,此番声东击西之所以能成,乃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倘若得寸进尺,真把王忠嗣引来,以此刻他们的实力,的确无法抗衡。
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表情并无多少变化,依旧端着那得体的微笑:
“先生言重了。若要某放人么,不难。久闻大唐诗牌乃巧夺天工之神物,能通万里之遥,传瞬息之讯。只要太白先生不吝赐教,将此法门传授于我这些化外野人,让我等也能领略其中妙趣,某立刻亲自礼送诸位先生返回洮州,绝无虚言!”
图穷匕见。
李白对此并不意外,甚至乐见其成,从容应道:“此事,亦不难!”
在朗·多杰及帐内所有吐蕃将校惊疑的目光注视下,李白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自己的诗牌。
按理说,在这远离大唐腹心的边陲,且刚经历战乱的边境,诗牌早该形同顽石。然而,就在李白手指轻触的刹那,那诗牌竟骤然焕发出柔和而稳定的金光。
诗牌上方光影流转,竟清晰地显现出长安朱雀门诗板上正在热烈讨论的 #华清赐浴新妆成# 的动态画面。酉时已到,华清池畔,贵妃如约现身,华服璀璨,珠光宝气,顾盼生辉。贵胄唱和之声,丝竹管弦之乐也隐约可闻。
这是来自大唐心脏的煌煌盛宴,与营帐的寒风萧索形成刺目的对比。
“这……这怎么可能?!”噶尔·琼波眼珠瞪得溜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帐内一片哗然,所有吐蕃将领都被这神乎其技的一幕惊呆了。
朗·多杰虽然勉强维持着镇定,但手中酒杯的微颤暴露了他内心的巨大震动。他盯着那金光璀璨之物,眼神中充满了炽热的渴望。
李白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随即又从容取下腰间那枚莹润生辉的明月佩。他将其与诗牌并置,只见明月佩上流光闪烁,与诗牌的金光交相辉映。
“此乃吾师所赐明月佩,内有玄机,可沟通天地灵气,故能使诗牌于此绝地,依旧畅通无阻。”李白的语气平淡中透着傲然。
他当场演示,手指在诗牌上划动,与一个名为“东岩子”的人传递讯息,口中还恭敬道:“弟子太白,遇吐蕃朗·多杰将军,论及诗牌妙理,恳请师尊解惑。”
那是李白的老恩师赵蕤。他虽然亦有诗牌,却不甚在意,更想不到李白会在这个时候找他。此刻,他老人家定是在某处云游,故而不会有任何回复。
李白真正的目的也并非叨扰恩师,而是把时间一拖再拖。他能多拖住一会儿,王昌龄他们成功的把握就多一分。
众将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块小牌上,见其没有动静,营中气氛变得凝滞。
李白故作无奈地收起诗牌,笑道:“恩师赵蕤,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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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岩子,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想必此刻又云游四海去了。看来一时半刻是无法当面请教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看向案上的酒壶,洒脱一笑:“将军,如此良宵,既有美酒,又有奇物可观,你我何不效仿古人,煮酒论道,边饮边等?或许酒至半酣,恩师便有回音了呢?”
朗·多杰看着李白那洒脱不羁又深不可测的模样,再想到那神奇的诗牌和玉佩,心中疑窦丛生,却又被巨大的好奇和贪欲所占据。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重新堆起热情的笑容:
“好!好一个‘煮酒论道’!太白先生果然是真名士,自风流!来人!换大觥,上最好的酒!今日某便要与谪仙人,一醉方休!”
霎时间,帐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后的松懈。轻松,而不懈怠。
酒肉流水般呈上,一场看似欢愉,实则暗潮汹涌的夜宴,就此拉开序幕。
酒过三巡,气氛在推杯换盏中显得松弛了些。一位相对年长,面相不似噶尔·琼波那般凶悍的吐蕃将领,带着几分真实的好奇,用生硬的唐话问道:
“李……李翰林,久闻大唐天子……乃天可汗,不知……究竟是何等英雄人物?”
此言一出,连朗·多杰也放下了酒杯,目光投来,显然对此话题也颇有兴趣。
李白笑着,再次取出那面神奇的诗牌:“将军既问,便请一观盛世气象!”
指尖翻飞,光影流转,一份封存已久的金边存档帖被翻出,乃是#开元元年骊山讲武#
略显模糊却仍旧气势恢宏的动态影像呈现出来:年轻的李隆基身披金甲,立于高大的玉辇之上,目光锐利,意气风发。下方,玄甲骑兵如铁流涌动,步卒方阵刀枪如林。旌旗蔽日,鼓号震天。虽无声响,但那冲天的豪迈与整肃的军容,已足够震撼人心。
“此便是我大唐天子!”李白声音激昂,带着崇敬,“昔年圣人临朝,励精图治,方有今日四海升平!北驱突厥,西抚诸蕃,文治武功,旷古烁今!我朝疆域之广,甲兵之利,仓廪之实,文明之盛,岂是边陲小衅可撼动分毫?”
他巧妙地将历史功绩与当前局势联系起来,言语中不免带了些许夸大,但在此情此景下,却更具威慑力。
帐内诸将看得目不转睛,即便桀骜如噶尔·琼波,也被那鼎盛的军容所慑,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敬畏。
朗·多杰眼中精光闪烁,他看到的不仅是军容,更是这诗牌所展示的远超他想象的帝国底蕴与控制力。
他心知不能再让李白继续借题发挥,施压于己方士气,适时地大笑一声,亲自执壶为李白斟满酒,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哈哈,好!好一个盛世气象!陛下神武,令人心折。不过,如此良辰,有酒无诗,岂非憾事?久闻谪仙人诗才惊世,出口成章,今日可否赏光,为我等挥毫一二,也让我等沾染些中原文墨灵气?”
李白也毫不推辞,慨然应允:“将军有命,敢不从尔?”
侍从立刻奉上纸笔。李白执笔在手,略一沉吟,便龙飞凤舞地挥洒开来。先是《侠客行》,再是《塞下曲》。诗句酣畅淋漓,凌云健笔,纵横捭阖,快意恩仇。
周围吐蕃将领们虽不能尽解其意,却也觉气势磅礴,不由得嗡嗡称奇,气氛竟真显得热络起来。
然而,在这份看似宾主尽欢的热闹之下,李白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过案几上那面静静躺着的诗牌。
他表面谈笑风生,心中却默默计算着时辰。按照与王昌龄、崔清约定的计划,撤退的时辰快到了。
为何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诗牌依旧静默,没有任何代表成功的暗号闪烁。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李白的心头:
难道……少伯兄他们,出了意外?
56.深藏身与名(下)
酒过三巡,帐内气氛愈加热络。
朗·多杰麾下几名将领已带了几分醉意,围着李白刚刚挥毫写就的《塞下曲》墨宝,嗡嗡地议论着。
李白与朗·多杰对坐,从长安风物聊到西域奇珍,相安无事。但他眼角的余光,始终未曾离开过案几上那面静默的诗牌。
约定的时辰,已过了一刻。
帐外的夜色浓稠如墨,诗牌依旧毫无动静。每过一个弹指,李白心中的不安就加重一分。少伯兄可还安好?裴五救出来了吗?崔清呢?
就在此时,帐帘角落阴影处,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猫着腰溜了进来,迅速凑到一名坐在边缘的吐蕃将领边,急促地耳语了几句。
那将领原本略带酒意的慵懒神情瞬间一扫而空,脸色骤变。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正与李白相谈甚欢的朗·多杰,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随即被坚定所取代。
他迅速起身,尽量不引人注目地沿着帐壁阴影,绕到朗·多杰身后,俯身低语,语速极快。
朗·多杰脸上那抹精心维持的儒雅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消失。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缓缓地将酒杯顿在案几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在喧闹的帐中本微不足道,却让一直暗自警惕的李白心中猛地一沉。
他立刻截住了正在谈论的“昆仑美玉”的话头,面带疑惑地望向朗·多杰:“将军?何事停杯?”
朗·多杰抬起头,目光如刀。先前所有的“礼遇”和“欣赏”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愚弄的暴怒和森冷刺骨的杀意。
“好一个‘谪仙人’!好一个‘煮酒论道’!”朗·多杰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盘乱跳,“我朗·多杰以国士之礼待你,与你推心置腹,把酒言欢!你却效仿那宵小之辈,与我玩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
李白心中惊涛骇浪,但面上强自镇定,蹙眉道:“将军何出此言?太白愚钝,不解其意。”
“不解?”朗·多杰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戾气,“那我便让你明白!就在方才,关押唐人的营区遇袭!来人手法老辣,悄无声息放倒我数名精锐守卫,救人之后毫不恋战,即刻远遁!这洮州地界,除了你李白带来的高手,还有谁能有这般本事?!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去救那几个无关紧要的文人!”
他死死盯住李白,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你在此处与我高谈阔论,吸引我全部注意,却让你的同伙暗中行事!这便是你的诚意?这便是大唐使节的作风?!”
真相大白!
少伯兄他们得手了!但……也被发现了!李白心头先是一喜,随即被更大的危机感笼罩。计划败露,自己立陷绝境!
朗·多杰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厉声喝道:“拿下!”
帐中吐蕃武士早已按捺不住,闻令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锵啷——!”一声清越龙吟。
李白早已蓄势待发,身形如电般向后疾退半步。腰间长剑瞬间出鞘,化作一道寒光,精准地格开了最先伸来的两把弯刀,火星四溅。
“朗·多杰!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敢杀我,便是与大唐不死不休!你扣押我大唐文士在先,背信弃义在后,又有何颜面谈‘国士之礼’!”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朗·多杰见李白剑法精妙,竟一时逼退武士,更是怒不可遏,“我今日就先烧了你这‘栈道’,再去擒那‘度陈仓’的鼠辈!我倒要看看霍英华敢不敢为你这‘天子使臣’发兵过河!”
他话音未落,已有更多武士围拢上来,刀光剑影将李白团团困住。李白剑光霍霍,且战且退。但帐内空间狭小,对方人多势众,险象环生。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咻”的一声,一道锐利的破空之声撕裂帐内喧嚣。只见一道乌光从帐帘缝隙处激射而入,速度快得惊人,目标直指正咬牙切齿指挥围攻的朗·多杰面门。
那竟是一把玄铁折扇!
朗·多杰到底是沙场老将,虽惊不乱,猛地一个侧身仰头。折扇贴着他的鼻尖飞过,“夺”的一声钉入他身后的帅案。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所有人都是一愣。朗·多杰虽避过要害,却也因这迅猛的闪避而重心不稳,“砰”地一声跌坐在地,狼狈不堪。
“大论!”
“保护大论!”
帐内顿时一片大乱,武士们也顾不得李白,纷纷惊呼着冲向朗·多杰。
良机!
李白大喝一声,飞起一脚,将面前沉重的案几狠狠踹向涌来的吐蕃兵。杯盘酒肉哗啦倾覆,暂时阻住了攻势。掌中长剑横扫,逼退正面之敌。随即,他身形一折,如一道白色轻烟,直扑帐帘。
“嗤啦——”帐帘被他一把扯开。
月光混合着营火的光芒洒入。只见帐外,王昌龄一身吐蕃兵服上沾满尘土与暗红血迹,神色沉静如水地站在那里,正缓缓收回右手。
那把钉入帅案的玄铁折扇,在绞盘丝线的牵扯下从木中弹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回王昌龄摊开的掌心之中。
“少伯兄!”李白惊喜交加。
王昌龄手腕一翻,折扇收回腰间。见李白无恙,眼中担忧稍褪,急声道:“太白!快走!”没有任何废话,一把拉住刚刚冲出的李白,转身便向营区阴影处疾奔。
“追!别让他们跑了!” 帐内传来朗·多杰惊怒交加的咆哮声。
身后,吐蕃大营如同被惊扰的蜂巢,瞬间炸开。号角呜咽,脚步声、马蹄声、呼喝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少伯兄,你们那边……情况如何?裴五呢?”李白一边灵活地避开地上的杂物和帐篷拉绳,一边急促地低声问道,气息因奔跑而有些不稳。
王昌龄紧跟在李白身侧,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却也难掩事成的激动:“成了!多亏霍将军的情报准确,我们扮作巡逻队,真就混了进去!老兵们手脚利落,放倒守卫,几乎没弄出多大动静就解决了。”
二人分开,绕过一处桩子,再次并行。
“里面……果然不止裴五一个,还关着另外几个读书人模样的唐人,各个衣衫褴褛,面成菜色,看模样被关押有些时日了。裴五那孩子……”
说到这,王昌龄的话音哽住了,脑海中闪过找到裴五时的画面——那孩子蜷在阴暗角落,原本健朗的身形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颊深深凹陷,眼神空洞,几乎认不出是那个平日里沉稳干练的学生。
听到他的呼唤抬起头时,裴五无神的眼睛里先是茫然,继而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虚弱地喊了一声“夫子”,便再也说不出话,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王昌龄也是鼻头一酸,但当时哪容得多想。他强压下翻涌的酸楚,半拖半抱地将虚弱不堪的裴五架了起来,低喝一声“走!”,一刻也不敢耽搁。
“然后呢?按计划该去东南乱石滩与接应的人汇合,为何你会独自来中军帐寻我?”李白察觉到王昌龄语气中的异样,但情势危急,他必须立刻理清状况。
王昌龄的脸色在奔跑中显得更加凝重:“原本是!我们救出人后,立刻按约定向东南方向撤离。可是……就在快要脱离中心营区时,我发现崔清不见了!”
“什么?崔长史不见了?”李白心中一惊。
“我不便呼喊,只得在附近稍作停留等他。就是这片刻耽搁,我看到……我看到本该跟着老兵撤退的那些人里,有个黑影,竟偷偷折返回去,朝着吐蕃大营深处跑了!”
“叛徒?!”李白倒吸一口凉气。
“对!我当时也顾不得其他,嘱咐老兵们护着裴五他们先往接应点撤,自己便朝着那叛徒追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眼看那人钻进了中军大帐……”
王昌龄咬牙,恨自己没能再快一点,追上那叛徒。他赶到大帐外时,里面已经乱了套。借着帐帘的空隙,他一眼就看到了主位上的朗·多杰,二话不说就把扇子扔了出去。
李白回想起方才帐中那个进来报信的身影,确实是一张中原人的面孔,此刻恍然大悟,恨声道:“定然是那贼子告的密!难怪朗·多杰如此快便知晓!”
“现在说这些无用。”王昌龄喘息着,“也不知崔长史是遇到了麻烦,还是……眼下顾不得这许多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到接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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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抢到马匹最好!”
正说着,两人为躲避身后射来的几支冷箭,闪身躲到一座大型营帐的阴影后。刚喘口气,李白眼尖,指着不远处:“少伯兄,看那!”
只见一匹看起来有些瘦弱的老马被拴在木桩上,正不安地踏着蹄子。
“有马总好过双腿!”
两人对视一眼,正欲上前解马。忽然,旁边一条更隐蔽的小路上,传来轻微的马蹄声。两人立刻戒备,却见一人一骑从暗处拐出,马上的身影颇为熟悉。
“崔长史!”李白低呼。
来人正是崔清!
他见到二人,立刻勒住缰绳,敏捷地翻身下马,语速极快:“快!中军大乱,外围巡逻被吸引,东北角防线此刻最为薄弱!我方才探过了,从那边走!”
他来不及详细解释自己为何消失了那么久,只是将坐骑让出:“这匹马快!你们骑这个!”
李白迅速扫视情况,当机立断:“不!崔长史,你与少伯兄同乘这匹好马!我骑那匹老的!快!”
时间不容争执,崔清也知道这是最优方案,立刻点头。王昌龄也不推辞,在崔清的帮助下迅速上马,坐在前面控缰,崔清则坐在他身后。
“走!”李白也已解开那匹老马,翻身上鞍。老马虽弱,但求生本能驱使下,倒也奋力迈开四蹄。
崔清在王昌龄身后指引方向:“往东北!那边有个坡地,穿过去能避开主力追击!”
“好!”王昌龄一抖缰绳,骏马嘶鸣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然而,好马驮两人,速度终究受影响,老马虽劣,只驮李白一人,竟渐渐与前面并驾齐驱,甚至因负担轻而略有超前。
“太白先生!别管我们,继续往前!霍将军的人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了!”崔清在后面高喊,声音在风中有些破碎。
然而,他们的一举一动,被高处的一双鹰眼尽数掌握。
朗·多杰在一群将领的簇拥下,立马于一处高坡,面色阴沉地看着荒原上那几个快速移动的黑点。
噶尔·琼波急不可耐,弯弓搭箭,瞄准了那匹因载两人而速度稍逊,落在稍后位置的马匹,口中骂道:“还想跑?!”
弓弦响处,一支利箭破空而去。
“混账!”
朗·多杰怒斥,却已晚了半步。
他想要的是活口,是能撬开诗牌秘密的文人。死了的文人,价值便去了大半,更会彻底激怒霍英华。
利箭带着尖锐的呼啸,正中马背上的身影。
王昌龄正全力驾驭坐骑,忽闻身后恶风不善。还未及反应,便感到身后猛地一震,随即一股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的后襟。
他心头巨震,急忙勒马回头。只见崔清身体一软,口中溢出一股鲜血,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正从马背上滑落。
“崔长史!”王昌龄肝胆俱裂,急忙跳下马,扑过去扶住崔清。
后心处,箭羽兀自颤抖,锋利的镞尖已从前胸透出寸许。鲜血迅速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在昏暗的光线下晕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崔清!崔清!”王昌龄半跪在地,将崔清抱在怀里,声音因恐惧和悲痛而颤抖。李白也闻声折返,跳下马背,看到此景,目眦欲裂。
崔清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探入怀中,摸索出一张被汗水与血水浸透的羊皮纸,塞到王昌龄手里:
“少……少伯公……这……这是吐蕃大营的……兵力布防……我……我画的……务必……交予霍将军……”
王昌龄紧紧握住那张带着体温和生命的图纸,泪水模糊了视线,重重点头:“我答应你!一定送到!你……你撑住!”
崔清涣散的目光望向漆黑的夜空,嘴唇翕动,仿佛在念诵着什么。
王昌龄连忙俯身去听。
“但使……龙城……”
“崔长史!”王昌龄泣声呼唤。
“……飞将在……”崔清的眼神开始失去焦点。
“崔清!”李白也俯身急唤。
“……不教……胡马……”
死寂。
57.何日平胡虏
泪水,滚烫的,啪嗒、啪嗒,拍在崔清那张已然灰白,再无悲喜的脸上。
王昌龄跪坐在冰冷的荒原上,紧紧抱着怀中逐渐僵硬的躯体,想让他冷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周遭的一切喧嚣,吐蕃追兵杂沓的马蹄声、刀枪碰撞的锐响、气急败坏的叫骂声,都凝固了。唯有荒野上呜咽而过的风声,清晰得刺耳,卷起地上的雪沫与尘土,扑打在幸存者的脸上、身上。
“太白。”王昌龄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李白,“你脚程快,先走……去寻霍将军,报信,求援……我,我再陪陪他……再陪他一会儿……”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像是怕一松手,这个刚刚还在为他指引生路、将坐骑让出的年轻人,就会被漫无边际的夜色湮没,被凛冽刺骨的寒风吹散。
李白看着挚友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望了望远处吐蕃大营方向隐约晃动的火把光影,心知追兵随时可能再度逼近。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劝慰,只是用力拍了拍王昌龄的肩膀,随即转身,朝着唐军阵地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融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原地,只剩下王昌龄,和怀中永远沉睡的崔清。
时间依旧走着,从他们身上从容跨过。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终于传来了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之音。
火把的光亮由远及近,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生死的荒原。
李白一马当先,身后是霍英华派出的精锐骑兵。当他们勒住战马,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火光跳跃下,那位名动天下的诗家夫子,背挺得笔直,脸上却泪痕交错。鬓发散乱,一身辨不清颜色的袍服沾满泥污与暗红的血迹,而他的怀中,紧紧搂着洮州长史崔清的遗体。
二人就这样依靠着,沉默如石。
没有人出声打扰。
饶是铁打的汉子,此刻也落下了惋惜和敬佩的眼泪。几名经历过无数生死的唐军老兵默默上前,试图从王昌龄手中接过崔清的遗体。
王昌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抗拒了一下,手臂箍得更紧。但最终,他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手,看着士兵们将崔清那年轻却冰冷的身子抱起。那一双双能提重剑,能拉硬弓的手,此刻轻柔无比。
所有人都知道,崔清还没走远,别惊了他。
李白这时才快步上前,伸手用力搀扶住几乎无法自行站立的王昌龄,让他把大半重量都倚靠在了自己身上。
“走……回营。”
一行人无声地转身,护卫着逝去的英灵和幸存的诗人,向着洮河方向沉默地行进。
火把在夜风中明灭不定,在荒原上投下长长短短的影子,为这页洮河纪事点上句读。
直到双脚踏上洮河冰凉的东岸土地,一直被李白搀扶着的王昌龄,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
“二十岁……太白,他才二十岁……和刘七那孩子,一般大的年纪……”
声音飘忽,险些淹没在洮河水声里。
李白喉头一哽,侧头看向好友那苍白的侧脸,心中酸楚难当。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翻涌的苦涩:“有志不在年高……崔长史虽年少,其胆识、其忠烈,已胜却无数苟活百年之辈。只是……天妒英才,可惜了。”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得可笑。
王昌龄仿佛没有听到李白的安慰,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夜里依旧奔流不息的洮河,继续喃喃自语,像是说给李白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临走前,还惦记着那幅字……我答应了他的,还没来得及写……怎么……怎么就……”
话语再次被哽咽打断,他用力闭上眼,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李白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王昌龄,双手用力握住他冰冷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看进他那双被泪水浸泡得红肿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说:
“少伯兄,他不用你写了。”
王昌龄茫然地抬眼。
李白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坚定:“他已经用他的血,用他的命,把那句他最爱的诗,写得比任何笔墨都更深,更重,更真!‘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崔清崔长史,他自己,就是这首诗!”
王昌龄看着他,眼中的茫然渐渐被一种不可置信的了然和明悟所取代。他没有再说话,也并未点头或摇头,只是把目光落在了后方亮起的密集火把上。
霍英华亲自带着一队亲兵,大步迎了上来。显然,他已提前得到了消息。
霍英华先是注意到了被士兵们稳稳抬着的遗体,那张惯常冷硬的脸如洮河初春的冰,裂开蜿蜒曲折的痛楚。
他挥手示意抬下去,转而看向被李白搀扶着的王昌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
但王昌龄并没有听清楚,连他那张脸都变得模糊。一直强撑着的身体猛地一软,冰凉的手指死死揪住了李白的衣袖。
“……冷……”
话音未落,他眼睫一颤,头无力地歪向一旁,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了李白及时伸出的臂弯里。
“少伯兄!”
“王夫子!”
李白的惊呼与霍英华沉痛的喝声同时响起。
……
连续数日压抑的铅灰色阴云终于散尽,洮州迎来了一个澄澈如洗的艳阳天。金色的光芒洒满残破的城池,硝烟散尽,却依旧能从空气中嗅出悲怆。
军帐内,李白坐在简易的床榻边,用湿毛巾轻轻擦拭着王昌龄额头上渗出的虚汗。
军医方才来看过,说夫子是急痛攻心兼连日劳累,风寒入体所致的高热昏厥。如今脉象已趋平稳,热度也退了些。若能安睡,苏醒就在这一两日。这消息,是连日来唯一的慰藉。
刘七伤势见好,已能扶着墙慢慢行走。裴五主要是饿狠了,并未受刑。几碗温热的米粥下肚,脸上总算恢复了些活气,只是眼神深处仍残留着惊悸过后的茫然。
无事的时候,那孩子就独自坐在角落,脸朝里,不愿与别人有过多交流,哪怕只是眼神上。
多亏了姚二十六那孩子,年纪虽小,却异常懂事,牢记夫子“不得擅离”的嘱咐,一直守在沽文馆,一边照顾行动不便的刘七师兄,一边时刻留意着夫子这边的动静。
他已经托人告诉沽文馆中的学子,叫他们安心,不日他们便可一起离开洮州。
李白放下毛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正想伏在床沿假寐片刻。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裴五瘦削的身影闪了进来。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有了焦点,声音虽弱,却清晰:“太白先生,您去歇歇吧,这里我来守着。”
李白本想推辞,但看到裴五眼中那份恳切与坚持,知他心中愧疚,亟需做些什么来弥补,便点了点头,哑声道:“好,有劳了。若夫子有动静,立刻唤我。”
他起身,轻轻拍了拍裴五的肩膀,走出军帐。
帐外,阳光刺眼。
不远处,一列沉默的队伍蜿蜒排开,正在领取抚恤银钱。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偶尔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很快又被死寂吞没。
霍英华一身未卸的征尘甲胄,矗立在发放点旁。他刚刚指挥大军,一鼓作气拔除了朗·多杰在洮河西岸最后的据点。那个刚刚饮过王子赐酒的大论几乎慌不择路,他的大纛旗在洮州儿郎的怒火中被焚烧殆尽。
然而,他脸上没有丝毫凯旋的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沉痛与疲惫,鬓边也多添了几分斑白。
他们之所以能杀过洮河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张染血的兵力布防图。霍英华捻了捻手指,那上面似乎还粘着他查看图纸时触碰到的干涸粘稠。
见到李白出来,霍英华微微颔首示意,低声询问王昌龄情况如何。李白走上前,回应道:“少伯兄情况见好,军医说苏醒在即。此番……多谢将军及时接应。”
霍英华摆了摆手:“分内之事,何须言谢。若非诸位……唉。”他目光扫过领取抚恤的队伍,沉重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队伍前列一阵轻微的骚动,轮到一个一身缟素的年轻女子,头戴白绢花,脸色却比那花更白三分。她低着头,双手来回绞着衣角。
发放抚恤的主事官员例行公事地询问:“姓名,与殉国者关系?”
女子抬起头,眼中蓄满泪水,却强忍着没有落,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民女张蓉,先父……洮州军校尉,张守义。”
主事低头核对手中的名册,找到张守义的名字,沉默片刻,将一份用红纸封好的银钱推到她面前,语气缓和了些:“张姑娘,节哀。”
张蓉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银钱,紧紧抱在怀里。
那个曾将她高举过头顶穿过西市,只为寻最大糖葫芦的父亲,曾教她辨认马匹、行捶胸礼的大英雄,如今只剩下了家里那块牌位,和手中这份抚恤,沉甸甸,冷冰冰。
然而,她并没有离开,依旧站在原地。
主事有些疑惑:“张姑娘,可还有事?”
张蓉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用力咬着下唇,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还……还有一份。先夫……崔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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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清?”主事面色一凝,迅速翻动名册,找到崔清的档案,眉头紧锁。
周围细微的骚动停止了,他们看到,这个几乎被风一吹就会倒下的女子,在这场战争中先是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丈夫。
“姑娘,档案记载,崔长史双亲早逝,有一妹远嫁,本人……并未婚配啊。”
方才消失的骚动又起,人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猜测着。
霍英华在听到“张蓉”二字时,身躯便已是一震,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原本打算等她领完再叫到一旁细细问询。待听到“先夫崔清”四字,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踏前一步,几乎不敢置信。
张蓉的泪水流得更急,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有婚约。是民女父亲在世时,与……与先翁,崔识骥将军,定下的。那一年……我和他,都是十五岁。”
她没有理会周遭的议论,没有在意主事的惊愕,只是望向远处,望向遥远的过去。
“他说……等他考中进士,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娶我过门……要在长安,在朱雀大街上,让所有人都看着……我说,我等,我等……”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可是……科举不顺,他只能辗转来到洮州,入了刺史幕府,做了个长史……他不甘心,又去考了追镝使……他说,边塞虽苦,却是条能凭本事走进长安的路……今年,沽文馆的馆主已答应为他写荐书,刺史大人也……也肯放人了……”
长安梦,这么近。
听到这里,霍英华脑中“轰”的一声,所有线索瞬间贯通。
为何崔清是左利手?那是他的父亲崔识骥给予他的天赋。
为何他临死前念的是那句诗?因为他的父亲,就是那位至死没让胡马度过阴山的“飞将”!
而他霍英华,竟是如此迟钝,直至今日,直至此刻,才将这所有的一切联系起来!
队伍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取代了此前的种种狐疑。那位面无表情的主事,眼眶也瞬间红了,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现在,我爹没了,他也没了。”张蓉努力吸了吸鼻子,抬眼看着主事,“大人,您告诉我,除了这两份用命换来的钱,我还能等来什么?”
旁边一位年长的小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对主事恳求说:“大人……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张将军和崔长史……他们都是为洮州死的啊。这姑娘……就破一回例吧。”
主事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不再看那冰冷的册籍,而是对张蓉点了点头,声音无比沉痛:
“姑娘……节哀。”
他亲手将另一份同样沉重的抚恤金,郑重地推到了张蓉面前。
张蓉伸手去接,却因悲痛而双手脱力,险些把那份沉重摔在地上。她顺势弯下腰,托住了银钱,托住了那再也到不了的长安。
长安梦,那样远。
“孩子……”
张蓉转身欲走,却听身后有人唤了声。
霍英华声音发颤,几步走到张蓉面前,他想努力挤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你……你还认得我么?我是……我是你霍二伯啊……你还在襁褓里的时候,这么点大,我还抱过你呢……”他用手比划着,眼中已泛起水光。
太像了……这孩子的眉眼,活脱脱就是张守义再现。只是没了荒原的粗粝,是雪莲般的圣洁。
张蓉抬起泪眼,静静地看着霍英华,点了点头,又迅速低下,屈膝一礼:“认得。霍将军。”
这一声“霍将军”,如同冰锥,刺得霍英华心口剧痛。她知道他是谁,却只剩下官称。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道歉?为没能护住她父亲和未婚夫?安慰?在这接连失去至亲的巨痛面前,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
他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所有翻腾的情绪化作一句沉重的:“……保重。”
张蓉欠身,又行了一礼:“谢将军。”
然后,她转过身去,走向她的来路。只走了几步,她却又停住,回过头,用那双清澈却盛满悲凉的眼睛,望着霍英华,问了一句;
“将军,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不打仗了?”
霍英华僵在原地,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什么时候,女儿可以不必再失去父亲,妻子……不必再失去丈夫?”张蓉补充。
阳光照在霍英华染尘的甲胄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张蓉没有再等答案,她紧紧抱着那两份用至亲性命换来的抚恤,转身,一步一步,消失在了熙攘的人影里。直到她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白点,才有悲戚的哭声传来。
58.良人罢远征
第五十三章:良人罢远征
霍英华失魂落魄地回到中军帐,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帅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为什么?!崔清这小子为什么不来投奔我?!偏偏要去那刺史府!还要去做那刀头舔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追镝使!他若来寻我,我岂会不给他安排妥当?!他何苦……何苦要如此啊?!”
他更恨自己,捶打着胸口:“我蠢!我真是蠢透了!我早该看出来的!他那左手……他那性子……我早该想到他是大哥的种啊!”
“霍将军。”李白一直在侧,关注着这一切。
他打断了将军痛悔的自责:“即便您早认出了他是故人之子,难道就会因私废公,阻止他效力疆场,实现抱负么?”
霍英华猛地转头,怒视李白,觉得这话简直大逆不道。但看着李白那双清澈而沉静的眼睛,他沸腾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只剩下了几点火星。
“崔长史希望世人记住的,是洮州长史崔清,是追镝使【海清河晏】,是他自己挣来的功业与声名。而非‘崔识骥之子’,亦非‘霍英华之侄’。他走的路,或许艰难,或许……结局惨烈,但那是他自己选的路。他来得清白,活得硬气,走得……干净。”
霍英华怔怔地听着,满腔的悲愤与自责,在这番话面前,竟渐渐化作一种更深沉、更无奈的悲凉。
他颓然坐倒在椅中,喃喃重复着李白的话:
“来得清白……活得硬气……走得干净……”
他闭上眼,眼角终于滑下一行滚烫的泪水。
“崔识骥,崔大哥……你给儿子起了个好名字啊!崔清……当真是……来得清白,去的干净……”
帐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霍英华粗重的呼吸声。
阳光从帐帘的缝隙溜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却照不到帅案前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李白不便多留,拱了拱手,离开了帅帐。
他回到暂居之所,看到裴五已然扶着王昌龄坐起来,喝着热水。见他进来,王昌龄急问:“太白,我……我到底睡了多久?”
“从前天夜里到现在,一天一宿。”李白如实回答,但也劝慰着,“少伯兄不必心急,洮州现在安全了。姚二十六他们在沽文馆也一切安好,待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再走也不迟。”
王昌龄听罢,一时无言。许久,他才问:“崔清呢?”
“听说是安置在一处军帐,不日厚葬。”
“带我去。”
裴五一听,当即言道:“夫子,您身子未愈,外头风又硬,还是再休息些时日吧。”
王昌龄摇摇头,已然翻身下榻。李白上前搀扶,对裴五道:“罢了,且让他去吧。不然,他躺着也是不踏实。”
裴五不好再拦,只能看着李白搀扶着王昌龄,一步步挪向那顶停放崔清遗体的军帐。
崔清静静地躺在一张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身上已换上了一套崭新的洮州长史官服。他的脸庞被仔细地清洗过,甚至敷了一层薄薄的粉,掩盖了临终前的痛苦与扭曲,双唇也被细心地点上了淡淡的胭脂。
除了过分的苍白和静止,他看起来似乎只是睡着了,平静,安详。
王昌龄在床边的矮凳上缓缓坐下,动作滞重。他没有哭,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崔清年轻而平静的遗容,目光深邃。
帐内寂静无声,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
良久,王昌龄忽然极轻地开口:“太白,烦劳你……拿纸笔来。”
李白默然点头,从一旁简易的案几上取过笔墨纸砚。他研墨,待墨匀,王昌龄用左手死死按住自己那不受控制剧烈颤抖的右手腕,俯身,提笔。
笔锋落下,没了往日的恣意挥洒,而是异常缓慢、凝重,如同碑刻: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每一笔,都承载着千钧重量。
或许,当崔清在那草野间,问他“平生最得意之作”时,冥冥中便已为今日埋下了伏笔。或许从那时起,这句诗,便已成了这年轻追镝使为自己选定的墓志铭。
写罢,王昌龄搁笔于案,发出一声闷响。他小心地吹干墨迹,将那方薄薄的纸卷起,然后俯身,极其郑重地将它塞进了崔清官服内侧的暗袋,紧贴在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位置。
“他只说爱诗,可他爱的,又岂止是诗呢?”王昌龄低语着。
李白搀着他往帐外走,接过话头:“我等写诗,写的又岂止是诗?我们写的,他爱的,他们护的,皆是一体,不是么?”
王昌龄与他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
两人缓缓走出营帐,刺目的阳光让王昌龄不适地眯了眯眼。就在这时,他怀中的诗牌传来轻微的震动。他掏出一看,是岑参的讯息。
【飞雪平沙】:少伯兄,安西今日天晴了,兄处如何?伤势可有好转?
王昌龄精神一振,靠在一旁的木桩上,示意李白也看。
他运指如飞,将这几日的惊心动魄——学生被掳、李白定计、深入敌营、崔清之死,简略却清晰地告知了岑参。
诗牌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回复,带着沉痛的叹息:
【飞雪平沙】:……竟至如此!兄与太白先生无恙,实乃万幸!崔兄……我已在“黄金台”上见到他的名字了。
“黄金台?”王昌龄喃喃,他并未听过此地。
【飞雪平沙】:乃我沽文馆内部一处特殊诗板,其上所录,皆是为传递讯息、勘定边情而殉职的同袍。姓名,籍贯,年岁,殉职之由,皆镌刻其上,以为永志。崔清兄,洮州长史,年二十,为护情报与同袍,力战殉国。
王昌龄看着那几行冰冷的字,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座由金光四射的名字垒砌的高台,崔清的名字,赫然在列。
荣耀与牺牲,喧嚣与寂静,皆用同一笔体,无甚差别。
【飞雪平沙】:说来,我与他年岁相仿,几乎是前后脚入的沽文馆,只是他分在洮州,我来了安西。虽未曾谋面,却也算神交已久。如今……
岑参的话语中透出物伤其类的悲凉。王昌龄忽然想起一事,问道:
【青海长云】:二十七,你既已科举及第,又有高帅赏识,在安西做着清贵掌书记,前程似锦,为何还要兼这风险极高的追镝使?
诗牌那头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久到王昌龄以为通讯再次中断。
终于,一行字缓缓浮现,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似自嘲,又似豪情,更似感慨:
【飞雪平沙】: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①
王昌龄看着这短短十四个字,心中巨震。他仿佛看到那个远在安西的青年才俊,不甘于案牍劳形,向往着更广阔的天地,更激烈的风云,纵马驰疆。
这何尝不是当年他自己,以及无数胸怀壮志的读书人的写照?只是,这“富贵”之路,往往以“生死”为赌注。崔清,便是那赌输了的人。
他收起诗牌,默然良久,才对李白道:“霍将军……打算如何安葬崔清?”
李白扶着他,低声道:“霍将军之意,是想以阵亡将领之礼,将崔清葬于洮州军墓,与他父亲崔识骥将军旧部相邻,受将士香火祭奠。只是……张蓉姑娘尚未过门,名分未定,霍将军也怕委屈了那孩子,一时难以决断。”
“这样啊……”
王昌龄望着久阴初晴的天空,喃喃着。
……
几天后,洮州东郊。
霍英华换了身寻常的赭色布袍,未着甲胄,只带了寥寥几名亲随,站在道旁。他身姿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那份统御千军的锐气收敛了许多,多了几分风霜洗练后的沉郁。
李白与王昌龄,以及从这场大难中幸存下来的学子,牵马等候。他们来时那身皎洁的白袍,如今都染上了再也洗不净的烟尘与血色,在春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霍将军,请留步吧。”王昌龄拱手,声音因伤病初愈而有些中气不足。
霍英华苦笑着摆摆手,笑容里有自嘲,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少伯公,莫再唤我将军了。朝廷的旨意下来了,洮州遭此劫难,我身为守将,难辞其咎。虽然后来……夺回些脸面,终究是守土失职。削职留用,以观后效。此刻,霍某与寻常百姓,并无二致。”
他望向西北方向,那是张蓉护送崔清灵柩离开的路。
“张蓉那孩子……执意要带他回老家去。她说,崔清是春分那天生的,老家的水土暖,洮河水太冷,河岸的土也太硬,怕他不惯。”
他说这话时,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了些许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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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感慨:“真是虎父无犬女。我拗不过,也……不想拗。今晨刚送他们上路。”
霍英华收回目光,落在眼前两位风尘仆仆、却眼神清亮的诗人身上,看了许久,忽然轻轻喟叹一声:“诗人啊。”
李白与王昌龄不解他为何有此感慨,皆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霍英华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竟低声哼唱起一句古朴苍凉的边塞老调:
“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
嗓音不算悦耳,却自有一股沉郁顿挫的味道。
唱罢,他自顾自摇了摇头,对王昌龄和李白解释道:“说来惭愧,只记得是很多年前,一个守烽燧的老卒在酒醉后唱给我听的。他说这也是他的队长传下来的……一代一代,好多人都唱过。诗是好诗,就是这写诗的人,叫个什么……倒是记不清了。总归是些想家、盼太平的旧词儿。”
王昌龄静静听完,接口道:“此诗名为《在军登城楼》。作者是骆宾王,骆观光。”
霍英华微微一怔,随即恍然,脸上的苦笑更深了些:“骆宾王……原来是他。”
他摇头叹息:“你看,这洮州城,几度易手,旗子说变就变。军营里的面孔,也是换来换去,今日同袍,明日或许就……黄土一抔。反倒是这些不当吃不当穿的诗,这些调子,倒像河底的石头,一代代传下来,模样都没怎么变。”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心头沉甸甸的。
是啊,城池会破,将士会死,荣耀会褪色,罪名会加身。唯有那些诉说思念、期盼安宁的歌谣与诗句,倔强地活在一代代戍卒和百姓的唇齿之间。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霍英华抱拳,郑重地向李白和王昌龄,也向那几个劫后余生的学子躬身一礼,“霍某……就此别过。愿诸位前路平安,早日归家。”
李白和王昌龄连忙还礼。众人翻身上马,勒转马头,向着东南方,那远离边塞烽烟的方向缓缓行去。
走出十几步,王昌龄勒住马,回头看了一眼沉默矗立的霍英华,那抹身影在晨雾中逐渐变得模糊。
他又看了看身边惊魂甫定,眼神中依旧残留着恐惧与迷茫的学生们,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而苍白的脸。
“裴五,刘七,二十六,还有你们几个。”他缓缓说着,声音压过了风声和马蹄轻响。
“今日一别,或许再见无期。许多年后,你们或许会忘记夫子曾经在讲堂上,与你们辨析过的格律、意境、用典……”
春风吹动他染尘的鬓发,也吹动他沉静如水的目光。
“但你们一定要记得,有些东西,比那几页诗,甚至比我们这条命,都重要。那是我们脚下踩着的,大唐的国土。那是撑起这片国土,让它历经劫难而不倒的,大唐的脊梁。这国土,这脊梁,值得一代代大唐的儿郎,抛头颅,洒热血去守,去争。”
与此前的洮河授诗不同,此刻,这番话没有慷慨激昂,只有沉淀后的郑重,一字一句,敲在学子们的心上。
“只要记得这些,我们就算不虚此行。”
学生们怔怔地看着他们的夫子。从前,他们眼中的夫子,是连中进士科与博学宏词科的寒门标杆,是与季凌前辈城头斗诗的七绝圣手,是与太白先生醉轻王侯的名士,是学堂里严慈并济的敦厚师长。
而现在,他们的夫子,又披上了一层战士的锋芒,那是在刀与火中不曾折损的风骨。
裴五紧抿着唇,重重点头。姚二十六和其他人,眼中迷茫渐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而坚定的光。
王昌龄不再多言,一夹马腹。
“走吧。”
一行人再次启程,将残破的洮州留在身后,向着东南,向着襄阳,向着温柔宁静的南方行去。
马蹄嘚嘚,踏过初春新绿的草芽。风越来越暖,吹在脸上,已带了明显的湿意。
道旁的杨柳,吐出的新叶嫩得晃眼,杨花也愈发绵密,团团簇簇,随风而起,扑在人的衣襟上,发梢上。
李白与王昌龄并辔而行,望着前方官道两侧越来越盛的春意,轻声对王昌龄说:
“少伯兄,你看,杨花多了。”
王昌龄抬眼望去,只见漫天飞絮,如雪如雾,笼罩着前路,也模糊了来路。是啊,杨花多了。
春天,到底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