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服,我出剑!》
1. 新婚夜下黄泉 “你就是梦婆?”
“你就是梦婆?”
对于变成鬼这件事,江与山一点都不惊讶,因为世界上唯一绝对的事情就是活着的人一定会死,而她已经死了。
是她自己割断自己的脖子,死在了江宁远怀里,然后没有任何痛苦地一刹那就到了这里。
这里是黄泉,人死后的归宿,她很确定。真是一念之间,生死死生。
也不知道江宁远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不能将她和他父亲的尸身带回云州去?也不知道九州会这样讨论他们江家?
他们一家人是不是可以被描述为为了并吞江州,在新婚夜杀死女婿的云州城主江贤,愚昧救父被杀的世子江齐云,挽救了江州世家被灭门的世孙江宁远,为弥补父亲过错自刎谢罪的江与山。
如果真这样描述也不算失真。江与山往里走了几步,不再去想人间的事情,她现在对黄泉比较好奇。
世人基本上都对黄泉的故事耳熟能详,五百多年前神魔大战,太白山神推倒太白山作为囚笼镇压住了魔王,但魔王的魔力四处溃散,不断蛊惑人心作恶,天下混乱,世人深受其害。
为净化人的灵魂,剔除魔王的恶念,太白山神身化黄泉,而没有恶念的魔王变成镇守黄泉的梦婆,给予进入黄泉的每一个亡魂一杯梦婆汤,喝过梦婆汤,恶念消除,前尘皆忘,便可投胎转世。
传说太简洁,具体的故事情节,世人不知;神自埋深渊,是否意味着神的死亡,世人也不深究,他们依旧信奉神的无所不能。神如每天的太阳,普照大地。
江与山此时站在这里,有点相信传说全部都是事实,只是被称为梦婆的魔王是女性吧?黄泉有些阴暗,但她还是一眼便清楚地看见石桥的另一面背坐着的人,或许是那人一身白衣,背影挺直,在黄泉格外突兀。
她起了玩心,又问了一遍,“你是梦婆吗?我在喊你,你不应我,我就不过去了!”
那人还是没转过身来,也没有应答。江与山便站在桥的另一端不动。她已经死了,不用再担心自己会死于哪一个时刻,身体也不会再感到任何苦痛,她可以拥有很多闲暇时光。
她一只手倚在桥墩上,低头看底下慢慢流淌的河水,传说里奈河水血红腥臭,如今一窥,言过其实,奈河不腥不臭。她蹲下身,伸手想要掬一捧河水细看,桥的那一边传来了声音。
“亡者江与山,还不饮下梦婆汤投胎转世!”
是男声,江与山听这声音如冰霜般清冷,她不由嗤笑,梦婆竟然是男的?果真死了以后得世界比较好玩!她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衣服,上了桥,不急不慢地走到那人对面。
那人背脊挺拔,头颅却低垂,眼神落在石桌上。
江与山定定看着那张脸,虽看不清全貌,但能察觉出那人气质非凡。她笑着说道:“原来传闻中的大魔王是你这般萧萧肃肃的人,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不是魔王,也不会是梦婆。”
那人没有抬头,“我的确不是梦婆,但这是梦婆汤!”说完把杯子递过去。
江与山觉得他的回答有点奇怪,便笑着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便一定知道我的一生。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所以才会特地在这里等我。那我应该也要知道你是谁,你是谁?”
“喝吧,喝了好投胎。”
他跳过了那个问题,江与山向来善解人意,不会为难别人,可是她现在想深究,便坐在他对面,“你不敢回答我的问题,一定是你心虚了,你知道我今日大婚,还知道我自刎而亡!还有我刚刚夸你好看,你没有感谢我的夸赞,也没夸我好看!”
那人还是沉默,头也不肯抬,江与山对他冷淡的态度并不介意,她把杯子握在手里,闻到茉莉花茶的茶香,觉得很安心,
“梦婆汤怎么能带着茉莉花香呢?”
那人没有回答原因,只是重复道:“喝吧。”
江与山觉得这人真的别扭,不是梦婆却要干着梦婆的活,要等她,却不肯抬头跟她交流。她放下杯子,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小折扇,还好变成了鬼,随身的东西也能一起带走,打开后挡在两人中间。
“你既然不想看我,那我便遮住你的脸好了,你也别催我走,我们坐着聊聊天。从云州到江州,再到这里,我真的累了!”
那人听到这些话还是没什么反应,江与山偷偷透过扇子上方的空间看他,发现他只盯着她面前的杯子。
“我脖子点疼,能不能先歇歇再喝?真的很痛的!”
江与山故意哀求,被遮住的脸色非常诚恳,语气真诚,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没有伤口了,她摸不到疤痕,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痛苦也跟着消失了。
“哪有不痛苦的死亡呢?血肉之躯最怕疼了,痛不欲生这个词一点都不夸张。我经历了太长时间的痛不欲生,所以导致我现在真的死了,但还能感觉到疼痛呢!我需要休息一下。”
不等那人回答,江与山叹气,“我想我阿娘了!不知道我阿娘看到那个样子的我,她会不会晕过去?我真是不孝!”
“我阿娘最怕我疼了!我怎么就这样丝毫不差地死于十八岁生辰呢!生辰变死忌,有点晦气!”
“今天还是我大婚之日呢,我穿着嫁衣时我娘说我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我一定漂亮极了。只可惜了,要不是穿着嫁衣打架、自杀不方便,不然我现在身上一定还穿着我的嫁衣,你就能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江与山停顿了一会,仿佛在回忆自己穿嫁衣的样子,神色变得寂寥,“或许你已经看过了,在我活着的时候。”
那人终于抬眸看江与山,只是一言不发。
江与山在这一片刻失了神,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他的眼神明明古井无波,清澈见底,但那一瞬间,如春风化冰雪,触碰到了她的内心。
那眼神里面没有情绪,又仿佛都是情意。这样真切而清晰的眼神让江与山的心里有种钝钝的痛感。
那人也在专心地看着她,江与山先别开了眼,慌乱中收起了扇子。她的心猛烈地跳动了好几下,她的视线向下,不敢去看他的双眼。真是奇怪了,人死了心脏怎么还会跳动呢?
江与山努力镇定下来,慢慢抬眸凝视他。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江与山自然地伸出两手遮住那人的额头和下半张脸,仔细端详着他的眉眼。
“你的眉与眼的间距比常人短一些,眉骨突出,双眼炯炯有神,目光深邃,看起来真赏心悦目。不过我好像见过这样类似的容貌,这双眼睛我似乎见过?以前我们见过面吗?”
江与山有点疑惑,为什么面对那个人她会有那么多的“或许”?
“没有!在你活着的十八年里,我们不曾见过面!”
这样肯定的否定,让江与山的笑了,“是吗,只是眉眼深邃的人,眼神专注时就会显得很深情。你这样看我,会让我觉得你很喜欢很喜欢我。”
那人透过江与山框起来的视野看她的眉眼,弯弯的眉眼在昏暗的黄泉里仿佛有万丈星辉。
“如果我说是呢!”
江与山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庞,语调低缓,“那你一定也很恨我,才会我活着的时候不敢出现,而是在这里等我。”
“那如果我说不是呢!”
“那你一定很爱我,所以我死了,你一定要来见我最后一面。”
那人太平静的神情让江与山觉得无趣,只是那样专注的眼神,江与山真的看过。
“你和我的丈夫有点像,虽然我只见过他两次,我还是有点印象的,说来他也是惨,那样轻易就被我父亲杀死了。我还以为他会多做一点抗争。”
“你们的双眼,真的很相似。他叫陈都,比我早死一会,应该已经去投胎了,你有没有看见他?”
“可惜今天我的眼睛越发看不见了,没看清他的容貌,也没啥力气和他说话。真是神奇,死了之后,我的五感全部都恢复了,这就是死亡的好处吗?”
江与山终于在那人的脸上看到了稍纵即逝的惊慌,他的眼神闪躲,抬眸看她后,又立即低着头盯着那杯茶道:“你该去投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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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没有回答江与山的问题,他总是挑着问题回答,有很多事情,他不愿意透漏真相。
“我对这里有一种熟悉感,一点也不想离开。”江与山坐正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今晚应该不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对吗?”
那人没有抬眸,“第一次和最后一次,于你而言没有任何差别!”
“也是,生死轮回,无休无止。此时见了你,下一刻我就会忘记你。”江与山有点伤感,“为什么人死了之后灵魂都会被牵引到这里来呢?直接如云烟一样消散于天地不是挺好的吗?山神真的是为了消除魔王的恶念,才会创造一个让生命陷入轮回的黄泉吗?”
“灵渊化身黄泉不是让生命陷入轮回,而是给予生命重新热爱生命的机会。善、恶一念之差,善人作恶,恶人为善,皆有可能。世界运转,善与恶没有办法单纯此消彼长。”
江与山想想,语气嘲讽,“所以你是说一世恶人,下一世富贵安康,一世善人,下一世受苦受难,那样的热爱生命吗?这辈子没有享受到的幸福快乐,只能等待虚无缥缈的来世去实现是吗?”
“那我应该更加凶恶地活着,江州那些世家子应该由我亲手杀死才是,这样神才会给我下一世幸福美满的人生。”
“江与山!”那人大喊一声,他的脸色终于变得愤怒,“你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紧皱的眉头太过沉重,江与山仿佛看到他背负的所有重如山的过往。
“对啊,你说的话一字不差我都没有理解错误,黄泉的存在就是为了给生命提供虚无的各种可能性。善恶有报,应该及时实现才是,迟到的报应,像是笑话!”
那些沉重的过往要么压死他,要么被他推翻,可是他什么都没做,却在这里等她,江与山厌恶这样的无奈。她低头看着茶杯,嘴角扯开笑得有点难看,“因为你一定比我更清楚,我并没有被寄予重新热爱生命的机会。”
没等那人回答,江与山继续说道:“外人不知我们江家有个习惯,子女成年后都要画像保存,死后画像就会被附在牌位后面。江家祠堂外人不得进入,大概害怕那里满满当当的牌位会泄露江家的秘密。”
“我小时候偷偷跑进去打开了江家历代女儿的画像,一共有二十五张,五百年内江家孕育了二十五位女性,真多!但我不到一炷香就看完了全部画像。”
那人脸色逐渐平复,江与山知道他一定都知道。
江与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二十五幅图,只有先祖的孙女的江春雨有画像,其余都没有。江家所有男丁和新妇的都有,怎么会没有江家女儿的画像呢?”
她停顿了一小会,对面的人依旧沉默。
“只不过是活不过十六的江家女儿太多了!我看着五官模糊的江春雨,知道了为什么活过十六的江家女,也不用画出模样。”
江与山摸着自己的脸庞,“我知道这是一张不能被描绘的脸,这是一张生生世世都没有变过的面容!我知道我在江家轮回转世了很久,我对这样的命运真的感到疲倦,所以我刚刚非常用力地割断了自己脖子。如果我的死亡就是烟消云散就好了!”
“烟消云散?”那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眉头紧皱,坚定地摇了摇头,“散掉的云,最终都会升腾上天,再次变成连绵不尽的云。天地万物,生至死,死又生,循环不止,所以你,永远不会消失的。”
江与山觉得他的声音,像山神庙里被敲响的钟声,庄重而深沉。她也摇摇头,平静地说道:“那你说陨落的山神又会在哪里升起呢?如果她永远死亡,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就因为我不是神吗?也是,这天底下也就只有山神和水神两位神明,我怎么敢与神比肩呢?”
“像我这样世代早夭的灵魂,一定是做了太多杀人放火的事情,罪恶太重,所以黄泉不渡我!但我还能出生在九州第一城主府的江家,锦衣玉食地长大,一定是天道垂怜!我自然不能消散,而是要生生世世受无边折磨才对!”
“你说对吧!扶苏!”
2. 向死而生
“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叫扶苏,山有扶苏的扶苏,我总觉得这个名字衬你!”
那人猛然抬起头望着江与山,眼神里充满震惊,他的慌乱她视若无睹。
“你真的挺像高山之巅的孤松,就是我这扇子的扇面。”她特地又把扇子打开,向他展示有画画的那一面,扇面上画着一棵苍劲的松树。
“这是我自己画的,我总梦见我站在某座山顶俯瞰万物,而我的背后就是有这样的一棵松树。但是云州的山我都爬过了,没有哪座山的山顶能给我那样的感觉。要是我能多活几年,我一定去云州以外的地方找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到了!”
那个人合上了扇子,避开了江与山的眼神,他似乎有无限的耐心,但又不耐烦了,一句一顿说道:“我不叫扶苏,我有名字。”
江与山侧着头等着他继续说,但他的沉默表明他不会说出他的名字。她继续说道:“我始终觉得我一定不是普通人,我的梦,我的命运,我们江家推倒的山神像,都在暗示我,我可能是太……”
那人打断了江与山的话,“陨落的太白山神在每一个灵魂里面升起。奈河是山神和水神的血液,凡人之躯承受不住神力,梦婆汤是稀释过后的神血,亡魂喝了神血会被洗涤情感和记忆,自然能忘却一切。”
江与山对这个回答有点惊讶,这里竟然连水神也埋在了黄泉,殉情吗?这世界怎么就没有毁灭掉呢?
那人的眼神太过悲凉,他一定经历了漫长岁月的孤寂,冷冷清清,但又温柔缱绻。她重新打开扇子倒置过来,遮住了他的眼神,她不喜欢见到那样的眼神。
那不是陈都的眼神,陈都的眼神太过热烈,他的灵魂一定是炽热的,只可惜他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他无法传达出温暖。
江与山想起刚才他阻止了自己碰奈河水,如果泡在奈河里神力会不会彻底碾碎她的灵魂呢?
“所以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流淌着神的血,这是在削弱神的神性,也是在增强人的人性。原来神的对立面,站的不是魔,而是人!”
那人淡淡回答:“是。”
“原来神爱世人,真的这样博爱无私!但是我真的不需要啊。我追求真正的死亡,永远的死亡,没有轮回,刹那成为永远的那种。如果不能给予我这样的死亡,就应该给我长生,跟时间一样永恒的长生。”
“我对现在这样的命运充满了厌倦,我想要逃离命运的掌控,逃离这种命运的不公。”
“江与山!”那人站了起来,“你应该去投胎了!”
江与山收回了扇子,看了一眼茶杯,抬头看他,“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你的名字?”
“江与山,你该走了!”
江与山笑了笑,她内心叫嚷着逼急他,逼疯他。
“扶苏,我说了我真的厌倦了这样的轮回转世,我不能留在这里吗?”
那人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拒绝了江与山的要求,“不可以,过了奈河就应该去投胎。”
“早知道就不过河了,怪不得叫奈河,无可奈何啊!”
“如果我就是不去投胎,就是要赖在这里,会怎样?而且我这刚死掉,你就这么着急要赶我去投胎,我还怎么投胎在江家啊?我大嫂没有怀孕,我大侄子还没到十八呢,又得守孝,至少三年内不会娶妻生子,我怎么出生呢?”
“我该去哪里重复我的青春早夭的命运呢?”
那人忽然抓住了江与山的手腕,那把扇子颤抖得很用力,却没有说话。
江与山的眼神向下,落在他的手指上,修长而苍白。他们此刻一样,都是冰冷的。
“你既知道命运不公是必然,就不应该对命运产生厌恶。所有人的命运都一样经历这各种各样的不公,他们无辜,他们可怜,他们弱小,他们不曾杀人放火,可是命运平等地碾压每一个人的灵魂。”
江与山还是觉得这种说辞太过虚伪荒谬,因为知道、了解,就要放任命运的发展吗?
“所以厌恶这样不公的命运!非常厌恨!”
“我没有你那样如高山般俯视众生的觉悟,我肤浅而锱铢必较,没有办法置身其外,也没有办法淡然处之。你拼命克制的厌恶让你每天都感受到幸福愉悦,充满希望了吗?”
那人紧紧抓住了江与山的手,逐渐放开。他的声音落地结冰。
“如果我说是呢!我不能伸出去的手,是我再活一天的希望。”
那杯茶已经凉透了,他放开了江与山的手,又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他的眼神越发低垂,不轻易落在江与山脸上。
江与山叹了口气,“那你真可怜,可怜到没人爱你,你才会这样活着!”
“而神会不会也这样可怜呢?毕竟这世间人太多,求索太多,神却只有两位。所以我曾经猜想,或许是太白山神厌倦了作为神悲天悯人,于是她推倒了太白山脉,追求灭亡。毁灭对她而言可能是一种解脱和幸福!”
“我还不断猜想,我或许不应该一遍又一遍面对这样的人生,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这个错误的源头会不会源自于太白山倾塌的那一刻?又或者在更早更早的时候。”
江与山的神色更加淡然,“我这样悲催的人生命运是为了什么呢?我要被献祭给什么样伟大或者肮脏的目的呢?”
那人大喊一声:“江与山!”
江与山在这一句低吼里,听出了很多情绪,他无力而愤怒,甚至是害怕。他也活着呢,活生生地在感受苦痛和酸涩。
那人摇头,“不要去揣测神的想法,也不要去思考人生的意义!”
江与山摇了摇头,“那我应该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如你这般活着,不敢哭,不能笑,面对爱人一定要将匕首插进他的心里!”
“对!”那人的口气强硬,有种歇斯底里的疯感,“这就是你要的和时间一样永恒的长生!”
江与山摇头,神色严肃,眼神无比坚定,“不是,一定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要的命运一定和你想象的不一样!我只不过是无可奈何地被困在这样的轮回里面而已。”
那人眼神冰冷,声音平缓,“我说过了,黄泉不是束缚。你既然坚持认为推倒高山是在自取灭亡,就应该灭亡之后是什么呢?是新生,是蓬勃发生,没有尽头的新生,你站在黄泉之下,面临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神不是因为厌倦永生的生命才推倒太白,而是因为珍爱生命才身化黄泉。”
江与山还是摇头,“你说服不了我,与我而言黄泉就是束缚!我在江家的五百年轮回,太漫长了!”她捂住自己的心口,仿佛那里还会跳动。
“我也知道,寿命短暂的凡人只有了进了黄泉,喝了梦婆汤才可以有无数次成为别人的机会。可是陷入轮回里的只有我一个。所以我无比厌倦我的命运,我应该厌倦我的命运,不是吗?”
她厌倦成为江家女的命运,在这个过程中她太孤独了,她没有被触碰的灵魂摇摇欲坠,无人知晓。
“在我短暂的生命里,有过好多想象和猜测,我太早意识到我的命运,我也太早思考我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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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义。以至于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被没有回应的虚无困住。在无数个时刻,我很想原地死去。我太讨厌没回答案的过往!”
那人的眼神里有万种情绪翻涌,江与山想很多时候他们的眼神一定也是相似的,因为物伤其类。
“我的灵魂里有一条没有尽头的大河,它如奈河一样日夜奔腾不曾止息,痛苦流淌,而我束手无策。我明明得到很多的爱,也付出了爱。但一路走来,只有在我自刎的那一刹那,我觉得幸福。在那一刹间,我可以决定我的人生。”
江与山的话说的太过平缓安定,但是那条河流仿佛流了出来,悲伤拍打着那人的双脚。
他低下的头颅,让人看不清表情。江与山看着他乌黑的头顶,听到了他的回答。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长久的幸福生活。痛苦才是人生的常态。”
江与山还是叹气,今夜叹了好多气,“道理真让人不舒服,对比出来的幸福也真是虚妄,但幸福有的确需要对比,这个令人无语的世界,真是令人无语!所以消散于天地间多好!”
那人抬头看着江与山,他眼神里的情绪似乎在反问,她就这样轻贱命运?
江与山庄重地点头回答:“我真的很想无知无觉,无情无爱!”
“就算太白再倾倒一次,你都会像每天升起的太阳。”那人站着倒了第三杯茶,放在江与山面前。
“哈哈哈!”江与山大笑,“扶苏,你真的爱惨了我啊!”她笑着笑着竟然会流泪,她一定是在哭她不能被满足的祈祷。
那人就像看不到江与山的眼泪,他端着茶杯,“你不是厌倦了江家女的命运,现在去投胎就可以不用重复江家女的命运。”
江与山走近一步,居高临下清楚地看见了他脸上的皮肤,细腻白皙,他的眉眼真的漂亮极了,明亮清澈,比月光还温柔。他一定比砒霜还毒,才会在这里等他。
“所以我只要错过了这个时间,就只能继续重复江家女的命运。”她环视了一遍黄泉,跺了跺脚,感受了一下黄泉的环境,这里应该是温暖的,“就是不知道这黄泉里哪一处是我的容身之处呢?”
“江与山!”那人又喊了一声,直直看着江与山。江与山也看他,她觉得他喊她名字的时候,声音特别有生命力,“江与山”这个名字真好听,阿娘取的名字真是诗情画意,只可惜了美名不长,她的名字成为了回不去的过往。
她越过他的身影望着奈河,“我一直觉得那条河是我的归属。”
那人眼神灰暗,倏地坐了下来,良久才说了一句话,“奈河会让你五感尽失、七情皆绝,你的灵魂会被奈河吞噬掉。”
江与山转过身来,看着那人,他竟然不意外她会这样说,那就说明她一定说过这样的话。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死亡。我厌倦生,也厌倦死,对一切兴致索然,百无聊赖,但我不厌倦被痛苦淹没。极度的痛苦就是没有痛苦,就是麻木,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感觉,”
“被吞噬掉的灵魂会获得重生,你经历的命运会更加痛苦。”
江与山脸色郑重,“可是痛苦使我强大!命运的悲哀也在此。”
“扶苏,我不会让痛苦的命运再次打倒我的,这样无疾而终、不得善终的人生是最后一次。而成为江家女才能结束江家女的命运,对不对?”
那人侧过头去,沉默片刻,“那你去吧!”
江与山笑了,“你不拦我啊,我以为你特地在这里等我就是要拦我。”
“你会被我阻止吗?”
3. 临渊、扶苏
江与山笑了,“那肯定不会!”她说完喝掉了那杯茶,就算有她喜欢的茉莉花香,还是太苦了。
“我偶尔会想,我一定被某个人深深爱着,而我一定不爱他,这样我内心的愁绪就可以有个着落。我第一次的人生应该非常轰轰烈烈,所以后面的人生总是无疾而终。”
江与山放下了茶杯,伸出了左手,缓慢地摩挲他的脸庞,那人没有震惊,也没有拍开她的手,只是也没有抬眸看她。他不敢看她。江与山不在乎,她的手从他的额头到眉毛,到鼻梁,再到嘴角,然后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她,四目相对。
那一刹那,黄泉静谧,时间停止。
江与山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长得真的好看,但是见到你的时候,我内心却无多大欣喜。我相信在我夜不能寐的无数个深夜里,你一定比我更加煎熬。”
“我没有留住的记忆,一定不停转地在你脑海里出现。我希望你和我一样被命运折磨!”
那人的脸色终于有了波动,他的眼神在颤抖,却也没有推开江与山的手,只是稍微侧过头去,不看她的脸,片刻过后终究说了一句,“好!”
江与山放开了手,“你这样听话,显得我太卑劣了。只是扶苏,你的心呢!没有心的你,眼神为何还能如此深情?”
那人连连后退,不敢置信地摇摇头,江与山都想起来了!她在这一辈子的人生恢复了所有的记忆。他的双眼流淌出泪水,落在阴暗的黄泉。
江与山没有理会,而是一步一步往回走,跳进了奈河里,崩腾的奈河裹挟着她纤细的身影,向前奔流,一点声音都没有响起。
那人没有回头,而是等一切静寂,站了起来,迈开步伐,向江与山来时的方向走去。他没有上桥,而是趟过了河,明明河水只到他的膝盖,奈河不收生魂,所以河床变浅,但是他走的有点踉跄。
他走的不快,留下两道血迹蜿蜒出黄泉。执念深重的亡魂,遇奈河如烈火灼心。
在那人没有回头看的黄泉里,有人缓缓走出,注视着他的背影。
梦婆轻笑一声,“真是无解而伤心的故事!”她朝着那人大喊,“临渊!你有本事我绑起来,送走灵渊,怎么没本事不留下来看看自己喝梦婆汤啊!”每次灵渊入黄泉,临渊就把绑她起来藏好。
临渊还是没有回头,但黄泉立即来了新的亡魂。
陈都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而奇怪的地方,他下意识低头看了自己的胸口,那里不痛,而且没有受伤的痕迹,他抬起头,明白过来,这里是黄泉。
他已经死了。
在河的对岸有一个人,陈都快步走上前,他看到了无比熟悉的容貌,那人是江与山,他的新娘!他飞奔过去,站在她面前。
他专注地看着她,忽然不确定江与山真的认识他吗?他们拜堂时,她的身体已经不太行了。她带着笑意的双眼难以视物,双手无力,心跳很弱。
可是她喝了一口酒后,就提剑先去救下江州世家的女眷,又去单挑她的父亲江贤,交待好了所有后事,保留最后一丝力气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她现在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那样明媚生动,她原本就是那样的女子,他见过的。
“小鱼,你还好吗?”陈都小心翼翼地问道,或许江与山和他一样死后都感觉都不疼痛了!
那人却莞尔一笑,“你叫我什么?小鱼?你觉得我是江与山吗?那个短暂地成为了你的新娘的江与山,那个拒绝和你合葬的江与山!”
“扶苏!”
陈都被那两个字推倒,他后退一步,他的头忽然剧痛起来,他逐渐看不清对面人的容貌,脑海里涌现的记忆如雪崩而来,瞬间压垮了他的身体,他半跪在地上,看着黄泉里的土地有点不知所措。
“你怎么不吐口血!遭遇了重大冲击,心神巨震,你应该吐个血表示一下受伤的!放心,虽然你是魂魄状态,可是你还是可以吐血的!”
她向前一步,“也不用跪我!我何德何能能受你这一跪!虽然不会折寿,但还是膈应!毕竟我只是一颗石头,而你都是半神的存在了!”
她不是江与山,她是梦婆,守着黄泉送走亡魂投胎的梦婆,她的面貌和江与山一模一样。
他是陈都,也是扶苏挖出的心,他带着它来了黄泉,入了轮回,转世成为了陈都。在这一刻,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容貌也在恢复成扶苏的模样。
他站了起来,“这世上已经没有扶苏了!”
在扶苏挖出心脏的那一刻,扶苏就不复存在了,这世上只有临渊和他的心!
梦婆似乎真的疑惑,“真的吗?扶苏,你真的变成陈都啦!刚刚可是有两个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这样面对面站着说话,是我老眼昏花的错觉吗?”
陈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知道他变回了扶苏的模样,而临渊刚才在这里送走了江与山。
陈都抬头看她,梦婆瞪大双眼笑着回应他的眼神。
“你眼神里萦绕的情绪叫做悲痛吗?”梦婆大笑一声,“做了人就是不一样,这情感多丰富多细腻啊!”
陈都问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说呢?”
“回答我!”
梦婆嗤笑一声,“你自己感受一下啊!在黄泉里,你拥有的法力不都恢复了吗?你感受一下啊,看看江与山是不是去投胎了?”
陈都闭上双眼,查找江与山的气息,他猛然睁开眼睛,转过身去,望向奈河!
“没办法,灵渊的意志谁都无法影响!是她自己跳进去的,一样毫不犹豫!这一点我是真的佩服灵渊,她做任何事情都是这样!”
陈都没有说话而是直直走向奈河,梦婆知道他也想要跳进去奈河。
“扶苏,不是你跳进去了就能找到灵渊的,你也没有办法将灵渊从奈河里捞起。相反,你刚刚形成的魂魄,会刹那间消散!”
陈都在离奈河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他不怕死亡,可是死亡意味着永远失去灵渊。
“临渊刚刚淌水过河,奈河的戾气又能伤他几分,他也无法真正感受到灵渊承受的苦痛,像是笑话,又一点也不好笑!他没有心,汹涌澎拜的情感没有归属,比行尸走肉还可怜!他望着灵渊的双眼应该充满情意,可是苍白空洞。”
“刚刚我也在思考,你和临渊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扶苏,你是扶苏的心,他是扶苏的躯体,一分为二的扶苏还是扶苏吗?”
“现在看着你,你的双眼太容易流出血泪,你不是扶苏!挖出自己心脏,流不出血泪,默默注视着灵渊一次又一次走向死亡的临渊,才是扶苏!本来性格凉薄又多情的就是扶苏。”
陈都转过身来,梦婆的双眼明亮而空洞,他诚恳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梦婆摇摇头,“你是在说扶苏为了灵渊拔出本体,推倒巍山,导致我跌入黄泉,所以对不起我是吗?”
陈都望着梦婆没有说话,梦婆脸上再次带着笑容,“我说了,你不是扶苏,你不过是扶苏的一颗心,连魂魄都不完整,你的道歉轻飘飘,没有意义!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扶苏,你的情感太细腻丰富了,善良的人都比较好欺负!”
“像千百年前救了你却被你杀死的灵渊,像太白山上无数被埋葬的生灵,也像困在江家痛苦轮回没有善终的灵渊。”
陈都缓缓跪下,“对不起!”
梦婆见此大笑一声,“你要跪就跪着,我可不会扶你起来!”
“不过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这颗石头,而是巍山上那些精怪,他们就算没有修炼成妖,都是比我鲜活的生命啊。”
“所以他们怨气都报复在了灵渊身上,一旦感到幸福的灵渊,就会死亡。没有感到幸福的灵渊,也会即刻死亡!活不过十八岁的灵渊周而复始,真是可怜又可恨!”
“也是,她推倒的可是天地脊梁太白山啊,虽然留了最高峰巍山,还不如只推倒你这座山呢!高山倾塌,多么可怕的事情,这多么大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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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她怎么能幸福快乐地活着呢!”
“陷入轮回的处罚也不算太过苛刻,天道还是眷顾灵渊的!她每一次的人生依旧有一堆爱她不求回报的人。”
“也是因为她得到了爱,付出了爱,才会痛苦!”
陈都流泪满面,“对不起!”
梦婆觉得他贫瘠而无力的言语,难听至极。
她不想理会,“我在黄泉里看了太久你们无趣而漫长的纠缠,我真好奇你的的结局应该是怎么样?”
“严格来讲,你们也没有真的纠缠在一起,临渊一点点都不敢靠近灵渊,不然也不会把你从身体里剜出来了。只不过你们来来回回,理不清的是非对错恩怨情仇,让我觉得无聊,我对你们的故事感到麻木无感。你完全有能力改变灵渊的命运啊,为什么不直接介入呢!”
“介入之后呢!走向更深的深渊?”
梦婆笑了一声,“我以为你忘记是你将她推向深渊了!对,你没资格介入,灵渊也不是只会等着别人拯救的软弱性子!”
“提醒你一下,楚涟也快被复活了,你们四人很快就会见面的。当年山崩地裂没有拉扯清楚的瞬间,你们一定要无比清晰明确地掰扯完,千万不要再相互亏欠了!”
陈都想起了被楚涟杀死的关关,继任水神之位,孤单一人在北溟里起起伏伏!他的心忽然在剧烈翻涌,关关的双眼里都是没有流出去的泪水。
梦婆很满意看到痛苦哀戚的陈都,他的灵魂也要被过往困住,他要一遍一遍流出血泪。
“扶苏,如果时光能倒流,你一定不会为了你的族人杀死灵渊,将她复活成太白山神,对不对?”
陈都抬头望着梦婆,眉头紧蹙,双眼含泪。
梦婆等了一会,没有听到答案。“这个问题或许问临渊比较有用,你这一颗心只有情意,没有思考能力。”
“你该去投胎了,喝一口奈河水,然后往我身后直走走到底就是了!你的痛苦很快就会结束了,天道也是挺眷顾你的,扶苏!”
“江与山她什么时候会去投胎吗?”
“你为什么不喊她灵渊呢!她是灵渊啊!”
“她不是灵渊,而是一个拥有完整灵魂、独立意志的人!”
梦婆又笑了,“你不介入她的命运,她就没有办法成为一个拥有完整灵魂的人!”
“你什么意思?”
梦婆侧着头,瞪大双眼,仿佛真的不理解,“她悲催命运的起点是因为你啊,所以你得身在局中啊,不然你为什么会存在?”
陈都看着梦婆,问道:“所以,我会给她的生命带来痛苦?我还会是她悲惨生命的加害者!”
梦婆又故作不解,“是吗?”
陈都的眼泪不再流淌,他站了起来,大声质问,“回答我!”
“你吓到我了啦!”梦婆后退一步,“你不爱她,她就不会因为你而痛苦,我刚刚就说了啊!你不认真听还敢凶我!”
陈都呆愣了一会,梦婆前进一步,大声喊道:“换你回答我的问题!”
陈都的脸上没有太过惊讶,他只是心痛,不能被分享,不能被理解的痛,所以扶苏才会这样坚定地把它剜出来。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如果知道今日局面,当初我还是会杀死灵渊!”
这个回答都是有点出乎意料,梦婆脱口而出,“为什么?”
陈都后退一步,梦婆忍不住向前走一步,她竟然想要拉住他,她为什么会想要这样做?她停在原地,望着陈都,有点心慌。
“因为我爱她,扶苏爱灵渊至死不渝!”
梦婆无法理解陈都的意思,她再次脱口而出,“为什么?”
可是陈都身体往后一仰,砸在了奈河里,深不可测的河水一下子吞没了他的身体,水花散去,流淌的河水继续奔涌,黄泉真的恢复平静。
梦婆站在岸上,没有听到答案!其实很多事情她都没有答案,比如为什么灵渊要推倒太白,又比如她为什么会长得很灵渊一模一样?
4. 弃婴
天快亮的时候,山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叫着,大雪终于停了,整片山脉银装素裹,更显得青白山巍峨庄严。
青白山是太白山倾倒之后,世间的最高峰,和太白山一样,青白山远离尘世,但生机勃勃。
山上生灵众多,只不过大多是精怪,由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修炼出来精怪,人间把他们称作为“妖”。一定程度上,这里是妖的世界。
所谓妖,是生灵在意识到为什么要拼命活下去的时候,战胜本能后形成的独特生命,有别于那些没有意识的生灵。
那一瞬间的思考让它们开启了灵智,他们会拼命地活得更长久时,活得更长久的生命,修出了人形。
他们成为了可以切换身体形态的妖。他们身体更加强健、行动更加敏捷、感知更加细腻,拥有了凡人没有的力量。
妖的力量,接近神的力量,只是远远没有神那样强大。
大概十年前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被带上山来,定居了下来,他们就住在主峰明月峰上的青崖观里。
没有哪只妖明确知道青崖观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它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但见过青崖观的妖,谁都没办法忽略半山腰那一片被剑削过的痕迹。
那是青崖观力量的展示,而且只是局部的展示,青崖观的力量深不可测,这是他们的共识。
他们不清楚青崖观已经换过几任主人,但他们知道现任主人名为临渊,是他不断地从山下带人上来,自己却不常待在青白山。
没有妖问过临渊为什么要这样做,也看不出临渊是什么妖,临渊不吃妖,不吸收日月精华修炼,而是练剑修行。
妖怪们不会经常下山,一是因为人间灵气稀薄不利于修炼,还会损害他们的修为。二是下山的妖很少有全须全尾回来的,人间的妖要么杀了人被临渊杀了,要么人把他们杀了。
听说临渊的一剑能刺碎妖丹,杀死修炼三百年的大妖。
天大亮了,玄析打开了大门,拿着扫把走了出来,他昨晚就已经跟玄离说好了,今天门前的长阶由他来打扫,他喜欢这样从上而下地扫雪。
一阶一阶地扫,一阶一阶地走,在大年初一扫雪会把一年内不好的事情都提前扫走的。他是临渊带上山的第七个弟子,过了年才八岁,但在这里已经两年了。
玄析也不是他的本名,是上山后新取的道名。新的名字意味着新的开始,新的生活。
被临渊带山上的人都是自愿的,当他们在人间举步维艰时,刚好遇上了临渊,临渊如神一样,带他们从人间飞走了,明明临渊没有翅膀,却飞得比老鹰还快、还稳。
他们在一个全新的、超出想象的世界里定居下来了。他们用练剑的方式和妖一样修道,走一条前所未闻的道路。
玄析从上而下一阶一阶地扫开还没坚硬的积雪,青灰色的石阶逐渐露出来。他的眼角瞥到了一个红包袱,心里诧异,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慢慢走了过去,那是一个被红色襁褓包裹着的婴儿。
那婴儿似乎刚睡醒还打着哈欠,看到有人来就咯咯地笑了,不哭不闹,一点都不怕生。
玄析攥紧了手上的扫帚,他有点害怕这是山上某只调皮的妖在搞恶作剧吓他,毕竟大年初一在与世隔绝的青崖观门口看到一个弃婴是真的匪夷所思。
他刚上山时被山上的各种妖怪吓到过,到现在都心有余悸。他转身跑进观里,要去找大师兄来处理这件事。
而此时,大门口刚好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玄离的腿刚迈出门槛,就被玄析拦腰抱住,“大师兄,出事情了,那里有个小孩子!”
玄离心头一跳,他在青崖观修炼十年,耳聪目明,他抬眼望去就看到了石狮下面的红色襁褓,怪不得他一大早都心思不宁。
玄析拉着他走到了石狮处,襁褓上没有积雪,是刚被放在这里的,婴儿的襁褓不是山上的妖能制作出来的,这个婴儿身上也没有妖气,它是从山下被抱上来的。
凡人不可能在连绵百里的山脉中找到青崖观的入口,就连他们也不太清楚青崖观通向山下的路,因为那条路还没被走出来。
他们基本不会离开青白山,临渊带他们上山是靠御剑飞行。他们八人之中,也就最早上山的三人苦练剑法人剑合一,才学会了御剑。
到底是哪只妖将一个婴儿放在青崖观门口呢?它是被妖偷上山的吗?它的父母知道吗?
玄离显然也是愣住了,玄析拉了拉他的袖子,“大师兄,怎么办?”玄离回过神来,他伸出手却不知道要怎么把一个小小婴儿抱起来,他手足失措。
他有一个弟弟,但在小时候他从没有抱过他。
玄析看了玄离面有难色,便上前伸手抱起了那个婴儿,“大师兄,我会抱小孩子的!”他一手托住婴儿的颈部,一手托住臀部,温柔地将它抱起。
玄离看他的动作很轻很快,婴儿在他的怀里舒展了一下身体,知道玄析是真的会安抚小孩子,“很好,小七,你做的很好,我们快进去屋子里。”
玄析虽然年幼,但也知道天寒地冻的,小孩子受不住,他走向长阶,庆幸自己已经扫完了大部分积雪,现在能快速走回卧室里去。
玄析的奇怪行为很快引起了其他师兄的注意,他们尾随在玄离后面,聚在玄析的卧室里,看着咬着手指的婴儿,不知所措,只能面面相觑。
玄英作为二师兄总结发言,“大师兄,师傅在闭关,我们不会养小孩。”
他们没有适合婴儿吃的饮食,也不知道怎么去喂养一个婴儿,玄析会抱孩子,已经是最大的本事了。
他们也默契地没有发问孩子的由来,因为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而且这个婴儿会被仍在门口,就是算准了他们青崖观不会坐视不理。
玄离被“养小孩”这三个字提醒到了,整个青白山只有狐王夫妇赤烈和灵犀在养小孩,两只狐狸在去年生下了一个小人儿,他们宝贝得不行。
他带着师弟们去祝贺过,或许他们会帮忙养这个小团子。
他们和妖王赤烈、灵犀夫妇算师出同门,只不过辈分差距很大。
他们是开山祖师吴庆华的徒弟,而吴庆华的师弟祁山才是他们这一支的师祖,到玄离这一辈是第六代。这些辈分关系是吴庆华和他说的,玄离跟临渊确认过,临渊没有否认,那就是没有错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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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庆华是青白山另一个让妖怪不敢直视的存在,玄离一样分辨不出她是人是妖,但他感受的到她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存在,或许她是神。
她不喜欢师祖这个称号,所以玄离便称她为华婆婆。后来玄英他们陆续上山后,这个称呼便定了下来。
玄离只有在刚上山那会会经常见到吴庆华,她有时会慈祥地跟他讲青白山和人间的种种不同,有时会严厉地指出他练剑时的错误,有时又会冷漠地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她看他的眼神很复杂,玄离没有深究,对此也没有怨言,反而是感激她给予的诸多帮助。
只是她和临渊一样总是行踪不定,独来独往的,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青白山明明是他们的地盘,但他们又似乎不喜欢这里。
玄离决定抱着这个婴儿去找华婆婆,由她出面去找赤烈夫妇,会事半功倍。
原本今天大年初一,他也打算带着师弟们给吴庆华和赤烈夫妇拜年的,但不会这样早就出发,可是事出突然。他在玄析的指导下终于掌握了抱小孩子的技巧。
玄离嘱咐其余六个师弟留在观里,该练剑的练剑、该读书的读书,该扫雪的扫雪,马不停蹄地赶往后山。
远远玄离就闻到酒香,是三花酿的味道,这是吴庆华自己发明的酿酒方法。
吴庆华和他说过,这酒要用三年才能酿成,第一年用春天的桃花入酒浸泡半个月后捞出残渣,埋地下等第二年夏天加入研磨好的荷花汁液,密封好静置七天后,捞出残渣再埋在地里,等到第三年的冬天挖出来,再放入梨花,继续一样捞渣埋地里。
被严寒冻过的酒,等开春了回暖了,再开坛,酒香会特别浓郁。但是酒的口感怪异,没有凌冽之感,亦无绵长之劲,只有香气特别持久。
他在院门口停下,抱着包袱一起作揖,“弟子玄离、玄析请华婆婆安。”
竹子编排起来的大门虚掩着,吴庆华没有发声,玄离和玄析便没有起身。
“别请,别进来,大早上的,别打扰我喝酒!”吴庆华的声音过了一小会才传出来。
玄离知道吴庆华的话有些是要反着听,她既已出声,就是应了他们请求。他推开竹门,吴庆华正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晒太阳。
阳光照在她一身玄服上,并没有泛起什么光芒。他视线一下子就落在了吴庆华的簪子上,皑皑白雪上插着一支乌黑透亮的桃枝木簪子,簪子上头有一朵鲜嫩粉白的桃花。
第一次见到吴庆华时,她的头发上就簪着那只桃木簪。那应该是对她意义深刻的存在。
玄析有点着急,他拉了拉玄离的衣角,玄离立马回神,“的确是玄离处事不周,这么早来打扰华婆婆,只是师傅在闭关,我们师兄弟没有主心骨,所以只能来劳烦华婆婆了。”
吴庆华没有睁开眼,精准地斟了一小杯酒,慢慢喝掉。
“来找我干嘛?我看着像是会奶小孩子的人吗?玄离你,要找灵犀,直接去找他们就是,为什么非得通过我呢!”她说完后继续靠在椅子上,睁开眼睛瞥了玄离一眼。
“你这是在利用我向灵犀施压,江宁远,你好大胆!”
5. 妖养人
玄离并不意外会听到这个称呼,玄析抬头看了一眼玄离,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大师兄的名字,“江宁远”。
忽然听到这个名字玄离还是会有点恍惚,他对吴庆华的斥责也不畏惧,只是上前一步,作揖拜道,“弟子不敢!只是事权从急,由华婆婆出面是处理问题最快速的办法。”
吴庆华哼了一声,“怪不得人间说三岁看老,从小养成的性子是不会改的。”
玄离起身,讪讪地点点头,没有回话,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吴庆华看他那副温顺样,有点烦,指了个方向,“你朝后面喊几声,她就来了!”
玄离把孩子放在桌子上,背着阳光直射的方向,刚好面对这吴庆华。他走到屋后的栏杆上,对着一叶山方向大声喊道:“灵犀师叔,灵犀师叔!”不仅只有吴庆华嫌弃他喊师祖难听,灵犀也觉得师叔祖不好听,玄离便少喊了一个“祖”字。
吴庆华直直看着包袱里的小孩子,脸蛋白白的,估计是冻的,但看起来软软的,睁着大眼睛转啊转的,咬着小手,咯咯地笑着。喝了梦婆汤没有记忆的婴孩,对世界没有概念的婴孩,脆弱而顽强的生命。
玄析进门后一直跟在玄离后面,玄离走开后就站在桌旁守着包袱,他看了一眼小娃娃,又看了一眼吴庆华,有点腼腆地笑了,他知道养小团子的事就要确定下来了。很快,玄析便看到一抹红色身影不断靠近,灵犀穿着他们昨天送的大红色深衣,头上插着一根孔雀翎,在阳光下七彩斑斓,胳膊下面夹着一个小包袱,脸上带着笑意,眼神慈爱温柔。她穿着的那套是做了简化的深衣,特意做窄了袖子,又精简了下裳,是青崖观的统一服饰。
那是玄离坚持每年年底都要吴庆华和赤烈夫妇的年礼,过年前都会送三人一套他们缝制的新衣裳。
灵犀今天特意穿着,也是表达对青崖观的亲近之意。她向玄离和玄析招招手点头,走到了吴庆华旁边,打开包袱拿出一件衣裳,特地在吴庆华面前展示了一番,是一套红色的襦裙。
她对裙子非常的满意,笑着夸耀,“师傅,新年好新年好!这是大红和我送您的新年礼物,大红色也衬您,您穿起来一定好看。这可是去年秋天大红特地去大溪山上采摘的木棉花,回来自己纺成线、织成布,费了老大功夫了,师傅,你不知道大红现在可全能了,什么都会做。这棉布衣裳大冬天穿在身上既轻盈又保暖。”
吴庆华习惯了灵犀的话痨,还没吐槽他们夫妻两只狐狸穿什么棉衣,但手上的触感说明这襦裙质感的确挺好。
灵犀继续说道:“我和大红昨天就带着大宝过来给您拜个年的,但您不在。刚才一听大侄子喊我,我就知道是师傅找我,我就先来了。大红再给大宝换尿布,等会再来给您拜年。当然这是跟玄离学的,送衣服是真的实用,而且一针一线心意满满。”又看向玄离,称赞道:“你小子真不错!这衣服我们都很喜欢。”
玄离笑笑,吴庆华终于有机会吐槽:“那你咋学不会玄离的审美呢?”青崖观送给吴庆华的是月白色的深衣,她虽然不穿,但那个颜色灵犀立马捍卫她的审美,“这颜色可好看了,红色可是天底下最漂亮的颜色!”
吴庆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侧过头去,示意灵犀向后看,灵犀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桌上的小包袱了,她走过去,看了一会包袱里的婴儿,一脸不可思议,“临渊这次怎么会带回这样小女娃娃?”然后伸手娴熟地抱了起来,小孩子不哭不闹,看到人就会笑。
玄离和玄析这才知道那是一个女娃娃,但玄离还没来得及解释,又听到灵犀惊呼:“这小娃娃真的好可爱啊,冲我笑呢!她比大宝还香、还软,她的娘亲一定也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娃娃!”
“灵犀!”吴庆华喊了一声,灵犀抬头看向她,两人眼神交汇,吴庆华笑了,“这个婴儿不是临渊带上来的,临渊还在闭关呢。”
灵渊愣住了一会,玄离向灵犀作揖,“师叔,这娃娃真是不是我师傅带上山来的,是我和玄析在大门口发现的,是我们师兄弟都不会照顾小孩子,想请师叔帮忙教一下我们怎么照顾小孩子。”
灵犀低头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怀里的婴儿便努力地舒展四肢,真的粉糯可爱。
玄离这些年来从没有开口请求过他们夫妇任何事情,她抬着下巴问道:“虽然你们练剑挺厉害的,但是养小孩子是一门更加难以掌握的技术,你们学得会吗?你们又不像我们家大红聪明,一学就会,还能举一反三的,能照顾好这么小的孩子吗?”
玄离和玄析面有难色,吴庆华开口说道:“他们肯定不会养,把她扔回人间去,她命该孤苦无依、颠沛流离。”
灵犀瞪大眼睛,“师傅,这是活生生的小孩子!”她紧紧抱着婴儿,又看向玄离,“大侄子,就算我教了,你们没奶水,尿布也没有,怎么照顾小孩子呢!”
玄离和玄析连忙作揖,玄离说道:“是,弟子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师叔能帮忙抚养是最好的。”
灵犀哼了一声,“玄离那你就要直说,想要让我们帮青崖观养这个小孩子!”玄离连忙点头,她抱着孩子走到吴庆华的身旁,“师傅,你也希望我养这个小孩子对不对?”
吴庆华看着那个婴儿火红的襁褓,和那套襦裙红得一样热烈,热烈的有点刺眼了。她侧着头看向灵犀,“我的意愿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的想法。养孩子就是在还债,你想不想就这样背上债?”
灵犀看向吴庆华的眼里盛满笑意,“这样啊,养子如还债啊。那我们已经养了一个,不害怕再养一个。师傅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吧,她跟师傅姓,姓吴,叫什么名字好呢?”
吴庆华坐回来躺椅上,慵懒地看着灵犀,“那就叫吴亦安,一无所有亦会平安喜乐,跟你们时晏一样,岁岁年年河清海晏,寓意好。”
玄离呆愣住了片刻,这个名字寓意真的好吗?这一切发展的太过顺畅。玄析巴巴问灵犀,“师叔,我可不可以跟你学习怎么照顾小孩子,亦安,是我最早在大门口发现,我有责任照顾她的。”
灵犀点头,“当然可以!你师叔我最是和善有爱,欢迎你们来。”
吴庆华不想被打扰,摆摆手,“把她抱回去吧,好好养着!不用给我拜年,闹哄哄的我头疼,都散了吧!”
玄析看向玄离,玄离点了点头,两人退一步作揖拜道:“弟子告退!”
灵犀却不着急走,看着玄离两人走远后,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摇篮,她把吴亦安放进去,盖好小被子,伸手拉着吴庆华的袖子,“师傅,我们想搬到这里来,还想让大宝拜临渊为师,这样他就会有八位师兄了。”
吴庆华斜着眼瞪她,“你觉得临渊会答应吗?山上的人变多了,你们的心思也变了!”
灵犀并不害怕她的眼神,“师傅,临渊答不答应不重要。”言下之意就是只要吴庆华同意就行,拉着吴庆华的手撒娇,继续说道:“师傅啊,我和大红都知道人妖殊途,我们是妖,妖走的路和玄离他们不一样,但大宝可以走那两条路的。从前这山上没有人,现在有了,为什么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呢!”
妖修炼化形是逆天而行,逆天就要付出代价,青白山并没有任何妖孕育出了后代。可是赤烈和灵犀就偏偏诞下了后代,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赤烈一家最终的结局,无妖不翘首以盼,而赤烈和灵犀似乎也不在意。
“你们生活在一起,山上的妖看到会怎么想?上行下效,他们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吴庆华没有看灵犀,而是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蓝天。
灵犀心里有点发憷,但不想后退,“可是师傅,我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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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像师傅从来都不会阻止他们下山一样,这是他们的选择。”
吴庆华转过头来,脸色不虞,“这漫山遍野的妖以你们为尊,你们就应该考虑到他们。我不限制他们下山跟你们模糊人妖界限生活在一起能一样吗?你猜为什么临渊总不在山上,你又想想看为什么青崖观为什么有大门有围墙?”
在这一刻,灵犀仿佛看到了太白山神的模样,变化是活着会遇到的必然。她沉默了,她知道那一堵高墙是来提醒妖,不要轻易越界。
当初临渊带玄离上山的时候,她是不喜的,人妖有别。她不反对山上的妖下去人间,人间对妖总是具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毕竟只有修炼成人形,才是妖。当他们有了人形,对人间自然充满好奇。但人是没有办法变成妖的,所以人应该生活在人的世界。但是灵渊现在不那样想了,人和妖也可以一起生活啊,他们的不同不应该是隔阂。
“可是他们怎么选择是他们的命,我为什么要对他们负责?师傅,我们不是想让大宝成为人,按人的习性生活。但是人有的智慧,我们也想让大宝有,大宝应该拥有着世间最好的一切资源。”
吴庆华看着灵犀脸上的泪水,或许她当初应该坚决反对临渊带玄离上山,又或许她不应该小看父母之爱。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她平静地问道:“你认为人拥有了最好的一切资源?灵犀,凡人肉体凡胎,朝生暮死,永坠轮回。”
灵犀有点害怕,但依旧直言,“可是师傅,你也知道,长生并不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啊!”
吴庆华哼了一声,她的眉头微蹙,“果然不管是人心,还是妖的心都会变,永远都不会知足。濒死的时候祈求永生,活着的时候思考生存的意义。灵犀,不要思考生命的意义。”
灵犀沉默,她没有立即回答,她知道一旦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生命也就快结束了。灵犀放开了吴庆华的袖子,“师傅,我并不是满意我的生活,但是大宝不应该重复我们的生活,天道之下,不止有青白山,还有九州,有广阔的天地,他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吴庆华坐直了身体,“都说为母则刚,灵犀,你厉害啊!你们已经规划好了时晏的人生啦!”
灵犀立即跪在地上,吴庆华的声音和语调没有变化,但灵犀不能直视她。她摇着头解释,“师傅,弟子不敢,时晏他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我们怎么可能决定他的人生。只是我们太爱他了,忍不住会替他设想各种各样的未来。”
当初太白倾塌,是吴庆华救了灵犀和赤烈,并带到青白山来,又传授他们剑法,引导他们修道,他们对吴庆华只有感激,没有怨言。可是情感总是会不断发酵,欲望也会发酵。
吴庆华看着灵犀,她的眼泪真多,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连着滚落下来。从前灵犀好像不会哭泣,时移世易,真的都会变的。她伸手抓起灵犀,“起来,像什么样子,你可是狐王,被其他妖看到还得了。”
灵犀站起来后,拉着吴庆华擦眼泪,“师傅,你不能凶我,你要爱我!”吴庆华嫌弃地撇开袖子,躺了回去,天空的云层变多了,还有一点点阳光,她闭上眼睛,“就是爱你,才凶你。”
“小白,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灵犀知道,这是应允了她一切要求,她后退一步,像玄离那样作揖行礼,然后拿起摇篮回去了。
走远之后,玄析后知后觉问道,“大师兄,为什么她们都知道小宝是怎么上山对不对?”吴庆华说的那些话都在说明她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玄离回头看了一眼歪了一边的竹门,“是的,他们都知道。”
玄析很快明白过来,“那为什么要放门口呢?直接抱回去养不就好了吗?”
玄离转过头来,看着青崖观空荡的广场,“这样子那个孩子才能和我们建立起联系。”
6. 拜师未成
七日后,玄离领着师弟们在明月峰峰顶的听风亭候着临渊出关。
临渊的闭关就是在山顶的大石头打坐,任由风吹日晒,一动不动。玄离他们不懂这样的闭关方式,更像是自虐,又或许这真的是在吸收日月精华。要不是石头后面还有一棵活着的松树,临渊也像一颗没有生机的石头,隐没在山顶里。
临渊每次闭关都是半个月,但是这一次有点久,已经一个月了。临渊一直像个大病未愈的病人,没有太蓬勃的生命力,受不得颠沛流离,可是他就是一直下山,然后上山闭关。
很快,临渊从峰顶下来了,他的脸隐匿在阳光下只留一片阴影,风轻轻吹动了他身上水蓝色的道袍,衣袂飘飘,像极了风吹湖面波光粼粼。阳光不曾晒黑他的肤色,岁月也不曾在他的脸上刻画出痕迹,他的双眼依旧清澈而悲凉。十年的岁月仿佛片刻吹风,岁月对这座山上的人格外优待。
师兄弟八人齐齐像临渊作揖问候,“恭迎师傅出关!”
临渊看了一眼并立两排的弟子,说了一句,“散了吧!”他说完往竹林方向走。玄英等人默契地看了一眼临渊,又看向玄离,便听话了散了。他们和临渊算不得亲密,临渊向来沉默寡言,他们从见到临渊的第一眼就知道,临渊是冰冷的。只有玄离和他相处的时间会长一点。
往常临渊出关也不会有这样大的阵仗,他的出关日期不怎么确定,有时候玄离根本没有办法确定日期。临渊会今天出关还是吴庆华告知的,而玄英他们也是带着目的来的。
他们最近经常去看小团子,知道灵犀想让时晏拜师的事,虽然他们本来就是同门,但也都认为临渊收时晏做徒弟是一件亲上加亲的好事,还能近距离地探讨一下人和妖的修炼方法有什么不同。但他们也都意识到让临渊被迫收徒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玄离跟在临渊背后,看着他的背影,融入了那片竹林,也像是一棵挺拔的翠竹。微风吹过,竹叶沙沙沙地跳着,听起来舒服极了。玄离径直走进亭子里烧水烹茶,等他分好茶时,临渊才走进亭子,坐在石凳上,他端起茶杯,先闻了闻味道,不着急入口,“你心急了,水温高了,茶汤就会变苦!”
玄离端着茶杯的手有一刹那的颤抖,是了,他泡茶的技艺是临渊教的,这些茶叶也是他炒制的,临渊比他更会品茶。他不去看临渊神色,平静地陈述,“初一那天,我和小七在大门口捡了个女婴,这几天也未见有人来寻。”
临渊放下茶杯,抬头看着玄离,玄离也抬眸看他,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澜,就算临渊闭关,玄离也清楚他对青白山上发生的一切变化都了如指掌,他甚至相信临渊一样知道那个孩子的身世。只是为何不是他抱她上山的,命运的安排到底是谁的意志主宰的。
玄离继续说道,“师弟们和华婆婆都不会照顾小孩子,只有灵犀师叔祖有经验,师叔祖把那个婴儿收作女儿一起养了。只是,师叔祖想请师傅顺便收大宝为徒。”
“这件事情我有决定权吗?”临渊再次端起茶杯,一口喝掉,回味是苦涩的。
玄离站起身来,作揖拜道,“弟子们不敢胁迫师傅。”
但事实就是如此,“你们就是在胁迫我!”
玄离不敢起身,在这件事上,他们的确先斩后奏,临渊收不收徒,是他的自由,但是他们强迫在他收徒。
“别拜我!”临渊倒掉茶盅里的剩的茶水,拿下了火炉上的水壶,他要重新冲泡。
玄离起身后站着不动,临渊在他心里是很古怪的存在,他是隐居的高人,对一切世事了无牵挂,浑身上下都带着疏离。可是他又像被世俗困住的大忙人,他要做的事情很多,他的表情是冰冷的,他伸出去的手却是温暖的。他看着临渊,恍惚回到了十年前,最近总是容易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情。
“这几天天冷,师傅的腿现在好全了吗?旧疾恐难愈,师傅要敷一点玄英制的药吗?”玄离知道玄英的药对临渊而言一无是处,他并不需要,可是他就是想问一下。
临渊的手稍顿住了一会,他没有理会玄离的关切。玄离自说自话:“玄英的医术有了很大的提高,炼出了很多药品,有活血化瘀、补气益血的,还有治疗跌打损伤的,他还有一小块药田,种了很多草药。”
临渊置若恍闻,他抬起头来,用开水冲了一遍玄离和他的茶杯,重新倒了一杯茶麻烦再玄离面前,“喝吧,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品茶了!”
玄离坐下来,端起了那杯茶,白瓷茶杯里的茶汤橙黄,有一点果香,他喝了一小口,入口甘醇,回甘韵长。
临渊也喝完了,放下茶杯,把水壶放回了火炉上,看向玄离,“你去告诉那两只老狐狸,小狐狸你收了。”
玄离闻言一惊,“弟子蠢笨,虽承师傅悉心教导,但仍才疏学浅,毫无建树,不敢收徒!”
临渊起身,居高临下,“玄离,你真的不知道那个孩子的身世吗?很多人都以为,十年了,你会回家的。”
玄离差点摔碎手上的茶杯,慌乱之中站了起来,他慢慢调整呼吸,佯装镇定。原来他就算躲在山上还是影响到了别人的命运,或许他本来就应该下山,十年的岁月漫长久远。他或许不应该问临渊的腿伤的,有些伤口鲜血淋漓,深可见骨,但就是不能言说,是他僭越了。
临渊不喜欢玄离的世家子的做派,太过讲究礼仪、名分,玄离坚持要拜他为师,尊称他为“师傅”,每日早晚要向他请安,遇见了便作揖问候,要不是他不用吃饭,玄离还会给他准备一日三餐。当时青崖观只有他们两人,临渊被烦到不行,后面的弟子一上山就学着玄离的样子,文质彬彬,举止文雅,但真是别扭。
“因为你没有回家,所以那个孩子上山了。江宁远,你现在叫玄离,那些伪装的性格,你可以扔掉。青白山这些年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就是你的建树。你是我的弟子,我有的本事,你都有,你当然有资格收徒,这件事就这样定了。我要去太白山,那里最近有妖要化形。”临渊说完转身就走了,没有留恋。
玄离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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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消失在云海中,跌坐在椅子上,他的心剧烈跳动,痛得难以呼吸。
灵犀和赤烈每天都带着大宝和小宝来吴庆华的房子这里,后山变得热闹起来。吴庆华和赤烈在院子里下棋,灵犀和两个孩子在屋子里。
“玄离见过华婆婆、赤烈王,”玄离刚作了揖还没起身,灵犀抱着大宝风驰电掣跑出来,站在他面前。玄离心里直叫苦,面上还是笑笑,“师叔祖好!大宝好!”
灵犀看了玄离身后空无一人,有点生气,“你师傅呢,今日不是出关,怎不见踪影,你没说我们在这里等他吗?”
赤烈看向吴庆华,她点头示意,赤烈放下棋子,起身走到灵犀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小白,不要急,这玄离不刚来吗?你让他慢慢说!”灵犀抱着大宝也不忘靠在赤烈的怀里,佯怒道:“大红,你看看,临渊就是这么不尊重我们这两个师叔的!”
他们夫妻出了名的恩爱,玄离由于小宝的缘故,听多了他们互喊“大红”和“小白”,觉得这小名也挺符合他们夫妻的气质。
玄离连忙拱手拜道,“师叔祖误会了,师傅自然是不会不管的,只是现下大宝和小宝还小,拜师的仪式也无法进行,拜了师学不到什么,所以拜师这件事不急,等大宝大点再商议也不迟。”他没有说错,也没有说谎,只是没有明确说出临渊的意思。
灵犀认为这是临渊在敷衍她,刚要发作,就听吴庆华问道,“你师傅去又去那里了!”
“是的,华婆婆,师傅刚出关就去西北了,说是那里有几只妖要化形,怕那里生乱。”玄离心里庆幸还好师傅要做的事特别负责正义,不然他一个人怎么收场。
妖化形时力量磅礴,会四处逸散,这时候是妖最脆弱的时候,容易被其他妖吃掉。临渊说大妖吃小妖,强者凌弱,亘古不变,但绝对不能动刚化形的妖,在化形的那一刻被吃掉太过讽刺。
这个道理要遵循起来也很难,青崖观必须时刻关注着整个青白山的动态,及时帮助那些刚化形的小妖活下去。
吴庆华冷笑一声,把手上的黑棋全部扔回棋罐,“刚出关就去太白山,那里的灵气还不如这里的十分之一,你师傅就是嫌命长,不肯好好待在青白山。”
灵犀和赤烈闻言,有点怔住,赤烈从灵犀怀里抱过了大宝,灵犀顺势坐到吴庆华旁边,她的表情木然,眼神涣散,这是玄离第一次见到灵犀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在怀念那里。赤烈夫妇是太白山上的小狐狸,那里是故乡,这么多年他们始终没有回过故地。
玄离知道吴庆华并无责怪之意,他就没多加辩解,他在思考的是临渊可能真的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强大,呆在青白山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和吴庆华一样,总是在山下游历,吴庆华和临渊的关系看起来是交往不深,但彼此似乎又是最了解对方的存在。
他们上次见面,应该是玄离刚上山那个时候。吴庆华看着他,却对着临渊说了一句他至今都不理解的话,“这世上原来不会只有一个临渊。”
7. 庆生
沉默的氛围让大宝睡着了,赤烈把他抱回房间,放到床上,两个小孩子睡得香甜。赤烈轻轻带上房门,走回到灵犀身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吴庆华还在看着棋盘,不管怎么落子,她好像都会输,她与人对弈似乎没有赢过。“你小子就不能给你师傅让几子,每局都让我输。”
赤烈笑笑,“师傅,我的棋都是您教的,您下棋前每次都说了不能让子,我这是听您的话。”
“师傅,你说太白山现在变成什么样了?”灵犀抓着赤烈的手,看着吴庆华,她脸上有点好奇,有些期许,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听见什么样的回答。
这是灵犀第一次问关于太白山的事情,她自己也察觉到了,自从时晏出生后,她的情感的确更加细腻、柔软了。母亲这样的身份的确会带来很多变化。
吴庆华抬头看着灵犀,又看向玄离,“那里啊,除了没有高峰,和这里差不多一样,漫山遍野的草木,还有妖,但很少,那里很难修炼,毕竟底下是黄泉,神的埋骨地,戾气重。当然那里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玄离第一次听说吴庆华说关于黄泉的事情,太白山神真的陨落了,可江家受的神的庇护为什么没有消失呢?他看着吴庆华,心里一震,青白山是天下最高山。
灵犀看着吴庆华平静的神情,她的眼神看向了玄离,灵犀不懂为什么吴庆华她对故乡似乎没有留恋。赤烈反握住她的手,她有点回过神来,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这样啊!时间果真奇妙,太白山现在变成了生机勃勃的山谷了。”
这样就没有人记得曾经它是第一高山。高山会倾倒,世界依旧运转。
吴庆华回应着玄离的眼神,然后侧过头来看了一眼灵犀,“那拜师的事就等那两个小孩子大一点再说吧!”
灵犀点了点头,她也知道现在孩子还小,拜不拜师的都一样。
吴庆华继续说道:“你们要搬过来就赶紧再挖个狐狸洞出来,别天天霸占着我的房子。”她指了指东厢房的位置,“我从碧云山挖了两株兰花回来,就种在温室里,你帮我好好养着!别老养死了,我不会再帮你找兰花的。”
灵犀一听有碧云山的剑兰,先是开心了一下,听完最后一句话,伸出手定在了半路,她呆呆地喊了一声“师傅”,她的眼睛发酸,视线模糊,立马侧开头。这是离别的礼物,灵犀再迟钝都知道吴庆华的用意,她的情绪就这样被推拉着走向混沌。
吴庆华喝了一口酒,惬意地闭上眼睛,“别矫情,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别再去霍霍人家的花草了!”
“师傅!”灵犀转过头来,伸手拉着吴庆华的袖子,头靠在她的腿上,像只小狐狸,眼泪就流到吴庆华的裙子里,她抽抽鼻子,“我就霍霍过一次,我刚开始不懂嘛,我怎么知道这花不能浇太多水,后来您送的其他花都活着好好的呢!还有,我们明天就开始建房子,也给您再留一间房间,以后我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多好啊。”
吴庆华伸手顺了顺灵犀的头发,“我才不跟你们住一窝,我有我自己的房子,我又不是人间那种老婆婆,要跟儿子媳妇住一起。”
灵犀蹭了蹭,“可是,师傅,那样的生活不是也不错吗?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住在一起,每天热热闹闹的过日子。”
吴庆华的手停住,“小白,你很想过那样的日子吗?”她的声音让人听出情绪,没有冷脸,不是质问,仿佛就是简单疑问。
玄离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他还是呆呆看着吴庆华,她满头白发,与天同寿的存在,在她广阔无垠的人生里,吴庆华是否也会向往那样平凡的生活呢?玄离想不出答案,命运就是这样难以捉摸,没有办法换位思考。
灵犀抬起头来,看着吴庆华,她的脸上带着笑意,“师傅,我以前不想的,现在感觉过那样的日子好像也挺好的。”
吴庆华并不意外,她的手还是一下一下地温柔抚摸灵犀的头发,“小白,不要去想象你没有过上的日子。”那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太残忍的现实。
灵犀又趴在吴庆华的腿上,只喊了一声“师傅!”
吴庆华笑了,又喝了一口酒,躺在椅子上,看着天空。她的脸庞朝上,情绪没有流淌出来。
玄离忽然深信,吴庆华是想过那样平凡的生活的,她曾经的心和此刻的灵犀是一样的。而她此刻的悲伤说明了那样的生活,她们师徒都不能过上。人生真是难以捉摸,他们这样强大的存在,依旧过不了他们想要的生活。
那活着真的是一种无时无刻存在的煎熬,青白山原来真是一所孤岛,漂泊无依,所有人都身陷囹圄,不得脱身。
灵犀没有起身,“师傅,我和大红下辈子还会是一只狐狸吗?我们还会相遇吗?这辈子我们活了好久好久,下辈子的生命会是什么样的呢?”她的泪水沾湿了吴庆华的裙子,吴庆华似乎没有察觉。
“小白啊,你说的下辈子太遥远了,我想象不到。我们拥有的只有现在,你的幸福生活现在不是有了吗?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你何苦想得太遥远呢!”吴庆华一下一下地帮灵犀顺毛,温柔而熟练,他们是过去五百多年里相互陪伴的存在。
灵犀静静地趴在吴庆华的膝盖上,像从前一样。“是啊,现在的我们,幸福快乐!”可是灵犀这几年逐渐懂得一个道理,幸福快乐是短暂的,时间的速度太快了。就算是神,也追赶不上。
玄离默默作揖,安静退出了吴庆华的院子。他不喜欢悲伤,他比山上任何一个人都害怕面对痛苦。他也不喜欢面对吴庆华和临渊,他们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他们心里的悲伤就要淹没他了。
在临渊离开的第二天,吴庆华也离开青白山了。
青白山又静寂下来,越是高大巍峨的山脉,看起来就越是静默无声。
赤烈和灵犀的房子很快就建好了,是一个简单的四合院,他们夫妻住东厢房,把主房留给时晏和吴亦安,两间耳房刚好是他们的储物间,堆满了玄离他们和赤烈制作的玩具。
玄离他们专门找了很多鹅卵石铺设了一条小路通往后山,下雨天也不会坑坑洼洼,又立起了好几盏灯座,天黑的时候就会亮起,黑夜不再一片黑暗。
他们不知不觉也像赤烈夫妇一样充当着父母的角色,亲力亲为的事情做多了,觉得生活有了实际感。在第十年的时候,赤烈和灵犀决定在大年初一大半一场生日宴会,这次他们要邀请青白山上所有的妖来参加。
这些年时晏的生日都是和吴亦安的生日一起过的,在大年初一那一天,大家都默契地认为那天是吴亦安的生日,过完年他们还要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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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析和玄慎花了两天的时间爬遍青白山大大小小的山头,给所有有洞府的妖送了请帖。这些妖和青崖观不怎么往来,但也算相安无事,也是好邻居了,他们都开心收下,表示一定到场祝贺。其实大家是对请帖里的节目很感兴趣,考虑到山上的妖不识字,请帖里面并没有文字,而是画了很多跳舞、耍杂技的图画。这些图画对长居山上的妖而言,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赤烈一家搬到青崖观后面后,山上的妖的确大胆起来了,他们和青崖观的往来也变多了,他们会送一些稀奇的东西给两个孩子玩,下山前都会来青崖观问问有没有需要注意的事情,有些就是单纯下山去搜集一些物资运上来玩耍。
为了这次宴会,玄离他们编排了六个节目,按他们排行的次序上台表演,玄离和行五的玄牧现场打鼓;玄英和玄照弹琴吹笛相合,演奏《乐今朝》;玄素擅丹青,决定临场画一幅初年夜宴图;玄澜和玄析合作耍杂技,要口里喷火,头上顶碗;玄慎手巧,他要现场做糖人。他们已经搭建了一个舞台,确保所有的来宾都能看到演出。
冬天天黑得早,所以宴会未时就开始,那天天气晴朗没下雪,青白山上的大部分的妖都来了,他们没有维持本体,都化成人形,他们绝大部分没有去过人间,对人间的衣服款式、材质并不熟悉,于是默契地幻化出了和玄离他们道服相似的衣裳,清一色的湖蓝色深衣。
青崖观从没有这样热闹过!
两个小孩子站在赤烈和灵犀旁边,站在门口迎客,吴亦安穿着玄慎做的白底青纱绣忍冬缠枝裙,披着灵犀做的粉红貂皮斗篷,看着就想年画娃娃。时晏穿着同款,只不过没有他的衣服刺绣。来贺寿的妖都会称赞道,大宝和小宝长得真可爱啊!等他们入席的时候,发现广场上里满满当当都是人,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时晏凑在吴亦安耳边说道:“小宝,我刚刚一个一个数了,有一百二十个人!”吴亦安哇了一声,眼睛睁的大大的,也凑在他耳边说,“哥哥真厉害!我都没有数清楚。”
众人入座后,玄离和玄牧上台开始擂鼓,他们的鼓声一声声震动起伏,惊艳到很多妖,他们还没听过那个雄厚、低沉的声音,绵长的鼓声似乎有一种无言的召唤,让人忍不住倾心聆听。
但很快玄离停了下来,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有个人顺着光走来了,他的脸被夕阳覆盖,但他身上穿着的白衣也在夕阳下泛着金光,他的步伐不快,但一步一步仿佛敲在了鼓上,声波一圈一圈散开。
玄英他们哗啦啦站了起来,时晏和吴亦安也跟着站了起来。
玄离放下手中的鼓槌,低下头作揖,“恭迎师傅回观!”玄英等人也跟随其后作揖,时晏和吴亦安面面相觑,依样画葫芦。
吴亦安明明没有看到临渊的脸,但她感觉她看清楚了他的容貌,她看到了他的双眼。在她十岁人生里,她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也许是她见过的人太少,而临渊的眼神太过明亮。
十年了,临渊终于回来了,也是因为他离开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山上的妖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忘记了他身上散发的可怕气息,他们欣然赴约,而此刻他们都想离开。
临渊似乎没有感受到瞬间冰冻的气氛,而是盯着戏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8. 你长得真好看
灵犀立即跑到他身边介绍道,“临渊,我们在办生日宴给大宝和小宝过生日呢,他们都长大了能拜师了,所以就搭了戏台表演歌舞来热闹一下,刚好,你也回来了!”
玄离听着这话还没做出反应,灵犀已经转过身来,招呼时晏和吴亦安过去,“来来来,这是我们家大宝、小宝,他们今年都十岁了。”
两兄妹刚起身还没问好,临渊已上前一步去问台上的玄离和玄牧,“你们继续!”
玄英离闻言赶紧搬了把椅子放在临渊身后,临渊坐了下来。
玄离和玄牧看了彼此一眼,点了点头,从头开始演奏。
被忽视的灵犀瞪了一眼临渊,赤烈伸手将她带回座位,他看了一眼后面来宾们,笑着示意他们继续观看表演。
临渊对身后的一切无知无觉,他不善音律,也不曾这样纯粹地听过鼓声,他闭上了眼睛聆听。像猛兽低吟,充满威严,又像春风拂面,温柔细腻。他喜欢这样从旷野传来的厚重声音。
没有人知道临渊在鼓声中思考什么,他的世界里到底装载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此刻,所有人相信,他被鼓声迷住了,他沉醉在玄离和玄牧的鼓声中,轰隆轰隆的声音里面。
临渊睁开眼睛,他看了一眼玄离,站起身来,转身后发现这些妖还没走,于是他摆摆手,“听完就都散了吧!”玄离心里默叹一口气,便看见整个广场瞬间空空荡荡。
灵犀立马拦着,“临渊,你怎么还赶客人走呢,又不是你请的。”赤烈也有点无语,但的确听完了。
临渊走过来坐在玄英旁边的空位上,语气平静,“客人?他们都是妖,我不喜欢有那么多妖聚在这里!”
赤烈笑着说,“我们也是妖,你要赶我们走吗?”
“那你们要离开吗?”临渊招手,示意玄英他们坐下,“两位狐王,坐吧。”
玄离和玄牧也走下台来,吴亦安绕过时晏,径直走到临渊旁边,她的身高和坐着的临渊大致齐平,她认真地看着临渊,“你就是师傅啊!你长得真好看,我长大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刹那间,偌大的广场再次安静地像个虚空,所有人的耳边都回响着吴亦安糯糯嗓音里“长得真好看!”这个句话,明明他们平时夸大宝、小宝用的都是可爱、聪明,没有给他们灌输过皮囊美丑的观念。审美这种东西主观性太强,而且他们知道山中无岁月,容貌美丑无足轻重。
虽然有点突然,灵犀对吴亦安的语出惊人很满意,有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惊喜,她向吴亦安点点头,笑得很灿烂。
临渊闻言,他的眼神凝聚在吴亦安的脸上,然后伸手放在脸上,摸了几下,没有什么感觉。他放下手,认真地问道:“什么叫好看?我应该也夸你好看吗?”
这对话是认真的,玄离看着临渊的背影,他熟悉他的背影,却很少直面他。或许临渊对着世间万物也充满好奇,但是似乎没有人引导他去探究,所以他对这个世界表现的兴致平平。
吴亦安侧着头看他,“小宝我的确好看,好看就是你这样的,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给你小镜子,”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靶镜,放到他面前,认真点评道,“你的眉毛像小翅膀要飞起来,好看,眼睛亮晶晶,好看,鼻子高高的,好看,嘴巴红红的,也好看,笑起来应该也很好看!”
临渊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一眼镜子后面的吴亦安,难得地皱了眉头,“每个人不都长成这个样子吗?你是这样子,玄离也是这样子,那么大家都好看,我怎么就成了你见过最好看的那个人?”
吴亦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靶镜跟着她点点和晃晃的,“大家的确都好看,阿爹和阿娘好看,师兄们和哥哥也好看。今天来这里的一百二十个人,他们也好看,但是我不觉得他们任何一个人是最好看的,只有你,你让我觉得你是最好看的!”
灵犀忍不住大笑一声,“小宝儿好眼光!”
吴亦安回头看着灵犀,“阿爹和阿娘是第二好看!”
灵犀点头表示肯定,“小宝和大宝并列第三!”
“所以说,好看与不好看,全凭你的感觉,没有道理可言!”临渊总结,他把小镜子还回去,吴亦安转过头来刚好收回了镜子,再次点点头,“是的,好看与不好看,全凭我的感觉。师傅见过了很多人,难道心里没有认为谁最好看吗?”
“我怎么成为了你师傅?”临渊对这个称呼发起了疑问,他正面看着吴亦安好一会,评价道:“你的眉毛也是黑黑的,眼睛亮亮的,但我不觉得你好看!”
“可是小宝儿还是很好看的,”吴亦安带着骄傲地口气很确定地回答,“师兄的师傅,自然是我的师傅!”
“可是我不想当你的师傅!”临渊摇摇头,“我没有什么能教你!”
“因为你还不是我师傅,所以想不出能教我什么啊!得先有徒弟,才会有师傅啊!”吴亦安一脸言之凿凿的确定。
众人见临渊沉默许久,有点惊讶,他们以为他的情绪难以捉摸,但他只是情绪没有流露,是他们没有努力去尝试靠近临渊。
临渊注视着吴亦安,吴亦安也较着劲盯着他的脸。
“你叫大名叫什么?”
吴亦安有点意外,“我叫吴亦安!”
临渊的眼神还是停留在吴亦安的脸上,“一无所有也会平安喜乐?”
“书上说,无有相生。”吴亦安语速变慢,神情严肃,“当我的人生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那当你拥有整个世界的时候,你就会两手空空。”
吴亦安点了点头头,“是这个道理,我两手空空时又拥有了整个世界,所以我不管怎样都会平安喜乐。”
“所以你不会真的平安喜乐的!”
临渊的话敲醒了所有人,玄离大喊一声,“师傅!”他怎么能这样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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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亦安抬头看临渊,“师傅的人生也是那样子吗?”
临渊望着她,没有回答。
赤烈走了过来,他摸了摸吴亦安的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小宝,你师傅开玩笑而已,你以后的人生一定都会是平安喜乐的。活着本来就是要追求幸福快乐的。”他看向临渊,“临渊,今天是大宝和小宝的生日,他们十岁了,我们该说正事了。”
“正事?”临渊看着赤烈,“你说的正事是哪一件?”
“收徒。”赤烈看了一眼吴亦安和时晏,吴亦安拉着时晏的的手,两人并肩站在在一起,后退一步,作揖拜道,“师傅在上,时晏、亦安有礼了!”
临渊看着两颗乌黑的头颅,“起来吧!”他站起来,天已经黑了,他看着吴亦安,“你以后是我青崖观临渊的弟子,行九,名玄止,你可记住了!”
玄止点点头,等着临渊继续说话,但他迈开了步子,玄止看了看时晏,他的脸上有点焦急,她连忙问道:“师傅,我哥哥呢?他比我大,要排在我后面吗?”
灵犀也反应过来了,追问道,“对啊,大宝呢,临渊,当初说好的是收我儿子、女儿为徒,虽然大宝没有比小宝大很多,但行十不适合吧!”灵犀跑到临渊面前双手叉腰,一副不收就来打一架的神情。
临渊便又再坐下,“玄离,当年我离开时怎么交代的?”
灵犀疑惑地看向玄离,玄离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深深地向灵犀作了揖,“师叔祖,师傅当年让我收大宝为徒。但玄离深知能力不足,不敢贸然向师叔祖开口。经过这些年的修炼,弟子有所收获,今天借这生辰宴,正式向师叔祖提出这一请求,不知师叔祖意下如何?”
他当初没有开口是有私心的,他不确定当时和灵犀说后,灵犀是否愿意,她知道后是否能一样疼爱小宝,他不确定,所以选择了最卑鄙的拖延法。他深知自己当时目光短浅行事太过孟浪,一直不敢抬头。
赤烈看他这样谦恭,也想到玄离当时是害怕他们夫妻心存芥蒂没有好好对待小宝,虽然被这毛头小子摆了一道,有点不爽,但是也理解他为小宝谋划的用心。赤烈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玄离起身。
灵犀不假思索地就拒绝了,“这可不行,这样辈分不是乱了套吗?这大宝以后可得喊你师傅师祖,喊小宝师叔啊,不行不行!”灵犀忙着挥手,又看到临渊如此气定神闲,就要掐起来。
玄离听她的话,知道灵犀只是执着于辈分,而不是他这个人,再加上赤烈的态度,心下大定。他们也不是真的介意是拜临渊还是他,而且临渊的考量也更有利大宝。
临渊看向时晏,问道:“时晏,你是想拜我为师还是拜玄离为师?”
时晏被这么一喊,便向父亲求救,赤烈温柔点点头,示意他别怕。他看了看玄离,又瞥了一眼临渊,他的神情淡然,时晏一脸坚决地说道:“阿爹,时晏想拜玄离大师兄为师!”
9. 收徒
临渊站了起来,“灵犀,你听到了,你儿子选择了玄离!”
灵犀看着时晏,时晏直点头,神色认真,“阿娘,儿子是真的想拜玄离大师兄为师的!”她是真的意外,但也没有说什么,朝他点了点头。
临渊在左右两只袖子里摸索了许久,掏出了一个海螺壳,“昨天路过海边,捡了海螺壳,放在耳边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你从小生活在山上,没见过大海,也没见过海里活着的生物,给你看看海里的东西。”
时晏看了看赤烈和灵犀,他们看着海螺的眼神有点迷茫,他们亦是未曾见过海里的东西。察觉到时晏的眼神后,两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时晏便伸出双手接了下来。
临渊站了起来,就要离开,玄止伸出她的一只小胖手拉住他的袖子,“师傅,您是不是应该也要给玄止礼物?”她记得师兄们讲过临渊收徒时,会给一份信物。刚刚也给了时晏礼物,为什么没有她的那一份呢?
临渊转过身来看着玄止,夕阳的最后一道光芒刺着他的眼睛,他打开折扇挡着光,低头看着玄止胖乎乎的小手心,“你这脑袋倒是转得快,玄离,你带你师妹去库房转转,看她喜欢什么就给什么。”
玄止摇了摇头,仰着头坚定地说道,“可是您给师兄们和我哥哥的礼物都不是库房里的东西,是有机缘的重要物件,那小九和师傅的机缘自然不是师傅亲自给的!”
四周安静了一会,临渊低着头,他不了解这样小的孩子,脑袋里会想些什么?他连想象都无法构想出来,想要礼物的小孩子,是真的想要得到礼物,还是得到关怀疼爱。礼物在某种层面上,是不是就是关怀和疼爱。
新生长的生命大都是好奇和热情,他们对世界运转不甚了解,所以世界是美丽的,遇到的人是善良的。
天真无邪是小孩子的权力,大人不应该破坏。保护美好的世界,是大人应该努力做的事情。
“那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临渊的声音太过真诚,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临渊送的礼物的确是有“机缘”的。玄离的礼物是一把软剑,他当时四面楚歌,用来防身。老二玄英是管萧,他在火宅中吸了很多烟雾,用来吐息养肺;老三玄照倒是会吹箫的,但临渊送的是一本古琴谱,让他练琴恢复手伤;老四玄素收到的是一块青龙白玉,用来温养身体的;到了老五玄牧,临渊直接把用了多年的乌木簪子束在他头上,治好了他娘胎里带来的头疾;小六玄澜和小八玄慎的礼,是临渊用了多年的两只羊毫毛笔,他们上山前还不识字;小七玄析的礼物是一把缺了块小角的匕首,但也能吹毛断发,因为他本来要用一把短刀自杀的,所以临渊给他另一只更方便自杀的小匕首。
礼物看似随意,但玄离他们都知道,那是临渊给予的温暖。只不过他们都是被临渊带回观里,斋戒三天后,焚香沐浴,先拜祖师爷再拜临渊的!
这套规矩还是玄离上山后定下来的,从前青崖观就没有这么多人过,没有人,就无谓规矩方圆。没有一套规章制度,连四位师祖的神位都是玄离制作,供奉在无求殿的,他对玄离的做法不置可否,只不过无求这个名字是临渊起的。
“师傅真霸气!”玄止抓着临渊的袖口,仰着小脸,临渊稍稍低头便看到她头上两个小发包上簪着的红梅,她圆圆的小脸上有一双笑着的眼睛,他像赤烈那样伸手摸了摸玄止的头。
玄止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临渊腰间别着的扇子,“师傅,小九想要这把扇子!”
玄离就站在玄止身后,再次看着他们一大一小静静对视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你喜欢这把扇子?”临渊看了一眼扇子,抽出来扇了几下,风掠过玄止的脸,有点痒痒的。
玄止看着扇子,“可能是吧,总觉得这把扇子与我有缘!”
“你要就给你!”玄止伸出双手,临渊把扇子放在她的手心。“谢谢师傅!”玄止恭敬而庄重捧着扇子,不久便觉得掌心凉凉的,滑滑的。师傅的掌心是冰冷的吗?玄止好奇,她抬头看向临渊,他会冷吗?
临渊环视了一周,看了看他的弟子们,简单地说了句,“许久不见,新年好,你们都还好吧,没事我就先回去休息。”
众人心头一跳,呆愣地点头,参差不齐地回了一句“新年好!”这样的临渊亲切而陌生,他祝贺他们新年好。临渊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走远了。
赤烈望着临渊的背影,有点感慨,“你们师傅的心,一直都比他的脸还热,只不过我们先看到是他的脸。”赤烈拉了灵犀的手,“小白,我们也先回去吧!让小辈们自己玩耍。”
灵犀点了点头,“也好,大宝、小宝,我们先回去啦!”
时晏和玄止点点头,目送了他们走远。
玄止唰地打开扇子,两大扇骨似玉非玉,刻着无尘两字,中间的扇骨却不是竹片,是松枝,扇面看着像纸又像绢,绘着一幅山巅孤松图。照理说,大山之巅多是终年冰雪覆盖,少有生物,但这扇面上却是高山之顶因着这棵孤松而颇有生气。
玄止一脸好奇看着玄离,“大师兄,这扇子叫无尘吗?扇面是师傅画的吗?”
玄离不确定地摇了摇头,“我之前没有见过师傅用这把扇子,不确定它是不是有名字,这扇面可能是师傅画的。这风景有点像明月峰,但应该不是明月峰,明月峰的山顶那四颗枯树年份久远,而且突兀,视野也没有那么空阔,那座高山应该很高很高。师傅或许去过,见过那里的风景,才会画成扇面!”
这样的风景估计在哪里都看不到了,那里不是青白山,而是太白山,玄离没有说破。他看着玄止的脸,却不断在想着临渊和太白山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众人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玄英他们也都走过来围着玄止,玄英摸摸她的头,“以后我们倒真真成为你亲师兄们啦,小九师妹!”
玄止闻言后退一步,作揖道,“师兄们好!不才正是今天刚拜入青崖观临渊道长座下的第九位弟子玄止,日后,还烦请师兄们多加照拂,玄止这厢有礼了!”
众人一看,皆捧腹大笑,玄英直接敲了她的头,“小九,你啊,这叫做故作姿态!”
玄素一听便乐起来,“二师兄,还是你评价准确!但是小九你这揖做得好,再给你师兄们行个礼,还有大宝,来给你的师傅和师叔祖们也作个揖。”
玄止和时晏闻言便都后退一步,两人相视一眼,时晏后退一小步,示意玄止先来,众人皆笑,时晏确实乖巧懂事,按辈分,他的确应该在玄止后面。两人一前一后拜见了玄离他们八人,没有临渊在场,大家都放松了下来,嬉嬉闹闹。玄止清清嗓,“今日良辰美景好时光,我给师兄们诵诗助兴吧!”
众人宠溺地看着她,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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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首以盼。玄止再次清了清嗓子,小八字脚,站直身体,双手放在腹部,起势很有大家之范,“玄止献丑啦!”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①众人以为玄止还会想以前一样大声背诵《越人歌》,没想到是屈平的《橘颂》,玄离上山后最先默写的诗歌,《橘颂》是第一篇。
玄止的语速平稳,童生稚嫩,却也有一种慷慨激昂的豪气,还有一种虚怀如谷的从容,众人逐渐沉醉,“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②
玄止朗诵完,大家脸上的笑意还是淡淡,但眼神明显都飘远了,只有时晏一脸惊喜地看着她,满满的肯定,“小宝,你刚朗诵的真有感情,我都要哭了!”
“谢谢哥哥称赞!我也觉得我诵读得很好很好!”玄止脸上笑的很灿烂,“当然,这诗也写得好,还得感谢大师兄抄了这么多书,不然我们就要目不识丁了。”
玄离轻轻摇了摇头,很认真地称赞道,“抄书你们也都参与了,我也没做什么。小九,你是不是偷偷练过啊!这次余音绕梁啊!我们都被你感动到了!”
玄英放下手中的酒杯,附和道:“小九你以后可以尽量献丑啦!师兄们不会嫌弃你的!”
众人纷纷点头,玄止也给自己鼓掌,“是师兄们教的好!师兄们就是一棵棵橘树,遗世独立,坚韧不拔。”
玄英笑道,“小九,原来你把师兄们想的这么高洁无私。可二师兄我不是什么橘树,我可不要只站在那里不动,我要成为风,穿过高山,穿过大洋,穿过人群,然后消失不见。”
玄止拍手叫好,“二师兄真的好有奉献精神,你要做好多事,才能从起于青萍之末,消失于穷巷之间。”③
玄离笑了,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跟着笑了出来,玄英又想敲她的头,“小九,你这是强词夺理,你明知我的意思就是我啥都不想干。”
“哼,二师兄才强词夺理呢!”玄止平抬起手,风吹动了她的衣袖,“师兄们,看到没有,风吹动了我的衣袖,风,动了,我的衣服动了,我也动了。”
玄照笑道,“好一个风动人动,以前没发现小九这么能言善辩,小九你之前是在藏拙啊!今天拜了师傅开始大展身手了!”
“非也非也,”玄析摇着头,“三师兄说反了,这是小九开窍了!小九年纪也就这么一点,藏拙当然不可能,而是长大了,吃了长寿面,长大了,灵光一闪、才思泉涌的高光时刻开始到来了!”
玄止点头附和:“原来这叫开窍啊,我就说我最近觉得我还想变聪明了一点!七师兄,你真聪明!你是什么时候开窍的啊!”
大家都笑起来,没有人再去谈论风的问题。玄离看着玄止的笑脸,眉眼弯弯,嘴角翘翘,有浅浅的梨涡,这样的时刻真让人心生欢喜。可是临渊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了他的心里。
如果时光能在这一刻停留就好了!但时光永远不会停滞,所以人生要区分过去、现在和未来。
10. 生辰礼
“好啦好啦,这节目虽没表演完,但生辰礼还是要送出的!”玄牧拍了拍桌子,大家会意,就在主桌上坐好。
玄止和时晏走到玄离身边,玄离拿出两本书,一人一本书,“小九,时晏,这是《九州山水记》,前几天我和你们说的记录各个地方风景、风俗、事迹文化的游记!虽然不敢说和原书一字不差,但也大体不会出错的。”
玄离自幼熟读《九州山水记》,一字一句他早已烂熟于心。只是他对九州还是不熟悉。他上山时,青崖观可以空空如也,临渊没有物欲,也不喜欢读书,他的生活只有练剑、打坐,连吃饭不都用。他练剑之余便把以前读的书能默写的都默写下来了,从儿童启蒙读物到游记传奇再到名家经典都有。
玄英上山后也补充了一些方技医药方面的书籍,到现在青崖观的藏书不下又一千本。他和玄英也担起了老师的职责,教导后来上山不识字的师弟们读书写字。玄止兄妹也因此三岁就开始认字、读书。
“大师兄,那这些地方大师兄都去过多少处?”玄止一脸期待地看着玄离,她知道玄离有一卷画着九州疆域图的羊皮卷,听说是吴庆华送的,她和时晏经常翻看,了解这天下到底是怎样的方圆。
那地图画的很简略,像是随手划定疆域的草稿,但不影响辨认,所以他们从小就知道天下九州,以云州、江州、汉州为中心,四周是连水州、辽州、岱州、海州、青州和南溪州,岱州、海州和青州都临海。
其中海州和岱州是天下两大长河——明月江和汉江的入海口,两河的发源地都是太白山山麓的冰河河谷,两河的支流遍布九州,滋养九州。太白山倾塌后,没有掩盖掉冰河河谷,河谷尽管失去了太白山春天雪水的补充,但它亦不曾干涸,所以明月江和汉江也从不干涸。
玄离摇头道,“说来惭愧,我就只认识云州,路过江州而已!”他的表情里还有一种不自然的勉强。
只是玄止还小,读不懂这样的悲愁。
但是玄英察觉到了,他是第二个被带上山的人,比其他人更了解玄离的情绪。他开口补充说道,“小九,这各州的疆域画在地图上不过方寸,但是若身处其中,就会觉得其广阔无垠,而身如沧海一粟。我原来住在汉州南部,跟江州也就隔着汉江,但我从未去过江州。”
玄止很快明白过来,“小九知道了,就如青崖观与我们而言是宏大、宽敞的,但青崖观对青白山而言也不过一小部分。”
玄英点点头,表示认同了她的说法,玄止摸了摸封面,九州山水记这五个字写得很端正大气,然后向玄离承诺,“师兄你放心,以后我们一定会踏遍九州大地的!”
玄离被玄止热情的眼神激励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小九我们一定会的!”
玄离以前也有这样的梦想,年轻人总是志在四方的,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尽情遨游天下。年少的美好,在于充满梦想,充满想象。只是这九州之大,不需要梦想。
玄英和玄照看玄止恭敬捧着手小心翼翼模样,便招手,玄英笑道,“小九、大宝,二师兄、三师兄送的礼你们就大胆拿去耍,千万别怕磕着摔着!”
玄止把书放进储物袋,便跑过去看二、三师兄的礼物,是一幅碗筷,像是玉石做的,“二、三师兄,这么漂亮的碗我是舍不得磕着摔着的!”
旁边的玄素便道,“小九,没事,这碗是摔不碎的,这是由青白山上最坚硬的石头——听风石雕刻而成的,你摔不破的!”
玄照挥挥手,掐掉玄素的话头,“老四啊,我和二师兄送的礼,我们自己介绍。”
他一人一副碗筷发放完毕才继续说道,“听风石,质地坚硬、细腻,还很轻盈,它有保温的功能。这是由最有耐心的二师兄把拳头大的石头挖空中心后,慢慢磨薄,磨出碗的样子后,再由我大手一挥上图上色,筷子则是由我精准切割出来的,然后磨光滑了,手感非常好。”
“是小九最喜欢的红梅耶,哥哥的是小金鱼,两个碗都好可爱啊!谢谢二师兄、三师兄,小九日后吃饭一定用这个碗!”玄止看着自己手中的玉碗,触手生温。
时晏捧着碗笑着问,“谢谢二师叔和三师叔,大宝很喜欢,我以后也用这个碗吃饭。”
玄英笑着摇头,“小九、大宝啊,你们已经会辟谷了,大师兄也决定退休不掌勺了,这个碗是个纪念品,不是日常用品!”
两人捧着碗看向玄离,玄离点点头,两人相顾无言,也点点头。这事就这样确定下来了。
众人看着他们两人呆呆点头,都笑了起来。
玄素拨开玄照,笑着道,“没事没事,辟谷也挺好的,减轻身体负担。四师兄最实际了,包你喜欢!”他打开了盒子,拿出了两只毛笔,“大宝,小九,这狼毫是雪狼王大尾巴上最柔软的那撮毛了,坚韧不分叉。这可是他主动送的,我绝无强迫。笔管是用碧云山上的小青竹做的,直挺温润,适合你们拿来练字学画啦!”
玄析笑道,“我就说,刚刚雪狼王怎么老是瞪四师兄你呢,四师兄,狼毫出在黄鼠狼身上,不是雪狼。”
玄素弹了一下玄析的额头,“就你精得更黄鼠狼似的!”
玄止握着笔,这小青竹刚开始有点凉,但逐渐也能触手生温,觉得和之前在大师兄书房里握过的毛笔都不一样,向玄素表决心,“我和哥哥一定好好跟着大师兄学字,跟着三师兄学画!”
玄止和大宝走到玄牧旁边,玄牧笑着站起来,退后了几步,转过身去,右手指月,玄止听到一声剑啸,他的右手上握着一把剑,剑尖沾着月光,剑刃很薄,月光在剑上婉转流连。
她在明月峰顶见过白鹤起舞,现在的玄牧就像那只仙鹤,他的身姿挺拔头颅高昂,神情庄严高贵,踟蹰徘徊无一不风流出尘,最后振翅飞雪,直上云霄。
玄止和大宝都看呆了,玄素站起来,高声称赞,“五师弟,你不仅震撼住小九他们,也惊艳到我们了!”
玄牧收了势,走到他们面前,脸上笑意满满,“四师兄,你过奖了,这还得感谢您之前的批评指正!”
玄素忙摆手,“不敢不敢,当初是我轻狂,胡说一通,不懂欣赏!”
玄止和大宝之前见过玄牧练过这套剑舞,但还没有这样精绝,玄牧应该是私下不断改进和练习的。玄止拉着玄牧的手,一脸真诚地赞美道,“五师兄,你的舞起剑来当世无双!”
玄牧摇摇头,“小九啊,今天来的一百二十人可没有舞剑,没有对比,所以你第一次见人舞剑,就我举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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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是在回忆刚才玄止说临渊是最好看的人,被临渊反驳的情景。
玄素拍了他的肩膀,“你小子,这是在将小九的军啊!以大欺小啊!”
玄止思考了一下,“五师兄说也没错,只是,”她歪着头笑起来,“只是我说的肯定是正确的!我说五师兄剑舞天下无双,五师兄的剑舞就真是天下无双!如果五师兄不信,可以和其他人一一切磋去,就知道我此言非虚!”
大家都笑了起来,这话确实不假。
玄牧说不过她,便把剑柄递给她,玄止食指一弹,剑身立即震动,力度一波一波减弱,剑尖轻轻颤了几下。
时晏和玄止面面相觑,时晏猜测,“五师叔,这厚度不会多于二十张纸吧?”
玄牧点头,“算你们有眼光!”他从储物袋里又掏出一把剑,抛给时晏,“这本来就是要送你们的,你手上这把叫吹雪,大宝手上那把叫追云,这剑和我们平常用的剑不一样,没有开刃,算不上兵器,你们现在年纪小,力道掌握不准,这剑给你们练手!”
“谢谢五师兄(五师叔)!”玄止和时晏把剑收好,跑到玄澜和玄析中间,“六师兄和七师兄要送什么礼物给小九?”
“你们看看身后,”玄止闻声转过身去,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口圆形三耳奎龙鼎,玄澜眯着眼抬高下巴,一脸骄傲,“大宝、小九,你们知道那鼎里长着的绿色的植物吗?”
玄止和时晏摇了摇头,他们还没看过荷花。青白山连绵百里,山谷有溪流,但那里没有生长过荷花。青崖观也没有挖过池子造湖种荷花的传统。
玄澜笑了,“小九,这是荷花,这是一个奇迹,生命的奇迹,你小八师兄上山的时候荷包里有九颗莲子,蔫蔫的皱皱的,只是莲心还在,我便觉得它们有发芽开花的能力,毕竟青白山有灵气。”
他的意思玄离他们都理解,那几颗莲子如果能在这里生根发芽,那他们也一定可以。那几颗莲子也是他们。
“所以经过我和你七师兄的多年的用心培育,终于有一颗长成现在亭亭玉立的样子了。等雪化了,我们再把它从温室里移出来,挖个小池塘养着。夏天的时候,那就是满塘绿叶红花了!”
玄止和时晏在想象玄澜的描述,玄析却想着另一种景象,“小九、大宝,这花谢了之后还会结莲子,到时候我们就能剥莲蓬吃莲子,多惬意啊!”
玄止和时晏齐齐拍手称好!然后走到玄慎身边,乖巧作揖,“小九、时晏谢谢小八师兄(师叔)送的鞋子!”
玄慎摇摇头,“不用客气,你们喜欢就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鞋子穿好了,路就好走了!”
“小八师兄说的好有哲理啊!小九记住了!”玄止立即点头回答,一脸受教了的诚恳。
玄慎摸摸她的头,“不过常理而已!”
玄离有点看不透这个八师弟,他明明不过弱冠之年,但却像个千帆历尽的老者,身上有一种慈悲而淡然的气质。
“好了好了,小九、大宝你们礼物都收好了,这个生辰也算过完了,以后你们就是个小大人了!也要像我们一样天天练剑、打坐修道了,就不能睡懒觉啦!”玄英总结今天的生辰宴会,“接下来,由大师兄发表一下修道感言,小九、大宝你们可要认真听。”
11. 道心
玄止和时晏连连点头看向玄离,玄离有点无奈,他对修道真的没有什么感悟,但还是整理了一下思绪。
“我其实也不懂修道,我不过是比你们上山早才当了你们的大师兄,我在‘道’上的感悟并没有比你们还深刻。上山之后,好像练剑就是修道。长期练剑打通了经脉,灵气入体,能强身健体。身体强健了,才有精力去悟道,才能感受到天地万物生生不息,运转有常。心思澄净,灵气充足,自然无病无灾。”
“至于修什么道,看师傅的行事风格,大概是在修顺心意,顺其自然的那种顺心顺意。只是我还没修炼成,至于你们要修的道,由你们的双腿走出来,我们共勉!”
玄离的话让大家伙沉默了片刻,他们听懂了玄离的话,他们要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都是自己的选择,青白山不会是他们的终点。
一向沉默的玄慎倒了杯茶,举杯敬玄离,“大师兄说的真简洁,但是是真理!大师兄,我们敬你!”众人也都举杯,玄离也高高举起茶杯,“是师弟们不嫌弃,敬大道!”
玄止和大宝也都附和道,“敬大道!”等众人都放下杯子后,玄止看着玄离问道,“大师兄,顺其自然的顺心意是什么意思?”
玄离的目光落在玄止身上,摇了摇头,又看向黑夜,“师傅会克制他的欲望,他想要的东西可能太难得到,所以师傅不去强求。而我认为不强求也是一种顺心意,能被克制住的欲望才是欲望。”
“当然我说的不一定正确,你们听听就好。”
意料之外的,玄止点了点头,“小九懂了!但不去强求一下,怎么会确定只是虚妄呢?”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想起来玄止和时晏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生活在青白山上的小孩子,是不懂人间悲苦的小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
“因为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功都要牺牲,失败一样需要牺牲。而师傅的心太柔弱,他大概见不得牺牲。小九,善良的人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人!”玄慎的回答让众人心中一颤,玄止忍不住多看了玄慎几眼,发现玄离也在看他。
玄慎放下杯子,“尤其是师傅这样强大的存在,波动的七情六欲,对周遭环境必然会有影响。所以师傅他看起来不悲不喜,无欲无求,但是师傅不快乐。”
玄止很努力地在思考玄慎说的话,临渊是一个善良但是不快乐的人,那不善良就会获得快乐吗?人不能活得又善良又幸福快乐吗?临渊说她不会平安喜乐一辈子是真的吗?她希望她身边的的每一个人都能幸福快乐!
时晏问道:“所以刚刚那些宾客就是害怕强大的师祖,才跑的那么快吗?”
玄止和时晏没有见过用剑厮杀出来的和平,那些觊觎时晏妖丹的妖,都被赤烈处理掉了。他们看到的人妖和平共处,岁月静好,是用赤烈和灵犀用手上的剑打造出来。
“是!”玄离肯定时晏的说法,他的脸上淡淡,“人和妖是不一样的,大部分妖行事凭喜恶,他们不懂得人间是非对错、善恶美丑的概念。他们没有受过教化,无法像人一样被道德、被律法约束着,甚至无法被情感约束。”
时晏随即问道:“受过教化的人一定都不会做坏事吗?妖一定比人更恶劣吗?”他知道他是妖,所以听到玄离的话忍不住提出质疑。
玄离摇摇头,“当然不是,人心比妖的心更复杂,或者说妖太单纯,他们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不计后果。这样的随心所欲,再加上妖力的强大,对人间而言就是灾难。”
时晏的手不自觉攥紧,他以后也变成那样吗?
“师傅在这时候会出手制服他们,罪恶深重者毁去妖丹,修为尽毁,死在人间。罪责较轻的妖,剖丹以示惩罚,他们必须拼尽力气回到青白山,拿回自己的妖丹。若还想留在人间,一样会修为尽毁,身死道消。”
“毁去妖丹”“剖丹”这样的词语,玄止和时晏第一次听到。关于玄止不是妖,而是人这件事,在她更小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她和他们不一样,无论她有多集中注意力就是无法变成一只狐狸。
她哭着找过玄离,玄离说因为她和他们一样是人,人是没有办法变成狐狸的。
玄离还说赤烈夫妇就是她的父母,她要爱他们,他们也会爱她的,所以她不再难过,不再去想关于亲生父母的事。
在这件事上玄止成熟得近乎冷血,因为她有一种预感,她在山下已经没有父母了。没有父母支撑的小孩子总是成熟得早。
时晏的妖丹在发烫,他似乎感受到了那样的疼痛,“剖丹是不是就如人被挖走心脏?甚至会更痛苦?”或许这是他不喜欢临渊的原因。
玄离点了点头,“大概是的,两者都是被活生生撕扯的血肉和灵魂,痛苦都难以形容。但被师傅剖丹的妖,应该承受那样的代价。”
他见过临渊剖丹,在他跟着临渊离开的第二天。在江州和云州的接壤的大山里,一只化形不久的猪妖,抢了一位少女要回青白山,被少女家人追击,猪妖大怒,杀了少女三位家人。
临渊没有用剑,一只手紧紧掐住猪妖的喉咙,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临渊从容地从他的丹田剜出了妖丹。猪妖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就化为原形。
后来玄离在青白山见过那只猪,他的妖丹还在体内,但一百年内无法再化成人形,也无法使用妖丹的力量。这一百年内如果他被其他妖吃掉,那就是他的命运。
时晏不解,“那为什么不禁止妖下山呢?”如果没有妖下山,那人和妖都不会受伤。
玄离摇了摇头,“堵不如疏,禁令是没有办法阻止好奇而且活着的心。”
“而且我们能上山,妖当然有下山的权力。”
玄离的话,让时晏的心猛烈收缩了一下,他立即拉住了玄止的手,转过头去看着她,小声地呼唤她,“小宝!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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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止笑着摇摇头,表示没事。时晏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温度,慢慢放下心来,他是妖,而玄止是人,只是他没能比她更早意识到这点,是他让玄止哭的。
“大师兄,师傅是神吗?所以他比妖强大,还要去阻止妖伤害人类。”玄止的疑惑,其实所有人都有过,他不像妖,却又比妖强大,他不是人,又比人更有道德信念。
玄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人是神是妖,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心,他修的道,他秉持的信念。”
“强者对弱者应该要有宽容、爱护之心,这是对生命的敬畏,也是对自我的要求。”
玄止和时晏听明白了玄离的教导,两人默契地站起身来,作揖称是。
玄慎看着冷淡下来的气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敬酒,“不说那些了,让我们祝小九和大宝生日快乐,长大快乐,天天快乐!你们小孩子喝热水。”
他笑的很开心,一口喝完,这是他第一次喝酒,有点辣,有点烧喉,“酒的味道真奇特,不好喝,但是就是会吸引人再喝一口。”
“小八,你第一次喝酒,不要贪杯。”玄析阻止了玄慎继续倒酒,玄慎摇摇头,“七师兄,没关系,今晚难得高兴,月色又好,我们无醉不归,大宝、小宝,等你们十五岁了就知道这酒好喝。”
玄析看向玄离,“大师兄,我们能喝吗?”他其实也有点想喝到醉,大醉一场,大梦一晚。
玄离点点头,“喝吧,但是明天早上要给师傅请安的!”
玄慎笑了一声,“那就是只能喝一点点了,大师兄,就算不去给师傅请安,师傅也不会介意的!”
“礼不可废!”玄离摇了摇头,“时晏、小九,你们先回去吧,小孩子不要看大人喝酒。”
玄止啊了一声,有点不服气,“可是大师兄,我们才不是小孩子呢,我们十岁了呢!不能喝,还不能看吗?大师兄?”
玄离和玄英齐齐看着玄止,玄止在两人的眼神下无奈点了点头,“好吧,我们小孩子早睡早起,不能喝酒。”
众人皆笑,当时晏和玄止小小的身影慢慢远去后,玄离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是用他自己种的大米和糯米酿成的米酒,很烈,后劲大,容易醉。他喝了一杯,有点烧喉咙,很快脑袋也有点晕乎。
玄英伸手扶住了他,“大师兄,你真是一杯倒啊!”玄照和玄素笑的很大声,玄离睁开眼看着他们的笑脸,努力扯起一个笑脸,然后一片漆黑,他醉了,失去知觉了。
“小宝儿,你一点都不害怕他吗?”时晏晃着玄止的手,有点好奇。
玄止认真回忆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哥哥,小宝看着师傅的时候,不觉得害怕。”
此时夜笼旷野,静谧无声。
时晏不解,“因为他长得最好看吗?”
玄止还是摇头,“不是,哥哥,你知道什么叫孤独吗?”
12. 孤独
“孤独?”时晏重复了一遍,在今夜以前他是不懂的,可是玄离的话让他也觉得有点孤独了。
他是妖,而他们是人,他在他们当中真的会感到孤单,他回忆了一下临渊坐在他面前的光影,孤单的深处就孤独吗?小宝第一眼是不是就看到了临渊不曾展示的内心,她认为他孤独。
玄止平静的声音响起,“我觉得孤独的人是善良的人,所以我不害怕。哥哥也不是害怕,只不过是不喜欢师傅而已。”
“小宝!”被看破心思的时晏忍不住抓了玄止的手,问道:“我这样会不会不好?”
“当然不会,我们当然可以选择喜欢谁不喜欢谁!”
时晏闻言,脸上的阴霾快速消失,他知道在玄止心里,他比临渊还重要,“可是,小宝,你不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吗?”
“没关系,我们会长大,那些问题的答案我们会自己找出来的!”玄止很肯定,“因为,我估计也不是很喜欢师傅,看到他我的心里会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我也不喜欢那样的感觉!”
“小宝,那是什么感觉?”时晏好奇又庆幸,他和玄止有着一样的情绪。
“说不出来,但是,”玄止拍了拍的心脏的位置,“这里痒痒的,我不喜欢。”
玄止不会描述的感情叫做同情,她共情临渊的孤独,而悲悯他。
时晏拉着她的手,摇摇头,“没事的,他,师祖,应该不会长期住在山上的。我们回家吧,阿爹阿娘要着急了。”
他内心不知为何笃信孤独的人没有在人群里生活的本事。
时晏和玄止顺着一路灯火,回到了后山的“不羡居”,紧挨着吴庆华的院子。
赤烈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灵犀躺在旁边的美人榻上,对他们而言,冬天不是那样寒冷难耐的。他们大声地喊了一声“阿爹、阿娘,我们回来了!”
灵犀笑着招手,指着夜空,“大宝、小宝,你们看今晚的星星,明天天气一定特别好!”
时晏和玄止坐在她旁边,也抬头看着夜空,初一无月明,但星光闪烁,他们视力极佳,所以漫天星辰格外明亮。
赤烈给时晏和玄止都倒了一杯,玄止一直觉得泡茶时水汽缭绕很新奇,每次都会静静坐在旁边盯着看水汽逐渐招摇而上,然后化于虚无,那时她便会深吸一口气,然后说一句,好香!
其实他们不知道,赤烈怕他们晚上睡不好,还没让他们在晚上喝过茶。他总是在黄玉杯里倒点温热水,时晏和玄止以为是茶,都会喝完。
玄止坐下的时候就觉得今天茶香变了,她问道,“阿爹,今天泡的茶不是岭雾吗?您咋怎么不喝夏芒啦。”
岭雾的茶叶是在清明前采摘的,茶叶最鲜嫩,采摘回来之后放置萎凋半个时辰,就进行炒制杀青,轻轻揉捻再将茶叶烘干水分。岭雾泡出来的茶叶黄绿,味道会凸显鲜茶叶本身的清雅。而夏芒是谷雨后采摘的,这时候叶子比较老了,需要揉捻茶叶,静置等茶叶发酵后,用炭火上在铁锅上焙烤。夏芒经过发酵、烘焙,茶汤橙黄,味道更加丰富绵长。
赤烈才发觉自己拿错了茶叶,他的鼻子竟然没嗅出区别。他是更喜欢和夏芒的,茶叶经过发酵,味道就会变得温和醇厚。他笑着说道:“小宝真厉害,阿爹泡的岭雾!”
“大宝,小宝,从今天开始,你们以后在晚上的时候,也可以喝茶,但一定要适量,也不会在深夜的时候喝。今晚比较特殊,所以晚一点点也没关系。”
时晏和玄止知道因为今天是他们生日,所以破例。
赤烈给他们两人都倒了一杯,灵犀也坐过来,端起来茶杯,欢呼:“让我们干杯,敬大宝和小宝生日快乐!”他们没有小口小口品茶,而是一饮而尽,时晏和玄止都很开心,就像在大口大口喝酒一样。
“阿娘,还喝吗?”时晏问道,灵犀摇摇头,“不了,等明天我要让临渊给我泡茶,到时候我再喝。”
玄止问道:“阿娘,我们也可以喝师傅泡的茶吗?”
赤烈哼了一声,“小宝儿这是在嫌弃我的茶不好喝了!”
“当然不是,阿爹泡的茶,天下第一好喝!”玄止连忙称赞赤烈,她放下杯子,抓着赤烈的手撒娇,“阿爹,再给小宝儿倒一杯吧,真的好喝极了!”
赤烈拒绝了,“不能贪多,你们还要好好睡觉呢!”
灵犀也不让他们再喝了,“很晚了,夜茶的确不好,孤独的人才会在晚上喝茶。而且你们不想收礼物了吗?”
“孤独”两个字带来的刺激很快被礼物给冲散了,玄止和时晏相视一笑,迅速喝完了茶,双手放在膝上,坐正身板。
灵犀揉了揉他们的头发,“装模做样的,这还没正式拜师,就学会了青崖观那一套端庄持重啦!”
赤烈从身后拿出两把木剑,没有剑鞘,剑身有一层金光。两人伸出手,木剑理解飞到他们手上,时晏既兴奋又有点不解,“这是之前阿爹说过最厉害的剑吗?”
时晏曾经很羡慕玄离他们每人都有一把专属的剑,赤烈承诺等他们长大了就送给他们世间最厉害的剑。
“是的,这两把剑是你们专属的剑。”赤烈示意他们看剑身,暗红色的剑身上蜿蜒着金色的符咒,握在手上是温暖的。“我和你阿娘在上面画了护心咒,你们要把它放进身体里面温养。用你们的左手心握住剑尾,把剑收进你们的左手,以后你们的左手就是剑鞘。”
玄止和时晏照做,果真将木剑插进左手,不疼,连手心的血迹也都消失了,两人惊讶地抬转了转手臂,没有异物感,剑和他们的身体真的融合在一起了。
“想用剑时握住你们的左手,就可以将木剑抽出来。”赤烈解释,两人照做,果真抽出了木剑。
“木剑有神力,能开山劈海,你们用它之时更要有仁慈之心,所以先作揖后拔剑,先礼后兵。”
“神力?太白山神的力量?”时晏问道,赤烈很少和他们说过神的事情。
赤烈点了点头,“是,太白山的最高峰巍山山顶有一棵不知道修炼了多少年的云松,他叫扶苏,山神推倒太白,扶苏拔出本体推倒巍山,枝干被天雷击打焚烧,只剩这最后一段枝干,被师傅捡回来了。因为它沾了神血,跟浴火的凤凰一样,所以取名凤凰木剑,他门坚硬无比、锋利无比,神血又能滋养血肉,算的上是神器,我和你们阿娘就是靠神力它们修炼。”
时晏和玄止闻言立即要将木剑抽出来还给他们,赤烈拦住他们的手,“我们已经不需要那份神力了,当初是因为太白山塌的冲击,我们体内的灵力溃散才需要用神血养着,现在我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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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山上最强大的妖了。”
玄止看着手上的木剑,忽然有些恍惚,她和神一下子距离这么近了。
赤烈又拿出一个盒子,示意玄止打开,她连忙收了剑,打开一看是一个风铃,质地不是金属的,她没有见过的材料,她轻轻地摇了一下,没有声音。
赤烈解释:“这是你婆婆送你的礼物,扶苏铃,这是海里的贝壳做成,是什么贝壳我们也不懂。但当年它在太白被风吹动的声音非常清脆悦耳,只是这五百年再也没有响过。”
“扶苏铃?”玄止小声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很有趣,“所以它是挂在松树上的铃铛啦?”她摸着铃铛表面雕刻的凸起,像是大蛇,但又不像,她抬头看着赤烈。
赤烈笑着点点头,“小宝儿真聪慧,它曾经是挂在扶苏树上的铃铛。”
“那上面雕刻的是龙,不是蛇。它头上有犄角,嘴边有胡须身下有四足吗?你们仔细看看,每足还有五爪呢!”
玄止和时晏很快找到赤烈说的各种细节,时晏不解,“为什么我们青白山有那么多妖,就是没有龙呢?”他们从小就见过了青白山上大大小小的妖,但是从来没有感受过龙的存在。
赤烈摇头,“因为龙是在海洋里的遨游的神,是水神,是和山神一样的存在!”
“阿爹和阿娘见过龙了,是吗?”玄止很确定地看向赤烈,赤烈点头,“是啊,我们见过水神,在我们还没有灵智的时候就见过。”
“北溟的深渊原是龙族的家园,但万年以前不知为何海底出现大裂缝,北溟的水位下降,无数逃生不及的海族被卷入深渊,而大量的海水不断侵袭渗透海底基石,陆地与北溟深处连接的基石即将被冲垮。”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赤烈和灵犀相信那样的场景和太白山倾塌一样可怕。赤烈心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龙族为了巩固北溟海底与大陆的链接,身化巨石层层填补裂缝。天道嘉奖龙族舍生取义,降下天雷复活了龙族里最年幼的金龙,楚涟也因此成为北溟的守护神。”
原来这世间只剩下一条龙,他没有家人了。
时晏看着赤烈和灵犀,忽然无比庆幸自己父母健在。
“水神经常来看望山神,可能作为神真的太孤独了,所以世间唯有的两位神明,经常太白山上相聚。这个风铃是他拿过来系在扶苏树上的。太白巨变,这个风铃就由师傅收着了。”
玄止小声问道:“太白山曾经是怎样的存在?”她和时晏还不懂神的存在是怎么的存在,神为何存在,太白山倾倒之后对时间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内心认为高山倾塌是毁灭,太过残忍。
“太白山啊!”赤烈的眼神看向了西方,青白山的西北方向是太白,“太白曾是天地脊梁,是众山之源,撑起天下连绵山川,而贯穿山川平原的江河湖泊最终都归入北溟,北溟蒸腾的雨水又滋润着九州大地的山川平原。山神和水神坚守一方,共同维护这世间秩序运转,庇佑天下生灵生长。”
“我们都以为太白是世界运转稳定的内核,可是山崩地裂,世界照旧!”
玄止忍不住问道:“所以太白山神也真的死了吗?她为什么一定要推倒太白山呢?”
因为追求毁灭吗?追求毁灭的神明,推倒连绵的高山,推倒连绵不断的地独孤。
13. 神是鬼
“死了,太白生灵涂炭,神自然也死了!”
这是赤烈第一次向他们提到太白山和北溟,他和灵犀脸上的悲凉太过凄切。她和时晏知道赤烈是要讲一段悲伤的过往,分享苦痛是成长才有的待遇,因为要学会面对过往。所以他们不着急提问,就这样专注等着赤烈继续回忆。
“小宝,你那把扇子还在吗?”赤烈问道,玄止把扇子递给他,赤烈打开了扇子,看着那面画了孤松的扇面,“这里就是巍山山顶,太白山神灵渊就坐在松树下面的石头上,所以巍山山顶并不像其他高山峰顶常年冰雪覆盖。”
玄止和时晏目光交汇,都被那个名字震惊到。
赤烈特地停下来解释,“不是你师父的如临深渊,而是生灵之渊。太白山原是人族灵氏的聚居地,那里草木繁盛,气候温暖,靠采集瓜果、打猎为生。”
“灵渊是祭司,她除了能与天地沟通外,还会辨认草药治病,她还教会族人保存火种,对灵氏一族的发展贡献巨大。死后灵氏一族将她尊为守护神,不断向外迁徙繁衍灵氏族人一样在祭祀她,得到供奉的灵渊成为了山神。”
灵渊成为山神是因为她的族人需要她的能力,渴求她的保护,不断生长的族人对灵渊的祈求越来越多,他们的意念和定期的祭祀复活了灵渊。
玄止和时晏都被神的形成震惊到,怪不得临渊说他们修炼不成神。山神与水神都是死后成神,神原来是拥有强大力量的鬼!
玄止没有再问问题,她确信山神不顾一切地推倒太白,真的就是为了死亡,她本来就是死了。
赤烈看着沉默的两人,继续说话,“成为山神的灵渊端坐太白山顶,扶苏就站在她的身后。”
“水神来时总要在巍山上布一阵雨,冬天的时候也要下雨。他说这样巍山就有动静,有水就有生机了。但是山神不喜雨,雨水只会下在半山腰,半山腰也很高,很冷,雨会变成了雪,我们就会看着绵绵的雪花从山上一片片飘下来,真的很美!”
赤烈脸上的悲伤有片刻缓和,他应该是很喜欢水神的造访的。
“后来,山神推倒太白,天道降下天雷惩罚山神,水神和扶苏为了替山神抵挡天雷,都陨落在了太白山谷,他们的肉身砸出深渊,成了黄泉。太白山脉所有土石、树木和来不及逃跑的动物都被滚落进了深渊,埋在了太白山底。”
“他们也全部成为链接了大陆与北溟的基石,神的归宿都是埋在地底,无论山底还是海底。”
时晏和玄止都震惊不已,两位神明一起陨落带来的可怕场面,太过震慑心魂。他们心跳剧烈,双眼酸痛,眼泪直流。
仰望高山都让人觉得窒息,而高山刹那倾倒的压迫与绝望无法想象。
赤烈和灵犀作为幸存者和亲历者,内心的恐惧无法言说。所以那段经历哪怕过了五百多年,依旧是不敢轻易回忆的从前。
赤烈看着他们为他们而流出的泪水,摇了摇头表示没事了,“师傅带着我和你阿娘逃到了这里,我们在这里安了家,这里变成了你们的故乡。”
玄止摇摇头,她和时晏都知道这是在安慰他们而已,她快速擦掉泪水,紧紧握住赤烈好灵犀的手,“阿爹、阿娘,我们不会再经历那样的事情了,永远都不会的!”
“傻孩子,我们当然不会再遇到那样的事情!”灵犀说完抱住了玄止,赤烈也张开手抱住了时晏,一家四口相互依偎。
赤烈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时晏的后背,“我和你阿娘问过为什么太白山会倾倒,师傅说,是山神活腻了,不想活了,所以她自埋深渊化身黄泉。而物伤其类的水神,也不愿独善其身!”
时晏更加用力地抱住了赤烈。他心疼他和灵犀无辜差点被牺牲,他们被动地承受了几近灭顶的命运。
所以民间故事的神绝对不是因为活腻才推倒太白的,神必须是无私爱人的正面形象,玄止问道,“传说神魔大战是假的,这世间根本没有大魔王?”
灵犀笑着问道:“小宝觉得这世间会有魔王存在吗?”
玄止摇摇头,她见过的风景只有青白山,青白山上有人有妖,还有神,可是他们还没有见过魔。
赤烈摸了摸她的头,“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大魔王,但每个人的心里可能都住着一个心魔。或许真的是山神的心魔诱惑山神推倒太白,真相可能更复杂,但都过去了,所以我们真的没事了!你个臭小子这么用力干什么呢!”
他笑着放开了时晏,时晏侧过头去迅速擦掉了眼泪。
“阿爹,我就是想抱抱你!”
玄止想到玄离说的“不强求”,灵渊是不是强求了。神也有难以被满足的愿望啊,不知为何她的眼里会流出眼泪。
灵犀摸了摸玄止的头,“我们大宝和小宝都长大了,还会心疼爹娘呢!明明你们都是小小的一只,抱在手里都害怕捏伤你们,现在会心疼我们啦!时间真快,真的还会开出花朵。”
赤烈也点头认同,“是啊,时间是会开出花的土壤。”也是欲望生长的温床,明明经历的是同一段时间,但收获的结果就是不一样。
“那现在青白山是神山?”玄止不是很确定,因为这世界依旧运转,人间没有毁灭,人口也只增不减。青白山上的生灵也在修道悟长生,玄离他们手上的剑,拥有的力量,都在说明神的存在。
赤烈点头,“是啊,太白山塌了,但是还有千千万万连绵不绝的山脉。青白山原本不是什么崇山峻岭,是师傅一手把它从地上抬高的。”
玄止和时晏并没有特别惊讶,“华婆婆是青白山山神。”
因为所有的人和妖都能轻易感知到,她是整个山上最强大的存在。
时晏疑惑,“那水神呢?现任水神是谁?北溟当时有发生动乱吗?”
赤烈摇头,“没有,现在的水神是关关,她不是水神的弟子,是人身鱼尾的鲛人,鲛人一族世代是龙的侍从。水神将易水之源插在了关关的心里,关关就成为了水神。靠近神的存在,好像都会成为神。”
时晏和玄止又紧张地望向赤烈和灵犀,灵犀很肯定地说道:“但我们不会。”
玄止放下心来,问道:“那华婆婆为什么能成为山神?”
“甘愿被山神杀死的人会成为下一任山神!”
玄止和时晏一时不解,灵犀解释道:“师傅她有渴求的东西,所以她心甘情愿成为山神,来达成欲望。欲望的实现,是要被欲望杀死!”
玄止脱口而出,“太白山神的确是被欲望的复活的!”
赤烈和灵犀脸色沉重,玄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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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十岁,但是心思太过细腻,早慧必伤根本。
赤烈继续说道:“太白山倾倒之时,是师傅紧紧地把我们抱在怀里,逃出了深渊,在这里定居。她教我们打坐修炼,我们慢慢修炼出人形,我们变成了青白山上最早化形的妖,不老不死。时间久了,山上的妖越来越多,青白山也成了妖界。”
玄止心里莫名的有点不舒服,不老不死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山神自掘坟墓是不是就是厌倦了那种没有尽头的长生呢?吴庆华既是新任的山神,又是青崖观的开山师祖,那青崖观的传承是来自于太白山神吗?
时晏问道:“那祁山祖师也是山神的弟子吗?我们算是太白山神的徒孙?”
赤烈努力回忆关于祁山师叔的记忆,但只有片段而已。
“祁山师叔他应该只是师傅认下的师弟而已,我们在太白山从未见过他,但扶摇剑法的确出自太白山神,师傅带我们逃到这里后,让我们在一叶山生活,她则削平明月峰的山腰,在那边建了青崖观。”
“她不想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当时青崖观也只有简单的一座大殿,就是无求殿那座,名字也是后取的。”
“我们并不清楚她遇到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情。我们在这里大约定居一百年后,师傅带师叔来和我们比试剑法,我们赢了,他用的是扶摇剑法,他很震惊会败给我们,他脸上的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像是信念被摧毁了,他害怕他弱小。”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祁山师叔,大概又过一百多年,师傅带着他的弟子长谦来找我们切磋,我和你阿娘勉强赢了。而从第三代弟子渐明开始,我们就打不过青崖观了。玄离上山的第六年,临渊就带着他来和我们继续比试,我和你阿娘一样打不过他。”
“明明修炼的是同一套剑法,但无论是剑术还是剑意,我们都不如青崖观。”
时晏和玄止都很惊讶,原来玄离的剑法如此高深。其实他们对修为的深厚并没有明确的认知,但是他们下意识地认为赤烈他们天下无敌。
灵犀摸了摸时晏的头,“大宝,青白山上妖只能修无情道。”
这是玄止和时晏第一次听“无情道”这个词,他们的生活更多是向人间生活看齐。
灵犀和赤烈很少说妖的事情,她摸了摸时晏的头,“妖修炼的方式不外乎两种,第一活着吸取天地灵气,第二吃掉其他妖的血肉和妖丹,后者效果显著,能活下来不被吃掉的妖是强者。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是自然法则,所以叫无情道。”
玄止和时晏脸色瞬变,直勾勾地看着赤烈和灵犀,“弱肉强食”这四个字蕴含的内容太过庞大。
灵犀故作凶猛,“怎么,被吓到啦,吃妖的血肉让你们觉得恶心、残忍啦!可那是大补,尤其是妖丹,能快速增进修为。我和你们阿爹就是这样修炼起来的!”
玄止和时晏一时又愣住了,他们从小吃的肉,都是放了血、拔了毛、煮熟了的,茹毛饮血的生活方式的确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时晏摇了摇头,“阿娘,我们就是有点震惊。而且阿爹和阿娘不是每天都在练剑吗?还打赢过祁山师祖。”
玄止也附和,“是的,阿爹阿娘明明每天都在练剑。”
赤烈看着玄止,反问道:“你们猜猜为什么?”
14. 剑法
玄止不确定地回答:“因为阿爹阿娘的剑法是山神亲自教授的,所以是神亲自教授所以不被天道束缚?”
赤烈摇头,“刚好相反,神下的禁制会变成天道。师傅教会我们剑法后,才下了禁制,以后的妖无法练剑修道。所以尽管扶摇剑法的招式并没有对青白山的妖保密,但是他们就是学不会。”
时晏立即问道:“为什么要下这样的禁制?”
赤烈知他心里不忿,“世间运转讲求一个平衡,妖修炼已经逆天而行,妖力远远强大于人力,若是还有剑道加持,那妖的发展一定会危及人的生存,所以必须防止住妖的修炼。”
灵犀握住时晏的手,“大宝,因为我和你阿爹以剑入道,才能生下你,而你一生下来就是人形,所以你应该走剑道的。”
时晏看着灵犀,明白她执着让他拜师的原因。
灵犀在他的眼神里点了点头,“大宝猜的没错,你脑海里关于扶摇剑法的记忆,都是来自于你自幼看玄离他们练剑。你看多了,也就学会了!”
时晏不解:“可是阿娘,大宝也是狐狸啊!”
玄止也意外时晏的例外,她心里小小叹了一口气,时晏也会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产生怀疑。
赤烈摸了摸时晏的头,“大宝,你当然是狐狸,可是你是我们生的狐狸,你是妖与妖生的小妖,不是修炼出来的小妖,你和青白山的妖都不一样!”
时晏很努力在思考他们的话,大致理解,因为他是唯一由妖孕育出的第二代妖,跟其他以无情道修炼出来的妖不一样,所以能练剑增长修为。但他阿爹阿娘的确无法教他练剑,才会坚持让他拜师青崖观。他看着赤烈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而他也喜欢练剑。
玄止想到无求殿的那些师祖牌位,“阿爹,那师祖他们都是人,我师傅也是?所以才能将剑法传承下来?”
赤烈的声音有点低沉,“我们还真不知道他们是人是妖,可能两者都不是。他们执着练剑,也不轻易下山,而临渊喜欢下山,但多为管束妖在山下的行为。”
玄止和时晏明白,临渊真是身份成谜,超脱人妖两界。至于临渊是什么样的存在,可能也没有那样重要。
赤烈知道他们还在猜测临渊的身份,“不用想太多,临渊不管是何身份,他心里有大爱而无私欲,这是非常了不起的!而玄离的扶摇剑法,不是临渊教的,是他们家传的。临渊教他的是他自创的剑法,断水剑。玄离也会教给你们的。”
“你们现在还不知道,玄离他姓江,江河湖海的江,他出身于云州城主府。他们家跟太白山神的渊源不比我们浅,师傅说江家的剑法也是山神教的,但人间灵气稀薄,他们世代练剑强身健体,御敌自保,这也是他们家族能开辟城主制的原因。”
赤烈的话让时晏和玄止都短暂地陷入了沉默,玄离原本是云州城主的继任者,可是他现在却长居山上,玄离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被临渊带上的呢?而神为什么要教会他们剑法,让江家建立云州呢?
灵犀补充道:“大宝、小宝,玄离的事情,是一段很艰难的故事,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的。”
时晏和玄止立即点头,他们不会冒昧地去打听那个故事的。
赤烈继续说道:“临渊的剑法没有设禁制,太过于精妙,所以没有他的教授,无论谁都学不了。”
时晏想,或许赤烈他们一开始就想让他拜师的对象是玄离。
“在玄离上山以前,我们基本不会踏足这里,现在的青崖观可以说是玄离他们一步一步打造出来的。所以,大宝,你能拜玄离为师,是一件好事。”
时晏点头,“儿子知道,师傅他也是非常厉害的!”
玄止笑着点头,“是的,大师兄可厉害,他什么都会!”
“大宝、小宝,知道为什么你们阿爹要和你们说这些吗?”灵犀很认真地问道,他们要长大了。
“知道!”两人异口同声,玄止示意时晏继续回答,时晏点了点头,“因为我和妹妹长大了,要明事理,要心中有成算,手上有力量,才能面对青崖观外面的世界。”
“是,你们长大了,长大后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而阿爹阿娘不能一直一直保护你们,以后你们要相互扶持,要走什么样的路都由你们决定,我和你阿爹会一直支持你们的。”
“过去的事,你们知道了才能对未来做出判断。”灵犀看着玄止,拍拍她的肩膀,“小宝,我和你阿爹都了解,你知道了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狐狸,你和你师兄们一样是人。”
玄止点点头,她扑在灵犀的怀里,紧紧抱着,“小宝知道,小宝也知道阿爹和阿娘一样爱我!”
灵犀温柔地抚摸玄止的头发,“小宝儿,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女儿。我和你阿爹会一直一直爱你们的!”
时晏也凑过来,坚定地点头,“阿爹、阿娘,我也会永远都爱小宝,保护小宝的!”
“真好,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最幸福的一家人。”灵犀靠在赤烈的肩膀上,不断重复着“一家人”几个字。
赤烈一手抱着灵犀,一手环着两个孩子,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我们是最幸福的一家人。大宝、小宝,修道这件事随缘,我们不强求,也知道你们以后也不会强求,开心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是我们对你们的期许,活得开心快乐!”
过了一会,赤烈伸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玄止和时晏慢慢坐正,“还有一件事情要和你们说,”赤烈低头看了一眼灵犀,灵犀笑着回应他的眼神。
“我和你阿娘两人等你们拜完师,就要离开这里启程去海州!”
玄止和时晏愣住了很久,异口同声地问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发觉眼泪已流过脸颊。
他们和玄离他们不一样,他们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但离别两个字的悲伤是可以轻易渗入血肉的。他们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也会面对这个话题,也还没有认识到离别意味着什么。
灵犀抬手温柔地帮他们擦掉眼泪,又摸摸他们的头,“没有为什么,只不过是我们一辈子都在山上生活,现在我们想去海边生活,我和你阿爹还没见过海呢!”
时晏抓着灵犀的袖子,“那我和小宝也去,我们一家人都去海州生活!小宝你也想跟阿娘和阿爹去海州,对不对?”
玄止立即点头附和,她一样不想要和赤烈夫妇分开,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去哪里生活都可以的。
赤烈看了一眼灵犀,灵犀扯了一个无奈的笑容,然后握住他们的手,“你们还小,又一直生活在山上,适应不了人间的生活的。尤其是大宝,人间灵气稀薄,你不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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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修炼还会被人间的浊气侵蚀,不能维持人形,不会长大。等你们长大了,就来海州找我们,我和你阿爹先去那里建一座大房子,等你们来。”
时晏和玄止还是摇着头,时晏拉着灵犀的手,“那等我们长大了,我们再一起去海州不行吗?”
灵犀仰着头让眼泪快速流掉,赤烈拍了拍他们放在灵犀手上的手,“大宝、小宝,我和你阿娘活了五百多年了,但一直没有看过大海是什么样子的,我们想去,你们就让我们去吧。”
他们兄妹听出了赤烈语气里哀求的意味,一时怔住,他们明白这是通知是决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们平常可以让仙鹤传信啊,说不定我们在海边住一段时间后,受不了海腥味就回来了。我和你阿爹只是换一个地方生活,并不是不爱你们了!而且你们还有玄离他们,不会孤单的。”
时晏突然明白要让他们拜师的意义,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他们寻求庇护,寻求陪伴。赤烈他们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吗?他们之间有什么一定要分开的理由呢?他抬头看向赤烈和灵犀,眼含热泪,却不想哭出来。
赤烈轻轻地擦去时晏的泪水,没有回应他的疑问,“大宝,离别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我和你阿娘不可能一直都陪在你们身边,你和小宝也不会一直都待在这里的。”
“我和你阿娘只是去海州生活一段时间,等你们十八岁了,修炼稳固了,就可以下山去找我们了。而且你们明天拜了师,就是有师门的人,自然不能再跟着父母一起生活了。”
灵犀安抚道:“大宝、小宝,阿爹阿娘永远爱你们!不管我们在哪里,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但是我们也爱我们自己。我们在这里生活的太久太久了,这天下这么大,我和你阿爹也想去看看,去追逐不一样的生活,这样我们才不会太浪费好时光!”
时晏没有再说话,玄止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两个人点了点头,尊重了这个决定。
灵犀一把一个抱着他们,两人在灵犀的怀里流着眼泪,长大是要付出代价的。
许久,赤烈开口让他们回去睡觉,玄止和时晏起身作揖,“大宝(小宝)知道了,明天一定不赖床,不偷懒!”
玄止起身后又走到赤烈身边,问道:“阿爹,为什么华婆婆要送我这个扶苏铃呢?”
赤烈摇摇头,“师傅没有说明,她想送,小宝你收着就好。”
玄止点点头,她好奇,因为她好像没有真的见过吴庆华,她的名字是她取的,她们会有什么样奇怪的羁绊吗?
赤烈走到灵犀身边,低下身来亲吻她的额头,又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小白,谢谢你,这五百年来,我活得很开心!”
灵犀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大红,谢谢你,这五百年来,我活的很开心!”
“师傅说,不要去思考生命的意义,我想了想还是要思考一下,这样开心了快乐了,才会有加倍的欢愉。这样痛苦的时候还能将快乐拿出来反复回味!”
“而师傅的确不适合思考生命的意义,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对不对,大红!”
赤烈点头,“我们和师傅所求的不一样!只是小白,你会害怕吗?离别这样残酷的”
“可是,大红,我也知道离别是必然的!”
15. 拜师礼
第二日一早,玄止和时晏果然没有赖床,两人自己穿好了湖蓝的小道袍。灵犀过来帮他们梳了一个小丸子,用一方冰蚕丝包着,两人皆是一样的装扮。
玄止拉着时晏的手问道,“哥哥,你会紧张吗?我们是正式拜师的人,以后我们就是有师傅的人了!”
时晏笑着摇了摇头,“小师叔,我不紧张。”
玄止闻言开心起来,“阿娘,我是哥哥的小师叔!”她抬着头,状作思考,“哥哥,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喊你大侄子很好听耶,我以后就唤你大侄子,你唤我小师叔!”
灵犀笑着拍了拍玄止的小肩膀,“小宝儿,你这语气怎么那么像我啊,不过你学的还不像,我每次喊玄离,都要加个啊,要喊大侄子啊!”
玄止立马学着喊了一声:“大侄子啊!”
时晏哼了一声,“阿娘,你看小宝!”他有点难为情,虽然是他先开口叫玄止小师叔的,但就是听起来就是怪怪的。
赤烈摸了摸时晏的头,“大宝,你阿娘和妹妹在说笑,你不用喊小宝小师叔,你是哥哥,小宝是妹妹。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时晏没有立即回答,玄止应下,“好的,阿爹、阿娘。哥哥,你干嘛不看我啊!不会真的生气吧?”她说完歪着头绕着时晏走了一圈,看到时晏的眼睛,笑着说道:“还好还好,哥哥没生气!”
时晏站直了身体,小脸非常坚定,“小宝,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害羞,小宝你从你妹妹变成了我的师叔!可是我还是想做你哥哥!”
玄止信誓旦旦,“哥哥永远都是我哥哥!”
赤烈和灵犀都笑了,“是的,大宝,你永远都是哥哥!”
时晏点头,去牵玄止的手,然后牵着赤烈他们,一家人走出了房间,默契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天天气果然很好,不下雪,不刮风。灵犀感叹,“天气真好!”
时晏忽然停住了脚步,紧紧攥住灵犀的手。“阿娘,我舍不得你们!”
离别是父母和子女一生中必须要学会面临的问题,不好处理,他们四人显然还没学习过。
灵犀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也舍不得你们,你们快点长大就可以来找我们了!”
时晏听懂了,他转过头去,目视前方,不看任何人。
赤烈和灵犀重新迈开步子,玄止紧紧握住时晏的手,小声喊着,“哥哥、哥哥”时晏没有侧过头看她,玄止知道他在哭。
拜师的地点是在无求殿,玄离偶尔会带他们过来简单打扫一下,他们的主要活动场所都在无求殿的西侧的浮光院,浮光院的大厅是他们做功课的地方,玄离和玄英分别住在东西厢房。
玄止其实不喜欢踏足无求殿,巨大石条铺就的五十级台阶,太高太陡,青灰色屋檐和高墙,有种厚重的坚硬,是冰冷的肃穆,看的久了会觉得有点窒息。
玄离带着师弟们走慢慢走近,欢笑声打破了建筑物的冷峻。
踏进无求殿的大门,玄止看到居中的是开山祖师祁山君的神位,按着左昭右穆的顺序,依次是长谦、渐明、拂花。这是青崖观五百多年的传承,玄离跟他们解释过山下的人都是这样供奉先祖的,以祈求祖宗庇护,所以无求殿也这样供奉青崖观的祖师。
世人以右为尊,等会临渊会坐在右边的主位,接受她的拜师礼。
玄止盯着那些牌位,想起赤烈说的太白山谷下的黄泉,人死后不都进入黄泉,投胎转世了吗?那供奉这些牌位是为了什么?
临渊从大门口走来,看到了赤烈和灵犀,赤烈向他颔首,临渊指了下首的位置,“坐着吧!”
“这还差不多!”灵犀拉着赤烈坐了下来,她向来容易满足。赤烈也没有意见,能坐着观礼挺好的。
在临渊进来的那一刻,玄止转身看了他一眼,乖巧地站在灵犀旁边。临渊知道她在看那些神位,“那就是一堆木头,还不如你体内那根值钱,不需要你浮想联翩!”
玄止下意识握住左手,有点惊讶临渊能看出来,但以他的修为应该不难,她放松下来,侧过头看着临渊,“师傅今天束发啦,换衣服了,玄服玉冠真好看。”
临渊再次听到“好看”这两个字,已经没有感觉了,“是玄离眼光好!”玄离带着玄析一早就侯在屋外,服侍他穿衣,为他梳头束发。他看了玄止的装扮,跟昨天有点不一样,但还有一个小发包,“你今天也好看。”
玄止一脸理所当然,玄素和玄照都笑出声来,灵犀笑得最大声。
临渊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收了笑声,但挂着大大笑脸。他并不是凶他们,只是不解,这有什么好笑的。
玄止看着临渊,立即解答,“师傅,师兄他们从前一定没有夸赞过你,不知道你也会夸人,所以笑了。”
临渊看了玄止一眼,向前走入座主位,“开始吧!”
玄止后退出列,时晏就在她旁边,笑着看她,安抚她不要紧张,但他知道,玄止不会紧张。她也回应了一个笑脸,向前一步步走到供桌中间,作揖,跪在那些神位面前,一句一句背诵《青白律》。
“尚天道,持大义,众生有苦,万死不辞;勤修炼,炼本心,一心了了,无所畏惧。”她的声音不大,童声稚嫩,但不难听出其郑重。
玄离在仪式开始之前就和玄止细细说过流程了,读完《青白律》,要在青崖簿写上姓名,然后呈给临渊,再由临渊在背面写好收徒的时间,徒弟的身份背景,然后再由弟子签上姓名。最后往青白簪上滴一滴血认主,将簪子慢慢收拢变成一枚开口的玉镯子,等到及冠时,临渊为他们加冠时后,他们就能自如将簪子变成青白剑。
这样复杂的程序是因为当时玄英上山时,凡人之躯无法驾驭住那泡过易水的青白剑。易水是水神神力源头,有助于修炼。但神力巨大,凡人难以承受。所以临渊把剑缩小成簪子大小,抑制住神力,再对折成一个没有闭口的镯子给他戴着,以强身健体,增强凡人体质。
以后上山的弟子情况都跟玄英一样,所以就成为惯例。
青白剑才是临渊送的正式拜师礼物,因为只有练剑他们才能在青白山生存。《青白律》则是玄离上山后,根据吴庆华和临渊对于修道意义的说法修订形成的。
玄离秉持着无规矩不成方圆的原则,把青崖观打造成一所有严格规定的传道受业的学堂。这是玄离的前半生带给他的影响,根植于他的生命,所以临渊没有反对,也将青崖观都交给他管理。
玄止低着头,双手像向上摊开,与头齐平,等着临渊取血融进青白簪。她很期待能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青白剑。
她和时晏见过那只簪子变成剑的样子,剑身不似精钢精白明亮,反而带着朦胧的莹白,剑尖有点圆润,但非常锋利,玄离向他们展示过,轻轻挥剑,能劈百米外的巨石。青白剑还能带人御剑飞行,如神如妖一样在高空飞驰,她很渴望能像鸟儿般自由飞翔。
而临渊盯着玄止乌黑的小脑袋,似乎在发呆,久久没有动作。
“师傅!”玄离及时出声,他把青白簪拿到临渊的右手边,“青白簪在这里。”
临渊收回了眼神,玄止抬头看他,喊了一声:“师傅?”她把双手向临渊摊开,示意他取血滴在青白簪上,再戴上她的手上。
但是临渊伸手拿了簪子,直接插进去了玄止的发包。他的手法并不温柔,擦着她的头皮,还好不痛,应该没有刺穿冰蚕丝帕子。
临渊看着玄止的双眼,说了一句,“礼成!”
玄止不解,又喊了一声,“师傅,簪子还没认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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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在你头上了就已经认主了,它是你的了。你起来,跪一堆木头做什么!”临渊抓住了玄止的手腕,要把她提起来。
众人也看向临渊,他们在昨天已经意识到临渊在面对玄止时,是与众不同的。
玄止随着他的力道,顺势起身,她对临渊的手劲有了一点认识,若是自己不起,估计会被他提拉起来。虽然对省略了滴血这个环节有点疑问,但现在好像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跪着也的确不方便,好在她站起来了之后,临渊松了手。
她向临渊作揖,“弟子玄止,拜见师傅!”又向玄离他们作揖,“玄止,见过各位师兄!”
众人见此都道,师妹免礼。
玄止特地走到赤烈他们面前,“弟子玄止拜见二位师叔祖!”
赤烈和灵犀默契地伸出手扶起了她,灵犀笑道,“真是懂礼数的小后辈!”玄止便退到他们的身后,和时晏并列站在一起。
接下来是玄析和玄慎的及冠礼,他们的生日并不在今天,只是当时临渊并没有回来,但有遣了仙鹤带了礼物回来,说是后面补办。现在临渊回来了,玄离提议都集中在今天办完,临渊和玄析他们都同意了。
玄析和玄慎走出来,并列跪在祖师牌位前,临渊站在他们身后,抽掉他们头上的木簪子,把玉冠戴上去,再簪上青白簪,手法熟练,一气呵成。
玄析和玄慎再三叩首后,起身转向临渊作揖拜道,“师傅!”
临渊颔首,“欠你们的冠礼也补上了,以后也要好好修炼!”说完便站了起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准备观礼,玄析和玄慎退到玄英他们一边。
玄离走上前向临渊作揖,后退一步后,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时晏重复着仪式,一句一顿背完《青白律》,等着玄离取血。
玄离按着临渊的做法,在青崖簿上写上时晏的名字、生辰、出身背景。在滴血环节,玄离看了一眼临渊,他有预感,时晏也不用取血。
果然临渊开口了,“不用取血,你们当时从山下上来,压制不住易水,你们跟他们不一样。”
玄离点头,把青白簪放在时晏的左手上,环成手镯。
“师傅在上,弟子时晏有礼了,”时晏跪在蒲团上没有起身,直接白向玄离,玄离伸手抬起他的胳膊,“去给你师祖见礼吧。”时晏起身走向临渊,跪下叩首,“弟子时晏,见过师祖!”
“起来吧,你要好好修炼!”临渊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但他的眼神落在时晏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时晏起身,临渊看他的眼神,和看向玄止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他虽小但也察觉到了。
“是,时晏一定勤加修炼!”他像玄止一样,走到赤烈他们面前,“拜见师叔祖!”
赤烈虚扶了一下,“起来吧,快去拜见你的师叔们!”时晏走到玄英他们跟前,恭敬地作揖,“时晏拜见各位师叔!”
玄英代表其他七位师弟,扶起了时晏,“师侄客气了!”
拜师仪式已经完成,临渊站了起来,玄离也跟着站了起来,他看着玄离,“晚宴我一样不想去。”
玄离点了点头,“好的,师傅!”每次的拜师仪式完成后,还会有一个晚宴,也是替新的师弟接风洗尘,这个仪式一样是由玄离坚持执行的。
临渊越过一群人走了,玄离走到赤烈他们面前,“二位师叔祖,我们晚上要在膳堂为时晏和玄止办辟谷宴,二位师叔祖能否赏光一起吃个便饭?”
以后青崖观再也不会起炊烟了。
赤烈摇了摇头,“我们就不去打扰你们师兄弟吃饭了,你们好好玩。我们先回去给你们打包行礼,再帮你们搬过来。”
时晏立马回道:“不要!阿爹阿娘,我不想和你们分开!你们不要离开青白山好不好?”
16. 下山
“傻大宝!我们已经说好了啊!”灵犀宠溺地摸了摸时晏的头,“给儿女打包行李是父母该做的事情,我们很希望能为你们做这样的事情。玄离,大宝和小宝要住紫苏院旁边的紫霞院吗?”
紫苏院是座二进的宅子,玄照他们六人刚好住满了。而旁边的紫霞院基本空置着,所以灵犀猜测那里可以成为时晏和玄止的新居所。
时晏和玄止不知该如何说话才能改变他们的决定,玄离等人都很讶异赤烈和灵犀竟然要离开青白山,他们想不明白原因,而且看样子离开已成定局。
玄离点了点头,“师叔祖,我们的确打算让时晏和玄止搬来紫霞院居住,就是紫霞院久无人居住,还没收拾好。”
赤烈看着玄离等人,摇摇头,“没关系,我们去收拾收拾就好,不用麻烦你们。我和小白决定明天就下山去游历,后面可能会定居在海州。大宝和小宝就麻烦你们多加照顾了。”
他和灵犀向玄离等人作揖,玄离等人连忙侧过身去,不敢受礼。
玄离作揖回礼,“师叔祖客气了,时晏和玄止是师门弟子,我等必悉心教导之。”
得到了玄离的回答,灵犀拍了拍时晏的肩膀,牵起了赤烈的手,“去吧!”
赤烈也向他们挥挥手,时晏和玄止作揖拜别。
赤烈和灵犀看着两个小小的背影,跃动在一群挺拔强壮的背影里,心里都有一种微妙的欣喜,又有一种浓烈的哀愁。赤烈感慨道:“长大的孩子,就会离开父母,往前走的!”
时晏和玄止一步三回头,赤烈和灵犀一直笑着挥手。
从此以后,背影会成为他们经常看到的风景,果然是青白山上的人也不能免俗。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终于搞了四菜一汤。他们吵了一天要烧什么菜,个个跃跃欲试,把田里的菜和鸡棚里的鸡全部都祸害完了,也搞不出一道能吃的菜。最后还是玄离出马,让最后一只鸡得到了尊严。
玄英喝了一口参鸡汤后,清清嗓子,“大师兄,请允许我在此代表师弟们感谢大师兄这些年兼任厨师,养活了我们!”
玄离笑了笑,“不用谢,我知道我的厨艺实在不行,也为难你们了!”
“大师兄过谦了,”玄析上山晚,前几年也都是吃玄离做的饭菜,觉得味道还不错,很认真地称赞,“大师兄煮的饭菜有味道,厨艺很好!”
玄照笑着点点头,“对,小七说的也对,大师兄的厨艺逐年精益,厨艺好得不得了!”
玄止举着小手,“大师兄,我知道三师兄什么意思,他在说你刚开始的厨艺真的不行!”
玄素弹了玄止的额头,“小九,你这拜了师,倒不尊重师兄了,还敢揶揄你大师兄!”
“四师兄,我这拜了师,你就不疼我了,你还弹我额头呢!你以前可舍不得!”
“倒成了我的不是,小九,你这伶牙利嘴的!师兄自罚一碗汤。”
“就你们话多,”玄英拍了拍手,“大师兄,你也说几句,今天不仅小九拜了师,时晏也拜了师,师傅是话不多的人,你可不能和他一样,惜字如金!”
玄离点点头,放下碗,“时晏,我很高兴能收你为徒,你心思澄净,聪明勤奋,又天赋异禀,你以后的成就一定会远在我之上!我和你师叔们一定竭尽全力、倾囊相授。”
“听大师兄这语气,我们也收徒啦!”玄析的话刚说完,玄英他们都笑了,玄素也揶揄道:“好啊!乖大宝,来给你七师傅捶捶背!”
时晏闻言起身,向玄离作揖,“师傅,徒儿要去给七师傅捶捶背了!”玄离笑着摸摸他的头,“时晏,坐吧,你七师叔皮痒了,我会帮他挠的。”
玄止咯吱咯吱地笑起来,站起身来,“七师兄,我来帮你捶捶背好了!”
玄析听玄止这么一说,笑着应下,“好好好,小九儿,来来来,师妹给师兄捶捶背天经地义。”
“是是是,天经地义嘛!”
“见者有份啊!”玄照座位挨着玄止,拍着玄止的肩膀,把自己的肩膀凑过去,“小九可不能偏心!”
玄止挺直胸膛,拍拍他的肩膀,“四师兄放心,你们都是小九的亲师兄,当然一视同仁!”
大家都笑了,玄离开口说道:“好啦,快吃饭吧,吵闹了一天,肚子都饿了,先吃饭!”
青崖观的饭堂一直很安静,他们已经不需要通过食物果腹才能活着,所以吃饭这件事既安静而快捷。
玄离喝完了碗里的汤,视线刚好落在下首的玄英身上,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玄英背着一个小包袱,很自来熟地喊了声师兄,他不像个初来乍到的少年,他把拘谨、害怕全部包裹起来,装成一个成年人的模样。
现在的玄英真的成为了大人,成长是必然。时间真是充满魔力,不走下去,真的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风景。
玄英被他盯着有点不自然,“大师兄,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看你好看!”玄离脱口而出,可能是昨天玄止的话让玄离印象深刻,所以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玄英闻言大笑,他知道玄离无冒犯之意,“师兄也好看,看了这么多年,师兄越来越好看!”
玄离也笑了,“对啊,我们都好看!”他的脑海里忽然响起“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的声音。恍若隔世,玄离的笑容慢慢放了下去。
都说红颜易老,但在青白山,花会谢,但是人不会老。
玄英等人都感受到了玄离的情绪变化,他想起了从前,没有向他们提及的过往,甚至是他自己都不敢回忆的过往。
“行舟”,玄离喊了一声,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气氛逐渐沉静下来。大家都猜到这是玄英的原名了。他们上山后,有了新的名字,原来的名字也就被淡忘了。
现在玄离喊了玄英的原名,一下子把他们推入了另一个世界。玄英逐渐想起了自己的姓名,徐行舟。
“你想下山游历吗?”玄离这话一出口,玄英眉头一跳,大家都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人。
可能是赤烈和灵犀要下山的消息激起了他们内心隐藏的那一点乡愁。下山游历这件事对临渊而言是家常便饭,但是对他的弟子们而言,是有点陌生而为难的。
临渊也没有和他们说过下山的事,没有鼓励没有劝阻。
下山游历对他们意味着回家乡看看,那里也许还有彻底未了结的因果,下山似乎意味着要去一一了结。所以这些年来,他们彼此不会轻易说这个事,就像他们无法坦然地一起讨论为什么临渊要带他们上山一样。
现在玄离收了徒,人生似乎向前迈了一步。所以他敢这样直接说出来,玄英还是呆呆地看着他。
玄离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看他,他在看很久以前的自己。他们在这里见到了与人间截然不同的天地,他们待久了,好像也变成这里的人一样了,但是他们都清楚,心里的那根刺,不拔出去,他们就永远不是这里的人。
他们长居于此,但都在流浪。
这问题跳脱太大,玄英还是避开了玄离的眼睛,他摇摇头,“大师兄,我现在还不想下山,我扶摇十八式还没练够呢?”
临渊是个甩手掌柜,他教了玄离断水剑法后,就下山了。等玄离学有所成时他带着玄英回来了,玄离便把临渊教的和他自己悟的全部教给玄英,玄英学会了以后便和玄离一起教导后来的师弟们,临渊依旧站在旁边偶尔指导一两句。
如此往复,玄离一定程度是玄英他们的师傅。所以对玄离收徒这件事,他们觉得很正常,玄离有这个能力。而练剑似乎成了他们的本能,练剑的时候他们是超脱这世界的。
玄英的回答无可厚非。
玄离由看向玄素他们,他们都摇了摇头,玄素的语气很平静,“大师兄,山上挺好的!”
玄离点头,“那就先不下山了,等你们什么时候想要下山了,那时候再去!”
“大师兄,你想下山吗?”玄英还是问了出来,他好奇玄离是否想回家看看,他是最早上山的那一个,二十年了。二十年对人而言,是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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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的一段岁月。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不敢的,所以卑鄙地先问了你们。”玄离自嘲道,“我一直都是很卑鄙的人。我总是在逃避,我潜意识里认为悬而未决的事情,好像能假装从未发生。”
“我很少想到以前的事情,今天收徒了一下子想起了我十几岁的样子,那时候我也还没遇见师傅,我向一个只认识一天的人提议,让他收我为徒,他拒绝了我。”
“那时候,我渴望变强,渴望自由,渴望长大。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审视过我自己我为什么想要自由,我似乎有特别明确的梦想,又似乎没有做过梦。而现在我似乎变强了,变自由了,可是我不敢下山,如果你们有想要去做的事情,一定要及时去做。”
玄离淡然的声音,带着看不见底的哀愁,他的话让人沉默。他继续说道,“你们眼里有山有水,却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这样太累了。”他说的是真心话,有山有水就有情,情分好多种,有见山是山,也有见山不是山。
玄英见山是山,这么多年来,他的眼神真挚,他对每个人的好都不一样,他能包容玄离的沉默;开导玄慎的悲观;会骂玄析不务正业,督促他练剑;会静静跟着玄照画画,给他制作各种染料;会跟着玄素一起折腾乐器,还有小五、小六、小九,也喜欢跟在他后面。
他不是在故意迎合,而是自然而然地就体贴着别人活着。
他对每个人都宽容仁慈,对自己又太过吝啬。玄英把徐行舟从内心深处剥离出去了,玄离知道这样做更痛苦。
玄英放下手上杯子,他看着玄离,物伤其类,他明白玄离是心疼他,也是在说他自己。
“大师兄,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认真考虑的!”玄离点了点头,玄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甘甜的蜂蜜水滋养了他的话兴,“大师兄,你说师傅为什么愿意带我们上山呢?”
玄英接着说,“师傅从九州千千万万人里面,选中了我们,这会是巧合吗?”
玄离看着师弟们一双双疑惑的眼睛,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契机,只是在那一刹那,师傅如神降临。”
关于临渊收徒的动机,他们不是不好奇,但是无法坦率地问出来,他们不问,临渊就不会回答。
玄离语气肯定,“师傅既然开了头,就不会草草收场,而且不管我们与师傅是不是有联系,师傅都不会干涉我们做的选择。师傅带我们上山,是我们的选择,下山也是我们的选择,师傅不会介意的!”
玄英轻轻叹了口气,他也知道临渊对他们是去是留并不关心。这个话题就此搁置。
大家沉默地看着刚升起来的月亮,一片乌云被风吹着慢慢靠近月光。
玄离放下茶杯,看着前面的紫苏院,回想起刚上山的时候,这里只有无求殿。临渊一闭眼一挥手,三座院子便拔地而起了,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浮光院、紫苏院、紫霞院成为了青崖观的一部分。
他当时看着临渊,十分震惊,也明白了他闭上眼睛的原因,他在回忆人间院落的模样,然后变出来的是他家的院子。他对他家如此熟悉,可是却不曾在他生活里出现过。
现在玄离觉得庆幸,还好临渊变出来的是他们家的院子,能够容纳这么多人居住。
家,玄离想起了云州城主府。
时晏给沉默的玄离倒了一杯蜂蜜水,顺带也给玄止倒了一杯,师叔们有说有笑,讨论天气,讨论练剑遇到的问题,也会讨论最近读的书。他们是生活在一起最亲近的人,他们的话题都会围绕着青白山展开。
时晏紧紧握住玄止的手,有一天他们也会下山去。他还不懂,人的成长总是这样矛盾,年少时渴望离家去看外面的天地,长大以后又拼命想回到家乡的土地。
玄止知道这里似乎都不是他们的终点,他们的家乡在山下更加广袤的天地里。他们有一天也会离开。
玄离看着嬉闹的众人,月光打在他们脸上,温柔缱眷,他的眼神慢慢向下。月光永远都在黑夜里出来,而他不肯抬头看那月亮。
17. 求生
赤烈和灵犀借着月光上了山顶临渊的住所无风院,临渊似乎预料到了,他在院子里泡茶,茶香在冬夜里还是很明显的。他抬头望着两人,“你们是来辞行的。”
赤烈点点头,“对,我们呆在山上太长时间了,几百年了,我们想去换个视野!”
临渊看着赤烈,“那个海螺壳是北溟无事的表现,你们不用守在那里的,那里不会出事的。”
赤烈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临渊在看赤烈的眼神,赤烈坦然地回应着他的探究,他的眼神平静而淡然。他笑道:“我们知道,但去海边住住也好,我们在山上太久了。”
临渊收回眼神,端了两杯茶给他们夫妇。
灵犀看着面前的茶,“我就说我今天一定会喝到你泡完的茶!”她拉着赤烈的手坐下,喝了一口茶,又喝了一口,“并没有比大红泡的好喝多少,玄离言过其实了。”
赤烈笑笑,向临渊摇摇头,临渊没有反驳。他喝了一小口,知道玄离没有夸张,临渊的茶入口清爽,回味甘醇,香气由口腔直达全身经脉。
他看着临渊,真心夸赞,“你的茶,是真的好喝!是我们喝过的最好喝的茶了!”
临渊看了看灵犀,又看了看赤烈,“你们要去就去吧!我不会管你们的!”
灵犀对临渊这个长者口吻大声地“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管过我们啊?”她握住赤烈的手,多了几分勇气,目光紧紧盯着临渊,问了一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还有你为什么叫临渊?”
为什么要和灵渊重名,谁给他取得名字,吴庆华吗?拂花吗?又或是他自己取的。
“因为我喜欢!”临渊语气平常,但灵犀看着有点生气,她坚信没有人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可是她无法继续深究这个话题。
“那青白山山腰这么多平坦的地,你为什么一定要在山顶建个小院子?你收了这么多徒弟,却把他们扔在山上,这是不负责任的。”
临渊看着灵犀,又给他们倒了一杯茶,“那里不是我的地方。我当初只是问他们要不要和我走,没有说要对他们负责,他们的人生要由他们自己负责。”
灵犀还想和他理论,赤烈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她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下来了。她还是没有办法在临渊面前强悍起来。
赤烈向临渊颔首,“是啊,自己的人生总是要自己对自己负责的。临渊,我们活了太长的时间了,很多事情快要记不住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及时行乐,要享受到这世间所有的情意。”
他和灵犀喝完了茶,起身,“临渊,你也应该去做你自己。”
临渊看着赤烈,放下了杯子,扔过去一个小药瓶,赤烈反应迅速,接住了药瓶。他和灵犀都不解临渊的举措。
“难受的时候可以吃一颗,可以缓解。”临渊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楚。
赤烈看着临渊,临渊看向灵犀说了一句,“只能暂时缓解而已!”
灵犀和赤烈两人相视一眼,她看着临渊,点了点头,“还是谢谢你了!”
“你后悔过吗?”
灵犀有点震惊临渊的问题,他既然知道一切,为何会这样问,说到底,她和赤烈对他和吴庆华还是了解太少。
“不后悔!”
“你们可以拒绝的!”
赤烈和灵犀都摇了摇头,他们没有想到临渊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在心疼他们吗?赤烈说道:“临渊,这是我们自己做的选择。”说完重新牵着灵犀的手走了。
临渊坐着不动,目送他们十指相扣的背影,消失不见。
月光照亮了他们下山的路,赤烈紧紧牵着灵犀的手,他们是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会生死与共。
临渊感知到赤烈夫妇已经远离,熄灭了所有烛火。
山顶一片漆黑,晶莹的月关照不了亮万丈悬崖的陡峭。黑夜给了悬崖掩护,那里也似一片平坦。
初三那天一早赤烈和灵犀已经准备好出发,临渊没有出现,但玄离他们候在了大门口。
时晏和玄止紧紧抱着赤烈和灵犀不肯撒手,赤烈看向玄离,玄离心领意会,“时晏,小九,该放手了!”
玄止两人恋恋不舍地放开赤烈和灵犀,他们懵懂地知道生离并不难熬,生离总是因为有人在等,有人正赶着回来。
赤烈笑着擦掉了他们脸上的泪水,又摸了摸他们的头,“我们一家人很快就会见面的!我们还会经常给你们写信的!”
灵犀摸了摸时晏和玄止的头,然后牵着赤烈的手,越过了时晏和玄止,变成了两只狐狸,向山下跑去,他们没有选择御剑飞行,而是要顺着山川河流,慢慢游历到海州去。
众人看着两行脚印不断向山下延伸,一红一白的身影很快消失。
玄离等了一会,让二人情绪平静下来,然后说道,“我们回吧,师傅在浮光院等我们!”这是临渊第一次召见他们,这倒是挺让众人震惊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临渊一早就在浮光院了。他端坐主位,面无表情,比雕像还静止。
众人齐齐作揖:“见过师傅(师祖)!”
“都起来吧!”临渊看着他的九个徒弟,一个徒孙,觉得人是真的多。“你们自己找把椅子坐下,别挤在我面前。”
临渊看着时晏,他的眼眶还有点红,站在玄离后面,“时晏,你以后一定要跟着你师傅好好修炼。”
时晏作揖称是,临渊摆手示意他坐下,又看向玄离他们,“你们想过下山吗?”
四周沉寂,临渊看着他们一脸茫然,继续说道,“我昨晚本来想给你们送壶酒,听到了你们的疑问,我不知道你们有这么多问题不敢问。玄离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你们要留要走,都是你们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众人齐齐站起来,作揖拜道:“师傅!”
“都叫你们免礼了,我不喜欢你们老是拜我。你们要想向我祈求什么,才这样拜我!”
玄离没有起身,其他人也都没有动,他开口答道:“弟子无所求!”
“那就不要拜我了!”临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他们中间,“我不是神,拜我也没有用!你们修道也修不成神。”临渊走到末端,站在玄止面前,问道:“你昨天那么仔细看无求殿的牌位,看到了什么?”
玄止站了起来,身形还没到临渊胸口,只能仰视临渊,“死亡,玄止看到的是死亡,只有亡者才会立牌位!”
临渊点头,“是,人会死,妖会死,神也会死。世间万物的尽头都是死亡,所以渴求生存是本能。”
“你们当时在求救,你们的心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神能出现,祈祷神能救你们。虽然我不是神,但你们的声音太大,吵到我了,所以我出现了。”
玄离目光灼灼,玄英他们没有发现他灼热的眼神,而是低下了头,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想起了当初和临渊相遇的情景。
“既然你们有求索,我就给予。”临渊的意思,所有人都听清楚了,所以他不喜欢他们老是拜他。
“带你们上山也是因为青白山灵气最充沛,你们破碎的心、虚弱的身体在这里会好受一点。而且妖在这里能修炼,你们应该也可以。至于练剑修道能让你们活到什么时候,全看你们个人命运。所以你们要怎么折腾你们的人生,只要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我都不会阻拦。”
这是临渊第一次和他们说这么多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表情各异,驻留在临渊脸上的眼神,流露的感情太复杂了。
玄止一下子读不懂,大抵是惶恐和悲伤,那些痛苦的记忆在攻击他们。她一侧头就看到时晏关切的神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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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摇头表示她没事。
她想这就是强者对弱者的爱护,玄离说的强者的态度。她觉得在满十岁这几天,好像一下子想清楚了好多事情,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临渊,她长大以后也会成为临渊那样的人吗?
玄慎拱手拜道:“玄慎感谢师傅救命之恩!”
玄英吐出了一口气,“我们的声音?求生的声音!”他的后背撞在椅背上,双手不自觉抓住扶手,溺水的窒息感冲头袭来,他眼眶酸涩得发红,看着临渊,不可置信,他当时是在求生吗?
临渊没有回答,他对那些事不欲多加解释,反而玄慎一脸从容说道:“是,我当时的确在祈求神能救救我!”
“我那时候躺在雪地里都快结成冰块了,失去感知,但我在心里大声喊着,快来个人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能就这样死去,然后真的缓和起来了!”
众人看向玄慎,他不是自幼体弱多病,而是差一点点就冻死了。
临渊转过头看向玄离,“我本来不想带你上山的,但是你非要跟我走,总要给你们江家一个面子。带上了玄离一个,再带上你们其他人也就容易多了。”
玄离麻木地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站着,作揖拜道:“感谢师傅收留之恩!”他们起身后依旧注视着临渊,临渊不喜欢他们太过专注的眼神,他们思考的天地他不想去窥探,他转过身来看向门口,在这里可以眺望到远处连绵不断的群山。
“我不用你们报恩,你们若是想下山,尽管去。只是人越多的地方灵气越稀薄,你们最好去寻找灵气相对充沛一点的地方,山下还是会有这样的地方的。还有一点,你们要慎用你们手上的剑。”
“师傅,要赶我们走?”玄英撑着桌子走到了临渊背后,他情绪太过激动,玄慎和玄析都扶了他一把。
临渊有点不解,他的话说的够清楚了,他对他们的去留不会有任何置喙,为什么玄英就是没有听懂,他没有转过身来,还是看着门外的青山,“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玄离已经走到玄英身边,扶住了玄英,替他告罪:“师傅,弟子们听懂了。”
玄英也明白临渊不是要赶他们走,只不过是明确地告诉他们,他永远不会干涉他们的人生,是留是去,临渊不在意,他不在意他们人生的发展。只是为什么这样不在意呢,他们师徒一场,情分真的那么稀薄吗?
临渊点点头,向门外走去,他要离开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玄止看着他的背影,想起玄慎说过师傅不快乐的话。长大是不是都会变得不快乐?
“师傅,”玄英抓着玄离的手借力,“谢谢!”
玄英记起来了,那天夜里他放开他母亲的手跳进涤江,她没有跳下去救他。那天的月光太好,她在跪在岸边哭得很伤心,很大声,透过奔流的水流,他听到了。江水不断冲击着他的眼睛,他闭上了眼。
那一刻,他真的迫切地祈求能有人能把他从不能呼吸的江里救出来。
临渊对玄英的感谢无动于衷,但他的脚步停了一下,他慢慢转身过来,看着玄英,又环视了一遍他所有的弟子。他的眼神最终落在玄离身上。
“我知道,我这个师傅做的不称职,我为你们做的事情还不如玄离做的多,我也不想花很多心思去学会爱你们,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我伸手抓住了你们挣扎的手,仅此而已。”
“你们或许觉得我对你们恩重如山,但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所以你们不用被困在这里。若你们喜欢这里,可以留在这里。”
他的话如一阵雪花落在每个人的身上,不冷,不冰,也一点都不温暖。
为何这话如此像诀别,玄离没有作揖拜他,众人也就都站着目送临渊的身影消失。
玄英抓着玄离的手,“大师兄,我想下山了!”
18. 十八岁
玄离点了点头,玄英脸上的泪水还没干,但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温和,“我不仅想回家乡,我还想去其他地方看看,但是这里才是我的家。”
“好,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玄离像是位慈祥的老者,有一种垂垂老矣的悲凉。
“大师兄,”玄英喊了一声,他知道玄离的意思,所以不喜欢,他希望玄离幸福,而幸福只能在山下完成。“大师兄,你不用一直等我们回来的,不用特地等待。”
玄离看着玄英,他一样明白玄英的意思,他的脸上的笑意散去,只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玄英心里叹了一口气,带着师弟们走了。玄离一人独坐,浮光院的正房原来宽敞的这样静谧。
玄止回头看了玄离一眼,她忽然明白“苍老”这个词语。他不生华发,他心上落满冰霜。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拥有一切的时候果真如一无所有。她第一次对无有相生这个词语,产生了厌倦。
时间一样飞快流逝,除了玄离、玄止和时晏三人外,其他人都陆续下山游历,青崖观像是客栈,迎来送往。那一年是被准确规划好的一年,他们的童年呼啸而过。
在玄止和时晏快十八岁的时候,所有下山游历的师兄们都回来了,每年年底他们都要回来的。这次他们决定再办一次生辰宴,热热闹闹的。自从赤烈夫妇下山后,玄止和时晏就不再过生辰了。
玄止十六及笄时,临渊没有回来,赤烈夫妇也没有回来。
初一早上下了点雪,不大,但足以堆雪人,玄止特地给雪人围了一块红布。她跟玄析扫了道观门口的长阶,然后跟玄离挖了她心心念念的桃花酿。
傍晚的时候他们再次启用饭堂,但存粮只够煮一锅面,还好他们的口腹之欲不重。吃完面之后,玄止认真帮师兄们一人斟了一杯,倒酒时就觉得酒香绵长,连忙举杯向众人敬酒。
“这一杯,玄止敬各位师兄这些年的照顾与关怀,深情厚谊不以言表,玄止铭记于心。”她说完高举酒杯一饮而尽,众人笑着颔首干杯。
在倒第二杯的时候,玄析阻止了玄止给她自己续杯,他顺势敲了玄止的额头,“我们说好的,小九,你一杯足矣。”
玄素问道:“这是为什么?”
“四师兄,大概半年前,你们那会刚下山,小九第一次喝酒,明面上和我们只喝了几杯,关起门来就喝掉一整坛,然后睡了三天三夜,吓死人了。”
玄析回忆起那个场景,还是会有点后怕,他们以为玄止是去为小妖化形护法,所以一整天看不到人影。结果在浮光院的耳房找到了昏睡的玄止。
时晏抱着玄止不敢撒手,一动不动的,若不是还有呼吸,真的都要以为玄止死了。
“大师兄才不让她喝太多酒,连带着也不让我们喝酒了,山上的酒全部都收起来了。”
玄牧摇摇头,“小九,看来你真得与酒无缘!我还想着用好酒和你换好茶呢。”他拿出从山下带回来的女儿红,特地想玄止展示一番。
时晏接了过去,给玄离他们倒酒。
玄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坛酒,然后惋惜地叹了口气,“五师兄,好茶一定有,你帮我跟大师兄求求情,让我再喝一杯!大师兄,我今天生辰呢,再让我喝一杯就好!真的,再来一杯就好了!”
喝醉了或许还能再梦见些什么?玄止没有和任何人说过,那次喝醉,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死于高山倾塌之下,她疼痛到不能呼吸,无法苏醒。直到有个人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才惊醒过来。
半年多了,玄止还是想不起那句话是什么?那个人是谁?但她的直觉告诉她绝对不是好事!
玄离看着玄止可怜巴巴的神情,坚决地摇了摇头。
玄牧立马笑道,“小九儿,我向来是惟大师兄命令是从的,你就看着我们喝吧!来来来,都满上,别辜负了这美酒!”
“五师兄,你幸灾乐祸!”玄止气鼓鼓地喊道,“我等会不给你茶喝了,让你醉着。”
“小九,你看你的手,已经起小疹子了。”玄离的话一落,大家齐齐看着玄止的手,真的都是小红疹子,大家原以为她只是脸上起红晕,不曾想真的是一点酒都不能喝的体质。
玄止哼了一声,低头准备好茶具,他们喝酒,她要喝茶,刚好借着月光仔细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摸着有小小凸起,“原来真的是无缘!”
“小宝,你没事吧?”时晏看着她满手背的小红疹,有点担心,“你赶紧把体内的酒逼出来吧!”
玄止摇摇头,拍拍时晏的手背,“哥哥,我没事,真的没事,我好不容易才喝到的酒,就让它在我身体里慢慢分解吧,让美酒在我的血液里翻滚吧!”
她向上伸出双手,从栏杆探出身去看那弯尖尖窄窄的月亮,初一到初三的月亮不好找,今晚她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笑的很开心,她在感受那种热热的晕晕的无力感。
“好了好了,我们是来赏月的,这月牙儿都被我看的害羞了,师兄们还不赶紧喝酒,我闻着酒香,也算是喝着了。”
时晏看她那样自得其乐,便也不再执着,只倒了杯蜂蜜水给她。
玄离举杯,“年年岁岁有今朝。”他的祝酒词向来很简洁,高度概括的言语是他衷心的祝愿。
玄止闻言,放下杯子,看了一眼玄离,心里默默叹气,岁岁年年难有今朝欢愉。她也希望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能幸福快乐,让大师兄也幸福一点吧!
她这些年她在青白山跟妖打交道越来越多,也认识了很多从山下回来的妖,明白很多青崖观没有教导的道理。人的世界复杂多样,人心难测,幸福的生活可遇不可求。
这是时晏第一次喝到山下的酒,青崖观的酒都是玄离酿的,有青白山的味道,醇厚而平淡,而且他们很少喝酒,喝酒次数屈指可数,时晏不会描述酒的味道,但还是真心地称赞,“五师叔,这酒挺好喝的。”
“是好酒!刚入口辛酸,入喉后鲜甜绵长,下肚后不烧不烫,是好酒!”玄英赞道,“不愧是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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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酒,这得是存了好久年才有的味道!”
玄素特地将喝完的杯子放到玄止面前,让她闻闻酒香。玄止凑近了身体,吸了几口,“闻到了闻到了,四师兄,你真是贴心,我都还真的喝到那个味道了!四师兄再满上,让我再闻闻!”
众人大笑,时晏给众人续杯,觥筹交错,烛火摇曳,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
水烧开了,玄止开始温茶壶,自豪地展示她炒制的茶叶,“五师兄,这就是我炒的的夏芒,精选一芽一叶。虽然是去年制的茶,但风味保持完美。”
玄牧看到茶叶条索紧结,烛光下虽看不清茶芽颜色,但油润有光,是好茶不假。
玄止微笑地投茶,温茶杯,倒茶,分茶,“各位师兄,请喝茶。”
玄牧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完,玄止哎呀一声,“五师兄,你这是牛嚼牡丹了,糟蹋我的茶!喝茶跟喝酒不一样,要慢一点,慢慢品出它的味道的。”
“哈哈哈,好一个牛嚼牡丹,小九,你五师兄我还真不会喝茶!”玄牧有意逗她,“一杯品三口的功夫太细腻了,但是小九,这的确是好茶,解腻,解酒!再给师兄来一杯吧!”
山下的人基本不会这样泡茶喝,九州北方寒冷,没有茶树生长,故而吃茶少。南方产茶,他们会把新鲜的茶叶拿来煮开了喝,或者直接生吃,有条件的家庭还会辅以糖或盐,或者加入姜、橘皮、葱等香料,使茶水更加可口。
但是临渊不吃新鲜茶叶,他会等茶叶萎凋之后炒茶,然后再拿出来用开水冲泡,除了玄离,其他人还没喝过临渊泡的茶。玄止虽然没有看过临渊制茶,但在玄离的教导下,她学会了炒茶、泡茶。
玄牧放下了茶杯,“但是今晚我们还是要喝酒,晚上喝酒才有意思,所以小九感谢你的茶解了解酒,让我们能喝更多的酒。来,我们喝酒,小九你喝茶,我们刚好能畅谈到天亮的。”
“我才不会喝茶喝到天亮,那不成了另一头牛了吗?来吧,师兄们喝酒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啊,看着就好了。”玄止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我闻着酒味,也算是喝到肚子里去了。”众人皆笑。
时晏继续给他们斟酒,“师叔们和我们说说山下有趣的事情吧。”
玄牧他们交换过眼神,会心一笑,由玄素开口,“这个嘛,有个人听说特别有趣!只可惜我们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玄素说完不自觉看向了玄离,玄离突然懂得他没说完的话,那是跟他有关的人。
玄离看着玄素,有点迟疑地问道,“是谁?”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玄离的小心翼翼,玄止明白过来,这或许就是四师兄五师兄他们特意打听来的消息,是为大师兄准备的。
玄素看着玄离,“现任云州城主之子,林扶苏!”
玄离手上的酒杯滑落,惊诧地问道:“你说云州城主姓林?”
玄英轻轻一挥手,把往下坠的酒杯抓在了手里。而玄离还是怔怔地看着玄素,眼神里的感情不断翻涌,他整个人在微微颤抖。
19. 九州
玄离的反应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没有人察觉到玄止听到这个名字时的不自然。她摸了摸腰上佩戴的扶苏铃。当年赤烈夫妇和他们说的话,玄离他们都知晓,此时没有人把这个名字和扶苏铃联系起来。
这个名字会是巧合吗?
时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玄止知他心意,脸上也放松了下来。
玄英把杯子放在桌上,替他斟满了酒。大家看到了玄离的神态,大约猜到林城主是大师兄的故人。
玄素点点头,“是,云州的城主姓林,”
玄离的眼睛酸涩的很,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了声音,“他的妻子是固安县徐家的女儿?”明明是疑问,但他的语气太过肯定。
玄素看着他,点点头,他知道触碰到了玄离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一时不知怎么说下去。
玄照接过了话头,“是的,他们夫妇只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之松,取字扶苏。听说那孩子气度、才学、相貌都是上上等,最重要的是医术高明,悬壶济世,云、江两州百姓无一不称赞他仁德。”
玄离勉强点了点头,玄素便换了个方向继续话题,“人间有无数小娘子对他芳心明许、暗许的,而那扶苏片叶不留身,说要等有缘人呢!”他还特地看向玄止强调“有缘人”三字。
“四师兄,你说话就不能再直白一点。小九,你四师兄怕你看到美人,拨不动腿,顺着心意就流连忘返了。”玄牧转头看向玄止。
知好色则慕少艾,玄止在十岁时就能对着临渊说出“你长得真好看!”的话,他们都认为玄止审美的能力和爱美之心的胆量是一样大。
玄止看着师兄们一脸认同的表情,猜到他们肯定想到当初见到临渊时的“童言”,有点无语,“哎呀,师兄们,你们放心,小九的腿若拨不动,大师兄尽管齐齐打断我的腿,由我哥哥背着我回山门就是。小九绝无虚言!”
众人听着玄止的话,脸上都是笑意。玄止无奈,向玄离求救,“师兄们的表情有点奇怪啊,我这可是很认真的,大师兄,你也不信吗?”
玄离喝完杯中酒,神色已经恢复过来了,他知道这是师弟们在心照不宣地照顾他的情绪,他们在安慰他,他是青崖观的玄离。他脸上有淡淡笑意,声音平缓,“是不信,毕竟小九心里认为我是能打断你双腿的人。”
不等玄止辩解,玄析笑道,“小九就是认定我们舍不得,才这样说!”
“哎呀,才不是呢,我可是个有深度的人,爱美却不耽于美!这道理可是师兄们教的,你们不信我,总得信你们自己吧!”
“小九真真能说会道!大师兄,如果小九真的拨不动腿,你喊我一声,我下山去打断她的腿,再背回来。”玄牧拍着胸脯保证,听这话,玄止想了一下,五师兄是性格最为较真的,最有可能做的出这件事。
玄止大步走到玄牧面前,“‘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①这可是师兄们和我讲的,还让我抄写了一百遍呢,我一直记着!我又不傻,师兄们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再说,我是在师兄们的指导下成长起来的,师兄们还不相信自己能把我教的聪慧无比吗?最后一点,这世间真的会有比师傅还貌美如花的人吗?”
众人大笑,玄牧笑得不停,“小九,你还记得师傅的美貌呢!”
玄离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佯装训斥,“不可开师傅的玩笑。”
玄止立即点头,她知道师兄们的善意,他们只是想给她少年慕艾的情怀提个醒而已,也是换个话题。她和时晏听说了很多妖下山追求爱情的故事,这些故事里的女子大都没有善终,不管是女妖,还是女人。他们不想她以后也为爱所困。
他们潜意识里还是将她当成小女孩,但是玄止不知道的是,他们也怕她淡漠这世间情爱,无欲无求。
“不过,扶苏乃城主之子,却四处行医,是不是有所企图?”不难怪玄止会有这样的疑问,这是九州历史上闻所未闻之事。
玄英一改沉默,很快回答道,“小九,这个问题我们不能回答。但你考虑的不错,上古时期巫医不分,巫是人间最接近神的存在。而医术高超的医者,活死人肉白骨也不是不可能,医一样是接近神的存在。大师兄,你怎么看?”
被点了名的玄离在玄英的目光中慢慢有了反应,“林风继任云州城主,是仗义之举,是被迫无奈,他对九州、甚至是云州都没有野心。”
玄离的话听着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但大家都听懂他的意思,林风是为了帮他们江家才会出任云州城主,所以玄离的答案是否定的。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者,云州不会是统一九州的那个领头羊。”
玄离放下杯子,“九州统一是必然,时间问题而已,但云州绝对不会是统一九州的领导。林风不需要让他的儿子参与到这些争夺,扶苏四处行医,积攒名声,收拢民心,大概是为了以后林家能有立足之地,又或者他单纯想这样做。”
九州并在在城主制创建之初,是顺应天时地利人和的,但现在城主制衰落,被推翻建立起新的制度一样是顺应时势。只不过云州因为江家二十八年前的事情,云州城主易主,实力大减,不会成为九州统一大业的领头羊的。
在九州建立之前,黎民百姓以血缘关系为纽带聚族而居,他们共同劳作,分享食物,共同抵御天灾人祸。因为收获共有,所以大家都过着能温饱,但不富裕的日子,他们更加注重血缘,可以养游手好闲的家人,而不能有异乡人。
而城主制依靠武力打破了这种封闭的血缘关系,根据地缘若干村子组建成县,县由县令主持管理,负责辖区的治安、税收等,所有县令由城主统领。
以云州为例,问月城是云州的城主府所在地,是城主府的辖区,也是所有世家的本家所在地。云州现在有十个世家,皆是跟随城主打天下的心腹重臣,十个世家管辖十个县,管辖年限是二十年,二十年一换,防止世家在地方扎根。
每县每年所收贡赋一分为四,县令、世家各一份,城主府两份。遇到灾害时,赈灾的比例则是城主府出一半,世家和县令出另一半。为进一步限制世家权利,禁止世家之间、世家和城主府相互通婚。
每县人口和土地都登记造册,入冬以后由县令收齐租税上交。土地名义上为城主所有,但实际上为农户所有,所有的大家庭被拆成小家,每户按人口分配土地,成年男丁和女丁一人百亩,又鼓励开荒,新耕地缴满二十年地租便可变为自家私有。
年底缴纳地租,地租为收成的十分之三,剩余七成留在小家。赋税虽重,但财富可私有,大大刺激了百姓的生产积极性。
城主制看起来的确是一套很完美的统治秩序,其核心是分权,城主看着尊贵无比,却无实权,世家直接治理地方,但却没有永久辖区,两者相互制衡。
权力和利益相互制约,守着既得利益便可万世无忧。但制度的框架是僵硬的、固定的,而活跃在框架内的人是灵活的、有思想的,而城主制似乎忽略人心善变。维持了五百多年的制度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时晏问出了他长久的疑问,“为什么九州之间约定互不侵犯之后,就能世代遵循?世家对城主府也世代忠诚,他们没有野心去追逐更大的权力吗?”
玄离摇了摇头,人怎么会没有野心呢?
“因为一旦任何一州起了贪念,贸然发动战争,就可能会面临被其他州瓜分的危险。世家也是如此,任何一个世家反了,其他世家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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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联手灭了他,出头鸟绝不会有好下场。”
“州与州之间联合或是世家之间联合灭掉其他势力也是一样的结果,他们肯定会为了更多利益而不断倾轧,谁都不能确保会活到最后,再没有做好完全准备之前,他们都不会轻易放弃安稳富裕的日子去冒险。”
所以大师兄是因为世家不敬,才会选择上山吗?玄止在心里腹诽,但又直觉不是,如果是这样,林城主继任大师兄应该不是这样的反应。
“再者可能是因为世人信仰太白山神,对神的力量有畏惧之心。江州的第一任城主陈计是从云州江家脱离出去的,他原是江家部将,所以把开拓的疆域命名为江州,两州向太白山神盟誓互不侵犯,永为兄弟。”
“后来建立的新州也都这样与相邻的州相互盟誓。而世家大族是跟随城主奠定疆域的功臣家族,每个州的世家也都向太白山神发过誓,永远效忠城主府。”
“尽管民间也传太白山神陨落,但是互不侵犯和效忠城主的誓言也变成了祖训。尊宗敬祖是血缘时代流传下来的家族观念,祖训不可违也成了家族意识。”
玄止也不太相信人心的贪念会被这样简单地抑制住,“大师兄,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两者因素叠加,真的能控制住人心的贪欲吗?”
玄离喝完了杯中的剩的一点酒,声音变得有点沙哑,“欲壑难填,尤其是见过了更好的世界后,欲望只会膨胀,人心的贪欲很难被抑制住的。”
“凡人对神明的恐惧心理只能短暂暂时压住贪念,云州建立大约一百年后,有三个世家联合造反,想要杀掉其他世家和城主府,将云州的土地一分为三,固定权力范围。”
“但是那三个世家拉起反旗的第一天夜里,晴空霹雳,那天夜里火光冲天、哀嚎不断,三大世家的人无一幸免。”
玄止和时晏倒是有点震惊,守护江家的竟然是青白山神吴庆华。
“所有人都相信那是因为世家违背誓言,山神降下天火惩罚他们。一天一夜的大火,没有殃及附近的任何一座楼房,这对九州的世家都起到了很大的警醒作用,世家之间即使互有矛盾、龃龉,纷争不断,但却不敢跨越雷池一步。”
“守住既得利益成为世家的家训。但是这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慢慢淡化了!总有一堆方法能既逃脱惩罚,又为自家谋求到利益。等下一个出头鸟出现,这天下就会乱起来了。各州之内,世家联合起来欺压城主府已成常态,很多城主府无力辖制世家。”
“下一个出头鸟?”时晏不解,直接问出声来,才发觉玄离语气的嘲讽。他反应过来师傅的父辈试图搅乱九州,时晏连忙看向玄止,他的疑问无疑是在逼迫玄离自揭伤口,玄离轻轻摇头示意他无碍。玄止知道就算他不问,大师兄也会说出口。
玄离抓着酒杯,还是忍不住颤抖,“是,因为上一个出头鸟是我们江家,我祖父亲自给九州示范了一下如何自取灭亡,江家不再世袭云州城主。这也是我祖父所求,云州被排除在统一天下的大业外。”
“林氏是云州第一大世家,林风,他是林家长子,原本应该出任固安县县令的。任期结束年后,他就要去云游天下的。”
林风应该过另一种人生的。
玄英看着玄离,心里叹了一口气,大师兄似乎欠了太多人情,背负太多了。
林风从林家独立出去的意思,是林风与林家本家决裂,背叛了林家先祖,自立门户,这是会被千夫所指的不孝,林风割舍掉了他前半生。
“我,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情!”玄离嚅嗫,众人皆侧过头去不看他,这是玄离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这样流泪,他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来。
玄止猜,大师兄也快要下山去了。
20. 强者
“住手!”玄止大喝一声,她的身影从树林里快速穿梭过来,紧紧抓起了一绿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的手正扼住了一只小狐狸的脖子,只要再用力一点,她就可以杀死手下的小狐狸。
天微微亮,冰霜未消,可是那女子绿色衣服上的鲜血已经快要凝固了,一团暗红。
桃夭抬眸看着玄止,她的头发有点凌乱,想必是刚睡醒都没有梳洗,就冲过来了。她想起来昨天是她生辰,在青崖观所有人的疼爱之中,她又过完一个开心快乐的生辰,所以这么匆忙。八年前她也去过她的生辰宴,那时候的玄止还只到她的腰间。
时间总是充满魔力,现在的玄止身量和她相差无几,能出手制止住她了。她回山上的这些天也听过很多玄止的传闻,十岁以后她一直都在为要化形的小妖护法,有时候跟着她的师兄们,绝大时候是自己一人,小小年纪,提着一把木剑,一点都不怕死,到现在也算身经百战。
桃夭有点挑衅地放开了手,玄止也放开了手,她侧着头看向玄止,脸上带着笑,语气却很鄙夷,“我以为是谁?原来是赤烈王的养女,怎么,这小狐狸杀不得吗?”
被松开脖颈的小狐狸跌倒在地上,她终于能顺畅地呼吸,痛苦了,她努力睁着眼睛要看一眼玄止,她想表达她的感谢,她还不想就这样死去,她化形的时候是玄止守在她身边,帮她打跑了两只狼妖,现在又以这样的情势见面了。弱小原来真的是一种罪。
玄止并不理会她的嘲讽,她对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太过伤感,她放开了桃夭的手,“蛇王,除了不能伤害刚化形的妖,其他事我们青崖观不会插手,从前不会,现在也不会。只是我们青崖观亦不会放纵你滥杀无辜。”
“无辜?”桃夭凑近,紧紧盯着玄止,她的眼神很坚定,还有无畏,她不怕她,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确是这样的。
桃夭化出蟒蛇原型,刮起一阵大风,落叶和积雪纷飞,“大妖吃小妖,不是天理吗?这只狐狸哪里无辜了?我怎么就滥杀无辜了!看在赤烈王的面上,你走吧,我不和你计较。”
玄止的脸上没有一丝惧意,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桃夭张开大口吐了一阵蛇息袭向玄止,蛇王的蛇息是有剧毒的,毒气会让人全身瘙痒、溃烂,虽然不会立时致命,但溃烂的伤口在愈合前会被再一次挠破,结不了痂,反反复复。
她巨大的蛇身一圈一圈卷起狐狸,窒息感再次冲击着那只小狐狸。
绿色的蛇息缓缓散去,桃夭的一对管牙在朝阳中闪闪发光,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玄止,“这只狐狸,我今天杀定了!至于你,赶紧回去找你的师兄们,不然等蛇毒深入骨髓,你会生不如死。”
桃夭想象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玄止只是淡淡地用手扇了扇鼻下的空气。
扶苏铃隔绝了桃夭的蛇息,桃夭甚至看不见扶苏铃构建起来的防御结界,青白山上基本没有妖知道扶苏铃的威力,他们以为那就是一个小铃铛,一个装饰品。
她抬眸看了一眼桃夭,桃夭被这一瞥短暂震慑到,她的眼神像极了临渊。她定了定心神,重新俯视着玄止,她竟然毫发无伤。桃夭想到了一个成语,出师不利。
玄止没有再说话,直接伸手劈去,她还没有和大妖正面对阵过,但她必须阻止桃夭。在来的路上她已经看到五只小妖的尸体,都是被扼住脖颈杀死后剖了妖丹的,蛇妖修炼的方式是吞掉整个猎物,妖也不会以人身去捕猎,再者这些小妖的修为太低,一般的妖王根本看不上。
她猜测桃夭的修炼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以这种形式猎杀小妖。虽然不知道桃夭杀这些妖是为了做什么,但不能再有妖就这样死于桃夭之手。
意料之中的,她的手掌劈下去,鳞片坚硬如铁,桃夭纹丝不动。但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凶狠,一双竖瞳泛着绿色荧光,骂了一句“不知天高地厚!”
玄止后退一步,那一掌本来就是她为了探查桃夭体内修炼情况,大妖对弱小的生灵都会有这样的轻视,不会有所防备。桃夭也是这样对待玄止的那一掌,与她而言不过微风吹过。
她已经探查好了桃夭体内状况,她只有半颗妖丹,桃夭的修为的确出现了问题。她从左手心里抽出了木剑,紧紧握住了剑柄,说不紧张是假,但玄止还是不害怕。
桃夭被她手上的木剑吸引,她原以为传闻里的木剑就是普通的木剑,不想竟然是凤凰木剑。在她还没有变成蛇王之前,她就见过那把剑,沾着神血的剑。赤烈用它杀死过一只狼妖。
“赤烈王还真是舍得,神器也可以送给你!”但她对玄止的攻击丝毫不放在心上,她不觉得玄止能发挥出凤凰木剑的实力。
玄止没有理会桃夭,全神贯注用力劈去,这一劈,如遇水断流劈开生路一样,断水剑法的锐利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凤凰木剑的红光如燃烧的朝霞,带着磅礴的力量贯穿而下。
尽管轻敌,但修炼四百多年的妖对强大力量有一种本能的防御,桃夭立即用妖力构建出屏障,玄止的剑砍破了她的屏障,她的剑落在了她的鳞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剑痕。
虽然没能砍破桃夭的血肉,但是她已经放开那只狐狸,她震惊玄止竟然能伤到她,她不过是十八岁的凡人。她一双竖瞳再次直勾勾地盯着玄止。
“倒是我小看你了!你们青崖观真是卧虎藏龙啊!”
桃夭的脸色逐渐恢复红润,她的眼神变得凌厉,“你确定要插手妖之间的事吗?你能对你今天的事情负责吗?”
玄止的右手虎口撕裂,流了血,有点疼,但脸色依旧坚毅,“我说过了,青崖观不会插手你们妖的修炼,但你今天显然不是因为修炼才要取这些妖的妖丹,所以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哈哈哈!不会袖手旁观,你好大的口气!”桃夭大笑,“那些小妖,我想杀就杀,不行吗?我知道了,你们人有一句话,叫杀人偿命,但我是妖,我杀的是妖,他们杀不死我,就被我杀死,不是很正常吗?”
玄止看着桃夭的笑脸,脸色沉了下来,“无情道不应该是这样子,弱肉强食不是滥杀无辜,你是妖,比我更清楚妖修炼的不易。若不是为了你自己提升修为,就随意取其他小妖的妖丹,太残酷。而且你收集妖丹意欲何为?”
她的剑指着桃夭,“强者对生命应该更为敬畏之心!你不配被称为蛇王!”
“哈哈哈,哈哈哈!”桃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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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玄止,笑的更加大声,她的脸上都是嘲讽,“敬畏之心?你不觉得你说的话很奇怪吗?我为强者,自然要为所欲为,不然何为强者!我今天已经过给你很多次机会了!”
桃夭的蛇尾快速甩动起来出击,玄止同样挥动着手上的剑击退桃夭的进攻,桃夭的蛇尾尖锐锋利,像一把长剑,这是大妖的攻击方式,快、狠、准。她出招非常具有针对性,专攻玄止的脖颈处,出击速度甚至快于玄止挥剑的速度。
玄止神器在手,两人追逐打了十几里地。被波及的树木倒了一路,周边的动物纷纷逃窜,终于玄止有点体力不支,在悬崖边被桃夭的蛇尾扫到,跌落在地,吐了一口血,她拄着木剑,站了起来,她的脸上没有惊慌恐惧,右手依旧紧紧握着剑柄。
阳光从她的背后照射过来,玄止感受到了一点点温度,一阵风吹过,有点凉,她伸出左手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跟妖王打架真的挺过瘾的。一个人挥剑一千次一万次还不如找个强者实战一次。
“现在求饶,我还能饶你一命!”桃夭的蛇尾高悬,直直对着玄止,她看不懂她脸上的淡然,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惧怕她。桃夭并不想真的杀了她,但也不会允许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对自己指手画脚。
“哈哈哈!”玄止大笑,摇摇头,“我的命,你拿不走!”她右手握着的木剑开始融入她的身体,变成保护她的屏障。玄止把头上的青白簪拔了出来,簪子在她的手上变成了匕首模样,打蛇要打七寸,她要决定近身肉搏。
玄止深吸了一口气,冲了上去,这次换成她目标明确,只攻桃夭的七寸。
桃夭没想打玄止这么不要命的攻击方式,她的蛇尾不断刺向玄止,有几次都将她扫荡出去,玄止一身白衣瞬间血红,但是她的出剑速度越来越快,招招凌厉,皆朝着她的七寸而去。
她以一种自杀式的方式一次次刺向她的心脏。桃夭有点慌了,她和其他妖一样,对于剑法的威力并不了解。
原来刚刚一路打来,玄止并没有发挥她全部的实力。桃夭的蛇尾逐渐抵挡不住玄止的攻击,她拼尽全力将玄止卷起来,想要将她扔走,扔的远远的,她的背后有青崖观和赤烈夫妇两座大山,杀不得。
她也没有把握真的能杀死玄止,所以将她扔走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但是这一卷一扔,给了玄止机会,她的两条手臂虽然都被束缚住,用意念将手上的匕首化成长剑模样,还好青白剑和她早已人剑合一,不然真的有点悬。玄止握着剑拼尽全力挣脱出来,青白剑自下而上不断割破了桃夭的鳞片,她的蛇尾顿时鲜血淋漓。桃夭吃痛,收回了蛇尾。
玄止也有点惊讶易水的锋利,她平常不怎么用青白剑,她不敢有丝毫放松,即刻冲上去将青白剑插在桃夭的七寸处。
桃夭七寸被袭击,瞬间狂暴起来,蛇息四溢,蛇尾乱扫,悬崖边上乱石狂风大起,桃夭盛怒,从来没有人能如此伤她,蛇尾狠狠向玄止拍去,她要杀了她!
玄止早已筋疲力尽,她全力防御,还是被桃夭的蛇尾扫到,巨大的冲击将她撞开推向了悬崖,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肋骨断了好几根,真的受伤了。果真还是肉体凡胎,有点脆弱。
21. 初知身世
在玄止即将跌落悬崖的那一刹那,她落入了一个不坚硬而温暖的地方,是时晏的胸膛,飞奔而来的时晏接住了玄止。
不用摔落在碎石遍地的谷底真好,玄止闭上了眼睛,恍惚又进入了半年前那场梦境。
“小宝,小宝,你醒醒!”时晏双目猩红,他的声音哽咽沙哑,接住玄止的那一刻她轻的像一片落叶,他不敢用力,怕再次伤到她,但玄止的身体差点滑落在地上,他只能抱着玄止盘腿坐在地上。
玄止身上没有干涸的血迹刺激着他的心跳,他呼吸困难,疼痛快速席卷他全身。他颤抖的手掏出了一把丹药,喂进了玄止的口中,随即输送灵力进她体内,她体内的木剑也再修复她的血肉。
他没有办法想象若是他再晚来一点,玄止从断玉崖上摔下去的场景,这和喝酒醉睡过去不一样,她可能真的会死。
时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他不能看到玄止受到一点点伤害。他的懊悔与愤怒不断滋生,浑身散发着灼热的光芒。他抬头看向对面因痛苦而还在翻滚的桃夭,眼神里充满杀意。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起了杀心。
那句梦话也不断萦绕在玄止的脑海里,她猛然睁开眼睛,“你会死于十八岁!”她头脑一片空白,可是那句话不断在回荡。
时晏急切而痛苦的眼神,镇住了玄止的心绪。她伸手擦掉时晏脸上的泪水,“哥哥,我没事的,你别哭,我真的没事。”她逐渐感受到身体内的损伤不断在被修复。
“小宝,你先别说话,哥哥这就给你报仇!”时晏放下玄止,就要去找桃夭。尽管他还不知道全因后果,但他无条件站在玄止这一边。
玄止连忙拉住他的手,“哥,我没事的,我和蛇王之间没有恩怨,事情也已经解决了。”她不想时晏介入桃夭的因果。
“可是,小宝,你浑身都在流血,她把你伤成这样!”时晏情绪激动,紧紧握着玄止的手,“若不是扶苏铃和凤凰木剑替你承担了大部分伤害,你可能早就……”
他说不出粉身碎骨那四个字,他也不理解玄止为什么可以满不在乎,他恨不得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哥哥,我没事的,我自然是有把握才敢和蛇王对阵。”玄止恢复了一点体力,她拉着时晏的手,借力站了起来,时晏怕伤到她,只能扶着她不敢妄动。
时晏一直都知道他和玄止的不同,她对弱者有一种怜悯,所以她无数次为那些刚要化形的小妖护法,明明事不关己,但是玄止就是无法袖手旁观。
他也知道玄止一直都没有特别依赖他,玄止遇到任何问题都是自己面对,头破血流后还是无法解决后,才会想着寻求他的帮助。
但是这一次时晏感到了害怕,他还是低估了玄止的心。她一腔热血,一腔孤勇。
玄止看着时晏的双眼,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悲痛,她的手不自觉覆住他的双眼,不想他再看着自己。
“哥哥,你不要伤心,我没有拿自己的生命冒险。现在是冬天,蛇王的力量会受影响。蛇王以人身在杀妖,说明她的修炼出了问题,她体内只有半颗妖丹,妖力不足。”
“我故意和她打了十几里地,把她引到断玉崖这里来,既消耗蛇王的修为,也避免造成恐慌。哥哥,事出紧急,但我也没有莽撞,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我不会有事的。”
时晏知道断玉崖有禁制,小妖无法窥见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玄止并不想把这件事昭告青白山。
断玉崖是临渊创立断水剑法的地方,他喜欢在高处练剑,断玉崖是青白山第二高的地方,而且山下并无群山环绕,是座孤山。他不想被打扰,不想被旁观,所以设了禁制。渐渐地这里也变成玄止练剑时最喜欢来的地方,她喜欢登高望远。
时晏抓住她的手从眼睛上拿开,他紧紧抱着玄止,哀求道:“小宝,你不能这样只身冒险。”
这是玄止第一次听到时晏用这样哀切的声音和她说话,他的语气太过无助,像是黑夜里被大雨淋湿的小狗,祈求有个灯火通明、温暖如春地方。玄止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想象,但是时晏的悲伤把她也给拉进去了。
她伸手抱住时晏,柔声安慰,“哥哥,我没事的,我是真的有把握才会出手的。”
时晏的眼神里是破碎的星河,悲凉蔓延整个宇宙,却无人知晓。他在此刻明确意识到他和玄止可以拥抱在一起,然后永远只能看不到相同的风景。
桃夭缓了过来,又一次变化成人,也真是奇怪,只有变成人形才能够减少她体内的灵力消耗。她低头看到了青绿色匕首直直插在她的胸口,明明没有刺进她的心脏,但是她全身血肉都被撕碎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把小小的匕首能有这么重的杀气,杀气不断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青白山的妖不知易水,也不知易水的蕴含的强大戾气对妖的伤害有多大,玄止也不太清楚,玄离他们向来不轻易使用青白剑。
易水有一种可怕的杀伤力,执念深重者,全身经脉俱断,五脏六腑皆碎,然后流淌的易水又会重新塑造全身经脉和脏腑,痛苦循环往复。还好青白剑也只是泡过易水而已,还没有那样可怕的威力。
她的心脏,桃夭吐了一口血,她毕竟是修炼了四百年的大妖,脸上丝毫不显痛苦之意,她握住匕首,想要将它拔出来,但那支匕首就像扎了根,她尝试拔了几次都无果,她抬头看向玄止。
玄止正被时晏抱在怀中,背对着她,桃夭看着不远处相拥的两个人,凭什么她一个孤儿可以得到这么疼爱,心里的不甘和愤懑不断翻涌,脸上的笑意却更加肆意。
“好一个哥哥疼爱妹妹的戏码,但是人怎么会是狐妖的妹妹呢!小宝这个名字真好听,你们青崖观真会疼人,也不枉费赤烈王千里迢迢将她带上青白山了。”
“小宝啊,你真是命好,虽然出生不久就死了全家,但有狐王夫妇当新的父母,青崖观所有的人都当你的哥哥,真是好幸福啊!”
时晏闻言,又惊又气,他从没有那样愤怒过。他的手忽然失去了力气,是阿爹带小宝上山的?为什么呢?桃夭简直不知死活,她在胡言乱语什么。他刚刚就应该直接杀了她,时晏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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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玄止,玄止明显愣住了。
她的眉头紧皱,双眼血丝密布。她知道带她上山的是赤烈夫妇,也知道为什么要先把她放在青崖观门口。她猜测她的亲生父母应该是过世了,才不能抚养她长大。
她猜对了一切,但是没有预料到被证实后的猜想还是会这样疼痛,她捂住心口,被修复的血肉瞬间破裂,她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小宝!”时晏连忙扶住她无力支撑的身体,他一只手抱着玄止不敢松手,另一只手不断地往她身体里输送灵力。不一会,玄止翻涌的心绪逐渐平静。
时晏立即凝聚力量朝桃夭劈去,玄止感受到他的杀意,急促地喊了一声“哥哥,不可以!”她紧紧抓住时晏的胳膊,哀求道:“不要杀她!”
玄止听到了掌风呼啸而过,时晏慢慢放开了手。她没有立即转身离开他的怀抱,她再次喊了声“哥哥”,并拍了拍时晏的后背。时晏听从了她的话,那一掌没有打在桃夭身上,而是震碎了她身旁的一颗石头,灰尘逐渐落地。
桃夭对时晏的攻击不是没有防备,她会对玄止轻敌,对时晏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结果他不屑于她为敌,他看她的眼神如看蝼蚁,桃夭痛极了,也想让对面的人痛苦。
她笑了一声,侧着头看着时晏,“小狐狸,你别激动,身为长辈,我给你一点建议,千万不要爱上凡人,尤其是你的身边人。爱情会……”
时晏的剑以极快的速度刺来,桃夭还没来得及看清剑尖,她的左手被砍断,砸在地上。桃夭痛呼一声,鲜血洒了一地,她仰面重重跌倒在地。妖王之子的实力果真恐怖,他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不然就刺碎她的七寸。
桃夭躺在地上,血沫随着她的笑声咯咯往外冒。
玄止转过身来,看到了躺在血污里的桃夭,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时晏真的留了力,她伸手隔空抽回了匕首,青白簪一丝血迹都没有,她摸了摸簪身,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把它插回发髻上。
时晏不想再理会桃夭,他看着她的脸色还是有点苍白,想带玄止回青崖观修养,“小宝,我师傅他们快到了,我们回去找他们吧!”
昨天夜里大家兴致高昂,喝了太多酒,最早感受到感受到玄止灵力波动是时宴,他本能地朝着玄止的位置飞奔而来了,甚至没有想到要叫上玄离他们一起出发。在这一刻,他庆幸自己是妖,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玄止身边。
“哥哥,我再和蛇王说一句话。”时晏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玄止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桃夭身边,她伸出手要拉桃夭起来,但是她伸出去的手久久没有回应。
桃夭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了一口淤血后,她能感觉到七寸处的伤口再愈合,但是疼痛却没有停息。她用右手撑着身体,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能杀死我的人伸出的手,我可不敢碰。”
她抬眼仰视玄止,“这天道就是不公平,你们投个好胎就能轻松凌驾在我们之上,我哪里算什么妖王,也就是给你玩耍的玩具!来,尊敬的狐王养女,我这个手下败将,洗耳恭听你的指示。”
22. 人妖相恋
玄止对桃夭的阴阳怪气无动于衷,“无论你取那些妖丹有何用途,都到此为止。不然我下次真的会杀了你!”
桃夭看着她的眼睛,知道玄止此言非虚,她仰天大笑,笑声充满苦涩,她的眼神里的嘲讽全部变成怨恨。
“那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我好歹是蛇王,我想杀哪只小妖就杀哪只小妖,谁让他们比我弱小呢!倒是你,你不应该打破青白山上人和妖的平衡,我就是滥杀无辜又怎样,这是我们妖之间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插手!”
玄止看着桃夭的双眼,她似乎能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生平。
桃夭侧过头去了,她非常讨厌那样的眼神。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另一半妖丹应该在一个凡人身上,用你的话就是你的恋人身上。山下的人寿命有限,你想要长相厮守,先用了自己的妖丹为他续命,但远远不够,所以你需要那些小妖的妖丹,他们刚化形不久,修为不深,能与凡人血肉更好融合,所以你才会对那些小妖下杀手。”
桃夭听着玄止的陈述,如遭雷击,她看着玄止平静而冷漠的脸色,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她才十八岁,为什么就有这样的智慧。她比临渊更可怕,桃夭的心里开始产生了恐惧,玄止没有猜错。
玄止继续向前一步,“你自剖妖丹喂养凡人难道就没有打破人妖平衡?若是青白山上的妖纷纷效仿你的举动,人妖平衡又该如何维持,那些小妖还有生存的空间吗?你若执迷不悟,我现在就杀了你!”
说完玄止的右手攥住桃夭的脖子,桃夭仅存的右手抓住玄止的手,愤怒地吼道:“别的妖会怎样做是他们的事,我为何要考虑,就算他们那样做了,和你有何干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他们选择道路当然要自己负责。”
“你不觉得你太过高高在上了,你凭什么来审判我!你有什么资格来制定人和妖之间的秩序!”
玄止闻言并不生气,但是也没有松手,“如果今天出手阻止你的是其他大妖又或者是我大师兄,你或许不会这么不忿,你不能接受的,不过是因为我这个孤儿修炼几年凭借着各种天材地宝就能打败你,我无才无德,不过仗着有人疼爱,所以我没有资格对你的行为品头论足。”
桃夭缄默,玄止继续说道:“但是按你的思维,凭我现在可以扼住你的脖颈,像你刚刚掐住那只小狐狸的脖颈一样,我就有资格说你做错了,我就有资格审判你的行为。”她的手上逐渐用力,桃夭的右手胡乱拍打着着玄止的手。
这不是桃夭第一次被扼住喉咙,但第一次觉得窒息如此真切,她要死了。
桃夭涨红的脸色上还是写满不忿,玄止眼神逐渐凶狠,“你是一族之王,更应该知道上行下效,上位者若没有半点谦逊之心,不配为王。”
窒息感从上而下镇压着桃夭,她张大了嘴拼命呼吸,脑海里一片黑暗,桃夭的右手已经没有力气拍打玄止的手。
时晏看着玄止的背影,再次发现他真的没有他以为的那样了解她,她动了杀心。时晏伸出去的手,最终收了回来。
“不要杀桃夭,不要杀桃夭!”沿着那条树木破碎的路,一男子跑了出来,他满头大汗,在大口大口的喘气,他不敢停留,一路狂奔,快靠近桃夭时,却被树干绊倒,直直摔倒在地上。
他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便匍匐爬行,一手抓住桃夭的裙角,一手抓住玄止的裙角。
那人艰难地抬起头,泪流满面,止不住地恳求,“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桃夭都是为了我,不要杀她,我才是罪魁祸首,要杀就杀我!求你放过桃夭!”声音断断续续,中气不足,显然是个病弱之人。
桃夭在听到声音时求生意志被激发出来,她努力睁开眼睛,眼神变得柔软,她困难地低下头,嘴唇张张合合,没能发出声音来。
玄止慢慢松开了手,桃夭忍不住向后倒去,再次仰面摔倒在地。
那个男人连忙爬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抱着桃夭残缺的身体,他消瘦的脸上布满泪水,“夭夭,夭夭,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你快把你的妖丹拿回去,我不怕死的!夭夭,你不要再受伤了!”
桃夭努力做出一个笑脸,尝试了很多次才发出声音,“我没事的,玉郎,我是大妖,我才不会轻易死去!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我们……我们……”她停了一会,恢复了一点点力气,“玉郎,我绝对不会让你就这样死去,我们说好了要白头到老的!”
她的手不断搜索,终于摸到腰间的荷包,她抬了几次手都没能把荷包放到周玉的手心,周玉明白她的意思,握住了荷包,“这里面有四只妖丹,玉郎你吃了就会没事的,你的心疾一定会痊愈的!”
出乎意料的是,周玉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我不会吃的,我命该如此,得了你半颗妖丹,多活十年已是上天眷顾。我周玉此生无憾,死有何惧!”
他看向玄止,将荷包往上递交,询问道:“这些妖丹还能救活那些因我而枉死的妖吗?”
玄止刚要回答,桃夭就从震惊中醒过来,从周玉怀里奋不顾身往前冲,抓住了那个荷包护在胸前,失去依靠和平衡,扑倒在地上。那一刻桃夭对自己漫长的一生有了片刻怀疑,周玉他不要那些妖丹,他说他不怕死。
“夭夭!”周玉急忙起身环抱住桃夭,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桃夭的断臂不断涌出鲜血,他感受到她的身体越来越冰冷,再这样下去,桃夭可能真的会死。
他的声音愈加哽咽,他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夭夭,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夭夭!”他再次看向玄止,眼神哀痛,他低声哀求道:“求求你,救救夭夭,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可以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以死谢罪!”
“玉郎!不要求她!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为什么要死!这里是青白山,天底下灵气最浓郁的地方,你不会死的。”
桃夭紧紧抓住周玉的手,“我们一起修炼,摆脱轮回转世,长相厮守,永远不会再分开的!”
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带着强烈的怒意,愤怒让她生出了许多力气,她的手心凝聚灵力,将荷包里的妖丹推向周玉的心口,那里有她的半颗妖丹,只要再融合了这四颗妖丹,周玉体内会灵力充沛,经脉、肺腑都能重塑,可以百病俱消。
桃夭的手没有再往里推动一丝一毫,她不可以思议地看着那只她再熟悉不过的手,周玉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她呆呆抬头看着周玉。
“夭夭,可是我不想成为不人不妖的怪物。我是人,我尊重我的命运,我也尊重别人的生命,包括任何一只妖的生命,我不能这样窃取别人的生命来活着。”
周玉的双唇一张一合,桃夭却仿佛失聪了,“你嫌弃我是妖,你在责怪我偷了别人的生命,你也认为我做错了!”
桃夭一下子颓败了下去,她的心绞动着血液翻涌,痛苦流向了全身各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周玉,却看不懂他的表情,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周玉摇了摇头,“不是的,夭夭,我不是嫌弃你,不管你是是妖是人,都是我周玉今生挚爱。我只是不想你为了我再付出任何代价,我不想你因为我再受的任何伤害!我们不应该走到这样的局面。”
他们今日的局面是因为玄止横插一脚,才变成这样的,为什么他只字不提玄止做错了。
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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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她不理解,她以为她是全天下最了解周玉的人了,但周玉的心里,她似乎进不去。
“夭夭,就算喝了梦婆汤,下辈子再见到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再爱上你的。”周玉一手握住桃夭的手腕,另一手替她梳理了一下额头前的碎发,擦干净她嘴角的血迹,动作一贯的温柔,手心不断摩挲着她的脸庞。
周玉话毕,拿走桃夭手里的荷包,扔给了玄止,“我知道你可以救活那些妖的,拜托你了!”
玄止接住了那个荷包,被这突如其来的信任搞的懵住了,她看向时晏。
时晏看着她手上的荷包,叹了一口气,如实说道,“如果那些妖只是被生剖了妖丹,就还能救活,但如果是被杀死后取的妖丹,那就回天乏术了。”
桃夭没有发现周玉眼神里的光芒瞬间黯淡。
在时晏话音刚落的那一刹那,桃夭伸出了蛇信子,将那个荷包吞咽入腹,“我还是很仁慈的,生剖取丹对他们而言更痛苦。这些妖丹你们也看不上,那就还给我!”
四颗妖丹入体,桃夭觉得身体恢复,她甩甩重新长出来的左手,对自己的新手有点不满意,毕竟是四颗小妖的妖丹,妖力有限。
周玉浑身颤抖,他双手抓住桃夭的新手。
桃夭以为他是对自己断肢再生感到震惊,正要拉他起来,却不想撞进周玉悲痛欲绝的眼神里。
她侧过头心虚地低声解释,“玉郎,那些妖丹已经被我剖出来了,你不要,他们也看不上,我物尽其用有什么不对。难道要放着浪费,或者便宜其他妖吗?”桃夭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皱着眉头不服气看向周玉。
桃夭不理解周玉,这就是人妖有别吗?玄止心里叹了一口气,人妖相恋,大概率没有善终。
时晏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想再看着撕扯不清的两人,浪费时间。他对他们两人的结局也不在乎,桃夭受伤太重,若不能藏起来好好疗伤恢复修为,其他大妖还有蛇族里想取而代之的妖都不会放过她的。
他牵着玄止的手,想要回青崖观。这件事由玄离出面处理会更名正言顺。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周玉右手指甲突然暴长,他毫不犹豫地插进自己的心口,搅动起来。
桃夭大呼一声“不要!”周玉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抽出手从血窟窿里掏出了桃夭的半颗妖丹,他的心脏已经完全碎掉了,嘴角和鼻腔不断涌出血沫,桃夭抱着血人,大声哭喊,“玉郎!”
这次换成了桃夭抱着周玉,他的呼吸断断续续,用尽全力将妖丹塞到桃夭的手里,“还给你!”他只说了三个字,但呼吸道和声带灌了血液,他猛然吐了一口血,他想要咳嗽,却咳不起来,“你活着,下辈子,我还你……”
桃夭强烈地摇着头,泪水大滴大滴滚落,她不知道为什么周玉要这样做,她的手紧紧按住他的心口,不断输入灵力,但是修复不了周玉的心脏,她甚至没有办法帮他止血。
她抬头看向玄止,眼神里淬了毒,“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救不了他!”
时晏站到玄止面前,他不想她看到那样的恶毒的眼神,“不关小宝的事,是他自己拒绝了你的灵力,他没有任何求生的意志!”
时晏义正言辞,“是你杀死他的!”
桃夭置若恍闻,她低头看着周玉,周玉脸上似乎没有痛苦,他扯开嘴角,笑了,“夭夭,下辈子,我还会爱你的!”桃夭只是倔强地摇着头。
周玉伸到半空中的手掉下去了,他没来得及替桃夭擦掉眼泪就死了,他的胸口没有起伏,呼吸已经停止。
桃夭用力抱着他的身体,仰天长啸,声音凄切,哀嚎响彻青白山。
23. 人蛇对战
玄离等八人还有玄析三人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他们御剑飞行的速度比不上时晏在青白山奔跑跳跃的速度。他们被桃夭的声音惊吓到,落地都顿了一下。
玄止满身血污的背影太过刺眼,这一路的担心受怕都化成了现实,玄离的眼眶发红,眉头紧锁,差点跌倒。多年前的场景似乎在重现,为什么会这样?
玄英连忙拉住玄离,他也担忧不已,玄止受了太重的伤害。
玄止和时晏转过身大步走来,玄离站直了身体,双手紧紧抓住玄止的双手,训斥道:“小九,你疯了吗?你就那么不怕死吗?小九,你才十八岁,血肉之躯脆弱无比,你怎么敢一个人和大妖对阵!小九,你不能这样冒险!”
这是玄离第一次大声训斥玄止,玄止的手被抓的有点疼,可是玄离在流泪,他的眼神为何如此悲伤呢?
她知道她今天的举动的确太过大胆草率,只能把跟时晏做出保证再次重复道:“大师兄,我真的没事,也没有只身冒险的!而且我今天真的是有把握才出手的,我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境的。我昨日生辰的愿望就是活到一百八十岁呢!”
玄离还是一动不动,玄止的话一句一句都在割他的心头肉。
玄英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分开了玄离和玄止,“大师兄,你太用力了!”他立即替玄止诊脉,发现她的经脉和五脏六腑都在修复,便从荷包里倒出一颗药丸,递给玄止,“还好时晏来得及时,这是安神丸,吃一颗压压惊,平息心绪。”
他又看向时晏,“时晏,带你妹妹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们。”
他们无条件相信玄止没有做错,时晏也有此意。但是他们走不了,桃夭的哀嚎已经停止,她的蛇尾无限伸长,层层叠加如囚牢将他们团团围住。
她的脸上两条血痕,头发竟然已经花白,神情枯槁,一双竖瞳却亮的惊人,她紧紧盯着玄止,“你们可以走,但她必须留下,我和她之间的账没有算完。”
时晏再次站在玄止面前,但玄止拍了拍他的肩膀,时晏侧过头急切喊了一声,“小宝!”玄止摇摇头,时晏知道她的意思,终究还是往旁边挪了位置。玄止看着玄离,作揖,“大师兄,这是我个人和蛇王之间的事情,小九想要自己解决!”
玄离没有回答,而是越过玄止,站在最前面,“蛇王,当务之急,是让死者安息。”
桃夭看了一眼身边双眼紧闭的人,她在人间住过很长时间,知道凡人的确都很注重身后事。但是她又看到被护住的玄止,她脸上淡漠的神情丝毫未变。
她的心再一次被烈火灼烧,她恨极了玄止的多管闲事,她一定要杀了她给周玉报仇。
“你们是要袒护到底了,那就都留下来,给我的玉郎陪葬!”先前她心有顾虑才没有下死手,现在周玉死了,她一无所有,无所顾忌。她的蛇尾开始分裂成四尾,泛着的金光更加明亮,形状更加尖锐和锋利,高悬空中,随时准备冲刺下来。
玄止知道是因为那半颗妖丹的回归,她拉着玄离的袖子,“大师兄,您说过做事要有始有终,玄止与蛇王的因果已经中下,自然要有玄止自己解决!”
玄离沉着脸再次呵斥,“小九,你刚刚的话都是在骗我吗?你说过你不会冒险的!”
“大师兄,我没有骗你们,你们为什么就不能信我我这个能力全身而退呢!这件事因我而起,自然要由我了结。”玄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是才十八岁,但我不是需要被细心呵护的婴孩,我长大了,我可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我要为我的信念奋斗。”
玄离看着玄止的眼睛,那里没有害怕,她从容地像个身经百战的将领,他见过这样的眼神。他忍不住想起他的小姑姑,江与山,当年她也是这样自信而决绝。
如果临渊此刻在这里,他会让玄止一人去面对吗?
临渊没有出现,自始至终。玄离侧开头去,“小九,你不懂我们的心!”
玄止愣了一下,她不懂玄离话里的意思,但她知道玄离这是同意了让她自己处理了!
她转过身去看向桃夭,“蛇王,今日结果,我并无做错半分。你与周玉的前因后果,并不是我造成的,蛇王若是想要杀我泄愤,我定然会拼命还击的。只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的命,你拿不走!”
玄止抽出了腰间的软剑,是玄牧送的那一把吹雪,应对桃夭这样的蛇妖用这把软剑刚适合。
桃夭不再废话,四条蛇尾合并成一条,比先前粗大了整整一倍,如无求殿里高大的栋梁。蛇鳞在阳光下泛着光芒也更加金亮,朝着玄止直直刺来,有雷霆万钧之势,又有风变化万千之能,她的攻击速度快的超乎玄止想象。
大妖终究是大妖。玄止握紧手中的剑,意念合一,双眼紧盯着桃夭的蛇尾,快速多开她的攻击,防御是她当下最好的战斗方式,软剑和蛇尾不断缠斗,短时间难以分出胜负。
一旁的玄离和时晏,心都被揪着,但是只能旁观。
玄离看了一样时晏,问道:“小九和蛇王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
时晏的目光不肯从玄止身上挪走,“回禀师傅,蛇王剖了四只小妖的妖丹要喂养她的恋人周玉,小宝认为桃夭此举不仅破坏了人妖界限,也威胁到山上小妖的发展空间,所以出手阻止。周玉得知此事后自责不已,还回了那四颗妖丹想救回那四只小妖,可是小妖复活无望,桃夭吞了妖丹,周玉自责自杀剖出了桃夭的半颗妖丹,还给了桃夭。”
接下来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玄离眉头再次皱成一团,他看了一眼周玉的遗体,然后看向桃夭,“蛇王怎么会这么糊涂,她的半颗妖丹哪里是人能承受得住的!怪不得小九要将她引到这里来,若是山上的妖都知道了这件事,纷纷效仿,后果不堪设想!”
时晏并不惊讶玄离和玄止思想高度一致,他们的思维方式是一样的。他们站的角度超越了人和妖的界限,他们考虑的是整个大局,他们以一种上位者的姿势在俯瞰这个世界,他们用规则来推动世界运转。
在周玉死的的那一刻,时晏忽然理解桃夭,如果他爱上一个有可能朝生暮死的凡人,他可能会做得更绝。他不能接受他心爱之人无助地死在自己怀里,他也不能忍受爱人一次次忘掉过往轮回转世。
桃夭和周玉若是只有这一世的情缘,她又怎么会生剖自己半颗妖丹渡给周玉,周玉又怎么会义无反顾捏碎自己的心呢。玄离说过克制欲望才是随心所欲,但是时晏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但他也不会允许桃夭伤害到玄止,任何人都不可以。
经过一段时间的搏斗,桃夭和玄止都已摸清对方的底细,玄止知道不能打持久战,但桃夭显然是想要拖垮她。她闭上眼睛,不再看桃夭蛇尾的攻击方向,而是听风感受蛇尾的攻击,只是她一闭眼就被桃夭的蛇尾直直刺过来,蛇尾的尖刺刺破了她的左肩。
时晏大喊一声“小宝!”玄离抓住了时晏的手,不让他上前。众人的心也被紧紧揪着,毕竟蛇妖是修炼四百年的蛇王。只是他们已经答应玄止让她自己解决,就不能轻易介入。
蛇尾沾上玄止的血之后,玄止对蛇尾位置变化的感知越来越灵敏,蛇尾鳞片不断反射的阳光都照在了她的脸上,她感受了阳光的温度。
玄止握紧软剑,冲了上去,大力砍向桃夭的蛇尾,桃夭果然正面回击,蛇尾再次横扫过来,软剑砍在蛇尾上后像极细的丝绸滑入了蛇鳞之间的缝隙。
玄止松了剑,双手抱胸抵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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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蛇尾的撞击,而吹雪已经将蛇尾团团圈住,玄止虽然被蛇尾甩飞,又快速折返飞回来,她的手再次握紧了吹雪,借着蛇尾的惯性,向下用力划拉。
吹雪的剑身一圈一圈割破蛇尾的血肉,桃夭蛇尾很快被割出巨大的伤口,鲜血如瀑,哐当一声摔倒在地,尘土飞扬一阵,很快都被桃夭的血浸湿,飞扬不起来。
玄离知道如果玄止用的是凤凰木剑或者青白剑,桃夭的蛇尾就会被齐根割下来。他们的确都小看了玄止的实力,只把她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
时晏冲上去,封住玄止的伤口的穴道止血,输入灵力修复伤口,他的手比刚才颤抖得厉害,这个血淋淋窟窿太直观,再偏上一点点,玄止的锁骨就会被刺断,再往下一点点就会伤到她的心脏,时晏再一次后悔没有杀死桃夭。
玄英倒出了三颗丹药,“这是护心丹,滋补生血,快吃下去。”玄止吐了口血后,听话吞服下去,丹药入口便融入了玄止的身体,清凉的感觉减轻了痛觉。
玄离看了一眼玄止,确认她真的没事,走到桃夭身边,她的蛇尾已经变成了双腿,玄止伤她的地方在膝盖处,桃夭坐在地上抱着周玉。
玄离弯腰放下一瓶药,“这里面是我二师弟玄英炼制的药丸,虽不能立马治愈蛇王的伤口,但是可以加速修复速度,还请蛇王不要嫌弃。”
“我不需要你们的施舍。”桃夭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血迹,看都不看玄离一眼,“我只恨命运不公。但来日方长,有无限可能。”她的语气冷静而淡然,似乎真的释怀了。
但是玄离知道,这个结还没解开,“蛇王如果遇到周玉的转世,无论出于何种紧急情况,一定不要直接将妖丹渡给他。”
桃夭双眼发直,紧紧盯着玄离,玄离继续说道:“凡人血肉之躯在灵力稀薄的人间是能以承受强大妖力的,妖丹刚开始可能像灵丹妙药,可以医死人、肉白骨,但长期灵力没有滋养、修炼,在人体内就是慢性毒药,五脏六腑都会受其冲击。”
桃夭皱着眉,眼泪流了下来,她的语气有一种哀默大于心死的悲凉。“所以我带他上山了啊,我会给他喂小妖的妖丹,这样他就不会痛苦了啊!可是偏偏遇到那个人,是她杀了周玉!”
玄离站到她面前,阻挡了她的视线。
“蛇王,我师妹并没有伤害周玉,周玉是自杀的!就算今天我师妹没有出手干涉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怕是不会善终。”
“周玉终究是凡人,你喂他再多的妖丹都于事无补,他不可能变成妖,也无法像妖一样修炼,更不能像我们这样修炼,妖丹在他体内就是毒药,他在青白山居住也不会长命百岁。”
桃夭抬头看着玄离,他容貌昳丽,上了山之后一直没有变老过。他和周玉一样是人,他可以修炼求长生,但是周玉就是不可以。
她怒极大笑,“命运就是这样不公平!”她的声音愈发苍凉,“我不过想要和我爱的人长相厮守,共渡良辰美景,这有什么错?但这个愿望为什么这么难以实现。我找了他两百年了,整整两百年啊!”
她低下头一遍一遍地抚摸周玉的眉眼,是冰冷的。
“你们以为人的转世很好找吗?喝了梦婆汤的灵魂,对前世无法保留一点点记忆,容貌也变了,我没有办法感应到他在哪里出生,我只能凭着感觉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过去。”
玄离闻言,侧过头看了一眼玄止,她似乎没有多大触动。
“这两百年里,他喝了太多次梦婆汤了,他想不起从前过往,不记得我的名字都是他取的,也不记得我们约定要子孙满堂、白头到老。我们相爱这件事情,都是我精心策划出来的。他刚刚和我约定的下辈子,我应该怎样去遇见他呢!”
24. 爱情
桃夭的眼神苍老而孤独,玄离心里叹了口气,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那些小妖也不应该成为你们爱情的垫脚石。”玄止走上前来,她的双眼注视着桃夭。
“你是大妖,比谁都清楚人妖有别,你要的长相厮守本来就是虚无缥缈。人间情爱于你这样的大妖,不过是漫长生命的调剂品,你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爱周玉。你爱的不过是你能救周玉水深热火高高在上的你自己。”
桃夭一动不动地看着玄止,她看向玄止的眼神开始变得嘲讽,“虚无缥缈?好一个冷眼旁观的理中客,你年纪轻轻就如此轻贱爱情,可见是梦婆汤没有彻底消除你累世积累的情感,你一定也是求而不得,才会鄙夷我的感情!”
“我到底爱不爱周玉,你没有资格评判!”
“我努力追逐我想要的幸福,有什么错误!今日不过是我不得天道偏爱,才会被你害得如此下场。”
“今日是我的因果,也必将成为你的因果。”
时晏闻言眼皮直跳,杀了她!他的心在剧烈跳动,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杀了桃夭。他有预感,桃夭的话会一语成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拳头,“哥哥!”玄止慢慢掰开了他的手指,“我的因果,若真如蛇王所言,那我就甘之如饴。”
“只不过,我今日能打败你,不是天道偏爱,而是正义使然。我始终认为,无论是人、是妖,甚至是神,都不能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生命之上。今日那些被你杀死的小妖,他们无辜,他们弱小,他们一样想追求幸福生活,却在你的爱情里丧了命,这不公平,不应该。”
桃夭还是大笑,“你真是博爱仁慈,你比神还有爱心啊!那我就等着看你的结局,看你会是怎样的痛不欲生!”说完她抱起了周玉的尸体,背对着玄止,她看向山下连绵不绝的群山,“我会睁着眼,看你守护的世界是怎样公平正义地对待你的!”她抱着周玉一瘸一拐地走下山去,鲜血顺着他的足迹留下两条长线。
玄止看了看桃夭的背影,转身看向玄离他们,他们的眼神出奇一致,悲伤而心痛,“师兄们,哥哥,你们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没有那么可怜,我的人生也不会像蛇王说的那样。今日之事,我没有做错,我为什么会承担后果呢!”
玄离没有办法看玄止信誓旦旦的样子,他的头一抽一抽地在爆炸,痛感剧烈。
“小九,你真的不懂我们的心,我们怕的是你把青白山背在身上。”
玄止忽然不懂玄离的意思,“大师兄,也觉得小九今天多管闲事吗?更何况,我自幼受青崖观庇护,不应该将青白山背在山上吗?师兄们也可以为青白山做任何事我却不行吗?”
玄离被玄止的话刺激到,他后退一步,望着玄止,没有说话。
玄英低喝一声,“小九,你不要曲解大师兄的心意,我们是担心你!你真的不觉得你今日之事太过冒险吗啊?”
玄止冷静下来,知道玄离他们是害怕她会为了青白山而牺牲自己。因为她真的可以为了青白山而奉献出自己的生命,尽管她也真的想活到一百零八岁。
“各位师兄,哥哥,对不起!今日的确是我太冲动了,我应该先拖延住蛇王,等你们过来的。但是师兄们不要把我想象的太弱小、太需要保护了。我是青崖观玄止,和你们一样的存在,我也想为维护青白山的贡献力量。”
玄英拍了玄止的头,佯怒训斥,“小九,我看你还是伤的太轻,听听说的什么话,我们担心你,不是看轻你。”
“那就师兄们就应该相信玄止也能独当一面!”玄止知道他们真的太担心她了,但还是想要表达清楚。
玄离望着玄止,一字一句问道:“所以小九,你是在说你今日就算这样死去也可以?你一点都不会遗憾我们生死分离?你一点都不遗憾自己青春早夭?你对我们没有任何眷恋?”
玄离的话说的太过直白,玄英绞尽脑汁不知道怎么打圆场。
但玄止忽然头晕目眩,那句梦话又在吵闹,她头痛欲裂,如高山倾倒在她一人之身,她仰面跌倒。
众人惊呼:“小九!”
时晏及时接住了玄止,低声呼唤,“小宝!”
玄英再次替玄止把脉,她体内气息紊乱,心血翻涌,但无大碍,“时晏,带你妹妹回去躺床休息,没事的!”
时晏立即横抱起玄止,转身就飞离断玉崖。
玄离站在崖边,还在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玄止背影,风吹着,像是要起飞一样。
玄英站在一旁,出言打断沉默,“师兄,小九长大了!年轻人总是充满自信,也不懂生离死别,只能说我们把小九培养成了一个有责任感、有实力、又有正义的人!她这样优秀,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玄英,我不要她的义愤填膺、奋不顾身。我要她长长久久活着,平安健康活着。”
玄英摇了摇头,“师兄,小九的人生是掌握在她的手里的,她对这个世界有她自己的见解,我们应该尊重她的人生。”
玄离的眼泪快速滑过脸颊,消失不见。
“所以我只能再次看着小九一路踩着荆棘,跳入悬崖吗?”
“如果那是小九的人生,我们就在悬崖底等着她,接住她就好了!”
玄离摇了摇头,“万丈深渊,我们就算粉身碎骨也接不住小九!”
“我偶尔会想,当初应该直接把她抱回山下去的,我应该在当时就带她下山,这样她的人生可能就会真的平安喜乐的!”
玄英抓住玄离的手,严肃说道:“大师兄,不要去想象我们没有走过的那条路,那里鲜花满地可能都是正在沼泽之上,一旦踏足,深陷泥潭。”
玄离看着玄英,扯出一个笑容,“是啊,或许小九不一样,她要走的路或许是康庄大道。”
临渊回来那天是初八,雪下得很大。
玄止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刚好玄离种的那株红梅花开了,她撑着伞守在旁边欣赏,娇贵的花儿在冰雪里更加矜贵。
伞上积雪太多,她向下倾了倾伞,轻轻摇了几下,提起伞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湖蓝道袍落满了白雪,连头上也是白茫茫的,几乎隐匿在风雪中了。
玄止有点惊讶,她竟然一点点都没有察觉到临渊的气息,只是他为何在那里傻站着呢。
她撑着伞一步一步走过去,恭敬地站在临渊面前,记得他说过不喜欢别人拜他,便只替他挡住漫天的雪花,她的身量已经长高了很多,到临渊的肩膀上了,刚好可以给他撑伞。
她抬头直视他,带着笑意说道:“师傅,您回来了!”
临渊听到她的声音,比雪落下的声音好听许多,像花开的时的清灵空透,沁人心脾。他稍稍一挥手,雪花都停止下落,他身上的雪花也都消失不见,清清爽爽,他点头,看着玄止的脸,“你长大了!”
玄止把伞收回来,她知道临渊不想她给他撑伞,又伸出手点了一下从伞上落下来的雪,天上的雪花又开始簌簌落了下来,“师傅,八年了,玄止当然会长大!”
临渊看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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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问道:“你的伤好全了?”
“多谢师傅关心,玄止已经痊愈了!”玄止想,或许他不是不想要自己给他撑伞,只是顾虑到她的伤口,不想劳累她。
她试探地问道:“师傅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
“你只是不要命而已!”
玄止笑了,“师傅错了,我很惜命的,我想活到一百零八!”
临渊双眸忽然变得悲伤,玄止有点慌乱,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那里就如冬夜明月照亮的湖面,冰冷而孤独。
玄止不自觉伸手穿过了片片雪花去遮住了他的眉眼,也遮住自己的双眼,她似乎不会处理这样的情绪,她没有办法看见这样的眼神。
“这几天我偶尔会想,蛇王追求的爱情到底是什么?师傅,你说爱情是什么呢?”
临渊抓住玄止的手腕,放了下来,他的手和雪花一样带着凉意,他的手怎么就没有暖和过呢?
“我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玄止侧着头看了一眼他的双眼,那里已经没有什么情绪了。
看着临渊真诚表情,玄止的手伸了出去,慢慢摩挲着临渊的脸庞。
“师傅说错了,我知道什么是爱情。”
临渊没有打开她的手,玄止没有很意外。皮肤接触的那一刻,滑腻的触感滋生出一阵细细的麻意。
他也没有追问她的答案,她知道临渊不会和她讨论这些的。只是他浅浅的呼吸给了她勇气,她直接出言称赞,“师傅的脸,钟灵毓秀,真是天道偏爱,怎么会长得这么让人赏心悦目呢!”
像小时候第一次见面那样,玄止在面对临渊时,态度自然,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亲昵。
临渊的眼神有过闪躲,但快的让玄止没有察觉到,他抓住玄止的手,从他的脸上拿开,“皮囊而已!”
玄止笑了,“但这样的皮囊一定世间难见,难道我喝的梦婆汤不够多,怎么会觉得师傅这张脸很熟悉呢!”她通过落下的雪花看着临渊,他被这样对待,不生气不闪躲,倒是有点奇怪了。
临渊没有回答,而是拿出一个荷包,“这是你的生辰礼。”
玄止的笑容更加灿烂,“师傅终于主动送我礼物啦!”
这些年,临渊再也没有送过她任何礼物,他消失的太干净,青崖观都没有他的影子。
她开心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一颗圆形的小石头,颜色暗红,但不是玛瑙,更不是红宝石,只是这样颜色的石头很少见。她抬头看向临渊,睁大眼睛,巴巴等他介绍这块石头。
临渊却只说了一句,“随身携带。”
玄止忍不住闭上眼睛,不然她会翻白眼的,她已经学会翻白眼了。
“师傅,您回来了!”玄离打破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沉默,时晏跟在他后面,作揖,“恭迎师祖!”
临渊转过身来,点点头,看了一眼玄离和时晏,“你也长大了,变得跟灵犀比较像。”
时晏笑笑,“真的吗?”他看了一眼临渊,视线最终停留在玄止脸上,她低着头,临渊随手替她接过了伞,玄止没有抬头,而是认真在腰间系上一个月白色的荷包。
听到“灵犀”两个字,玄止抬头问道:“师傅,你知道我阿爹阿娘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吗?”赤烈他们一去就是八年,虽然有书信往来,但是从不提归期,他们似乎真的永远离开青白山。
“他们不回来,你就不会去找他们吗?”临渊的表情很认真,时晏和玄止愣住,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玄离脸上,“你还不想下山吗?”
25. 你的心呢
玄离呼吸一窒,呆呆看着临渊,眼前一片空白。
时晏轻声喊了一声“师傅”,玄离慢慢回神,慢慢呼出了一口气。
初一那天的夜宴,他已经意识到他该下山了,但“下山”这两个字从临渊口里说出,他依旧震惊不已。他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临渊问他要不要下山,意味着他要面临死别。
临渊没有理会玄离的沉默,他看着时晏,“明天给你们行冠礼,你们就下山去吧!”说完把伞递给了玄止,他越过玄离,一步一步往山顶走。
时晏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玄止,他真正要办的,是小宝的及笄礼吧。
雪下得更大了,玄止撑着伞走过来,站在时晏和玄离中间,她的伞倾向了玄离,“大师兄,你没事吧?”
玄离木木地转头看着她,“小九,你害怕吗?”
玄止被玄离的问题问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在玄离看不见的角落,时晏抓住了玄止的手。她侧过头看了一眼时晏,又转过身来,看着玄离,“大师兄,我怕黑,但是天总是要黑的,而太阳一定会升起来的。”
玄离的神情茫然而无助,他听懂玄止的意思。
玄止继续劝道:“大师兄,雪太大了,我们进屋里去吧!”她走到他身后,为他撑着伞。
玄离麻木地点点头,走回道浮光院已经失了神,玄止没有和他再多聊天。他进了房间,玄止和时晏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都自觉地退了出去。
玄英上了山顶,问候了一下临渊,临渊交代不用在意他。众人也就如往常一样过日子。
等玄离醒来已经是傍晚,他睡得太久,梦里太乱,整个人昏昏沉沉。他推开窗,雪停了,寒冷的空气钻进肺里,玄离清醒了很多,他要去找临渊。
山顶的院子里都是积雪,临渊坐在石凳上,火炉噼里啪啦地燃烧,溢出的火光照射在积雪上,像点点星光。水已经烧沸腾了,玄离安静作揖,捧了一把雪花洗手,然后坐下泡茶,像临渊每次他出关在听风亭替他烹茶一样。
茶叶去年清明前采的,玄止制的岭雾,装了十小罐,八个师兄、师傅和时晏一人一罐,临渊的那份一直由玄离收着,这时节刚好用的上。玄离端了一杯放在临渊跟前,临渊睁开眼睛,院子里又点亮了几盏灯。
“这个茶叶和以前的不一样,”临渊闻了闻茶香,放下茶杯,“这茶叶是那悬崖上的摘的?”
断玉崖的峭壁上有一颗茶树,它的寿命可能比青崖观的历史还要长久,积年累月地吸收天地精华,茶叶里有一种特殊的香气,不仅能提神醒脑,也能安神助眠,它的功效由喝茶的人决定。
临渊嫌弃这个茶叶太香,已经很久没有采过那里的茶叶了。
玄离有点忐忑,“是,是断玉崖那棵老茶树上的。去年清明前,小九跨过长生谷,一点一点爬上去摘的。她故意不用灵力,而是虔诚地去采摘那些茶叶。”
关于玄止和蛇王桃夭的事情,玄离写信告诉过临渊,他还给吴庆华写信,但目前仙鹤还没回来。
玄止和时晏不想把这件事告诉赤烈夫妇,所以这件事只有临渊知道。他故意拿那里的茶叶来提醒临渊,蛇王的事还没有彻底解决。蛇王毕竟是一族之王,她和青崖观的梁子已经结下。
临渊端起来了茶杯,喝了一小口,“她真的天不怕地不怕,第一次用剑,就敢和大妖对阵。那蛇妖有四百多年的修行,稍有差池,死无葬身之地。”
“是弟子疏忽,差点酿成大祸。”玄离听出了临渊的意思,他没有责怪玄止之意,和他们一样,他更在意的是玄止的安危,临渊甚至他对玄止能全身而退有一种自信。
“蛇妖的事,我已经解决了!大妖思凡,问题说大不大,但是用妖丹喂养凡人始终不是正途,不知道那条蛇从哪里知道这个续命方式,玄止出手刚好也敲打一下山上其他的大妖。”
玄离不解,临渊说的解决是杀了蛇王的意思吗?
临渊看着疑惑的玄离,又喝了一小口茶,“我只是告诉她那人的转世在哪里而已,并给了她一滴奈河水,她喝了可以忘记和周玉的所有记忆,周玉转世之后喝了可以想起他们所有的过往,就看她怎么用那一滴水!”
“黄泉里的奈河水?”玄离的手在发抖,临渊竟然能随意出入黄泉,他忽然理解青白山的妖对临渊的畏惧到底从哪里而来,是对死亡的恐惧。
这是不是临渊能在他们濒死的时候出现的原因,如果临渊真的是神,他是不是应该叫死神。临渊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玄离肯定地问道,“师傅一直都知道小九是谁对不对?”
临渊没有迟疑,也没有否认,“是,我知道。你们江家的事,我总是知道,所以你下山吧,你在这里已经二十八年了,太久了。”他放下了茶杯,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你要验证的答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师傅!”玄离低声嘶吼,“不要,不要,我会自己找到答案的!”
临渊专注地看着他,“有些事情,我还是想告诉你,江来的身上也有半颗妖丹,所以你身体里也有妖力,你的妖力和你的血肉在青白上得到了融合,变成了你的力量,所以你能轻易打败赤烈夫妇。”
玄离的双眼逐渐失去焦点,他的脑海里一片混沌,但他的意识非常清醒,他听清楚了临渊说的每一句话。
“你应该也猜到了,周玉承受不住蛇王妖丹的原因,就是你们江家世代练剑的原因,人间灵气太稀薄,妖力得不到修养就会变成死气。所以不管你们江家剑术练得多精湛,还是有猝死的风险。”
“如果你没有上山,又是那样敏感多思的性格,你这时候估计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玄离呼吸起伏太大,脸色涨红,眉头紧锁。怪不得他和玄止在桃夭剖妖丹喂养凡人这件事上如此反对,玄止更是那样快速察觉到桃夭的意图。
“所以我们江家人是外人杀不死的!除非我们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像我小姑姑那样,毫不犹豫抹掉自己的脖子。”他笑着哭出来了,原来是这样,那半颗妖丹过了五百年还是那么神通!江家人不是得到了神的祝福,而是被得到了妖的诅咒。
临渊又喝了一杯茶,“不用觉得讽刺,玄止的做法没有错。”
“当时世间的妖并不多,人对妖的认识也很有限,但现在的妖多起来了,人也多起来了,人心叵测,妖心思单纯,若每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妖都舍妖丹给凡人,那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幸运的是,周玉自我了结了,不然这件事更难处理。”
“收你们为徒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妖和人必须在一个被合理管控的范围内生存。”
“师傅果真博爱!”玄离擦掉了眼泪,“所以师傅想告诉我,我祖父半生筹划不过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我们江家付出了那样大的代价,到头来都一样?”
临渊放下杯子,看着有点失态的玄离,“也不算,至少你们江家扔掉了城主之位,江家继任家主的人都知道那半颗妖丹的事情,江贤认为江来因为那半颗妖丹杀生太多,所以报应在后世子孙身上。”
“妖丹给了江来想要的一切,而他江贤不想要妖丹的任何赠予。他想到的解决方法就是扔掉那些权势财富,扔掉城主之位,做回普通人家,经历普通人的命运。他兜了一个圈子,顺便搅动九州,好让你们江家退出旋涡中心。他做到了!”
多平静的描述,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袖手旁观了这一切!
玄离手上的杯子摔倒在地上,他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他全身仿佛被刀扎火烧过一遍,疼得厉害,他嘶吼着质问临渊:“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件事情无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你有这个能力的!你什么不告诉他!”
他不愿意再称临渊为“师傅”。
临渊抬眸看他,“他在祠堂占卜,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所以开始布局。与我何关?而且对于江贤而言,拯救江家的命运是他的命运,他自己选择的命,我不会干涉。”
玄离闻言内心的怒火一下子爆炸开来,他快速而决绝地桌上的东西全部横扫落地,“可是你干涉了我的命运,那天晚上,我绝对没有祈求被救,而你明明可以……”
他可以救下他父亲,救下他的小姑姑,他可以挽救江家和陈家的悲剧。
灯火摇曳,他睁大双眼看着临渊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他迫切想要看到他的自责,一点点就够了。但是他太快泪流满面,他看不清临渊的神情。
“你到现在都认为你那天晚上真的只是在求死吗?江宁远,是你选择跟我走的,是你们自己选择了你们自己的命运!”
临渊站了起来,他看着玄离充满泪水的眼神,一字一句说道:“江与山的命运也是,她对这个世界兴致寥寥,生与死对她而言,没有区别。而且我的手,为什么要轻易伸出去。我对你们江家伸了手,是不是也要对陈家、吴家,对天下人都伸出手。”
“江宁远,我不是任你们予取予求的存在。”
“吴家?所以你还是放任了小九命运的形成?”
“也是,毕竟你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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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眼睁睁看着我小姑姑自刎后,再飘点雪花覆盖遍地鲜血的人!”
玄离大声哭了出来,他身为局中人,无比渴望有人能救他于水火,渴望被偏爱是人的劣根性。他也哭临渊,他的心胸明明装了那么多人和妖,却不能装下他的爱人。
他的爱多么宽广,多么狭隘。他当强者,真是可怜,他应该不快乐的!
“那你那天晚上就不要出现,你应该让我死在那个月光明朗的黑夜里。”
临渊看着一地茶具碎片,他的声音很平静,“那天晚上,不管我有没有出现,你都不会死的。江州世家不信神威,他们要毁掉江与山的尸体,所以我比陈郁早出现了一会。”
狂风呼啸,玄离觉得自己并没有听清楚临渊的话,他没有听清那个名字,他也听不懂临渊的意思,他可以看着他小姑姑自杀,但却要保护好她的尸体!
他的脑海里洪水冲垮灭没了一切,他泡在长满水草的河里,不能呼吸,窒息和水压拖着他往更深处的黑暗里沉沦。
那一晚明亮得瘆人的月光理所当然地照亮了江宁远的身影。
玄离喉间一股腥甜涌了上来,他被强烈的情绪推倒了身躯,他的手拄着桌子,生生咽下那口血,他攥紧了拳头,抬头看向临渊,声嘶力竭喊了一句,“临渊!”
悲切的声音响彻山顶,连悬崖底也在回荡悲痛。
“你为什么这么残忍!”他有无数个为什么想要问出口,他想要冲上去拽着临渊的衣领打他,但是看着临渊那双眼睛,他的拳头放开了。
临渊还是居高临下,他看着痛哭流涕的玄离,不太理解,“你在责怪我比陈郁早出现?可是就算陈郁出现了,由他救下你,结局又能怎么样?”
临渊的话刺死了玄离的心,他说的没错!结局也能怎样呢?玄他跌坐在地上,又哭又笑,是啊,临渊应该做什么呢?他又有什么立场要求临渊为他做些什么呢?
临渊叹了口气,“我想要我告诉的是另一件事,你们江家人的命运也不是不可以改变。”
玄离闻言猛然抬起头,他不曾了解过临渊这个人。
“你练了二十八年的剑,你的心蕴含的能量不亚于那半颗妖丹,你可以挖出你的心给给他们,他们身体里的妖力由你的心脏滋养,在人间也能正常生活,子孙后代也不会再受妖力影响。”
“你放心,以你的修为,没有心不会死的,只不过你就必须得留在青白山,青白山会成为你的心脏。”
玄离看着临渊,忽然理解为何他能如此理直气壮,他反手擦掉了嘴角的血迹,他站直了身体,视线逐渐落在他的胸口处,哈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还是流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颗心碍事。哈哈哈,我就是说你怎么能不痛,原来你的胸膛里空空荡荡,你没有心!你的心呢?给了谁?”临渊已经说完了他想说的话,转过身去。
玄离又开始大笑,“一定不是给了我小姑姑,不然她怎么会活不过十八岁呢!我这些年也在想,我小姑姑为什么会答应嫁给陈都姑父,为什么要爬山涉水客死他乡?我祖父的计划不管有没有我小姑姑的参与都会成功,她为什么就是要嫁到陈家呢?”
临渊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或许她想着在半路上,会有人不顾一切带她走!”
玄离看着临渊孤寂的背影,声音悲凉,“师傅,你今天早上注视着小九那么久,雪花落满你全身的时候,小九说她惜命的时候,你还是没有想清楚为什么我小姑姑不怕死吗?还是你从来就比她更清楚她的命运,她必死无疑!”
“我小姑姑对这个世界为何兴致寥寥,师傅真的不知道吗?”
他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我小姑姑怎么会真的一心求死!”
临渊还是没有回头,没有停留,他径直走入室内,房门咯吱一声紧闭。
没有心,也会痛,一定要痛到不能言语,玄离希望门的后面是流泪满面的临渊。他流着泪环顾四周,仿佛这里就是临渊的胸膛空空荡荡,这里是临渊的囚牢,以后会是他的囚牢。
他不怕留在青白山度过漫长的岁月,可是他宁愿死去也不能失去感知。他不想变成临渊那样子的存在,可是从他选择跟临渊上山开始,似乎他就命该如此了。真是讽刺,好一个因果轮回。
玄离放声大笑,笑累了,擦干了眼泪,麻木地收拾完一地碎片,退了出去。
无风院又安静的像个孤岛,无风院一直都是孤岛,连风都没有的地方怎么会是好地方。
26. 她不爱我
玄离跌跌撞撞地爬上了明月峰,玄英坐在听风亭里,正自斟自酌。他看到玄离一脸失魂落魄并不意外,他笑着打招呼,仿佛没有看见他通红的双眼。
“大师兄,你来了,我以为还要再等一会儿呢!”他给玄离倒了一杯酒,“这是我家乡的土酒,后劲大,但以前我爹能千杯不醉!我现在也可以,大师兄也喝看看!”
玄离端起一口吞下,“好喝!”
玄英笑哼一声,“就知道大师兄无心品酒,我们那的酒不好喝,入口特别烧,第一次喝的人都觉得不好下咽,咽下去之后更是烧喉,又苦又辣。”他又给玄离倒了一杯,“但是第二杯就好多了,第三杯就更好喝了!”
玄离一杯一杯喝,似乎味道真的变好了。他伸手捉住酒壶,自己斟酒,转眼喝掉了大半壶。
玄英抓住了玄离倒酒的手,“大师兄,这酒真的会醉人的!心里苦,不能嘴上也苦,胃里更苦。”
“我心里不苦,我有什么好苦的。玄英,我这一生,最苦的日子早就过去了。”玄离说完又笑的很大声,玄英不想继续听那虚假的笑声,握紧了他的手,“大师兄,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我们家世代造船,在涤县也算是大户人家,但这几代人丁凋零,到我父亲这一代已经不太行了,但是我父亲不想认命,他想要造能出海的大船,重振家门,折腾十几年,船没有造出来,我们徐家的家底彻底败光,还欠了一屁股债,也熬光了他和我母亲之间夫妻的情义。”
“大概从我七岁开始,他们为了生活上的各种事在不断地争吵。我母亲太生气了就会把船厂里的东西摔烂,我父亲背对着我母亲,坐在角落叹气。他们各自感伤自己的人生时,忘记了我的存在,我开始会察言观色,小心翼翼,不敢犯错。我可能在七岁那年开始长大了,所以看到玄止他们有幸福的童年,我也非常开心,我羡慕极了。”
玄英给玄离又倒了一杯酒,“大师兄也有幸福的童年吧,一定也是被宠爱着长大。”
玄离侧过头去,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豆大的泪珠,像雨点,噼里啪啦掉落。
玄英知道,在爱里长大的善良孩子,面对命运,不会责怪别人,只会充满愧疚。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继续说道,“十四岁的某一天,我母亲算准父亲外出借钱回家的时刻,放了一把火,她要烧掉了造船厂,她抱着我坐在里面,一动不动,等我父亲出现,等他和我们一起葬身火海。一起去死可能是我母亲当时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她算准了我父亲是无能,却不薄情,他一定会来,我父亲也真的冲进来了。他拼尽全力把我们从火海里拖了出来。”
玄英的脸上带着笑意,那是他被爱着的证据,只是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才会有证明,这对少年而言太过残酷。
“但是那场大火还是烧死了我们一家人。我父亲知道我母亲是故意纵火的,他们少年夫妻,一定想过相濡以沫、恩爱到老,但也一定没有想过以命相拼的结局。我父亲成全了我母亲,他是自杀死的,在火场里吸入的烟雾、被砸烂的腿,都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但是妻子的绝情和船厂灰飞烟灭要了他的命。造船世家最后连几块做棺材的木头都没剩下,我母亲把他的尸体用一堆朽木和火灾里没烧完的木头,火化了,混合了一点船厂的灰烬,一起洒在涤江上。最终我父亲随着河流出海了。”
玄英停顿了一下,他的内心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的难过,“八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回到了家乡,从坐船从汉江拐入涤江,小船摇摇晃晃的,我整个人也恍恍惚惚的,可是一抬头就看到我母亲站在渡口上,真是是缘分妙不可言!她和她的丈夫准备渡江,她儿孙绕膝,夫妻恩爱。而我的父亲都连一点骨灰都没有留下。”
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她的都上有很多白头发,可是她在笑,慈祥而温柔,她抱着一个小孩子,是她的孙子或者孙女,她的儿子和儿媳正慢慢走近,她丈夫站在身后给她披上了外套,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
“她很幸福,她眼里的笑意很真切。她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我第一反应是避开了她的眼神,我怕她认出我,也怕她认不出我。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她,她认出了我,她的眼神里都是惶恐,隔着那么远我都发现了她在发抖,她把她的儿女护在身后,他的丈夫大概也认出了我,毕竟我这张脸不曾变过,他站到前面把她们护在了身后。”
玄英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看着玄离问道:“大师兄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吗?”
“怕死,他们怕死!”
玄英闻言笑得很灿烂,“对,她怕死。她拉着我呆在燃烧的船厂时,我以为她是不怕死的。我跳进涤江威胁她不准改嫁时,她怕跳进去救我会死,她怕我过了河之后会杀了她。我在她心里一直都是讨命鬼的存在。”他抓住了玄离的手,“大师兄,你知道吗?那一刻我是真的想杀她的,毕竟不费吹灰之力,我就可以杀死她。”
“你不会的!”玄离握住他的手,“阿舟,你不会的!”
玄英听到这个称呼,嘲讽地笑了几声,“所以,我又跳进了涤江,在冰冷的江里我睁开了眼睛,看江水哗啦哗啦把我往后推,如果我不挣扎的话,涤江的水会把我推进汉江,然后汇入大海。直到玄素和玄照在船上喊我,我才起从水里出来!”
玄英回忆起那个场景,有点激动,“大师兄,那种感觉很奇妙,有点眩晕又很清醒。我第一次跳涤江时,是有点犹豫的,我拉着她往河里走。她是拒绝的,在挣扎,所以我放开了她的手,走向了河中央。只要她来抓住我往回走,又或者出言阻止我,我就和她说我同意她再婚。我其实也不是那么想死,师傅说得对,求生是本能,可是她没有任何动作,我心里好生气,我还是想赌一把。”
“我在水里呆了好久好久,江水不断灌进我的喉咙,冲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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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肺里,不能呼吸真的很疼很难受,我开口喊她来救我,却只有更多的水灌进我的肺里。可是她只肯在岸上看着我哭,在我父亲葬礼上没有流的眼泪,在那一晚上都流出来了。第二天清早,我看到那个男人骑着高头大马来娶她了,她脸上有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的笑容。我在心里祝福她以后的人生幸福美满。”
玄离给他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理解玄英决绝又幼稚的做法,年少的时候太过理所当然和冲动。他急需证明他被爱着,被爱着才会有勇气继续生活。但是他那时候看不懂人心,理解不了复杂的人性的残忍。
玄英没有马上喝,他玩转着小小的酒杯,看着潇洒极了。“大师兄,如果故事只到这里,那也算是圆满对不对,我以为她还是下去救了我。”
“我以为她终究还是跳进涤江救了我,但是不是她,我八年前才知道。她舍不得死,所以袖手旁观了!”玄英喝进了杯中酒,抬着头看着夜空,沉默了一下,看着晚风吹开了那云层,皎洁的月光露了出来,他才继续说道,“她站在岸上哭,她想活下去,她不敢下去救我,她也不想救我。我是一个见证她过去种种不堪的证据,我和她也会走向你死我活的地步。”
玄离的眼神里都是泪水,他猜出救玄英的人是临渊。
玄英伸手去擦掉玄离脸上的泪水,他摇摇头,表示他没事,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容。
“是师傅从天而降把我从水中捞起来,我看到了,但是我闭上了眼睛,内心坚信,是我娘跳下去救了我,是她在最后一刻奋不顾身地跳下去救了我,所以我成全她,我绝对不会妨碍她的幸福。”
“所以当师傅说,她不要你,你要不要和我上山,我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我就这样跟着陌生人走了。”
“我没有听懂师傅说‘她不要你’的意思,我也没有去深究我为何就敢跟着第一次见面的人远走,我陷入了盲目的自我感动,心里觉得要是遇人不淑被杀了也没事的,她能幸福就好了。”
玄英又倒了一杯酒喝掉,“那年我十四岁,我做好了客死他乡、潦倒半生的准备。大师兄,我是不是也很了不起呢?”
玄离摇摇头,这样了不起的人生太辛苦,苦难不值得歌颂。
玄英却还是无所畏地摇头,他擦掉脸上的眼泪,笑容一直不变,他已经释怀了。
“师傅在浮光院说的话敲碎我的梦境,是我自欺欺人、自以为是、自作聪明。那天我仿佛又溺在了涤江里,江水止不住地灌进我的鼻腔和喉咙,填满了我的双肺,我不能呼吸了。所以我决定去找她,我要问问她为什么不去救我,我是她的儿子啊,我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不救我?”
玄英还是停顿了一会,往事回忆起来,总是带着一点痛感。
“我那天真的好想大声质问她为什么不去救我,可是我一下子就知道了答案。”
27. 她可以不爱我
“她站在码头上,看着我,她的脸上开始带着笑容,她逐渐不再害怕。她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她很幸福,所以她的恐惧散去。我知道我没有立场怪她,她在成为我母亲之前,她是李宜。”
“我要她完完全全爱我,可是她可以不爱我,她可以只爱爱她自己。我没有上岸,她也没有留下来,我们见了一面,分开才是完美的结局。”
“这一次分开,我真的希望她能一直幸福下去!”
那天红彤彤的大火仿佛又烧起来了,李宜拉着徐行舟的手跑进造船厂,滚烫的热浪不断灼伤他的皮肤,他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不懂为什么他的母亲要拉着他往火坑里跳,但是他没有挣脱,他在火海里听着父亲大声疾呼,那是一种无措而焦急的沙哑。
透过灼热的火焰,徐行舟看到她父亲正冲进来。他反手拉着苏宜往外跑,冲外面喊着:“父亲,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但是徐为还是不顾一切跑进来了,一段烧毁的房梁直直砸在他的背上,他一个踉跄撞上柱子,摔倒后大腿被房梁压住,他顾不得疼痛,用双手搬开房梁,一路跌跌撞撞往里面跑。
“父亲!”徐行舟大喊一声,就要冲出去,李宜紧紧抱住他不动,他的面前瞬间掉下一堆掉落一段房梁,差一点点就会砸中他的脑袋。
他惊魂未定但还是要拉着李宜往外跑,只是他还是没有拉动她,他回头,看懂了李宜眼里的决绝。
徐为大喊,“小舟!夫人!”
徐行舟听到了,也看到了他血肉模糊的双手,鲜血淋漓的肩膀。
李宜慢慢放开了徐行舟,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死去吧!”
明明置身火海,徐行舟却如置冰窟,被冻住的身躯没有力气去抓住别人的手。
徐行舟逐渐看不清李宜的神情,他在一片鲜红的火光中失去了看人的能力。他只记得有一只大手拉着他跌跌撞撞往外跑,那只手上的水泡和血肉摩擦着他的手背,粘腻的令人害怕。
玄英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大师兄,我从江底出来后晕倒了,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三天了,玄素说我还打呼噜,我这么优雅的人怎么会打呼噜呢。”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是解脱,是释怀,“活着果真如梦似幻,但在某一刻所有飘浮的尘埃都会落地。那时候我仿佛置身在雨后的原野,绿色的草儿带着晶莹的水珠摇晃,清透的视野和新鲜空气,都让我觉得一呼一吸开心无比!”
“有些噩梦醒了之后,会让人觉得很幸福!”
“师兄,我知道这些年,没有哪一个夜里是你安心睡着的。你背着太多座山了,会压垮你的灵魂。”玄英坐正身体,严肃地看着玄离。
“江宁远,你应该得到幸福!你比谁都值得获得幸福。你也知道获得幸福的办法,就是面对痛苦!”他说完背过身去,慢慢走远了,留下玄离。
天更黑了,风呼啸起来,吹动了竹林,沙沙沙的声音吹散了回忆,冬天的风总是往人心里冲进去的。玄离抬头看了一下天空,缓缓移动的乌云带着点光芒,月亮不会出来了。
很久以后,玄止和时晏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那抹微光在黑暗里摇摇晃晃。
玄止开口,“大师兄,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玄离闻言抬头,看了两个身影,玄止和时晏并排站着。他看着玄止的脸,她的眉眼异常美丽,眉不画而黛,眼似秋波明媚,在这样的黑夜里,依旧流光婉转熠熠生辉。
他别开眼去,慢慢站了起来,“走吧!”
玄止走在前面,烛火拉长了她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得很安静。
“小九,你会难过吗?”玄离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喉咙里沙哑得厉害,但是他还是想说话。
玄止心里叹了一口气,玄离的小心翼翼都在表达她在下山之后会经历她想象不到的风景。她的回答似乎是他的答案。玄离他害怕她伤心难过,可是她不害怕面对痛苦啊!
她没有转过身去看玄离,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明天估计不会出太阳了。
玄止回答道:“会,人有七情六欲,会开心就会难过。阿爹和阿娘没有回来,我也会难过,大师兄不开心,我也会难过。”她没有看到玄离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着她的背影。
但是时晏看到了,是心痛,是惋惜。时晏不懂他为何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玄止,他只是牵住了玄止的手。
第二天一早,没有太阳,是个灰蒙蒙的阴天。
众人咸集无求殿,玄止跪在祖师牌位面前,高举青白簪。但临渊没有接过去,玄止能感受到他把一只钗插在了她的发髻里,这次他的动作很温柔,一气呵成。
玄止抬眸看了一眼临渊,临渊示意她起身,她从善如流,作势要拜,临渊摇摇头,“别拜了。”
她没有作揖,看着临渊,颔首回礼。然后伸手去摸那只钗的钗头,是木制的,她笑着看临渊,这也是他主动送的礼物。
众人虽诧异,但觉得正常,临渊对待玄止一直都是特殊的。
玄离和时晏重复了一样的流程。礼成后,临渊坐着不动,并挥手示意他们也坐下来了,众人心里都有点慌,这场景仿佛是八年前的无花殿。
临渊开门见山,“我不擅长做一个师傅,我也不关心你们这些年过得开不开心!这是你们的命,我不想负责。”
“我只是想再重复那句话,慎用你们手上的剑。你们的修为放在人间那就是无敌的存在,一人可挡千军万马。但是手上的剑越是锋利,就应该要害怕会不会伤到别人。”
他的声调和语气和以前一样,冷冷的,没有情绪的平静。
“玄止在蛇王的事情上,处理的很及时。以蛇王的修为她要随意杀几只小妖全凭她的意愿,但山上山下都不能再出现妖用妖丹喂养凡人的事情。我不会阻止人妖相恋,但人妖有别,这个界限是天理,没有人也没有妖可以突破这个界限。”
时晏的目光和临渊的目光交接在一起,这是一场无形的博弈,不同信念的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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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比清楚临渊的眼神,他在看一个乱臣贼子。怪不得他从小就不喜欢临渊,临渊也不那么喜欢他。
临渊看了一眼身旁的的牌位,“蛇王的事情还提醒了我,你们若想恋爱,组建一个家庭,我也不会阻止你们,但你们和凡人终究是是有区别的,你们是我的弟子,只要你们不放弃练剑,再活个一两百年不是问题,但是对方不行,所以你们不要重蹈蛇王的覆辙。”
“师傅,那我们和妖也可以结婚吗?”玄英看着临渊,他的眼神不曾变过,他是寂寞的,冰冷的。“师傅,我们结婚后可以继续住在青崖观吗?”
“我不介意,青崖观这么大,总有你们的容身之处。”
玄英收回了眼神,笑了,“师傅,那这里以后真的成为我们家了!只是师傅不觉得矛盾吗?情爱这样的东西,沾染上了能轻易脱手吗?”
“那就是你们的人生了!”
玄英闻言大声笑了出来,“那到时候师傅也会大义灭亲吗?”
临渊看着玄英,没有立即回答他。
“那是你们的人生,如果那样能获得幸福的话,那你们就那样做!”他的眼神最终落在了玄离身上,“玄离,你们下山吧!”
玄离的脸色一样苍白,木木地点了点头。
临渊站了起来,“青崖观就彻底交给你了。还有,如果以后你要给我做牌位,不用要楠木,把明月峰的松树砍了,用它做。”
玄英立即站了起来,“师傅!”
临渊没有转身,“玄英,那个问题你要问你大师兄。”
玄英呆愣的瞬间,听到了玄离喊了一声“师傅!”所有人都听出来临渊的意思,他们都站了起来齐刷刷地看着他,临渊在众人的目光中,没有停留,他一步一步走出人群。
玄止的心里忽然涌上一种不熟悉的酸涩,她上前想要追上临渊,但玄离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她不理解玄离为什么要阻拦她,临渊会回头吗?
临渊的背影慢慢消失了。
玄离放开了玄止的的手,她心在剧烈跳动,荷包里的石头似乎在发烫,她的手不自觉地拍打了几下心口。
她快速奔跑出去,冲上云霄,白茫茫的云团阻挡了她的去路,她找不到临渊的身影,他消失的太快了。她应该早一点、快一点去追上临渊的,他们之间还有关于爱情的话题没有谈论清楚,她也想送临渊礼物。
他们还会见面的,玄止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找临渊,然后再把她的礼物送给他。
“师兄们,不和我们不挥手道别吗?”玄止挤出了笑脸,抬起手挥了几下。她还没习惯这样沉默的离别,人在悲伤时最容易沉默。
玄素伸手温柔地摸摸了她的头,“小九,要一路平安,平安归来!”
玄止用力点头,“好的,好的!四师兄不弹我额头我都不适应了。师兄们,等着我们兴尽而归吧!我也给你们带好酒!”
玄英他们点点头,也挥着手送别。他们经历太多离别,都只道寻常。
28. 五里镇
四人轻轻一跃,站在了青白剑身上,冲向高空。
玄止回头看了一眼隐没在皑皑白雪的青崖观,师兄们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青崖观在高山峻岭中真的渺小如一粟米。
他们一路向东北飞行,傍晚时他们刚好到达南溪州最东端的大溪山的五里镇。当初临渊带玄离上山的时候人间最后一站便是此处,所以玄离计划着原路返回。
五里镇是大溪山最大一个城镇,是清河县的治所。大溪山虽然叫山,其实是丘陵,地势不高,地形也不险峻,虽然没有平原,但阳光充足,雨水充沛,所以种植业和畜牧业发展的还不错,也算是个鱼米之乡。
脚踩在地上的感觉,让玄止欢呼出声,她特地跳了跳,“第一次觉得土地这样的可靠温暖!”她说完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有点担忧地看向时晏,“人间灵气果然稀薄,哥哥,你会难受吗?”
时晏摇摇头,“小宝,我没事!”赤烈夫妇下山后写信告诉过他,封住妖丹,不去吸收人间微薄的灵气,像个人那样正常呼吸就不会觉得难受。所以他在落地的那一会已经调整好了。
玄止放下心来,她站在人群中觉乎得有点恍惚,各种吆喝、讨价还价和小孩嬉戏玩闹的声音,东西相互摩擦、碰撞的声音,一下子冲进玄止的耳朵里。擦肩而过的人身上的香味、汗臭味,糖蒸煮过后的甜腻的味道,还有各种食物蒸腾的热气,也冲击着玄止的鼻腔内。她忽然理解临渊说的他不喜欢很多人聚在一起,太吵闹了。
她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她转头看向玄离,“大师兄,这就是人间烟火气吗?”
玄离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街道,有些店铺已经点灯了。“不全是,人间烟火气里不仅是城镇的热闹集市,还会有田野里面朝黄土的农夫和向上生长的庄稼,以及我们看不到的家庭生活,鸡飞狗跳、幸福和谐的都有。”
玄止想了想,那大概就是生活,平凡而日常的生活,可能周而复始,也可能千变万化。人生活的地方就是人间烟火,烟熏火燎或烟火灿烂。
玄离走在前面,带他们去了一间有两层楼的客栈,旗帜上飘扬的四个字“大力客栈”。
他们还没走进去就有伙计已经走出门迎接,“过年好,四位客官,请进请进,住店期间都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大力,一定让您四位住的舒服。刚好本店剩四间房,太有缘分了!”
他边说边指引他们坐在大堂中间,正值饭点,但春节期间都也没啥人外出用餐。
“你叫大力?”玄止问道,“所以你是这家客栈的主人?”
大力点点头,“贵客猜对了,虽然我年轻,但我们家祖辈都是开客栈的,到我这里,我决定用我的名字来命名这份旧产业,并把它做大做强,因为大力出奇迹!”
玄止笑了,“店家真有趣,贵店一定可以做大做强的!”
大力立即点头赞同,时晏看着他,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不先问我们是要吃饭还是住宿吗?你怎么就确定我们要住宿呢?”
大力笑着解释,“我看几位贵客身上穿的衣裳,材质、款式和我们这里的人都不一样,必是远道而来,又无当地人当向导,故而猜测几位贵客肯定需要投宿。”
玄离他们穿着的是青崖观的湖蓝色深衣,相比五里镇的衣裳更加轻薄,看起来也华贵。客栈送往迎来,店家自然要会察言观色。
这倒是一个很自来熟的店家,玄离接过大力递来的菜单,问道:“那四间房是连在一起的吗?”
大力恭敬答道:“是的,都在二楼东侧。”
“那我们要了,麻烦店家再去帮我们打扫一下。”
“应该的,不麻烦!”玄离他们非富即贵,待人也亲和,伙计笑得更加亲切。“强子,快去再打扫一遍客房!”
玄止忍不住感谢玄英他们下山后顺手挣到的钱,有钱真好用!她问道:“你们店里有什么推荐的招牌菜?”
小二卖力介绍道,“我们店里的招牌菜可多了,但现在还没开春,时令的菜色比较少,有肥而不腻的红烧肉,嫩而不柴的果木熏鸭,滋补不油腻的干菌菇炖鸡汤,还有最时令的腊肉炒冬笋,吃过的客人都夸赞!”
光听这些玄止就食指大动,是馋了,“大师兄,我们能全部都点一份吗?”她眼巴巴地看着玄离,眼里都是期待。
玄离看着玄止的脸,点头答应,“你们三个不许浪费粮食就可以!”
三人齐齐点头,“绝不浪费!”
“店家,再准备几个素菜和粗粮馒头。”玄离补充道,玄止他们辟谷已久,吃太多荤腥,怕不好克化。
大力立即应是退去后厨,另一个店伙计送了湿毛巾上来,“贵客请擦手!”
玄止和时晏相视一笑,然后看向玄离,这个他们熟,青崖观也有这样的规矩。
菜陆续上齐了,玄离动筷后,玄止他们大快朵颐起来,真的没有浪费粮食,一桌子菜全部被吃完。
玄止摸着肚子,觉得它变得更大了,笑道:“大师兄,你看,我们一点都没浪费!”
玄离看着桌上的空盘子空碗,感叹道,“是,是师兄小看你们了,不曾想你们竟然还是饭桶。小九,你吃了五个馒头,你七师兄和时晏才吃三个,真让人我刮目相看!这些年你们辟谷,真的给山上省了很多粮食啊。”
玄析噗嗤笑出声,“大师兄,你终于发现啦!在小九辟谷前,八师弟为了让小九吃得饱饱的,多开垦了一亩地,建了三个鸡鹏。”
玄止忙否认,“才不是因为我吃得多呢,那是八师兄说我们家大业大,菜园子不能太小了,才多开垦了一点。而且我还种菜小能手呢,我五岁就开始播种、浇水、拔草、除虫的,我可不是不劳而获!而是自给自足!”
玄离三人想到被霍霍的菜园子,生长不开的藤蔓和小小的甜瓜,良莠不齐的稻田,被吃光叶子的小白菜,不敢附和。玄离无奈道,“是,但是今天只吃这一顿就好了,口腹之欲可以适当节制一下!”
“好!”玄止知道是为他们好,他们的身体不需要这些食物的补给,不过是尝个新鲜。
大力看他们吃的差不多,立即送上了酸茶,“四位客官,房间已经再次清洁完毕,随时可以入住了!”说完给每人斟了一杯,“这是我们这里特产酸茶,但主要是有我们这边特产的腌渍的青杏和蜂蜜熬制出来的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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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酸而不涩,回甘绵长,饭后解解油腻最适宜!”
酸茶闻着有杏子的酸味和蜂蜜的甜味,茶汤是浅琥珀色,看着很可口。玄止喝了一口,有点酸有点涩,咽下去之后有点甘甜,向大力称赞道,“你们这酸茶的滋味还真别具一格,虽然有点酸涩但入口很顺,回甘也长,真的挺适合饭后喝!”
“是的是的,我们这就好这口,入口微微有点涩感,但涩味很快变成酸味,酸中又带着甜,味道丰富,不像东南那块,讲究煮茶,加入一堆佐料,味道都不单纯了。”小二一脸就是如此,很是骄傲。
小二又给玄止倒了一杯,“贵客再喝点,您刚刚吃得多,消消食,酸茶不伤脾胃的。贵客放心喝!”
玄止从善如流,又喝了好几口,问道:“小二哥,我想问一下,还不到元宵,我们一路走来就看到好多花灯,这里的灯会是办的比较早吗?”
大力又是一脸自豪,“贵客猜的没错,我们五里镇的灯会可不会只办元宵节那一晚,从昨晚开始到十六,山神庙前的临安街每晚都会有灯会!我们这里盛产竹子,既能造纸又能做灯笼支架,家家户户都会扎灯笼,卖灯笼也是我们镇最大的一生意,所以我们每年灯会举办的时候比较长,出展的灯笼也非常多。”
“五里镇的五里就是灯火照亮黑夜五里地的意思,我们这里也算是个不夜城呢!”
玄离看着身边三脸向往,点点头,“我们晚上不赶路,可以去看灯会!”
玄止知道,若是连夜赶路也没有问题,但玄离考虑到他们第一天下山,对人间要有一个适应过程,所以停了下来。
时晏问道,“大力,你刚刚说的山神庙供奉的是太白山神吗?”
大力有点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自然是太白山神,这世间还有其他山神吗?”
时晏本想回答,但玄离摇了摇头,便没有说话。继续听大力介绍:“我们这的山神庙不知落成几百年了,但也能看得出从前的辉煌宏大,不比前几年新建的山北祠逊色。贵客们晚上一看便知。”
玄止点点头,随即问道:“贵地既有山神庙,又为何新建山北寺呢?不知那山北寺内供奉什么神明?”
大力耐心解释:“山北寺供奉的是近百年来对我们五里镇有杰出贡献的先人,目前有十位。给先人们建祠,既是缅怀先人功绩,也是激励我们后人努力建设乡里,所以逢年过节的,镇上都会举行一些祭祀,当然每年的山神祭典才是最隆重的。”
这是玄离第一次听说民间修筑祠堂的事情,城主府和世家的确都会修建祠堂以显家族荣耀,但是民间基本不会自发组织修建祠堂。一是先祖传承缺少记载,能以考证,二则是因信奉山神,以山神庙也祭祀场所。
这二十八年,九州发生了很多变化。
玄止等人也都听出了店小二的话外之意,山神毕竟是所有人的神,而山北寺的先人是自己人,山神没有回应的祈求,先人可能会回应。
可是黄泉的存在不就是为了吸引灵魂投胎转世,死掉的那些人真的也会被复活成神吗?
她又想到灵渊就是为了杜绝再有死去的鬼魂被复活成神才会身化黄泉吗?
29. 有缘
天很快就黑了,玄离一行四人已经沿着长平路走了半刻钟,拐了两个路口,终于走到了黑夜里不被吹灭的灯火面前,山神庙前的临安街。挂满灯笼的长街,错落有致,像一条要冲天而上的飞龙。
晚风吹过,灯火也随之轻轻摇晃,灯光一盏一盏叠加,宛如白昼,长街喧闹,每个人在灯光下柔和地像镀了层月光。
玄止笑了,她也算见过飞龙,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她出手截住了灯光,是浅黄的月光。
这样温柔的月光,让人无比陶醉。
“真的好多灯笼啊!”时晏被眼前数不清的灯笼晃花了眼,“造型都不一样呢,而且这灯光还有形状呢,这是一个男子策马奔腾,这个是凤栖梧桐,这个是蝶恋花!”
他站在灯前,伸手拦住一部分灯光,背景板上真的就缺少一部分形状。一个一个看过去,认真观察灯面,再去对比灯光,丝毫不差,只看背景板上的灯影也能看出画图。
玄析走近,摸过灯笼面,手感似纱又似纸。“大师兄。这是纱灯吗?这五里镇倒真是富庶,用这样珍贵的纱来做花灯。能在这样薄的纱上画出这样精细的图案,又能保证颜料不会在纱上晕染开,这个画者画功深厚。”
玄离摸了摸花灯,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准,但这画工着实出彩。”
“而且这些画的手笔应该出自一人之手!”玄止看着面前的花灯说道,她已经大致看完店铺前的所有花灯,很肯定。
一中年人走到四人身后,摸着胡子笑道,“公子慧眼如炬,是个行家,不仅仅这些画,我旁边和对面三个店铺的灯笼面的画都是出自同一人!”
玄止猜测这人应该是店家,“掌柜的晚上好,这些花灯真是栩栩如生,交相辉映,太好看了!”
店家笑容更加灿烂,“是比往年更加好看一点。有了好看的灯面,不愁没有好看的花灯,你们一定猜不到,画这些灯面需要多长时间。”
玄止看了看三个店铺的花灯,估算一下,“至少得三个月吧?”
“错了!”店家脸上带着自豪,“我们也以为至少要三个月,不曾想九公子一个月就画完了,倒是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到处游玩!”
众人闻言,更加惊讶,这竟不是出自专业的画工之手,还是个“公子”。
“厚积薄发,这人也是个有趣的人!”玄析赞叹,“五里镇真的是地灵人杰啊!人间福地啊!”
店家拱手辞道,“公子客气了,不过福地是真,毕竟有山神庇护,我们这有才情会读书的人也很多。不过画这些画的公子却不是我们五里镇的人,云州人,说是家中排行第九,大家都叫他九公子。”
“这九公子不仅有才情,还有巧思,公子你们看着蝶恋花花灯,这面蝶戏牡丹,这面却是是蝶戏金菊,”店家继续转动灯笼,“这面是喜鹊立梅枝,最后一面蝶戏杏花!”
姓林,玄止看了一眼玄离,果真他若有所思。她也伸手转动灯笼,看着喜鹊立梅枝的那面,“这九公子知道冬天蝴蝶少有踪迹,画喜鹊既应景也寓意也好,这心思着实精妙!”她看向店家道,“这四个灯笼面是一块完整纱是吗?”
“女公子好眼力,我们这一片的灯笼面都是一块三尺纱纸糊起来的,一匹纱纸能裁十块画纸。九公子在每块纱布上画上四副连续的小图,糊起来就是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
众人皆第一次听“纱纸”这个词,玄离问道,“纱纸是指用浆糊把纸和纱糊起来吗?这浆糊的湿黏不会透过纸和纱吗?”
“我们五里镇产的玉竹纸吸水好,但不够质地洁白,不适合做灯面,九公子提议在纸浆里面加构树皮,这样玉竹纸轻薄而坚韧,吸水性又好,价格也不会太高,用来做花灯最适宜不过了。现在我们五里镇的花灯大都用改良过的玉竹纸来糊灯面。”
时晏看了一眼长街花灯,对九公子更加好奇,“店家,不知这位九公子现今在哪里?”
店家摇摇头,“九公子回云州家去,大约是初五那天。我们五里镇的冬天虽算不上温暖如春,也不似辽州和连水州那样天寒地冻的,但年前突然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雪,我们这里地势也算高,下山太危险了。”
“所以九公子便留在这里过年了,前几天天气开始暖和起来了,雪也化了一点,九公子便出发家去了。我们劝他过完元宵再出发,但是他还是告辞了,说是大抵后天能到家,看看家乡的灯会!”
众人点头,原来是这样。玄止看玄离的表情,确定那个人就是扶苏。“真巧,我们想要去的地方也是云州,有缘自会相见!”
玄离迎着玄止的目光,点点头,“这些画用到的墨,带有云州黑松的香气。林风喜欢用黑松制墨,林风不会出云州,那么也只有他儿子会出现在这里,才会有枯松墨作的画。”
云州城主贤德之名天下皆知,其子扶苏一样名扬天下。店家随即朝东北方向鞠躬,“原来是扶苏公子,我们真的有眼不识泰山,扶苏公子真天人之姿,举世无双啊。我当时就说那墨水的味道和质地和我们这里的不一样,原来还是人家林城主的大作!”
店家小心地摸着灯笼,连连点头称赞,得了扶苏的墨宝,与有荣焉,脸上笑意愈发灿烂。
玄析疑惑,“只是这扶苏为何来这里,倒像是等着我们了。”
“哎呀!”玄止侧着头看玄析,揶揄道,“七师兄真是多情!”
玄析哼了一声,“小九,你敢嫌弃我自作多情!但是呢,万一呢!哼!”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不认可、不计较。
玄止立马拉着玄析的胳膊,笑着认错,“七师兄,我错了,我目光短浅,心思粗鄙!师兄,你就原谅一下你没见过世面的小师妹吧!”
“哎呀,七师兄你干嘛也弹我额头,很疼!七师兄你学坏了!”玄止放开了玄析的胳膊,玄析揉了揉她的额头,“小宝,你真的不信吗?”
玄止点点头,“信,真的信!”玄析也点点头,尽管他知道玄止不信,也没有拆穿。
玄离笑笑,向店家颔首,准备离开。
“大师兄,先等等!店家,这蝶恋花卖吗?”玄止问道,她伸手提着灯笼,轻轻转动,里面的烛火不摇不晃的。
店家摇头道,刚刚玄离敢直呼云州城主之名,语气中的熟稔也不是装的,更何况这几位客人气度不凡,不是等闲之辈。
“不卖,我们这的花灯都不卖,这里所有的花灯最后都是要供奉给山神的!这几天只是在展览而已,等元宵过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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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就会把这些花灯都烧给山神!但是呢,这花灯可以送有缘人,女公子是有缘人吗?”
玄止看了一眼花灯,又看向店家,点头道,“是,我与店家有缘,与这花灯也有缘!”
“缘分”看不见摸不着而确实存在,用来感慨命运最合适不过了。
店家笑着问,“女公子与我和这花灯怎样有缘?”
“因为,这只喜鹊也曾落在我院子里的红梅上!”玄止注视着画里那只不安分的鸟儿,肯定地说明“缘分”。
“哈哈哈,哈哈哈!”店家拍手,“这么一说,倒是真的有缘!那这花灯就送女公子了!”
玄止闻言道谢,提着灯和玄离等人走了。
刚走开一小段,时晏问道,“小宝,是真的同一只喜鹊吗?照理说喜鹊不是候鸟,没有迁徙的习惯,而且青白山和大溪山的距离对于一之小鸟而言,也太远了。但小九你不会说谎,所以,这真是一只飞过千山万水的喜鹊了?”
玄析拍了拍时晏的肩膀,“今天发现,我们小时是个小呆子。”
玄止笑了笑,“七师兄,我哥哥才不是呢!”
她换了另一只手提着灯笼,转头对时晏解释道:“哥哥,这是不是那只喜鹊或者我们青崖观真的有那么一只喜鹊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怎么有缘,那个林九公子云游至此,制作纱纸,画了这些画,又策马离去,都是有缘。大师兄认得作画用的墨,更是有缘。”
“相逢即是有缘,所以我无论说什么,店家是见我真心喜欢这灯笼,不忍拂我心意,才会送我这个灯笼!”
玄离认同玄止的说法,“这里的人生活富庶,民心淳朴、宽厚,会更好客。”
时晏很快就理解这里面的人情,感叹道,“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已经走到山神庙门口,大力说的没错,山神庙的确败落了,但是气势不曾弱下来过。
整个院落建筑在夯土地基上,台上构屋。矮墙的灯光隐隐约约勾勒出山神庙的飞檐翘角的坚硬气场,前院并排的花灯延伸至廊前,照亮了整个山神庙主殿的布置,高案供神像。
他们都看出来了,玄析一手放在矮墙上,“这山神庙的建制倒是和我们青崖观的有点像,站在这里仿佛在站在无求殿。”
山神庙的前院玄离率先走了进去,前院长八十步,台阶九级,廊宽十步,他们迈进殿内,默契地停下来。
玄止忍不住问道,“大师兄,人间这样的建制多吗?”
玄离摇摇头,“不算多,民间房屋多为四合建制为基础,一进、二进、三进套建而成。但是大部分的山神庙都是这样的建制,是无求殿仿建山神庙。当年我上山时,青崖观只有无求殿。”
玄止点点头,四人逐渐被那玉雕吸引,那玉雕头部的玉已经变种,五官模糊,看不出山神的半分神采。
时晏问道,“这就是山神像?”虽然看不清神像样貌,但所有人都直觉那不是吴庆华的容貌。
“是,那是太白山神神像!”玄离目光游离,慢慢说道:“民间关于山神的传说有很多,流传最为广泛的就是山神为了镇压魔王,一同被封锁在太白山下。但世人信仰的是神,至于是太白还是青白,对他们而言,不那么重要。”
30. 见神不识
玄离的意思不难理解,他们需要的是有神来回应他们的祈求,他们真正信仰的是无所不能的神力,至于是哪一位神明,都是一样的。
玄止迎上一位刚走进来的大娘,笑着开口,“大娘,新年好,看着您红光满面,我也觉得这个年过得好。您这是来还愿吧。”
“公子猜的没错,我的确是来感谢山神保佑了我们儿媳妇顺利生产的!”大娘边走边说话,熟练地将贡品一一摆上桌。
玄止乖巧跟在身后,看到了大娘准备的三样瓜果,苹果、橙子和橘子,看起来都很新鲜。她笑着问道:“大娘,我和几位兄长云游至此,也想向山神祈求平安,但不知拜山神的习俗是否和我们家乡相同,想请大娘和我们讲解一下。”
大娘抬眸看了一眼玄止,那里面有点探究之意,但也很快回答了她的问题,“拜山神的习俗嘛,心诚则灵,不拘你们用什么方式的,你们在云州怎么拜,现在也就怎么拜!”
玄止感受到了大娘情绪的变化,她不喜欢云州。
玄离并不惊讶会被猜出故乡,因为只有云州人对山神的态度暧昧,云州的山神庙里的神像都推倒了,但家家户户都供奉着山神的神位。玄止看了一眼玄离,笑着称赞道:“大娘慧眼如炬!”
大娘带着笑意摇摇头,走到神像正中间,双手合十,虔诚地看着山神像,鞠躬拜了三拜。
玄止四人也跟着拜了三拜。
礼毕,时晏忍不住好奇之心,问道:“大娘,我看贵地物产丰饶,为何不为山神重塑神像?”
大娘点燃了一盏油灯后,才转过身来,“你们是觉得山神头部雕塑变种后,不美观显得我们对山神不敬重是吗?”
玄离回道:“是。”
“这叫顺应自然,神就是自然,我们也不会重塑神像的,就算神像坍塌!”
众人皆愣住,不想这位大娘如此有大智慧,是他们太过肤浅了。
大娘笑了一声,“山神怎么会在意她的雕塑是否完美!”说完停顿了一下,看着玄离四人,“你们可能看的是又古老又冷清的山神庙,但在我眼里这里是天底下最温暖的地方了。”
她的眼神逐渐转向神像,慢慢说道:“山神的眼神多慈祥啊,你们云州人看不到这样的景象,山神就是山神。”
他们太靠近神,所以失去了对神的敬仰和虔诚。
大娘没有理会他们的若有所思,她想到家里的呼呼大睡的小孙女,便告别道:“你们四个人诚心祈祷,山神会听到的。大娘我要回家陪孙女儿睡觉啦!”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山神庙只剩他们四人。
玄离看着大娘健步如飞的背影,有点恍惚。他看着神像,又侧过头看了一眼玄止,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时宴看了眼玄离,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玄止又看向山神像,他不知道玄离在想什么,但是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玄析看了看玄止,“小九,怎么觉得你长得有点像着神像啊?”
玄止闻言,瞪大双眼看着神像,实在是看不清面容,但看着神像还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熟悉的感觉。
她侧着头,半开玩笑地说道:“不得了,还真的有点像。难不成我是在黄泉沉寂了五百年后的山神转世?我的前生竟然这样厉害吗?那我这次下山是不是要……”
“拯救世界”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玄离打断。“小九!”他大喝一声,“不要胡乱说话!”
玄止低头认错,“大师兄,小九错了,不该胡言乱语,亵渎神明!”
玄离却摇了摇头,“你亵渎的是你的生命!”
玄止抬头望着玄离,不理解他说的话。时晏走进拉住了她的手,“师傅,小宝的确胡言乱语,但她绝对不会那样的,我也不会让小宝变成那样的!”
时晏和玄离两人眼神僵持,玄止夹在其中,越发不理解他们之间的意思。
玄析连忙打圆场,“是我看错了,一点也不想,小九怎么可能长得更山神相似呢!大师兄,我们回去客栈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他连忙使眼色叫玄止开口,玄止会意,拉了拉时晏的手,又看向玄离,“大师兄,是我信口开河,我们回去吧!”
玄离看了一眼玄止,点了点头。四人无言回到客栈休息。
翌日清早,四人退房再次启程,往北去云州。天快黑的时候,在一个小镇子停下来了,玄止一样让小二把店里的招牌菜全部上一份,玄离没有阻止她,玄止再次摸着小肚子感慨,“怪不得说能吃是福,吃美食是真的享受啊!”
玄析看着她慵懒的神情问道,“小九,我们以前讨论过这个问题的,你当时怎么回答的?”
玄止努力回忆了一下,玄析说道:“‘辟谷能让我们有更多时间练剑!’”说完大笑起来,“小九,你当时是不是真的因为吃不到好吃的饭菜,所以不想吃饭了!大师兄,小九,嫌弃你做的饭菜呢!”
当初玄止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因为那段时间她沉迷在青白山的各个山头探险,辟谷能使轻松上阵。再加上玄离的厨艺实在是一言难尽,辟谷也是好的。所以她找了个比较拿得出手的理由。
玄止只能呵呵笑着,“大师兄,也不完全是那样啦。我当时爱玩,不想花太多时间在吃饭这件事上,所以辟谷比较好。那时候哪里会分辨好吃和不好吃呢!”
玄离摇摇头,他看着玄止的目光一向柔和,“能吃是福,但还是要适度。”
玄止乖巧地点头应下。饭后众人又一路飞行,天黑之前到了江州和云州的接壤的村镇新林镇,这是江州西北边上的最后的一个村落。找了家客栈定好房间后,玄止三人能感受到玄离有点低迷的情绪。
玄离看着他们关切的眼神,笑了笑表示他没事,嘱咐道:“晚上,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花灯了,你们早去早回。”
大概是近乡情怯了,明天他们便能抵达云州。三人点头应下,玄离上楼。
天黑的很快,玄止三人出门去看花灯了。
玄离沐浴过后披着头发,倚着窗户看着不远处的花灯街。他来过这里,御剑飞行的话,两刻钟就可以到达江州的治所合安城。他抬头了看一眼天空,只看到被蒙住脸的月亮,还有点残缺,不那么圆。他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让那里跳得慢一点。
但是没有办法控制住,他转身束发穿上外袍,向门口快步走去,手搭在门栓的那一刹那停了下来。如同世界静止那般,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5871|18226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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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玄离用额头不断叩门。他最终还是放下了手,后退了,那扇门紧紧关闭着。
玄止提着那个灯笼走在街上,这里的灯会虽不及五里镇盛大,但是花灯造型也非常多样多彩,多以动物和花的模样、颜色来扎灯笼,这跟五里镇侧重在灯笼面上做文章完全不一样。
他们在一家卖酒的摊子停下,玄析本不想喝酒的,但架不住玄止央求,点了一壶桂花酒,店家面相和善,见来客,便夸耀道:“贵客想必闻到了我这桂花香,这可是今天刚起坛,酒香浓郁,喝一口赛神仙逍遥!”
玄止哈哈哈大笑,“店家真有趣,只可惜了我不能饮酒,不然就比神仙逍遥快活了,二位哥哥,快替我喝一口。”
玄析和时晏都喝了一杯,玄止巴巴看着等他们描述,店家又给端了一杯水,递给玄止,“女公子喝看看,这是泡开的桂花蜜水,也好喝!我女儿不喜欢喝酒,就喜欢喝蜜水。”
“谢谢店家!”玄止抿了一口,桂花香气不会特别浓郁,而是很清新,“果真香甜可口!”
店家摸了摸胡子,笑容更加自豪,“我酿的酒和蜜,是我们新林一绝。”
时晏笑道:“那我们还真是赶上好时候,才能喝道这样的好酒,赏这样好看的花灯。”
“是啊,大家都赶上了好时候,能这样安逸生活。”店家又抬眼看了看满长街的花灯,“以前我们这的花灯不是这样的,圆灯笼、长灯笼,画上寓意好的花样,写一些吉祥话,糊上一层薄薄的红纸,挂在家门口,也算过元宵了。”
“现在这些花灯造型是问月城流传过来,各式各样的都要,做工也繁琐,镇上还有好几家灯笼铺子,专门做花灯出售呢。”
三人一对视,问月城的,是大师兄家乡的花灯,怪不得玄离不想出门。他们没有猜到的是,玄离的确没有打开那扇门,但是翻窗出去了。
玄止问道:“我们见识浅薄,还以为这就是新林镇的花灯呢!”
店家摇摇头,“前几年去问月城的人多了,就把他们那时兴的花灯样子给带回来了。”
玄止闻言,试探性地问道:“是去看扶苏公子吗?”
“是啊,也不全是,去那读书也也有,我女儿就在那里的学堂读书呢!”
玄止疑惑,“新林镇没有学堂吗?”
店家看着玄止,沉默了一小会,摇摇头,“我们江州并没有办女子学堂的习俗,家里开明、富庶会让女儿也跟着读书认字,但家里条件一般的甚至不好的家庭,女儿从小学女工,成年了嫁人生子操持家务,没时间学习,学了也没有用武之地。所以基本目不识丁。”
“但云州不一样,云州的女子有出仕的机会。她们可以不被困在厨房里面。我们那时候也等着那位女公子嫁来云州后,也能在这里办学。只是可惜了,红颜薄命!”
玄止看了玄析一眼,玄析点点头,那位女公子是玄离的小姑姑,江与山。多么好听的名字啊,江与山,如果她还活着,不知会是怎么的光景。
店家年纪大了,又想起当年江宁远带着父亲和姑母尸身回云州的场景,叹了一口气,更加伤感,“江家人,除了江贤,都是可怜人!”
“也没有可恨之处,就是可怜!”
31. 听闻旧事
“可怜”两字,足以描述江家人的一生吗?
玄止心里叹气,不再思考,问道:“女子学堂是江家办的吗?”
店家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从前是,江家世代办学,束脩全免。”
“现在是由林城主的夫人担任堂长,学堂依旧还在开办。我女儿就在那里上过学,留在了学堂做事,每年回来三四次。她说林夫人是个坚强而慈悲的人,还说问月城的女子跟我们这里的不一样,坚韧勇敢,她也会变成那样的人。”
店家的脸上皆是赞赏,他对离家追求理想的女儿充满骄傲和支持。
“这不,过完了年,昨天刚离开。她回来和我们老两口说了很多事,说林夫人要给扶苏公子找媳妇呢!扶苏公子虽然跟着林家本家排行,但林城主夫妇独生这一个儿子,而九公子又无心婚姻,徐夫人急坏了,所以要在云州城给扶苏公子设擂台招媳妇。放话说是只要人品贵重,又能合扶苏公子眼缘,不计出身、容貌,就能嫁给扶苏公子。”
“这时候扶苏公子应该正在问月城里选新娘子呢!我们这好多小姑娘也都去了,肯定热闹极了!几位公子也会去凑热闹的吧?”
玄止立马回道,“店家说得对!我们最喜欢凑热闹了!一定会去。”
时晏给店家也倒了一杯酒,店家倒也不推辞,四人举杯,玄止想起了玄离岁岁年年的祝酒词,她修改了一下说道:“祝福我们天天好时光!”四人笑着一饮而尽。
趁着酒兴,玄止决定多打听一下玄离的故事,“店家应该听出来了,我们不是江州人也不是云州人,年轻人知道的事少,好奇心还重,就喜欢听人讲以前的故事!店家,您见多识广,想请您给我们这些小辈讲讲以前的故事呗!”
卖酒的人也会卖故事,店家放下杯子,抓了一把瓜子,磕了起来,“你们的口音的确不太像我们江州的,但是有那么点像云州的。”
玄止点头,“我们的大师兄是云州人,我们生活在一起口音就偏向了云州的。店家好耳力,果真是见多识广!”
店家拿起瓜子磕了几个,“见多识广谈不上的,女公子谬赞了!就是活了很多年,见到了很多事而已!”
玄止立马回道:“店家谦虚了!”
“大过年,本来是不适合讲那些陈年往事的!但是公子们既然好奇,我就给你们讲讲,也算尽地主之谊!”
玄止立马再递上一把瓜子,店家自然接过。
“那时候几位公子还没出生呢,有点久远,我都快记不清了。”
“大概二十八年前,云州城主府的女公子要嫁给我们江州的城主,云、江两家是第一次通婚,这是好事!我们江州人都很高兴,陈城主是个善良又朴素的人,世家每年上贡城主府的赋税都用来兴修各地水利、赈灾、办学堂了!”
“所以听说他要娶云州最尊贵的女子时,我们老百姓都很替他高兴!可是谁能想到他会惨死在自己的婚礼上呢!”
玄止三人惊讶不已,喜事变丧事的确是人间惨事,结合玄离的经历,那婚事大概就是阴谋上演的舞台。从一开始,婚礼就是阳谋。
店家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云州的江城主,他嫁女是假,想要并吞我们云州的狼子野心是真!他原计划在婚礼上杀光我们江州所有的世家,当然包括城主府!江州群龙无首,云州自然就能轻松接手!但是歹竹出好笋,江公子发现了他的阴谋,及时阻止了那场屠杀,只可惜陈都城主和那十名世家子,他们都是将要出任我们云州十县的新县令,不过刚及冠,就都死了!”
店家说到最后还是有点感怀,低下头去挑手上的瓜子。
玄止转动手中的杯子,在人尽皆知的故事里,是大师兄及时阻止了事态恶化,那么在江宁远亲身经历的故事,他做了什么呢?“这是惩罚,更是江州对云州的宽恕。”
店家闻言抬头看着玄止,“是,是惩罚是宽恕!冤冤相报何时了,毕竟江家悬崖勒马。江公子舍身救了我们城主,江世子替他父亲替他挡了一刀死了,女公子自杀谢罪,江贤最终也自杀。而我们江州十大世家多年来一直在毒杀城主,也应该付出代价。”
原来大师兄也是这样家破人亡,玄止忽然觉得心痛,那一夜悲惨的太过直白。江宁远死在了那一夜。
“可怜江公子,来时是矜贵意气风发少年郎!归时却像个破破烂烂的木偶,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他前面推着父亲的棺材,背后的伤口鲜血直流还拉着她姑母的棺材,一步一步走回了云州。这一路怕是把他人生都走完了!九州第一城主府的荣光至此结束!”
店家想起了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他呆滞的神情,没有光彩的双眼,他如今还活着吗?
“也可怜了我们城主,家破人亡,少年继位,扛起了整个江州。到现在也不敢娶妻生子,没有血肉至亲。”
玄止三人听出了店家语气里对江宁远和陈郁的惋惜,少年何辜,命运无情。他们理解玄离不肯跟他们出门的原因,离家越近,最怕故人来。
玄止抬头问道,“店家认识那位江公子吗?陈城主为什么不娶妻生子呢?”她忍不住想,陈郁是大师兄年少遇到想要拜师的那个人吗?
店家沉默了一小会,笑了一声,又嗑了一个瓜子,“怎么可能认识呢,见过两面而已。我们这里是云江两州的通道,当年的送亲队伍经过这里,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那女公子闻到了酒香,叫江公子帮她买一壶,江公子从马上下来,我给他打了一壶桂花酒,那女公子隔着帘子称赞果真是好酒。知道我爹不收钱,便叫江公子抱了一坛子云州的米酒回礼。那女公子隔着窗帘,说道‘我们云州的米酒也是好酒,店家也喝看看!’”
他回想起了当时的盛况,江家送嫁的车马蜿蜒整个长街,那辆马车由四匹马拉着,金顶朱梁绿帷幔,风吹过珠帘,悦耳动听。
“我爹喝了一口,说云州的酒的确也是好酒,是云州人该喝的酒。后面我偷偷喝了一口,入口辛辣,是烈酒,后劲很大,我醉了一天!不像我们家这桂花酒,香气绵长,口感甘醇,不容易醉人。不然公子们也不会就选中了我这小铺子!”
店家笑的很骄傲,脸上的皱纹都是幸福的深度,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酿酒和卖酒。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也是那一口酒,他觉得会酿酒的很厉害,他开始爱上了酿酒。
玄析等人都点头表示认可,“是,店家这酒的确香!”
店家的脸上带着笑,“是啊,又香又甜,每年都能酿造,我徒弟也学会了怎么酿酒,再几年我也就要退休了。”
他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淡,“至于我们城主为何不成婚,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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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说我们城主仁爱,收养了一个孤女,以亲子的待遇培养,世子也已及笄完婚,相信很快世孙也会出生。江州会长盛不衰的。”
女性继承家族权势的例子在九州并不罕见,看店家的态度,应该也表明江州人没有什么意见。
“店家是个性情中人,玄止以水代酒再敬店家一杯!”玄止觉得这个店家是有趣的人,心性自然,怡然自得。
店家看着玄止,笑着点点头,端起杯子,“女公子请!”两人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这还没讲到江云两州为什么关系会变好呢,我可不能再喝了,酿酒的人啊,更容易醉!”
“当年出了这样的事之后,我们两州虽然没有宣布断商旅、禁交往,但相互提防肯定是有的,两州的交流自然减少了。”
“去年入夏,我们江州南部虞县的修文镇下了一个月的雨,导致西江水泛滥倒灌入城,洪水退去之后便发了时疫。扶苏公子刚好在云州白水县,那也江云两州的交界,所以扶苏公子听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过去,衣不解带、亲力亲为救治灾民。一个月后修文镇的疫情就稳定下来,扶苏公子再次马不停蹄地巡视周边城镇的情况,终于扼杀住了时疫!”
“我们城主感怀他的无私贡献,想把当年城主府收的的贡赋都送给他,但扶苏公子婉拒了,城主便下令把那些贡赋以扶苏公子的名义捐给了虞县,用于灾后重建。所以我们两州以此为契机,交流又多了起来,婚嫁也多了起来。现在这样的花灯,在江州一盏一盏地亮着。”
玄止又看了一眼满街花灯,是明亮可爱的,“灯一盏一盏亮着,多好看的风景。”她给玄析三人一人倒了一杯酒,给自己又倒了杯蜜水,“祝愿店家身体康健!”
店家点点头,“也祝愿女公子平安喜乐!”
四人举杯,玄止放下杯子,“只可惜我们没带酒下山,不能像云州那女公子一样还店家一坛酒,我以茶代酒好了。”
她转过身去,不想直接在店家面前凭空掏出一包茶,“这是我自己采的茶叶,用炭火焙出来的!每次抓一撮,用烧的开水泡一下,十息之内就可以喝,可以提神醒脑。”
店家开心地收下了,“女公子手巧,还会制茶,我会好好品尝的!夜深了,公子们回去休息吧!我祝公子们旅途平安!”
玄止点点头,挥了挥手,“店家,再见!”
他们转过身去慢慢走远,留下久久注视他们背影的店家,低声呢喃,真像,真像。
玄析三人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那呢喃。时晏不解,“店家的意思是小宝儿和某个人很像吗?”
店家时不时地注视玄止的异样,他们早已察觉,只是店家眼神清澈,并无猥琐之意,三人才没有计较,店家在透过玄止看另一个人。
时晏拉着玄止的手,“如果真的有人和小宝儿很像,小宝儿你会去找她吗?”
玄止知道时晏的言下之意,有血缘关系的人容易样貌相似,若是她的样貌真的跟某个人很像,那么她要找到生身父母就会比较容易。玄止立即摇头否定,握住时晏的手,“哥哥,不管我和谁长得相像,我们说好要去海州找阿爹阿娘的!”
时晏知道,这是玄止的回答,她永远是青白山的玄止。
只做青白山的玄止,人生就会比较好吗?时晏的心里还是不安。
32. 仇人相见
三人回到客栈时,玄离的房间没有亮灯,他们也就没有去敲门。互道晚安后,各自回房休息。
玄止很快睡着,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有一支送亲的队伍,有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领着队伍前进,玄止模糊地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空气中有桂花酒的味道。那个男人回头了,他似乎在笑。玄止很努力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样,但窗户轻轻关上咯吱的声音唤醒了她。
是玄离回房的声音,很轻微。大师兄还没睡着吗?玄止没有多想,那个梦境很快也被遗忘了,她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玄离轻轻地关上了窗户,房间内一片漆黑,他从光亮中走来,一下子失去了视物能力。黑暗总是伴随着安静,他闭上眼睛,脑海里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寂静的庭院里,连树叶都没有,还没如春的冷寂就是这样空旷、萧条。
玄离顺着月光走近,他看见了在院子里独坐的陈郁,他披星戴月,镀着一层冰霜。他抬眸看他,在那一刹那,冰霜炸裂,时光在情绪的长河里开出了最孤独的花,绚烂夺目,却无法靠近。
“你来了!”陈郁的嗓音响起,带着时间积累的厚重感,玄离双眼酸涩,心脏狂跳,他迈不出脚步,转过身去,低下头,背对着陈郁,也不敢看月亮。
陈郁低下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今天早上,有好几只喜鹊在这院子里飞来飞去呢,原来是有故人来。”
他喝完杯中的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知故人到访,只有一只杯子,真是失礼了!”他没有理会玄离微微颤抖的身体,自顾自喝酒。
玄离还是一动不动,陈郁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抬头看了眼对面的背影,语气无力,“二十八年了,我们陈家的安防部署,对你们江家人来说真是毫无用处!你来我家如入无人之地啊,那么多护卫怎么就没发现你呢?”他站了起来,转身进屋。
玄离听到声音,稍微仰头,看了一眼月亮,慢慢转过身来,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
陈郁拿着酒杯走了出来,坐在玄离对面,月光隐藏了对面人的神情。他坐了下来,“照理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应该请你喝酒的。”他低下头斟酒,把酒杯递到了玄离面前,“但说好了要请你喝我们陈家的赤霞酒,一直都没兑现。现在来喝看看,是不是比你们江家的更加醇厚?”
玄离低头看着面前的白瓷酒杯,里面的酒水在月光中泛着红光。忽然想起他们从前没有用过酒杯喝酒,他端起来一饮而尽,酒杯的温度很快也消失了。
陈郁笑了一声,“你喝酒的架势就没变过!能喝得出味道吗?我们家这酒后劲很大的!”说完也喝完了自己手上的酒,“人老了,不敢吃冷酒了。我老了,你却还年轻着。”
他把玩着手上的酒杯,有点漫不经心,然后侧过头注视着玄离,影影绰绰的烛火照亮他的脸庞,那双眼,一如既往的明亮。
玄离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想要模糊掉他双眼里的水汽。
陈郁低下了头,不去看他苦笑不得的神情,“你真的是江宁远吗?你肯定是江宁远了,所以才可能这么年轻。”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再次给自己斟酒,“我以为的相逢,是你形销骨立,风尘仆仆,两鬓斑白,眼神浑浊,结果你还如从前那般兰芝玉树。”
陈郁的声音带着凉意,他快速喝完,探身从玄离的手上拿过来了酒杯,斟满,邀请玄离干杯,“来,敬我们,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玄离举起酒杯的手不断颤抖,他用左手抓住右手,克制住了那份不安定。他不敢抬头看陈郁,他怕一抬头泪水就会流下。
他知道陈郁也在流泪。
陈郁的杯子轻轻碰了玄离的杯子,叮铃一声像是烟火冲上夜空,又像是匕首落地的声音,刺耳,让人不安。
“陈郁,”玄离深呼吸,用力握着酒杯,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发出声音来,“陈郁,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陈郁盯着玄离,他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神,依旧清澈而专注,他肯定不知道这样明亮单纯的眼神最伤人了。
他笑着说道,“江宁远,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呢,你特地大老远地跑来问我过得好不好?这是正常人对待杀父仇人的态度吗?”
玄离侧过头去,不敢看陈郁笑着的脸庞,他从以前就讨厌陈郁这样的假笑,但是眼泪从眼角滑过。
他握紧了拳头,慢慢回过头来,看着陈郁的眼睛,平静地说道,“当年之事,两家共谋,各取所需。我不认为我们江家还有什么亏欠你们陈家的。所以我原谅了你这个杀父仇人,我也原谅了我祖父。”
陈郁闻言大笑,眉头却紧紧皱在一起,“各取所需?你用这幅面孔,花了二十八年的时间去原谅我、原谅江贤!”
笑声围绕着玄离,他分辨不出笑声里的情绪,太复杂的情感混杂在一起,就要将人撕碎了。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陈郁的眼神,但是他忍住了,他盯着陈郁,坚定地说道:“是,我选择原谅,我接受了我的命运。所以才敢问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陈郁停止了笑声,久久地看着玄离,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他的眼神很平静,像陷进回忆,仿佛面前空无一物。
“我以前很羡慕你,父母恩爱,家庭美满,连江贤那样冷血无情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爱护着你,你拥有了我想要的一切。现在我鄙夷你,你跟江贤一样自私自利,还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假慈悲。你不是接受命运、选择原谅,而是得到了好处,所以解脱了。你比谁都清楚,命运对我来说多残忍啊!”
玄离闻言心头一跳,身体快速站直,起身太猛后退了几步才保持住了平衡。他目光呆滞,视线开始往下,不敢看陈郁。
陈郁给自己倒了酒,喝掉,再继续倒酒,再喝掉。“不用这么心虚,我如果是你,我也会选择原谅的。但我是江州陈郁,他们死了一了百了,你走了也一了百了,只有我,无从选择、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玄离被那“三无”打击得连连后退,心如刀绞,却不敢哭出声来,他透过层层水雾看着陈郁,深知他一直身处荒岛,无依无靠,而自己未曾拉他一把。从一开始,陈郁就讨厌流浪,而他的人生却一直都在流浪。
他们江家是加害方,江贤把江家要面临的一切苦难全部都转移到了陈郁一人身上,在这个世界上,陈郁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朋友,没有了期盼。
而他躲进了青白山,内心以为的自我驱逐,不过是换了地方继续享受不同人给予的陪伴。真正被留在当年的,被流放的,一直都是陈郁。玄离失去了站立的力气,他跌坐在地上,艰难地仰起头看着陈郁,他想要反驳他,但无话能说。
玄离不敢下山是因为他不敢面对陈郁,现在真真站在陈郁面前,他的心里所有紧绷的情绪一下子倾倒出来,他的眼泪像是水里的小鱼,一条一条不断游动。他的心痛的不能呼吸,陈郁的心又是怎么痛到不能自已。
陈郁还是坐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玄离,月光一点一点照亮了他的脸庞,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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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庞泛着泪水的荧光,有一种破碎的美感,会让人心生不舍。美人落泪总是别有风情,但是他看过太多次了,已经没有感觉了。
“对不起!对不起!”玄离说的很慢,缓慢的语调充满着悲情,但陈郁似乎没有听到,还是自顾自喝酒。
酒壶里的酒很快就喝完了,陈郁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玄离,“来着是客,江公子请坐。”他起身走到玄离面前,向他伸出手,“还有,我接受你的道歉,我原谅你了!毕竟你也是枚棋子,用来牺牲的棋子而已。”
玄离仰着头看着陈郁,他的眼神里是月光,他没有握住陈郁伸出来的手,慢慢地站起来。陈郁很自然地收回了手,拍了怕他的肩膀,“你倒是长高了不少,比我高了。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不等玄离回答,便又继续说道:“看起来应该是很好的,远离人间,去了好地方。我的话,也活得很好,子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还得感谢你们江家的剑谱,让我年近五十了还耳聪目明,身手矫健,再活个二三十年都不是问题。”
陈郁悲伤的时候,会笑得很平和,像现在这样。玄离想要冲上去撕掉他的面具,但是他不可以,他没有这个立场。江家人没有这个资格去指责陈郁,陈郁是江贤打造出来的保护江家的护盾,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失去了选择。
玄离伸出双手抱住了陈郁,陈郁被他环住,一时间忘记动作,他脸上的笑容终于被放了下来,他靠在江宁远的肩膀上,闭上眼睛,眼泪快速滴落,融进了黑暗中的土地。
陈郁推开了玄离的拥抱,像很多年前的那样,他厌恶他的温暖。
“你知道他们临死时说了些什么吗?”陈郁眼中的水汽被蒸发,他看向玄离的眼神充满了仇恨,“你知道这世界上我最憎恨谁吗?”
玄离闻言后退了几步,他摇头示意陈郁不要再说下去了,这些伤疤再揭开,最痛的是陈郁,但是他又无比清楚,如果不揭开,陈郁的心就要爆炸了。
“你父亲说,不要伤害阿远,他什么都不知道!”陈郁前进了一步,盯着玄离的双眼开始泛起血丝,“我大哥说,不要报仇,保护江家,好好练剑,好好活着。”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种可怕的触觉开始苏醒过来。
“那时候我浑身上下都是血,我刚杀了一个人,我都分辨不清我手上的血是你父亲的还是我大哥的,他们不在乎我害不害怕,却叫我要保护你!”他抬头看着玄离,不解又委屈,“那我呢?连江贤那样的恶人都在保护你,谁来保护我?我那时候真的好恨你!”
玄离觉得自己的心被痛苦绞碎,痛苦到麻木,他的眼睛被填满了酸涩的痛意,他懂陈郁的痛苦。他迅速上前再次抱住陈郁,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抱住他,抱住他,不能再让他受伤了。
但是这次陈郁立马挣脱出了他的拥抱,他的脸上是冰冷的厌恶,眼神里都是愤怒。
玄离被推开后退了几步。
陈郁一步一步向前,目光向下,看着玄离的心口,右手握成拳,重重地击打着,一下又一下。
玄离没有再后退,只有无声的泪水一直在流动。
“很多夜晚,尤其是月亮这样明亮的时候,我都在想你如果死在了当年,我会不会好过一点,我会不会坦然接受我的命运,原谅这一切。”陈郁抬眸看着玄离泪流满面,心里的血液开始流动起来了。
“我会原谅我大哥用一封信告简单地告知了我这一生的走向,原谅江贤无耻卑鄙的安排了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