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宠夫记(快穿)》
1. 第 1 章
十一月初,凛冬已至。
冬日的薄阳吝啬地洒落在京城的屋檐街巷,空气中漂浮着清冽的寒意。
然而,今日的京城却无半分冬日的萧瑟,大街小巷人潮涌动,被挤得水泄不通。
人们对着城门的方向翘首以盼,神情激动。
“来了!来了!三殿下凯旋!”
“快看!是踏雪!三殿下的神驹!”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嘶喊出来,人们积蓄已久的热情瞬间被点燃,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屋顶,坊墙,甚至街边光秃秃的老槐树枝桠上,都挂满了兴奋张望的人影。
临街酒楼的窗栏后,精心妆饰的公子们头上簪着应景的珠花,脸颊因激动与寒意晕开绯红,目光灼灼地投向城门方向。
只见城外官道上的黑影越来越大,不到一刻钟,军队便到城下了。
整齐划一的踏地之声撼人心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人群陡然安静下来。
在一片铁臂洪流中,一人一马,锋芒毕露。
三皇女羲月坐在一匹雪白无暇的神驹上,身着银麟明光甲,衬得身姿挺拔如刃。暗色宽大的战氅披在肩后,随着神驹踏雪的行进如水波般流动,更添几分尊贵与凛然。
走得近时,人们更能感受到那摄人的气势,长久的沙场征战,在她眉眼间沉淀下难以磨灭的风霜与锐气,像一柄出鞘的利剑,让人心惊,不敢靠近。
当那双深邃冷漠的眼眸扫过道路两侧沸腾的百姓时,清冷疏离,却又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三年前,三皇女羲月第一次上战场,直至今日,大夏朝第一次将北朔蛮子打回她老家!
胜利的消息传到京城时,羲月大夏第一战神的名号也随之响彻天下。
京城的百姓们早就盼望着一睹这位皇女的风采,她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就再次点燃全场的狂热。
队伍前方,城门楼下,太女羲阳早已等候多时。
她身姿端雅,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雍容笑意,在东宫属官及礼部重臣的簇拥下,立于最前方。
看着羲月的队伍靠近,太女主动向前迎了几步,羲月利落地翻身下马,正欲行礼,立马被太女亲热地扶住。
“皇妹辛苦了!咱们姐妹二人就不必行此虚礼了。”
太女的声音带着无可挑剔的温煦,情真意切地说道,“塞北苦寒,征战劳苦!今见皇妹凯旋归来,为姐心中甚慰!你为我大夏立下此等开疆拓土、震慑宵小的不世之功,母皇与孤,皆挂念皇妹!”
姐妹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当二人站到一处时,众人才发现,连太女都无法遮挡三皇女羲月的冷冽气质。
羲月的眼神依旧冷漠,深邃如井。
太女亲手从侍从捧着的金盘中,取过一只盛满美酒的玉杯,双手递向羲月:“皇妹,这是母皇御赐的庆功酒,为你接风洗尘!”
她单手接过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开口道;“有劳皇姐亲迎,臣妹幸不辱命。”
“好!不愧是阿月!哈哈哈哈!”太女抚掌而笑,目露赞许。
周围的官员与百姓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太女千岁!三殿千岁!”
重新上马,姐妹二人并辔而行,在玄甲亲卫的拱卫下,沿着朱雀大街,队伍再次向皇城方向前进。
花瓣、彩绸、铜钱等如雨点般落下,队伍走过一处就引起一阵欢呼声,几乎要将两侧的酒楼掀翻。
此时,临街最为华美气派的摘星楼上,一间垂着湘妃竹帘的雅阁内,窗棂悄然推开了一道缝隙。
“公子,三殿下过来了!”雅阁内小侍从扒在窗前,脑袋伸得老远,见到队伍快到时,立马兴奋地转头朝自家公子报信。
“小竹!”沈云意皱眉呵斥住跳脱的小侍从,然而那双晶亮的眸子却暴露了他的心绪,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随着底下那道万众瞩目的身影。
听到公子的呵斥,小竹立马规矩地站好,见自家公子全副心思都随三殿下飘走了,忍不住偷偷笑了。
他可知道自家公子从小就梦到三殿下,自从早年宫宴时惊鸿一瞥,从此一颗少郎心早就落在三殿下身上了。
不仅让他打探三皇女的消息,只要有三殿下在的宴席场合,公子必定要出席。
听说今天三皇女凯旋归来,更是让他早早预订下这间雅阁,定要亲眼看到三殿凯旋的胜景。
而今天的沈云意,更是早早起床,盛装打扮,穿着一身最爱的月白云锦衣衫,外罩一件蓬松柔软的银狐裘,衬得他面容愈发清雅,眉目如画。
只是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落在底下那一人身上,全然顾不上自己的仪态是否端庄。
他的目光贪婪地掠过羲月挺拔的身姿以及那张在边关淬炼后,更显清绝冷冽的侧颜,心跳加速。
这么多年了,从她还是个沉默寡言,默默无名在演武场角落独自练剑的冷峻少女,到如今名震天下军威赫赫的镇北军统帅,他的目光,似乎总能在人群中第一时间捕捉到她。
方才她仰头饮酒时的英姿.......一想到那个画面,沈云意就感到脸颊滚烫,心快要跳出来一般。
他下意识地抽出一条素雅锦帕,紧紧缠绕在指间。
窗缝间涌入的冷风,吹得他鬓边几缕碎发拂过微烫的脸颊,终于带来一丝清醒。
然而,就在队伍平稳前进时,意外陡生!
一个瘦弱的身影突然从拥挤的人群中冲出来,直挺挺地朝羲月座下神驹踏雪的马蹄扑倒过去。
“啊——!”
“保护殿下!”
“小心马!”
人群开始骚乱,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声,时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电光火石之间,马背上的羲月眼神骤然锐利,她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勒紧手中的缰绳,与此同时,腰胯发力,身体如绷紧的弓弦般朝左侧迅猛一带!
“唏律律——!”
踏雪发出一声长啸,前蹄高高扬起,带着千钧之力,在即将踏碎那脆弱神曲的前一刹那,硬生生悬停在了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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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蹄裹挟着劲风,擦着小乞丐破旧的衣角,“砰”地一声重重落在旁边的青石板路面上,踏出几道细微的裂痕。
惯性让踏雪强壮的身躯剧烈地晃动,后蹄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然而马背上的羲月,双膝如同铁般牢牢夹住马腹,上半身稳若磐石,只有肩后的战氅在风中飘荡。
羲月的亲卫队也反应迅速,在变故发生的一瞬间立刻上前,训练有素地疏散围堵的老百姓们,以防发生更严重的踩踏撞人事故。
方才的喧闹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人们劫后余生的喘息与惊叹的眼神。
一旁的太女吓得脸色微白,她愠怒地责备底下人:“怎么办事的?还不将人拖下去!”
另一边,羲月早已翻身下马,在兵卒过来之前几步跨到那蜷缩在地,似乎没有生息的小乞丐身旁。
她单膝跪地,无视那沾满污迹的破烂衣衫,带着薄茧的手指,迅速探向那纤细的脖颈。
还活着。
然而,就在羲月接触到人之际,脑海中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声音:【检测到任务对象,系统已激活,已绑定任务对象---云溯】,与此同时,羲月感到来自神魂的悸动。
就在羲月晃神的瞬间,这小乞丐人还未醒,却十分警惕地抓住了她欲要收回的手指,面露不安。
羲月蹙眉,想到刚才那道凭空出现在脑海中的声音,决定将人先留下。
“青梧!”她目光刺向混乱源头处那几个眼神闪烁、正试图缩回人群流走的市井混混。
“末将在!”一直紧随在侧的亲卫队,一名身材高挑,面容刚毅冷峻的女子立即抱拳应声。
“拿下,查!”羲月吐出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是!”青梧手一挥,几名矫健的亲卫瞬间如离弦的箭扑入人群,精准地揪住了那几个意图逃窜的小混混,反剪双臂按倒在地。
哀嚎和求饶声顿时响起。
羲月不再看那边,目光落回还牢牢抓住自己手指的小乞丐身上,眼底晦暗不明。
“带去济安堂,”她对青梧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让林老看一下,务必救活。”
“末将领命!”
青梧立刻上前,动作小心地将人抱了起来。
她朝羲月一点头,随即带着两名亲卫迅速脱离队伍,拐入一旁清净的巷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羲月拂了拂战氅上的尘土,重新跨上已恢复平静,只是喷着粗气的踏雪。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噤若寒蝉、犹带惊恐的人群,清朗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继续前行。”
沈云意僵立在摘星楼的窗前,绞着锦帕的手指冰凉。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直到那玄色的身影重新端坐马上,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才猛地松懈下来,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他捂住心口,除了后怕,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为羲月殿下那一刻所展现出的力量与仁慈。
2. 第 2 章
含元殿内,女帝高高坐在龙椅之上,文武百官肃立下首,太女羲阳立于文官之首,垂眸静立。
卸去甲胄的羲月,姿态恭谨地向皇帝行礼,并回报此次战争情况。
“哈哈哈哈!不愧是朕的皇女!扬大夏之国威!当赏!”
“来人!拟旨!封三皇女羲月为靖王,代掌镇北军兵符,并赐靖王府一座,奇珍异宝若干!”
羲月跪下接旨:“儿臣羲月,叩谢天恩——吾皇万岁。”
没想到三皇女是第一个被封王赐府邸的皇女,并且陛下将镇北军都交给了她。
群臣中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心思各异,无数道复杂的目光隐晦地投向殿中那道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身影,面上却不动声色,朝堂的波云诡谲都藏在风平浪静之下。
太女羲阳依然垂着眼,只是宽大袖袍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就在众人以为结束唱贺之时,没想到陛下再次开口,感慨道:“皇儿今已及冠,当思成家了。”
“沈卿,朕听闻沈家的公子尚待字闺中是吗?”
百官中,猝不及防被皇帝陛下点名的兵部尚书沈巍然立刻站了出来,回道:“回禀陛下,小儿的确尚未婚配。”
“那正好,前几日林贵君还在跟朕念叨,说是月儿一走四年,婚姻大事都耽搁了。朕听说沈公子秀外慧中,才貌双全,便做一回月老,沈卿意下如何?”
沈巍然哪敢说不,立刻跪下谢恩:“谢陛下厚爱,这是云意这孩子的福气。”
羲月蹙眉,眼神骤然变冷。
她心中涌起一丝厌烦与怒意,不管是谁,她都厌恶这种被随意操纵自己人生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再次叩首,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儿臣……领旨谢恩。”
怡和宫内。
厚重的锦幔低垂,隔绝了外界的清寒。
殿内温暖如春,浓郁的苏合香混合着甜腻的果香,从巨大的鎏金香炉中袅袅溢出,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踩上去绵软无声。
林贵君早已坐立不安。
他年近四旬,保养得极好,面容白皙丰润,眼波流转间总是透着一股未经世事的天真,只是此刻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激动和喜悦,巴巴地望着门口。
他出身小门小户,性格单纯,当年要不是极早诞下羲月,也不会晋升贵君,在宫中有一席之地。之后随着羲月的长大,被她保护在羽翼之下,才能安稳地在后宫中度日。也因此,养成了这副单纯,且唯女是从的性子。
“靖王殿下到——”
林氏立刻从铺着厚厚锦垫的坐榻上弹了起来,几步就迎到门口,一把拉住刚进门的羲月的手,未语眼眶先红了。
“我的儿!我的心肝月儿!”他的声音意外的年轻,此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快让父妃好好看看!这脸、瘦了!也黑了!塞外的风沙怎么这么毒!瞧瞧这手……”他捧着羲月带着薄茧的手,指尖抚过那些细小的疤痕,“都粗糙了!我的儿受苦了!可心疼死父妃了!”
他拉着羲月到榻上坐下,絮絮叨叨,都是对她生活琐碎的关心:“这一路累坏了吧?饿不饿?渴不渴?父妃让小厨房炖了燕窝雪蛤羹,最是滋补!北边冷吧?带去的狐裘够不够暖?有没有冻着?听人说那边冬天能冻掉耳朵……”
羲月任由他拉着,听着他絮叨,目光沉静地落在父妃因激动而泛着红晕的脸上。
这张脸,依旧是她记忆中熟悉的样子,温和,无害,眼中只有她这个女儿。
“父妃,我很好。”她终于开口道,声音平稳。
“好就好!好就好!”林氏用力点头,眼角还闪着泪花。
他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的心疼转变为了献宝似的邀功。
他紧紧攥着羲月的手,眼睛亮晶晶的:“月儿!看到圣旨了吧?沈家!兵部尚书沈家啊!”他语气里充满了得意,“父妃可是替你打听了好久!沈巍然沈尚书,那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掌管着天下兵马粮秣军械,真正的实权人物!他家的嫡子,沈云意!”林氏说得眉飞色舞,仿佛那沈公子是他亲手挑拣出来的珍宝,“父妃都打听清楚了!模样儿,那是没得挑!性子更是温婉贤淑,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听说在京城公子圈里,名声是顶顶好的!配得上!绝对配得上我的月儿!”
他越说越激动,脸上满是为女儿谋得良配的满足和骄傲:“你父妃我啊,可是在陛下面前求了又求,磨了又磨……陛下起初还有些犹豫,是父妃我,说你劳苦功高,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了,沈家门第高,公子又好,这才……”他拍了拍羲月的手背,一副“你看父妃多为你着想”的表情。
羲月静静地听着。
她对正君没有什么设想,无所谓是谁,只是讨厌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
但父君一直以来如此,羲月无奈,拿他没办法,他高兴就好。
她沉默地端起旁边小几上温着的青玉茶盏啜饮。
父妃还在兴奋地描绘着沈公子的好处,畅想着未来的王府会有多么热闹美满。
许久,羲月才抬起眼,目光落在父妃那张充满期待的笑脸上,声音平淡:“父妃费心了。”
看望完林贵君,羲月告退出来。
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沉了下来。
她独自一人,沿着长长的甬道,缓步向宫外走去。
“系统?可在?”
羲月想到白天时脑海中突兀的冒出的自称为系统的声音,以及在父妃胎腹中就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来自异世,来此间是为寻找一人的使命意识随着年岁越大,越发模糊。
直到今日,接触到那乞丐时来自神魂的颤动及脑海中声称系统的出现,让她确信年少时的执念并不是梦一场。
“宿主。”果然那怪异的声音再次响起。
“云溯是谁?”
“宿主权限不足,请自行调查。”系统冷冰冰的回应道。
羲月眼神一暗,果然此物并不可靠,“那要你有何用?”
系统:......本来也不是给你用的。
“宿主按时完成系统任务,会获得系统奖励。”
“不完成任务会如何?”
“拒绝完成任务会被系统抹杀。”
原本是这样,但现在的系统早已不具备抹杀羲月的能力,相反它的小命一直攥在羲月手里,并试图窃取羲月的强大气运,并摆脱她的控制,逃之夭夭。
听到系统的回答,羲月眼神一暗,“是吗?你可以试试。”
“什、什么?”脑海中的电子音都磕巴了。
系统急了,一旦羲月脱离肉体凡胎,离开此世,神魂恢复,倒霉的可就是它了!
它急忙道:“宿主,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那云溯呢?你别忘了你是为收集云溯神魂而来。你不完成系统任务,永远也无法救回云溯!”
为了让羲月彻底融入此世,它故意将她投入未有意识的胎腹中,意图削弱她强大的神魂意识,利用世界规则压制她,却没想到,这家伙依然这么一身反骨。
呜呜呜,它的统生怎么这么艰难!碰见这么个怪物,早知道就不应该引诱宿主攻略这尊煞神!
听到系统急忙的劝说之辞,羲月嘴角微勾:原来如此,看来这东西对她有所顾忌。以及,云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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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白日时的灵魂悸动,羲月可以确信,与自己有灵魂牵绊的人就是他。
既然这样,先将人放在自己眼下看着。
“那任务是什么?”羲月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地问道。
“请宿主成为女尊王朝的暴君,攻略云溯,让他爱上你。”见羲月肯做任务,系统忙不迭地瞎编道。
羲月下界时只给它设置了寻找云溯神魂碎片这项任务,它给她找点事干,赚点气运和能量不过分吧。
羲月脚步一顿,眉头紧皱。
“为何是暴君?为何让他爱上我?”她不觉得自己很暴戾,也不认为自己有应付情情爱爱的功夫和精力。
“宿、宿主权限不足。”系统干巴巴地回道。
听到系统这离谱的任务,再次加剧了羲月心中对于系统的判断:此物乃邪祟,要今早从她脑海中拔除。
傍晚,沈府。
沈云意被母亲唤至正院时,不知所为何事。
沈巍然端坐主位,面色是少有的凝重,手中握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如同一块烫手山芋。
“意儿,”沈尚书声音沉缓,重若千均,“陛下赐婚,将你指与靖王为正君。”
母亲的话宛若晴天霹雳,沈云意只觉得眼前一黑,手指瞬间冰凉,心中瞬间涌起一阵绝望与抗拒,他下意识地张口欲言——
“靖王是陛下刚赐封的三皇女羲月。”沈母紧接着说道。
沈云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缓了片刻,他的唇角还是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但当瞥见母亲脸色沉重时,他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猛地清醒过来。
是了,羲月殿下,在母亲眼中,并非她为他所规划的理想妻主。
沈云意迅速垂下眼帘,将那快要满溢出来的惊喜按压回心底。
他强迫自己挺直腰背,双手交叠于身前,对着母亲端庄而恭顺地委身行礼,每一个动作都符合世家公子的最高仪范,声音温婉平静:“云意......全凭母父做主。”
沈大人看着眼前乖顺的儿子,心头沉重地如同灌了铅。
她是太女的忠实拥护者,云意也是她为太子正君之位精心培养的。
如今圣上如此赐婚,怕是对他与太子的敲打。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捧着那卷沉甸甸的圣旨,脚步略显沉重地离开正堂。
门扉轻响,如同解开了沈云意身上无形的枷锁。
他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唯有紧贴在一起的冰凉指尖,泄露出一丝轻颤。
他当然知道母亲位高权重,深得陛下倚重;知道母父对他寄予厚望,从小便是照着未来太女正君的标准来雕琢他。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需得是未来父仪天下的典范。琴棋书画是必修,经史子集是根基,甚至于宫规礼仪、御下之道、乃至揣摩君心,都成了他日常里沉重的功课。
他像是一株被精心修剪的玉兰,每一寸枝条生长的方向都被规划得清清楚楚,只待有朝一日,移栽到那天下最尊贵的东宫庭院中去。
可沈云意自幼便梦见一人,自从见到三殿下之后,更无比确信她就是自己的梦中人。
而母父的期待与培养让他满心的愁苦与无人诉说的隐秘爱恋,只能深深埋藏,日复一日,在目前为他圈定的轨迹里,学着,练着,扮演着那个完美无瑕的尚书嫡子。
他无力反抗母亲的意志,嫁给那个清冷如霜、遥不可及的羲月殿下,早已是心底深处不敢触碰的奢望。
唯有偶尔听闻三殿下的只言片语,或是在某个盛大场合,隔着重重人海,远远看着那道挺拔如剑的身影,才能稍稍慰藉心底那份日益滋长的渴望。
3. 第 3 章
沈云意回到听竹轩时,贴身小侍小竹立马像只欢快的雀儿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问着正院的事。
沈云意眉宇间那点强压下的郁色早已消散,唇角不自觉地噙着一抹清浅却真实的笑意,如春风拂过冰面。
他难得没有制止小竹的活泼跳脱,任他蹦跳着将暖炉烧的更旺,又手脚麻利的奉上一杯温热的蜜露。
“公子今日心情真好!”小竹站他身旁,笑嘻嘻地说。
沈云意捧着温热的杯盏,指尖的寒意被驱散,只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几竿覆着薄雪的翠竹上,眼底是藏不住的暖意。
片刻,院外传来小侍恭敬地通传:“公子,正君来了。”
沈云意立刻放下杯盏,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迎到门口。
沈正君过着一件华贵的银狐裘,是今年入冬与沈云意那件一起新添上来的。
他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脸上犹带着未散的愤懑。
“意儿!”沈正君一把握住儿子的手,声音里是满满的心疼与不平,“真是苦了我的儿了!这叫什么事啊!陛下她......她是怎么想的?我儿这般品貌才情,分明是父仪天下的命格!唯有太女殿下才堪为良配!竟...竟胡乱把你指给那三皇女!一个只知道舞刀弄枪、不通文墨的杀神!这不是糟践人吗?”他越说越气,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痛心疾首。
要知道靖王如今的名声堪比阎王爷,可止小儿夜啼。
“爹亲慎言!”沈云意心头一跳,急忙反握住父亲的手,阻止他更出格的话语,脸上因急切和羞意染上一抹薄红,“陛下赐婚,天恩浩荡,岂敢妄议。”他顿了顿,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况且......儿子并不觉得委屈。”急忙阻止自家爹亲的口无遮拦,他脸色微红地表明自己的心意:“我并不委屈。”
甚至欢喜至极,他在心中默默道。
沈正君哪里肯信。
他素来掐尖要强,当年挑妻主也是千挑万选,一眼就相中了金榜题名、打马游街、风头无两的状元沈巍然。
如今自己的嫡子,尚书府精心教养的明珠,品貌才情样样顶尖,在他心中,合该配那未来储君,做那最尊贵的太女正君,母仪天下才是正理!
一个刚封的王爷?还是个以军功起家、在朝中毫无根基的王爷?简直辱没了他的意儿!
“我儿啊,”沈正君拍拍他的手背,压低声音道:“莫怕,等爹爹明日就递牌子进宫,求见君后!君后对你一向是极满意的,常夸你端庄大气,有凤仪之姿!我就不信,凭着咱们沈家的脸面,加上君后的疼惜,这事儿就改不了!”他语气笃定,坚信君后一定会帮他家意儿。
“爹爹!”沈云意这下是真的急了,他猛地拉住父亲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沈正君都吃了一惊。
“万万不可!陛下金口玉言,旨意已下,岂有朝令夕改之理?母亲大人既已领旨谢恩,便是认了此事,再无回环余地了。”他语速极快,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
看着父亲依旧愤愤不平、不甘心的脸,沈云意心一横,知道今日若不彻底剖白心迹,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他退后一步,在沈正君惊愕的目光中,双膝跪地。
“爹亲!”沈云意抬起头,那双总是温婉含笑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近乎孤注一掷的恳求,“孩儿......孩儿并非迫于无奈!孩子自幼...便属意三殿下!这桩婚事,非是委屈,实是孩儿...心之所愿!”
他声音微颤,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勇气,“求爹爹...成全意儿吧!”
暖炉里炭火劈啪作响,室内一片死寂。
沈正君彻底呆住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跪在眼前的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那眼神里的期盼、坚定,甚至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都让他心头剧震。
他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射向一旁同样惊呆的小竹。
小竹一个激灵,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忙道:“回、回正君!公子所言句句属实!公子他...他确实...心悦三殿下许久了!求您成全公子!”小竹一个劲地磕头,同样为自家公子求情。
沈正君的目光在跪地不起儿子与侍从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沈云意那张写满期盼的精致小脸上。
震惊与恼怒最终化作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被隐瞒的委屈。
“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简直恨铁不成钢,“儿大不由爹!翅膀硬了,心里藏着人了,连爹亲都瞒得死死的!”他指着沈云意,手指发颤,“好好!既然你是心甘情愿,非她不嫁,那为父还有什么好说的?只盼你记住今日的话,日后在那靖王府受了冷落委屈,莫要再回来找为父哭诉才好!”
沈云意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他膝行两步,紧紧抱住父亲的腿,将微红的脸颊贴在父亲温暖的膝盖上,声音哽咽却满是欢喜:“谢谢爹爹成全!儿子...儿子唯有欢喜,绝无委屈!”
那“欢喜”二字,轻快得几乎要飞扬起来。
“你呀....”沈正君被他这模样弄得心头又软又涩,终究是抵不住儿子的软语相求,满腔不甘和愤怒也只得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儿子柔顺的乌发,心中已开始飞快地盘算:我儿大婚必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我沈正君的儿子,即便是不能嫁给太女,也决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那靖王府若敢怠慢半分...哼!
靖王府书房内。
羲月眉目冷冽,身着常服,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冰冷的玄铁令符。
亲卫队长青梧垂手肃立在下首。
“那人如何了?”羲月开口,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
“回禀殿下,”青梧声音清晰,带着军人的干脆利落,“那小子醒了,皮外伤无碍,就是撞到头,还有些晕乎。他本名阿云,一直男扮女装在城西那片混迹,是个小乞丐头儿。那日冲撞殿下,是刚偷了个富商的钱袋,被另一伙号称青帮的混混盯上围殴,慌不择路才冲出来的。”
她将调查结果简洁禀报。
羲月静静听着,未发一言,书房里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宿主,请将云溯接进府中,培养你们的感情。作为奖励,系统可提供任何宿主所需的东西。”
系统听到外面的情况,立刻跳出来诱惑道。
羲月眼神一暗,她从不信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需要任何代价。
不知,如何能屏蔽这邪祟在她脑海中的声音。
刚想到这里,她就发现系统的声音没了。
系统:呜呜呜呜。
“系统。”
“宿主你——”
看来可以屏蔽。
发现这点后,羲月立即屏蔽了脑海中的系统。
“好了,你下去吧。”羲月这才淡淡道。
“是,殿下。”青梧抱拳,转身欲走,又顿住,想起一事,“殿下,那人...现在安置在王府西厢的客院,可要让人离开?”
昨日济安堂大夫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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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后,她便将人直接带回王府,以防殿下随时问询。
羲月想到那莫须有蹦出来的系统,以及心底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还是开口道:“罢了,先安置在府里。”
“属下明白。”青梧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然而,羲月想将人留待观察,某人却显然并不打算安分守己地领受这份“好意”。
阿云醒来时,只觉得身下软的不像话,鼻尖萦绕着一股从未闻过的清雅香气。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天青色的素纱帐顶,触手可及的是光滑柔软、带着暖意的锦被。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环顾四周。
好大的屋子!雕花的窗棂,光可鉴人的紫檀木桌椅,桌上摆着莹润的白玉香炉,墙角立着半人高的青瓷大瓶,博古架上放着些他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摆件......阿云的眼睛瞬间亮了。这一屋子东西,随便摸一件出去,都够他们城西那窝小崽子们舒舒服服过完这个冬天了。
他咽了口唾沫,手指蠢蠢欲动。但下一刻,他用力甩了甩头,把那些诱人的念头狠狠压了下去。
“呸!阿云啊阿云,想什么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救命恩人的东西也敢动?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在道上混了?江湖道义还要不要了?”他低声骂了自己几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脚刚沾地,目光瞥见床榻边整整齐齐摆放的两套衣物,一套是淡绿色的精致男装,料子细软光滑,一看就知道值不少钱;另一套则是他惯穿的、打着补丁的粗布女装。
阿云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变白了。
坏了!露馅了!他不会落在人贩子手里了吧?还是被宜春院捡回去了?
他看也不看那套崭新的男装,像被烫到一样,一把抓起那套女装就往身上套,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胡乱系好衣带,他踮着脚尖,像只受惊的狸猫,蹑手蹑脚地溜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
外面是个不小的院子,青砖铺地,墙角还堆着未化的残雪,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阿云心中一喜,正要闪身出去,一个毫无波澜的声音突兀地在身侧响起:
“公子醒了?可要洗漱?”
“嚯!”阿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一跳,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定睛一看,一个穿着王府侍卫服、面无表情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如同影子般悄声无息。
“你、你从哪冒出来的?吓死小爷了!”阿云拍着胸口,惊魂未定。
那侍卫并不答话,只重复问道:“公子可要洗漱?”
阿云眼珠一转,堆起一个自认为最无害的笑容:“嘿嘿,这位姐姐,洗漱不急。你看,我在贵府叨扰许久了,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就走,这就走,不劳烦贵府了!”说着就要往外溜。
侍卫脚步一错,稳稳地挡在他面前,声音平板无波:“殿下有令,公子暂居府中,不得外出,请回房。”
“凭什么啊?我又不是犯人!”阿云急了,试图硬闯,但那侍卫如同铁塔般纹丝不动,只用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看着他。
几番尝试未果,阿云只能悻悻然退回屋子,像只被关进金丝笼的野雀,坐立不安。
从侍卫口中得知此地竟是新晋靖王府,他更是心急如焚。
靖王?
没听说过!京里什么时候多了这号人物?
一连三天,无论他如何软磨硬泡、装病耍赖,门口那两个铁面门神都油盐不进。
4. 第 4 章
第二天清晨,阿云早早醒了。
趁着侍卫轮值换岗的间隙,阿云鬼鬼祟祟在院中穿梭,终于在一个偏僻角落的狗洞前看到了“生”的希望。
他两眼一亮,回头扫视一眼,见没人,立刻趴下,手脚并地,翘着屁股就从那狭小的洞口钻了出去。
冰冷的泥土雪渣沾了满身也顾不上,爬起来就往城西的方向狂奔。
就在他钻出狗洞的瞬间,一道如同幽灵般的黑影已悄无声息地缀在了他身后。
当阿云气喘吁吁、满身狼狈地冲回城西那间破败漏风的窝棚时,里面十来个同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乞丐瞬间围了上来。
“老大!老大回来了!”
“云姐!我们还以为你被青帮那群王八蛋打死了!”
“呜呜,老大你没事太好了!”
一群半大孩子围着阿云叽叽喳喳,脏兮兮的小脸上全是惊喜和后怕。
阿云被他们簇拥着,心里那点逃离王府的忐忑瞬间被暖意取代。
他挺直腰板,拍了拍胸脯,努力做出豪气干云的样子:“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你们老大我命硬着呢!阎王爷都不敢收!就青帮那群软脚虾,能奈我何?”
他嘴上吹着牛,眼睛却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小豆子呢?还有二丫!他俩烧退了吗?药吃了没?”
一个稍大点的孩子,叫石头的,脸上好大一块胎记,挤过来,脸上带着愁容:“云姐,你留下的那些铜板,只够抓一副最便宜的药。小豆子喝了药,烧退了点,可还是咳得厉害。我又加了一罐水,煎给二丫喝。但二丫烧得更凶了,说胡话,药都灌不进去....就等着你回来想法子呢!”
阿云的心猛地一沉。
他二话不说,伸手就往怀里掏,摸出那个沉甸甸、绣工精美的钱袋——正是他那天拼了命偷来的“战利品”。
“他爹的!天无绝人之路!小爷也算劫富济贫了!”他握紧钱袋,眼里闪过一丝决然。
他从小混迹街头,自有一套生存逻辑,深知哪些贵人能惹,哪些不能碰。
这次是撞进了青帮的地盘才栽了跟头。当下最要紧的,是救命。
他不敢耽搁,叫上石头和另一个大一点的孩子,揣着钱袋,背起昏昏沉沉的二丫,又让石头拖抱着咳个不停地小豆子,急匆匆赶往最近的一家医馆。
然而,当他们急匆匆出现在医馆门口时,那坐堂的大夫只瞥了一眼,见他们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地,便厌恶地遮住了口鼻。
两个药童很有眼色,见状,立刻上前驱赶:“滚滚滚!哪来的叫花子!没钱看什么病?别脏了我们的地方!快滚!”
“我们有银子!有银子!”阿云急忙掏出那个鼓囊囊的钱袋往她们手上塞。
药童看着那精致的钱袋,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仍鄙夷道:“谁知道你们这钱干不干净?快滚!再不走放狗了!”
说着就将钱袋砸在阿云脚下。
“你!”阿云气得要揍人,但还是忍住了。
他看着怀中烧得小脸通红、呼吸急促的二丫,再看看咳得蜷缩成一团的小豆子,一股绝望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让他浑身发抖。
就在他急得两眼发红,几乎要不顾一切冲进去时,一道清冷的女声自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送去济安堂,林老会看。”
是青梧。
她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身后跟着两个王府侍卫。
那一刻,阿云仿佛听到了天籁,眼眶泛红地看着青梧。
“谢、谢谢大人!”阿云哽咽地道谢,随即紧跟在青梧身后离开。
在她们身后,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医馆大夫和药童忐忑地望着她们远走的身影,满心害怕和懊恼:真是倒霉,谁知道这几个小乞丐还认识贵人。
阿云一行人跟着青梧来到一条更大的街,这里来往走动的都是达官贵族,几个小家伙拽着阿云的衣服,紧紧缩在他身后。
很快就到了济安堂。
青梧亮出靖王府的腰牌,坐堂的林老大夫二话不说,立刻为二丫和小豆子诊治。
在济安堂里,阿云才终于知道,救了他、又收留他、此刻派人来解围的“靖王”,竟是那位刚刚凯旋、受封靖王、名震天下的三皇女羲月!
这四年来,边关捷报频传,三殿下用兵如神、战无不胜的故事早已在街头巷尾传成了传奇,是他们这些挣扎求生的孩子们心中最耀眼的偶像!
这一消息极大震撼了阿云,他对未曾见过的靖王殿下充满了感激与好感。
这群孩子,包括阿云,从此刻起,瞬间成为了靖王的脑残粉,
阿云看着青梧冷硬的侧脸,想着那位高高在上、清冷如神的三皇女殿下,眼眶发热,这份恩情,就算要他这条小命也报答不了。
在大夫的救治下,当天下午小豆子和二丫就退烧了,喊着饿了。阿云终于松了口气,林老大夫说她们可以回去了,还给两人开了药,并未收钱,阿云与小家伙们感激得连连磕头道谢,这才离开。
回到窝棚中,阿云嘱咐几个小的煎药,看好火,自己则出门给她们买点吃的。
走出城西这片鱼龙混杂的贫民窟后,阿云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靖王府门口,他站在远处望着那高高的朱红大门和门口威风凛凛的两尊石狮子,不由心生胆怯。
犹豫再三,他转身离去,只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会报答靖王殿下的大恩!
之后几天,阿云整天坐在门槛上发呆,小伙伴们出门时喊他一起上街“挣钱”,他也不理。
心中一直琢磨着如何报答靖王殿下。
他身无分文,除了一身蛮力和街头摸爬滚打的小机灵,似乎身无长物。
这几天,他愁的在破窝棚里直挠头。
目光无意间扫到墙角石缝里顽强钻出的一小簇鲜嫩野草时,他猛地一拍大腿。
有了!
贵人府邸不都喜欢那些稀罕的奇花异草吗?
他别的本事没有,自小在山野里摸爬滚打,据过世的乞丐老娘(养母)说,当年就是在荒无人烟的乱葬岗草丛里捡到他的。
他对这些花花草草有种天生的亲近感,尤其擅长养活一些稀罕的花草植株,只是这些宝贝太难得了,以前为了给生病的小伙伴们找药,他没少往城外深山里钻。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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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
第二天,天蒙蒙亮,寒霜未退,天上零星地飘落着小雪花。
他悄悄起身,只跟石头交代了一声要出去一趟,便独自一人,怀揣着几个硬邦邦的冷馒头,紧了紧身上的破棉袄,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京城西面那片连绵险峻的苍莽群山里。
他像只灵敏的猴儿,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攀爬搜寻,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刺骨的山风,手脚和脸颊早已冻得通红麻木,但一股执拗的劲头支撑着他。
凭着以往进山的经验和一股韧劲,竟真让他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上,发现了一株凌寒绽放的绿萼梅!
在灰暗的悬崖背景下,宛如遗世独立的仙子,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冷冽幽香。
他认得!
在老花农那里听说,今年京城那些达官显贵的花房里,最紧俏、最受追捧的就是这类绿萼老梅桩!
一株难求!
这株梅,孤傲,清绝,坚韧,他莫名觉得,像极了那位高高在上的三殿下!
狂喜涌上心头,他几乎忘了危险,眼里只剩下那株寒梅。
小心翼翼地挪到悬崖边缘,阿云寻找着可以下脚攀爬的凸起。
寒风呼啸,吹得他浑身刺疼。
阿云咬紧牙关,一手死死扣住冰冷的岩缝,一手拔出身上带着豁口的匕首,身体尽可能地向外探去,试图削下几枝形态最美的带着饱满花苞的枝条。
汗水混着寒气浸透了他的破袄。
终于,几段遒劲的梅枝被他小心地削下。
他解下束腰的破布条,将它们仔仔细细捆好,牢牢绑在身后,这才长舒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往下挪。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凶悍的狼嚎声陡然从身后不远处的密林中响起。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
阿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他僵硬地低头看去,只见数道灰黑色矫健的身影,从枯林的阴影中缓缓踱出。
它们仰着头,幽绿贪婪的狼眼死死锁定了挂在半空中的他。
他被狼群包围了!
阿云吓得魂飞天外,整个人如同被冻僵的壁虎,死死贴在冰冷湿滑的石壁上,心跳如鼓。
下方,眼冒绿光的饿狼死死盯着他,涎水顺着尖利的獠牙滴落,浓烈的腥臊气顺着山风直往他鼻孔里钻。
他试图稳住身形,可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松动的岩石,惊慌失措间,脚底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着悬崖底下栽去。
“啊——!”
绝望的惊呼声响彻山谷。
失重感猛地攫住他,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身体急速下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自上方的悬崖上飞掠而下,在阿云模糊的泪眼中向自己靠近。
劲风扑面,一只异常有力的手精准地攥住了阿云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的手腕!
下坠的势头止住,巨大的惯性让他的手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也将他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
阿云惊魂未定地抬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撞入一双深不见底、冷冽如寒星的眼眸。
5. 第 5 章
阿云情不自禁地呢喃出声:“靖王殿下。”
羲月单手发力,将人往上一提,紧扣住阿云的腰身,同时道:“抓紧!”
他下意识地听从她的命令,两手求生欲极强地抱住了羲月的腰。
感受到腰间传来的力度,羲月蹙眉,一只手抱着人,另一只手拔出深深扎进石缝中的佩剑,足尖在陡峭的崖壁上猛地一蹬,借力腾身,几步跳跃,带着阿云这个沉重的累赘,如同鹞鹰般轻灵地向上掠起数丈,稳稳落回崖顶平台。
悬崖下面,是群狼不甘的咆哮声和呼啸的寒风。
双脚终于踩上实地,阿云腿一软,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他的脸色吓得煞白,冷汗再次浸透了他单薄的破袄,双手却还紧紧抓着那几支梅枝不放。
阿云抬头,看着眼前玄衣猎猎、执剑而立的挺拔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滚烫直冲眼眶。
羲月收剑入鞘。
她目光扫过阿云因惊吓和寒冷而惨白的脸,最后落在他微微颤抖,脚踝处明显不自然扭曲的右脚上,还有一直下意识扶着的左臂。
“受伤了?”她的声音平淡。
阿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右脚踝传来钻心的剧痛,大概是刚才滑落时扭到了。
他倒抽一口冷气,试着动了动,疼得龇牙咧嘴,额头渗出冷汗:“嘶......好、好像扭到了。”
羲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天色已晚,下山的路本就艰险,带着一个行动不便的伤者,在虎狼环伺的深山,风险太大。
她扫了一眼动弹不得的阿云,沉声道:“今夜下不了山。附近有处山洞,暂避一晚。”
阿云哪敢有异议,他忍着痛,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疼得直抽气。
羲月不再多言,俯身,手臂穿过阿云的膝弯和后背,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今天要不是系统再三提醒任务对象有危险,她也不会这么晚还滞留在山里。
“王、王爷!”阿云惊呼出声,脸颊瞬间爆红,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刚刚生死一线的怀抱他还未反应过来,但再次被靖王殿下抱起来时,鼻尖一直萦绕着她身上清冽如如雪松的气息,让他手足无措,心跳加快。
羲月对他的窘迫恍若未觉,抱着人,步履沉稳地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她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山间风的寒意,却异常安稳,隔绝了山里隐约传来的虎啸狼嚎声。
两人很快来到一处山洞,山洞洞口隐蔽,里面空间不大,但胜在干燥避风,还有一些人类生活的痕迹,约莫是山中猎人短暂休憩的场所。
羲月将人放在洞内的石床上,转身便消失在洞口。
不多时,她抱回一捆干燥的枯枝,又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动作娴熟地生起一堆篝火。
跳跃的火焰瞬间驱散了洞内的阴冷,带来一丝暖意,也映亮了羲月冷漠的侧脸。
洞内一片寂静,唯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阿云蜷缩在火堆旁,小心地揉着肿痛的脚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火光下的羲月。
她正用匕首削着一根坚韧的树枝,神情专注,准备给他固定脚踝。
“王爷......您怎么在这里?”阿云鼓起勇气,忍不住小声问道。
羲月手上动作未停,头也未抬:“寻雁。”
“大雁?”阿云一怔,下意识道,“这寒冬腊月的,大雁不都往南飞了吗?”
“嗯。”羲月淡淡应声,将削好的树枝放在火上烤烤,“活雁难觅,冬季偶有迟归或未南迁的孤雁,藏于深山。”
固定用的木棍很快准备好。
羲月来到阿云身边,示意他抬脚。
阿云不自在地露出自己肿的跟个大馒头似的右脚。
靖王殿下蹲在他面前,那双惯常握剑的手此刻却握住了他的脚踝,指尖精准地按压检查。
他强忍着往回缩的羞意和剧痛,僵在那里,不敢乱动。
“骨头无碍,外侧筋腱扭伤撕裂较严重。”
她简单地解释了下脚踝情况后,又利落撕下自己的衣襟下摆,用削好的树枝和布条,将他脚踝内外两侧牢牢固定住。
阿云迫于靖王的气势,拼命忍住疼痛,咬着唇不敢出声,身体微微颤抖着。
“好了。这只脚不要着力,需静养一些时日。”
羲月包扎完毕,直起身,目光落在他左臂上,“手臂。”
话音未落,已握住他的左手腕,轻轻旋绕,随即迅速发力。
“啊......诶?不疼了!”阿云惊喜地发现可以抬手了,他双眸瞬间亮起,感激地望向羲月,“谢谢王爷!”
火光映照在羲月精致的面容上,将她冷漠的气质映衬得柔和许多。
阿云怔怔望着他专注的侧影,心头那点隐秘的悸动再次如小鹿乱撞,难以平息。
他想起在济安堂里听说的靖王赐婚之事,又联想到王爷出现在这大山深处寻雁,心头莫名泛起一丝酸涩。
他忍不住喃喃低语,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王爷是为了给沈家公子活雁下聘?王爷真是用心。”
他不懂那些繁文缛节,但也知道活雁是极隆重的聘礼,尤其在寒冬,更是难得。
羲月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并未接话。
她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只有一片沉静。
对于这桩赐婚,最初只有被人摆布人生的愤怒。
在考虑到朝堂形势后,她平静地接受了成为母皇手中制衡朝堂的工具,成为她制衡朝堂的一枚棋子。
她对即将迎娶的沈家公子无感,亦不在乎他是谁,只要他是沈尚书嫡子足矣。
对于自己的这桩婚事和未来正君,她没有一丝温情,只有冷静的权衡利弊。
那沈公子,也只是这盘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她用心备礼,只未确保这枚棋子能稳稳落在她需要的位置上,并无半分情愫。
她生性冷情,本就无意于情情爱爱。
这些,自无需与眼前少年言说。
除了因系统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她会暂时护他周全外,再无其他。
没听到王爷的回答,阿云当她默认。
不知怎的,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那点酸涩难言变成了更深的苦涩。
他弄不清这莫名的情绪,却骤然惊觉自己生了非分之想。
他忙低下头,看着自己脏污破烂的衣衫和漏出脚趾的破鞋,急急打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默默闭嘴。
篝火劈啪作响,山洞里只剩下沉默的风声和火焰舔舐木柴的声音。
后半夜,羲月果然离开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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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在火堆旁迷迷糊糊地蜷缩着,身上被羲月盖着一件狐毛大氅。
那丝清冷气息环绕着他,他偷偷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攥住大氅柔软的一角。
他听着洞外呼啸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才响起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羲月回来了。身上带着寒气,玄色衣袍下似乎沾了些湿泥,手中竟拎着两只耷拉着脑袋、羽毛凌乱的大雁!
她随手将大雁扔在背风的角落,那两只大雁倒也乖觉,立刻瑟缩着彼此依偎,靠近火堆汲取暖意。
羲月并未多言,只是往火堆里添了些柴,便在距离石床不远处,靠着洞壁,闭目养神。
阿云不敢多问,心中莫名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落。
那沈家公子......究竟是何等神仙人物呢?竟值得靖王殿下这般人物亲自进得深山,为他寻来活雁下聘。
天色将明,羲月便熄了篝火。
她再次俯身抱起阿云,动作依旧干脆利落,仿佛只是拿起一件行李。
阿云僵硬地缩在她怀里,一动不敢动。
“诶!大雁!”见羲月就要大步离开,阿云指着洞中角落里的那对大雁,急忙提醒道。
“回头来拿。”
"哦、哦。"阿云尴尬地闭嘴。
正是多了他这个累赘,才让王爷没法将大雁带走。
他有点担心自己耽误了王爷的事,宝贝地抱着自己的梅枝,乖顺地带着不动,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
羲月的步伐却异常沉稳,抱着一个人在崎岖湿滑的山道上依旧如履平地。
阿云能感觉到她的手臂和怀抱传来的力量,坚实可靠,不自觉让人沉浸,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
直到远远望见城西那片低矮破败的房舍轮廓,阿云才挣扎了一下,低声道:“王爷,就、就是这儿了,我自己能回去!”他的声音带着急切和窘迫。
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的自尊心作祟,他不想让王爷看到他和那群小崽子们呆着的,如同老鼠窝般的破窝棚。
羲月脚步顿住,垂眸看他。
阿云紧张地别过脸,脸颊滚烫。
羲月没有坚持,依言将他放下。
阿云的右脚一沾地,立刻传来尖锐的刺痛,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咬着牙站稳。
羲月的目光在他强忍痛楚、努力站直的身体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掠过被他宝贝似的紧抱在怀中的那几支绿萼梅——即便坠落悬崖也未曾放手。
羲月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她回过神,未置一词,只微微颔首,转身便走。
阿云站在原地,直到那道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清晨薄雾弥漫的街道尽头,才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裹着的大氅,又懊恼不已。
刚刚忘记还给王爷了。
他一瘸一拐地朝着自己家的方向挪去。
一只手抱着梅枝,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高高撩起大氅的后摆,生怕它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尘土污秽。
他心中的念头愈发坚定:他一定会要将绿萼梅栽活,送给王爷。
那是他唯一拿得出手、报答王爷的东西。
至于这报答背后,是否还藏着别的什么……阿云不敢,也不愿深想。
6. 第 6 章
刚一回到那间四面漏风的破窝棚,阿云立刻如释重宝般脱下那件大氅。
他翻出自己唯一一件半新不旧、勉强还算干净的衣裳,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大氅仔细包裹好,这才珍而重之地放进床头那个摇摇欲坠的破木柜深处,还不忘用自己的旧衣仔细隔开,生怕柜里的灰尘弄污了它。
在家养病的小豆子和二丫扒在床边,两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追随着阿云姐姐单脚蹦跳的身影。
只见她一会儿蹦跶出门,一会儿又翻出角落里那个一直舍不得用的破瓦罐当花盆,对着那几支打蔫儿的梅枝,无比专注地忙碌起来。
靖王府书房。
羲月已经换下了沾了山间寒露的玄色劲装,换了一身墨色常服,坐在书案后,查阅军报与卷宗。
青梧肃立一旁,回禀道:“已查明,城西那窝棚共计孩童十三人,年岁五到十四岁不等,俱是无籍流民。由阿云收拢照料。其养母是多年前死于时疫的流民乞丐。”
“阿云母父,可有线索?”羲月问道。
“禀殿下,”青梧垂首,“那老乞丐是在乱葬岗捡到阿云,当时阿云身上物事皆被变卖,时隔久远,尚无线索。”
羲月沉吟片刻,抬头道:“继续查。明日,将所有人送至城外南郊清溪庄,妥善安置。”
青梧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立刻抱拳领命:“是!殿下!”这安排,已远超对一个顺手救下的小乞丐的处置。
羲月继续吩咐道,“先给她们识字开蒙,待年岁稍长,根基稳固,按其性情意愿,择一技傍身。账房,武艺,医术,女红针黹皆可,愿入伍者,便送去兵营。”她顿了顿,补充道:“阿云脚伤未愈,让大夫看看,莫要延误。”
青梧心头一震,难道王爷动凡心了?面上却依旧冷硬:“属下明白!定安排周全!”
青梧领命离开。
怡和宫中。
林贵君林氏正拿着厚厚一叠烫金礼单,眉开眼笑地与几个内侍官商议着什么,见羲月进来,立刻喜滋滋地迎上去。
“皇儿快来!瞧瞧父妃拟的聘礼单子!绫罗绸缎、金银玉器......都是顶好的!保准叫沈家挑不出半点错处,风风光光迎娶咱们的正君进门!”
林贵君出身微寒,当年全凭几分姿色与运气入宫,不久诞下羲月,才得以晋位。
这么多年在女儿的暗中庇护下,安稳度日,心思单纯,无半点心机,或许正是这份单纯与美丽,背后无世家支撑,才得了皇帝几分偏爱,毫无顾忌地倚重羲月。
林氏献宝似的将礼单塞入女儿手中,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父妃可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翻出来了!”
羲月接过礼单,目光却未在那琳琅满目的名目上停留。
她随手将其搁在一旁的紫檀小几上,声音平静:“父妃费心了。礼数周全即可,不必过奢。”
“这怎么行!”林氏立刻拔高了声音,带着被泼冷水的委屈,“我儿乃堂堂大夏靖王!娶的是尚书府的嫡公子!排场小了,岂不让人笑话?再说,沈尚书位高权重,聘礼厚重些,也是给足她面子,显得我王府重视,她心里也舒坦,于你在朝中......”
“父妃,”羲月打断他,语气依然平淡却不容置喙,“儿臣自有分寸。三书六礼,依制而行,不失体面即可。”
林氏被噎了一下,看着女儿那张冷清得不近人情的脸,满腔热情像被戳破的皮球,焉了下去。他撇撇嘴,小声嘟囔:“行行行,你说了算。那,那活雁呢?可寻得了?这可是古礼,马虎不得!显得咱们诚心!”
提到活雁,羲月脑海中蓦地闪过一张沾满尘灰、眼神忐忑的小脸。她端起茶盏,垂眸轻抿,“活雁已备下。”嗓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明日便去纳彩下聘。”
林氏闻言,这才眉开眼笑起来,拍手道:“好好好!活雁为聘,情意深重!沈家公子知晓了,定欢喜得很!”
情意?
羲月心中漠然。
那不过是一场交易中,必须付出的、符合规则的筹码罢了。
她所求,是沈巍然手中那柄名为“兵部钱粮”的利剑,稳稳指向她所需之处。
第二日,当靖王骑着踏雪,率官媒与披红挂彩、绵延不绝的聘礼队伍踏进沈府大门。这场联姻,在京城所有勋贵世家们的关注下,落锤定音。
沉甸甸的箱笼,神气活现、羽毛鲜亮的大雁,在满城百姓的围观与艳羡声中,一一抬入沈尚书府,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然而,这风光却如同一根尖刺,狠狠扎进了东宫太女的羲阳的心头。
沈巍然是她经营多年的臂膀,其嫡子沈云意,在她未来的布局中,本应是东宫正君的有力人选!如今竟被母皇一道旨意,塞给了她最忌惮的皇妹羲月!此等夺夫之恨,叫她如何能咽?
“查!”太女在东宫书房内,面沉如水,指尖几乎要掐进桌面里,对心腹暗卫厉声道,“给孤掘地三尺地查!老三近日所有异动,尤其是与沈家相关的一丝一毫,不得遗漏!”
暗卫效率极高,很快回报:靖王凯旋当日救下的小乞丐,非但未遣散,反被藏匿于在王府;更蹊跷的是,不过数日,连同城西贫民窟窝棚里那十几个小乞儿,竟被一股脑秘密送去了靖王南郊私庄-清溪庄。庄内似有专人教导识字技艺.......这绝非靖王一贯冷硬的行事作风!尤其是那个叫“阿云”的小乞丐,似乎格外不同。
“清溪庄.......一群小乞儿?”太女指尖敲击着桌面,眼中精光闪烁,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老三此举,绝非善心血来潮!给孤查!务必清楚那个“阿云”,究竟是何来历!”
“是,殿下!”
另一边,靖王府的隆重下聘,让沈府上下笼罩在一片喜庆与荣光之中。
仆从们脚步轻快地穿梭忙碌,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笑容,私下议论声不绝:
“瞧瞧靖王殿下这聘礼!这排场!可见对咱们公子是真心看重!”
“可不是!连活雁都备下了,寒冬腊月的,多稀罕!这份心意,啧啧......”
"咱们公子真是好福气啊!日后便是正经的亲王正君了!"
沈云意的院子里,更是被喜气盈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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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笼中那对神气活现、不时引颈清鸣的大雁,心尖仿佛浸在蜜糖里,甜的发颤。
指尖隔着竹笼,轻轻触碰那光滑温凉的羽毛,脸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尽是浓得化不开的甜蜜与不敢置信的晕眩。
爱慕经年的那个人,竟如此用心待他.......这巨大的幸福,让他仿佛踩在云端,轻飘飘的。
不多时,沈正君遣人来唤他去花园散心。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听到爹亲这个奇怪的吩咐,沈云意心跳如鼓,答案呼之欲出。
他倏然转身,急急唤贴身小侍:“小竹,快瞧瞧我这身可好?发饰乱了不曾?”
侍立一旁的小竹忍笑安抚有些慌乱的自家公子,喜盈盈开口道:“公子今日容光焕发!极美!”
“不成,”沈云意低头抚了抚衣襟,“这处有些微褶,小竹,替我将那套——”
小竹心领神会:“主君给公子新添的那套浅碧色云锦衫?”
沈云意轻嗔他一眼:“还不快去!”
换好衣服后,沈云意带着小竹,怀揣着为靖王殿下精心备下的礼物,满心忐忑与期待,步履轻快地朝后花园走去。
天上飘着小雪。
沈云意隔着回廊,望见在亭中那道颀长身影正独自凭栏,静观雪落寒梅。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头乱撞的小鹿,整理衣冠,款步上前,盈盈下拜,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润与羞怯“云意,见过三殿下。”
清音入耳,羲月回首,眼前少年姿容昳丽,确如传闻。她略一颔首:“不必多礼。”
“谢殿下。”沈云意依言在一旁凳上落座。
亭中唯有他们二人,小竹识趣地退至廊下远处。
雪落无声,梅香暗浮,一股微妙的静谧在亭中弥漫。
沈云意鼓起勇气,捧出早已备好的香囊与一件针脚细密的狐裘披风,递到羲月面前,小声开口道:“殿下......这是云意亲手所绣的小物件,手艺粗陋,望殿下莫要嫌弃。”说罢,抬起水润的眸子,含着羞涩与期待望向她。
羲月恍然。
难怪方才与沈老狐狸一番机锋后,沈正君执意邀她“赏梅”,原是安排了这场相看。她并未准备回礼,便随手解下腰间一枚莹润玉佩递去:“有心了,此物予你。”
沈云意又惊又喜,珍而重之地接过那犹带羲月体温的玉佩。两件信物悄然互换,这桩梦寐以求的婚事,终于在他心中有了沉甸甸的实感。
羲月看着眼前温顺乖觉、脸颊绯红的少年郎,发现自己心中并无厌烦,反倒生出一丝莫名的、近乎本能的亲近之意。
她并未深究这异样感觉的源头,只觉此人温软顺眼,倒也尚可。
待羲月离开,沈云意独坐在梳妆台前,将那枚玉佩捧在手心,看了又看,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玉质,捧着手中的玉佩看了又看,仿佛从中能汲取属于羲月的温度。
他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放入妆匣最深处,妥帖珍藏。
今天的短暂相见,让他对未来王府的生活,生出了无限羞涩而美好的憧憬。
7. 第 7 章
东宫正殿中,太女羲阳端坐主位,指尖把玩着一枚触手生凉的羊脂玉扳指,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清溪庄、识字开蒙、习武学医?”她嗤笑一声,指尖用力,玉扳指几乎要嵌到肉里,“老三啊老三,你这“善举”可真是做得滴水不漏。收养一群小乞丐,还藏着掖着,尤其是那个阿云......”
暗卫呈上密报:“殿下,查清了。当年沈尚书侍君柳氏调换正君亲子之事,虽做的隐蔽,却非天衣无缝。那被弃于乱葬岗的婴孩,正是阿云。靖王殿下在城西救下他时,恐已洞悉其身份。”
“果然!”羲阳眼中精光一闪,“难怪如此反常!她定是知道了!为了她即将进门的沈家正君沈云意的“嫡子”身份,也为了靖王府和沈府的颜面,才把这精彩的秘密死死捂住,把一只真凤凰当野雀儿养在庄子里!”
她越想越觉得羲月虚伪可恨,平日里硬是摆出一副不恋权势的模样,“呵!好一个深谋远虑的靖王!真是孤的好皇妹!既得了沈家的联姻助力,又捏着沈家一个天大的把柄!想的可真美!”
她猛地起身,声音阴鸷:“去!想办法把那个阿云给孤“请”来!手脚干净点!还有,当年被柳氏收买、负责丢弃婴儿的老仆,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孤弄来!孤要送老三一份大礼!”
自从被青梧安排到清溪庄后,阿云觉得自己的生活恍若进了云端。
他和小伙伴们再也不用担心下一顿饭的着落了!石头二丫她们每日将靖王殿下挂在嘴边,奉若神明。
阿云时常害怕这安稳是场美梦。
他不解靖王为何如此厚待自己,可每当想起那道凛冽如霜的身影,心口便不受控地怦然作响。
庄内管事和侍卫待他们甚是和善,日子过得温暖而充实。
小伙伴们上午习文识字,下午则跟随不同师傅修习技艺。
阿云因脚伤之缘,便跟随那位慈蔼的老大夫辨识药草,竟被夸赞颇有慧根。
他暗暗期盼:若能让自己更有用些,或许……也能帮到殿下分毫?
这日清晨,阿云推开房门,一眼看到院中自己精心侍弄的花盆里,那株绿萼梅竟悄悄开花了,点点莹绿缀于虬枝,清冽幽香浮动。
他高兴地蹦起来,猛地冲回屋内,翻出柜底珍藏的一个硕大包袱,利落地背在身后,又无比珍重地抱起那盆初绽的绿萼梅,向门口守卫的嬷嬷告了声假,便脚步轻快地出了清溪庄。
他低头看着怀中散发着幽香的梅花盆栽,满心雀跃地朝城中方向走去。
然而,刚到半途,十数个训练有素、蒙着面的黑衣人如鬼魅般出现,直奔他而来。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阿云惊骇,抱紧花盆,色厉内荏地喝问道。
黑衣人置若罔闻,其中两人探手如爪,便要擒拿住人。
千钧一发之际,两道身影骤然自旁侧巷口闪出,提刀挡在阿云身前!
“阿云快走!回庄子!”其中一人急忙提醒阿云,声音绷得紧紧的。
此二人,正是青梧查实阿云身世后,奉靖王之命暗中布下的护卫。
见对方招招狠辣,皆是搏命死士的路数,她们寡不敌众,两人对视一眼,眸中皆露出决然之色!
一人猛地自怀中掏出一支响箭,奋力拉响,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同时,两人拼死挥刀,为阿云逃跑争取时间:“快跑!”
阿云惊慌失措地抱着梅枝往回跑。
然而黑衣人势众,两名护卫浴血苦撑,不过片刻便被击倒。
阿云还没跑远,便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扼住后颈,刺鼻的帕子死死捂住口鼻!
他的垂死挣扎被轻易镇压,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原地,只落下一个沾着泥污的包袱,摔破的绿萼梅盆栽,以及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两名护卫。
不知过了多久,阿云在一间阴冷潮湿的密室中醒来,手脚被粗糙的麻绳捆住,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铁锈般的腥气,几道模糊而森冷的身影伫立在不远处。
为首者并未蒙面,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不屑。
正是太女的人。
“醒了?”那人声音暗沉嘶哑,“小子,可知为何‘请’你来此?”
阿云强忍脚踝处的刺痛,咬紧下唇,警惕地瞪视着她,一言不发。
“啧,你那‘恩重如山’的靖王殿下,待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这人冷笑一声,带着浓烈的嘲讽,挥手示意。
一个衣衫褴褛、抖如筛糠的老夫郎被粗暴地推搡进来,瘫软在地。
紧接着,一枚小小的、色泽黯淡的长命锁被随意丢在阿云面前冰冷的石地上,发出“叮”一声脆响。锁上刻着一个模糊的“云”字。
阿云瞳孔骤缩!这长命锁……是乞丐娘留给他唯一的念想!娘咽气前塞到他手里,说是捡到他时便裹在襁褓中的!
几年前,为了给窝棚里一个高烧不退的小丫头买救命药,他当掉了长命锁,换来了小家伙的救命钱。
那老夫郎涕泪横流,对着阿云砰砰磕头:“小、小公子……老奴该死!老奴当年猪油蒙了心啊!是、是柳侍君……给了老奴银子,让老奴将一婴儿与你调换,然后把你扔到乱葬岗去......老奴一时鬼迷心窍......”
阿云脑中一片轰鸣,震惊与巨大的荒谬感交织,让他一时无法反应。
阿云一脸震惊又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些人。
暗卫“好心”地俯身,如同毒蛇吐信:“听明白了?你这小乞儿,根本不是什么贱籍!你是当朝户部尚书沈巍然如假包换的亲生儿子!是沈府名正言顺、本该金尊玉贵的嫡长公子!”
“不……不可能……”阿云声音嘶哑干涩,本能地抗拒。
他幻想过无数种身世,或意外离散,或被人拐卖,却从未敢奢望攀附那些云端上的高门贵胄!
“不可能?”这暗卫逼近一步,语气充满恶意,“那你猜猜,你那恩重如山的靖王殿下,为什么明明查到了你的身世,却把你像个见不得光的秘密一样藏在这庄子里?还特意叮嘱要好好照顾你,不让你接触外人?”
阿云猛地抬头,清澈的眼眸中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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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露出了一丝迷茫和动摇。
“因为她娶的,是被赐婚的那个冒牌货——沈云意!”暗卫的声音阴冷如冰,“为了沈家的体面,为了她的婚事顺遂,为了不让那个鸠占鹊巢的假货身份暴露,她当然要把你这个真正的嫡子藏起来!让你永远做个见不得光的小乞丐!她对你的那点好,不过是怕你这颗不安分的棋子闹出事端,坏了她的棋局罢了!你还真当她是悲天悯人的菩萨下凡?”
每一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阿云的心。
他想起了王爷将他安置在庄子里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叮嘱他养伤时那公事公办的语气……
难道、难道这一切温情,真的只是冰冷的算计?只是为了沈云意?
绝望和愤怒如同野火般不受控制地在他胸中燃烧。
不!不是的!
靖王殿下......绝不是这样的人!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肉里却不自知。
“现在,机会来了。”暗卫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太女殿下仁慈,给你一个认祖归宗、拿回你应有的一切的机会!去沈府!去敲开那扇朱红大门!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沈尚书,告诉那个抢了你身份、抢了你父爱、甚至可能去抢了你本该拥有的婚约的沈云意,你才是真正的沈家嫡子!闹得越大越好!让整个京城都看看,靖王和沈家练手掩盖的丑闻!”
“我凭什么信你?”阿云双目赤红,恨恨地盯着她,声音颤抖。
纵然心绪杂乱,疑虑重重,他脑中却固执地闪过那道挺拔如剑的身影。
他绝不信!即便要知晓身世,他也只愿亲耳听三殿下道出真相,而非信这掳他至此的恶人!
“放我回去,我要见三殿下!”阿云奋力挣扎,手腕摩擦出血痕。
暗卫诧异地看向这小乞丐,没想到他如此信任靖王羲月,“冥顽不灵!”她冷哼一声,失去了耐心,“既然你敬酒不吃,那便休怪本统领‘帮’你一把了!”
“你想干什么?放开我!呜、呜、”一人上前,再次捂住阿云口鼻,他徒劳的挣扎迅速微弱下去。
几乎在阿云被劫走的同时,消息便传到了靖王府。
“阿云被劫?”青梧的声音带着怒火和难以置信。
刚查到阿云的身世时,殿下就暗中加派人手保护阿云。
果不其然,他们刚安顿好乞儿与阿云,城西旧窝棚便遭人暗中翻了个底朝天!
谁知人在清溪庄里还会被劫走!
亲卫单膝跪地,汇报道:“对方手段狠绝,目标明确,只为捉阿云。那两名姐妹拼死抵抗,身受重创,若非援兵及时赶到,怕是早已丧命。”
羲月正在擦拭佩剑的手猛地一顿,剑锋在烛光下闪过一道寒芒。
她抬眸,眼中是山雨欲来之色。
“呵,”羲月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杀机尽显,“除了本王那“好皇姐”,还有谁会如此下作龌龊,专行这等后宅腌臜阴私之举?她也就这点上不得台面的能耐了。”
她将佩剑归鞘,发出叮当一声脆响:“备马,去东宫!”
8. 第 8 章
羲月一身劲装,面沉如水,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直接闯入东宫正殿。
殿内侍卫无人敢拦,纷纷退避。
太女正悠闲地品着香茗,仿佛早就在等她。
“三皇妹今日好大的火气,未经通传便直闯孤的东宫,所为何事啊?”羲阳放下杯盏,笑盈盈地问道。
“把人交出来。”羲月的声音不高,却冷硬。
“人?什么人?”羲阳故作茫然,随即恍然大悟一般,“哦你说那个叫阿云的小乞丐?孤确实请他来做客了。皇妹何必动怒?孤只是想帮你一个忙,给你个“惊喜”罢了。”
羲月眼中寒光如刃:“惊喜?”
“是啊!”羲阳站起身,踱步到羲月身前,笑容带着恶意的戏谑,“孤思来想去,觉得你那位出身尚书府的正君人选……似乎名不正言不顺了。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如何配得上堂堂靖王正君之尊?岂非贻笑大方?不如……”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欣赏着羲月隐隐跳动的怒火,感到无比快意,“孤给你换个正君如何?比如......那个身份更名正言顺、一身污秽、粗鄙不堪的真嫡子?让他嫁入你王府,岂不更是一段“佳话”?保管让你的婚事,成为京城未来十年都津津乐道的趣事!哈哈哈哈!”
“羲阳!”羲月眸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你找死!”
“啧啧啧,三皇妹,注意你的言辞。”羲阳丝毫不惧,反而更加得意,“孤可是储君。再说了,孤这可是在帮你认清枕边人的真面目呢。你猜猜,此时此刻,沈府门前正在上演的一出“认祖归宗”的好戏有多精彩?你那名动京城的未来正君,得知自己是个假货,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该是何等可怜无措的表情?哈哈哈!”
羲月看着羲阳张狂肆意的大笑,明白她不仅是要搅黄她的婚事,更是要将她靖王府的脸面彻底踩进泥里!
心中最后一丝耐心彻底耗尽,她不再废话,猛然逼近羲阳,“羲阳,本王不介意,让这东宫,今日就换一个主人。”
羲阳被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惊得心头一悸,狂笑戛然而止。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色微变。她毫不怀疑,这个疯子真的会动手!
就在羲阳心神动摇的瞬间,羲月身形如电,已越过她,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
“传令下去,盯紧沈府动向,尤其沈云意和阿云,不管谁出来,第一时间带走,务必确保他们安全。”
羲阳看着羲月消失的背影,又惊又怒,一挥袖案几上的杯盏被扫落在地,破裂四溅。但她眼中很快又闪过一丝冰冷的快意:“去的再快又如何?沈府的大戏怕是已经唱到高潮了!哈哈哈哈!”
羲月翻身上马,踏雪如同一道闪电,疾驰而去。
她没有去沈府,这这毕竟是沈巍然的家务事,她不会插手,事实既已被揭开,阿云反而安全。
羲月眸色幽深。
沈巍然知道真相第一时间是对阿云起杀心,如今事态失控,被迫认回,能待阿云有几分真心?
而那个在沈家娇养了十几年、骤然从云端跌落、身份尴尬的沈云意,更是一个被卷入这趟浑水的无辜者。
一股怒意在胸中翻腾,无论沈府如何,这笔账,她定要跟羲阳讨回来!
与此同时,沈府那气派的朱红大门前,此刻围满了被巨大动静吸引来的百姓和闻风而动的各路探子。
一队东宫侍卫“护送”着被强行压过来的阿云,以及那个抖如筛糠的老夫郎,大张旗鼓地停在门前。
为首的东宫属官高声喊道:“奉太女殿下谕令!护送沈尚书流落在外多年的亲生骨肉——真正的沈府嫡长子,归府认亲!”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围观群众哗然。
门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进去通报:“不、不好了!大人!出大事了——!”
书房内,沈巍然闻讯,脸色瞬间铁青。
她瞬间洞悉了太女的意图——这是赤裸裸的警告!用她沈家不堪的丑闻狠狠抽打在她和靖王的脸上,让她们颜面扫地!
一股郁气直冲顶门。更让她心焦的是,终究是晚了一步!
前几日在她收到那封神秘信件揭露这桩旧事时,她已暗中派人前往城西窝棚“善后”,谁知人去楼空,显然有人捷足先登,将人带走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杀意,沉声下令:“开门!将人带进来!紧闭府门,不许任何闲杂人等窥探!去请正君......和柳侍君,即刻到正厅!”
当阿云被侍卫半推半搡着带进沈府正厅,看到端坐主位、面容威严冷峻的沈巍然时,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紧抿着唇,一动不动。
很快,沈正君姜氏在侍从的搀扶下匆匆赶来,脸上带着惊惶与不解。
紧接着,侍君柳玉也被带了进来。他穿着素净,容貌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美,但脸上却笼罩着一层近乎死寂的麻木与了然。
当他的目光扫过厅中形容狼狈却与沈巍然又几分相似的面容时,眼中竟再无半分波澜,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仿佛早已预见了这一刻。
沈巍然目光如电,扫过柳玉和老夫郎,最后落在阿云那张与年轻时的自己有五分相似的小脸上时,之前为了沈府面而起的杀意,在此刻迟来的血缘亲情影响下有了一丝恻隐之心。
然而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安抚住这个流落在外的亲生骨肉,绝不能让他与沈府离心。
沈巍然面上迅速堆叠起被至亲蒙骗的震怒与对阿云失而复得的痛惜。她指着跪地的老夫郎,声音带着威压:“说!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当年做的事,一五一十说清楚,若有半句虚言,本官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夫郎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是、是柳侍君!当年......当年正君生产那晚,府中乱作一团,柳侍君.....他、他买通老奴和产房里的一个侍从.....趁人不备,将正君刚生下的公子掉包了,然后、然后给了老奴一包银子,让老奴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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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公子扔到城西乱葬岗去......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啊!”
“!!”沈正君姜氏如遭雷击,眼前一黑,身体向后栽倒,被侍从慌忙扶住。
他死死瞪着柳玉,眼中怒火翻腾,浑身气得发抖,声音凄厉尖锐:“柳玉!是你!原来是你这个贱人!我的儿......我的儿啊!”他猛地扑向阿云,伸手想要触碰自己失而复得的骨肉,却在阿云警惕地后退一步时,僵硬地顿住了脚步,不敢上前,生怕吓到阿云,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
铁证如山,柳玉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目光狠厉地刺向沈巍然,声音透着刻骨的失望:“我本商户之子,嫁与你一农家子,资助你科举读书,陪着你从寒窑破屋一路走到金銮殿前!你高中状元,风光无限,转头就被侯府公子看中!停君再娶?呵!好一个前程似锦!好一个忘恩负义!我柳玉,不过是你青云路上,一块可以随意丢弃的垫脚石罢了!”
旋即,他猛地转向姜氏,所有的怨毒找到了倾泻口,手指几乎戳到姜氏惨白的脸上:“姜月瑶!你这不要脸的贱人!明知她已有发夫,仗着侯府权势,威逼利诱,硬生生将我踩成妾室侍君!这还不够!”柳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后来,后来我怀上身孕,你这毒夫!竟命人灌我喝下那晚堕胎药!你说......你说绝不允许一个贱妾之子,在嫡系之前出生,玷污了你嫡出的尊贵。若不是你!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本该是沈府堂堂正正的嫡长女!她会享尽荣华,会有疼爱她的母父!是你!是你亲手扼杀了她!是你毁了我的一切!这十几年,我日日活在地狱里,生不如死!”
积压了半生的仇恨彻底爆发,柳玉状若癫狂,指着悲痛欲绝,对他满怀恨意的姜氏和脸色铁青的沈巍然,发出凄厉又畅快的大笑:“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我就是要让他姜月瑶也尝尝骨肉分离的剜心之痛!让他儿之命抵我儿之命!哈哈哈哈......"
这癫狂的笑声和泣血的控诉,如同一把刀,将沈巍然的脸面划得七零八落,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沈巍然面沉如水,双眼沉沉地扫过悲痛愤恨的正君和癫狂咒骂的侍君,她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茶几上,“好!好得很啊!”沈巍然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沉重的疲惫,“一个狠毒善妒,戕害子嗣!一个阴险报复,偷天换日!你们......你们真是好得很啊!”
她目光扫过姜氏和柳玉,最后落在满眼震惊的阿云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愧疚,有痛心,有面对这烂摊子的暴怒,更有一丝迁怒于这“祸端之源”的冰冷。
如果他当年就死了,就没有如今的局面了。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姜氏的悲泣和柳玉神经质的低笑在回荡。
阿云僵立在原地,他居然真的是尚书府的公子。
原来他所有的苦难,卑微,如同草芥般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日日夜夜,不过是自己生身母父所造下的孽债。
他感到无比的荒谬。
9. 第 9 章
沈府这边,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侍君柳玉,罪证确凿,被沈巍然下令押往最偏远荒凉的废庄上,严加看管,终生不得离开。
沈正君姜氏身为未来靖王正君的父亲,背后更有有侯府撑腰,在沈巍然权衡利弊之下,只是被训斥一番,罚其禁足自己院中,抄经思过。
而阿云,被沈巍然亲自取名为云溯,成为沈府名义上的嫡次子,顶着这个崭新的、尊贵的身份,留在了沈府中。
至于沈云意......他本是柳玉当年买来顶替阿云的弃婴,早已不知亲生父母在何方。
沈府教养他多年,耗费心血,且他毕竟是圣旨赐婚的靖王正君人选,身份特殊。
沈巍然权衡再三,不知靖王和陛下态度如何,暂时并未处置。
于是,沈云意就这样被留在了府中。
身份却无比尴尬,一个鸠占鹊巢,顶着嫡子名分的假货。
当日,在小竹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时,云意还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等被传唤到沈府正厅之后,亲眼见证了这场认亲,得知自己身世时,云意只觉得如坠冰窟,脑子一片空白。
他不敢置信,不知道自己在沈府将如何自处,将以何面目面对这府中众人,面对严厉的母亲,疼爱他的爹亲,还有——三殿下。
沈府那场惊天动地的认亲风暴过后,府上的气氛再不如从前,始终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沈正君姜氏骤然得知自己捧在手心、如珠如宝般疼爱了十几年的儿子沈云意,竟是柳玉那个贱人调换来的野种,而自己真正的骨肉却在乞丐堆里混迹求生,那份剜心之痛与滔天恨意,几乎将他吞噬。
他恨毒了柳玉!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可那贱人早已被发配出去自生自灭,妻主更是严厉警告过他,此事到此为止,绝不可再生事端,以免再被有心人利用,牵连整个沈府。
满腔怨毒无处发泄的姜氏,只能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补偿心理,将目光投向了刚刚“认祖归宗”的亲生儿子云溯,将所有的愧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都转化成了对云溯的极端关注与溺爱。
绫罗绸缎、珍馐美味和金银珠宝流水般涌向云溯所居的听雨轩。
姜氏每日必来探望数次,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浓的化不开的爱怜。仿佛要将过去十几年的亏欠,在短短数日内全部补回来。
“溯儿,你看爹亲给你新裁的衣裳,用的是江南进贡的云锦,这颜色多衬你!”
“溯儿,这燕窝粥是爹亲亲自熬的,快趁热喝了,补补身子,这些年你在外头受苦了......”说着便潸然泪下。
云溯手足无措,沉默以对。
这突如其来的富贵生活,让他感到有些窒息与疏离。
他无比怀念清溪庄上与伙伴们学习玩耍、培育绿萼梅的单纯日子,那个救他于危难的身影时常出现在他脑海中,但他知道那是云意的未婚妻主,两人从小相识,怕是青梅竹马......
他甩甩头,清除自己脑中不该有的妄念。
如今住进沈府,不知道小石头二丫她们怎么样了?
一旁,沈正君见云溯情绪低落,以为他住不习惯,于是建议道:“溯儿,这院子可好?要不搬去听竹轩?爹亲让那野种腾出来!那本就是给你备下的最好院子!”
云溯回过神来,看着屋子里堆满他原来想都不敢想的珠宝美食,又看着殷殷期盼的沈正君,这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对他天然有一分亲近。且姜氏日日过来嘘寒问暖,对他悉心照料,他内心其实早已将他当作自己的爹亲,只是两人尚不熟悉,他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有些尴尬。
听到沈正君的问话,云溯忙回过神来,答道:“不必,这里很好。”他并不恨沈云意,也不想抢他的东西。
“好好好!溯儿喜欢就好!这儿离爹亲的锦华苑近,有事随时唤爹爹!”姜氏看着云溯乖巧的模样,心都化了。
“……好,爹爹。”云溯低声应道。
姜氏激动地抓住他的手,笑中含泪:“哎!爹爹在!”
云溯抿了抿唇,开口道:“爹、爹爹,我想出去看看二丫她们。”
骤然听到这么粗俗的名字,姜氏皱了皱眉,随即想到孩子自小在那乞丐窝长大,有些念旧情也情有可原,等他来日再慢慢教导也不迟。于是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道:“行!爹爹安排车送你过去,安排嬷嬷陪你一起。要听话,早点回来。”
云溯刚想说不用了,但见姜氏并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点点头。
等姜氏离开后,立马收拾一些吃的用的,还偷偷将姜氏塞给他的私房钱带着,准备给二丫她们留下,以防万一。
然而,姜氏对云溯有多热,对昔日的爱子沈云意,就有多冷。
他所有郁结于胸的怨恨,终于找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宣泄口。
“那个鸠占鹊巢的野种呢?还赖在听竹轩?他也配?”姜氏刚回到自己院中,尖利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恨意,“立刻!给我把他撵到西边那个堆放杂物的破院子去!看着就碍眼!以后他的份例,按最低等的粗使仆役发!别让我再看见他!”
侍从心中叹息,领命而去。正君现在正在气头上,只能苦了云意公子了。
昔日的矜贵公子沈云意,一夜之间,跌落尘埃。
他被赶出了雅致的听竹轩,搬进了府邸最偏僻荒凉的西跨院。
这里紧邻马厩,常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异味,院落破败,门窗漏风,屋内只有简单的几件旧家具,与从前的生活天壤之别。
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仆从被悉数撤走,只留下一个年迈耳背的老仆勉强照料。吃食粗糙,份例单薄,连冬日取暖的炭火都时有时无。
巨大的落差足以击垮任何人,但沈云意却异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他默默地收拾着自己仅剩的几件旧物,搬进了那间冰冷破败的屋子。
没有哭闹,没有抱怨,甚至没有一丝怨恨。
沈府给了他锦衣玉食,给了他尊贵的身份,给了他十几年的宠爱。
无论这宠爱的根基多么脆弱,一碰就碎。
但对他沈云意而言,那都是实实在在的恩情。
如今真相大白,他不过是物归原主。
爹亲、不,沈父君的怨恨,沈尚书的冷漠,都是他该承受的代价。
只是,他紧握着那枚小心珍藏的温润玉佩,指尖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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挲着上面的“靖”字,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冰雪中的微温。
这是他在无边冰冷中,唯一的念想和支撑。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保留这枚玉佩多久,保留这桩婚事多久。
随即又苦笑,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
老天爷好像跟他开了个恶意的玩笑,他只能听天由命。
一连三日,沈云意好似丢了魂一般,呆呆坐在漏风的屋中,麻木地望着四面围墙上的天空。
这日,门外忽传来小竹焦急的呼喊:“公子!”
随即,小竹冲了进来,身后竟跟着云溯。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相见。
厅堂那日情况混乱,云溯只远远一瞥,便觉这位靖王的未来正君气质出众,姿容惊艳,令人自惭形秽。
奇妙的是,他心中并无厌恶,反生一丝复杂之感。
沈云意亦然。
“公子!呜呜……您受苦了!让小竹留下伺候您吧!”小竹见公子衣衫单薄,面色苍白,居所简陋地比仆役还不如,心如刀绞,却不敢咒骂那下令之人——正是昔日最疼公子的正君!
云溯环视这比室外暖不了几分的破屋,窗棂破损,眉头紧锁:“此地怎能住人?我让爹爹给你换个地方。”
说完他就要去找姜氏,虽然他改变不了爹爹的态度,但只要是他的要求,爹爹多半不会拒绝。他知道他是靖王殿下的未婚夫郎,他会帮她保护好他。
“不必。”云意连忙拦住,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只要主君能消气,别气坏身子就好,我怎样都行。我本来也不是沈府血脉,大人与主君多年养育之恩,云意无以为报,自愿接受任何安排。”只要爹亲能消气就好,他想。
沈云意婉拒了他的好意。
看着他如雪中翠竹般挺立的身影,身处绝境亦无损风骨,云溯心中自惭更甚,只得仓促离去。
回院后,他悄然派人送去厚实被褥、炭火等物,更将小竹调到云意身边照料陪伴,姜氏听到下人的禀报,并未拂了云溯的面子。
沈巍然冷眼看着府中的一切。
她对姜氏近乎癫狂地补偿云溯并无异议,这能最快地安抚住那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但对于姜氏对沈云意的苛待,她却不能完全放任。
“够了!”
一次晚膳后,沈巍然冷声喝止了姜氏对沈云意新一轮的咒骂,“云意之事,到此为止。他毕竟在沈府长大,名义上也是你的儿子。如此苛待,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徒惹人非议,说我们沈家刻薄寡恩!”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姜氏,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更重要的是,他与靖王的婚约,是陛下亲旨赐婚!在靖王明确表态、陛下收回成命之前,他就还是未来的靖王正君人选!你如此折辱他,是想打靖王的脸,还是想打陛下的脸?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本官如何向靖王、向陛下交代?”
姜氏被噎得脸色发白,满腔怨怼却不敢反驳,只能狠狠地绞紧了帕子,咬牙道:“妻主说的是......妾身......知道了。”
他不敢在明目张胆地克扣份例或施加重罚,但那份冰冷的漠视和无处不在的鄙夷,如同无形的针,时刻刺痛着沈云意。
10. 第 10 章
靖王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羲月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沈府的闹剧及后续种种情报早已通报青梧,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太女......”羲月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声音里淬着森冷的杀意。
搅乱沈府,折辱她的人,妄图毁掉她的婚事,让她成为天下笑柄!
呵,她从来就是个小气记仇的人。
“青梧。”
“属下在!”
“江南道盐铁转运使司,与两淮盐课提举司,近三年来的所有账目、人事调动、地方呈报的“灾异”奏疏......凡有异常者,无论巨细,三日之内,全部汇总到我案前。”
羲月的声音平静,“动用我们在江南的所有暗桩,重点查两个人:扬州知府陶然,苏州织造内官冯箐。查清她们与与东宫詹事府,尤其是太女那位“钱袋子”——户部左侍郎张梁之间的往来。所有书信、账目、经手人,掘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挖出来!”
青梧心头一震,眼中却燃起兴奋的光芒。江南那可是太女经营多年,最重要的财富根基之地。王爷这是要直捣黄龙,捅破太女的钱袋子!
“属下领命!”青梧抱拳,声音铿锵有力,他定会为未来主君好好出一口恶气!
“记住,”羲月转过身,“要快,要准,更要隐秘。本王要的,是铁证如山,一击必杀!”
“是,属下明白!”青梧深知此事重大,定会万分谨慎。她立刻转身,如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声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羲月一人。她走到桌案前,指尖划过疆域图上的江南道。
江南舞弊,卖官鬻爵,贪墨横行......这些沉疴痼疾,早已是朝野皆知的秘密。只是盘根错节,牵涉太广,无人敢轻易触碰。
太女羲阳,正是借着这条水道,为自己和东宫势力攫取了海量的财富,支撑着她庞大的野心。
“喜欢送“惊喜”?”羲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很好,本王也送你一份“回礼”!”
她倒要看看,当钱袋子被捅破时,她那位高高在上的好皇姐,如何笑得出来!
第二日,除夕宫宴。
沈府内,天色未明,沈正君姜氏便带着一堆侍从亲自来到云溯所居的听雨轩,唤醒云溯。
他殷殷叮嘱着入宫的种种礼仪规矩,唯恐有半分疏漏,心底深处,更盘算着要将他好生打扮一番,初次露面,务必在宫中贵人面前,尤其是君后与太女殿下面前,好好展露头角,博得青眼。
想到那日竟是太女殿下的人将云溯送归沈府,姜氏心中便不由得活络起来。
莫不是两人之前就已结识?太女此举,怕是对溯儿另眼相看。若是能攀上太女这棵大树,让溯儿成为东宫正君......那不仅能让溯儿一步登天,更能将沈云意那个野种,彻底踩在脚下!
云溯对此浑然不知。
他昏昏沉沉地从温暖的被窝里被拉起来,任由仆从为他更衣梳洗,心思开始飘远。
除夕宫宴......想必靖王殿下也会出席。
他想问她是否真的早已知晓他身份,是否真的为了沈云意不想让他回到沈府。
他明知答案,却仍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妄想,或许殿下并不清楚那些事情,只是好心救他而已。
他耷拉着脑袋,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腰间流苏,心绪愈发沉闷低落。
他想,远远再看一眼便好。
他心知肚明,她是沈云意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主。
他们二人,天潢贵胄配世家明珠,方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至于自己……泥沼中挣扎的野小子,纵披锦绣华服,就如泥地里打滚的野狗披上了锦缎,徒增笑柄罢了。
骨子里,终究是那个格格不入、低贱不堪的小混混。
冬日严寒,呵气成霜。
沈正君裹着厚厚的狐裘,携着精心装扮过的沈云溯步出府门。
沈云溯穿着崭新的红色宫装,衬得他面容精致,生气勃勃,只是眉间带着一丝疏离与僵硬。
他还不习惯沈父特别的热情与亲近。
刚到车前,便见到沈云意已经候在阶下风雪中。
虽然在沈尚书的警告下,沈正君不再苛待他,但多于也没有了,穿着去岁的旧式冬装,身形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雪粒,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沈云溯刚想跟他露个笑脸,打声招呼,就被沈正君拉着走了。
撇到沈云意时,他原本脸上的慈爱笑容瞬间冷了下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沈正君本不想带沈云意去的,若非妻主昨夜厉声呵斥“除夕宫宴,百官勋贵齐聚,他若缺席,你让靖王的脸面往哪搁?让陛下如何想?你想让整个沈府跟着遭殃吗!”,他恨不得将这野种永远锁死在破落院里。
“父亲安好。”
沈云意规矩地屈膝福身行礼,声音轻而稳。
姜氏发出一声冷哼,看都未看他一眼,只亲密地挽着云溯的手臂,仿佛怕他沾染上什么不洁之物,径直越过沈云意,踩着脚凳上了那辆宽敞华丽的马车。
沈云意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车帘落下。
他缓缓起身,望着眼前熟悉的马车,心口像是被冻住了,又冷又痛。
这段时日,父亲对他的冷漠,无视,甚至刻骨的恨意,早已成为常态。
那个会温柔唤他“意儿”,会亲手为他做点心,会因他一点小病就忧心忡忡的爹亲,在那场噩梦般的认亲事件过后,便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巨大的失落和委屈几乎将他淹没,他用力的眨了眨眼,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尽头,如同这漫天的风雪,冰冷而绝望。
指尖下意识地按上胸口,那里贴身藏着一枚温润的玉佩,试图从中汲取一丝暖意。
这是他唯一的期盼与勇气。
“还不上车?磨蹭什么?想让满宫贵人都等你一个贱种不成?”沈正君冰冷的呵斥声从马车内传来。
沈云意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低低应了声“是”,这才动作略显迟缓地自己爬上了马车。
车内泾渭分明,沈正君紧挨着沈云溯坐在一侧软垫上,正殷切询问他是否暖和,亲手为他拢了拢斗篷。
沈云意静静坐在角落,几乎要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耳边,是姜氏对云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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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切的絮语,每一句温言软语,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进他千疮百孔的心上。
他努力放空思绪,将自己隔绝在这份温情之外。
只盼这入宫的路途,能短一些,再短一些。
宫门开启,沈府的车架缓缓驶入。
沈尚书独坐另一马车上,下了车,她自去参加女帝主持的朝臣大宴。
姜氏则带着云溯和云意,跟随内侍的指引,穿过重重宫阙,前往由君后主持的后宫妃嫔及臣子家眷宴会的锦华殿。
一路行来,遇到不少熟识的官家夫郎与公子,那些或探究、或好奇、或带着隐秘鄙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沈家父子三人身上。
关于沈府真假少爷的惊天秘闻早已是京城最热门的谈资,此刻见到当事人,众人虽碍于宫规不敢上前攀谈,但那无声的打量和低语,已足以让姜氏如芒在背。
好不容易进入锦华殿,殿内灯火辉煌,暖香袭人,按品级落座,沈家三人的位置不算靠前,却也足够显眼。
而在前朝的太和殿中,气氛却远非后宫中的温软。
女帝高居龙椅,接受着文武百官的朝贺。
太女羲阳端坐于左侧首位,气度雍容。
靖王羲月在其下首第二位,一身墨色亲王常服,面容沉静如水,眼眸深邃。
酒过三巡,气氛渐酣之际,下方一位御史大夫,忽然起身出列,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女帝兴致正浓,抬了抬手:“讲。”
“陛下,”御史大夫声音洪亮,响彻大殿,“近日京城流言纷扰,皆在传兵部尚书沈大人真假嫡子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有损朝廷体面!臣以为,此等混淆血脉、贻笑大方之事,实难登大雅之堂,尤其涉及皇家婚约血脉,更需谨慎!那鸠占鹊巢十数载的假嫡子,身份存疑,品性难料,如何堪配靖王殿下正君之位?而那流落市井、来历不明的所谓真嫡子,野性难驯,此二人,无论谁为靖王正君,恐皆非良配,令皇室蒙羞!臣恳请陛下,为靖王计,为皇室颜面计,慎重考量此桩婚约!”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顿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靖王羲月身上。
太女羲阳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向羲月。
羲月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那御史口中谈论的并非自己的婚事。
她只是端起面前的玉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温酒,姿态闲适,仿佛置身事外。
女帝脸色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沈巍然:“沈爱卿,御史所言,可有此事?”
沈巍然暗骂多事的老婆子,心中已对太女颇有微词。
她慌忙出列,跪倒在地:“臣惶恐!臣治家无方,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你治家不严,私德有亏,竟闹出如此贻笑大方之事!朕罚你俸禄半年,以儆效尤!”
“谢陛下!”
女帝看着跪伏在地的沈巍然,又撇了一眼八风不动的羲月,颇感头痛。
这婚事是她金口玉言赐下的,如今闹成这样,着实棘手。
她沉吟片刻,看向羲月,语气缓和了些:“靖王,此事......你有何看法?”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11. 第 11 章
羲月这才放下酒杯,缓缓起身,对着女帝躬身一礼,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回禀母皇,儿臣一位,沈尚书治家之失,母皇惩处。至于儿臣的婚事......”她微微一顿,目光坦然,“沈府公子品性如何,儿臣自幼判断。无论出身如何,皆乃母皇恩旨赐婚。儿臣不敢有违圣意,亦不介怀流言蜚语。婚约,照旧。”
“照旧?”女帝挑眉,“那......你属意沈府哪位公子?”
羲月垂眸:“母皇圣心独断,儿臣遵旨便是。”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又将皮球踢回给了皇帝。
女帝正为难之际,一名怡和宫的内侍匆匆进殿,在女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女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看向羲月,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也罢,”女帝清了清嗓子,声音传遍大殿,“靖王之婚事,乃朕亲赐。沈府虽有不妥,然靖王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朕心甚慰。”女帝缓缓道:“朕决定,将沈府两位公子,沈云溯与沈云意,同时赐予靖王羲月!”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女帝继续道:“沈云溯,乃沈家血脉,认祖归宗,可为靖王正君。”沈云意,虽非沈氏血脉,然沈家教养多年,品貌尚可,且与靖王原有婚约,可为靖王侧君。兄弟二人共侍一王,效仿古之娥皇南英,同心协力,侍奉靖王,亦可成就一段佳话!靖王,你可愿意?”
这神操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羲月与羲阳。
哪有赐婚将一家公子一网打尽的?
正是林贵君见到云溯与云意后,灵机一动而生的绝佳提议。
羲月眸光一暗,微微蹙眉。
此刻皇帝进口已开,当着文武百官,她若拒绝任何一位,不仅拂了皇帝颜面,更可能让被拒的那位少年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想到那二人,王府后院反正养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并无差别,只要不给她惹事就好。
于是,她撩袍跪地,声音沉稳:“儿臣,谢母皇恩典!”
羲阳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中瞬间迸发出怒火与怨毒!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会被林贵君这个蠢货搅局。
这哪里是搅黄靖王与沈府的婚事,简直是给羲月锦上添花!
与其同时,另一边的锦华殿内同样热闹。
宴席开始,君后坐在上首,林贵君与后宫几位位分较高的贵君们依次落座。
席间,几位惯于察言观色、又与沈正君素来不对付的贵夫郎们,便有意无意地将话头引向了沈云溯。
“哟,”一位衣饰华贵的贵君捧着青玉盏,语气亲热地刻意,“这位便是沈家失而复得的真嫡子,云溯公子是吧?果然是钟灵毓秀的好模样。”他话锋一转,眼神带着挑剔,“只是,这宫里的规矩繁复,云溯公子久在市井,怕是一时难以适应吧?瞧瞧,这分茶的步骤和手势......啧啧,可得多花些心思学学才是。”
底下立刻有人附和:“正是呢。宫宴上的贡茶,岂是市井粗茶可比?似云溯公子这般豪饮,岂非暴殄天物?”
几个年轻气盛的官家公子们也发出细碎的笑声。
他们的目光在云溯大开大合的粗鲁动作和略显茫然的面庞上肆意扫视,嘲弄之意毫不掩饰。
云溯气闷,恨不得掀桌。
他不过是听得这些人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没营养的废话,撑不住昏昏欲睡,才自己倒了一杯茶喝提提神。
喝你们家茶叶啦?
他在心里狠狠翻了一个白眼。
但也知道在这满是贵人的皇宫中,不能乱来,不然他有几条小命也不够丢的。只能强压下火气,憋屈着听这些公子哥儿绵里藏针的言语交锋。
就在这时,一只略显苍白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接过了云溯手中快要扔到他们脸上的茶盏。
是沈云意。
他动作娴熟优雅,行云流水般为云溯重新斟了一杯茶,轻轻放在他面前,声音温和如春风拂面:“云溯弟弟初入宫廷,难免生疏。茶道品茗,贵在静心凝神,随意随心。云溯弟弟随性自在,不失为真性情。”说着,他从容地为自己也斟了一杯,动作标准,姿态行云流水,无形中也为云溯演示了一遍。
他并未抬眼看向那些嗤笑之人,也未曾多言,只是用行动化解了云溯的窘迫。
云溯向他抛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然而,这举动落在姜氏眼中,却成了沈云意在故意显摆,衬托他儿子的“粗鄙不堪”!
他本就因赐婚之事耿耿于怀,加上方才席间又受了君后的冷落,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作。此刻,那积压已久的尖酸刻薄尽数倾泄到了沈云意头上。
“哼!装模作样!”姜氏冷哼,剜了沈云意一眼,压低声音,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溯儿别怕,别理那些眼皮子浅的东西!你才是正经的沈家嫡公子!”
沈云意端着茶杯的手指倏然收紧,指节泛白,脸上竭力维持着平静,心中却满是难堪与苦涩。
父亲这是在指桑骂槐,在用最刻薄的方式,在所有人面前划清界限,将他踩进泥里。
“爹!”云溯皱眉打断沈父刻薄的话,他劝过沈正君不要针对沈云意,在他看来,沈云意是无辜的,不过是沈府宅斗的牺牲品而已。
可沈正君一向性情偏执自我,对任何人都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沈云溯的劝阻他完全听不进去,依旧我行我素。
“溯儿放心,”姜氏兀自安慰道,“爹爹定为你寻一个比靖王好上千倍万倍的妻主!”
“爹爹,不要说了!”沈云溯对父亲这种一厢情愿的安排感到无比厌烦。
“好好好!我儿面皮薄,害羞了。”沈正君只当他羞赧,连忙笑着安抚。
云溯看着一旁沉默僵坐的云意,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在照一面镜子,能精准地感知到他的情绪。
他夹起一块精致的糕点,放到云意面前的碟中。
“......”云意微微一怔,低头看着那块点心,小声道谢,“多谢。”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将那点心送入口中,却味同嚼蜡。
“听闻沈家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小公子?”上首的君后含笑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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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了席间的暗流涌动,“快上前来,让本宫瞧瞧。”
沈正君心中一喜,忙不迭提醒身旁的云溯:“娘娘唤你呢,快上前去!”
云溯这才放下手中刚拿起的银箸,站起身,略显僵硬地上前行礼。
君后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一番,良久,才淡淡开口道:“模样倒是不错,只是这规矩......生疏了些。”
话音未落,殿内便响起一阵极力压抑却仍清晰可闻的低笑声。
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品头论足,云溯抿紧了唇,心中有些难堪。
君后紧接着道:“沈主君,本宫赐你一位宫里的老嬷嬷,带回府去,好生教导云溯公子规矩礼数。”
沈正君脸上笑容一僵,立即起身上前,叩谢恩典,心中却因君后这番敲打而尴尬恼恨至极。
而在上首的另一边,从宴席开始时,林贵君就将沈家两兄弟的样貌表现尽收眼底,两人皆是明眸皓齿,风姿出众,且一动一静,自成一道风景,让人喜爱得紧。
他见云溯对宫中礼仪懵懂,倒是让他想起了当年初入宫时也是这般战战兢兢,手足无措,转瞬又想起之前羲月早早便将这孩子安置在庄子上,这般用心,何曾见过她对哪位公子如此上心?
一股怜惜与护短之情油然而生。
他笑盈盈地开口,声音清亮悦耳:“本宫倒觉得云溯这孩子率真可爱,不拘小节,颇有些天然意趣。”
殿内那窸窣的耻笑议论声戛然而止。
“快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林贵君完全不顾君后的黑脸,面带笑容,亲切地朝云溯招手。
待云溯来到他跟前行礼问安时,忙让人扶了起来。
近看更能感受到这孩子身上的一股生动活泼,真让人心情愉悦。
他拉着云溯的手,随手便褪下腕上一只水头极足的碧玉镯子,塞进他手里,“云溯是吗?不错,好孩子。”
“谢、谢贵君。”云溯受宠若惊。
回座之后,他精神恍惚地想道:这就是靖王殿下的父妃吗?果然跟靖王殿下一样,是个大好人!
底下众人再不敢对云溯轻言怠慢,毕竟如今靖王如日中天,林贵君在宫中也颇受恩宠,没看到就连君后都略让三分吗?
见林贵君当众赏赐云溯,沈正君简直心花怒放!他抬头挺胸,下巴微扬,骄傲之意尽显。
等云溯一回座,立刻拉着他低声叮嘱,眼角眉梢间尽是得意。
殿内诸位夫郎心思各异,目光在云溯与云意之间来回逡巡,暗忖:莫非靖王殿下中意的竟是这位真嫡子?果然瞧不上那个鸠占鹊巢的假货?
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审视、探究与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如芒在背,令沈云意如坐针毡。
然而,比这些目光更让他脸色煞白、心如刀绞的,是林贵君的态度。
果然……这桩偷来的姻缘,终究要物归原主了吗?
虽早有预感,但当这冰冷的现实摆在眼前时,绝望与痛楚几乎让他窒息。
他再也无法强撑下去,唯恐在众人面前失态,借口更衣,悄然离席。
12. 第 12 章
殿外寒风呼啸,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一处空荡荡的湖边。
他停住脚步,望着眼前白茫茫一片的萧瑟冬景,更觉天地苍茫,孤寂绝望。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宿命,不该肖想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失魂落魄地继续向前,未曾留意脚下,脚底一滑。
羲月因席间多喝了几杯,出来散散酒气,恰好撞见沈云意那单薄的身影独自走走停停,眼下更是摇摇欲坠,就要跌入冰冷刺骨的湖中。
她疾步向前,一把攥住云意的手臂,将他猛地带离险地。
“在此处做甚?”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耳边响起,等沈云意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落入靖王殿下怀中。
他惊魂未定,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清冽气息,心跳如鼓,慌忙站稳,垂眸不敢直视:“没、没什么,只是、出来透透气。”
“嗯。”羲月松开手,目光掠过他苍白的脸,“天冷地滑,回去吧。”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云意张了张嘴,想问什么,终究没有勇气。
问了又如何?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他强打起精神,低声道:“是,殿下。”
转身向灯火辉煌的锦华殿走去。
能再见她一面,已是奢求。
或许,之后他可向沈大人和主君请求离开沈府,去实现自己行医济世、四处游历的梦想,才是他该走的路。
而他未曾注意到的是,方才那短暂相拥的一幕,恰好落入出来寻他的云溯眼中。
少年远远看着亭亭玉立的羲月与仓皇离去的云意,心头涌起一阵酸涩,果然殿下与云意情深意重。
他黯然转身,失落地回到殿中。
今晚,见过沈府这两位公子的林贵君暗自思索着,他很满意沈云意的才情品貌,但碍于其身世,当不起这亲王正君之位。转念又想到月儿对云溯如此上心,早早养在庄子上,莫不是顾虑即将过门的正君会介意,才将人藏于外宅?
既如此!他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向陛下求个恩典,将兄弟二人一同赐婚给月儿?云溯性情率真,又是沈家嫡子,可为正君;云意沉稳能干,正好协助云溯打理那诺大的靖王府,岂不两全其美?
他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忙唤来自己的心腹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打发他速去寻皇帝讨要这道恩旨。
于是,当云溯和云意各怀心事回到殿内不久,一道将云溯和云意一正一侧,一同赐婚给靖王羲月的圣旨再次震惊了内宅众人。
沈云溯和沈云意双双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上首的林贵君听到旨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办成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忙不迭将二人唤至身前。
云溯云意机械地行礼。
“好好好!”林贵君左右打量,越看越满意,殷殷叮嘱道:“月儿性子是冷了些,但最是护短,待自己人极好。你们日后进了王府,定要和睦相处,好好服侍靖王殿下,为王府开枝散叶。”
林贵君满意地看着眼前这对璧人,一个知书达理,一个活泼可爱,只觉心满意足。
月儿后院空空,他其他姐妹的孩子都能凑成一桌了,只有她一直不近男色,这下好了,他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了。
殿内众人惊愕、嫉妒和艳羡的目光不停落在两人身上。
唯有席下的姜氏,看着沈云意与自己的溯儿并肩而立,共享这份本应独属于溯儿的泼天富贵与尊荣,只觉得那身影刺眼无比。
众人心情各异度地过了除夕夜宴。
回府的马车上,姜氏一反常态,语气平淡地叮嘱云意:“初五那日,本君要带溯儿去金明寺上香祈福,你也一道去,不可迟到缺席。”
云意闻言,原本小心翼翼的眼眸瞬间亮起:爹亲终于消气了吗?他不求与云溯一般待遇,只求能得一丝接纳,容他唤一声爹爹便好,他是他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人了。
“是,爹、爹爹。”云意忐忑地应声,见沈正君并未纠正他,心中有些雀跃。
一旁的云溯也给他一个鼓励的笑容,云意回以微笑。
沈正君的态度转变和接纳之意让云意回院子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他知道或许是陛下这道旨意的原因,但他愿意用真心换取爹爹的谅解,入王府后他会谨守本分,。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他难得带着一丝雀跃地对小竹说:“小竹,爹爹终于原谅我了!他方才让我一同去上香!”
小竹也高兴地回道:“就知道主君最疼公子了!之前只在气头上,这会儿消气了,自然舍不得公子。”
云意兴奋地吩咐小竹拿出之前尚未缝制完成的护膝,他要赶紧做完,好当作新年礼物送给他!
他心中充满了久违的期待。
而另一边的云溯,心中却满是愧疚。他觉得是自己夺走了本该属于云意的正君之位,还有靖王殿下。
那份心虚与歉意让他辗转反侧,难得失眠了。
大年初五清晨,凛冽的寒风中,沈府两辆马车便驶过厚厚的积雪,朝城外的金明寺而去。
以往每年的正月初五,沈正君姜氏总会带着沈云意前往金明寺上香祈福,今年,同行的人多了一个沈云溯。
云意安静地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尽管沈正君自始至终未曾看他一眼,更无只言片语,但他心中仍存着一丝暖意——爹亲终究还是带上了他。
今年正月里的雪,下的格外凶猛,城外官道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天地间一片苍茫。
沈府的两辆马车在大雪中艰难前行,驶过一段官道,便拐入通往深山的小径,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颠簸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达了金明寺山脚下,余下的山路石阶陡峭,马车不能通行,得靠步行上去。
沈正君在侍从的搀扶下率先下车,云溯和云意紧随其后。
寒风卷着鹅毛大雪扑面而来,天空阴沉得仿佛要掉下来一般。往年此时,金明寺香客如织,一路上马车络绎不绝。许是今冬的雪下得格外大,今日的路途显得异常冷清,只有零星几道人影。
看着这样的天气,不知为何,云意感到一阵心悸。
姜氏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抬头望了望半山腰被风雪笼罩的寺院轮廓,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冷硬:“走吧。”
云溯云意对视一眼,乖乖地跟上沈正君的步伐。
踏着积雪拾级而上,终于抵达寺门。
一个小沙弥早已在风雪中候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一路辛苦,请随小僧来,您定下的禅院已备妥。”
“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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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傅。”姜氏颔首。
上香礼佛完毕,三人便在山寺安顿下来,预备翌日清晨返程。
然而,次日天刚蒙蒙亮,姜氏便将云溯唤至跟前,语气不容置疑:“溯儿,你且在寺中安心礼佛,晚些时候爹爹自会派人来接你。”说罢,便带着一众健壮仆从,匆匆下山。
云溯心中警铃大作,总觉得父亲行为异常!他立刻跑到云意的屋中一看,屋中早已没人。
他想起昨日父亲看云意那冰冷的眼神,预感大事不妙。
然而,在他要离开禅院时,被门口的仆从拦住了:“公子,主君让您不要随意外出,天寒地冻,以免受伤。”
云意嘴上答应,转头就从后院一处矮墙下利落翻出去了。
他避开寺中僧人,悄悄尾随父亲马车的印痕追了上去。
马车并未驶向回城的路,而是朝着距离金明寺不远的一处偏僻山村驶去。
云溯千辛万苦地赶过来时,意外发现这儿距离清溪庄不远,抄条山路很快就能到。
他当机立断,走入被厚厚的积雪掩埋着的山道。再次回到管道上时,马车早已不见踪影,幸好今日雪大,路上的仅有的两道车辙印格外明显。
他寻着车印,一路小跑,等到尽头时,发现马车停在一间简陋的农舍前。
他并未见到云意的身影,只看到沈正君呆在院中,而那农舍门口屋门紧闭,四名身材健壮的夫郎,如同门神一般牢牢把守在门外。
云溯浑身发凉,他不敢相信父亲会做些什么。
通过今日父亲的坚决态度,他知道仅凭自己独自一人,根本无法冲破父亲和这些仆从的阻拦,将云意救出来。
想到清溪庄,他双眼一亮,那里有靖王殿下的护卫!
他不再犹豫,转身便朝着清溪庄的方向狂奔,肺部被冰冷的空气灌入,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农舍内,云意被推进屋,身后的门骤然合上。
他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详的预感瞬间希上心头。
“爹?爹爹!开门!”他扑到门边,用力拍打着厚重的门板,声音带着颤。
无人应答。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味。
这时,一个身着发白儒衫、面色蜡黄、眼神闪烁的书生从内间踱了出来。
看到云意,眼中瞬间流露出贪婪与惊艳之色,涎着脸凑上前:“夫郎!你可算来了!让妻主我好等!”
云意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意图!
他浑身冰冷,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席卷而来,比屋外的风雪更加刺骨!
“滚开!谁是你夫郎!”云意拂袖,厉声呵斥,猛地后退,后背紧紧抵在门上。
那书生却像是得了什么依仗,锲而不舍地叫着。
她想到那位主君的承诺,只要占有了这位矜贵的公子,坐实私情,她就能娶到他,甚至能得到沈家资助,平步青云!
她搓着手,急切地逼近:“夫郎莫怕!你我婚事乃主君亲口允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你我便成就好事!我发誓,待我高中,定三书六礼,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母父之命?哈哈哈哈......好一个母父之命!”
云意声声泣血,悲极反笑,眼泪无声地滑落,心口痛的无法呼吸。
13. 第 13 章
十七年的父子之情,最终竟是用如此不堪的方式将他推入深渊,只为了给他亲生儿子扫清障碍。
书生被他似哭似笑的癫狂模样骇住,一时不敢上前。
云意眼中死寂一片,他缓缓拔下束发的银簪,握在手中,尖锐的簪尖在昏暗中闪着点点寒光。
他看着眼前猥琐的书生,又看向大门的方向,仿佛透过它,看向门外那个冷酷的父亲,声音清冷儿决绝:“好,我嫁你。”
书生大喜过望,往前一步,试图靠近:“当真?夫郎......”
“给我一点时间。”云意打断他,簪尖指向她的咽喉,眼神冰冷:“你,先去床上等着。”
书生被他眼中的狠厉震慑,又想着美人与前程即将到手,依言退到那张破旧的床榻边坐下,目光依旧贪婪地锁在云意身上。
云意不再看她,转身面向紧闭的大门,扑通一声跪下。
“砰!砰!砰!”
三个响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额间瞬间一片青紫。
他直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声音穿透门板,传到院中,清晰而决然地喊道:“父亲大人在上!云意在此,叩谢您十七载养育之恩!云意不孝,有负母父期望,愧对沈家!今日,愿以此残躯性命相抵,偿还您多年疼爱!”他顿了顿,每一个字像从心口剜出,带着泣血般的痛楚,“云意......别无他求,只求父亲大人开恩,在我死后,将我尸身,交予靖王殿下!云意生是殿下的人,死......亦是殿下的鬼!”
最后一句“殿下的鬼”如同惊雷,炸得门外院中的姜氏脸色微变,更让屋内的书生魂飞魄散!
靖王?那个煞神阎罗王?!
就在书生吓得魂不附体之际,云意眼中再无半分留恋,双手紧握簪柄,用尽力气,毫不犹豫地扎进自己心口!
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素色的衣襟,他软软地倒向冰冷的地面,只口中呢喃着:“殿下......”
那书生被眼前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一热,竟直接晕厥过去。
此时,门外,云溯终于带着清溪庄的几名侍卫冲进了小院!
“溯儿?你怎么在这里!”姜氏转身,看到自己儿子和他身后的侍卫,大惊失色,厉声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云溯双目赤红,第一次对父亲发火,“让开!”
他理也不理姜氏的呵斥,对着侍卫急切地吼道:“破门!”
侍卫们毫不犹豫,瞬间擒住了把守在门口的四个壮硕夫郎,一脚踹开了那扇紧闭的木门!
门开的刹那,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是倒在血泊中、面色惨白如纸的沈云意。
“云意——!”云溯目眦欲裂,立即扑跪到他身边,颤抖的手想去碰他,却又不敢。
他声音里带着哭腔,颤抖着说道:“对不起,云意!你坚持住!”
“殿下!靖王殿下马上就到了!”
“你听到没有?殿下要来了!你不能死!”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云意的体温正一点点变冷。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玄色身影挟着风雪,进入屋内。
是羲月。
她一眼便看到了倒在血泊中,吊着一口气执着地等着她的云意,不知怎的,她心口刺痛了一下。
他蹲下身,从云溯怀中接过云意。
看着两人的情形,云溯默默地退到门外。
室内,云意涣散的瞳孔似乎捕捉到了那道深深刻在灵魂里的身影,他艰难地勾了勾唇角,气若游丝:“殿、下、”
羲月应道:“是我。”
他颤抖着手,努力地举起来,“愿、愿来生”
话未说完,手腕猛地落了下去。
却被羲月接住。
她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轻易地从他紧攥的、满是血迹的手中,取出一物:是当初纳彩下聘时,她随手赠与他的那枚莹润玉佩。玉佩已被鲜血浸透大半,冰凉的血染红了她的指尖。
就在她触碰到玉佩的瞬间,一道微弱的、纯净的白色光团倏然从云意没心飞出。
那白光带着依恋与爱慕,如同归巢的雏鸟,亲昵地蹭了蹭羲月的脸颊,随即化作一道流光,钻入了她识海深处,如同倦鸟归林般,彻底陷入了沉眠。
与此同时,羲月的识海如同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惊起层层波澜,一些破碎的、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闪现。
云巅之境,有一人静静凝望着她练剑的身影;静室内,她一遍遍地教导着一人修炼心法;漫天攻击里,她从天而降,将人一次次救下的身影。
画面凌乱而模糊,她努力看清那人的脸,却怎么也办不到。
心神巨动之际,她早已剥离情感、修炼至臻境的无情道心,如琉璃般出现了裂痕,凡体肉胎承受不住她的神魂波动,猛地吐出血来。
她眼前一黑,意识骤然沉入无边黑暗。
潜伏一旁的系统大喜:虽然它没监测到还有另一枚灵魂碎片落在此界,但羲月要是就此无情道破,魂飞魄散,那它就自由了!
然而,它的如意算盘打崩了。
羲月于混沌中凝聚起一丝意识,以片刻清醒的神念,将那狂喜地在识海中挣扎的系统意识彻底镇压,冰冷的杀意在她眸中一闪而逝。
当羲月清醒过来,不过数十息。
她抱起云意,眼底翻涌着几乎要摧毁一切的暴戾,走出门来。
沈正君姜氏被这一幕吓得腿软,但求生的本能和根植于心的恶毒算计瞬间压倒了恐惧。
他猛地扑跪在雪地上,声音带着刻意的尖利,意图抹黑云意,掩盖自己的所作所为:“靖王殿下明鉴!是妾身、是妾身管教无方,才让这孽障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私会情郎、自寻短见的丑事!辱没了沈家门楣,更玷污了殿下的清名!妾身罪该万死啊!”他伏在地上,凄厉地哭喊着。
他必须坐实那野种私通的罪名!必须让所有人相信,沈云意是与人私通被撞破,羞愤自尽!只有这样,才能平息靖王的怒火,不会迁怒于沈家;更重要的是,他亲生儿子云溯的靖王正君之位,才能稳如泰山!看着靖王怀中那具苍白冰冷的身体,姜氏心底掠过一丝极快地、几乎被忽略的愧疚,但随即被更汹涌的扭曲快意所淹没。
“父亲!”一声失望的嘶喊打断了姜氏的表演。
沈云溯脸色惨白如纸,踉跄着退后一步,看向姜氏的眼神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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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了难以置信的痛楚与彻底的失望。
他怎么也无法相信,亲生父亲京能对着云意惨死的尸身,说出如此诛心之言!这也是他疼宠了十七年的儿子啊!这让他感到无比寒冷,更不敢看向羲月。
他有些想念他的乞丐老娘了。
羲月冰冷的目光落在姜氏身上,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无形的威压有如实质一般狠狠砸在姜氏心口,让他所有未出口的污蔑瞬间卡在喉咙里,浑身打颤,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青梧。”羲月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在场所有人耳中,带着令人生寒的冷冽。
“属下在!”青梧立刻上前。
“将此人,”羲月冰冷的目光扫过抖如筛糠的姜氏,以及不远处被侍卫从屋里拖出来、再次吓晕过去的猥琐书生,“捆结实了,押回沈府,交给沈尚书。”她的视线掠过一旁面无血色的云溯,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惨白着脸的少年,与怀中逝去的云意,魂魄深处竟系出同源,气息隐隐相连。这份奇异的羁绊,让她心中那几乎毁灭一切的杀意,稍稍凝滞了一瞬。
是她的疏忽,才让云意白白丧命。
在察觉不对时,并未谨慎对待,而是被系统影响先入为主,从未想过两人之间的关联。
有些人太过无法无天,连她的人敢动!
她必须尽快将云溯放到自己身边,姜氏这条毒蛇,什么都干得出来。
“告诉沈巍然,”羲月的声音陡然转厉,“本王不想再见到此人,若她这点家事都料理不清,”她微微停顿,目光直刺姜氏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本王,不介意亲自帮她“清理门户”!”
“遵命!”青梧挥手示意侍卫上前,如同拖死猪一般押着尖叫哭嚎的姜氏和瘫软的书生,迅速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羲月不再停留,抱着怀中冰冷的身体,转身大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小院里,只剩下云溯孤零零地站着。
他看着雪地上那滩刺目的暗红,看着靖王殿下抱着云意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开,看着父亲被狼狈拖走的痕迹。寒风灌入他单薄的衣衫,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只有满心的茫然与痛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自从他回到沈家,找到所谓的亲生父母,一切都失控了。
是他一步步将云意推向死亡的深渊!
他眼眶通红,泪珠大滴大滴砸落在雪地里,悄无声息。
那个虽然懵懂却无忧无虑,和小伙伴们在一起识字学医的日子,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一场幻梦。
他宁愿时光倒流,永远留在那个不知身世、没有勾心斗角的清溪庄,当一名被靖王殿下随手救下的小乞丐。
“公子......”一名留守的侍卫上前,“王爷吩咐,让卑职等护送您回府。”
云溯像是没听见,他麻木地被侍卫搀扶着,上了另一辆回沈府的马车。
他目光空洞地盯着自己沾满云意鲜血的双手,脑海中反复回放羲月殿下抱着云意离去的背影,那么决绝。
那粘稠的触感仿佛着火般灼烧着他的皮肤,一直烧到他心里,生疼。
他的心底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哗啦啦地吹着凉风。
14. 第 14 章
沈府书房内。
沈巍然脸色铁青,看着被五花大绑、狼狈不堪地扔在地上的姜氏,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青梧带来的靖王口谕,传达着靖王的滔天怒火与不容置疑的杀机,如果处理不好,靖王殿下绝对会说到做到。
然而还不等沈巍然做出反应,姜氏已经习以为常的叫嚣道:“好你个沈巍然!你个没良心的!要不是侯府背后扶持,这些年你能顺利地升到尚书的位置!你不能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我是侯府嫡出的公子!我母亲和姐姐不会放过你的!”姜氏在地上翻滚挣扎着,以为像以往一般搬出母家威势,沈巍然就会退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闭嘴!”沈巍然猛地一拍桌案,震得姜氏心头一惊。
他指着姜氏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愚不可及!蠢钝如猪!看看你做的好事!靖王殿下的人你也敢动?!还使出如此肮脏下作的手段!你是嫌我沈家死的不够快吗?!”
她心中忐忑。太女一党因她与靖王结亲之事本就多有猜忌疏远,如今这蠢夫又惹怒了靖王殿下!靖王殿下,那是连在朝中经营多年的太女殿下都要忌惮无比,手段深不可测的煞星!从前不显,但这次大胜归来,短短两个月已站稳朝堂。她沈巍然在朝堂沉浮多年,至今都没能摸清这位靖王殿下真正的底牌和路数。
她夹在太女势力与如日中天的靖王之间,本就步履维艰,现在还被这个蠢货所连累!
想到姜氏这些年仗着侯府势大,在后宅兴风作浪,害得她子嗣零落,沈巍然眼中更是怒火中烧。过去她念及侯府姻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这蠢货竟蠢到驱动靖王心尖上的人!
靖王的警告言犹在耳,那绝不仅仅是威胁!若她在优柔寡断,不能给靖王一个满意的交代,沈家必受其累,她沈巍然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冰冷:“来人!将这贱夫拖下去,关进祠堂!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待溯儿婚后......”她眼中闪过一丝残酷,“本官自有处置!”
当晚,得知父亲被关进祠堂,云溯立即准备一些御寒衣物和吃食偷偷送去。
收到下人来报云溯要去看姜氏时,沈巍然挥挥手,当作不知,云溯是个心软的则更好拿捏。
云溯过来时,姜氏正在里面破口大骂。见到云溯,他立刻扑过来拥着他,声泪俱下地哀求道:“溯儿!你快去求求你母亲!或者、或者求求靖王殿下!放爹爹出来好不好!爹爹都是为了你啊!”
云溯麻木地被姜氏拽着,他心中的道义让他无法为父亲辩解一个字;但作为他的生父,他确实承受着他的好与疼爱,这世界,谁都能责怪、指责他,就他不能。
看望姜氏回去后,云溯当晚就高烧了。
白天四处奔走,一冷一热最易风寒,精神上又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心绪起伏太大,到了晚上,人一下子就病倒了。
羲月在府中处理公务时,接到暗卫的通报云溯高烧不退,眉头紧皱,让青梧送个大夫去沈府。
待人要离开时,羲月又道:“等会,你去忙别的。”话毕,起身离开。
夜半时分,听雨轩内只有一个小侍从一边打瞌睡一边守在云溯房里。
羲月点了人的睡穴,来到云溯床前,她伸手轻触他的额头,滚烫,人烧得迷迷糊糊的,口中呓语不断。
“对不起......”他不停地呢喃着,眼角无意识地淌出泪水。
羲月皱眉,上前将人扶起,从背后以双掌抵住少年背心,运功驱散他体内的湿寒风邪。大概一刻钟后,羲月收势,再次碰了碰他的额头,高热已退。
她将人放下,又掖好被子,再次悄声无息地离开。
整个正月云溯一直病恹恹的,无精打采。君后派来教导他规矩礼仪的嬷嬷一直留在府里,并且宫中林贵君派了教养嬷嬷过来教导云溯成亲诸事。
云溯每天拖着病体学习宫规礼仪,苦不堪言,又加上心情郁结,再次发烧。沈府大半夜大张旗鼓地请大夫,惊动了靖王府,第二天嬷嬷们都被撤走了。
云溯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同时,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沈尚书上朝时,有御史上书,直指江南官场贪污腐败、卖官售爵、科举舞弊,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最后竟牵扯出太女结党营私、中饱私囊的惊天大案!整个案件占据了正月所有人的视线与精力,调查过程异常顺利,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有人早有准备,势必要将太女拖下台。最后案情查清,皇帝震怒,当朝废黜太女,幽禁东宫,终身不得出。顷刻间,朝堂格局剧变,太女势力衰落,大臣们震惊地发现,除了一个根基尚浅的六皇女,无人能与靖王抗衡。
沈尚书惊出一身冷汗。
江南案发,时机如此之巧,手段如此之凌厉,背后是谁在操纵,不言而喻。靖王的手段,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可怕,更加深不可测!
幸好她还未彻底得罪靖王殿下,想到姜氏,她狠下心来,心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狠厉!
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向靖王表明立场!
于是很快,沈府就传出当家主君急病修养,闭门谢客的消息,沈府一应后宅事务都交由嫡子沈云溯处理。
接到母亲的命令后,云溯皱眉,他祠堂找人,发现早已空无一人,又去问沈尚书,只得到让他安心备嫁的回复。
沈云溯心中十分烦躁窒息,他觉得沈府像一口泥潭,快要将他淹没了。
太女之案之后,京城风向彻底倒向靖王,所有人都盯上了靖王。
她的后院,除了一个正君,空无一人。很多人明里暗里期待搭上靖王的线,盯着靖王的后宅蠢蠢欲动。更有人暗里打听到沈府年初的后宅丑事,意图撬她墙角。
沈巍然气的七窍生烟,但靖王一直没有动静。直到一直并未接到靖王悔婚的旨意,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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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大吉,靖王府的大婚之日。
沈云溯身着繁复华丽的大红喜服,头上戴着沉重的凤冠,安静地坐在新房内。
外面一片喜庆喧闹,丝竹盈耳,落在他耳中却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遥远而含糊。红盖头遮蔽了他的视线,也遮蔽了他眼中的茫然与忐忑。
他的指甲掐进掌心,对云意的愧疚与悔恨,丝丝缕缕缠绕着他的心脏。对靖王殿下,他更是羞愧地无地自容,连呼吸都觉得是种亵渎。他不敢想象,当盖头揭开时,他该如何面对那个抱着云意离开的身影和满含恨意与冷漠的眼睛。
他以为,经历了农舍那血淋淋的一幕后,靖王殿下无论如何不会再要他这个杀人凶手之子了。
他甚至无数次幻想过,花轿临门时,会等来一纸退婚书。他做好了承受一切唾骂和惩罚的准备,这是他父亲造的孽,也是他间接欠下的血债,他该还。
为什么会这样?
靖王殿下......她为何还要娶他?
是为了报复?为了将他这个“罪魁祸首”的儿子放在眼皮子底下,日日折磨吗?
云溯脑中一片混乱,脸上不仅没有新嫁夫郎的欢喜,反而一脸苍白与沉郁。
新房内,喜烛静静燃烧,窗外的日光一点点暗下去,外面的喧嚣声似乎也渐渐沉寂下去。
终于,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前。
云溯心跳越来越快。
门被推开,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松雪气息的冷风灌入,驱散了满室的暖香。
云溯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退下。”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原本等候在室内的喜公和侍从刷刷跪倒,片刻便安静有序地退出房间。
云溯的呼吸瞬间凝滞,下意识抓皱了手中的衣袖。
他感觉到那无形的、迫人的威压渐渐靠近,停在了他面前,盖头下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玄色云纹靴尖。
云溯的指尖微微发抖,盖头被挑起的刹那,满室烛火都晃了晃。
少年被迫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之中。
那眸子里,没有了当日在农舍时的狂暴杀意,也没有想象中的憎恨与嘲弄。只有一片沉寂的、寒冰般的幽深,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审视。
羲月忽然伸出手,拇指擦过他眼下,“哭什么?”
云溯这才惊觉自己竟落了泪,将羲月的指尖染的一片濡湿。
“殿...下...”云溯的喉咙干涩得发疼。
羲月看到少年脸色微白,涂着口脂的唇瓣正在细微的颤抖。
“害怕?”羲月问道,“再哭,妆要花了。”
云溯慌忙低头,抬起袖子试图擦拭脸上的泪痕,却被羲月阻止,“别动。”
这么胆小怎么好?
她皱眉,拿帕子擦去少年满脸的湿痕。
云溯仰着头,红唇紧咬,不敢乱动,任由羲月动作。
15. 第 15 章
云溯千言万语堵在心中,良久,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心中的问题,声音轻颤,带着不易察觉地希冀与恐惧:“殿下,为、为何还要娶我?”
羲月目光一沉,周遭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云溯一紧,几乎以为自己失言要挨上一记耳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他只听见杯盏碰撞的清脆声。
他悄悄睁开眼,便看到被递到眼前的合卺酒。
“喝了。”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云溯望着她,乖顺地接过酒杯,抬手一口干掉。
酒液辛辣呛人,他忍不住咳嗽出声,眼冒泪花,就听到羲月的声音响起:“别多想,安心住着。”
这话落在他耳朵里,就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云溯垂眸,握紧手中的酒杯,低低应道:“是,殿下。”
他会安分守己,绝不会痴心妄想,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喜烛呲啦一声爆了个灯花,烛火摇曳。不知何时,侍从们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偌大的新房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和衣料摩挲的声响。
云溯僵着身子任由对方解开嫁衣,当冰凉的指尖触及他的肌肤时,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轻颤。
“疼?”羲月停下动作,看着身下紧张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睫毛颤抖个不停的少年。
少年咬着唇摇头,眼泪却像决堤似的掉得更凶。
羲月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忽然俯身,一个微凉而轻柔的吻落在了他不住颤动的眼睑上,尝到了那咸涩的泪水。
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让云溯瞬间僵住,连哭泣都忘记了。
红烛不知何时熄灭,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幔上,隐约映出其中纠缠的身影,久久不分。
第二日,云溯在浑身酸痛中醒来,窗外已是天光大亮。他下意识地向身旁摸去,触手一片冰凉。他抿了抿唇,眼底掠过一丝失落,默默地自己起身,忍着不适穿戴梳洗整齐。
推开房门,才发现外面已下了一夜的大学,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寂静无声。王府内侍从并不多,因林贵君体恤他们新婚,特意免了宫中的请安。这偌大的靖王府,此刻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无所事事地在回廊下闲逛,偶尔遇到清扫积雪的侍从,对方都会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行礼:“见过王君。”
这称呼让云溯感到一阵莫名的尴尬与不自在,他总是胡乱地点点头,便加快脚步逃离般地走开。
他几乎逛遍了王府的每个角落,亭台楼阁,花园水榭,却始终没发现那道身影。接连三天,皆是如此。
每日清晨不管他多早醒来,床畔总是冰凉;夜深人静,也等不到熟悉的脚步声归来。
一种难言的沉闷和低落渐渐笼罩了云溯的心,他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殿下是否厌烦了他就连与他同处一室都觉得难以忍受吗?或许娶他,只是为了安抚沈家,或者......是为了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直到回门那日,羲月才终于出现。她依旧一身玄衣,神情冷峻,陪他回到了沈府。
沈府只有沈巍然接待他们,那个曾经风光无限、刻薄刁钻的沈正君姜氏不知被沈巍然送到何处,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顿气氛沉闷的午饭后,两人便返回了王府。
之后的日子,一切照旧。殿下忙的不见人影,除了成亲那晚,二人再无肌肤之亲,甚至不曾见面。
云溯心中的难过与失落日益加剧,他越发肯定,自己成了殿下眼中碍眼的存在。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离开这里,不再碍殿下的眼。他只是个市井小混混,阴差阳错窃取了这本不属于他的尊荣,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离开前,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留书一封,工工整整地压在卧室桌案上最显眼的地方。然后,他迅速打包好自己的小包袱,装好压箱底的银票,熟门熟路地找到那个偏僻的狗洞,悄悄钻了出去。
府中侍卫们远远看着自家沉迷于钻狗洞的主君,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拦,只能一边派人去通知殿下主君又溜了,一边加派人手紧紧跟着自家主君,确保他的安全。
彼时,朝中因废太女之事余波未平,党羽倾轧,局势诡谲。羲月日日忙于朝事,稳定朝纲,并已将云溯纳入云溯羽翼之下,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出身皇家,她早已明白只有登上那至尊之位,才能不受挟制,护住想护之人。
不曾想,那个看起来乖巧顺从的小家伙长了腿,会自己跑出去。
当暗卫战战兢兢地禀报,云溯留下一封言辞恳切,要求“休弃”她的书信,溜出王府时,羲月顿时气笑了!
原来在她面前都是装乖呢。
她抬眼看了眼案头堆积如山的公务与奏折,压下亲自去抓人的冲动,命令青梧:“你去好好跟着,少一根毫毛,拿你是问!”
青梧嘴角微抽,领命:“......是,殿下。”
眼下京中暗流涌动,让他暂时远离漩涡中心,出去散散心,或许也并非坏事,只是这“休书”之仇,她暂且记下了。
云溯的离开,只让羲月分神了片刻,便再次将全副精力又投入到朝堂之中。
云溯离开王府,回头望了望巍峨繁华的京城,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可现在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压抑和窒息。他毅然转身,向城外走去。
离京前,他去了一趟城郊的清溪庄,看到昔日的小伙伴们在庄子里读书学艺,脸上洋溢着平静快乐的笑容,他心中倍感欣慰,终于露出了这些日子第一个笑脸,他相信,殿下会善待他们。
此后,云溯一路南下,天地广阔,山河壮丽,各地风物美食各异,他的心情也随着脚步渐渐开阔起来。幼年混迹市井的经历,让他很快适应了这种漂泊却自由的生活。
他一边行走,一边潜心钻研医术,凭借着在草药方面的过人天赋和那股肯吃苦的劲头,竟很快在民间闯出了“小神医”的名号。
白日里为人诊病疗伤,夜晚则在灯下苦读医书,生活忙碌而充实,仿佛真的将那个清冷的身影早已遗忘。
唯有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那蚀骨的思念才会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他彻底淹没。原来,原来那人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不留一丝缝隙。
他苦笑着摇摇头,按耐住试图回头的念头。
从春走到夏,云溯到达一南方小城时,从来往客商口中听到了靖王殿下被册封为太女的消息。他坐在自己简陋却干净的小医馆里,闻言,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复杂而欣慰的笑容,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另一边,忙于宫斗的羲月每日都会收到青梧派暗卫送来的详细报告,字里行间,勾勒出少年一路的行程:今日又救治了和人,尝到了哪种新奇小吃,在哪处风景绝佳之地停留了片刻,她甚至能通过这些文字,在脑海中拼凑处那个逐渐褪去怯懦自卑、重新变得鲜活而神采飞扬的身影。
直到被皇帝封为太女,完全掌握朝局之后,她才终于腾出手来,亲自去捉拿那个休妻、逃离出府的小主君。
这日,江南小城,夏意正浓。
云溯正在自家租住的小院药房里整理药材,一旁的案头上还摊开着一本《百草拾遗》,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批注。
“公子!”小竹慌慌张张冲进来,“前街又送来三个中暑的挑夫!症状挺重的!”
云溯挽袖的动作顿了顿,这是今日第六批了。江南的夏日酷热难当,暑气逼人,反倒让他这间不起眼的小医馆声名鹊起。
“用深井水浸湿毛巾,先擦腋下和后心散热......”他一边熟练地吩咐着,一边快步向外走去,准备亲自查看。然而,就在他伸手掀开青布帘子时,整个人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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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原地。
医馆门口,一身劲装的青梧正抱着剑,似笑非笑地冲他挑眉,随即侧身退后一步,恭敬地让出了身后等候多时的人。
然而,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出现在门口时,云溯停住脚步,转身回房,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青梧看着被王君毫不客气关在门外,脸色黑沉的靖王,哦不,现在的太女殿下时,暗暗憋笑,随即换来一记冰冷的眼刀警告,忙收敛表情,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自己只是一尊木雕。
门内,云溯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这几个月来,他早已察觉有人暗中跟随保护,心中不是没有过隐秘的期盼。但当日思夜想的人真的出现在眼前时,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用忙碌填满每一天,不让脑子有一刻空闲。直到此刻,他才绝望地发现,原来自己从未有一刻停止过思念。每一个夜深人静,他都在心底期盼着能收到来自京城的只言片语,哪怕只是问一句安好,或者......一句冰冷的命令,召他回去。
可是,从来没有。
一次次捕捉到跟在身后的身影,一次次的期望再落空,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要痴心妄想。
但现在,她就站在门外。仅仅是一门之隔,他的心就慌得不成样子,各种情绪翻江倒海涌上来,让他心烦意乱,手下无意识地蹂躏着簸箩里珍贵的药材。
“咚咚咚。”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带着惯有的耐心和不容拒绝的意味。
云溯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平复了一些激烈的心绪,慢吞吞地打开了房门。
他低垂着头,不敢看她,用疏离恭敬地语气小声道“民、民男参见太女殿下。”
羲月冷冷地注视着眼前低垂着脑袋生疏问好的少年,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民男?”
云溯这才惊觉失言。按律,即使被休弃,亲王正君也当称臣侍。可,那封留在桌上的休书,殿下看到了吗?
“抬头。”
冰凉的指尖捏住他下巴,云溯被迫仰脸,正迎上对方冷冷的目光。
“瘦了。”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指尖顺着他的脖颈滑到锁骨,在某个淡红的疤痕处重重一压,“这伤,怎么来的?”
云溯疼的吸气,他垂眼回答:“不小心摔的。”
“撒谎。”羲月拽过他右手,拇指摩擦着他手上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那都是他上山采药以及处理药材不小心留下的,“这是被患者家属推倒,撞到衣柜上伤到的。”
他惊得忘了挣扎。
“为什么走?”羲月松开他,语气平静得可怕。
云溯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发涩:“臣侍......碍眼。”
“看着孤说。”
他浑身一颤,紧抿嘴唇,倔强地扭开头,只给她留下一个充满抗拒和委屈的侧脸。
“嗯?”羲月似乎失去了耐心,再次伸手,强硬地将他的小脸掰正。却不料,看到少年眼眶泛红,泪花闪烁,仿佛受了极大委屈似的。
羲月皱眉,暗卫每日来报一切安好,并未提及他受过任何委屈,怎的如今一见面倒先哭成这样?她还未追究他私自离开王府、留下休书的大罪,他倒先委屈上了?
“受欺负了?”她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自己未曾察觉的探究与无奈。
好似关心的话语让云溯再也绷不住情绪,大滴大滴的泪水砸向地面。与此同时,他的双手却紧紧攥住了羲月的衣袖,死活不肯松开。
羲月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头疼。
“青梧!”她刚扬声道,打算让青梧去查查是否真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就被少年扑了个满怀。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她,但这轻微的颤抖,夹杂着压抑不住点的、低低的抽泣声,闷闷的声音从她肩窝处传来:“不,不要她们......不要......”
16. 第 16 章
羲月眼神一暗,抬手将投怀送抱的少年从怀里挖出来。
云溯被迫仰头,湿漉漉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羲月,那其中翻涌的爱意与渴求让她心头一动。
见状,羲月不再多言,一把将人抱起,径直走向内室。少年轻呼一声,下意识环住她的脖颈,将发烫的脸颊埋进她肩窝。
看着二人的动静,青梧与小竹对视一眼,默契地退下准备热水去了。
暮色渐沉,云消雨歇。
云溯浑身酸软地瘫在床上,意识昏沉间,感觉到身边的人下榻。他勉强睁开一条眼缝,朦胧看见羲月披上中衣,亲自提了热水进房。
她不喜旁人近身,连带着对自己的人也十分霸道,宁愿亲力亲为,不容他人染指。微烫的湿巾擦过皮肤,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云溯羞得浑身泛粉,紧紧闭着眼,假装自己已经睡着,唯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的紧张。
羲月手上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直接粗暴,但却异常仔细,没有遗漏任何一处。待收拾妥当,羲月替他拢好寝衣,自己随意套上一件墨色常服,这才将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少年从锦被里挖出来。
“去用些膳。”她的声音透着慵懒餍足,却不容置疑。
厅堂里,晚膳早已备好,都是些清淡可口的江南小菜,中间还摆着一盅冒着热气的火腿鲜笋汤,香味诱人。
云溯全程几乎不敢抬头,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饭碗里。
他不知之前哪来的胆量竟敢那般孟浪!
他怎敢......怎敢如此放肆地勾引殿下?无尽的羞耻感几乎要将他淹没。可内心深处,又泛起一丝隐秘的甜意——殿下没有推开他,甚至是......他羞红了脸,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对他,也并非全无感觉?
他就这般胡思乱想着,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时而懊恼,时而窃喜,时而又忍不住抿唇偷偷傻笑,精彩纷呈,堪比变脸。
羲月放下银箸,看着他埋着头半晌不动,碗里的饭也没见少,不由得微微蹙眉。
少年心思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跟白纸一般。
“好好吃饭。”她敲了敲桌面,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严。
云溯猛地回神,耳尖泛红,慌里慌张地瞟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拿起筷子乖乖扒饭,只是那食不知味的模样,看得羲月眉头更紧了些。
她自然知晓他的心思。只是,于她而言,情爱二字,太过虚无缥缈。她自幼长于深宫,见惯了阴谋算计,后来投身军旅,更是与铁血刀剑为伍。她懂得如何掌控权力,如何排兵布阵,却唯独不懂,也不屑于那些风花雪月。她将他留在身边,除了那诡异系统和莫名的灵魂牵绊,或许也因为因此丧命的云意给她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或许是因为他那份笨拙而纯粹的依恋,也或许是她惯常的霸道与控制欲不容许他离开她掌控的范围。
此时,她尚不明白何为情爱,更不屑于将虚无缥缈的爱意挂在嘴边。她只觉得看着眼前的少年莫名顺眼,也不厌烦他的靠近与小情绪,甚至感觉莫名可爱。
接下来的几日,是云溯此生最快活的时光。
白日里,他依旧去那小医馆坐诊,或背着药箱,行走于市井街巷,为那些请不起郎中的贫苦百姓诊治。只是如今,无论多晚,回到那小院时,总能看到一盏为他亮着的暖灯。
羲月似乎并不太忙,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她时常坐在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下看书,或是处理一些从京中快马送来的信件。每当云溯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她总会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目光掠过他沾了尘土的衣摆和略带疲惫却亮晶晶的眼睛。
不知怎的,云溯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她们前世早已认识,深深篆刻在他灵魂之中。
晚膳总是两人一同用的,饭菜没有王府精致,却颇合口味。云溯会小声地跟她讲述今日遇到的趣事,哪个娃娃不肯吃药哭闹不休,一点都没有小豆子二丫她们乖,哪个老丈硬要塞给他自家种的瓜果蔬菜。羲月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会“嗯”一声,或在他提到某些草药用法时,简短地插问一句。即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互动,也足以让云溯开心许久。
夜间,她们同榻而眠。殿下的睡相很好,规规矩矩,一如她本人。云溯却常常在深夜偷偷睁开眼,借着朦胧的月色,贪婪地描摹身边人的轮廓。他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惊扰了她,心中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填满。
这般岁月静好的日子,是他梦中都不敢奢想的圆满。仿佛他们只是一对最寻常的妻夫,在这江南水乡,过着平静无波的生活。
然而,这份偷来的宁静,总是伴随隐隐的不安。他心中清楚,殿下不属于这里,她属于那座巍峨的皇城,属于那高高的朝堂。他也比谁都清楚,自己能得到这片刻温存,已是侥幸。每次看到殿下凝神阅读京中来信时微蹙的眉头,那份不安便会加深一分。
最初见到殿下追来,他震惊之余,更多的是隐秘的欢喜。可他深知殿下的心永远留给了那个早已逝去的少年。自己不过是阴错阳差,凭借着一张与他相似的脸,一份难以言明的牵连,才侥幸得到了这一丝垂怜。
他是害死云意的元凶之子,这份罪孽,如同烙印,刻在他的骨头上。他不敢靠近,怕惹她厌烦,更怕看到她眼中深藏的恨意。唯有当她流露出明确的、哪怕只是一点点接纳的姿态时,他才敢小心翼翼地靠近,汲取那一点点的温暖,才有留在她身边的勇气。
好景不长。
一日清晨,云溯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向身旁摸索而去,只有一片冰凉的锦缎。
他的心猛地一沉,骤然睁开双眼,身侧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连余温都已散尽。
云溯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慌忙起身,甚至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好,便冲出门去。
“殿下?”
无人应答。书房,花厅、甚至小厨房,都空无一人。整个小院静得可怕,仿佛昨夜之前的温情脉脉只是一场幻梦。
他的心脏隐隐作痛,他踉跄着跑到院中,颤声呼喊:“青梧!青梧!你在不在?”
一道黑影自墙外掠入,单膝跪地,是奉命留守的侍卫:“启禀主君,京中急变,陛下突然病逝,首领已护送殿下连夜赶回京城!”
听闻此言,云溯脸色惨白。
她走了,就这样走了。甚至没有叫醒他,没有留下一句话。
仿佛他就是她随手可抛弃的一件物品。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房。这时他才注意到,梳妆台上留压着一张信笺,上面是殿下凌厉的笔迹,只有寥寥数字:“京中急事,遂归,安分呆着。”
云溯心中又气又苦,捏着纸笺的手指微微发抖,一股难言的委屈、气愤、还有巨大的失落感瞬间用上心头,冲垮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甜蜜与幻想。
负心女!薄情女郎!
他在心中狠狠地骂着,鼻尖酸涩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
他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理她了!反正、反正她心里从来就没有他。
他呆坐在镜前,铜镜不甚清晰地映出他失魂落魄的面容。恍惚间,镜中那双含泪的、写满哀伤与绝望的眉眼,竟与记忆中云意的模样缓缓重叠。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捂住脸,声音沙哑而颤抖地问站在身边,同样面色惶然的小竹:“小竹......你告诉我,我、我是不是很像云意?”
小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深深垂着头,不敢直视他,更不敢回答。
自从被云溯公子从人牙子手中救下后,他就一直跟在公子身边伺候。他亲眼看着公子是如何从最初那个带着几分市井跳脱、眼神明亮的少年,一步步变得沉静、隐忍,眉眼间的神态,行事说话的气度,甚至偶尔蹙眉深思的样子,都越来越像那位早已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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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云意公子。
他不敢深想这其中的缘由,更不敢点破。他只能卑微的祈求,或许这样也好,或许殿下看着这样的公子,能多一分眷顾。而他,也能在这份诡异的熟悉感中,找到一丝容身之地,仿佛.......仿佛依旧在侍奉着那位温柔和善的云意公子,一切都未曾改变。
而昨夜,收到宫中密报的羲月,面色彻底沉了下来。皇帝驾崩,局势瞬间危如累卵。几位背后有世家支持的皇姐黄妹蠢蠢欲动,她必须即刻返回。
她立刻起身,目光扫过身旁睡得正沉、甚至因为她的动作的而无意识靠过来的少年,她系着衣带的手微微一顿。
京城此刻就是龙潭虎穴,充满未知的危险,带他回去,无异于将他置于风口浪尖。
最终,她只是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他睡得红扑扑的、尚带着一丝稚气的小脸,留下书信,转身离去。
身居高位已久,羲月不仅习惯于掌握一切,某些时候更是有些自我,也习惯于安排身边人,林贵君对此适应良好,同时也助长了羲月的这种不良习惯。云溯既是她的正君夫郎,她更是理所当然的安排他的一切,并未想过征求他的意见。
秘密回京后,羲月很快掌控局势,她以雷霆手段,迅速镇压了所有的叛乱,以绝对实力和皇帝遗诏的名义,即刻登基为帝。
她站在金銮殿上,俯视着下方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目光扫过之处,无人敢抬头直视,皆被这位新帝身上凌厉的杀伐之气所震慑。
然而,龙椅尚未坐热,来自江南的八百里加急文书便如同雪片般飞入禁中,带来一个噩耗——江南暴雨连绵半月,数道主要河堤相继决口,洪水如脱缰野兽,一泻千里,淹没了良田屋舍无数,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水患未平,更大的阴影接踵而至,潮湿闷热的环境使得疫病横行肆虐,奏报中“十室九空”、“尸横遍野”的字眼,触目惊心。朝中更有些迂腐老臣和浑水摸鱼之辈,趁机上书,借天灾抨击新帝“得位不正”,方才引来上天降罚。
羲月对这等言论嗤之以鼻,不予理会。她彻夜不眠,调兵遣将,开仓放粮,派遣太医署精锐南下,任命得力干员为钦差大臣,督办赈灾防疫事宜......一道道旨意从宫中发出,拯救百姓与水火。
她忙得焦头烂额,不断收到来自各处的疫情奏报,心也一点点沉下去。直到那一日,一份隐秘的密报被青梧亲自呈上龙案。
只扫了一眼,羲月的脸色迅速变得铁青。
云溯所在的那座位于漕运枢纽的小城,疫情最为严重,因地处交通要地,人流混杂,为防止疫病扩散,已被官府强行封锁!城内情况不明,死者日益剧增,几乎已成死地。
“朕不是派了人护他周全?!”羲月猛地站起身,龙袍广袖带翻了案上的茶盏,她一掌拍在案几上,响声震得殿外侍卫都心头一凛,“为何不提早将人带出来?!你们是在干什么吃的?”
跪在下方的暗卫首领头垂得更低,声音因恐惧和自责而格外艰涩:“回陛下,主君他......坚决不从。疫情初始,城中病患太多,缺医少药,主君不忍灾民枉死......他、他说,身为医者,绝不能临阵脱逃,更不能见死不救。主君他、他执意留在城内,与病患共存亡。如今、如今城门已从内部被绝望的灾民堵死,彻底隔绝了......”
“混账!”羲月勃然大怒,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情绪瞬间淹没了她!那是一种完全超出掌控的感觉!
那个总是用亮晶晶的、依赖的眼神望着她的少年,那个看似圆滑却骨子里却十分执拗的少年,竟然......竟然敢!
欠揍的小混蛋!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暴戾与心悸,然而,脑海中却不断闪过另一张苍白脆弱的面容,也是这般带着决绝与执拗,云溯那双眼逐渐与他重合在一起,让她心口发堵。
17. 第 17 章
朝中局势稍稳后,羲月当即召见群臣,宣布道:“江南疫病肆虐,百姓处于水火之中。朕决定,亲赴疫区,巡视灾情,安抚民心,督战防疫。”
此言一出,大臣们纷纷劝阻:
“陛下万金之躯,岂可亲涉险地?”
“京城初定,百废待兴,陛下万万不可此时离京啊!”
“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陛下三思啊!”
“朕意已决!”羲月的声音冰冷而坚定,不容置喙,“朕在军中多年,尸山血海尚且不惧,何惧区区疫病?朕离京期间,朝中事务由内阁并六部尚书协同处理,若有延误或差错——”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位重臣,“待朕回来,绝不轻饶!”
她甚至没给大臣们再次反对的机会,直接点了几个之前蹦跶最欢、此刻却缩着脖子试图降低存在感的官员,以“救灾不力、延误时机”为由,革职查办,凌厉手段,瞬间震慑住了所有声音。
朝议结束后,沈尚书怀着复杂的情绪离开了皇宫。
她隐约知道自己那儿子好似被困疫区,她叹了口气,希望陛下不是感情用事,以身犯险。
安排好朝中事务后,羲月即刻点齐最精锐的玄甲卫以及太医署数位太医,带上所能筹集到的最好的药材,一行人轻装简从,日夜兼程,直奔那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孤城。
越是靠近那座城池,空气中的绝望气息便越是浓重。
残破的城墙下,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难民,哀嚎与哭泣声交织,令人心头发沉。石灰粉刺鼻的味道混合着草药味、腐臭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官兵们用浸过药汤的布巾紧紧捂着口鼻,眼神麻木地将一具具草席裹着的尸体抬上板车运走,集中焚化。
在城东临时搭建的拥挤不堪的医棚里,羲月终于找到了云溯。
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早已被药汁和汗水浸得看不出原本颜色,脸上蒙着厚厚的面巾,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依然清澈专注的眼睛。他正蹲在一个不断痛苦呻吟的孩子身边,小心翼翼地喂药,动作轻柔而稳定,仿佛周遭的一切苦难、危险与死亡都不存在。
然而,那单薄的身形比她离开时清减太多,宽大的衣衫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每一次弯腰都显得异常吃力。
羲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突然,云溯的身体猛地一晃,手中的药碗险些跌落,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去。那一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玄色身影掠过,云大夫倒地之前,稳稳地将人接入怀中。
在那间临时隔离出来的茅屋中,云溯躺在简陋的板床上,昏迷不醒。脸颊因高烧泛着异样的潮红,双眉紧紧蹙着,干裂的嘴唇不断开合,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汗水浸透了他的额发,整个人脆弱得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一旁的老大夫并不知道羲月的真实身份,只以为是京城来的大官,她痛惜地摇头着,低声道:“大人......云大夫他......怕是难了。他早已染病,却一直强撑着不肯休息,日夜救治病人,又错过了最佳的用药时机,这、这已是油尽灯枯之兆啊.....最早一批留下救灾的大夫,已经……已经走了两位了……唉……”
羲月仿佛没有听见,她只是稳步走到床边,蹲下身,伸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他滚烫的额头,那灼热的温度,烫的她心头一颤。一种尖锐的、陌生的刺痛感在她心底泛起。
她挥了挥手,将所有人都屏退出去。
她闭上双眼,喉头干涩发紧,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她自己:“系统。”
“!!你终于肯放我出来了!”一个几乎要喜极而泣的机械音在她脑海中炸响,带着一直被压抑的激动与委屈。
“有没有办法救他?”羲月的声音低沉压抑。
“没有!”系统回答得飞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但立刻又被恐惧压了下去,“真的没有!宿主!这里医疗水平落后,根本没有能治愈她这种晚期疫病的特效药啊!”
它只是个初生系统,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以气运能量为食。实际上,它们系统所谓给宿主的奖励不过是从本世界其他地方“拿”来或用能量进行交换,或是系统本身累计数个位面的积累存货。
可它不过刚到修真界,绑定了宿主,选了羲月作任务对象,就差点被捏死,它的小命都废了半条。还被迫签订不平等条约,辛苦攒下的那点家底早就耗得七七八八。
这个低武古代世界,要灵气没灵气,要宝物没宝物,它也没辙呀!
系统对着这位比魔王还可怕的宿主,内心疯狂哀嚎:……倒霉!想回家!救命!
感受到羲月周身煞气越来越重,系统吓得数据流乱窜,赶紧提醒道:“宿、宿主,您冷静!云溯这片灵魂碎片已在此界投胎转世,生老病死本是常态,这就是他的宿命啊!咱们不就是来收集他散落的灵魂碎片吗?他死了,碎片自然回归,任务就......”完成了。
“闭嘴。”羲月的声音冷得能冻死人。
或许,对于从前那个高踞云端、看透轮回的修真界大能羲月来说,生死不过是一次短暂的分别。但对于此生此世,拥有凡人之躯、凡人之心,初次体验情爱的她而言,她只想让他活着,平安喜乐地度过这一生,而非以这般惨烈的方式在她面前再次消逝!
或许是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气息与强烈到几乎扭曲空间的执念,云溯竟从昏迷中短暂地苏醒过来。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实现逐渐聚焦,当看清床边的人真是他朝思暮想的殿下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殿......下?”他的嗓音微弱,几乎听不清,却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真......好......还能......见到您......”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本以为会孤零零地死在这座绝望的孤城里,再也见不到她了。他满脸惊喜,全然忘却了之前被抛下的委屈和伤心。
回光返照般,他眼中焕发出一点光彩,用尽力气,急切地开口:“我、我心悦殿下。”像是怕再不说就永远没机会了,他一股脑地倾诉着,“从......第一次见到殿下......就心生爱慕,不敢亵渎......能嫁给殿下......是阿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他喘息着,贪婪地凝视着她冰冷却依旧令他魂牵梦绕的容颜,眼中充满了卑微的期盼:“殿下......对阿云......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一点点......就够了......”
羲月看着少年亮晶晶的、充满希冀的眼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云溯的眼神迅速暗淡了下去,他缓了片刻,又极其艰难地挤出一个苍白而破碎的笑容来:“没、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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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条命......就当赔给......云意了.......希望殿下......不要恨阿云......不要......讨厌阿云......好不好?”
羲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抬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声音低沉而沙哑:“不讨厌你。阿云......甚是可爱。”
云溯欢喜地笑了,泪水却无法抑制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他万般不舍地、深深地望着羲月,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最终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现,一团柔和的白色光点再次从失去生机的云溯体内飘出,义无反顾地没入了她的眉心。
羲月闭上眼,任由那陌生的、属于云溯的记忆与情感如洪流般涌入脑海,与云意那块碎片缓缓交织、融合、修复,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胀痛充斥着他的神魂。
她亲自为云溯整理好面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将人抱起离开。
此后数年,她仿佛完全忘记了云溯与云意一般,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朝政之中,好似还是那位冷酷的靖王殿下。她勤勉政事,励精图治,推行新政,安抚流民,整顿吏治......将一个历经灾难与创伤而元气大伤的国家,渐渐治理得恢复生机,甚至更胜往昔。
只是,靖安皇帝的后宫始终空无一人,除了当年追封的那位在疫情中做出巨大贡献的云溯公子,君后之位至今空悬。
朝臣们起初还有试探着上书选秀纳君的,皆被她不轻不重地挡回,后来见当今陛下手段愈发老辣,心思愈发深沉,且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愈发浓重,便在无人敢提及此事。
京中的世家公子们,私下里无不又妒又恨地议论着沈府那两位逝去的公子,也不知他们究竟有何魔力,竟能让铁血冷情的女帝如此情有独钟,念念不忘。
十年光阴,弹指而过。
羲月从宗室挑选了一位聪慧仁厚的少女,悉心培养为继承人。待其能够独当一面后,她便毫不犹豫地将皇位交给她,只留下一句善待百姓的叮嘱,便悄然离开了深宫,不知所踪。
系统满心疑惑与不甘,在她脑海中喋喋不休地追问:“宿主!宿主!你就这么不要皇位了?这不是你费尽心机、历经波折、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吗?这可是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啊!”
它实在无法理解,世人追逐一生、为之血流成河的东西,她为何能如此轻易地说放下就放下?权欲无法让她沉沦,情爱似乎也并不能让她真正疯魔放弃自我……那它绑定这个宿主,岂不是永无翻身、重获自由之日?
羲月并没有理会系统的聒噪,更没有与一个外来异物谈心的打算。
她一人一马,一袭素衣,踏遍了自己曾经治理过的万里山河。看春华秋实,稻浪千重;看市井繁华,百姓安居;看边关安定,烽火不燃。心境在广阔的天地与时光的沉淀中,变得愈发开阔、通透与平静。
只是,身边似乎始终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过,感受到识海深处那两片已然完美融合,正被她的本源之力精心温养着的灵魂碎片,羲月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她想,与他再见的日子,应当不会太远了。
此间事了,尘缘已尽。她已然明悟,她定会将他完完整整地带回去,无论前方是仙途渺渺还是万劫深渊,顺心而为,再也不会放手。
18. 第 18 章
烈日灼灼,正值旱季,草原上的热气蒸腾,能烤熟鸡蛋。
不远处,两只狮子正在激烈搏斗,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其中一只体型稍小,身形矫健,浑身充斥着力量与美感。只见它猛然发力,锋利的犬齿狠狠咬住对手的脖颈,发出威慑的嘶吼。
被制住的狮子被压在它身下,爪子在草地上刨出深深的沟壑。它挣扎片刻无果,终于低下头颅,发出示弱的呜咽声。
见状,占上风的狮子这才松口,退后两步,抖了抖沾满草屑的鬃毛。
不一会儿,两只狮子相继化为人形。
获胜的狮子却是一名雌性兽人。她穿着兽皮短裙和紧身背心,四肢修长有力,上面附着薄薄一层肌肉,小麦色的肌肤上布着几道浅色伤疤,却丝毫不损她的健美与英气。
她站在一旁,眉峰高挑,眼中战意灼灼,正是流浪狮族兽人羲月。
作为一只刚成年不久的母狮兽人,本应留在部落,成为部落强大的守护者,适应群体生活,但羲月偏偏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狮族兽人,她成年后就决定出去历练,追求最强。
她一路跋涉过来,挑战了无数的部落最强者,却感觉不过如此,依然意犹未尽,寻找下一个对手。
今天不过路过此地,暂作歇息,就被一只莫名其妙的狮子吵醒了。
此时,罪魁祸首化作了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雄性,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行动非常诚实,嘴上却不服输:“你!你有种别跑!等我叫来族人,看你不跪地求饶!”
羲月闻言,唇角一勾,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就怕你不来!”
她正愁最近没有像样的对手,有些无聊,盘算着离开这片森林,前往黑狼部落,据说他们的部落首领很强。
年轻兽人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化作狮子往部落飞奔,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羲月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漫不经心地抬手抹去脸颊边一道血痕。
她环顾四周,找了处树荫坐下,从随身兽皮袋中取出药草,熟练地嚼碎敷在伤口上。作为独来独往的流浪兽人,她早已学会如何照顾自己。
羲月的目光投向猫族部落的方向,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会会那些所谓的部落勇士了!希望不要让人失望才好。
另一边,狮亚一瘸一拐地冲回猫族部落,立刻高声呼喊族人们:“有只嚣张的流浪狮族来挑战我们部落,把我打成这样!”不一会儿,就引得众多兽人从各自的巨大猫窝探出头来。
猫族部落坐落在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上,各式各样的窝棚错落有致围绕巨树搭建,这些大树非常结实,就是最好的猫爬架。有的大树上还有建造的小窝,就是给幼崽攀爬玩耍的。这里聚居着多个猫科兽人族群:虎族、豹族、狮族等大型猫猫,甚还有几个小型猫族。部落崇尚白色,所有的窝棚都是纯白叶子或绒草铺在屋顶上,从远处看去,就像一朵朵大蘑菇里面住了很多猫猫。且部落兽人的原型大多都是浅色系的猫咪,白色居多,十分漂亮。
一听狮亚的呼喊,部落里几只年轻力壮的大猫顿时怒了。
虎族兽人虎三率先跃起,壮硕的身躯一步一步走过来,肌肉线条突出,身上白金色的毛发油光水滑,给人的感觉十分危险:“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单挑我们整个部落!”
“三哥!她可嚣张了!”见到虎三,狮亚两眼一亮,虎三今天轮值,在部落守卫巡逻,太好了!
他对着虎三一顿告状,势要让三哥杀杀那头嚣张的狮子锐气!
“我去看看。”虎三打断喋喋不休的狮亚,狮亚狩猎还行,就是一张嘴太碎了,听的虎头疼。
一群大猫跟着虎三冲向部落外的草原,身后还有许多屁颠屁颠连跑带摔,跟着去看热闹的小猫崽。
部落中心,一群白色毛绒绒立即停止了打闹,支棱起毛茸茸的脑袋,也好奇地跟上大部队。在他们走后,露出了一只黑漆漆的小猫,它看着有些瘦弱,比刚刚那群圆滚滚的雪白团子要小上一圈。
它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呸呸两声,站在原地甩了甩身上的泥土草屑,仰头望着族人们的方向,犹豫片刻,也忍不住好奇地跟上去,怯生生地坠在队伍末尾。
等它终于赶到时,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羲月刚成年不久,体型偏小,在一众大型狮子老虎中并不占优势。然而她身形如电,以一敌十,在众多兽人的围攻中仍显得游刃有余,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击中对手的要害。
虎六怒吼一声扑来,羲月侧身闪避,顺势咬住它的右前腿,一摆头将整只老虎狠狠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一只体型偏瘦的豹子闪电般从侧面偷袭,却被羲月的尾巴精准扫中腹部,痛呼着倒飞出去。
“还有谁?”羲月昂首站在群猫中间,环视四周,战意盎然。
她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近乎愉悦的光芒。她享受这种酣畅淋漓的战斗,每一次力量碰撞的瞬间都让她感觉自己又变强了一点。
小黑猫远远地躲在草丛后,看得两眼放光。
他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兽人,就连部落最强的虎三在她手下也走不过三招。
她的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肌肉线条恰到好处,充满力量与美感。她的战斗让他觉得不是生存必需,而是一门艺术。
看着不远处族人们纷纷与那只狮子战斗在一起,小黑猫不禁有些难过。别说战斗,他连人形都化不了。同龄兽人都已经加入狩猎队出去捕猎了,而自己却只能被部落养着。它越发难过地缩成一团,将脸埋进毛茸茸的爪子里。
不远处,羲月略带失望地看着满地呻吟的兽人:“没有更强的了吗?真无聊。”
听到这话,躺在地上的大猫们纷纷向她投去愤怒的目光,如果目光能杀兽的话,羲月已经被他们千刀万剐了。
羲月觉得这些部落兽人太过依赖于族群保护,这片森林没有其他兽人部落和大型野兽,生活安稳舒适,大部分缺乏生死搏杀的战斗磨练与自身的修炼,只是凭借动物本能在战斗,跟原始兽没什么区别。
她甩了甩手中的血迹,转身离去,扎起的金色长发在风中飘扬。
小黑猫偷偷抬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满是敬仰与羡慕。
那一晚,部落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氛,被一个流浪兽人挑了整个部落的耻辱感笼罩在部落里的每个勇士身上,这是他们部落第一次出现这么强大的流浪兽人,族长和祭司担心部落的安全。
在狩猎队回来后,族长将族人们聚集在一处,告诉了大家这件事,今日不要随意单独外出,以免遇到危险。还有让狩猎队暂时不要离开,加强领地的巡逻。
安排好部落的重大事宜后,部落例行分发食物。今天狩猎队的收获不错,遇到了羚羊群,捕猎到了十几头肥硕的羚羊,让部落所有兽人都很高兴。
小黑猫也满是期待地蹲在一群猫猫的最外围,他已经连续好几天只能啃草来填饱肚子了,他希望今天能领到一块肉,他已经很久没吃到肉,都快忘记肉的滋味了。
最先发的是对部落贡献最大的狩猎队,他们中有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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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雄性,是部落里战斗力最强,年轻力壮的兽人。
其次是留守部落的守卫队,他们与狩猎队是轮班制,今天与狮族流浪兽人起冲突的就是狩猎队的狮亚。最后是负责部落日常生活管理和采摘的兽人,他们一般都是武力值弱的小型兽人,小黑猫的族人们基本都在采摘队伍里。
等到轮到小黑猫时,部落里大部分人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食物,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和小黑猫共同分一些仅剩的残肉和骨头。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期待地望着分发食物的兽人。那人见到小黑猫,十分冷漠地扔了一小块肉和骨头给他,又将两颗没人要的青涩野果也扔到他面前。
小黑看着眼前的肉块已经开始分泌口水了,他今天也有肉了!
终于能吃饱了!
小黑猫高兴地叼起属于自己的食物分例,放到一只小藤篮里,这还是部落一位老兽人送给他的。
他咬住藤篮的提手,雀跃地往回走,半路却被几只胖墩墩的幼兽拦下了。
他们将小黑猫团团围住,领头的是一只雪白的狐狸,还有他的朋友大橘猫,雪白猫,和一只浅金色的胖虎。
这些家伙才六七岁,正是最讨猫厌的年纪。小黑猫压低身子,口中发出威胁的嘶嘶声,试图吓退他们。
“哼,有些人一点贡献没有,每天还舔着个脸来领食物。”
小黑猫喵喵叫:他明明每天都很努力地出去帮忙采摘野菜野果好嘛!
“就是,到现在连人形都化不了,多半是个野兽。”
小黑猫恶狠狠地冲他们哈气:他才不是野兽!
他们比他小,体型却比他大得多,出生几个月就会变人形,并从小跟随父母在学习狩猎技巧,等以后成年礼一过,就可以正式加入狩猎队或守卫队,跟随部落的勇士们出去狩猎,守护部落。
“呵,鬼叫什么,真是讨人厌的家伙。”
“不干活的兽人吃什么肉!”
说着他们扑向小黑猫,抢过他口中的小篮子,用学过的狩猎技巧攻击他,胖虎猛地咬住它脖颈,沉甸甸的身体骑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还有一只家伙不知轻重,狠狠咬住它的尾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他不顾一切的挣扎起来,却感觉肚子被踹了好几下,惨叫声越发尖锐。
对于这群家伙的围攻,小黑猫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他只能尽力缩成一团,熟练地护住自己的要害,默默忍受着他们的狩猎行为。
在这群小家伙们发泄完精力之后,小黑猫瘫倒在地上,好久没有动静。
过了大半天,他才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去找散落在地的食物。
篮子被踢的四散,小黑猫可惜地看着那断裂的藤蔓,再也没有这么方便的篮子给他装食物了。肉块被它们抢走了,肉骨头也被踩碎,完全不能吃了,他不舍地舔了舔上面的肉味,最后叼着一颗没人要的野果,往自己的小窝走去。
他的猫窝也是用族人们最喜欢的白色绒草搭的窝顶和睡垫,被他建在部落边缘的一块大石头的缝隙底下,这里位置隐蔽,部落幼崽们很少到部落外去,而且挡风又避雨,不用他花费很多力气,就是一个舒服的家了!
回到家后,小黑猫一口一口珍惜地啃完那颗野果,又低头舔舐着自己身上的伤口,捋顺自己杂乱的毛发,最后窝成一团,催眠自己赶紧睡觉。
然而,今天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白日那场战斗的画面,那狮族矫健的身姿与那双充满站意的金色眼眸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19. 第 19 章
第二天,是猫族部落一年一度的成年礼仪式。
部落内的中央空地上架起高台,各族兽人围成一圈。年轻兽人们依次走到高台上的祭坛前,在部落祭司的指示下完成化形仪式,正式成为部落里狩猎队或守卫队的成员。
小黑猫紧张地躲在角落,看着同龄人不过走个过场,纷纷在祭司面前成功化形。
一般来说,兽人从出生起,最晚不过三年都会化为人形,只有他从未化形过,始终保持着幼猫形态,还不会说话。并且他们这一支猫族,只只雪白,只有他这一窝雪团中间夹了一个黑漆漆的他,那仿佛能吞没一切的颜色被族人们视为不祥。
自他出生起,就被部落里的兽人嫌弃漠视,甚至远离,连一窝的兄弟姐妹都不待见他,时常跟部落里的其他兽人一起欺负他。
随着时间的流逝,族人们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漠,完全将他当作野兽对待,即便知道仍然有着兽人的意识,却放任不管,任由幼兽或兽人欺负他,因为它消耗着部落里的资源,却无法做出任何贡献,尽管它非常努力地跟在部落的采摘队后面去采摘野菜蔬果,却依然被嫌弃。
当最后一位也结束仪式之后,祭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该你了,小家伙。”老祭司的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
在众人的注视下,小黑猫脚步轻轻地走到祭坛前,闭上眼睛全力尝试化形。他能感觉到周围各式的目光,能听到窃窃私语,能闻到篝火燃烧的气味,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那层人与兽之间的屏障始终无法突破。
一段时间后,他精疲力尽地瘫软在地,小小一团趴在祭台前面,耳朵都耷拉下来。它的耳边传来祭司失望的叹息以及台下几声压抑的嘲笑。
老祭司看着他摇摇头:“成年仍不能化形,这已不是兽人,只是普通野兽。按部落规矩,应放归森林。”
小黑猫的父母这么多年虽然早已习惯漠视他,却不忍心将他赶出部落,就他这样毫无生存能力,无异于让他出去送死:“祭司大人,他、他还有清晰的意识,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是啊,他虽然不能化形,但很聪明,能帮我们做很多事。”几个心软的年老兽人开口求情。小家伙经常给他们帮忙,他们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小黑猫去送死。
然而老祭司面色严肃:“兽人是兽人,野兽就是野兽。兽神的规矩不容违背,今日日落前,必须离开部落。”
听到祭司的话,族人们虽不忍,但都默认了祭司的决定。
小黑猫站起身,望着底下冷漠的族人们,细细地喵喵了两声,一溜烟跑下高台,消失在众人眼前。
他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小窝,难过地叫了两声,他已经成年,部落确实没有白养他的义务。他最后望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小窝,随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头也不回地向部落外的森林跑去。
或许祭司说的对,他根本就不是兽人,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黑猫。等待着彻底失去自我意识,沦为毫无知觉的野兽的那一日,或许对他而言更幸福。
他在林间跳跃穿梭,动作敏捷,不一会儿就离开了部落守卫巡逻的范围,走进野兽出没的森林。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明确的方向。夜色渐浓,他小心翼翼地警惕着周围,跑了这么久,他又累又渴,连难过都顾不上了,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度过今晚再说。
也不知走了多远,小黑猫终于在森林中发现了一个入口隐蔽的山洞。
他犹豫了一下,嗅了嗅洞口的气味,确认没有大型野兽的气息,这才脚步轻轻地走进去。
洞内干燥通风,里面还有一些木架子和木床,有兽人生活的痕迹,但洞中无人。一旁的角落里还有一堆干燥柔软的茅草堆,看起来非常柔软舒适。他两眼一亮,高兴地跳了进去,翻滚几下后,团成球状不动了。
这应该是哪个兽人住过的临时山洞,小黑猫自我安慰地想着,他实在太累了,就借住一晚,明天一早就离开,应该不会被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小黑猫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他警觉地竖起耳朵,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拎着后脖颈提了起来。
四目相对,小黑猫浑身毛发炸开,脊背弓起,两只耳朵紧紧贴着头皮。
竟是三日前那个单挑整个部落的强大狮族兽人!
它喉咙里发出示威的低吼声,表明自己不是好欺负的!
羲月皱眉盯着手中这团炸开的漆黑毛球,稍不留神还真看不见它在哪里。
“哪来的小东西?”
嗯?
她发现这不是普通的小野兽,身上还有着兽人特有的能量波动,却又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她刚要将这不速之客扔出洞外,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嘀!检测到任务对象,系统已激活!绑定任务对象——云溯。”
羲月动作一顿,感受着神魂中的奇异颤动,垂眸打量手中这团小黑球。
这小东西是她的任务对象?
什么任务?
什么对象?
她怎么不知道?
她晃了晃手中的小猫,力道不轻:“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黑猫被她晃的晕头转向,看着眼前的狮族少女,吓得喵喵了两声,一下破了功,奶声奶气,颇为可怜。
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强大的气势,那是在部落最强勇士身上都未曾感受到的压迫感。
“多大了还不会化形,有点废物。”羲月将小黑猫提到眼前,问他话。
“放开我!”
“我不是废物!”
小黑猫大声地反驳着,听在羲月耳中只是一阵高昂的猫叫声。
“啧!话都不会说,还敢溜出部落,在外面不会被吃掉吗?”羲月不赞同地盯着小黑猫,心想着这附近只有那个白猫部落,估计是他们部落的崽子是贪玩偷溜出来的,这么点小东西,遇到个大型野兽都不够塞牙缝的。
小黑猫拼命挣扎,却挣不脱羲月掐住他后颈的铁手,只能垂头丧气地发出弱弱的喵喵叫。
他没有名字,从今天起,也没有家了。
兽人的名字是从第一次化形时被父母所取的,他不会化形,从他出生起就没有名字,大家只会用诶来指代他,或是嘲笑、戏弄他,从来没人正儿八经地喊过他。
见没有回应,羲月便道:“你叫云溯?”她记得刚刚那声音提过的名字。
虽然并不明白为什么脑海中会突然出现那种声音,但兽人相信直觉和预感,她对这小东西并不反感,还有着莫名的占有欲,对于自己想要的,她从不放手。既然如此,那就拐走好了。
小黑猫震惊地抬头,她、她给他取名了!
这意味着她承认他是兽人,而非野兽,她更没有因此嘲笑他。
他两眼发亮,尾巴摇的飞快!
他喜欢这个名字!
云溯!听起来就像云际流淌的云朵,跟她一样,自由而美丽!
他决定,从今日起,他就叫云溯!
“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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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羲月琢磨着怎么拐走这只小黑猫时,小黑猫的腹部发出空鸣,羲月惊讶地看了它一眼,这小家伙看着就没吃饱过吧,瘦得皮包骨,不到几斤重。毛发杂乱又干燥打结,浑身灰扑扑的,只一双眼睛泛着浅浅的雾蓝色,晶莹透亮,看得人心头发软。
“饿了?”羲月笑着问他。
小黑猫尴尬地缩起四只,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羲月将它放到一边,并没有驱赶它出去,随即生起火堆,开始准备自己的晚餐。
小黑猫趴在她身旁,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警惕又好奇地望着这位流浪狮族,顺便偷偷四下打量她所住的山洞。
他发现,她比部落里的大多数兽人都爱干净,即使是临时住所也收拾清爽整洁,物品摆放整齐,猎物的皮毛都是在外面剥好,处理过才带回来,用树杈搭了支架,晾在一边。
更让他惊喜的是,羲月烤好手中的肉后,将其中一块递到了他眼前。
那是她傍晚刚猎到的羚羊肉,烤得外焦里嫩,表面还被她抹了一层蜂蜜和其他草汁液,香气扑鼻。
小黑猫垂涎地看着递到眼前的烤肉,又警惕地扫了一眼羲月,见她平静地看着自己,并无戏耍的意味在里面,立马扑了过去,嗷呜一口咬住肉块叼走,蹲到一旁,大快朵颐。
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
羲月好笑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安慰道:“吃慢点,还有很多,够你吃的。”吃饱了就跟我走吧。
闻言,小黑猫抬头惊喜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埋头苦干。
羲月手上不停,将最嫩的羚羊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用长树枝串起来,一边涂料,一边翻烤,烤完就投喂小黑猫。
在接连吃了十来串之后,羲月低头扫了一眼他凸起的小肚子,阻止他继续伸爪拿串:“够了,再吃下去肚子得撑爆了。”
小黑猫悻悻地缩回爪子,这是他第一次吃饱肚子!还是吃肉吃饱的!
在部落里,他总是最后才能领到食物,往往只剩下一些边角料,日常他都会去部落附近挖草根,摘野果充饥。
羲月看着吃撑了的小黑猫,不由得有些可怜这小家伙,估计在部落里过得很不好,饭都吃不上嘛。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黑乎乎的小脑袋,动作出乎意料地轻柔。
小黑猫,哦不,云溯僵住了!
从未有族人如此亲昵地对待过他,就连他母亲都从未正眼看他。那温暖的手掌仿佛有种魔力,让他忍不住想蹭上去,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但他克制住了,只是耳朵不自觉地抖了抖。
羲月自己吃饱后,又从洞外薅了一把绿草过来,塞给小黑猫,道:“吃掉。”
经过刚刚一顿投喂,小黑猫已经开始信任羲月了,问也不问,叼着绿草就咔擦咔擦咽了下去。
次日清晨,羲月收拾行装准备继续旅程,还不等她开口诱拐,就发现小黑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小黑猫站在她脚边,小小一团,还不到她小腿高。
见她停下,小黑猫仰头冲她喵喵几声,开始使劲推销自己。
“我会摘野果,挖草根,还会搭窝,我会很多东西。”
“我、我以后会化形的!我也可以帮你打架,不会拖累你的!”
而且怕她嫌弃,他生平第一次说了谎,说完,有些心虚地不敢看她。
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真的同意了!
“那就跟我走吧。”羲月低头看他,笑着开口。
20. 第 20 章
羲月转身向森林深处走去,她并未因身后跟着个小不点儿而放慢速度,依旧按她一贯的速度前进。
一上午过去,云溯累得气喘吁吁,却不敢喊人停下,自己四条小短腿拼命倒腾。偶尔落后了,就爬到树上焦急地寻找羲月的身影。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远远坠着羲月的方向,勉强跟上她。
直到,一条大河出现在两人的前方。
河面宽广,水流湍急,水面上不时浮现出鳄鱼的脊背和冰冷的眼睛。
云溯胆怯地停住脚步。他抬头看向羲月,见她面不改色继续向前,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到了河岸边,羲月转身,看着默默跟在身后的小黑猫,浅笑道:“小家伙还挺有韧性。”
她弯腰伸手,小黑猫立刻上前蹭着她的手,软软地喵了两声。羲月再次捏住他的后颈,小黑猫虽然身体僵硬,却温顺地任由她将自己提起来,稳妥地抱在胸前。
见小家伙见小家伙这般乖巧,浅蓝色的猫眼直溜溜地看着她,羲月忍不住勾起唇角,逗他:“自己抓稳了,要是掉下去,我可不会捞你。”
云溯急急地“喵呜”两声,生怕她真把自己丢下,四只小爪子紧紧勾住她胸前的兽皮,毛茸茸的小脑袋埋进她怀里,甚至下意识地用牙齿轻轻衔住兽皮的边缘。
耳边是她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她身上阳光与青草的气息,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小黑猫悄悄红了脸,幸好被厚厚的黑毛遮掩得严严实实。
羲月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她眯眼丈量了一下河面宽度,突然发力前冲,几个起落间遍踩在河中鳄鱼的背上,借力飞跃。小黑猫吓得缩在她怀里,大气不敢喘。
羲月轻盈地落在对岸。
在她身后,河水剧烈翻腾,被当作踏脚石的鳄鱼愤怒地冲上岸来,却早已找不到罪魁祸首了。
安全渡河后,羲月低头看向怀中一动不动的小猫团,语气调侃:“吓傻啦?”
小黑猫抬头,小声地“喵”了一下,表示自己还好。
羲月将他放在地上,顺手撸了一把毛绒绒的脑袋,然后继续前行。小黑猫赶紧抖擞精神,快步跟上。
过了这条大河,两人基本离开了云溯所在的猫族部落的领地。
烈日当空,炽热的阳光几乎要烤焦大地,空气灼烫。云溯热得舌头发干,眼冒金星,却依旧咬牙忍着,努力迈动已经发软的小短腿,紧紧跟着。
直到羲月忽然察觉身后那细碎的脚步声消失了。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不见那团小小的黑色身影。她循着来路折返一段,才在草丛里发现了已经热晕过去的小家伙。
她这才恍然想起,这小东西实在太过弱小,根本难以承受这样的长途跋涉。她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地将小家伙捞进手心,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脑门,吐槽道:“宁愿累晕过去也不吭一声,真是个小犟种啊。”
环顾四周,羲月熟练地观察着地面动物活动的痕迹,寻觅着水源的踪迹。
在这旱季,水源是生命线。
她无视那些野兽或兽人留下的、用以宣告领地的威慑气息,径直踏入其中。
很快,她就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发现了一个隐藏的小水潭。潭水不过一尺见方,却清澈见底,散发着丝丝凉意,沁人心脾。
羲月眼神微亮,正要上前,一旁却突然跳出了一只拦路虎。
“这是我的地盘!”他挡在水潭前,声音低沉凶狠,“想喝水?拿东西来换!”
羲月眉头一挑,赶了这么久的路,是时候活动活动腿脚了。
她将中暑昏迷的小黑猫轻轻放到一旁的草地上,还顺手摘下一片宽大的芭蕉叶,巧妙地插在一旁的泥土里,为他撑起一片小小的“遮阳伞”。
她转过身,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手腕,将这只霸占着水源,收取保护费的虎族一顿暴揍。
“嗷呜!姑奶奶!姑奶奶!我认输!住手!快住手!”
这名虎族兽人十分识时务,见打不过就对羲月认输讨饶。心里却在暗暗发狠:等他那两个外出巡视地盘的兄弟回来,定要这母狮子好看!不然他流浪兽人虎吉的脸往哪儿搁!他们三兄弟在这片地界盘踞已久,靠着这处水源和打劫过往兽人,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好汉不吃眼前亏,虎吉落荒而逃。
羲月甩了甩束起的金色长发,走到水潭边,双手捧起潭水咕噜咕噜畅饮一顿,终于消解了几分暑气。她又将一边的小黑猫提过来,放到潭水边的大石头上,同时凝神聚气,手指虚划,一个透明的半球形能量罩悄然升起,将小黑猫护在其中。
羲月嘴角一勾,成功了!
羲月转身离开不久,小黑猫终于醒了过来,他舒展四肢,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下意识地软软“喵”了两声。发现没有得到回应,他猛地瞪圆了湛蓝的猫眼,彻底清醒。
他慌张地四处张望,都不见羲月的身影,顿时慌了神,急忙跳下石头。羲月布下的能量罩在他触碰时如同水波般荡漾了几下,却依旧稳固。
他一边焦急地四处乱转,一边发出凄厉的喵叫声:
“羲月!”
“羲月!”
“你在哪里?”
她觉得他太没用了,所以抛下他走了吗?
小黑猫害怕到了极点,几乎快要哭出来。
突然,他视线变高,被人一把捞了起来。
“鬼叫什么?缓过劲了??”羲月皱眉看着手中的小家伙。
见到羲月,云溯立刻激动地往她怀里钻,四只爪子死死扒住她,抬起头,无比严肃地冲她“喵喵”直叫:“我们是同伴!你不能丢下我!”
听在羲月耳里,自然只剩下一连串软糯的喵呜声。她被萌得心头发软,忍不住伸手撸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小家伙立刻乖顺地靠在她肩头,任由她动作。
只要他表现得乖一点,她应该就不会丢下他了吧?
羲月一边rua着猫,一边走回水潭边,拿出刚才寻来的解暑药草递到他嘴边。
小黑猫不疑有他,乖乖啃了一口,立刻被苦的吐了出来:“呸呸呸!”有人毒害猫!
羲月看得好笑:“不肯好好吃药的可不是乖猫猫哦~”
小黑猫被她哄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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崽的语气气到,他才不是需要哄的小崽崽!明明就和他差不多大!
他一下叼走羲月手上的药草,跑到大石头的另一边,屁股对着羲月,囫囵吞枣地将药草咽了下去,味道完全不敢细品。
羲月悠闲地坐在一旁,随手摘下潭边的芭蕉叶,灵巧地几下卷成一只简易的树叶碗,舀了满满一碗清水,递到兀自生闷气的小黑猫嘴边,轻笑道:“喏,喝点水顺顺。”
云溯一转身,就看到了递到眼前的清水。他抬眼看羲月,见她一脸兴味,只好凑过去,伸出粉色的小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碗里的水。
不过他也确实渴坏了,喂就喂吧。
羲月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小口喝水的样子,仿佛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
养只小猫,似乎也不错。
等云溯恢复了些精神,羲月站起身,对他说道:“我们先在这里度过旱季,等旱季过后再离开。”
她看着他小小的一团,一只手就能轻松托住,还是太弱小了。一直这样高强度赶路,他恐怕撑不住,得先好好养一养才行,否则接下来的雪季对他而言将是致命的。
她方才已经大致巡视过周边,这片森林没有大型兽人部落盘踞,猎物和水源都还算充足,足够她在此停留一段时间。至于多养一只小黑猫所需的资源?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云溯蹲坐在她脚边,仰着小脑袋看她,似懂非懂地“喵”了一声。对于从未离开过部落的他来说,外部世界是全然陌生的,但没关系,她去看哪里,他就跟去哪里。
小石潭并未形成溪流,羲月闭上眼,仔细感知着空气中水汽的细微流动,辨别着水源的方向。片刻后,她对脚边的小黑猫说道:“我们走。”
小黑猫:“喵!”
一人一猫沿着小石潭的西北方向行进。地势逐渐陡峭,植被越发茂密幽深。云溯灵巧地在高草灌木间穿梭,紧紧跟着羲月的步伐。
走了约莫半日,她们来到一处高山脚下,眼前是笔直陡峭的石壁,看似无路可走。
羲月拨开脚下茂密的灌木,来到石壁前,又伸手撩开层层叠叠的藤蔓,一股清冽的山泉立刻映入眼帘,泉水从岩石缝隙中渗出,沿石壁流淌,却被茂密的植被遮掩,极难发现。
羲月伸手接了些泉水尝了尝,甘甜清冽。云溯有样学样,也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舔了一口,湛蓝的猫眼顿时亮了起来,比刚才潭里的水更甜!他立刻埋头小口喝起来,感受着清凉的泉水滋润过干渴的喉咙,舒服地发出了呼噜声。
羲月看着他这满足的小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开口道:“你在这儿等着,我上去看看。”说完,她便抓住石壁上坚韧的藤蔓,身手矫健地借力向上攀爬,几下便消失在石壁上方。
时间一点点过去,却始终不见羲月下来。
小黑猫有些急了。
他仰头望着羲月消失的地方,又警惕地环顾四周。
树影婆娑,草木深处仿佛有无数双野兽的眼睛在暗中窥视。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紧贴在冰凉的石壁上,爪子不安地抠抓着地面,时不时仰头张望。
21. 第 21 章
羲月轻盈地跃下石壁,脚刚沾地,小黑猫便立刻贴过来,毛绒绒的身子紧挨着她的小腿,生怕怕她再次消失。
“上面有个挺大的溶洞,位置隐蔽,里面也宽敞,我们就住那儿。”羲月弯腰,揉了揉云溯的小脑袋,“走,带你上去看看。”
她提起小黑猫,借助石壁上垂落的藤蔓,几个起落便攀上了十余米高的洞口。洞口狭窄,仅容两三人并行,初入时一片漆黑,但越往里走,通道越宽阔,走到最深处,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天然岩洞呈现在眼前,穹顶高悬,倒挂着无数嶙峋的钟乳石,空气流通,带着一丝了凉意,在这旱季显得格外舒服。洞穴中央,竟有一□□泉眼,正汩汩地冒着清泉,汇聚成一小池清澈见底的寒潭,让整个洞府既阴凉又充满生机。
羲月对此处极为满意,决定改造一番,作为她们这段时间的临时居所。
她来到洞口,凝神聚气,体内那股独特的能量流转至指尖,随着她意念一动,能量外放,精准地切削在石壁之上。只见碎石簌簌落下,一道粗糙却稳固的石阶自洞口斜斜延伸至地面,方便小黑猫日后自行上下。
云溯亲眼看着山洞的石阶片刻就造好了,崇拜又感激地望着她。
他兴奋地望着那通往地面的新路,却还是不愿意离开羲月身边。
羲月看着他胆怯的模样,鼓励道:“下去试试。”
他小声地“喵”了一声,这才一步一回头,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阶走下去。抵达地面后,他仰头看见羲月仍站在洞口注视着他,立刻转身,飞快地沿着原路跑了回去,贴着她脚边不动了。
羲月弯腰,笑着撸了一把他的猫头:“原来我们云溯是个小胆小鬼呀~”
小黑猫有些心虚地蹭了蹭她,心想他才不是胆小,他只是、只是害怕他一离开,就再也找不到羲月了。
羲月不再逗他,纵身跃下山洞。云溯立刻紧跟其后。
羲月来到树林中,经过一番搜寻,她选中了一种木质坚硬、耐腐且能驱虫的树木。她并指如刀,能量外化,轻易地将树木伐倒、剃去枝杈,并将其分割成大小均匀的圆木,整齐地码放在空地上。
云溯在一旁看着,明白她是要布置洞穴,便也想帮忙。他想起部落里大家垫窝用的那种柔软白绒草,四处张望,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大片。他抬头看了看专注砍树的羲月,知道她暂时不会离开,这才跑向那片草丛。
他轻巧地跳进绒草丛中,蹲下身,用小牙紧紧咬住草根,这种草韧性极强,极难扯断。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小身子拼命向后拽,终于,“嘣”的一声草茎断裂,他也因惯性摔了个四脚朝天。他毫不在意,兴奋地叼起这根胜利品,摆到空地上,又转身投入“战斗”。一根、两根、三根……不一会儿,他身边就堆起了一小摞整齐的绒草,而他自己也累得趴在地上直喘气。
羲月一边砍树,一边锤炼着自己对能量的掌控,试图开发出更多使用方式。余光瞥见小黑猫在草丛里忙碌的小身影,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这小家伙,倒是有点意思。
云溯喘了口气,抬头望见羲月那边又倒下几棵大树,身旁的木材越堆越高。他立刻打起精神,再次投身于与绒草的“战斗”中。
羲月继续以能量为刃,将木材表面削磨得光滑规整,她对能量的运用越发纯熟,直到再次榨干体内的全部能量。
一年前,她发现自己竟能无师自通地修炼这种能量,体内自行运转,吸收着空气中弥散的元气。她冥冥中知晓,这是一条独特的变强途径,自此便踏上了追寻力量巅峰的孤独旅程。她离开部落后,未曾见过其他兽人懂得修炼,只能依靠不断的战斗和自我摸索,从最初仅仅用以强化肉身,到如今已经可以将能量外放,凝结护罩或化为无形刀斧,虽然持续时间不长,每次耗尽后都需要重新积累,但她的实力正是在这循环往复中一点点增长。
她长舒一口气,准备将木材运回山洞。刚想招呼小黑猫,就看见他叼着一大团绒草,飞快地倒腾着小短腿跑回来,将草放在那堆粗壮的木材上,然后自己也跳上去,仰起小脑袋,湛蓝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发出期待的“喵喵”声,仿佛在说:看,我也有用!我也帮忙了!
羲月瞥了一眼那堆碗口粗的木材上放着的一小撮绒草,又对上那双写满“求表扬”的蓝眼睛,只是轻哼一声,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么勤快?嗯,云溯真棒。”
闻言,小黑猫的尾巴立刻骄傲地翘了起来,欢快地摇动着:我还是很有用的!
羲月扛起几根长木材走向山洞,云溯则叼着他的宝贝绒草,跟在她身后。
整个下午,羲月都在忙碌地制作一张木床和一个储物架。云溯就在她脚边转悠,时而扑腾着玩草,时而跑出洞外叼回大片树叶,有时甚至撅着小屁股,试图拖动一块比他体型大得多的木板,忙得不亦乐乎。
看着小家伙卖力却效率低下的帮忙,羲月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散。
“让开点。”最后组装木床时,羲月提醒正跳上木框架、对着某块木板又咬又啃的小黑猫,不知是在磨牙还是想帮忙拖拽。
很快,一张结实的木床便做好了。除了天冷和偶尔干架,她更喜欢以人形活动休息,一张舒适的床是必不可少的。她本打算去找些干草来铺床,再盖上兽皮,这样床铺才软和又舒适。能享受时,羲月从不委屈自己。
她刚站起身,云溯就扒拉着她的腿,将她引到角落那堆他辛苦叼回来的绒草前。
羲月眉梢一挑:“给我的?”
小黑猫响亮地“喵”了一声作为回应。
羲月心下一软,摸了摸他的头:“谢谢云溯,正好,我也给你准备了一样东西。”她说着,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张用边角料做成的迷你小木床,样式和她的大床一模一样,只是小了十倍不止。
小黑猫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小床,对羲月感激地喵喵直叫。
看着地上的那小堆绒草,显然不够铺两张床。于是,羲月跟着他来到那片绒草地,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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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气地“雁过拔毛”,几乎薅秃了那片草地,最终将一大一小两张床铺得柔软又舒适。
“完工。”她拍拍手上的灰尘,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指着大床边的迷你床对小黑猫说:“晚上你睡这里。”
云溯兴奋地“喵”了一声,跳上属于自己的小床,左看看右瞧瞧,欢喜得不得了。这是他第一次拥有这样的床,新鲜感十足。他看到羲月铺在床上的兽皮,又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她,小爪子拍拍自己床上的草垫。
羲月立刻明白了他的小心思,从自己的兽皮包袱里翻出一块用不着的小块兽皮,递给他:“喏,给你。”
小黑猫欢喜地接过来,立马叼回小床,有模有样地学着羲月的样子,将兽皮盖在绒草上,铺得严严实实。布置好后,他兴奋地在柔软蓬松的新床上蹦蹦跳跳,小身子随着弹性微微弹起,他满足地在新窝里蹭来蹭去,发出愉悦的呼噜声。
这是他的新家,和羲月共同的新家!
除了一大一小两张床,羲月还做了两排木架,每排五层,存放生活物品,削平了一块天然的大石块当饭桌,以及找来两块石墩当凳子,经过一番布置,洞室内已经十分有模有样了。
羲月收拾好洞室,就看到小黑猫在那跳来跳去玩耍,眼中闪过一丝柔和。她转身从兽皮包里取出晒干的肉条,喊他过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去狩猎。”
云溯小心地接过肉干,慢慢地啃咬起来。这肉干带着一种独特的香味,是羲月的独家配方,比他在部落里吃过的任何食物都要美味。
夜幕降临,羲月在洞中生起一堆篝火,洞室空旷,通风透气,丝毫不会烟熏到自己。云溯第一次在陌生环境过夜,还是有些害怕,他蜷缩在自己的小木床上,感受到羲月就在不远处,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渐渐进入梦乡。
羲月躺在自己床上,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体内,引导着那股能量自行运转。渐渐地,周遭天地间稀薄的元气开始向她周身汇聚,缓缓涌入体内,沿着玄妙的轨迹运行,最终化为她自身能量的一部分。她就这样在睡眠中持续修炼,待到天明时分,昨日消耗一空的能量不仅完全恢复,甚至比之前更加凝实了一分。对此,她早已习以为常。
她看了看洞外微亮的天色,起身准备早餐。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流浪者,她的野外生存技能早已点满。她走出山洞,就地取材,用能量轻易地将石块打磨出两只碗和一口石锅。顺手猎了两只早起的肥鸟,又采了些野菜和蘑菇,一锅鲜美的野菜蘑菇炖鸟汤很快便香气四溢。
小黑猫还在熟睡,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羲月没有打扰他,自己用完早餐后,将篝火熄灭,剩下的食物温在石锅里,挂在火堆上方。她独自起身,去巡查周围环境,确认夜间没有不速之客靠近。
当她回到洞中时,云溯已经醒来,正蹲在自己的小床上,认真地梳理着毛发。一见她回来,他立刻跳下床迎上来,尾巴在身后竖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