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了仙君清白的我始乱终弃》
1. 1
“槊南楼,百年之前吾等宽宏大量,只将你们关押在这极寒之地,今日之后,吾等不会再对魔族手下留情!”
黑压压的魔族大军阵列之首,四只蛊雕架着一辆宽大轿辇,盘旋在半空中,披着虎皮的轿辇之中,吊儿郎当坐着个身穿玄色裘衣的绝美男子,其旁同坐着一名通体火红纱裙,身姿窈窕的妙龄女子。
面对仙族云霄仙尊的挑衅,红衣女子很是不悦,手指掐诀,意欲直接起身迎战。
还是旁边的玄衣男子及时拦了一下,才堪堪止住她的行径。
煜荧不满地挥开槊南楼的手:“快让我过去,我去撕烂那个臭老头的嘴!”
“欸,别激动,像此等珍馐猎物就该慢慢折磨,享受捕猎的快感。耍嘴炮而已,你夫君我也擅长。”槊南楼讨好似的搂了搂煜荧的肩,被后者一掌拍了下去。
槊南楼捂着手撒娇喊疼,被煜荧嫌弃地瞪了回去后,反而笑得更加张狂。
煜荧坐了回去,但秀眉依旧蹙着:“我总有种不安的感觉,速战速决吧,早些解决这些人,以免夜长梦多。”
槊南楼保持笑意,嘴上应着“好”,身体依旧没正形地瘫着,对着天上腾云驾雾的仙兵轻蔑地瞥了眼,才慢悠悠地回答云霄仙尊的话:“不自量力。缺了那个人,你们仙族上下除了一张嘴,和一颗虚伪的心,什么也不是。”
听到“那个人”,仙族领头的四位仙尊均是明显怔了一下,连同槊南楼身旁的煜荧也扬了下眉,不过她没吭声,只听云霄仙尊愣神过后大骂道:“魔族小儿,你也就只会些下三滥的阴狠手段!”
他忿忿道:“仙族既能出一个商寒,就能出千千万万的商寒,这一次,我定连同我师侄商寒的仇与你一起报了!”
“是吗?可据我所知,仙界近百年来的大比中,无一人能突破商寒当年修为的,就凭这些歪瓜裂枣,也想报仇?”槊南楼拍了拍裘衣之上不存在的灰尘:“倒不如让我帮你们到下面亲自去向他拜师学艺好了。”
“你!”
云霄仙尊被激得面红耳赤,胡须乱颤。
一方面是气槊南楼太猖狂了,一方面又因为槊南楼的话说得其实没错。
仙族这百年来再未出过像商寒那样强大的战神,面对已经休养生息好的魔族,胜算难以预料。
当年,战神商寒被槊南楼设计中了壁寒之毒,成了废人,不知所踪,仙族战力因此被大幅削减,无法将魔族余孽彻底消灭,最后拼了全力也只能将其逼至极寒之地。
不成想魔族恢复如此迅速,不仅兵力壮大,甚至实力要比当年更涨。
有传言,魔族之所以能到现今这个地步,皆是因为那与魔尊槊南楼同坐在轿辇之上的女子——煜荧。
这世上唯一的火狐。
云霄仙尊带了细纹的双眸微眯,视线定格在煜荧身上。
再怎么看,都不过只是一条刚成年不久的火狐,当年再大能的火狐都被仙族轻易消灭了,如今这样一条小精怪能翻出什么风浪?
想必都是槊南楼胡乱造谣,转移视线的障眼法罢了。
但值得肯定的是,槊南楼手里绝对握着一个他们都还不知道的秘法。
当年槊南楼炼出来的壁寒之毒已经打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下再多一个秘法,商寒已故,恐无人再能制衡魔族。
而这边,槊南楼终于敛了笑意,神情肃穆起来:“众将听令!剿灭仙族,踏遍仙山,让这群人的尸魂也尝尝极寒之地的滋味。”
“是!”
回应声如翻涌的潮水,层层激荡。
这场仗避无可避,只能迎战!
云霄仙尊一挥手,仙兵瞬间出动,和魔族人混战在一起。
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霎时被喧嚣占据。
煜荧和槊南楼离开轿辇,各骑一只蛊雕投入战斗。
与煜荧对上的是玉雪仙尊,拥有掌控冰雪的力量,恰好可以克制煜荧的炎阳之力。
煜荧的招式频频被消解,气头也上来了,眉间火焰印记更加鲜艳。她驾驭着蛊雕,灵敏地盘旋围绕,出招更狠,更快。
玉雪仙尊并不畏惧,她拥有上万年的修为,只对线上个千岁都没有的年幼狐狸,对方的任何招式在她眼前都被自动放慢了速度。
“咻”的一声,煜荧双肩被两道锋利粗壮的冰棱狠狠刺穿,鲜红滚烫的血液洒落,融化了一片雪地。
“师兄说得果然不错。”玉雪仙尊淡淡道。
传言是假的,这个煜荧不足为惧。
感受到主人受伤,身下的蛊雕愧疚又愤怒地发出尖锐吼叫声,煜荧轻柔地拍拍它,以示安抚。
再抬头,她的眼神更加坚定,里面还多了些其他复杂的情绪。
煜荧抹去了唇角的血,嗤道:“玉雪仙尊的‘冰凌杀’果然名不虚传。”
那个噩梦中经常浮现的画面里,她的小叔小婶婶尸体上遍布血洞,还未来得及消融的半截冰棱插在伤口里,凝固了一层已经暗黑的血液。
这样的伤口隔绝百年,冲破梦境,终于真切地落在了煜荧身上。痛楚让她内心的仇恨情绪更甚,她定要为狐山上无辜惨死的亲人们报仇雪恨!
槊南楼很快注意到了受伤的煜荧,他立即变幻出分身暂时拖住云霄仙尊,骑着蛊雕改变方向,意欲来到煜荧身边。
然而还没等靠近煜荧,地面便卷起一股飓风,雪粒与碎冰将煜荧裹挟,带着她缓缓上升,一股熟悉的力量碾压而来!
见此情形,玉雪仙尊瞳孔骤缩。
这是……
“你怎么会有商寒的灵力?!”
火狐一脉传承的皆是炎阳之力,从未出现过修习冰系术法的先例,他们的根骨资质也不允许。
可煜荧竟然使出了冰系术法“碎冰龙卷”,且这术法消耗的还是已经死去的商寒的灵力!
“惊喜吗?”
煜荧冷笑着,似乎根本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硕大血洞的疼痛,控制灵力让地面的飓风越来越大,似有卷天灭地的架势。
结实的冰面开始晃动,甚至远处深不见底的冰川也开始倒塌。
“用你们战神的灵力和术法送你们一程,你们或许更感亲切些,应该感谢我才是。”
煜荧双臂用力往前一挥,凶猛骇人的飓风直直往仙兵们涌去,就连精通冰系术法的玉雪仙尊也控制不住这飓风。
战神商寒的力量,无人能敌!
反应过来后,四大仙尊迅速聚集在一起,合力输出灵力抵挡。
槊南楼深深看了眼飓风之后,衣袂翻飞、神情冷肃的红衣女孩。掉转方向,朝魔兵发令——趁现在仙兵应对“碎冰龙卷”,无暇顾及他们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魔兵的士气高涨,一呼百应,顷刻间,仙兵损伤大半!
山岳仙尊看这阵仗已经无力回天,偏头问云霄仙尊:“师兄,我们……要撤退吗?”
云霄眉弓紧锁,又加大了灵力输出,仍只能堪堪抵住汹涌的飓风,再这样下去,他们不被飓风裹挟,也会因灵力枯竭而死。
可是……
“撤?往哪撤?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若没有这火狐藏匿于身体里的来自商寒的力量,他们尚且能与魔族周旋。如今,他们确实不敌魔族了。
“师兄……!”山岳,玉雪和灵泽仙尊齐齐出声。只因他们看见云霄仙尊周身忽然开始萦绕一层明黄色的光芒,这是要灵力自爆的表现。
他们的师兄准备以身献祭,和这丫头片子同归于尽。
“商寒乃是天道钦定的战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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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穷,为今之计,就用我万年的修为赌一把。”云霄仙尊看向远处的苍穹,声音苍老无比:“只希望仙族还能留下一点星火,在不久将来重新壮大。”
“师兄!”
“仙尊!”
就在众人以为云霄仙尊即将身死之际,“砰”的一声巨响,难以预料的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
伴随巨响带来的强光刺激得所有人闭上眼睛。
飓风中心的煜荧只觉心口剧烈一颤,随即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撕扯,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往地上狠狠坠落。
那掀起的百丈冰凌飓风也被冲散,化作细雨洒落。
青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时悄然放晴。强光消散,众人睁开眼睛,却见仙兵阵营周围已包裹住一层厚实坚硬的结界,结界之外,一道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人长身玉立,微微上挑的眸光轻敛,漠然看着底下的魔兵还有为首的槊南楼。
“商…商寒!”
“战神殿下!”
“徒儿!”
商寒偏头,些许颔首,温润的声音响起:“师父,师叔,弟子来迟了。”
“徒儿,你,你没死,这些年你在哪里?你体内的壁寒之毒解除了吗?你……”
四位仙尊实在是有太多疑问想问,奈何他们被保护在结界内,无法近商寒的身。而此时,商寒怀里,正禁锢着名红衣女子,女子美目圆睁,在经历最初的错愕,震惊之后,现下便也不顾身上的伤,猛烈挣扎起来。
未干涸的血脏污了商寒干净的衣袍,后者却也不恼不放手,甚至抽出一丝灵力开始为煜荧疗伤。
丝丝缕缕的灵力入体,煜荧肩膀之上的血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愈合。虽然煜荧很不想承认,但这股灵力与自身融合地很好,让她身体轻飘飘的,很是舒服,自然而然地想要索取更多。
“商寒,你…放开我!”
有了灵力加持的煜荧,力量变得更强,可却无论如何逃脱不了身后人的怀抱。腰上的手臂依旧是熟悉的冰凉温度,但孔武有力。
煜荧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栽在商寒身上,这个在床榻之上躺了一年,事事需要她照料的人,现在却稳稳当当地站在玄天之上,保护这一群仙兵。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商寒为什么没死?就算自己的灵火没有烧死他,在自己强行和他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他也该羞愤自尽的!
煜荧并没有憋着自己的疑问,她直截了当地小声威胁商寒:“你最好赶紧将我放开,我们还能公平打一场,不然我就将你的丑事当着你同门的面抖搂出来。”
“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心目中高不可攀的战神殿下是如何控制不住自己的丑恶欲念,在我身下尽情承.欢……”
“可以。”
沉默已久的商寒冷不丁地突然开口,简洁有力的回答让煜荧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已经组织好的恶言恶语也被迫打断咽回了肚子。
她诧异道:“什么?”
商寒平静而又缓慢地说:“随我回仙界,慢慢说。”
煜荧:“你真是疯了!”
自商寒现身,槊南楼的心情就一下跌入谷底,他身边煞气弥漫,盯着那只环绕着煜荧腰肢的臂膀,恨不得直接剁碎了它!
“商寒,本尊倒是未能想到你居然解了壁寒之毒,又回来了。只是你这一回来,就把我的王后搂在怀里,是什么意思?”
“你的…王后?”
商寒轻声咀嚼着这几个字,越来越觉得不顺心,他说:“她身上有我的灵力,我自然是要带回去好好探查一番的。”
探查个屁!
她为什么有他的灵力,他能不清楚?
煜荧一想到当年那两天一夜,就恨得牙痒痒,偏偏还是自己亲自送上门的。
2. 2
这天气属实阴晴多变。
刚还春和景明,日暖晴天,这会却蓦地下起了大雨,雨滴砸在泥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和着天上时不时响起的惊雷一起,让妖无故心烦。
煜荧待在屋檐下,懒懒地靠着门框,不由得想起她和商寒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的天空比今天还要可怖。像是有把巨斧在劈,雷电四起,纵横交错。天色和木炭一样黑,四周生灵都躲了起来,只有她用大尾巴圈着自己,忐忑地缩在山坡底下等待着。
小小的妖身第一次遭受雷劫,直接被劈个半死,根本无暇顾及她身边的山坡里藏着个凡人,被她的雷劫波及,劈成了残废。
醒来之后,由于愧疚,她把这个凡人捡走,勤勤恳恳亲自照顾了一年。直到最近,她才知晓这凡人竟是仙界传闻已经殒命的战神商寒!
仙界人自大狂妄,冷血无情。只因魔族麾下有一军师本体是火狐,仙魔大战中,仙界之人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这些寄居于山林中,远离纷扰的火狐一族全部消灭。
煜荧幸得爹娘庇佑,勉强保下了一条命。
仙界之人于她,是隔着血海深仇的宿敌,尤其是这位在仙魔大战里起着举足轻重作用的战神。
……
“公子,奴家们伺候人的本领都是一等一的,你只管好好享受~”
“是啊,公子生得这样俊俏,奴家还从没见过如此天人之姿呢。”
“公子您别害羞了,卧床这么久想必早就憋坏了吧?”
“公子…公子…”
一门之隔,屋内女子们娇俏甜腻的声音清晰地落入煜荧耳中,将她从思绪里短暂抽离出来。她好笑地竖起耳朵听起墙角。
这些女子可都是她在人界青楼里花重金请过来送给商寒的大礼。
灭族之仇,煜荧自然会报,但在这之前,煜荧也想看看被视为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仙界战神面对投怀送抱的温香软玉,会是什么反应呢?
“…滚,开!”
煜荧刚直起身,便听到里面传来的愠怒声音,和她记忆里一贯清冷和煦的声音不同,这音色深沉沙哑,如沙砾摩擦,饱含着极致的隐忍和痛苦。
又诡异地让人心痒难耐。
果然,这声音一出来,里头的女子们更兴奋了。衣衫簌簌落下,凌乱一地,室内温度逐渐升腾。
煜荧稍稍退开一些,离屋门远了一些。
计划完成一半,她还得为接下来的一半做谋划。
仙,她没杀过,不知道怎么杀,更何况商寒这种特殊情况的。
不过她想,今日之后,就算她不动手,商寒也会因为被侮辱而羞愤自尽吧。
这倒可以解决她不知道怎么杀仙的问题。
且再忍耐一会,等商寒一死,她就去投奔被压制在极寒之地的魔族,等魔族休养生息完毕,将来一起讨伐仙界。
思及此,煜荧微微弯起了眼角,额间火焰印记更为鲜艳。
不料,下一瞬,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身后木门啪的一声被撞开,衣衫不整的一群妙龄女子鱼贯而出,也不顾院子里瓢泼的大雨,就往外冲,嘴里嚷喊着:“救命,救命,有怪物!”
一时不备,差点被撞翻的煜荧扶着墙站起来。也无心去看屋内状况,御风迅速追到女子们身前,挡住她们的去路。
“这才一刻钟不到,事情办成了么?你们跑什么!”
庭院里毫无遮拦,大雨瞬间浇湿了在场的人,顺着发丝、鸦羽往下落。女子们裁剪合身的艳丽衣裳皆因奔跑被溅上泥点子。
“姑娘,你可知这里头的男人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是想要银子,但并不想为此而丢了性命!”
什么东西?
煜荧不由心里嗤笑,她当然知道,这里面的男人冷酷无情,只轻飘飘一句话就要了她全族的命。
不过那是他风光之时,如今他手脚都不能动,只不过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
“他就是个废人而已,”煜荧不解,说道:“大不了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们多一倍的银子!”
“姑娘你…”
倏地,一股浓重寒意穿透雨珠向众人袭来。
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女子们面色苍白惊恐,胭脂水粉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她们不愿意再与煜荧掰扯,领头姑娘直接从抹胸里抽出钱袋,塞进煜荧手里,便和剩下姐妹齐心推开煜荧,跑出了院子。
煜荧呆愣愣看着手里的丝绸钱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气愤地跺了一下脚。手指掐诀,一丝光点融入自己身体,随着光点渗入,身边便出现一层结界,将雨水阻隔在外,同时,衣服头发也重新变得干爽。
她面色不善地朝男人所待的屋子走去,沉甸甸的丝绸钱袋被毫不在意地丢弃在泥水里,砸出一朵大水花。
屋里的空气稀薄,明明是春日,这里却如同冰窖,寒气逼人。
床榻之上,商寒着一身纯白衣衫,领口大敞,露出内里精壮的肌理。一年前,这胸膛之上只剩皮包骨头,如今却被煜荧养出了健康的血肉。
再看商寒脸庞,此时正泛着不自然的绯红,厚度恰好的唇瓣微微发着抖,上面却结了一层与面容颜色不同的冰霜。
无数细小冰棱从他四肢迸出,再逐渐生长变大,像是要硬生生把商寒的肉身给撕碎。
怎么会这样…?
煜荧上前,伸手去探商寒手臂上的冰棱。
谁知这冰棱尖锐无比,顷刻间刺破了煜荧的手指,冰棱中汹涌的力量竟让这小小的伤口怎么也止不了血。
又是那股神秘的力量。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紧闭双眼的商寒缓缓睁开了黑眸。
明净瞳孔如今变得幽深迷离,藏匿着许多情绪,快要溢出眼眶。
看清眼前只有煜荧一人,商寒体内的冰棱暂时停止了动静。
院子里雷雨嘈杂,雨下得越来越大,似乎要把这座宅院给碾碎。
“你可真能忍。”煜荧手一挥,外界声音瞬间被隔绝,瓦房之上形成一层透明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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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算是天道老子来了,也不能阻止她。
“喝了我的血还能保持理智,守身如玉,不愧是光风霁月的仙界战神,真叫我钦佩。”
煜荧身着一套鲜红衣裙,坐在商寒身旁,像开在雪地之中的曼陀罗,妖冶却有致命吸引力。
商寒垂眸,深邃目光紧盯着她,如有实质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刺穿。
“为…什…么?”
明明昨日一切还好好的,小狐狸临出门前还说要再去茶楼学一出新戏,回来演给他看。结果接近日暮,她却带来这些风尘女子,又给他下药,眼神里也不复往日温情,只剩怨怼。
“不是做每一件事之前都需要理由的。”煜荧的手指还在流血,她也不去管它,反而把手伸到商寒唇前,喂给他喝。
她们火狐族一脉的血,拥有炽焰之力,可以暂时压制住商寒身上的寒冰之力。
还有一点作用,就是可以充当烈性迷/情药。
这个用处当初还是商寒率先发现的,如今却反作用到他自己身上。
带着滚烫温度的血液刚沾染上唇瓣,商寒便止不住地瑟缩了下,呼吸也变得无序。
不过身上的冰棱却在渐渐消散了。
找其他人毁了商寒清白的计划是行不通了,煜荧望着手下嫣红的唇瓣,些许出神。
她已经不是那个傻傻的狐狸了,频繁去往人间后,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她早已熟知,也因此奠定了今日的复仇计划。
她们妖族对于贞洁一事看得并不重,自己亲自上倒也无所谓。
就是…她怕疼。
一想到要因为商寒而让自己受苦,她就觉得不甘。
身下的人瑟缩得更厉害了,眼眸之上都蒙上了一层水汽。
商寒的唇瓣动了动,煜荧“嘶”了一声,收回了手。
这家伙竟然咬她!
商寒喉头滚动了一下,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
“你是狗吗?”
本就有怨气,商寒这一举动更是激怒了煜荧,她长腿一伸,直接骑在商寒身上,坐在他那双虽然残废却依然富有力量感的腿上。
感觉到身上的重量,商寒潜意识里又开始催动元神之力,煜荧啪叽一下把受伤的手指伸进他嘴里:“别想这么容易死,我还没玩够呢!”
“煜…荧…!”
商寒从混乱的识海里艰难挤出一丝清明,想说什么,却被嘴里手指拦住,只流下澄澈銀丝。
明明自己没有中任何迷.药,可看着眼前这副光景,煜荧竟也觉得口渴难耐,身体里似有万只蚂蚁啃食。
她遵从本心单手快速剥了自己的衣服,还有商寒的。
周围寒意袭来,触碰到煜荧肌肤时,又被她的火热所中和。
经过一场大雨,院内矗立着水车的小池池水上涨,汩汩向地势低的地方流去。被浸润的水车加快了旋转速度,在空中扬起细密的水珠,最终汇集在竹节里。
水位恢复正常,水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继续规律地转动,日夜不停息。
3. 3
一年前。
稀薄的云散落在这座不高不矮的山林上,天空是暗绿色的,空气潮湿又阴冷。
一只乍看上去通体火红的狐狸敏捷飞蹿在林间,所过之处,只留下一道残影。
这山灵气浓郁,花草繁盛,是精怪们修炼居住的好去处。往常走上三两步,就能遇到一精怪,煜荧会很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
但今日不同。
整座山林寂静空荡,像是误闯了一场噩梦,噩梦之下,是怎么逃也逃不出的牢狱。
煜荧连喘气都来不及,一心只往自己洞穴的地方跑。
她要历雷劫了。
爹娘留给她护体的宝物都还在洞穴里。她可不想成为第一只被雷劫劈死的火狐。
煜荧今年五百岁,按照凡人年龄换算,当是及笄之年。若是修炼足够,最早这一年就可以化成人形,但化形成功的前提就是平安度过雷劫。
最近这段时间修炼一直无法再向上突破,煜荧便猜到自己雷劫将至,整天把护体法器揣在腰上。
就今天!
山林深处最鲜嫩可口的松蓉浆果成熟了,为了给储灵袋腾出空间,装多多的浆果,她才暂时把法器拿了出来。
煜荧侥幸地想,不过半天功夫,总不会这么巧的。
可就是这么巧!!
天气风云剧变,只寸步功夫,乌云如浸满了水的海绵,厚重压抑,几道锋利闪电穿梭其间。
偏偏就在她还没练习好瞬移之术的时候来,煜荧暗自懊恼,爪下一点不敢有停歇动作。饶是如此,也来不及了。
雷劫可不会给任何人缓冲的时间。第一道粗壮无比,冒着蓝红光芒的雷电下来之前,煜荧浑身毛发瞬间竖直,呈炸毛状态,她咬紧牙,蜷起爪子顺势往旁边山坡下滚,可那雷电似有定位功能,精准无比地劈在这个滚动的小“红球”身上。
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疼和麻,煜荧尚还有意识,她艰难稳住身形,锐利爪子在泥地上留下细长又深刻的痕迹。
心里默念口诀,一道透明散发着微微红光的结界被撑起在她周围。
煜荧刚想借此庇护缓口气,第二道雷毫无预兆地劈了下来。
原本想过自己的结界不足以抵御雷劫攻击,但好歹能撑一会,但她到底高估了自己,只一下,结界便四分五裂,消散在震耳的雷声中。
第二道雷再次劈在了她身上。
这一次像是在惩罚她的不自量力,直劈得煜荧意识都模糊了。她爪下力道一松,整个身体像颗碎石,往坡下滚去。
山脚下有块凸起,小火狐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抛物线后,摔落在崎岖地面上。
这一摔给煜荧摔出些许清明出来,巨大的求生欲驱使着她不断往那块凸起下爬。她现在急需庇佑,即使效果微不足道,也好过直接暴露在雷电之下。
“轰隆——”
第三道雷电直直地穿过弧形凸起,碎石与雷电齐齐砸在煜荧身上。
煜荧连动弹爪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毛发呈现被烤焦的糊色,因为身子瘫软,最脆弱的脖颈部位暴露出来,隐隐可以看见这里的毛发不是红色,而是纯白。
雷劫共十道,这连一半都还没到。煜荧无力地耷拉着眼皮,想:这回她估计真得去陪她爹娘去了。
就是不知道,爹娘若是得知她出师未捷身先被雷劫劈死,会不会很失望,后悔当初仙魔大战时拼死也把她救下。
……
雷劫的余韵久久未能消退,山间精怪依旧缩伏在各自洞穴里,祈祷着这一遭快快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煜荧从深沉的梦魇里悠悠醒过来,盯着灰蒙蒙的天愣神了好一会。
直到身体上传来丝丝痒意,煜荧偏头往源头看去,几只小蚂蚁正零零散散地在一截丰润白皙的手臂上游移,手臂一端,虚虚握着的指头细如葱白。
这几只小蚂蚁还没修出神识,只凭着动物本能,借煜荧的身体,跨到另一头的山地上。
煜荧一开始只当旁观者看,随后忽而醒悟过来,自己身体的痒意正是由这些移动的蚂蚁造成的。
等等!这手臂的主人是……
煜荧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这下她彻底看清了自己现在身体的构造。
原本一身蓬松柔软的毛发消失不见,被胜如白雪的肌肤所替代,常年奔跑而形成的健硕四肢如今化成了匀称纤长的人类双臂和双腿,隐藏在毛发下的鲜嫩红点只剩下两个,点缀在鼓囊的“白面团”上。
她化成人形了,她渡劫…成功了!
被雷电劈时的痛麻感荡然无存,浑身经脉畅通无阻,灵力充盈,四肢有力,整个身体甚至要比火狐时期还要轻盈。
煜荧闭上眼睛,手指掐诀,试探着动用灵力,再一睁眼,整个人已经瞬移到十米开外。
竟连之前一直未能修成的瞬移术也可以操纵了!雷劫过后,修为提升的说法果然都是真的!
煜荧兴奋地直在地上打滚,结果这副人类身躯没有厚重毛发保护,皮肤很快被硌得通红。她终于停了下来,由于新鲜感,又不愿变回本体,便根据记忆里爹娘模样,幻化了一套衣服出来。
她是这山头第一个可以化人形的精怪,煜荧忍不住敲锣打鼓去各家炫耀了。
她凝神静气,准备再次动用瞬移术,然一阵清风拂过,隐隐约约的陌生气息被吹了过来。
煜荧在这山林里生活了将近一百年,所有气息再熟悉不过,而刚才那抹,明显不属于这里。
有人侵入山林了?
煜荧轻点脚尖,顺着气息来源方向,很快她发现了一个陌生人的身影。
竟就在她醒来地方的附近。
方才都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没注意到这块。
这陌生人平躺在地上,脏污之下隐隐能看出穿的是一身白衣。
煜荧在远处观察了好一会,见这人紧闭双眼,也不动弹,周边并没有危险气息,这才敢凑上前。
近看之后才发现,这人浑身黑黢黢的,不完全都是泥石浸染的脏污,还有一半是像被烤糊之后的焦黑。
焦黑甚至覆盖了整个脸庞,让人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不过看这挺拔的身形,应当是个男子。
他躺的这片地方原先是山体,因为雷劫,这里被劈开,暂时形成一个山洞。
煜荧伸手触碰他的额头,手指之下安静如死水,并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是个凡人!
以前山林里也偶尔出现过凡人,无一例外是意外闯入。山林不欢迎外人,精怪们会故意设计恐吓斥退这些凡人。
眼前的凡人估计也是误闯进来的,只是很不巧……挑在了今天。精怪们躲在洞穴里,无法及时发现他。
对于刚刚经历雷劫的煜荧来说,男人身上的焦黑过于眼熟,被劈了两道雷电后,她的毛发就是这个颜色。
顿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凡人……不会……被她牵连……也被雷电劈中了吧!
凡人身躯娇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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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也没灵力护体,寻常雷电劈下估计就没了,更何况是威力更猛的雷劫。
煜荧原先还以为是爹娘和族人在黄泉之下庇佑她,才让她侥幸度过雷劫,现下想来,或许是因为这个倒霉的凡人替她承受了一波伤害。
山洞之外,积蓄已久的乌云终于卯足了劲,哗啦一声,大雨倾泻。
大雨过后,所有痕迹都会被清洗,雨过天晴,新的人生即将开启。
他们这里是山脚,地势低,雨水很快就能堆积,淹没他们。
煜荧心很虚,颤颤巍巍地去探男人鼻息和脉搏,虽都几不可察,但好歹还有点儿!
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瞬间落下,煜荧不敢耽搁,先给输了一波灵力吊着命,再将人背上肩头,在其周围设了个结界避雨,这才走出山洞。
瞬移术目前只够她一狐瞬移,再带一个人的法术更高阶,她还没学。现下只能背着这凡人,一步一步走回自己洞穴。
“你可别死啊,好歹给个机会让我报答你啊……”
“你是好人吗?我们火狐一族从来不害好人的,不能在我这破了戒啊……”
“那么大的雷电,你这呆瓜凡人也不知道跑远一点……”
一路嘟囔着,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坚实的洞穴里。
被雷劈怎么治?
煜荧不知道,想来想去,把没来得及使用的护体法器用在了凡人身上。
法器很实用,凡人微弱的气息终于厚实了些。
可凡人的脸还黑黢黢的,外衫也很脏,煜荧正打算帮他清理一番时,洞穴外传来呼喊声。
“煜荧!煜荧!”
是松鼠精木槿!
山林里任何精怪不准私藏凡人,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煜荧瞥了眼床上的“黑人”,心一虚,在他周边散布下自己身上的气息,确保其他人察觉不到他后,才应和着走到洞穴入口。
“煜荧?你是……煜荧?”
瞧见洞穴里款款走来的纤细身影,木槿直接瞪大眼睛,两只前爪缩在胸前,站了起来。
眼前女子身姿绰约,肌肤如雪,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似山林里清澈的涧水。如瀑墨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直达细腰。额前一点红色火焰印记熠熠生辉。
“木槿,是我。”
煜荧蹲下来,笑着摸了摸松鼠精的小脑袋。
木槿呆愣了好一会,眼眶一湿,扑进了煜荧怀里:“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今天上午的雷劫声势浩大,又过于骇人,作为煜荧的好友,木槿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煜荧的雷劫。可她太过胆小,又势单力薄,只敢蜷缩在洞府里,默默祈祷煜荧能顺利渡劫。
现下看见煜荧顺利化成人形,担心,愧疚,欣喜一下子涌上心头,让木槿止不住地在煜荧怀里颤抖。
煜荧安慰了好一阵才让木槿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木槿红着眼睛,准备将功补过:“为了庆祝你平安渡过雷劫,修成人形,我现在就去把好消息告诉其他精怪,让大家一起过来给你办个贺宴!”
“欸——”
煜荧刚要出声阻拦,木槿已经不见踪影。
煜荧蹙眉看向身后方向,可不能让其他精怪发现她的洞穴里藏了个凡人,还用了自己灵力为凡人疗伤。
她得赶紧把这凡人转移了。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空明净如洗,鼻息间是泥土与青草的芳香。
趁木槿还没回来,煜荧背上凡人,挑了个偏僻的下山路,一溜烟地跑了。
4. 4
直跑到与凡间交界的地方,煜荧才停了下来。
凡人娇贵,可不像她们,随便一处洞穴就能栖身。
这交界地带也有凡人居住,煜荧照葫芦画瓢,幻化出了一四方小院。
将人安置在屋里竹床上后,煜荧终于得空清理一下这个脏兮兮的凡人。
她拿了巾帕取了水,好奇地擦去凡人脸上的焦黑。
脏污之后的脸庞很快显露了出来,眉若剑锋,面如冠玉,鼻似玉柱,虽看不见眼睑之下瞳孔的模样,单静静栖息的扇羽也可知这眼睛绝不逊色于寻常凡人。
“还挺好看。”
因着这凡人出色的样貌,煜荧又凑近了些,细细端详起来,距离已经近到可以看到凡人脸上细小的绒毛。
“原来人也长毛啊,和我们狐狸一样。”
煜荧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伸手戳了戳这家伙的脸,这一碰,又发现凡人的触感冰冰凉凉的,对于体温常年居高的煜荧来说,特别舒服。
不过倒也不能只图自己舒坦,煜荧恋恋不舍地将手指移动到男人的外衫上,开始拉扯。
都劈得不成样了,不能要了。
温热的指尖毫无章法地游走在胸膛处,将沉睡在识海深处的商寒硬生生撩拨了出来。
他蓦地睁开眼睛。
入眼是许久未曾见过的光明,商寒愣愣地盯着虚空中在光线里漂浮的尘埃。
很多年了,他都处在极致黑暗的识海里,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够有同门发现他。
尽管希望非常渺茫。
那现在呢,终于有人发现他了吗?
商寒敛眸,眼底的希冀在看见当下正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的美艳女子之后,消失得彻彻底底。
他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以示反抗。
煜荧正和凡人的衣服大战呢。
这什么鬼衣服,繁冗复杂。扯了腰带后,胸襟处还有纽扣,纽扣上的扣绳又滑又细,藏在焦黑的脏污下,看不真切,可费了她一番功夫。
这纽扣没解开,扣绳似乎越勒越紧了。
煜荧其实可以直接用法术解决,但她倔劲一时犯了,偏要手动弄开这衣服,不惜起身跪趴在男人身侧。
急得她额头上都沁出细密的汗珠来,火焰印记更加鲜艳。
“嗯?地动了?”
手底下的皮肉忽然有力地起伏起来,吓了煜荧一跳,迅速坐直身子作戒备状态。但屋子里,小院外都安安静静的,竹窗之外,万里无云,哪有地动的迹象。
再一低头,煜荧猝不及防地和身下凡人来了个对视。
煜荧的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大,凡人的眼睛果然如她预料一般,清凌凌的,就像…就像山洞里的琉璃石!
只是这眼睛里快要迸出来的凛冽寒意是咋回事?
“欸你醒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煜荧忽略掉那寒意,开心地询问。
商寒看看她满头的细汗,又看看她压在自己身上的双腿,太阳穴旁的青筋突突地跳。
半晌的静默,凡人终于开口了:“下……去!”
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商寒的语言能力还不如刚化人形的煜荧,嗓子喑哑得很,要不是煜荧全程盯着他的嘴巴,辨认出口型,还不一定能听出他在说什么。
“压疼你了是吧?抱歉抱歉。”
面对救命恩人,煜荧态度良好,主动揽下错误,从商寒身上麻利地翻滚下来。
想着凡人已经醒了,可以自己行动,便开门见山道:“你快把衣服脱了。”
煜荧敏锐地发觉她这话一说出口,凡人的神情更冷漠了。
“姑娘你我…素不相识……还请自重。”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煜荧不太懂“自重”是什么意思,她就是觉得这凡人太磨叽了,只是脱个衣服而已都不愿意。
她还得赶紧回山林,免得被木槿发现端倪呢。
煜荧再次上手尝试解纽扣,一来二去解不开她也有点烦了,一用力,纽扣像散落的棋子,哗哗作响,男人的外衫终于散开了。
一狐一人目瞪口呆,煜荧咂咂嘴,掩下心虚,继续脱凡人的中衣,边说:“之后我再送你一件新衣服吧。”
很快,凡人的衣服都被剥了,上半身前面的风光袒露无疑。
煜荧看了一眼,觉得光秃秃的,没有她们本体有皮毛好看,便不甚在意地拍了拍商寒的肚子:“你能不能坐起来下,不然衣服脱不下来。”
“……”
从小师父便教商寒要端庄自持,克己守礼,与女子之间相处更要讲究分寸,不论男女,清白都很重要。
可如今,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凭一个陌生女子为所欲为。
本以为重见天光,却不料是另一个深渊。
他索性不再看这女子,紧闭双眸,薄唇之上隐隐有冰霜沁出。不过煜荧没注意到。
“你这人怎么这么懒,好吧好吧,谁叫我遇上了呢。”
煜荧嘟囔着,扶着商寒的肩膀让他坐起来。
商寒的身体比他脸部的温度还要低,瘫软无力,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你好重哦,你这样我有点使不上力,能不能稍微往那边去点。”
煜荧边扒衣服,边说话。
头顶上方,人的呼吸沉重,明明是醒的,就是不吭声。
迟迟没得到回应,煜荧无奈抬头望去,只一眼便瞬时被吓了一跳。凡人整个面庞已经覆上薄薄一层冰霜,脸色苍白得像被泡发了的尸体。
“喂!”煜荧仓惶地摇着商寒的肩,后者耷拉的双臂随着她的动作,很刻板地摆动着。
若是旁人从远处看,此时的煜荧就像在牵扯一个提线木偶。
煜荧哪里还敢脱人衣裳了,这都冻得结冰了。她胡乱把凡人破碎的衣裳合拢上。
是了,凡界现在正是料峭冬日,她天生体热,又有灵力加持,根本感觉不到寒意,这才将这事给忽略。
凡躯实在太脆弱了。
煜荧只能感叹,却也忘了这凡躯经历了雷劫后还能残留一口气。
护体法器都在煜荧储灵袋里。爹娘曾经说过,在凡人面前不要轻易透露身份,人心贪婪,会做出很多疯狂的事。
所以进到这小院后,她就把法器都收了起来。凡人没醒前尚能用用法术和法器,现在只得用凡人取暖的方式了。
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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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跳下床,从床边木柜里搬出一床厚厚的棉被,抱到凡人身旁,散开铺平,又转回来,伸出双手推着凡人翻了一圈,滚进棉被,再把另一半棉被盖过来,将凡人完全包裹住。
活像个蚕蛹!
“你还冷不冷了?”
煜荧走到床头蹲下来,被子里的凡人脸朝下,埋在被子里,有些滑稽,她伸手直接把对方的脸蛋捞了起来。
好在这会凡人终于睁开了眼睛,一双清凌眸子里现在满是茫然,看起来呆呆的。
煜荧手指搓动他的皮肤,帮他把脸上的冰霜刮下来,又道:“要是还冷,我就再给你想办法。”
细碎的冰霜落在煜荧脚边,似乎是碰上了火球,顷刻间便化成水珠。
商寒将视线从水珠缓缓转移到煜荧脸上,剑眉微拧:“你到底是谁?”
就在刚刚,商寒不堪受辱,本想鱼死网破,动用元神之力自毁身体,这是他最后能够为自己做的事。
中了壁寒之毒的身体,灵力被封,四肢尽废,能够回到仙界的希望过于渺茫。空待这么多年,也许他该放下执念,为自己活一次。
可在他万念俱灰之时,这个轻薄他的女子却止住了动作,将他自毁身体时沁出的冰霜错认成外界寒气侵扰。
裹在身上的棉被很厚实,女子周身的气息很是温暖。
认知被打破,紧绷多年的神经不受控地放松。
商寒再次认真审视起面前这女子来。
“我?”煜荧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你还记得今天发生的事吗?”
商寒抿抿唇,淡漠道:“不记得了。”
哦吼!
煜荧挑了挑眉,语气有些诡异的兴奋:“那…昏迷之前的事呢?”
闻言,商寒的脑海里迅速闪过许多人的脸,师父,师叔,师弟们,还有魔族。
那场腥风血雨的大战在他中毒之后怎么样了呢?
“也不记得了。”商寒垂眸,敛去了眼中复杂神色。
竟……都不记得了吗!
这个消息对于煜荧来说实在出乎意料,他本来还担心这凡人醒来之后,会因为雷劫之事询问太多,又怕他想明白自己是被牵连后,找她算账。
虽然现在她不知道自己就是那条狐狸,那万一以后身份暴露了呢?
这下好了,所有问题压根不会发生。
煜荧一激动,双手就抽离了出来。商寒的下巴顺势嗑在了棉被之外的竹床上。
“咚”的一声闷响,听着就疼。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煜荧赶忙重新握住商寒的下巴,下意识地伸出舌头就要去舔。
她们本体时,疗伤都用唾液,舔一舔,伤口就不疼了。
凡人下巴只被嗑红了,没破皮,想必舔两下就痊愈了。
少女的舌尖粉红小巧,湿润富有肉感。
商寒一惊,却避无可避,他立即开口阻止:“你做什么……!”
“嗯?”
舌尖在离皮肤咫尺距离处停了下来,煜荧困惑地盯着这张终于浮现出血色,有点生气的脸,理所当然道:“我在帮你啊。”
“舔一舔就不痛了。”
“……”
5. 5
仔细看来,眼前女子眸子清亮澄澈,里面带着的全是刚入世的懵懂。
商寒默然,直到看到煜荧才收出去的樱红小舌隐隐有再探出来的趋势,他额间青筋凸起,开口打断:“……姑娘芳龄?”
嗯?
煜荧一愣。
她今年刚满五百岁,在妖界,这年龄根本不足挂齿,但若是说与凡人听,估计能把他们吓死。
她略微思索了下,还是安分地回道:“十六。”
那便是凡人了。
对于凡人女子,十六岁已到了嫁人的年纪,合该懂得男女礼仪之事。
可眼前女子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少女带着些许滚烫温度的手还停留在自己脸上,商寒很不自在,眉宇轻锁,正要开口却被煜荧先行打断:
“你还疼不疼了?不疼我就不舔了。”
蹲着腿都要麻了,这个凡人好烦,怎么做什么都磨磨唧唧的。
煜荧的语气带着点撒娇意味,内容又十分直白,商寒呼吸一滞,面容肃正:“姑娘,不知令尊令堂可否与你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凡人没说疼,那就是不疼了。煜荧把手抽离出来,干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盘着腿和凡人说话。
“令尊令堂是谁?我应该认识吗?他们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这是什么很重要的话吗?”
“……”一连串的疑问让商寒一噎,他沉默一瞬,换了个说法:“你的爹娘呢?这里除了你…还有人吗?”
从他醒来至今便没再看到过其他人。
不知怎的,在问完这个问题后,商寒觉察出眼前这个刚刚还放浪形骸的姑娘倏地变得低沉,就像盛开正盛的花被倾盆大雨当头一棒后蔫了的状态。
煜荧眼睑低垂,手指不自觉地刮着地面:“我爹我娘,应该已经投胎转世了吧。”
都多少年没人在她面前提起爹娘了。山林里精怪淳朴善良,怕她难过,从来都会在她面前规避这个话题。
煜荧一开始也会逃避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直到后来她发现爹娘的容貌竟然开始逐渐淡出她的脑海里时,她害怕极了。
后来她便每日都要将从前的生活回忆一遍,包括爹娘、叔叔婶婶惨死的场景,这样她心底的仇恨才会愈来愈深,修炼的决心也会越来越强。
煜荧脑海里快速地又过了一遍爹娘和其他亲人的脸,确保依旧清晰如常,才道:“你放心吧,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
“你…”
眼前女子穿着不凡,面容干净,所居住的屋子敞亮整洁,商寒根本没有想过她是个孤儿。
商寒自视冷静沉着,面对一切都游刃有余,却不成想在面对这个姑娘时屡屡哑口无言。
“抱歉。”商寒眸中闪着愧疚,但面上依旧冷冰冰的,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你道什么歉?”煜荧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托腮好奇地看着商寒:“该认错的是那些手上沾满我爹娘鲜血的人。”
“你也不必可怜我,我会亲手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商寒一怔:“你该如何?”
“我一个人当然不行,肯定是要去投靠一个强大的队伍了。”
“仙家么?”
仙门百家里也有许多凡人修行的例子。
“仙家?”
煜荧一脸不可思议,继而又一脸不屑:“那地方,我可看不上!”
说完她警惕地看了看床上凡人:“你以后也千万别去仙家。”
不然她到时候很难办的!
商寒顿了顿,不明白女子对于仙门的敌对态度从何而来,对于女子后一句的警告,他选择沉默。
煜荧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她手撑地一跃而起,拍拍床边,真诚问道:“你保持这个姿势这么久了,累不累?”
其实是累的。身上的被褥紧贴着身子裹得很紧,手脚都没有着力点,全靠下巴撑着,很累。
而且这个姿势也很不雅。
若非无奈,商寒不会以这种姿态与人对话这么久,太过失礼数了。
没等到人回答,煜荧也不恼,她顺着自己的话接着说:“我之前就想给你赶紧洗洗身子,换身衣服。现下正好,给你泡个热水澡,活络活络筋骨。”
“不…”
“不?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可是在一个山洞里,周围都是泥土!不信你掀开被子看看,你身上有多脏!”
煜荧刻意忽略了凡人被雷劈的遭遇。
商寒自然是看不了的。
可他向来爱洁,最容忍不了脏污。这是第一次,被旁人嫌弃不干净。
没有仙力,就无法使用自净术,只能沐浴。
先不说商寒无法接受旁人替自己清洗更衣,这对方还是名未出阁的女子!
“不行…”
煜荧头疼地看着这个脾气犟犟的凡人。
怎么凡人也讨厌洗澡?她们平常不洗澡还可以通过舔毛来清理身体,可眼前的凡人身躯修长,比她本体要大出一倍,这要是舔,得舔到什么时候?
煜荧苦恼地想着,余光落在了凡人卷曲的发丝上,那是被雷电劈过的痕迹。
心虚的感觉又上来了,煜荧咬咬牙,替恩人清理身子,累点又怎样!
“行吧行吧,既然这样,那我帮你舌忝干净好了。”
煜荧说着就要爬上竹床。
从之前的对话商寒已经认识到,这女子并无任何玩笑之意,说到便能做到,他额间青筋一跳,立刻开口:“…停下!”
“嘶…”煜荧的动作定格,她觉得自己真是所有的耐心都耗在这个扭扭捏捏的凡人身上了:“又怎么了?”
洗澡不愿意,舔毛也不愿意,这真是个不爱干净的凡人!
白瞎了这张俊脸!
若是旁人一而再再而三如此无礼,从前的商寒定已经面寒如霜,拔剑相向。可知晓女子身世后,商寒知道眼前女子性情纯良,只是因为无人教导,才有这般言行。
他试着缓了缓语气:“…姑娘可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
“哦对,我还没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世间一切皆有定则,人与人交往亦是。除夫妻外,男女之间应当保持距离,注意分寸,莫要污了各自名节。”
哦,煜荧终于听懂了。
这凡人是怕失了那所谓名节,耽误未来找姑娘。
啧,凡人真讲究。她对全身光秃秃的人可提不起半点兴趣。
煜荧又继续动作起来,去扯凡人身上被子:“你放心,这里没有别人,我也不会说出去,不会污了你的清白。”
“这也事关姑娘的名节!”
“我不在乎。”
凡人太阳穴突突地跳,眉头都皱成川字了。煜荧看着,实在无语:“那你就自己沐浴好了,忍一忍,水也没那么可怕。”
煜荧利落地从床上下来,不理会凡人,直接出了屋子。
外面天色已然暗淡下来,煜荧眺望山林的方向,心想趁凡人自己洗澡的时候必须得回洞穴一趟,应付一下木槿。
她懒得烧水,幻化出几桶热水之后,从院子里哼哧哼哧抬进屋内。
商寒无法动弹,却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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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摇动的水声。
他敛下眸子,紧抿着唇。
煜荧又从屏风后面装模作样地拖出刚幻化出的大木桶,把热水都倒了进去。
氤氲的热气熏得煜荧很热,她快步来到门边吹风,转头对里屋的凡人说:“热水我都弄好了,你就行行好下来洗吧,我出门去给你弄套新衣裳嗷。”
回到山林的时候,洞府里一片光亮,萤火虫精怪们盘旋在洞顶上照明,木槿在洞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着煜荧,毫无形象地跳扑到她怀里:“煜荧煜荧,你去哪儿了!”
煜荧揉了揉它才把它放下来,心虚地打着哈哈:“好不容易化成人形,当然是去凡间玩一趟啦。”
“这样啊。”木槿没有怀疑,领着煜荧赶紧进来,精怪们已经准备好可口的浆果给煜荧庆功呢。
听说煜荧去了凡间游玩,精怪们好奇极了,祂们虽然不喜凡人闯入山林,但对凡人所在的凡间很感兴趣。
这下全围在煜荧身边,一边欣赏煜荧的新肉身,一边讨问着凡间事。
煜荧哪里知道,她对凡界的最具体认知只有那个不幸被她雷劫劈到的男人。
“凡…凡界没什么好玩的,凡人都磨磨唧唧的,还一口一个男女…授受不亲,而且凡人们都不爱洗澡,又不能像我们一样舔毛清理,不干净!”
还挂念着另一处独自沐浴的凡人,煜荧答应下次带点凡界吃食给祂们尝尝,才成功打发了这些精怪。
趁月黑风高,煜荧又瞬移到了幻化的院子里。
屋里提早便点上了油灯,此时纸窗上透出黄澄澄的光。
煜荧抱着一套大红衣袍推开了屋门。
“我回来了!”
屋里冷清清的,离开之前冒着热气的水早已冰冷,男人依旧那个姿势,裹在被子里。
煜荧把衣服放下,伸手划拉了下木桶里的水,澄澈如未使用过一般。
不应该啊。
煜荧脑子里晃过一个想法,快步来到床边对着“蚕蛹”:“你不会还没洗吧!”
男人闭着的双眸缓缓睁开,盯着虚空:“抱歉……”
煜荧火了,她就没见过这么怕水的人!
她再也不顾及什么,剥了被子,把凡人捞出来扛在肩上。
凡人身上早被她撕的不成样的衣衫耷拉在她胸前,随着煜荧的气息剧烈起伏。
“姑娘你……”
商寒惊骇,同时震惊于身下女子的力气。
煜荧打断,恶狠狠道:“别和我说话,气死我了,你这个不爱干净,脏兮兮的人!”
“……”
商寒无力摆脱,无言焦急半晌,直到煜荧已经来到木桶前,就要把他丢下去时,商寒一咬牙,说道:“我并不是故意为之,是因为我如今…动不了了。”
“什么动不了,难不成你残废了?”
商寒抿着唇,默认了此说法。
煜荧脚下一滞,用力晃了晃身上的人,垂落前后的双腿和双臂都无力地随着她的动作,很生硬地摆动。
呃……好像…真的…废了呢。
煜荧心底顿时升腾起一个很不好的猜想:不会是被雷劫劈成这样的吧?!
那,那她这么粗鲁地对待凡人,还,还说他不爱干净,岂不是算恩将仇报?!
一颗豆大的汗珠自煜荧颊边滑落。
商寒又回到了带有余温的竹床之上,煜荧替他规规矩矩摆好舒适的姿势,盖好棉被,小声又扭捏地说道:“那个…我去给你换桶热水,你不方便,还是我帮你洗吧。不过你放心,我会蒙上眼睛,不坏你名节的…”
6. 6
利用去换水的借口,煜荧成功溜到了院子里。
她坐在门口石凳上,烦躁地去挠自己耳朵,这是狐狸状态时她的习惯。
凡人怎么会残废呢,这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和嘴巴能动,后半辈子要怎么过?
可想来也是,被雷劫劈中的人,能不死已经是天道眷顾了,要是一点事没有也说不过去。
但他们火狐一族又没有专门修习过疗伤的术法,除非把自己妖丹送给凡人,不然她一时实在想不出什么能让凡人痊愈的法子。
煜荧这好不容易渡劫成功,让她把妖丹就这样送给个凡人来报恩,她也不甘心。
而且…而且她还有着很重要的使命,要为族人报仇呢。
煜荧颓废地趴倒在桌上,心里天人大战。
反正凡人已经记不得之前发生的事了,干脆就骗他原本就是残疾,流浪至此,被自己所救。自己出于善念照顾他一段时间得了,多的就别肖想。
煜荧起身,又趴下去,把脸转换了一个方向。
可这样也太不道德了,明明凡人有恩于她,这么一来自己倒成了对方的救命恩人。凡人到时候要是非缠着自己报恩怎么办?她还怎么去极寒之地投奔魔族?
要不把他也直接带去魔族得了,说不定魔族有能治愈他的办法,到时候再怂恿他当个魔修,还能延长寿命,摆脱凡人这个不堪一击的躯壳。
欸对!就这么办!
普通凡人不就喜欢修仙,想长生不老吗,可仙族人个个冷血无情,还不如去投奔魔族。魔族如今在极寒之地,凡人身躯根本无法到达,但煜荧可以啊!
自己护着这个小凡人,帮助他实现长生不老这个无数人的心愿,怎么不算是一种报恩呢。
煜荧瞬间挺直腰板,气也顺了,身子也通透了。她只觉得自己真是个顶顶聪明的狐狸,竟然能想出如此天衣无缝,惊觉天人的办法!
屋里,商寒久等不到女子回来,琉璃般的眸子暗了暗。
自己一个废人,连仙族都很大可能已经放弃了自己,怎敢奢求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会留下他。
而且凡人最看重女子名节,自己若真留下,恐会给这姑娘带来许多麻烦。
但他又能去哪儿呢,如今身边一个信任之人也没有,无法传递消息给师父。
商寒苦笑,他何至于如此犹豫纠结过。
月明星稀,绿叶翻动,外界的一切都在悄悄地轮回运转。
偶有蛙啼的院子里,很突然地加入了一道规律的喊号声。
“嘿咻,嘿咻,嘿咻……”
木门被毫不客气地猛地踹开,煜荧一手提着一个盛满水的木桶,踏了进来。
这声响直接把商寒从繁冗思绪里精准地拿捏出来。
他被煜荧正放在床上,无法去看煜荧,只能意味不明地出声道:“你……”
“哎呀吓到你了不是?抱歉啊,实在没手推门了。”
煜荧说完提起一个木桶,把水灌进浴桶之中:“你放心,今晚我一定给你洗的白白净净,以后跟着我,你就享福吧!”
“……”
商寒敛眸,盯着照在身上的烛光:“知我残疾,为何还回来?”
“嗯?”煜荧有些莫名:“这是我家啊,我不回来去哪啊?”
“那你应当把我丢出去,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两桶热水全部倒进了浴桶,浴荧撸起袖子,伸手进去搅和,了然道:“我可不是冷血无情之人,我既然决定把你捡回来,就会对你负责到底。你放心,你这残疾我会想办法帮你治愈的。”
煜荧说完清了清嗓,来掩饰自己心底那一丢丢的做贼心虚之感。
风起烛舞,方才明明还清冷的烛光,却仿佛瞬间变得滚烫,竟刺激得商寒瞳孔不住轻颤起来。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水都备好,煜荧马不停蹄地过来把商寒从被子里提溜出来,扛在肩上。
商寒入目便是女子身体流畅的弧度和红纱之下隐隐若显的纤长玉腿。
他蓦地闭上眼睛。
煜荧把凡人小心放倒在桶里时,才看见他双目紧闭,唇色发白,一副娇弱屈辱模样。
她好笑地拉了拉对方耳朵:“喂,你这个样子还想娶媳妇?古板又固执,跟你在一起久了肯定会无聊死了。”
商寒沉默。
煜荧视线下移,扫过他皮包骨的胸膛还有劈得破烂的衣裳,心一软,敛了逗弄的心思,在凡人背后幻化出一条红色布条,利落地覆盖双目,缠绕系紧。
“好了。”
她身子探到凡人跟前:“什么都看不到啦,你就别担心了。”
闻言,商寒终于慢慢睁开双眸。
女子小巧精致的脸就在眼前,那双最为灵动澄澈的眼睛已然被遮蔽,一股酸甜的,类似深林浆果的味道钻入鼻中,挑开他的心门,溜了进去。
他缓而深地眨了下眼睛,想驱逐出去心头那股难耐痒意。
“嗯。”
凡人终于不再抗拒,煜荧满意地笑了。
她抽出系在腰间的手巾,伸入水中浸湿,然后抬起来,下一秒“啪”一下拍在了凡人脑门上。
商寒:“……”
“咳,不好意思,看不见,我是想先帮你洗头发的。”
“…无碍。”
“那我继续啦?”
“好。”
煜荧另一只手从浴桶边缘摸索到凡人肩头,顺势握住头发,用湿润手巾擦洗。
她的动作虽笨拙,却十分认真。
在祂们狐族看来,清理毛发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对了,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么?”煜荧忽然想到。
“在下姓商名……”商寒顿了下,那呼之欲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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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字到嘴边却换成了:“月朗。”
“商…月…朗。”
煜荧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行,我记住了。”她将洗的差不多的头发拢起来,披在桶外晾干,向前两步走到凡人身侧,开始给他清洗身体。
“我叫煜荧。”
手巾在皮肤上四处游移,煜荧的手虽没直接接触商寒身体,但她掌心温度高,手巾又单薄,与直接碰触无异。
“煜姑娘。”
商寒别开了头,试图放空自己:“我也记住了。”
这话题结束后,屋内又陷入沉默。
煜荧擦着擦着摸到几道凸起,她用力压了压,又绕着临摹了番,确认了这些凸起都是些陈年伤疤。
她乐了,道:“看不出来嘛,你文文弱弱的,身上竟然有这么多很厉害的伤疤!真想知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那些伤疤都是年少历练之时所留下的,经年累月早已没有了感觉,蓦地被煜荧这般对待,那里竟像被电击了一般灼痛。
商寒额头几道青筋显现,最后又都无可奈何地消了下去。
“有些伤看起来倒不像是人能伤出来的……你是不是原本就无家可归,四处流浪啊?”
商寒默了默:“可能吧。”
煜荧了然:“怪不得我会在山里捡到你,敢情你到处乱飘嘛。”
她听见自己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这身残疾估计也是被什么坏人或者野兽所致,嗐,幸好遇见了我,不然你可怎么办哦!”
上半身清洗好了,煜荧毫不顾忌地直接往商寒身下游走。商寒神经瞬间紧绷,紧急出口道:“煜姑娘,那里便不必了!”
彼时煜荧的手堪堪要触碰到那里,被商寒冷不丁一喊,吓了一跳,手带着巾帕都缩到一旁:“咋啦?”她问。
商寒脸色苍白,几滴水珠溅落在其长而密的睫毛之上,衬托出几分病态。
他紧盯着煜荧手的方向,却不愿多说。
祂们狐族未修成人形前,身体各部皆暴露于外,哪里不能看不能碰?
“哎,”煜荧叹了口气,“真搞不懂你了商月朗,不洗就不洗吧。”
尽管表面上这么说,她私下里却偷偷掐诀给商月朗没洗到的地方用了洁净之术。
一通澡洗到了半夜,煜荧腰酸背痛,伸手把商月朗往床里侧推推后,自己直接躺在了外侧。
“煜姑娘,男女七年不同席,劳烦姑娘将我置于地上。”男人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冷淡疏离。
“有完没完?”煜荧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不禁暴躁道:“这是我家,我想让你怎么睡就怎么睡,我想睡哪就睡哪?这里又没外人,你以后不要再婆婆妈妈的了!”
“煜姑娘…!”
“叫我煜荧!”
煜荧把被子一掀,全部盖在商月朗身上,然后裹得紧紧的:“睡觉!”
7. 7
冬夜寂静,不知从哪个方向平白地刮来一阵风,鼓动着木窗,泠泠作响。
就在煜荧快要睡着之时,又听到凡人唤她。
她仔细再听了遍,原是凡人让她盖上被子。
煜荧眯了眯眼,认真地审视起商月朗:“盖你的被子?”
“这被子原就属于你。”商月朗说。
煜荧又盯了商月朗许久,直盯得后者蹙眉:“怎么了?”
哼,口是心非的凡人。
煜荧如有实质的目光终于移开。
肯定是脆弱的身体抵御不住风寒,想来让她暖床吧!
明明刚还嘴硬说什么男女不同席呢。
煜荧在心底里嘲笑一番,果断地掀开被子一边,麻溜地钻了进去。
“嘶。”
没想到这被窝里竟比外面还要冷上一些!
煜荧短暂惊诧过后便了然,这家伙估计天生体寒,捂不热,怪不得硬要把她叫醒来暖被窝呢。
商寒哪里料到这般结局,他是让煜荧将被子拿去自己盖,而不是和他睡一个被窝里。
“你这是做什么…!”
“呐呐呐又来了。”煜荧忍不住贴紧商月朗,汲取他身上的寒气,这源源不断的气息中和了她体内的热性,使得她不自禁地喟叹出声,不再计较凡人的心口不一:“我困死了,赶紧睡觉吧,这样睡我俩都舒服。”
是真的舒服,煜荧几乎话音刚断,呼吸声就均匀了起来。
“……”商寒无言。
身旁一侧像是贴着个巨型汤婆子,热度经久不退。
屋外冷月高挂,白日里积累在洼地的雨水凝结成冰。
商寒本以为自己不会睡着在一个女子身旁。
然而原本还寒凉的竹床,却像是有人在底下烧了火,竹床成了火炕。
煜荧的体温如同她的性格一般,霸道地从四面八方渗透进商寒的骨血里。
由于商寒灵根是极其特殊的某种冰系,自小身体就和个冰块一样,就是火系灵根的师叔特意用灵力给他打造一个暖身法器,都无法温暖他的身体。
可现下,在这再普通不过的竹床上,煜荧的体温却能毫无阻碍地传递给他。
陌生的暖流在体内四处奔走,竟真让商寒生出许多困意。
这世上也有凡人天生体质特殊,拥有常人所不具有的能力。先前冰棱在煜荧脚边迅速化成水珠,商寒还没在意,这下亲身体会,他猜想煜荧或许拥有这世上与他同样罕见的灵根,只是相反,隶属于火系。
若是修炼,定能迅速有所成就。
煜荧当是天生的修仙之人。
想起之前煜荧对仙族的仇视,商寒敛了眸,收了心思。
夜里有几声犬吠惊动人家,背着竹篓的王大爷摸了摸爱犬的脑袋才让声音停止。
他举起灯笼,朝着爱犬紧盯的方向看去,待看清眼前景象时,脚步不禁仓惶倒退半步。
那前几日还是空地的地方如今竟然被一四方院子给占领了!
就好似凭空出现一般。
王大爷又揉了揉眼睛,确认这不是幻觉。
“嘿,真是怪了,有新户迁来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还这么快就盖好了屋子。”
王大爷是个采药人,住的村子就落脚在山的东头。今日下了雨,有些草药雨后采摘药效最好,所以他才在夜里上山。
狗虽不再叫,但浑身都紧绷着,嗓子里不住发出警告的呜咽声。
王大爷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赶明儿…赶明儿还是和乡亲们一起来问问吧。”
待王大爷牵着狗匆忙离开后,夜终于寂静。
商寒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大腿处压着什么东西,很柔软,时不时轻拍他一下。但他实在睁不开眼睛,几番挣扎过后放弃,彻底陷入了梦乡。
——
这一觉睡得实在踏实。
天光乍现,远处村落的公鸡开始打鸣,后边的树林间常有簌簌的树叶翻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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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荧神清气爽地翻身,被子滑落到商月朗身侧。她则撑着两根手臂,塌腰狠狠伸了个懒腰。
和商月朗这个冰窖子睡觉是真的爽啊。煜荧眯着双眸,欢快地摇晃着尾巴。
那硕大的尾巴拥有着厚实又蓬松的红色皮毛,在空中挥舞着,像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
煜荧摇着摇着,身子猛地一僵。
……等一下。
哪来的尾巴?
她蓦地转头望去,只见少女圆润的曲线上端,一根狐狸尾巴傲然挺立,甚至把她外衫都掀开来,堆积在腰上。
变成人形后怎么狐狸尾巴还会蹦出来啊!!
偏巧她刚伸懒腰时没压着声音,动静奇大,沉睡中的商月朗隐隐有醒过来的迹象。
煜荧赶紧侧过身,被子一把抢过来,裹在自己身上,下地,准备溜。
被子太长,绊住脚尖,一个不稳,面朝大地。
“咚”的一声闷响,商寒彻底清醒。
睁开眼便是明媚的天光,商寒又是一阵恍惚,直到看清顶上的房梁,他的心才落下来,昨日之事不是梦境。
煜荧不在身旁,身上的被子也不翼而飞,只身上下的暖意迅速流失。
商寒迟疑地唤了一声:“煜荧?”
“……”
煜荧真想装死。
周身有被子裹着,摔下来倒也不痛,就是丢人,太丢人了!
况且屁股蛋上还有个能够暴露身份的尾巴!
煜荧又试图动用灵力把尾巴收回去,可那尾巴铆足了劲,就是要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想必是她初化人形,修为不够,还不能完全掌控这副躯体的原因。
幸好商月朗动不了,无法转头,看不见她这副模样。
身后床上,商寒又唤了一声,等不到回应后,他便沉默了。
煜荧心下放松,终于想起自己还有瞬移之术。她悄然念诀,下一刻,鼓囊的被子缓缓塌陷下来,屋子里再无煜荧的气息。
8. 8
煜荧躲在庖厨里,又用尽了浑身解数都没办法把尾巴收回去。
日照灶台,黑黝黝的大铁锅泛着冷清的光泽。
煜荧的肚子咕噜了两声。
好饿。
昨日都因为挂念着商月朗,她在木槿攒起来的贺宴里都没吃多少东西,如今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祂们火狐一族修炼归修炼,但不辟谷,毕竟修炼已经够枯燥,再不亲自捕猎点美味的东西过过馋瘾,那生活可太没乐趣了。
小院后面就是山,是捕猎的好去处。
煜荧又想起隔壁主屋里的凡人,这家伙被她捡到之后就再也没进过食了。也是她忘了这茬,只想着给这家伙洗洗干净。现下商月朗估计比她饿得更狠,看来这次得多弄点吃食回来。
煜荧给小院下了层结界,转身变回狐狸形态,从木窗里直接蹿了出去。
凛冬的清晨,一轮红日才露出全貌,山涧之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清澈见底的水中,几只肥硕的鱼自由自在地游。
煜荧趴伏在岸边,用爪尖轻轻一敲,薄冰破碎,清凉的水打湿她爪上的绒毛。
鱼儿受惊,四散逃开。
煜荧不恼,悄悄把爪子收回来,静静等待。
果然,这些还没生出灵智的鱼笨笨的,没一会儿就忘了方才的动静,又游了回来。
煜荧狐耳雀跃地耸动了两下,瞅准时机,伸爪,一条通体银鳞的鱼从水中被挑出,在空中翻滚了一圈落在岸边。
煜荧用爪子耍了好一会不停蹦跶的鱼,待尽兴后,才恋恋不舍地收进储灵袋。
平日里除了修炼,煜荧最爱的就是来凡间的山林里捕猎,打打牙祭。
所以搜集食物对她来说一点不难。
她破冰捉鱼,堵在兔子洞前吓唬兔子,上树掏鸟蛋,“坏事”做尽。
只半个时辰,储灵袋里便塞满了新鲜食材。
煜荧舔干净微脏的皮毛,迅速下山回家。
四方小院如离开时那般安静。
与远处炊烟升起的村落相比,过于冷寂。
但煜荧回来就不同了。
她叼着储灵袋一头扎进了厨房。
凡人身体娇弱,只能吃熟食,煜荧还得把这些食材煮熟。
她掐诀换回人形,屁股后面依旧凉凉的。
尾巴还在。
煜荧只能将衣服扯出个洞,把尾巴从洞里掏出来,不再顶着衣服。
狐狸对于烹饪一事兴趣为零。煜荧哪懂得什么调味和烹饪手法,她只知道沸水能将生食煮成熟食,便一股脑地把鱼、兔子还有鸟蛋都放进沸水里煮。
免得吃一嘴兔毛,煜荧还提前把兔毛全拔了个干净。
这清冷小院里也升起了属于它自己的炊烟。
——
自清晨惊醒过后,商寒便再难以入眠。
修炼到他这种程度,睡觉和进食都已经不是刚需,过去的几百年他都如此过来,可偏偏昨夜他睡了一个非常踏实的觉。
一夜无梦。那些是非纷扰全部离去,只余下热烈的暖流,烘得他睁不开眼睛。
暖流消逝,这种感觉霎时间不复存在。
被窝里逐渐变得寒寂,商寒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只知道在第十七遍背诵仙家戒律时,院子里出现了毫不掩饰的动静。
这边厨房,煜荧嫌弃灶台的火太慢,直接动用自己的术法。柴火堆“轰”一下火焰暴涨,火芯子更是直接吐露灶外,贴着水泥面不断攀升。
顶上烟囱突突地冒着白色烟尘,时不时还发出木柴爆鸣声。
约摸半个时辰,煜荧的声音由远及近:“开饭了开饭了!”
煜荧本想直接抱着大铁锅过来的,奈何铁锅被牢牢黏在灶台之上,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换了口干净的大缸。
大缸本就沉重,如今里面盛满了汤汤水水还有各种吃食。煜荧小心翼翼抱着,呼哧呼哧进到了屋里。
门甫一推开,一股浓浓的复杂气味瞬时充斥整个卧房。
腥味,糊味,肉味夹杂着几不可察的一点鲜味。
煜荧抱着缸来到床边,这才发现地上散落着被子,她早上溜走时忘记给商月朗盖上了!
她立刻将缸放下,掏起被子直接扑上床:“商月朗,你没被冻死吧!”
“……”
煜荧的语气实在情真意切,问话时,还匆忙将商寒的身子用被子紧紧裹住。
煜荧为了挡住身后的大尾巴,特地披上一件十分宽大厚实的斗篷。脖颈处围着一圈柔软的毛领,那毛看起来十分顺滑和新鲜,是煜荧刚从自己狐狸尾巴上捋下的浮毛。
蓬松的毛领衬得煜荧精致的脸蛋更加小巧,那双澄澈如皎洁明月的眸子里盛满了商寒。
商寒低头,视线落在煜荧雪白颊边上的斑驳烟灰,抿了抿唇。
“我没事。”
即使商月朗这么说,煜荧也还是放不下心来,不仅要将他裹成一个粽子,还把他捞起,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在商月朗看不见的地方,煜荧缓缓向他体内输入灵力。
“怪我怪我,我今早太匆忙了。”
煜荧像抚慰幼崽似的,轻声哄着商月朗,手轻轻在其背后拍。
她昨晚想过了,凡人不过区区几十年光阴,自己都五百岁了,和自己一比,商月朗就是个小屁孩。
商寒一滞,眉宇间的冷肃裂开一条缝隙。
仙界战神,乃是玉雪仙尊捡回的一名孤儿,有记忆以来,他便在仙门中修炼,天资聪颖也一日不敢懈怠。因为性格内敛沉默,总是独来独往,这样与人亲密的举动,千年来,这是第一次。
煜荧见商月朗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以为他没事了,便迫不及待地要吃饭。
她顺势将商月朗扶靠在床头柜子旁,让他呈端坐姿态。
“商月朗,看!我打猎到了好多好东西!”
煜荧献宝似的,退一步将大缸露出来。
缸内汤汁呈乳白色,间歇飘着几粒鳞片和蛋壳,一只完整的兔子躺在里面,头颅露在汤外,和鱼一起,几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空乏地大睁着,齐齐盯着商寒。
煜荧不觉有什么奇怪,其实她更喜欢生食,但入乡随俗,熟食她也能接受。
她特地拿了个大碗,能装。
用筷子撕了一只兔腿,又捞了一条鱼,煜荧将碗递至商月朗面前,十分不熟练地用筷子夹起兔腿往商月朗嘴旁送。
“这只兔子是窝里最肥的,别看它肥,身子却是最灵活的,我废了好大劲才捉到它。”
商寒张口咬了一小块肉。
兔肉被大火烹煮,已然软烂,但煜荧似乎没再做任何处理,没有调味,兔腥味和鱼腥味混合在一起,商寒却面不改色吞了下去。
煜荧又道:“鱼呢,要不要尝尝鱼,新鲜打捞出来的,可鲜甜了!”
商寒依言又吃了口鱼。
商寒对于口腹之欲没有追求,早年间下凡历练,师兄师姐为了照顾最小的他,会买各种凡间食物给他,但不论吃什么,商寒表情都一样的淡漠,长此以往,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爱吃什么。
也正是有了凡间历练的经历,商寒知晓凡人的吃食不该是煜荧所做这般。
他问道:“你平时都是吃这些的么?”
煜荧疑惑地点头:“对啊,人不都吃这些吗?”
瞧商月朗这一副平平淡淡不惊喜的模样,煜荧尾巴缓缓耷拉下来,商月朗不会是不喜欢这些东西吧?
商月朗琉璃般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就像个毫无感情的木偶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食有甘、酸、苦、辛、咸五种口味,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趷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①
“……”一句也没听懂。
不过凭煜荧的直觉,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煜荧心一沉:这凡人果然不满意她的打猎成果!
想想自己一大早就去山林里,虽然自己玩的也很开心,可回来后她还特地为了凡人,把这些东西都煮熟了才端上来呢!
煜荧一时气恼,不再理会商月朗,收起碗,提起缸,跑到远处桌子上,自己大快朵颐起来。
商月朗不识货,那就饿着吧!
商寒眼尾一压:“煜荧。”
“。”
煜荧不会用筷子,起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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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在凡人面前装装样子,结果用起来实在不利索,她干脆把筷子一扔,用手抓着吃。
听着这般动静,商寒忽然问道:“煜荧,你是在生气吗?”
闻言煜荧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商寒又问:“你为何生气?”
煜荧想:他莫不是个傻子?
“你说呢?”
商寒不说话了,睫羽低垂,视线所落之处,是残废的身体,和被煜荧认真穿上的新衣。
他的眼底逐渐染上一丝空洞和悲哀。
煜荧哪里知道凡人想岔了去,她还生着气呢,所以一点儿都没给商月朗留,最后一口汤也被她呼噜噜地喝下肚。
她转过身,身体倚在桌边,惬意地摸着圆鼓鼓的肚子。
吃饱了,心情就好了起来,眼皮也跟着打颤,煜荧有点想睡觉,可心里还压着件事,让她难以安心。
她觑了商月朗一眼,又冷哼一声表达自己还未原谅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忽的,商寒叫住了她:“煜荧。”
煜荧停步,矜持地“嗯?”了一声。
如果凡人识趣,那她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一下吧。
商寒嗓音低沉:“对不起。”
“哦?”煜荧心思被勾引出来了,她又故意问道:“对不起什么?”
商寒:“我留在这只会拖累你。”
煜荧撇了撇嘴:“又说丧气话!吃饭本是你情我愿的事,你一个大活人,我总不能强求于你,你不愿意吃,我以后不做了便是。”
但要是你稍微夸一下我,我也可以试着换着捕一些其他猎物。煜荧想。
“不用那么麻烦,”商寒淡淡道:“将我丢在别处自生自灭就好。”
他本就该是这样的结局。
如今凡界看起来一片安宁,那便说明仙魔大战已经有了结果——仙界胜出。
这也意味着他的使命已经完成。
往后几千几万年,三界不再有纷争,仙界在这么长时间内完全可以培养出新的战神,他没有必要再苟活下去。
谁知他这话一出,煜荧这下连眉毛都气得竖起来了。她手叉着腰,怒瞪道:
“商月朗!我做的东西就这么难吃!难吃到你宁愿流落街头!”
商寒抬眸,眼底充满疑惑,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煜荧双颊鼓起:“气死我了,你这个臭人,我今天都不想和你说话了!”
亏她刚刚还想着凡人如果回心转意,承认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夸夸她打猎厉害什么的,那她就大大方方原谅他一回好了。结果这臭凡人,竟然嫌弃她到这种地步!
煜荧这次没有任何犹豫,抱着大缸就跑出去了。
她一路跑到厨房,把门紧紧关上,随意用清洁术洗干净缸和碗筷。
她今天就要在这厨房待一整天!让商月朗饿着,体会体会世间艰辛!体会体会打猎的不易!
顺过气后,煜荧再度变回原形,趴伏在地上,周身随即出现一圈光束。她得尽快修炼了,身后的尾巴还是个不定数,唯有提升修为,才有能力让尾巴乖乖缩回去。
暖阳不知不觉升到了最南边,在凡人百姓看来,这是一天中日光最盛,阳气最强的时间。
王大爷今早一早就跟村民们商量,中午来这小院看看,究竟住在这的是人还是妖。
这会,村民们都拿着用在田间地里头的大家伙,小心翼翼靠近小院。
有年轻小伙探头探脑,质疑道:“王叔,你确定这院子有古怪?我看这和我们家也没什么两样,茅草房,竹子墙,妖怪们不应该都住大房子么?”
“嘿,你这小生。”王大爷回道:“就怕妖怪也和你这般想法,故意幻化出这院子作障眼法,降低戒心,蒙骗你进去再杀生呢!”
有人听后点头附和:“是呢是呢,我瞧画本子里是有这么个故事。”
“那你们…谁去敲门?”
“我来吧!”
队伍中间走出一个九尺大汉,他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头顶包着巾帕,浑身上下气势十足。
众人连忙给他让道,名叫丁卯的大汉握紧锄头,上前叩响了门。
9. 9
煜荧的狐狸耳朵“咻”的立起。
她迷迷瞪瞪地站起来,甩了甩被压得发麻的前爪。
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耽误她睡觉!
煜荧的起床气超强。
全然抛却自己明明在修炼,怎么睡着了的历史问题。
此时她四肢站定,身躯紧绷,毛发炸开,一双绿色瞳眸直勾勾盯着门口,已然是攻击之势。
蓦地,一片枯黄竹叶在风吹动之下,穿过门缝落入煜荧脚下,煜荧爪子微动,竹叶便四分五裂,化为尘埃。
脆弱得不像话,像极了某个凡人。
煜荧歪头,望着消散的枯叶,呆了呆,尚还不太清醒的脑子里慢悠悠蹦出一个奇特想法:欸?难不成是商月朗因羞愧难当,一时情急打通任督二脉,爬来厨房找她求和了?
明明可能性小到微乎其微,煜荧却真因这个想法而消了起床气,就连尾巴都欢快地扬起,覆着白毛的尖端勾成个圈。
她凝神掐诀,欲换回人形去会会商月朗。
厚重斗篷重新系好,兜住大尾巴,煜荧正要推开庖厨木门,只觉脑袋顶上奇痒,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了。
她伸手去摸,摸到一团扁扁的软肉。
什么东西!
厨房里没有镜子,煜荧环顾四周,冲到一口盛满清水的水缸前,俯身一照,差点晕死过去。
她的狐狸耳朵怎么也蹦出来了!
尾巴才堪堪遮住,又多出双狐耳,这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要她怎么面对商月朗!
“咚咚咚!”
吵醒煜荧的叩门声再度响起,这回煜荧听得真切,这声音竟是从院子外传来。
“这看起来好像没人在家啊。”
“不可能,这门都没落锁,又推不开,肯定是从里面闩上了。”
丁卯是个性子急的,直接喊门:“有人吗!我再敲一次,不开门的话我们可就冲进来了!”
“欸丁卯!你客气一点,假如真是妖怪,把祂惹恼了怎么办!”
“你都扛着钉耙来了,还说客气?”
“我……!”
听着陌生的声音,狐尾很快耷拉下来。
居然不是商月朗来找她。
院外声音还在继续,且开始商量如何破门。煜荧捕捉到刚才他们话中的“妖怪”二字,没有轻举妄动。
听着像是一群凡人来讨伐妖怪,她如今这副样子自然不能出现,商月朗也是凡人,想必能应付一下吧。
她扒着庖厨木门,稍稍推开一道能视物的缝。
丁卯抱着锄头,一砸,就将院门砸了个大洞,他伸手进去把木闩移开,其他村民跟在后面,忐忑不安地将门推开。
院内寂静空阔,枯黄竹叶在地上打着卷,明明是正午最暖和的时候,这里却一阵莫名的寒意。
而且越靠近主卧,这阵寒意越甚。
众人踌躇不敢上前,这时,从主卧里很突兀地传出男人沉闷的咳嗽声。
村民们本就被古怪寒意弄得心惊胆战,这下更是如同惊弓之鸟,有的吱哇乱叫,有的立刻往回跑,剩下的则缩成一团,躲在最壮的丁卯身后。
有人哆嗦着问:“刚刚不是没人应门嘛……这里面的是谁啊……”
丁卯紧了紧手里的锄头,硬着头皮说:“我去看看。”
王大爷肃着张脸,抱着斧头跟上:“小丁,我和你一起。”
煜荧在门缝后看得稀奇,商月朗不是在卧房里么,外面这么大动静,他怎么也不说话。
他们推开了卧房的门,随着吱呀一声陈旧木头摩擦声音的落下,汹涌的寒气瞬间如浪潮般袭来。这股寒潮不同于寻常天气,那冷意深入骨髓,就连躲在厨房里的煜荧都感受到了。
除此之外,缭绕冰雾之后,无数细小冰针排布成一道屏障,阻止着外来人的侵犯。
丁卯和王大爷心一惊,他们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跑!”
不等他们号令,其他人已经一窝蜂朝院门涌去。
“妖,是妖怪啊!!”
目睹一切的煜荧眉心一沉。
商月朗!
电光火石之间,院落一旁的庖厨里,一只赤狐像射出去的箭矢钻出,从村民腿缝旁擦过,冲进了屋内。
西南边的竹床旁,正趴伏着一个男人。男人手脚僵硬如木头,直愣愣地贴在地面上,赤狐此时正围着他,发出尖锐的“嗷嗷”声。
煜荧终于知道商月朗怎么不讲话了,在她离开的时候,这家伙竟然从床上摔了下来!
只是这冲天的寒气是如何,昨日并没有这么夸张,因此以为商月朗单纯是受风寒侵袭。而如今爪下皮肤的温度,竟比外面的白雪还要冰上一分,哪里是普通凡人能散发出来的!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商月朗看起来快要死了!
——
丁卯喊门的时候,商寒听到了声音。
他在这卧房内待了两日,从未出去过,不知外界情况,也不知煜荧多年来生存处境。
丁卯语气不善,商寒听力又不及从前,未能听清村民说话内容,误以为这些人是要来找煜荧麻烦。
煜荧…
商寒眼前立刻浮现出少女听闻他自弃的一番言语之后,又委屈又恼怒的表情。
心里无端变得闷闷的。
不管如何,煜荧救了他,他也不该让煜荧受到伤害。可如今的身子……
他再一次尝试调用身体灵力,然而灵丹处一片枯竭,毫无灵力波动的痕迹。
僵硬的身体却在这时动了起来,却是被重心不稳不断下坠的被子带倒,摔落到地上。
而那些人已经破门而入。
……
这是苏醒回来后第二次动用元神之力。
第一次,是初醒来时误以为被煜荧非礼,而这一次,却是为了帮助煜荧脱险。
他如今眼睛半睁,却失了神采,身体已是极度虚弱之态。
最后的意识里只剩下一只看起来焦急万分的狐狸,“嗷嗷”叫着,十分凄厉。
七日后。
鼻尖幽香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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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睁开眼,丝丝缕缕帷幔垂绕雕花床柱之上,视线稍一偏,还可看到不远处水墨屏扇围绕起来的暖阁以及陈列瓷瓶的博古架。
“你醒了?”
头顶之上落下一片阴影,煜荧的脸倒悬在他上方,原来她就站在自己床头,此时俯着身子在看他。
神情从未有过得沉重和肃穆。
煜荧抱胸,瞪着眼睛死死盯着身下的人,仿佛要盯出个窟窿。
那日的事惊吓了周边村民,人人都以说小院里住着个会冻死人的妖怪,还商量着要请仙人修士过来除妖。
那煜荧当然是不能再继续待在那了。
她打听完才知道,这群村民之所以注意到他们就是因为她凭空幻化出的这座小院,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她只能先寻了个山洞给商月朗疗伤,然后打起精神修炼,苦修四天三夜,终于可以变回正常的人形,这之后她便马不停蹄带着商月朗一路奔波来到最近的裕城。
煜荧提前问过旁的凡人,得知城中宅院繁多,其中不乏空置的,只要花些银两就能直接拎包入住,可不用她再凭空造一个了。
而且这里吃的、玩的应有尽有,可比那山脚下好多了。
她照模学样变了许多凡人用的银两出来,潇潇洒洒在城西置办了处宅院,不大,足够她和商月朗两人居住。这才有了今日光景。
嗐,折腾这么一大圈,终究怪她修炼偷懒,不然那天哪里需要商月朗出场。
但幸有这一遭,也让她看清了商月朗真正面目。
“说,你到底是谁!”
煜荧用审问的语气问道。
商寒反应过来,煜荧疑惑的应该是他那股力量。
凡修炼达到化神期之后,祂们的身体便可凝聚出一股元神之力,灵根不同,最后发挥出来的力量也不同。
元神之力不轻易动用,一旦用了,说明已经山穷水尽,力量耗尽,元神俱灭。
他已经动用两次,虽都未到最后,但元神已然虚弱,恐怕再来一次,元神再也支撑不住了。
可这些,他要如何与煜荧说呢?
世间达到化神期修士少有,一旦袒露,他的真实身份也恐曝光,他不能保证如今仙界任何人都期盼他回去,在他没有能力自保之前,隐瞒身份才能更好避免事端。
“煜荧,我是商月朗。”
“谁问你名字了。”煜荧犀利地微眯眼睛:“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还会法术?”
“我也不知其中缘由。”
“你不知道?”
“嗯。”商月朗面色淡然,不似作假:“当日情急,身体就自然迸发出这股力量了。”
啧,问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煜荧苦恼地直起身,摩挲下巴,凡运用术法,皆依傍灵力,她在这几日已经反复探查过商月朗的身体,确认没有灵力。
那就不是修士,不是仙魔,难不成商月朗是个超出三界之外的奇才?
商寒见煜荧眉头依旧紧皱,抿了抿唇,忽然开口道:“煜荧,你有见到过一只狐狸么?”
10. 10
嘶,还是来了。
煜荧咂咂嘴,故意模棱两口地回答:“狐狸我当然见过啊,红的,白的,灰的,你说的是哪一只?”
“是红色的,当日在小院卧房里,它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忆起那日最后光景,凄厉啼声仿佛还在耳边。
商寒又问:“你有看见过吗?”
“嗯,看见了。”煜荧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那是…我养的。”
“你养的?”商寒很轻地问。
“对啊!”煜荧得意叉腰:“我一个人住可不就得多养些可爱听话的宠物陪陪我?之前我一直将她安置在别的屋子,这次估计是察觉到有危险才跑了出来。”
“得亏那日我在田里听见她的叫声,不然我肯定不会提早回家发现破烂的大门,一屋的碎冰还有倒地的你。”
说到这,煜荧悄摸觑了商月朗一眼,清了清嗓,语气不满:“哼,一醒来只知道问旁的东西,你怎么不问问这些天,我怎么辛辛苦苦度过来的?”
没等商月朗顺着话问,煜荧便忍不住朗声控诉:“你使出那么厉害的法术后就把烂摊子丢给我一个人!人家都说你是妖怪,要找仙人来抓你!“
煜荧加重语气,势必要将五分危急描述成八分。结果她途中去看商月朗的反应,发现对方在听到仙人二字时双眸微颤。煜荧瞪大眼睛不可思议:这家伙!不会就盼着被仙人带走吧!
“你…你被我捡回来了,就是我的人,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动你!”煜荧赶紧宣誓主权,她才不会好心给仙族壮大力量呢。
上一刻商寒还在思索回到仙界的可能性,下一刻冷不丁的“我的人”三个字,仿佛几根葱白玉指穿过皮肉,拨动了商寒的心弦,一环一环,余音绕梁。
商寒很想摸摸自己变得有些古怪的心口,可手臂却动弹不了一分。
“他们是不是寻你麻烦了?”
“嗯?那可不能够。”煜荧秀眉微拧,似疑惑商月朗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很快又高高扬起,是对自身能力的首肯。
她站得累了,伸腿拐了一旁板凳,双腿并拢坐在了床前。红裙之上覆着的轻纱在空中划了道波浪,又盈盈落下。
“我当日趁着夜色,一声招呼都没打,背着你就跑了,他们根本找不着我!”
煜荧说话时昂扬着头,像凡界西域地带气质高贵的波斯猫,嘴角噙笑,鲜活得不像话。
商寒望着望着竟出了神。
“不过——”很快,煜荧话音一转:“你害的我丢了家,我只能窝山洞,睡贫地,趟河水,一路劳苦来到裕城,才终于住进这正常屋子。”
“记住,这是你欠我的嗷!”
到时候被带去魔族可不能有一点反抗嗷。煜荧后半句话在心里默默说。
“……抱歉。”
商寒回过神,愧疚之色浮上眼底。
“欸等下!”煜荧看他这一副又跟失了魂似的表情,忙伸出胳膊,竖起掌心面对商月朗,手动阻止了他的道歉还有自闭:“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那日你嫌弃我煮的东西难吃,甚至为此要离家出走的事还未解决,我还生着气呢!”
祂们狐族可是很记仇的!
“你原是因为这个生气。”
“?”
煜荧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商月朗至今还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呢。
“煜荧,”商寒笔直浓密的睫羽轻轻地扫过下眼睑,再睁开,那清冷眸子蒙上了一层几不可察的缱绻:“你要怎样才能消气?”
床头暖炉升起的轻烟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着紫光。
煜荧第一天捡到商月朗时,就意识到他长得十分好看。她以为看多了就习惯了,不会再被吸引,可当下,她却被商月朗这副神情弄得神魂颠倒。
“……”好没出息啊她。
煜荧甩了甩脑袋,想把脑子里的所有废料清空。
这一次她必须要听到商月朗诚恳的道歉和会心的夸赞,无论威逼或者利诱。
“嗯…先道歉吧。”
“对不起。”
“…再,再夸我两句。”
“夸什么?”
“你不是会那么多晦涩难懂的话么!说两句好听的送给我!”
如此这般,商寒的视线不得不全部放在煜荧的身上。
凡间女子,二八芳龄模样已然长开: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①,火焰胎记灼若朝霞。
就是仙界,也难以寻出如此美艳的女子。
商寒的脑海里很自然地想起一句话。
那是他少时从师兄偷藏话本里看到的。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②”
煜荧自然是听不懂,但这句话里有个“美”字,想必肯定是好话了。
她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哼,以后还嫌不嫌弃我做的东西难吃了?”
商寒:“不曾。”
煜荧:“……”
“反正以后你想吃也没了。”
煜荧傲娇地转身,径直走到屏风后面,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裕城里好吃的东西可多了!你看我一早就出去溜了一圈,用银两换了这么多。”
煜荧还是那个煜荧,依旧喜欢炫耀自己的“打猎”成果。
她生怕商月朗躺着不方便看,把他先捞了起来,靠在床边,才打开食盒,从里面依次端出了枣花酥、如意糕、桂花糕、豌豆黄、糖芋苗。
“我跟你说,这些我都尝过了,可好吃了,我以前都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美味。”
煜荧喜甜,往日吃过最好吃的就是山林里那一年一熟的浆果。
可裕城里的吃食竟比那浆果还要可口!
煜荧分享美食的时候,是真的开心。商寒静静地看着,眸光幽深了几分。
“虽然前几日你因为昏迷只能吃浆果,但现在好了,你可以随便吃了!”
“浆果?”
“对呀,是我之前在山上采的浆果。不然你不吃点东西饿死了怎么办?你可是昏迷了七天!”
依照煜荧的处事风格,商寒自觉没那么简单,他盯着摆在床上琳琅满目的点心,问:“你,是怎么喂的?”
“还能有第二种方式吗?”煜荧像看白痴一样看商月朗:“当然嚼碎了嘴对嘴喂给你,浆果汁水足,你不能咀嚼,汁水是最好下咽的。”
她说完,就见商月朗瘦削却清俊的脸几番变化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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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一丝血色也看不见,苍白到总觉得下一刻就要倒下,随后眼尾逐步弥漫上一抹粉色,像雪天枝头一朵花苞,忍不住叫人采撷。
又咋啦?
煜荧一点没觉得不对,理直气壮道:“我认识的人都是这么喂的!”
山林里的精怪们都是这么喂幼崽的!
商寒极轻地叹了口气:“以后不许再对旁人做这般事了。”
“旁人有手有脚,我为何要喂!我明明只对你做过,没有旁人!”
“我也不行。”
“商月朗你就该饿死!”
……
两人最终规规矩矩把所有点心都给吃了。
商寒问起了如今居所。
他虽只能看见这卧房光景,但也能看出其富丽堂皇。在仙界,万物需要灵石交换,而在人间,则需银两。
这间住宅价值不菲。
“你放心,那什么银两我多的是。”
都是法术变出来的,应有尽有。
而不知情的商月朗只能露出不解目光。
煜荧只好随便扯了个谎:“我爹娘生前留给我的,够我俩用。”
“煜荧,我欠你的太多。”
“那以后就好好听我话。”
乖乖跟她去投奔魔族,对抗仙界!
“若有所需,必竭尽所能。”
战神的诺言固若磐石。
入夜。
煜荧朝宅院外瞅了好几眼。
院墙那头,灯火斑斓,裕城的夜晚似乎很有趣。
商月朗没有苏醒的时候,煜荧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中守着他,如今他好不容易醒了,煜荧也还是不大放心。
她收回目光,想,再等几天,等商月朗情况稳定了,她再出去。
于是,她如往常,钻入商月朗的被窝。
冷冰冰的被窝因为她的到来,温度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商月朗直直盯着床架上方挂的流苏:“新的宅院依旧只有一张床吗?”
煜荧闭着眼,手脚不老实地往商月朗那边贴,哎呀凉快凉快,商月朗的身体真是个宝贝!
“不是。”
商月朗心中又开始默背戒规,嘴上说着从前说过的话:“男女七岁不同席。”
煜荧的脑门,一根青筋凸起。
商月合上眼,继续道:“古人云:’外内不共井,不共湢浴,不通寝席,不通乞假。’③”
“商月朗!活该把你冻死!”
煜荧一骨碌起身,外衣也没披,胡乱踩着靴子就跑出了屋。
商寒重新睁开眼睛,眼里闪过一丝柔色。
夜晚重归宁静,屋内暖炉不断地释放热气,可被子里的温度却控制不住地下降。
常人难以忍受的寒意,已经伴随他百年千年,早已习惯。
可今夜,他却觉得这股寒意比以往更甚。
商寒拂去杂念,准备去往识海消磨等待天明,就像之前的千百年一样。
然而,“吱呀”一声,寝门忽然敞开一个小口,似乎有什么小东西钻了进来。
商寒眉眼一沉,倏地戒备起来,却听那小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在床边停下,发出了熟悉的“嗷嗷”声。
11. 11
狐狸一蹬爪,轻盈地跳到床头的位置。
就着未熄的烛火,商寒认出这是七日前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赤狐。
那时他元神虚弱,视物不清,只能瞧见它大概模样。可那凄厉又绝望的啼声却让他心神俱荡,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只不过如今这赤狐像是忘记那日光景一般,旁若无人地端坐在床头:一双后爪掩埋在蓬松柔软的毛发之下,左前爪微微蜷着,而右前爪高抬,脸埋在爪上,旁若无人地舔舐清理。
右爪结束,放下来,稳当踩在柔软被絮上,接着左爪。
直到确定两爪都干净了,它才停止动作,居高临下睥睨着商寒。
矜贵傲娇模样与煜荧如出一辙。
这想法一出来,商寒冷冽的眸子竟不自觉温润了几分。
煜荧:“……”
好啊好啊,她在那头被气得半死,商月朗这厮却偷摸着乐呵呢。
白眼狼。
好大一头白眼狼!
煜荧气愤地抬起右爪,精准无误地拍到商月朗光洁的额头上。
“嗷呜,嗷呜嗷呜!(崽种,看着我!)”
爪垫柔软,煜荧又没真使力气,所以商寒并没感觉到痛楚,相反,他以为这是狐狸与他问好的方式。
在仙界,商寒也有自己的灵兽,但那个时候他一心只有修炼,灵兽在他看来,不过是战斗时得力的搭档,其余的便不会再有交集。
他依稀记得自己的灵兽起初也有想来亲近他一番,但被他驱逐过两次之后,自己便再也没在出任务以外的时间里看到过它。
商寒收了神思,十分不熟练地牵动嘴角,漾起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
算是对当日救命的感谢。
这笑容虽然笨拙僵硬,但出现在商月朗这俊朗无双的脸庞上,却是摄人心魄。如同料峭冰山上一朵盛开的雪莲,深海里不可见底的巨大漩涡,让人忍不住采摘,使人无意识地沦陷。
煜荧碧绿色的眸子直直盯着瞧了半晌,直到商寒逐渐敛起笑意,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胸前,她才醒悟过来,朝后退了一大步。
等等,商月朗这厮竟然笑了?他竟然也会笑?
笑就算了,还,还笑得,如此好看!
天天还让她注意分寸,结果自己笑得这么不知收敛,也不怕别人将他掳了去!
煜荧又心虚地舔了舔嘴巴周围,确保没有口水在她不知情的时候溢出,才松了口气。
她刚要开口嚎几句再掩饰一下自己的失态,商月朗却先她一步开了口,他神情疑惑,喃喃道:“竟然是火狐么?”
煜荧一愣。
火狐与普通赤狐有别,祂们护心的毛发是雪白的,呈三角的火焰形状。
而煜荧方才抬爪拍商寒脑门子时,无意间把护心毛给袒露了出来,这才让他发现了去。
这淡淡的一句话却在煜荧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商月朗这一介凡人竟然还知道火狐。火狐百年之前遭遇灭顶之灾,全族上下仅剩她一个。商月朗最多二十年岁,如何知晓火狐还能认出她的。
煜荧心中戒备起来,面上却不显露。
商寒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你有开灵智么?”
回答他的是一个大大的哈欠,狐狸四肢一弯,趴伏下来,圆溜溜的眼珠子此刻湿漉漉的,看得人心软软。
看来是没有了。
脑海之中又回荡起了一室的争吵声,商寒眉心微动,望着眼前的火狐,很轻地叹了口气。
“天意如此。”
煜荧:“?”
她继续装傻,试图再从商月朗这里套一点信息,可商寒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既如此,就和你的主人一起,好好活下去吧。”
好好活下去……
战火纷飞,生灵涂炭,她的族人泣血对年幼的她说出这句话。
商月朗到底是什么人,他方才看自己的眼神里为什么满是怜惜?
“嗷呜嗷呜嗷呜!(快再说一点啊!)”
煜荧焦急地用爪子刨床单。
商月朗不解其意,语气平静:“谢谢你来看我,现在去找你的主人吧。”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今晚好像又惹她生气了。”
煜荧:“……”
煜荧满心的烦躁被这句话当头浇灭,她嫌弃地扒拉了两下商月朗铺散在枕头上,如水墨画般的长发。
算了,总归商月朗对自己没有恶意,等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想着,她绕到商月朗脑袋一侧,从他肩膀旁边的被子缝隙里钻进去,调转个方向,直接躺下了。
这下换商寒怔住。
“嗷呜嗷呜。”
煜荧根本不理会他,敷衍地叫唤两声,单方面通知:她要睡觉觉了。紧接着就大摇大摆把左前爪和左后爪都搭在商寒身上。
胸腹部都紧贴着商寒的臂膀。
啊,还是这样睡舒服啊。煜荧不自主地感叹着。
商月朗不准人形的她同自己睡,怕坏了名节娶不着媳妇,那她变成狐狸总不会再唠叨了吧。凡人又不可能和狐狸成亲。
煜荧把脑袋往商月朗脖颈又缩了缩,商月朗皮肤冰冰凉凉,还滑溜溜的。
颈边毛茸茸的触感令商寒很不适应,偏偏这只狐狸没有开灵智,听不懂自己说的话,无法让它离开。
他望着顶上雕花床顶,神色无奈。
明月高悬,裕城内大街小巷一片安宁,偶有打更人粗粝朴实的吆喝声。
商寒的身体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暖流,他的眼皮渐渐沉重,在快要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一大团温热的物什压到他腿上。
触感与在小院那晚的十分相近。
商寒蓦地清醒,睁开琉璃般的明净双眸,向下瞥去。
因他睡姿规矩,身下的被子一片平坦,可如今却拱起一个十分高的弧度。
令被子拱起的物什还不安分,就像一座会移动的山丘,时不时抖动一下。
商寒薄唇抿起,这是——
狐狸的尾巴。
而在小院的第一夜,他与煜荧同床而眠时,他也被这尾巴压过。
难道那时,这狐狸也闯入卧房里过?
又或许……
商寒心头倏地掠过一个荒诞不经的想法。
一夜未眠。
清晨。那些支摊的商贩天没亮就出来,油灯发出微弱窜动的光,映照着他们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忙活一通后,身体热络起来,他们将脖子从粗糙的棉衣里伸出来,红润又有生气的脸颊全部展露出来,他们越过蒸腾的热气和馋人的香味,叫卖吆喝着。
煜荧的宅院在城东,离中心街市有一段距离。宅院内没有仆人,唯一的热源都聚在了主卧内的架子床中。
床的外侧,煜荧睡得四仰八叉,脖颈下那一团与别的火狐不同的白毛被压得东倒西歪。
梦里煜荧正在捕猎一只十分狡猾的野兔,这野兔逃跑不成,中途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满心满眼,十分深情地说喜欢她,吓得她以为自己遇到了个智障兔子。
哪有猎物喜欢上狩猎者的啊!
“智障兔子吃不得,自己也会变傻的。”
煜荧嫌弃地甩甩爪子,打算放了这智障兔子一马,结果这兔子周身很诡异地升起一团烟雾,烟雾很快散去,原先兔子所在的地方变成了商月朗。
“……”
商月朗顶着一双长到可以垂下来的兔耳朵和一团和雪球似的尾巴,眼神却深邃又幽冷,这副违和的样子直看得煜荧起鸡皮疙瘩。
煜荧这个时候还记得自己是狐狸形态,不能暴露,于是假装左顾右盼地找兔子,趁机溜走。
“去哪?”
兔子精商月朗一下子就来到她身后,揪住她的大尾巴,让煜荧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
“商月朗你造反了是不是,我的尾巴也敢拽!”
“你还我尾巴!”
“煜荧,你骗了我。”
“……我,我没有。”
“那这是什么?”商寒冷脸抬起她血淋淋的尾巴。
“?!我的尾巴!”
“叽——”
煜荧倏地睁开眼睛。
晨光微熹,雄鸡报晓。
冬日的清晨,寒气逼人。煜荧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它一骨碌从被窝里钻出来,转过头去瞧自己的尾巴还在不在。
火红的大尾巴此刻正悻悻地垂着,失了神采,但好在,还完好地连在自己屁股后头。
煜荧深深地吐了口气,回过头来,一眼对上了商月朗清明的眸子。
“……!”
商月朗像幽灵一般无声地盯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
狐狸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像个刺猬。
梦里与现实双重冲击让煜荧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了,她噌地跳下床,顺着昨夜溜进来的那道门缝冲了出去。
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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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
一个纤细窈窕身影推开门,拎着食盒来到商寒床边。
“咳,商月朗,醒醒,起来吃早饭。”
煜荧拢了拢垂于胸前的长发,表情有些不自然。
她本来出门溜达了一圈,吃了好吃的点心,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结果现在一面对商寒,梦境里的场面就不受控地蹦出来。
捡回商月朗这半个月以来,煜荧还真从来没想过自己如果有一天身份暴露了,又或者商月朗恢复记忆了怎么办。
先不说她是妖这件事会不会吓到对方,光就自己间接导致商月朗残废这件事,换成任何一个人应该都接受不了。
而且商月朗手中还掌握着神秘术法。
梦境里的画面实现的可能性十分大。
煜荧摸了摸自己的尾椎骨,开始幻痛。
“怎么了?”
商寒原本在闭目养神,听见煜荧声音时便睁开了眼睛,此时见煜荧一脸菜色,不由问道。
“嗯?没事没事。”
煜荧将食盒推到一边,俯身小心把商月朗扶起来。
破天荒的,煜荧满含关切地问:“商月朗,长时间平躺着累不累呀,需不需要我帮你按摩按摩?”
说着,也不等商月朗回答,煜荧的手就已经探到商寒的大腿根。
商寒瞳孔一震,几乎下意识地喝道:“不用!”
煜荧被吓了一跳,立马缩回手。
“抱歉。”很快,商寒神色缓和下来,也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热的,颊上罕见地染上一抹绯色。
煜荧懵懂地摇头,不自觉地捻了捻带有余温的手指头。
她的指尖刚刚好像碰到了什么滚烫坚硬的东西。真是稀奇,商月朗身上竟然还有如此高热之物。
不过这也让煜荧发现一个盲点,除了眼睛和嘴巴,商月朗身上还有一处可以活动的地方。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煜荧如今的心思不在这。
经过今早这一遭,她已经痛定思痛,深刻反思到之前对于商月朗的态度有一丢丢差,为了防止梦中惨剧的发生,她今后必须得对商月朗好一些。
商月朗不愿,她就暂时放弃按摩一事,转而打开食盒。
商寒吃了一个煜荧手喂的米糕,幽深不见底的瞳孔仔细看着煜荧:“昨夜,你的狐狸来我这睡了。”
“哦…怪不得我没找到它。”
“你不生气么?”
“嗯?我为什么要生气?”
商寒蹙了蹙眉,疑惑道:“它夜里不陪你,反而与我亲近。”
“嗐,狐之常情。”
“?”
“你是我的人,它是我的狐,我们是一家人,它不是亲近我就是亲近你呗。”煜荧说得非常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一个既定的,不可更改的事实。
商寒错愕,轻盈的睫毛小幅度地颤了一下,像快速振翅的蝴蝶。
一家人…从昨日“我的人”的界限范围内又更深入了一步。
煜荧并不知自己说话的分量。
她就是随便编的借口。
如果她真是凡人,拥有一只狐狸,结果这只狐狸在商月朗惹自己生气的情况下,投奔他,煜荧肯定会炸。
但谁叫这世间没有如果,这只狐狸就是自己呢。煜荧很没有原则地想:她只要以后每晚都能舒舒坦坦地搂着商月朗这个冰窖睡觉就行。
早饭过后,按照计划,煜荧要出门玩。
煜荧生的明眸皓齿,花容月貌,脸上未施粉黛也昳丽动人。
城中人口繁杂,不比郊外。商寒得知后,疏淡的表情变得凝重。
煜荧瞧他这般,以为他是不愿自己离开。想起她今早刚立下的承诺,煜荧只能忍着失落,准备收回出去玩的计划。
却在这时,一脸凝重的商寒终于开口:“女子独行,易招非议。”
果然,商月朗就是不想让她出去。
“煜荧,你需要一个斗笠。”
“?”
商寒认真地和煜荧介绍了何为斗笠,以及其作用。
煜荧恍然大悟,在宅院门口喊了一小厮,给了银两让他帮忙买一个斗笠回来。
“当当当!”
煜荧戴着新买的斗笠,在商寒面前转了个圈。
鲜艳的纱衣翻飞,带起少女身上特有的馨香。即使面容已被掩盖,其婀娜的身姿却依旧引人注目。
商寒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淡淡道:“玩的开心。”
12. 12
裕城很辽阔。
比煜荧待了几百年的山头还大。
城中有一条东西贯穿的大河,河岸两边,密密麻麻地排列了一众商铺、住宅。行人穿行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上,不时有马车经过,他们的视线会从琳琅的商品中短暂转移到那上面,猜测马车里坐着的是谁家小姐或是公子。
富人大多不愿抛头露面,所以车帘紧闭。行事高调的会在车前挂府中牌子,算是宣告身份,若是低调的,全车上下没有任何独有的标志,那猜测的准头就很小了。
不过这其中也有例外。
比如——初来乍到的煜荧。
转过街角,马车继续前行。车厢内的座位足足铺了三层厚实又柔软的垫子,很大程度缓解了车身带来的颠簸。
车身宏伟,红漆绿扇,流苏点缀,看着得有普通马车两倍大。
前面的行人听见声响纷纷躲避,为其让出一条道来。
马车之上。
煜荧双手撩着那碍事的帘子,正努力往外钻。如果不是头上的斗笠限制住了她,煜荧恨不得把整颗脑袋都探出去,骄傲地告诉旁人:“系我呀系我呀!”
系我煜荧出来玩啦。
中心市井离她的居所不近,还好凡间有马车这等载具,只消用一颗银元宝,就能租赁一天!
“财大气粗”的煜荧拒绝了车夫的搀扶,顶着众人艳羡探究的目光,从豪华马车上跳了下来。
轻盈落地,抬头,整个裕城最繁荣的光景映入眼帘。
亭台楼阁相间,男男女女凭栏俯瞰街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牌坊矗立,上面工整写着“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字样。不过煜荧看不懂这些字,她的注意力全被牌坊之间用细绳相串的五彩灯笼吸引去了。
一旁的卖花郎打眼就注意到了煜荧,热情地招呼着:“姑娘,看看花吧,我这有新鲜的山茶花、水仙花、松红梅……看姑娘亭亭玉立的身姿,想必定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这红色山茶花呀,很衬姑娘美色呢,姑娘要不要来上一束,折几朵别在身上?”
煜荧左顾右盼,才确认卖花郎是在同自己说话。
“你是在夸我漂亮吗?”
卖花郎眉眼都带笑:“那可不是?姑娘虽斗笠覆面,但这属于美人的气质可藏不了啊!”
“你的嘴真甜!”
煜荧乐了,头次觉得凡人原来这么有意思,哪里像商月朗,古板无聊,一句夸人的话还是她自己求来的。
她大方地掏出一锭银子给了卖花郎,折了一朵卖花郎推荐的山茶花,别在斗笠上。
煜荧继续往前走,很快停在了一处摊子前。
她好奇地指着眼前圆形的,形似蘑菇的,上面画着花、鸟、鱼、山的东西,问:“这是什么呀?”
“姑娘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家新出的油纸伞呢!上面花样都是新设计的,保姑娘在裕城里找不出第二家相同的!”
煜荧拿起一个,握在手里转悠,伞柄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曳。
“油纸伞……欸?竖起来正好可以遮雨!”
煜荧把玩着,忽然发现了这东西除了好看,还有其他用途,她骄傲地拿起来遮在头上做示范,目光灼灼地盯着大娘。
卖伞的大娘闻言一愣,瞧这姑娘身形已然窈窕,言语却天真稚嫩,举止酷似幼童。但穿着不凡,看起来便是贵人家的孩子,估计是生病了,家里人第一次放她出来。
她朝四周看看,果然在巷角看见一个车夫和一辆豪华马车。
也是可怜的娃,投胎虽好,脑子却不正常。
大娘想通之后,十分慈爱地应和:“姑娘真聪明!这油纸伞就是用来挡雨的,若是暑天,还可以挡太阳呢!”
她又热心地给煜荧介绍了油纸伞如何收起又如何撑开,推荐着:“这把画有小鱼儿的,灵动可爱,姑娘喜不喜欢?”
煜荧接了过来,摸着上面的图案,稀罕地点头:“喜欢。”
“好嘞!那我给姑娘收起来?”
“嗯!”
煜荧低头从钱袋子里掏银子,忽而想到什么,指着身下那一排油纸伞,道:
“这个,这个,这个,画着小鸟的、竹子的还有山水的,我也要了!”
煜荧一口气买了四把油纸伞,车夫快步走过来把伞带回车上,然而转头的功夫,煜荧又没了影儿。
煜荧已经跑到了一个人堆前。
人们围着个圈,对着中心指指点点,有说有笑,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
煜荧本想凑个热闹,可还没挤进去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就听到了一个虚弱无比的声音。
【好累啊,好累啊。】
【好饿,快没力气了。】
【跳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给我吃东西。】
声音是从包围圈里传出来的,煜荧敛了笑意,不顾周围人的眼色和埋怨,硬挤到了前排。
煜荧看见了一只猴子。
空地上,这只毛色暗淡的猴子正屈腿蓄力,随着身旁凡人的一声令下,他一跃而起,精准地穿过凡人手上高高举着的铁圈。
人群中又是一阵喝彩。
很快,这声喝彩转变成倒彩,猴子落地时出了意外,没控制好平衡,脸先着了地。
“咚”的一道闷声,听起来就很痛。
举着铁圈的凡人瞬间变了脸色,沉着脸从腰间扯出鞭子,要来抽这只没用的猴子。
【完了完了完了……】
地上的猴子才颤颤巍巍地爬起,就听到鞭子挥舞下来抽打空气的声音,条件反射地闭紧眼睛捂住脑袋。
好一会儿,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产生,首乌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看到了一抹娇艳的红。
顺着这抹红往上看,他瞧见了一名轻纱覆面的女子,那条对他来说酷似噩梦的鞭子,此时正被她紧紧攥着。
首乌睁大了眼睛。
驯兽师哪里想到,自己只是要像往常一样教训不听话的猴子,却凭空出现一个女子拦住了他。
这女子看着身形柔弱,力气却不小,鞭子被她攥着,自己竟抽出不了半分。
煜荧又用了些力,直将鞭子给夺了过来。
“他已开了灵智,你凭什么打他!”
开了灵智,意味着有了自主意识和情感认知,若是努力修炼,历了雷劫,未来还能化成人形,得道成圣。
就像煜荧,以及煜荧在山林里的那些精怪朋友。
连煜荧捕猎时都从来不对这些开了灵智的动物下手,这个凡人不仅奴役还敢虐打。
“什么狗屁灵智!”众人面前,驯兽师丢了面子,十分恼怒,呵斥道:“这是我的猴子,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你这不懂事的小妮子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别耽误我挣钱!”
【不要……】
【我不想再表演了。】
【贵人救救我。】
首乌慢吞吞挪到煜荧身旁,小心翼翼地扒拉着她的绣鞋。
煜荧感觉到腿边的动静,弯腰把首乌提了起来,抱在怀里。
仔细一看,猴子的身上有许多伤痕,新的旧的,伤疤处光秃秃的,没有毛。
而且他的脖颈还套着个粗粝的麻绳,勒的很紧,藏于毛发之下。
旁边围观的人也不理解,纷纷议论。
“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牲畜么?”
“不打不成规矩,不打,我们怎么看到精彩的表演呢?”
“我可是赏了钱,真金白银的,姑娘,你赶紧把猴子放回去。”
“猴子你都同情,那你餐桌上是不是都不见荤呢。”
“小妮子不会是要出家当尼姑吧?”
“这身板,当尼姑倒是有点可惜了,不如去那幽梦楼……”
后话没说,可在场谁不知那幽梦楼是裕城最大青楼,周围的男人们都默契地哄堂大笑。
听了这番话,驯兽师也跟着邪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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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是得意与不屑:“听到了么姑娘,把猴子还给我。你要是心疼它,把你自己送给我,兴许我高兴了就少打它一些呢。”
“呵呵。”
煜荧蓦地轻笑出声。
轻风撩动斗笠的面纱,碧绿的竖瞳一闪而过。
“还你…”
煜荧手腕一转,脚尖暗暗发力。
“我还你们一鞭子——”
手里的鞭子仿佛已和煜荧相处多年,在煜荧的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伤害力。
煜荧无差别攻击了所有前排的看客,这些都是刚刚取笑她的凡人雄性。
破空声与衣物的撕裂声同时响起,前排看客被凌厉的冲击力掀翻在地,压倒了后排看客。
哀嚎声四起。
驯兽师的脸上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血痕,血滴渗透出来,往下滑落。
反观煜荧,单手抱着猴子轻巧落地,那恐怖的鞭子此时静静地垂落在她身侧。
煜荧低头问首乌:“高兴么,高兴了我就少打一些。”
首乌懵懵地点头,随后又立马摇头。
煜荧会意,一把提起倒地的驯兽师,去了最近的巷子。
“臭娘们你要做什么!别以为我不打女人!”
“你还敢打我,是想死吗!”
“我要报官!”
“啊!”
“别抽脸!”
“这里也不能抽!”
“姑奶奶饶命!”
刚刚还哀嚎不止的围观群众闻这动静,哪里还敢停留,拍拍屁股连滚带爬跑了。
煜荧扔了带血的鞭子,一身轻松地从小巷走出。
首乌已经彻底对煜荧拜服,原先灰败麻木的眼睛此时闪闪发着光。
【女,女侠威武!】
【感谢女侠帮我报仇!】
【您救了我,我这条命以后都是您的了。】
【首乌誓死追随女侠!】
【对了女侠,您是仙人吗?您刚刚的招式实在是太厉害了!打得那凡人满地找牙呢!】
“厉害的都得是仙人才行吗?”
女侠的语气忽然变得不对劲。
首乌在驯兽师身边多年,早会察言观色,立刻改口道:“当然不是!”
煜荧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她把首乌放下来,将他脖颈上系了死结的麻绳拆了。
“开灵智也需要机缘,你好不容易有了灵智,早些修炼,拥有修为才对。”煜荧戳戳他的脑袋:“别再傻乎乎被坏人抓住了。”
【?】首乌听出其中离别的意味,惊恐地抬头:【女侠不要我吗?】
煜荧疑惑:“我要你做什么?”
【女侠救了我,我还没有向您报恩呢!】
煜荧摆摆手:“嗐不需要,举手之劳而已。而且你现在一点修为都没,应该赶紧去找一个灵气充盈的地方修炼,跟着我算什么?”
【不行的!我,我,】首乌焦急地站了起来:【我不会修炼,也不知道哪里灵气充沛,我现在只认识女侠…我可以拜您为师!我会一辈子努力孝敬您的!】
煜荧无语:“你被奴役惯了是不是?刚从凡人手里逃离,又要奔入下一个牢笼?”
首乌摇头:【女侠才不是牢笼!女侠和他们不一样!】
看着猴子澄澈的目光,煜荧起了玩弄的心思。
她避着人群撩开面纱,对着首乌露出了一双锐利的兽眸。
“你确定吗?”
【啊!】
首乌被那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性的眼神吓倒在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煜荧。
女侠竟是一只狐狸!
【呜呜呜!】首乌短暂怔愣过后,再次起身,直接往煜荧身上扑。
【女侠原来也是妖怪!我终于找到同类,不,是师父了!师父教教我怎么修炼成您这样厉害的妖怪吧!】
煜荧:“……”
得,这下家里又要多一个新成员了。
13. 13
鉴于首乌目前身体羸弱,无法陪同煜荧继续逛下去。煜荧只能抱着他折返回去找到车夫,提前回家。
到家时才晌午,宅院内一片冷清寂静。
煜荧随手将碍事的斗笠塞进储灵袋里,疾步穿过长廊,直奔卧房。
“商——月——朗!我——回——来——了!”
自从遇到驯兽师那群粗鄙不堪,长相丑陋,心地邪恶的臭男人后,商月朗在煜荧心里的分量就变得不一样了。
人家长相不必多说,俊逸无比。虽然古板话少,至少不会说些让她生理不适的话。而且,他还知道男女有别,可比那个不自量力觊觎她的恶心驯兽师好太多了!
欸,她现在急需看到商月朗的脸,来抚慰一下受伤的心灵!
怀里的首乌被颠得一颤一颤的,磕磕巴巴问:“师师父父父,商商月朗朗朗是是谁呀?师爹爹吗吗吗?”
“师爹爹是什么东西?”
“不不是师爹爹…是师、师爹…”
首乌说话间牙齿都在打架,煜荧以为他冷,掐诀凝了个结界,让他待在里面。
结界悬空,首乌终于不再受颠簸之苦。
他继续解释:“师父的妻子叫做师娘,那师父的丈夫应该就叫做师爹吧。”
“?”
煜荧五官都皱了起来:“谁跟你说商月朗是我丈夫?”
首乌不解:“师父一回家就呼喊他的名字,而且明显比方才在外面开心许多,我以为他是您十分在意之人。”
“家里就他在,我当然只能喊他名字。”煜荧撇撇嘴,同时她慢下步子,手指曲起,弹了弹结界:“还说做我徒弟呢,有随意揣测师父心思的徒弟么?”
首乌立刻跪下:“徒儿知错!”
“不过你提醒我了,商月朗是个凡人,不知道我是妖。”
煜荧咂摸出不对劲来,明明已经到了主卧门口,却没进去,而是脚尖一转,去往了邻边的厢房。
“还是先处理一下你,再去见他吧。”
煜荧的嗓音空灵且响亮,商寒耳力衰退却也听见了。他抬眸去看日照方向,辨出此刻是晌午,煜荧才去了两个时辰不到。
煜荧性格不羁,又爱好热闹,不到傍晚应该舍不得归家,而她早晨也是这么和自己说的。
如今她打破计划,这么快回来,难不成…是因为不放心他么?
商寒眉目依旧冷淡,眼神却止不住往房门方向看去。
急促的脚步声却在房门口戛然而止。
预想中少女纤细的身影并未出现,周围一切再次陷入沉寂,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隔壁厢房。
煜荧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皱着眉揉了揉鼻子,喃喃道:“谁在说我坏话…”
首乌真诚道:“也许是有人在想您也说不定呢。”
首乌待在一个红色光罩内,这是煜荧凝出的一个灵气圈。丝丝缕缕温和的灵气入体,首乌身上的那些新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师父还该给他用了洁净术,身上灰扑扑的毛发恢复了原本琥珀颜色,虽然依旧因为营养不良而毛躁躁的,但他终于不再是只脏兮兮的小猴子了!
首乌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煜荧的感激和敬仰。
“也对。”煜荧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说法:“我好久没回山林,木槿他们肯定想我了。”
“啊,得空还是得回去一趟呢。”
首乌舔舔手背上的毛发,好奇地问:“那是师父的故乡吗?”
“嗯。”
“既然师父的朋友都在那里,师父为什么还要待在裕城啊。这里都是凡人……”首乌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的记忆,语气都沉闷了一分:“他们若是得知您真实身份,肯定不会允许您待在这里的!”
“和你一样,”煜荧坐在圆桌前,手托着腮,无奈道:“报恩呢。”
“不对,也不全是报恩,更多是补偿吧。哎,走一步算一步吧。”
首乌眼睛亮晶晶的:“师父也要报恩?对师爹吗?”
煜荧嘴角一压:“你再喊一个师爹试试呢。”
首乌赶忙捂住嘴巴。
“总之商月朗不知道我真实身份,也不知道我是来报恩的,你平常在他面前可别漏了什么马脚。”
首乌立刻点头如捣蒜:“我就是师父从街上买回来的一只普通小猴子。”
知道商月朗还是个卧病在床的凡人后,首乌兴奋道:“我会杂耍,我平常可以给师父的恩人解闷!”
煜荧别扭地哼唧一声:“我这么有趣的灵魂,还不够给他解闷了?”
约摸半个时辰,又或许很久。
商寒即使把自己封在识海,依旧觉得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好像自苏醒遇见煜荧之后,他的视线里永远都有她。只要他们在一个空间里,就算不在眼前,煜荧总能宣告自己的存在感。
从未像今天这般。
煜荧……
他缓慢又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下一刻,一道很突兀的“咕咕”声打断了商寒的思绪。
商寒回神,透过轻纱床幔,先看见了倚在窗棱上的煜荧,接着才瞥见了那发出古怪声音的东西。
那是一只猴子。
一只偎在煜荧雪白藕臂旁的猴子。
被依偎的女子丝毫不介意,语气俏皮,对着他说话:
“商月朗,你是在想我吗?”
轻纱朦胧,也能清楚感知到煜荧此刻眉眼弯弯,嘴角带笑。
她两只手托着脸蛋,更显脸蛋娇小。
她还是如从前一般。
喉头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番。
商寒睫羽微垂,遮住眸中波动的情绪。
煜荧就没期待过商月朗会回答她。每每见到肃穆冷淡的商寒,她就忍不住想逗逗他,光是看商月朗无言以对的模样,她都觉得有趣。
然后乐此不疲。
首乌的视线迷茫地在两人之间逡巡,不是说好不是师爹了吗?为什么师父还问这个凡人这么亲密的问题?
煜荧心情不错,她把首乌往旁边推推,撑着窗台,轻巧地就翻进了屋。
商寒余光瞥见煜荧在朝自己靠近,可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欸”了一声,折返回去,把那只还愣愣扒在窗台上的猴子给拎了下来。
床边的小几之上摆放着食盒,里面还有一些早上没吃完的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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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荧抱着猴子,把他放在食盒旁边,边说话边打开盖子,将糕点端了出来:“路上忘记买饭了,你不是饿了么?先吃这些糕点垫吧一下吧。”
“嗷?这些是给我的吗?师父?”
首乌看着眼前散着淡淡香气,外形精致小巧的点心,眸子里迸射出的光都快要把煜荧闪瞎了。
他自小就被驯兽师带走,大部分时间饿着,只能从泔水中找吃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吃正经的食物。
煜荧伸手挡住他的眼睛,极其没有感情地敷衍道:“嗯嗯,吃饱了才有力气。”
“嗷嗷嗷师父,您对我真是太好了!”
首乌激动地一把握住煜荧的手腕,抵着她的掌心,顺势蹭头。
商寒如今听不懂精怪的语言,只能瞧见这只瘦弱的猴子一个劲地“咕咕”叫着,看向煜荧眼神里的依赖和喜欢快溢了出来。
是只有灵性的猴子,大概率已经开了智。
煜荧心善,想必是把它当成普通动物给捡了回来。
这猴子与煜荧的接触过于亲昵,商寒视线不经意下瞥,眸光似淬了冰,变得冷然。
还是一只开了智的公猴子。
料理好首乌之后,煜荧终于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商月朗身上。
她邀功似的语气对商寒说:“商月朗,我今天出门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
商寒神色平静,甚至有些漠然。
难不成就是这只没有边界感的猴子么?
“嗯!”
煜荧点头,随即快步跑回窗边,探出半个身子去,连续拿进来四把油纸伞。
伞被平放在床上,煜荧指着它们道:“就是它们。”
“伞?”
“嗯!”
反应过来礼物并不是床边这一只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吃着点心的猴子后,商寒表情终于缓和了些许,但依旧淡淡:“我这身子无法出门,这么多把伞赠与我,想是浪费了。”
煜荧正一一把伞撑开,闻言,笑意更加开朗了。
商寒:“……?”
煜荧:“哼,才不是呢!就知道你这个木头脑袋想不出什么新花样,还是我更聪明!”
说这些话时,她已经把伞都斜立在商月朗身边空出来的位置上,撑开的伞面正好将商月朗紧紧包围起来。
她起身把床幔卷起,任由日光洒落伞面上。
“铛铛铛铛!你睁眼看看,能看见什么?”
日光倾覆,油纸的伞面变得透明透亮,连带着上面所画的事物也轻盈起来,仿佛跃然纸上。
青山瀑布,飞鸟游鱼,乍然运动起来,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意识到这些时,淡漠如商寒,也无法再按捺悸动。
“你不是不方便出去吗?正好,我把这些东西搬进屋子里,你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了。”
煜荧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直呼自己是个天才狐狸,却错过了伞面之下,商寒怔愣又彷徨的眼神。
首乌饿得很,吃东西就快。这会已经擦干眼泪鼻涕,抹干净嘴巴,仰着脑袋看着被挤得丝毫没有空处的床,疑惑道:“师父,为何你不直接买一幅画挂床头呢?那样多节省地方啊。”
14. 14
“……”煜荧一噎,悄咪咪传音道:【画是什么?】
首乌解释道:【这油纸伞上的图案就是画呀,凡人喜欢在很多东西上作画,最寻常的是在画纸上,薄薄的一张纸,可以用画笔重现出许多东西,师父的恩人想看什么都可以有!】
【那我方才这般行为岂不是显得十分蠢笨?】
首乌轻快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反应过来自己拆了师父的台,前爪胡乱地在胸前比划:【没,没有啊,师父的良苦用心,师父的恩人一定能体会到的!】
商月朗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凡人,连只在凡间生活了一段时间的首乌都能立刻反应过来,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发觉。
【哼,这油纸伞好看得很,我原本还舍不得送出去了,这下正好,我自己收着。】
煜荧表情恹恹,方才多的快要溢出来的期待和欣快不见,微微俯身揭开挡住商月朗面容的伞,放到地上。
生怕得到相同的发问,煜荧撇开脸不去看商月朗的眼睛,抢先一步道:“咳,卖伞的大娘说这花样全裕城仅她一家,所以我才买回来的。以后我再送你…画。”
房内生着炭火,暖烘烘的。煜荧不会点香,香炉便被搁置,可今日这房内却萦绕着一抹淡淡香气。
是山茶花香。
山茶花太过绚丽烂漫,是以从前的商寒并不爱这类。他的殿阁门前,皆是纯白的兰花。
玉雪为骨,冰霜为魂,这是兰花的风骨。
却不想有朝一日,兰花遇上山茶,竟开始动摇千年的礼法规矩。
煜荧自己都没注意,她不仅把“山水鸟鱼”带了回来,还带回了一室自然芳香。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将整个凡间慢慢带到商月朗的眼前。
商寒时常在想,煜荧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师门精心栽培他,是看中他的资质;仙门百家敬仰他,是依赖他的庇护。除却战神身份,这些都将不复存在。
可在煜荧身上,他找不到答案。
煜荧还在收伞,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眸中尽显羞恼,连颊上都渗出了绯色,更显得粉面桃腮。
心头像落了片羽毛,不住地传来痒感。
商寒羽睫轻颤。
今日的他过于异常。
商寒又在心中默念戒规,千百年来,这些戒规早已烂熟于心,而他也一直恪守规矩,从未做出一丝一毫出格之举。
今日,这戒规却失了灵,端正的文字无法让他心绪归于平静,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对煜荧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
商寒从繁杂思绪中抽剥出一丝冷静,定下了这个结论。
煜荧已经将四把伞全部收回,她气呼呼地迅速瞪了眼商月朗。
好家伙,虽然自己做了蠢事,但出发点也是好的吧,等了半天,这人竟然连句谢谢都没有?
也怪她自作多情,想着自己一个人出去玩留他在家会憋闷,才买这些给他逗趣,到头来,这人根本不领情!
还送画?送个屁!
首乌察觉到师父心情不好,忙擦擦嘴巴,小心翼翼地来到煜荧身边蹲好。
【师父,也许恩人是惊喜过头到说不出话来了呢。】
【他那个表情哪里像惊喜?】
【恩人也许……喜不形于色嘛,欸!师父师父,恩人开口了!】
【怎么,开个口值得这么高兴么,假如说的是我不爱听的话,我还傻傻在这洗耳恭听?】
【哇,师父您说话还会用成语耶!】
【……】
煜荧抬步就要走。
正在这时,商寒终于出声。
他轻而缓地说道:“谢谢。”
清凌的嗓音如今莫名变得沙哑,语言虽然简洁,却少了分平日说话的淡漠。
煜荧止住脚步,却没回头。
“你在谢什么?”
声音很是高冷。
【呵呵,看这男人,一句谢谢就想把我打发?】
【他为什么这么晚才说谢谢,他刚才在干嘛?】
【他嗓子怎么突然哑了,跟要哭了似的,我也没欺负他吧?】
【哎等等?不会是感动地快哭了吧?难道真让首乌说对了?】
【嗐我就说嘛,我做事哪有不妥当的。】
首乌:“……”
煜荧忘记了关闭传音通道,这些碎碎念一字不落传入首乌耳中。
首乌震惊地仰头去看自家师父神情,高冷的滴水不漏,很难想象她此刻内心如此活跃。
商寒松了眉,往日疏离消浅几分,却依旧恪守男女之礼,目光只在她面容上稍作停留便离开,他道:“我原本以为以我这副身子,此生再难见高山远水,今日托你之幸能再一次看见外界美景,知人间安宁。”
他顿了顿,继续道:“谢谢,礼物我很喜欢。”
煜荧是个软心肠子,最经不起别人夸她了。这番情也真意也切话听得她脸热,绷着的嘴角再也坚持不住,昂扬上去。
“嗯……”她故作沉吟,试探道:“你不觉得我这么做很傻吗?”
“何处?”
“就……别人都是直接送画,我却送伞……”
“不随波逐流,是好事。”
“真的?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嗯。”
“嘿,首乌你听见了吗!买画那叫随波逐流,是不好的,就应该像我一样!”
煜荧乐了,直接穿过首乌的胳肢窝,将他抱了起来,急着向他证明自己才是对的。
师父高兴,首乌就高兴,忙跟着附和:“咕咕,咕咕!(没错,没错!)”
商寒看着一人一猴的互动,眸中再次染上了一层凛冽的清辉,但他睫羽很快落下,掩住了神色。
“你已给他取了名字?”商寒问。
煜荧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商月朗指的是首乌,方才想起来她还没和商月朗介绍首乌呢。她大致把救下首乌的过程说了一下。
不过名字这事,首乌这名字本就是首乌自己的,是首乌爹娘取得,但她又没办法解释她是听首乌亲口说的,于是点点头:“对呀,他也得有个自己的名字。”
商寒闻言平静无波地继续问道:“为何叫首乌?”
“呃……?”煜荧眨眨眼睛,看向首乌。
【首乌是药材!我爹娘希望我能够健康长寿才取得这个名字!】
忆起父母,首乌的眼睛都变得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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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煜荧赶忙将这话重复了一遍。
商寒没再询问,又沉默下来,煜荧敏锐地搜寻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之色,可再定睛看去,又毫无痕迹。
奇怪……是她看错了吗?
可若是真的,商月朗在不高兴什么?他难不成是因为不喜欢猴子吗?
本着和平相处原则,煜荧让首乌跟商月朗打个招呼。
首乌可高兴了,音调高扬:“咕咕咕咕!(师父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
新人见了面,礼物也送了,该吃午饭了。
临走买吃食之前,煜荧把油纸伞又撑开放回床上,把商月朗包裹起来。
“看吧看吧,正好伞挡着,感动哭了我也瞧不见!不用害羞。”
接着就带着首乌出了门。
先前让首乌先吃饱,就是为了这一刻的,首乌在这里待的时间长,懂得多,挑选吃食也快得很。
这不,首乌看着自家师父挥银如土的行径,心疼地不得了:【师父,你给的太多了,这都够把店给盘下来了!】
【可是碎银子和铜板好累赘哦,反正银子我有的是。】
【可人心难测,如此张扬恐招来灾祸!】
【我今天救你一事还不够张扬?】
【……也对哦。】
首乌回忆起上午师父的英勇身姿,顿时觉得自己多虑了,师父这么厉害的妖,怎么会对付不了凡人。
这次出门首乌一直待在煜荧肩膀上,戴着斗笠的话,他就没地方站着了,索性煜荧也没再戴。
反正商月朗不在,不知道。
馄饨铺旁的巷子里。
徐家老二徐杨白带着两家仆潜伏在那里。
他已经换了新的衣裳,那件被鞭子抽破的破衣实在太过耻辱,早已被他丢弃,只是换了新衣,虽看不出异样,但胸膛的伤口是实打实地疼着。
“臭婆娘,老子看个杂耍也能平白被打,还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老子的脸都丢尽了!这口气我一定要报!”
徐杨白正是上午把话题转到不入流领悟的罪魁祸首,裕城徐家的二公子。
在裕城,除了城主骆家,徐家便是最权贵的家族。
若是煜荧上午未曾参与这件事,戴着斗笠,鲜少人会对她留下深刻印象,可偏偏她以女儿身打赢了这群大男人,城中已然开始掀起她的传说。
这让徐杨白更加挂不住脸。
他常年流连各种场所,这裕城,还有谁不认得他!
被女人打趴下,他若不找回场子,日后该怎么立威!
徐杨白上午被打之后,就立刻让身边小厮跟着煜荧的马车,一路跟到家门口,这才有了他现在的潜伏。
煜荧衣裳未换,徐杨白一眼就瞧见了她。
除却斗笠,那张被天公精雕细琢过的脸展露无遗。
竟是个美娇娘!
可惜了,若不招惹他,或许自己还能怜惜一番,可现在……
徐杨白眼底射出一道阴鸷的光。
身后家仆适时上前询问:“二公子,您需要我们怎么做?”
“哼,”徐杨白冷嗤一声,吊儿郎当道:“先绑来让我尝尝鲜,再卖去幽梦楼。”
15. 15
丽日临空,云轻如棉。
喧嚷的街市上,卖糖水的商贩挑着扁担从煜荧身后缓缓经过。
正在等馄饨的煜荧吸了吸鼻子,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的一丝甜味,她回身,亮着双眸问商贩:“这篮子里的是什么?”
“姑娘,是糖水啊。”包着头巾的商贩笑着放下扁担,弯下身把篮子上的白布掀开,露出里面还冒着热气的东西。
他一一介绍:“这是银耳莲子羹,银耳炖得耙糯,可以滋润心肺;这是甘豆汤,由绿豆、蜜糖和姜片制成,不仅甜爽可口还能驱寒;最后这个啊是糖芋苗,里头的芋头圆圆小小的,一口一个跟吃糖果一样!”
煜荧喜甜,光听着商贩的介绍,口水已经不住分泌。
商贩笑眯眯的,眼睛窄成一条缝:“姑娘要买一碗尝尝吗?”
“买,买!”煜荧从钱袋里利落地掏出一锭银元宝,递给商贩,声音清脆:“够吗?这篮子里的我全要了。”
商贩盯着煜荧手上银光透亮的元宝,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姑娘随手给的,竟比徐家二公子给的还要多!
刚刚还笑咪咪的眼睛此刻睁得大大的,浓密的眉毛皱成一团。
他颇有些为难地往某个方向瞥了几眼,嘴上说着:“姑,姑娘,您确定要买吗?”
巷子里的徐杨白一直盯着这处,自然很快对上商贩的视线,瞧着对方眼里的犹豫还有煜荧手里的银元宝,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这糟老头子可真是见钱眼开啊。”徐杨白咬牙切齿地伸手在脖子处做了个抹刀的动作,商贩见了浑身一颤。
“当然,是钱不够吗?”煜荧见对方纠结,理所当然地又掏出一个元宝。
“欸够了够了,一个就够了——”商贩急忙推拒送到面前的银子,内心百般煎熬。
徐家二公子在裕城无恶不作,被他看中的姑娘十个有九个都逃不掉,被二公子找上门时,他想着反正结果都一样,他在其中还能得到银两,何乐而不为呢。
可眼前女子出手太过大方,严寒冬日里一口气就要买去他一天的糖水,能让他尽早回家,这使他心里蓦地生出些不忍。
若是,若是今天他没被二公子找上,该多好……
商贩咬一咬牙,但他上有老下有小,他还不能栽在二公子手里头。
他抬头又瞄了眼煜荧的脸庞,想:只怪,只怪你这妮子生得太过惊艳还不知遮掩,被二公子瞧了去。
他收下了一个银元宝,把扁担连同篮子和里面的糖水都给了煜荧:“谢谢姑娘,姑娘趁热享用!”
说完便很快隐没在了人潮中。
煜荧有心也想让商月朗尝尝这好东西,但毕竟这里有一担子呢,她先喝一两碗也没关系。
她这般想着,从白布里挑了碗最香甜的银耳莲子羹,又问首乌想喝哪种。
首乌一怔,随即欢道:【嗷嗷嗷师父对我也太好了!我想要那个绿豆的!】
煜荧把白布盖好,防止糖水很快冷了。一人一猴在路边同款眯着眼饮完各自热腾腾的糖水,从喉头顺着食管到胃,再散发到全身,暖烘烘的。
煜荧舔了舔唇,不住回味,叹道:“没想到人间还有这等好东西啊!”
正巧这时,馄饨也打包好了,煜荧手上还有方才买的烧鸡,足够中午吃的。
现下就需要找个人帮忙把糖水给挑回去,然后打道回府。
在巷角观察的徐杨白见煜荧又开始低头掏钱袋子了,忙踢踹了下身边的仆从:“你们快过去,看看她要做什么!”
两仆从得了命令,悄无声息地出了巷子,故意在煜荧面前晃悠。
有百姓认出这是徐家二公子身边的人,神色一惧,不敢多加张望,赶紧回头朝远离他们的方向离开。
一眨眼的功夫,煜荧面前的街市诡异地变得冷清,只零零散散几个人还在走动。煜荧才掐诀在钱袋子里偷偷变出一个元宝,一抬头,就见这番场景,不由嘟囔:“怎么回事?”
听见师父说话,首乌下意识就想回答,可不知怎的,他从刚才起脑袋就一阵眩晕,视线模糊,如今就连师父说的话都听不真切,辨不出内容,他摇摇脑袋,有气无力地说:【师父…我好想睡觉啊…】
煜荧猜想他身上伤没好全,便道:“行,我们现在就回去。”
面前正好有两个精瘦青年结伴路过,煜荧赶忙揣着银子上前:“两位小哥,可否帮个小忙,将这糖水挑去我家?”她指着一处继续道:“我家就在那处巷子后边。”
仆从对视一眼,收了银子,其中一人弯腰去挑担,另一人跟在后面,煜荧的身旁。
首乌已经昏昏欲睡,趴在煜荧肩上。
没走几步,煜荧也开始出现不适,她停了停脚步,蹙眉抚着自己额穴。
跟在身边的仆从立刻停下,轻声询问:“姑娘怎么了?”
“没事…就是头有点晕。”煜荧想了想,又道:“可能是太饿了,你能不能再帮我端一碗糖水?”
闻言,仆从眸中一道精光闪过,不屑地想:这妮子看着漂亮,却不成想是个傻的,竟没发觉糖水有问题,还要再喝一碗。
他让另一人停下,从篮子里端出一碗银耳莲子羹。
煜荧揉着额穴,抽空瞥了一眼,忽然大喝一声:“停下!”
仆从手一抖,差点把羹汤泼出去。
他想:这妮子终于反应过来了?
煜荧瘪瘪嘴,缓缓伸手,指着盛着绿豆沙的碗,有些委屈地说:“我要喝有绿豆的。”
“……”
都死到临头了,还要喝。
仆从顺从地递出去一碗绿豆汤,煜荧接过,还没送到口中,只听“啪”的一道碗碎声,糖水洒落一地。
煜荧软着身子往一边倒去,已然没了意识。
不过在闭眼之前,她及时伸手将早已不省人事的首乌捞在了怀里。
家仆扶住煜荧,没让她真摔了,这要是在少爷享用之前破了相,他们可担待不起。
徐杨白见终于得手,挺着胸膛不紧不慢地从巷子里走出。
家仆把人送到其跟前,谄媚道:“少爷,现在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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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杨白轻浮地摸了把煜荧如雪的脸蛋,面露痴迷:“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他的手摸着摸着就不老实起来,逐渐往下移,目光随着手一起,不料,手却被一颗毛茸茸脑袋挡住去路。
徐杨白定睛一看,浑浊的眼睛里顿露凶光:“这破猴子你们还留着干嘛,将它扔了!”
要不是这破猴子,他何至于会丢尽脸面?
闻言,家仆两人面露难色:“少爷,这姑娘抱着很紧,小的…小的们试过了,拉不开。”
“废物!”
徐杨白骂骂咧咧,伸手自己去拽那只猴子。
然而,不管他如何用力,煜荧的手都无丝毫松动。徐杨白脸上很快出了汗,再一次用力时还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嘶!”
徐杨白吃痛地捂着胸口:“这臭婆娘,晕了还这么大力气,真是个怪物!”
“少爷……”
“既然如此,一起带回去!带到我的私宅里。”
他私宅里各种工具多的是,还怕撬不开这小妮子的手?
·
徐杨白的私宅在裕城中心,离幽梦楼很近,方便他把人带出来折腾。
幽梦楼里的姑娘都怕他,无奈他有钱有势,老鸨也不会去护着她们。
家仆将煜荧送到私宅之后就识趣地离开,现下私宅里只剩煜荧、首乌还有徐杨白。
私宅里总共有东西南三间厢房,其中中间的南厢房最大,推开门便可见一张能容纳五人左右的大床。
床的一侧墙上挂着各种冰冷泛着银光的刑具,另一侧是一口室内汤泉。
煜荧被平放在床的正中间,双脚脚腕上都套着铁链,铁链一端拴在床脚的木柱上,上面套着锁。
徐杨白给伤口重新换了药,又扎得紧实些,如今又生龙活虎了。
他脱个精光,从刑具墙上撸了几样带上了床。
床中的女子双眸紧闭,直又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大片阴影。
明明看着十分年轻,身材却如少妇般姣好,即使平躺着,也能清晰看出柔美曲线。
徐杨白眼露贪婪和色/欲,手边的刑具叮当作响。
就在他低头挑选可以撬开煜荧手的刑具时,床上的女人突然发出些动静。徐杨白猛地抬头,却看女人依旧安静睡着,只是原先紧绷的双手如今无力地松开,那只臭猴子终于从她身上滚落了下来。
徐杨白松了口气,心想估计是药效彻底发作了,才让这妮子失了力气。
倒是省的他动手了。徐杨白丢下刑具。
嗬,这么宝贝这只猴子?等他尝完鲜后,他就要当着她的面把这只猴子宰了吃了!
徐杨白此时精/虫上脑,顾不上首乌,他随手一挥,将首乌扫到远处,紧接着就开始脱煜荧的衣服。
煜荧体热,穿的也少,腰带甫一解开,鲜红外衫倾落,内里的小衣就露了出来,雪白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
徐杨白眼睛猩红,连喘气都粗了许多,身下物什早已充血涨成紫红色,颤颤巍巍地靠近煜荧。
16. 16
煜荧今日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商寒是不是杜撰了个规矩在骗她?凡间的男子似乎并不都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比如上午的驯兽师,还有眼前这位长相十分丑陋的男人。
眼看男子的脑袋都要埋到自己胸脯里了,煜荧屏了口呼吸,懒懒出声道:“大叔,你在做什么?”
徐杨白一心都扑在即将能享受到温香软玉的好事上,冷不丁听到少女说话声音,第一时间以为自己宿醉还没醒,出现了幻听。
不然刚刚还安静无比的少女怎么突然开口说话了呢?
他可是亲眼看着煜荧把加了药的糖水喝了下去,那药他不是第一次用,早已熟知药效,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能清醒过来的。
徐杨白甩了甩脑袋,晃动的视线一瞥,蓦然与煜荧亮晶晶的双眸对上。
“!”
少女见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缓慢地支起一只手臂,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清明,精神抖擞,哪里有被药倒的痕迹!
“……你!”
徐杨白四肢贴着床,惊恐地往后退,大声质问道:“你,你怎么醒了!”
煜荧垂眸随意地拢了拢衣衫,抬头,笑意阑珊:“大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煜荧一口一个“大叔”喊得十分自然,徐杨白气得面容从白色变成青紫色。
他不过及冠两年,何至于到了被称作“大叔”的年龄!
徐杨白没有第一时间发作,是因为他还忌惮着煜荧,上午被鞭笞的场景晃入脑海,扎布下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忽的,“叮铃铃”,锁链轻响。
两人视线同时被吸引过去,原来是煜荧抬脚,牵动了捆在床柱上的铁链。
铁链泛着无情的银光,这链子粗大又坚硬,若没有他手中的钥匙,断然是打不开的。
思及此,徐杨白隐忍的表情瞬间荡然无存,惊恐不再,只剩下得意的精光。
他差点忘了,这小妮子如今可不是自由身,双腿都被束缚着,还如何能够奈何他?
就算醒了又怎样?现在也只能由着他折腾!
煜荧的绣鞋早就被小厮脱下,白花花的脚丫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圆润的脚趾头泛着粉色,像被雪覆盖的枝头,开的一株株梅花。
徐杨白盯着这玉足,刚被泼灭的邪火又燃了起来。
煜荧却是毫不在意地晃了晃脚踝,顶着天真烂漫的眼神嘟囔着:“大叔,你怎么还把我锁起来了?”
如今徐杨白不怕煜荧,再也不用压着火气,他不舍地将视线从煜荧的脚转移到她脸上,恶狠狠地瞪着煜荧:“你再喊一声大叔,信不信我敲碎你的牙!”
煜荧撇撇嘴,毫不顾忌地上下扫了他一眼,心底默默与商月朗的身体做着对比,很快便决出高下,于是十分不客气地嫌弃道:“你眼下青黑,瞳孔浑浊,皮肤油腻,肚子上全是肥肉,哪有青壮年的样子,不喊你大叔,喊什么?”
“你……!”徐杨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看扁,“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完就朝着煜荧扑来。
在野兽界,这种行为明晃晃的是宣战。煜荧的瞳眸有一瞬间变成碧绿的竖瞳,本能地向后一滚,躲开徐杨白的触碰。
徐杨白扑了个空,但落在柔软的床垫上却也不疼。
徐杨白爬起来,嘴角带着邪笑,语气不屑:“小妮子,我劝你还是乖乖从了我,这样还能少受点罪,不然……”
他的目光移到床边一整面墙壁上的各种刑具。
煜荧顺着他的视线也朝那看去,她转过头来,忽然问:“从了你?你要我如何从了你?”
见少女语言似乎有些松动,他还以为是自己成功震慑到了对方,徐杨白心下更是畅然,眉飞色舞道:“自然是好好躺下,待小爷我慢慢享用。”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放心,小爷我身经百战,会让你舒服的。”
煜荧闻言蹙了蹙秀眉,心里不断咀嚼着“享用”两字,了然道:“原来,你是想吃了我?”
这话一出,就连徐杨白都惊了一刹,没想到这小妮子看着贞洁烈女,荤话却也是张口就来。
他色眯眯道:“正是……若是你能让小爷吃得爽快,小爷说不定就不将你卖到幽梦楼里了。”
性命被人公然挑衅威胁,煜荧再没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她直起身,冷然道:“你不仅要吃了我,还打算将我卖了?”
徐杨白贪婪地盯着煜荧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点头又摇头:“本少爷说了,这得看你表现。”
“木槿和首乌说的果然没错,人心难测,对同类亦是如此狠毒,更别提其他生物精怪了。”
煜荧额间纹路隐隐闪着红光,边说边手里掐诀。徐杨白不知她手间动作,还不知死活地攀爬上来,那双不知毁了多少女子清白的手终于落在了煜荧细腻的腰畔。
“啊!”
空旷的私宅,徐杨白的一声凄厉惨叫打破平静。
他哆嗦着手,只见掌心焦黑一片,表面的皮已经被烧得卷边,内里柔嫩的新鲜皮肉抵不住突如其来的滚烫高温,发出诡异的焦香肉味。
什么情况!他明明只是碰了一下女人的腰而已!
迟钝如徐杨白,也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
少女的腰依然光滑如玉,刚刚却灼烧得他皮肉焦黑!
而且她还不受那迷魂药的影响!
“你,你到底是谁?”
这世间有修仙修真者,就不乏有妖魔鬼怪者。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徐杨白仓促地要去抓自己散落各处的衣服。
煜荧看这凡人如此不堪一击,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刚听这凡人大言不惭地说要吃她,她还以为对方是什么厉害角色呢。
她又恢复成那慵懒的姿态,没骨头似的瘫在叠成团的锦被上。
“你猜?”
徐杨白恶事做尽,却也惜命,姿态一下卑微下来:“姑奶奶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小心冒犯了您,小的知错,求您放了我吧!”
他匆忙间已经套上亵裤,只是没注意看前后,系带都落在了后头。
徐杨白整个人呈跪地匍匐状,掌心因为受伤,只能以手背贴着床。
他心跳如擂鼓,无数次地在心里懊悔,这么些年在河边走,怎么今个这么倒霉,就失足碰上个妖怪了。
还没等他思考出逃生的办法,只见少女忽然靠近他,在他身前弯下腰来,轻嗅了嗅他被烧焦的掌心。
徐杨白内心咯噔一声,身子颤如筛糠。
果不其然,少女抬头,笑盈盈地问他:“大叔,人肉好吃吗?”
“不好吃不好吃!人肉最不好吃了!”
徐杨白脑海里直叫着:完了完了,妖怪要吃人了!嘴里下意识地一个劲反驳。
煜荧故意挑眉疑惑:“既然不好吃,那你之前为何还要吃了我?”
“……什么?”
他什么时候……
得亏徐杨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很快反应出来煜荧的意思,他无语凝噎,赶忙解释:“大,大人,您误会了啊,我之前的意思并不是真要吃了您!我,我也没有吃人肉的癖好的呀!”
“那你把自己脱得光溜溜,又想把我扒个精光,说要享用我,是什么意思?”
“这……这……”
“说!”
煜荧等得不耐烦,一个近身,直接幻化出了狐狸的脸,直面徐杨白。
徐杨白一个激灵被吓得脸色惨白,大张着口愣在那处,像失了魂。
煜荧咧开嘴,龇了龇锋利的牙齿。
“啊啊啊妖大人饶命,我说我说!”
“小的就是看您貌美,想夺了您的清白,小的先前不知您身份,求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夺清白又是什么?
煜荧没问出口,只道:“说清楚点!”
这还要怎么说清楚啊!
徐杨白叫苦不迭,这要是对着寻常女子,那他荤话随口而出,可对着眼前的妖怪,他哪里还敢。
徐杨白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一个相对温和的词:“就是与您,与您交/媾。”
“……”
煜荧这下听懂了,她勾指让凡人上前一点。
徐杨白不明所以,但又碍于对方的威严,慢吞吞地移过去。
煜荧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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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铁链,狠狠踹了他一脚。
“你爹娘没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嘛!”
这些天被商月朗时时刻刻说教的烦闷终于在此刻宣泄。
煜荧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她想把商月朗拉来看看,看凡人还不如她一个狐妖,她狐妖都知道的道理,有人不知道,还需要她来教。
她这也算出师了吧?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徐杨白吃痛也不敢多言,跪伏在床上,哭天喊地求饶命。
煜荧摩挲着下巴,思考如何处置眼前的凡人。
杀了吧,脏了她的手,不杀吧,又怕他到处乱说,自己在裕城又待不下去。
她顺手把一旁睡得死沉的首乌捞了起来,向他体内注入了些灵力。
不一会儿,首乌便悠悠转醒,然后就看到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他跟前。
“……?”
煜荧戳了戳他毛茸茸的脸:“他想害我,还知晓了我身份,我现在该怎么办?”
首乌立刻反应过来:“是他在糖水里下了药!”
煜荧点头。
“竟敢暗害我师父!”首乌从煜荧身上跳下来,一把攀在徐杨白脸上,用爪子抓花了对方的脸。
徐杨白吃痛要去抓他,掌心刚碰上首乌,卷边的皮被动弹的首乌刮下,顿时钻心痛楚涌来,疼得他眼前一黑又一黑。
煜荧在一旁看着,被首乌这么一说,她又想到那一担子香甜可口的糖水,可如今都被这凡人给嚯嚯了,心底不免火大,凑上前也挠了几爪。
“师父,既然您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也不想惹人耳目,不如就让他自己亲手毁了自己吧。”
首乌不会净身术,揍完徐杨白后,爪子在床单上抓了好几下,确保爪上没有鲜血之后,才去凑近煜荧。
“自己毁了自己?”
煜荧盯着已经痛昏过去的凡人,眸光逐渐闪亮。
半个时辰之后,气派的私宅大门,徐杨白满面红光,一身轻松地走了出来。
在巷角侯着的小厮立马簇拥上来,等候吩咐。
“少爷,里面那女人是现在就送去幽梦楼吗?”
徐杨白不在意地摆摆手,似乎已经腻歪了他们口中的女子:“随便。”
“好嘞!”
几个小厮中,有两人走出队列,急匆匆地就往宅院里跑去。
今个儿那女人他们也见过面,长得跟天仙似的。反正以后也是被千人骑万人压,何不让他们先快活快活!
他们两个之所以能够捞到这个活,还是刚刚他们几个一起赌钱,两个人赢得最多的缘故。
其他几人羡慕地瞥着两人的背影,虽不甘心也只能忍了,得了少爷的令,去牵马车来打道回府。
先前那两人进了主屋,果然看见一少女衣衫不整昏倒在床上,身上伤痕遍布,尤其是那右手手掌心,竟被灼烧得焦黑一片!
还有那脸上也有几道血痕贯穿,原本的容貌都看不真切了。
“少爷这次玩得真狠,可惜了这好脸蛋都毁了!”有一人感叹道。
另一人裤子都已经褪下,毫不怜惜地压上去:“你还挑三拣四的,你不要那就全归我!”
“凭什么?明明我也赢钱了,我才不走!”
木门紧闭,屋内很快响起了不堪的粗喘声。
这边街市上,马车才刚行过一个街道,徐杨白便出声喊停。
马车帘幕先前就被撩开,幽梦楼的老鸨一眼就看到了徐家二公子,扭着腰走上前来,谄媚寒暄道:“二公子,奴家好久不见您来了,还以为您忘了百合呢。”
百合是幽梦楼最新的头牌,容貌惊绝。
前日徐杨白还宠幸了她。
不过一日未来,这老鸨就夸张说道好久不见。
马车内,徐杨白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丰腴的女人,那眼神像是第一次见。
他沉默着捂着胸口,衣襟内鼓鼓的,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半晌,就在老鸨脸上的笑容僵得快要维持不住之时,徐杨白终于开口,他扬起嘴角,眸底尽是玩味:“怎么会呢,你看,我今天不就来了么。”
17. 17
首乌自闭了。
方才在马车上,他和师父梳理事情经过。
“师父,您也喝了糖水,怎么提前就醒了?”首乌的心脏现在还在突突直跳,若师父当时没有及时醒来,可真就要被徐杨白那登徒子得手了!
煜荧正倚靠着软垫闭目养神。不得不承认,这徐杨白也是个和她一样懂得享受的。这马车内的布置竟然比她租的那辆还要豪华,光这垫子的表皮布料就是上等丝绸制成,摸起来滑溜溜的,一点也不勾手。
面对首乌的疑问,她语气轻描淡写:“因为我根本就没被迷晕呀。”
“…怎么会?我亲眼看见师父喝下一整碗的,您什么时候催吐的?”
“我体内有灵力,凡人的药对我不起作用。”
“既然不起作用,那师父是什么时候觉察出糖水有问题,继而装晕的呢?”
“什么时候……?”煜荧沉吟,似在回忆:“那卖糖水的老头刚出现的时候吧。”
“什么?!”
首乌震惊,瞪着两圆溜溜的黑眼珠子,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煜荧被他吵得烦,一把拎起他后脖颈将他提至眼前。
“我们火狐一族向来敏锐,徐什么白那家伙躲在巷子里偷看我,早就被我发现了。”
首乌呆呆地蜷起前爪,目露钦佩:“那您为什么还要喝那糖水?”
煜荧砸吧砸吧唇,无所谓道:“好喝呀,不是吗?”
“这倒是…”首乌想点头表示认可,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水呢。但后脖颈被人提着,他动不了,只能用力眨巴两下眼睛表示一下。
帘幕拉开,外界的一切毫无遮挡。煜荧远远看见一座彩带环绕的楼,一楼正门来来往往的男人快把门槛踩破,二楼三楼许多美娇娘凭栏眺望,目送秋波,含情脉脉。
煜荧瞬间失了神,连首乌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见。
“你刚刚说什么?”
“师父…”不知怎的,首乌突然变得扭扭捏捏,忽闪的眼睛里还渗透出一股莫名悲伤来:“可我没有灵力傍身,喝了迷药是会晕的,您怎么没拦着我呀。”
“您……您不会是想趁机把我丢了吧——”
“。”
被戳穿心思,煜荧略显心虚地把首乌塞进自己胸前衣襟里,敷衍道:“你藏好,我要下车了。”
首乌先挣扎了两下,随后发出模糊的呜咽:“唔唔!……呜……呜呜……”
煜荧:“……”
“没要丢你,就是想让你知道,修炼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没有灵力傍身,谁都有可能在任何时间杀死你。”
后半句话是真的,在任何地方,弱肉强食的法则都是遵循的。前半句话那就是撒谎了。
煜荧那个时候看这傻猴子毫无防备心地就喝了绿豆汤,就起了丢了他的心思。
精怪开智不易,这家伙到现在还是任人宰割的状态,估计就是总是相信旁人,什么时候落入旁人圈套都不知道。
她未来可是要去投奔魔族的,自然不能落下修炼一事。家里有个凡人要照顾已经占据了她大半精力,她可没那功夫再教个小猴子生存之道,还要手把手教他修炼。
可后来还是抵不住心软,又将这家伙捞了回来。
“二公子,奴家好久不见您来了,还以为您忘了百合呢。”
“怎么会呢,你看,我今天不就来了么。”
幽梦楼位于闹市,喧闹声扑面而来。客人接踵而至,不过大多是外来游子,路过此处风流一把,本地常客则会偷摸从侧门进去,怕被熟人撞见。
徐杨白是个例外,每回来这恨不得敲锣打鼓宣告一番:“本小爷来了!”
不过这些细节煜荧一概不知道,她盯着楼前的牌匾,虽不识得上面的字,但却被楼里的热闹勾得移不开眼。
这里好玩的东西一定不少!
顶着徐杨白皮囊的她甫一下车,门口原本在揽客的姑娘就都围了上来,各种香粉扑鼻,煜荧鼻尖耸动,嘴巴一张,打了个喷嚏。
瞬间,眼前就递过来数不清的巾帕,花花绿绿的,晃了煜荧的眼。
姑娘们的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来。
“徐公子您没事吧?”
“外边风大,不如到奴家的屋子里暖暖?”
“来我屋子,奴家昨日才换了新的香,有安神效果,公子要不要试试呀?”
“来我这吧,来我这吧。”
在老鸨面前,众姑娘即使再不情愿也要假装争抢,徐杨白是大客户,谁也不敢扫这位爷的兴。
煜荧被簇拥中间,万分不解地传音藏在衣襟里的首乌:【徐什么白在这个地方竟然这么受欢迎?】
首乌的声音还闷闷的,也不知信了煜荧先前的话没有:【师父,因为这里是幽梦楼。】
【幽梦楼?】
煜荧重复了一遍,恍然道:【啊,幽梦楼!】
这不正是那个臭凡人原本要将她发配去的地方么?
她先前以为是什么破烂荒凉的地,将她卖过来做苦役,结果竟是如此繁华热闹之地?!
她临走前还默许了小厮将被幻化成女人的徐杨白送来这里,倒是便宜了这个凡人。
看煜荧神情了然,首乌以为师父知晓这是个什么地方,到了嘴边介绍的话咽了回去,在师父怀里重新掉了个头继续自闭。
煜荧拍了拍衣襟,随后大手一展,将身旁的姑娘们搂了个满怀,开怀笑道:“没事没事,慢慢来慢慢来,每个人都能和我玩!”
煜荧心里想:出来玩还有这么多人陪着,热闹!热闹!
姑娘们听了这话,神色却都僵住,这徐二少今天竟然同时要这么多人伺候!
老鸨表情未变,依旧熟络又热情地询问:“那公子是要带走姑娘们,还是直接歇在奴家这幽梦楼里呀?”
“当然待在这啊,带回去会误了正事的。”
带这么多朋友回去,一直贪玩,耽误了修炼怎么办?
而且商月朗那家伙到时候肯定又“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清”,她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欸好好!”老鸨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公子那大包间奴家一直留着呢,现下公子先和姑娘们去那叙一叙,奴家去吩咐下人拿些好酒端过去。”
老鸨扭着腰,身影渐渐远去。
煜荧被中庭的声乐表演吸引了目光,还是姑娘出声提醒,她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她们去了所谓的包厢。
包间里熏香袅袅,一片静悄悄的,外界的嘈杂都被隔绝。
煜荧不明白为什么不好好的在外面看表演,要来这安静地方。
徐什么白还是个喜静的家伙?
“我们玩什么呀?”煜荧真诚地问。
姑娘们正暗自较劲推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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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离“徐杨白”远一些,冷不丁听这话,脸色一白,顿时噤若寒蝉——以往徐公子只要说玩,张口便是“脱了衣服在地上学狗爬“、“你们手/淫给我看,谁后高/潮谁来伺候我”等十分侮辱人的指令。
她们风尘女子虽然早已将身段放下,可这么将人当畜生的要求还是让她们难以接受。
许久未得到回应,煜荧略显尴尬,她有些不明白方才还柔情蜜意的姑娘们怎么突然不理她了。
她第一次顶着男人的皮囊与凡人打交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无意中犯了什么忌讳,说错了什么话。
担心多说多错,煜荧斟酌片刻,终究摆了摆手:“我想一个人逛逛,你们不用陪着了。”
其实她心里多少还惦记着中庭的表演,方才匆匆瞥了几眼,那声乐歌舞实在鲜活热闹,勾得她心痒痒,根本没看够。
姑娘们一听这话,简直如蒙大赦。她们哪里想到,不久前还以为今天定是逃不过徐二公子的磋磨了,心灰意冷,转瞬间就被轻易放过。
徐家二公子这是变了性?来幽梦楼里竟不需要姑娘作陪了?
可她们哪敢多问,更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忙不迭地起身,脚步轻快地退出包间,生怕晚走一步,性情大变的徐二公子又改了主意。
姑娘们前脚刚走,煜荧跟着溜到了长廊。这里也设有席位,她随便挑了个视野好的坐下,刚看一会楼下姑娘绝伦的舞姿,就被老鸨一声吆喝打断。
“哎呦,徐公子怎么独自坐到这儿来了?是刚才那些姑娘们不能尽兴?”
老鸨手里还托着酒壶,想必是吩咐下人送酒时得了消息,立刻赶了过来。
煜荧说没有,老鸨却不信,把台子上正跳着舞的清倌给拉了上来。
这姑娘是昨日刚收进来的,是个新面孔,老鸨以为徐二公子这是瞧上了人家。
清倌人卖艺不卖身,这城里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就在面前,她怕得身子直抖,一直想从老鸨的桎梏下挣脱。
美人落泪,煜荧见了心烦,她一把拂开那老鸨留着尖锐指甲的手,把清倌人拉了过来。
谁承想,这姑娘到了自己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煜荧:“……?”
凡人的世界好复杂。
她本是想看个表演,可没想吓哭美人。
思来想去,煜荧觉得都是自己现在这副皮囊惹的祸。
“行了行了,我不玩了,回家了。”
煜荧随意地掏了几锭银子打发了老鸨,老鸨原先还以为是清倌人不配合惹恼了徐公子,可一见到晶莹透亮的银子,她又闭紧了嘴巴,放了清倌人一马。
煜荧从幽梦楼里走出来上了马车,马车缓缓朝着徐府的方向前进。
谁也没注意到先前紧闭的幕帘里钻出两只蝴蝶,又飞回了幽梦楼里。
【幸好前几日修习幻术时多学了点,不仅能幻化出凡人的模样,还能变成其他动物。】
煜荧生涩地扇了扇翅膀,朝一直惊呼的首乌炫耀。
首乌也不难过了,师父这次没有丢下他,反而带着他一起幻化了模样。
再回幽梦楼时,方才的清倌人已经不再表演,煜荧惋惜地转变方向,飞向二楼。
来都来了,她得去瞧瞧,来楼里的这么多客人都待在关着门的房间里玩什么。她如果学会了,回去还能跟商月朗一起玩,给他解解闷。
18. 18
楼阁亭榭错落,廊腰缦回间,轻纱摇曳,遮去旖旎风光。
徐二公子一走,楼内的男男女女便卸下了拘谨,楼梯扶手旁,雕花木栏边,随处可见姑娘与客人耳鬓厮磨。
煜荧不知到凡界还有嫖客这玩意儿,只回忆起商月朗曾说,唯有结发夫妻才能这般亲近,了然想:原来这幽梦楼是凡人夫妻寻欢的地方。
既如此,那她还是走吧,她与商月朗又不是夫妻,就算学了什么好玩的,也没有意义。
这般想着,她调转方向,想往回飞,却迎面撞上一个手持酒壶的男子,脚步虚浮地正踩着阶梯上来,身形忽的一晃,眼看就要栽倒,幸被一貌美姑娘及时扶住。
“哎呀,秦公子,怎么来了都不唤奴家来伺候,倒自己先喝上了?”
那貌美姑娘一出口便是绵言细语,些许嗔怪下,眸中却满是见到眼前人的欢喜。
被扶住的男子抬眼看清人是谁后,便毫不见外地一把将她搂入怀里,指尖不住摩挲着姑娘胳膊上的软肉:“让我想想这位美人是谁……唔,海棠?”
貌美姑娘当即微微嘟起朱唇,委屈道:“秦公子…你怎的这么快就忘了人家,奴家是芍药呀!”
“哦对,芍药,芍药!”
秦公子嬉笑着曲起手指,勾了一下芍药的鼻尖,却也不见认错人的尴尬:“芍药姑娘这是吃醋了?我最爱看你这副表情,总是让我情不自禁……”
话没说完,手却不老实地探向姑娘衣襟,暗示意味十足。
芍药却轻哼一声,拂开他的手,佯作气恼:“公子不在的日子里,奴家心心念念着公子,再见面公子却将奴家认作旁人。”
秦公子笑呵呵地贴上去:“是我错了,芍药想让我怎么补偿?”
芍药闻言,唇角禁不住上扬,转头埋入秦公子颈窝间,娇声道:“那就罚公子今日一整天都陪着我,不许去找别的姑娘!”
“芍药可是我的心肝宝贝,我怎么会去找旁人呢……”
二人说罢,便互相依偎着进了旁边的一间厢房,木门“吱呀”一声被合上,将满室旖旎隔绝在内。
煜荧扑闪着翅膀被阻隔在门外,愣了片刻,才轻轻停靠在门框上。
首乌见她一言不发,小声唤道:“师父?”
“他们不是夫妻。”煜荧忽然开口,语气极其严肃。
首乌呆愣住:“……啊?”
她条理清晰地分析着:“如果是丈夫,怎么会记不住妻子的名字呢?”
首乌是知道幽梦楼里是做什么的——以往驯兽师带他表演完之后就会来到这里,多数情况下他就待在房间里,该看的,不该看的,也都看得差不多了。
况且驯兽师是有家室的,所以他很清楚,这里是凡人男子寻欢偷腥的地方。
也正因如此,他更不解煜荧的想法:
“您之前为何会觉得他们是夫妻啊?”
“因为他们——”
煜荧刚要开口,蓦地想起,首乌这家伙才一百岁,不仅没成年,这个年纪在妖界顶多算是个小屁孩。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讳莫如深道:“你不懂。”说罢,便扇动翅膀飞走了。
首乌望着她的背影,一时语塞。
因着刚才的小插曲,煜荧留了个心眼,没急着出去。
她领着首乌上上下下飞了几圈,没进厢房,只在外头,尽管如此,也是越看心越沉,最后煜荧得到了两个令狐十分气愤的结论。
“商月朗骗了我。”
“他还嫌恶我。”
“怎么会呢!”首乌立刻反驳,语气里满是笃定:“他不是师父的恩人吗?”
讨厌一个人又怎么会去救祂呢?
首乌说的没错,但问题就出在商月朗这恩可不是主动施的,当初是她历雷劫连累了他,害他陷入如今这个境地。
煜荧的翅膀微微绷紧,气鼓鼓地搓了搓细小的脚,委屈又不甘:“可好歹我也是真心诚意想要弥补的呀!”
她越想越气,头顶触角都在颤抖:“他就是嫌恶我的触碰,才拿那些话骗我,说凡人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清’的破规矩,都是假的!”
煜荧语气变得委屈:“你看这里的凡人,就算之前素不相识,也能这样亲密无间,哪里有半分商月朗说的规矩?”
“除了讨厌我,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首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一是他与师父的恩人今日才相见,并不了解对方。二是他刚开灵智不久就落入驯兽师的手里,那人从未教过他什么人间的规矩,他也不知道凡人正常情况下是如何相处的。
“走,回家,还学什么学,让他闷死算了!”
煜荧撂下话,径直飞出了幽梦楼,首乌扑腾着翅膀赶紧追上。
出来已是傍晚,天际像打翻了彩釉碟,鎏金、绛桃、淡紫色交揉在一起。
街市不复晌午热闹,两只蝴蝶一前一后在上空掠过,忽的消失了身影。
裕城一处僻静宅院,煜荧已经重新化成人形,她手里拎着几个油纸包,纸缝间不停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这是方才进门之前在外头打包的吃食,中午被徐杨白那家伙耽搁,她早饿得慌了。
路过商月朗在的厢房,煜荧余光都没施舍一个,“吱呀”推开隔壁房间的门,招呼首乌一起进去。
冬日夜长,天很快黑了下来。煜荧点亮了房间里的油灯,跳跃的烛火掩映着她的侧脸。
首乌蹲在圆桌上,手里握着个烤鸡腿,吃得嘴边油光水滑,连话都无法连贯说出:“师父…我,我们真的不用给商公子留…嗝!留点吗?”
煜荧今日破天荒的没吃多少,碗碟里还剩了很多,但她一点也没要去给商月朗送吃的迹象,只嘱咐首乌多吃点。
闻言,煜荧嘴角压出一个冷淡的曲度,问道:“你很关心他?”
“没有没有!”首乌吓得鸡腿都从手上“啪嗒”掉了下来,忙不迭否认,“我肯定是师父这一边的!”
煜荧觑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随即偏头望向窗外。
月亮悬在玄色天幕上,光辉清冷,像极了某人。
不知何时,煜荧的耳朵和尾巴悄悄显露出来:一对漂亮的狐耳耷拉着,无精打采,毛茸茸的尾巴却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地面,显示着主人的烦躁。
首乌边吃饭边小心翼翼观察着自家师父,他总觉得,自家师父虽然生气,心里却似乎还挂念着那位商公子。
只是师父现在正在气头上,绝对不可能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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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来,轻易软和。
他琢磨片刻,试探道:“师父…说到底商公子还是个凡人,我们一天不吃饭饿得慌,他现在肯定也饿极了吧?”
煜荧没作声,但尾巴敲击地板的频率肉眼可见地快了些。
首乌继续道:“师父也不能不明不白受这委屈,要不……我去替师父问个清楚?”
“不许问!”煜荧双耳“噌”得立起来,语气带着几分厉色:“明明有错的是他,凭什么要我们问?”
顿了顿,她语气松了些:“哼,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不能不明不白受了委屈,得让他自己发现错误来向我道歉。”
说着,她指了指桌上的吃食:“你把这半只鸡还有包子带过去,看看他饿死了没?要是没饿死,就喂给他吃,其他的不用多说。”
说完这一通话,煜荧似乎顺气了不少,白色的尾巴尖上翘,勾出个小小的圈儿。
首乌偷笑,心道师父的心思真是藏不住,兴冲冲地抱着一堆吃食出了门。
他来到隔壁厢房。
这间屋子还没点上煤油灯,门窗里面都黑漆漆的,很是冷清,恰巧一阵冷风卷过窗棂,更显萧瑟。
要不是首乌提前得知师父的恩人身体残疾,他真要怀疑这屋里其实根本没有人。
他用身子挤开一条门缝,钻了进去。
屋里是真的黑,还好他们猴族夜间视物能力强。远远朝里看去,白日里,师父堆放在床上的伞还维持着原样,而伞下却没半点声响。
睡着了?
首乌轻手轻脚来到床边,把东西放在床前鞋凳上。又伸爪子勾住覆在商月朗头顶上的伞,一点一点往外挪。因为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睡着,他的动作极轻,等好不容易把伞弄到床下,一抬眼,便撞上一双琉璃色的冷漠瞳眸,冷得像结了一层冰霜。
“咕咕——”
首乌吓得往后一仰,还翻了个跟头。
商寒只漠然地瞥了他一眼,视线便掠过他,移向他身后。许是夜里视物不清,他微微眯着眼睛,却没见到那道想看到的身影。
自晌午一别,商寒等了三个时辰。
煜荧送了他油纸伞作为礼物,他看着伞面上鲜活的画,心里像冰面下的鱼,竟也开始奢想有一天冰面融化,他能再次跃出水面。
这种念头一旦种下,便像破土的藤蔓,疯狂生长。
商寒忍不住想,若真有一天,他身上的壁寒之毒解了,灵力也回归了,他第一时间要去做什么。
回仙界么?
若是还被埋在山谷,不见天日的那段时间,他一定会是这个选择,但经过这一段时间与煜荧的相处,他的心思,慢慢偏了航。
他想起煜荧说,她要去给父母报仇。
凡人生死,本是阎罗殿的生死簿上早已定好的因果,神仙不得干涉,否则必遭雷罚。
可商寒淡淡地想,雷罚而已,只要不是落在煜荧身上,也不足为惧。
若是自己真的帮她报了仇,她应当十分欣喜吧。
会再像今天这样给他送礼物么?
其实,他可以不要礼物,也不想再回那清冷的仙界,他想留在这凡间,守着煜荧,仰望她将这短暂一生中的每一天都过得无比热闹,鲜活自在。
19. 19
首乌略显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方才那眼神的威慑力直到现在还在心头盘旋,即使知晓眼前凡人根本不能动,伤害不了他,可他仍旧有些后怕。
不复之前的温吞,他用爪子快速拆开油纸包,拈起一个圆滚滚的大包子,只想尽早完成任务回到师父身边。
寻常包子在这冬日里放一会儿便凉透了,可因为煜荧一直以为商寒畏寒,屋内暖炉置办得也多,此时都烧得旺盛。包子还维持着大半暖意,软软乎乎的表皮瞧着很是可口。
首乌还未修炼成人形,自是无法与凡人对话,他只能踮着脚,把包子往商寒嘴边递,示意他吃。
商寒眼睑半阖,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看着那包子,唇瓣微抿,似在思索什么。
举了半晌的胳膊微微发酸,首乌盘算着爬上床应该会方便一些,后爪刚攀上床沿,一道清冷声音蓦然在头顶落下。
“不准上来。”
他压根没料到这凡人会突然出声拦他,一时间身子僵在那处。
商寒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语气增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冷然。
首乌“咕咕”地闷叫两声,规规矩矩放下后腿。
他不是很明白这凡人对他的冷漠,难不成真像师父说的,凡人讨厌师父,所以连带着也讨厌他吗?
若真是这样……
他把大包子又放回了油纸包,连同烤鸡一起藏到自己身后,接着俯身爬进床底深处,从里面掏出几块中午他存起来的,还未吃完的糕点。
不喜欢师父的人,那他也不要喜欢了!凑合凑合喂点糕点得了,包子和烤鸡这些好东西就留着给师父当夜宵吧!
首乌不知道,他这副做派在某个凡人眼里,竟成了恃宠而骄。
自从白日里煜荧带回来这只猴子,一切便发生了改变。
煜荧回到家第一件事不是来找商寒,反而是去陪这个小家伙,现如今就连吃饭也让这个来历不明,明明开了智,却还不懂得男女有别的猴子过来,是想让对方和自己培养感情,好融入这个家么?
煜荧向来是个心善的女子,她能这么用心对待自己,也会同样给予这个猴子细致入微的关切。
一想到煜荧可能会这么做,商寒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转瞬即逝的嫉妒。
天怀大爱,保护苍生的仙界战神会嫉妒旁人,这若是说与旁人听,恐叫人笑掉大牙。
“煜荧呢?”
商寒开口,因为心里攒着太多情绪,声音有些喑哑。语气像平缓的大道,听不出什么起伏,可若往深处探索,又能听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期待。
床下的首乌正纠结是将靠近手边,中午被他咬过一口的糕点喂给凡人,还是给个完整的?便听凡人唤他师父名讳,语气还如此这般冷淡。
心中想法更加确定。
没再犹豫,首乌下手抓了那个被吃了一口的糕点,拈起来,递过去。
“咕咕?”
首乌一脸乖巧,乍看就是一只普通的宠物猴。
然而商寒却觉得这猴子诡黠的双眼里分明写着:
【哼,我是主人最宠爱的猴子,我就是苛待你主人也不会说什么的,不然她也不会寻我来喂你,你快点吃,吃完我要回去和主人贴贴。】
商寒抿紧唇线,下颌线绷直,沉寂的表情不怒而威,他盯着那块被咬了一口,还粘着些许灰尘的糕点,声音冷得像结了一层冰:“你确定要这么做?”
首乌:“……”
不知怎的,首乌的双腿突然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就像面前的并不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而是一个隐去超强力量的大能,就连呼吸都开始发怵。
可转念一想,师父就在隔壁房间,师父是很厉害的大妖,才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首乌又一下子有了底气,他昂着下巴,把糕点又怼近了点,“咕咕”地威胁了两声。
能有东西吃就不错了,惹了师父生气,你就该受着!
商寒终于抬了眼,目光落在首乌身上,却无半点温度。饶是活了这么多年,也无人敢这般轻贱他。
他周身的冷意越发浓重,像是一堵墙,隔绝了床外如春的暖意。
无形的威压施下,首乌额头多了一层冷汗,就在他即将坚持不住要逃时,那股威压散去,凡人收回视线。
他不再言语,唇瓣抿紧,明显拒绝进食。
见男人这副姿态,首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急,他虽然不想给这个表里不一的凡人吃好的,但也不想真的饿死他,况且师父也特意嘱咐了,要把东西喂给他吃下,他现在这样,师父会不会怪罪他,或者埋怨他自作主张?
“咕咕!”
首乌只好放弃“二手”糕点,从身后的油纸包里撕了一块没有骨头的鸡肉。
鸡肉上的各种佐料香气瞬间在室内弥散,首乌想没有人能够拒绝这个味道。
可凡人依旧不睁眼,也不张口,连睫毛也不颤一下。借着月光,首乌看见凡人的唇瓣很是苍白。
首乌心想,凡人不会真要饿死了吧?
不管如何,他也是师父的恩人,师父连生气了都记挂着他,要是因为自己,师父的恩人出了什么事咋办?
首乌不再傻乎乎等着,他放下鸡肉,随意舔舔爪子上的油,就朝外跑去。
而商寒始终不发一言,唯独那剑一般的眉峰很轻地蹙了一下。
隔壁厢房。
煜荧已经躺在了床上,她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漫不经心地盯着窗外月景。
只听门被推开,一道小身影仓惶地窜过来,停在她身边。
煜荧随口说道:“怎么了?真饿死了?”
“差……差不多。”
首乌惶恐地咽了口口水,声音发虚。
“什么?”
煜荧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我不是让你去送吃的了?”
首乌赶紧低下头,避开师父的视线接触。
完了完了,师父反应这么大,看来那个凡人对师父来说分量果然还是很重。
他不应该怠慢那个男人的。
“师父…”首乌刚要开口准备认错,煜荧抢先开口了。
“是不是他不让你喂?”煜荧眯缝着眼,眼里闪着气恼的光:“这次又是什么理由,你是公的,总不能男女授受不清了吧?这家伙也太过分了吧?当初我好不容易才哄得他吃饭,如今倒好,我不去,他又开始摆架子了?”
“呃?”首乌一愣,师父说的好像也没错,的确是那个凡人不愿意吃,说到底还是那个凡人不知好歹。
“哼。”煜荧卡巴一下直挺挺躺下去,嘱咐首乌:“你去把东西拿回来,他不吃就算了,饿一天死不了。”
“可…”首乌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说一下:“我看那个凡人他脸色有些惨白,似乎有些虚弱的样子。”
“凡人就是脆弱,让他习惯习惯就行了。”
煜荧翻了个身,面对床内,语气敷衍,可葱白指尖忍不住攥紧。
“好。”
得了师父的允可,首乌罪恶感没那么强了,他哒哒哒跑到隔壁,把吃食都拿了过来,接着也找了个角落,蜷起来睡觉了。
更深露重,煜荧没盖被子,这样的气候对于普通人是刺骨的冷,可对于她来说正好。
但她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在这夜里格外清明。
她呼噜噜揉了揉自己浓密的头发,很快揉成了一团鸡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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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她得去瞧瞧商月朗,总不能自己在这边气得睡不着,他却睡得心安理得吧!
拔步床的帷幔内,亮起了两盏发着绿光的“小灯”,这小灯还会移动,从床幔间跳下,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从支开一小半的窗户跳进屋内,暖和的热气瞬间裹了过来。
煜荧先是昂首挺胸绕着房间巡视了一遍领地,最后才来到商月朗的床边。
她凉凉地用余光觑了一眼,发现商月朗双眸紧阖紧,呼吸匀称,是睡熟的样子。
床上还支着三把油纸伞,煜荧看到这个就来气,总觉得从前的自己简直是个傻子,被商月朗讨厌,还天天巴巴地哄着他,想让他开心。
她跳上床,用毛茸茸的脑袋将油纸伞全部顶下床,但在伞即将落地发出动静时,她又施法拖起一阵暖风,让它们轻轻落下。
呵呵,她绝对不是因为怕吵醒商月朗,只是担心这么好看的物件摔坏了。
做了这一切,她才开始居高临下俯视着床上平躺着的人。
明明只有半天未见,她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气色竟又成了如今这病恹恹的模样——嘴唇干燥起皮,脸上也无血色,甚至脸庞似乎都瘦削了点,下颌线闪着锋利的光。
煜荧不屑地甩了甩尾巴,嗤道,凡人就是脆弱。
可凡人又生得十分好看,雕琢得恰到好处的五官上像是覆了一层莹莹白雪,虚弱更苍白添一层易碎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蹂躏。
煜荧这么看着,时间不知不觉过了许久,久到装睡的人忍不住主动睁开了眼睛。
煜荧看着那双缓缓显露出来的琥珀色“琉璃”,吓了一大跳,浑身毛发都炸开来,下意识伸出前爪捂住这对如同深渊能将人吸进去的琥珀色双眸。
“叽——”
这短粗慌乱的叫声不知是戳中了商月朗哪个笑点,煜荧眼睁睁看着身下人的唇瓣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声音也如同和煦春风,融化了他周身寒意,语气怜惜:“你也被你主人抛弃了吗?”
“?”
煜荧懵了,什么鬼东西,这家伙说梦话呢吧?
“不对,”商寒又自顾自开口:“你身上有她的气息,说明不久前你们还在一起,所以……只有我被抛弃了。”
这话里莫名带着些怅然,尾音里还夹杂着声叹息,根本就不像商月朗说出来的。
煜荧慢慢挪开爪子,想确认一下这人是不是还在睡梦里,刚才睁眼只是她的错觉。
可当她挪开爪垫,就撞进了这人的目光里。这目光深沉,像蒙了一层化不开的雾。
“……”
大半夜的,真是要吓死狐。
似乎看出狐狸的惊恐,商寒很快移开目光,盯着一处虚空,嘴角也渐渐敛平。他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倾诉的对象,声音轻得像呢喃:“她为什么不来看我了?”
煜荧咂摸了一下,这个“她”指的应该就是自己。
呵呵,这个家伙,装可怜给谁看呢,还为什么,连自己的错误都没认识到,还想奢望她来见他?
煜荧嘲讽地“叽”了一声,悄悄把前爪挪到商月朗心脏位置。
她这些天的努力可不能白费,不吃饭就用灵力养着,多输一些,这些天就都不用喂他吃饭了,省得麻烦。
煜荧没注意到,她与商月朗已经待了这么长时间,还用爪子碰他,他也没恼过,也没再说教什么。
她正全神贯注输送灵力呢,男人突然又开口,声音像拂过心尖的羽毛,激起煜荧一层颤栗:“你的眼睛很像她,所有情绪都在里面,有时候我真会以为你就是她。”
煜荧的身体猛地僵住,夜里格外明亮的眼睛此时满是错愕——这是什么意思?商月朗开始怀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