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家的小青梅》
1. 第 1 章
大梁,九月。
秋日的风裹着高粱熟透的气息,越过广阔无垠的中原大地,翻阅崇山峻岭,吹到了大梁的都城。
这年,是庆衍十三年。
浩浩汤汤北伐三载的燕北军终获大胜,分三支部队班师回朝,驻扎在京城之外的西、北两处大营,军队风貌齐整,俨然有序。
大营之中,一行人鱼贯而入,军队分两排整齐列队,斥候骑马狂奔而来,带来了第三支部队抵达汇合的消息。
而站在高台之上的统帅,已经望见了远处那熟悉的盔甲和旗帜,也望见了骑马在前的麾下大将。
他点燃一只赤色狼烟,随着这烟升入空中,都城之内,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都抬起头来。
帝王銮驾立即出发,宫门打开,群臣步行跟随。
今日,是帝王亲自迎接燕北军归朝、大行封赏的盛事,都城之内,人声鼎沸,每家每户悬挂彩灯红绸,坊市高昂笑谈不绝于耳。
统帅萧慎卢率麾下左骁骑、右司马、十六卫等三千余人入京,其余人皆继续驻扎,而帝也亲自出城,在迎接这出征三载的功臣。
时值金秋,半城红枫,萧慎卢年过半百,已是老将,车马相交,庆衍帝亲自下了銮驾,扶起先帝留给他的这位镇国将领,敬之重之。
庆衍帝在御座之侧赐位,请萧老将军一同入城。
其时天高云阔,乐声鸣鸣,帝驾是一座十八轮高车,在兵马拱卫下缓缓前行。
都城百姓夹道欢迎,入了三道城门,到皇宫之外,一道磬声响起,宫门大开,司礼大太监高声诵读封赏的圣旨。
燕北军齐刷刷落地领旨,整齐划一,足见军纪严明。
“领旨谢恩!”
伴随着诵读声落下,一人从燕北军中走出,双手举过头顶,接下圣旨。
其人看年纪不过二十上下,一身银甲,身形挺拔悍利,眼若寒星、眉飞入鬓,正是刚刚才率最后一部抵京、在北征之中屡建奇功的少年将军萧朔。
萧朔乃萧慎卢老将军之外孙,名门出身,满身军功,前途无量,大太监对其热情又恭敬,退了两步欠身行礼。
萧朔手执圣旨,转身向着兄弟们扬了一扬,束发的红缨在风中猎猎。
在他身后,老将军双目含笑。
萧老将军领左右副将二人入殿中面圣,向庆衍帝陈述北方大小战情,突厥、柔然二族受降之况,此战复杂激烈、持续三年,战损不轻,但换得的是今后百年北面和平、百姓安居乐业。
老将军受过几次重伤,说了小半咳嗽不止,由萧朔来替他陈述。
萧朔半跪行礼,不卑不亢、娓娓道来,兼他面貌英俊、年纪又轻,庆衍帝听得连连点头。
报清战果,萧朔等奉命退下,一行人前脚出了大殿,大太监便对庆衍帝拍马屁说,本朝气运绵延,老将新材代代传承,眼前,又得一良将!
庆衍帝大笑着应道:“萧家儿郎,俱英才矣!”
汇报完工作,有功的诸位兵将们一同出宫,礼部准备了许多白马,请他们游城,接受百姓们的瓜果投掷。
此乃本朝惯例,但本次有功者太多,都要游街非得堵到半夜不可,因是一群当兵的头凑头商量了几句,让光棍上马,有家室的赶紧回去找娘们孩子去。
萧朔正和他外公低声说话呢,一伙兵痞子起哄冲上来,将他扔上了为首那匹汗血宝马。
皓日当空,朗声大笑里,一行人打马穿街,好不风光。
白马嗒嗒的穿过重阳门时,不远的朱雀街上、沿街茶楼雅座之中,木窗被时不时推开,一群官家小姐探头远望,翘首以盼。
她们不比平民女子,不好沿街抛头露面、向当兵的扔瓜果手帕,却也不想错过这热闹,因此以小聚为由,在这必经之路上等候。
说起必经,便要问问礼部侍郎之女:“苏姐姐,他们当真会经过此处么?都已经一个时辰了,还没有见到人呢。”
“当然是真,他们得先面圣,必要耗些时间,耐心等着便是。”
“妹妹若是着急,不如也去同舒小姐下一盘棋?”
内侧有一棋盘,两名女子在下棋,那是翰林院大学士舒松庭家的两位小姐,着黑子的是大小姐舒明玉,着白子的是二小姐舒兰汀。
舒明玉花容月貌,气质高雅,而舒兰汀圆圆的眼睛、有两只梨涡,讨人喜欢。
“好哇,谁要下棋?”舒兰汀耳朵尖,立马从棋盘上起身。
“下棋多无聊,”那姑娘道,“……哎舒兰汀你别拖我呀!”
别小看舒兰汀这小玩意,她可有股子力气,不由分说硬是将人家姑娘安在了自己先前那座位上,把棋子塞人家手里。
“你干嘛呀,谁要下棋了……”
“下棋好,下棋修身养性,雅!”舒兰汀嘴上哄人,实际提起裙子,一溜烟跑到空出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谁也别想让她再起身。
一个姑娘用帕子掩着唇,道:“这还抢起位置来了,汀汀你就这样想看那几个当兵的?”
舒兰汀抢的这位置靠窗,一眼就能看到底下,是个看游街儿郎的好地方。
“汀汀在庙里头见的都是大和尚,让她多看看吧!”
舒兰汀:“是是是、对对对。”
大家也都晓得舒兰汀这个小德性,噗嗤噗嗤的笑起来。
另一姑娘道:“话也不是这样说,燕北军大胜回朝,游街的都是大英雄,大家都想要敬仰一番。”
前头姑娘呿她:“都?既然如此,你将位置给我,我只看萧朔,看完还给你。”
“……你想得美!”
“你看,你不也就是来看萧朔的嘛!”
萧朔是萧家第三代里头最厉害的儿郎,战功赫赫不说了,关键是长的也厉害,未北伐前,即便在京中少有露面,却也因一张俊脸在勋贵子弟中出了名,现下在战场被那风沙、厮杀历练了三年,更是到了赏味最佳……不是,到了婚配的好年纪,他打马游街,贵女官眷们谁能错过。
“既然到这儿了,都是姐妹,何必争执,等会儿挤一挤,都在窗边看。”
“是了,都是姐妹,我这里有些千里眼,让涟儿给大家都分一分。”
“嘶,苏姐姐善也!”
礼部侍郎之女苏寒玉的丫鬟拿了袋子,给各位小姐分起东西来,那千里眼是个小小的望远镜,使了这东西,远处风景也像近在咫尺。
分到舒明玉这里,少了一个,不再往下分了。
棋盘上的小姐道:“咦?是否谁多拿了一只。”
苏寒玉笑而不语,丫鬟也径直回了她身边。压根没备舒明玉的份。
众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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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了一些,相互看了看。
舒明玉落下一字,头也不抬,淡淡的:“无妨。
苏寒玉和舒明玉,名字中都有一个玉字,都生的美、才情过人,前阵子被不长眼的人传了“玉女双姝”的土老帽称号。
通常像这种情形,两个姑娘要么十分投缘,要么十分不对付,二人显然就是后者。
几个姑娘正气氛微妙,忽听得一阵喧哗从外面传来,有叫嚷声、马蹄声、欢呼声,舒兰汀从中叫了一声:“人来了!”
霎时间沸腾起来,齐齐下探,见白马如雪,踏过朱雀长街,马背上的将军微微昂首,日光在眉弓下投下锋利阴影,衬的他飒爽不羁、英俊无匹。
入坊门,他举起红缨长枪,锵然一声,瞬间更激得街边百姓尖叫起来,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香帕、瓜果纷纷投来,扔向车马,那动静真是热闹非凡。
众女一人一个千里眼,看的投入,舒兰汀抱起桌上茶点,口中也咬着一只晶莹软绵的桂花糕,迅速从姑娘们中钻了出去,在旁边该吃吃、该塞塞,把袖子里装满了。
另还随手一抛,将先前丫鬟分给她那只千里眼扔给了舒明玉。
舒明玉眉头蹙着,想来是在批评她没正形、抓紧机会赶紧看之间犹豫了一下。
舒兰汀一指:“快坐我那儿去!”
舒明玉立场倾倒,速速去向窗边,舒兰汀与她擦肩,一蹦一跳下了茶楼。
茶楼被她们这些官家贵女包了,楼下也没有旁人,舒兰汀向小二扬手:“我的烧鹅做好了没有?”
烧鹅早已按她的吩咐做好,用油纸包了许多层,放进一个藏书的匣子里,不揭开还以为是一盒书。
舒兰汀甚是满意,笑的甜甜蜜,两只小梨涡旋起来,她像吃了鸡的黄鼠狼。
她打开看匣子里还有些容量,招呼道:“小二哥,再来些现成的糕点冷食放里头,快快快。”
小二没见过这样的贵女,心里纳闷,仔细瞅了瞅她。
只见她身着绫罗襦裙,衣裳上绣着缠枝玉兰,针脚极细,抱着藏菜的书匣子时,袖子往上翻了一些,露出半圈不知什么材质的珠串,这串非木非玉,倒像是北境那边的流行的一种动物骨串,磨的大小不一,戴在身上,有驱邪的用处。
除了这串子的喜好有些不同,从别的细节看,她都是富贵清越人家出身,绝不会缺这一口吃呀?
小二再如何纳闷,面上不显,按着她吩咐又去后厨取食,舒兰汀托了腮在前台等,腿一晃一晃。
她想着上面估计得看一会儿,看完讨论一阵,舒明玉和苏寒玉再相互阴阳怪气几句,时间是大大的够。
嘿嘿真好。
她咬着桂花糕,手里也还有一块,吃着朝外头看热闹。
马蹄声近了,那人打马前行,正经过这家茶楼。
蹄声不知为何慢了下来,舒兰汀定睛看去,原来车马上瓜果已经装满,正在换车,马上的人抓紧缰绳,马前蹄抬起,他的腰背因为使力控马而更加紧绷,线条分明。
舒兰汀吹了一声口哨。
若有所察,将军就着那个姿势侧过脸来,定睛朝茶楼,这在高凳上摇腿的小姑娘映入他眼中。
舒兰汀咬着桂花糕,向他挥手打招呼。
知道他听不见,做了个鬼脸,做口型道:“得瑟!”
2. 第 2 章
萧朔骑马远去,过了朱雀街,只见得到一点马尾巴在甩动,茶楼的雕木花屋上停了几只鸟儿,里头的姑娘们也是聚成一团,叽叽喳喳,兴奋的议论。
“萧朔是朝咱们这看了吗?我瞧着他在此处停了好一阵子,是不是认出了咱们哪个。”
“不好说,这千里眼拉的太近了,反而弄不清他到底看哪。”
“我觉得就是看咱们,他离京之前也有跟着萧侯爷走动过几次,总是认识一两个人的。”
“萧朔长得真俊呐,比三年前更有男子气概了,他可要婚配了吧。”
“嘶,如此看来,过几日论赏的宫宴,必须要去了!”
舒兰汀抱起她的“书匣子”,猫着身沿阶梯上了楼,悄无声息的便回了姑娘堆里,虽有几个注意到她,但经她轻轻一嘘,都没声张,如此最后起码舒明玉没发现她出去过。
她才坐了回去,有个促狭鬼开口朝她打趣,问她看够萧朔没有,与清芷寺里的和尚比谁更好看,舒兰汀不好如何做答,只得实话说,差不多。
官眷千金们笑成一团,抢着去捏她肉肉的脸蛋,闹成的很没正形。
眼前这五六位金枝玉叶,有皇后亲妹、准太子妃、一品县主、国公嫡女,个个都是贵女中的贵女,除夕宫中摆宴席,都坐在最里头那一圈。
人人都高贵、人人都端着,怎么热乎的起来?因而需要一个讨喜的吉祥物。
这吉祥物需得憨态可掬、大大方方,而舒兰汀,正是这样一个姑娘。
舒兰汀亦是名门出身,父亲是庆衍三年的状元,当今翰林院大学士,娘亲是先宰相嫡女,她家中有一姐一弟,她是二姑娘。
不过舒兰汀并没有在京城内长大,她家还有个祖母,因在城中住不太惯,很早搬去了京郊名寺之中居住,舒兰汀刚会说话的年纪,被父母送去这清芷寺里陪伴祖母,到近两年及笄才回来,因此她与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京中贵女们原是不熟悉的。
可是吧舒兰汀性子实在太招人喜欢了,贵女们平日见惯了大家闺秀那一套,而舒二姑娘却不一样,琴棋书画样样都不感兴趣,就爱拉着人钻被窝看话本、乔装打扮逛夜市,鬼点子一个接一个,新鲜的不得了,因而没用多久,便与大家打成了一片。
譬如今日,是宁王郡主李環起的主意,要叫大家一起来看萧朔游街,也是第一个想到要把舒兰汀叫上一起。
大家看了热闹,还要来逗一逗她,寻她的热闹。
舒兰汀自然是与大家嘻嘻哈哈,很开得起玩笑,闹成一团。
姑娘们在茶楼笑闹了一阵,很快夕阳西下,各回各家。
街道尚有些拥挤,各府上接千金的下人都过来了,马车停在茶楼前,百姓见了上头的牌子,连忙避让。
姑娘们前后从茶楼出来,舒兰汀落在后头,单手拎着她那“书匣子”,被人拉了拉袖子。
她疑惑转回头去,见着苏寒玉那纤纤玉手正抽开她的匣子盒盖,露出油纸,苏寒玉抿唇轻笑,秋水明眸朝她望来。
“!!!”舒兰汀赶紧抬袖挡住,生怕再被谁瞧见。
苏寒玉掩了掩唇,嘘了一声:“没事的,你姐姐在前头,看不着,你收着这个,”苏寒玉向丫鬟一瞟,丫鬟立即向舒兰汀的丫鬟递来一卷“画”。
“新鲜的荔枝,回去用冰鉴盛着,能吃两日。”
舒兰汀大为感动,做出擦泪的动作,“苏姐姐,你可真是我亲姐。”
苏寒玉被逗的直笑,拍拍她脑袋,“你呀!你乘我的马车回家去,免得同车被你真的亲姐给发现了。”
“我坐你的,那姐姐你坐什么车?”
“东宫已有车马来了,”苏寒玉是准太子妃,宫中三日后要设大宴犒赏,皇后提前叫她去身边学一学。
她想了一想,“汀汀,你看上那萧朔没有?我在他附近给你留个位置可好。”
“别别别没没没!”
又戳苏寒玉笑点了,掩唇直笑,“你年纪小,没开窍呢,罢了,那骨头扔进狼窝里,你一只小狐狸也抢不过,还是不沾的好,我将你分的离你母亲姐姐远一些好了。”
舒兰汀大喜:“好好好!”
分别上了马车,舒兰汀和自己的丫鬟一起,坐在软垫上,分着荔枝,在夕阳夕照下回府邸。
丫鬟也是个怪没见识的小丫头,一会儿“这马车好稳呀”、一会儿“这羊绒垫子好软呀”,把内饰夸了个遍。
舒兰汀窝在角落里,一手荔枝一手鸡腿,让丫鬟给她翻页看话本。
丫鬟不甘寂寞,向她告状,说舒明玉的丫鬟白了她们好几眼,说她们没规矩。
“下一页下一页。”
“大小姐明明是个拖油瓶,却一副谁也瞧不上的样子,惹人嫌的很,本来也没人要带她!”
“再下一页。”
丫鬟:“小姐!”
舒兰汀也急了:“哎呀!小白龙要亲朱刀客了,你快翻呀!”
“这么快!?”丫鬟震惊的把脑袋凑过来。
如是,一路沉浸,回到府上。
特意与舒明玉岔开,走了东侧门,这里一处小小院落,院中种了柿子树,满树红彤彤的,枝上站了几只探头探脑的小雀儿。
舒兰汀也是探头探脑,瞧管事老婆子不在,拎着东西跑进去。
前方红墙百瓦的几间联排的屋子,正中便是她卧房,里头不大,桌上还摆着抄一半的书,墨已干了,一条墨痕长长的撇下来,是她抄书睡着留下的,她将吃的放柜子里,锁上了。
等了一会儿,丫鬟去取来了冰块,但才一小碟,丫鬟替她感到不悦,一直嘀嘀咕咕。
舒府倒不是银钱紧缺,吃食、冰块都拿不出来,而是因为,这是二小姐要。
前头已说了舒兰汀是跟着祖母长大的,祖母带孩子,总是要疼宠一些,不如当娘的自己来的严格。
夫人认为婆母将二小姐带的没形没状没有规矩,这两年都对她严格管教,向府中人下了令,二小姐要什么都得详细询问,出入也得向她院中请示,没有准许,是不能给舒兰汀开门的。
像今日舒兰汀出门,还是因为得了宁王郡主的帖子,不宜拒绝,但夫人依然着大小姐和她一起去,起个监管以及回来告状的作用。
这不,荔枝还没有吃几颗,又有人来传舒兰汀,去房中见她这位亲娘。
舒家是清贵之家,宅子没有很大,不过处处都精巧打造过,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哪里都能入画,舒兰汀的院子是后来拨的,和前头爹娘的隔着一个小湖,她走着桥,扔了一些食给下头的鱼儿。
鱼儿聚成一圈,她弯腰看去,觉得有趣,笑起来。
老管家轻轻咳嗽一声,“二小姐,快些吧。”
舒兰汀应了声好,心中唉了一声,同鱼兄鱼妹们挥手作别,跑去她娘的院子中。
果不其然,又得一通教训。
舒夫人端坐在那高高的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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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上,冷若冰霜,哪里是当娘的,去当个刻板的女夫人倒适合呢。
舒兰汀从她这里又学到新知识,原来萧朔看不得,看了失体统。
不知萧朔本人知不知晓,他不光能战场杀敌,还有露个面便坏体统的本事。
而若他有这样本事,老学究们其实应当将他关起来,叫他少抛头露面嘛。
舒兰汀和她娘向来想不到一起、说不到一起,一只耳朵进另一只出,眼珠子到处乱瞟,看香炉、看挂画,还看杵在前方的舒明玉。
她舒兰汀在清芷寺陪祖母,学的不规不矩,叫娘头疼,相反的,舒明玉从小在娘身侧,教养优良,可是娘心尖尖上的小宝贝。
啧,可这小宝贝不也看萧朔了,单告自己一人的状么?
正这么想着,那舒明玉扑通一声跪下,“请母亲责罚,明玉也看了。”
……行,舒兰汀哑口无言。
舒夫人真是十分双标的一个娘亲,搀了舒明玉起来,“是娘叫你去盯着妹妹的,责罚你做什么,地上凉,快些起来,别伤了膝盖。”
舒明玉却不肯起,垂着头颅,露出洁白的颈来。舒兰汀悄咪咪的瞅她,心想这是有内情不成?
果不其然,舒明玉道:“娘,萧将军于我,有过救命之恩。”
舒夫人错愕:“什么?”
舒明玉说她月初到香积塔祈福,路遇山石坍塌,萧朔正在附近领兵行路,带人挖了半晚上,将她救了出来。
彼时舒明玉并不知道救她之人是萧朔,只是看见了燕北军的旗帜,因此今日到茶楼,特意确认了一番。
舒夫人十分心疼她,忙去搂她,“这事怎么不与娘说,我的玉儿,可受伤了,身上还好吗。”这便是做亲娘的,听了这样的事情,必定是要先关心女儿。
“娘亲,我没事的,萧将军来的及时。”
“那就好,那就好,”舒夫人搂着她挨床坐下,舒明玉双目盈盈,既带羞怯,又带期盼,那目光看的她皱了皱眉头。
舒夫人的表情,舒明玉却没看懂,还说:“彼时不知晓萧将军身份,今日既知道了,女儿想着要感谢一番,或许由家中送些回礼……”
“慎言,”舒夫人截然打断她的话,此时语气中带了几分厉害,“既然他要藏头露尾,我们何必多此一举。”
舒明玉一怔,“可……”
“可什么可,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家,与那种人有了接触,还眼巴巴的去还礼,传出去别人怎么说你?”
舒明玉知晓了母亲的意思,慢慢的低下了头。
“……是,女儿知道了。”
但舒夫人认为她不是真的知道,遂将萧朔这个人的口碑说给她听。
譬如萧朔姓萧,是跟他母亲姓,他娘不婚生子,与当兵的同吃同住,上战场杀敌,是个五大三粗、不守妇道的女子。
萧朔父不详,是个野种,在萧府比不得那几个正统的少爷,却不知尊卑,一言不合把那几个少爷吊起来打。
打自家人不够,他还曾因一点口角打断了吴王世子的腿,被罚之后不知悔改去打断了人家另一条。
若非他自那以后去了北境,非要去蹲几年大牢不可。
而这祸害在北境亦是残酷无情、变本加厉,据说屠过数个部落,他率的军队都用人肉烧烤、用人头盛汤等等。
舒夫人冷笑一声:“如今博了一身军功,来风光游街,殊不知,那只是披着人皮的一头狼罢了。”
3. 第 3 章
舒明玉愣了好半响,许是仍然无法将母亲口中的恶人,与那名一脚踹开山石、举着火把在山崖下朝她走来的男子、那名意气游街的少年将军联系在一起。
舒夫人放柔声音,“玉儿,你向来懂事,为娘何曾害过你?你只管听娘的,你的一切,娘都会为你筹谋好的。”
舒明玉抿了抿唇,垂眸称是。
见她恢复乖巧,舒夫人拍拍她手背:“你今日受累了,回去早些歇息吧,此事娘不怪你,你也不用再想——”
“娘,”却是舒兰汀打断,圆圆的小脸上满是好奇,“既然萧朔如此不做人,陛下怎的要给那么多封赏,还赐了一件丹书铁券,我看礼部给他备的白马,那马头上戴的都是黄金呢。”
舒夫人甩过去一记眼刀子,“自然是他在战场立了功。”
“是立了多大的功呀,我瞧他那样子,像个受人敬仰的大英雄似的。”
萧老将军年老伤重,只能坐在营帐之中指挥,带兵征战的是他麾下的三员猛将,其中外孙萧朔用兵如神,行军如闪电,变化亦多端,他深入敌军腹地杀死老突厥王,回身时还火烧粮仓,给予突厥致命一击,自他那一回战役以后,敌方节节败退,军中捷信频频传到京城,说的大半都是萧朔的功绩。
自梁太祖揭竿起义、创立王朝以后,本朝虽物阜民丰,却屡遭北方游牧民族侵袭,百年以来,还从未出过像萧朔这样厉害的武将,舒兰汀的这句话完全应该去掉“像”字,他就是受人敬仰的大英雄。
舒夫人自然不好再往下说,这是在自家房中,她才好说说萧朔的坏话,若在外头被别人听了,她得落个诽谤国之功臣的罪名。
她有些怀疑二女儿是成心的,却没法从她真诚的表情里找出破绽,心想二女儿与萧朔从无交集,总不可能也那么倒霉被救过。
“他如何干你什么事,”舒夫人眸光利的很,她管不了萧朔,但管得了自己女儿,“你今日出去,我还没有同你算账,宁王郡主发帖,不便抹她面子,但今日之后,你禁足半月,抄写女戒一百篇,给我检查!”
舒兰汀:“……喔,好。”
舒兰汀与舒明玉一起出了母亲房间,过院子时,舒明玉道了一声谢。
舒兰汀莫名:“你谢什么?”
“谢谢你为萧将军说话。”
好新鲜,舒兰汀嘿嘿冲她乐,“姐姐要谢我,帮我抄一半女戒可好?”
舒明玉却轻轻摇头,“抄写女戒,与我而言不过费些时间,但母亲让你抄写,却是希望你能读懂其中语句,明白其间道理,以后严格要求己身,是有大用的。”
简而言之,不帮你抄,还要劝你认真抄。
舒兰汀摇摇小脑袋,耳边风、是哪里刮来的耳边风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和舒明玉说不了多的,舒兰汀转身离去了。
正是明暗交际之时,路上还未点起灯,舒兰汀回到自己小院。
院中青石板缝里钻出几丛绒绒苔藓,西墙根那株柿子树上站了七八只鸟雀,压得枝桠低垂,她走去树下,那窝雀与她很熟,均未飞走,还有一只飞下几层,离的近了一些。
舒兰汀仰头对它们吹口哨,吹的灵动,然而她的鸟邻居们对她这口外语很不感冒,相互梳理毛发,瞅她两眼,不理她了。
舒兰汀嘻嘻一笑,这时有人敲了敲院门,
原来是今晚的膳食已经送到了,丫鬟将食盒放到桌上,问她是否要来吃。
舒兰汀走过去揭开桌上的盒盖,果然,又是沧海一扁舟——清粥上头一片黄芽白。
不止呢,再往旁看,罚她抄女戒的纸笔、模板都送到了。
唉。
唉!
这日子还不如鸟!
舒兰汀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拿起那狗屁不通的女戒要撕,却露出桌上一张单页的纸张,上有字迹,还挺新。
她停下动作,低头瞥了几眼。
看清以后,嘀咕了几声,因声音小,丫鬟没有听清她说什么,还凑上来问。
舒兰汀捂了纸条,“没事,你把那些玩意扔出去,看了伤眼睛。”
丫鬟早和她配合默契,听话的去丢掉粥菜和女戒,舒兰汀则麻溜的从书匣子里将烧鹅、点心都拿出来,她瞧见庭中那柿子树上的果子甘甜可口,起了主意,走了过去。
丫鬟干完活回来,一抬头就见她家二小姐已经上了树,吓的魂都没了,“小姐、小姐小心!”
舒兰汀满不在乎,她单手拎着一只竹篮,另一手在摘柿子,瞧中了枝头那一只最红的,单腿勾住树枝,身子倒挂,十分灵敏的跃了出去。
丫鬟眼前一黑,老天爷啊,自己是要被主家发卖出去了吧!
舒兰汀落在了树枝上,探头笑话她:“你怎么这么胆小,又不是叫你上树,”又叫道:“你在下头看着,要是有柿子掉下来了接着,不要摔坏了。”
丫鬟于是木着脸在树下张开手臂,根本不是想接柿子,是想接她、接自己摇晃的惨淡下半生。
舒兰汀越摘越多,最后摘了十七八个柿子,那都是她精心挑选,个头都一般大,红彤彤的放在竹篮子里,煞是好看。
树边有梯子,她只单手扶着梯子,另一只手挎着篮子,丫鬟心惊肉跳的在底下看,生怕一阵风来,把自己个儿刮去了人牙子那儿了。
舒兰汀落了地,还笑嘻嘻举起篮子炫耀,“我摘的多吧。”
“……”
舒兰汀牵起她手,不知想到什么这么高兴,“走,好喜儿,咱们洗柿子去!”
丫鬟晕晕乎乎:“……”
洗柿子没有治愈丫鬟,待回了房间,舒兰汀看她那股迷糊劲,干脆叫她不必伺候,自行去休息。
舒兰汀没有小姐做派,这小丫鬟更像新的玩伴,此时玩伴吃不消了,她也就不玩了,让人回去。
丫鬟走了,留舒兰汀一个人自在,她吃了半只烧鹅,配着甜又软的柿子,吃的腹中充实,满口生香。
吃饱乎了,她在庭院中练了一套拳,洗漱齐整,卧去长榻上睡着。
后半夜月明星稀,一片静谧,秋日虫子也少了,没有什么动静,舒兰汀侧身躺着,月光照在脸上,眉目清朗甜美,嘴角翘着,也不知做什么美梦,口中还念叨着“好吃”、“真香”。
美梦做到一半,席没有吃完,院墙被石子敲了数下,她翻了个身,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打了个哈欠,舒兰汀本能的往外去,被冰凉的夜风一吹,这才醒了醒神,回去套了外衣,并跨上那只柿子竹篮。
东侧门本是有家丁换班把守的,此时家丁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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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还是睡过去了,舒兰汀多手,去探了探他呼吸,人还有气,披着人皮的狼并没有传说中那么丧心病狂。
侧门外的巷子谁也没有,连野猫都没一只,舒兰汀疑惑的歪了歪头,低头看手心的纸条,确认自己没在做梦,于是行出数步,到了巷口。
巷口有一驾马车,马儿在原地撒着蹄子,尾巴一摇一摇,大眼睛写着无聊二字,马车边站了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抱着把刀,警觉的朝四周看。
舒兰汀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侍卫将她上下一扫,转头向马车里说了两句。
“到了?”里面的人正困,声音低沉,还有鼻音。
舒兰汀一听就知道是谁,而那人也抬手掀开帘子,将上半身斜斜的探了出来。
那张脸,正是今日打马游街的主角——
“萧朔!”
舒兰汀眼睛一亮,高兴的叫他名字。
得到的回应,却是对方迟疑、平缓的打量。
萧朔其实长相肖母,眉眼清亮,不着战甲时,完全是个俊朗的纨绔公子模样,只是如今他眉宇被征战点了戾气,看人时太锐,等闲人被他这样看,都会有些瑟缩。
他这样意味不明的停顿,令侍卫觉得不对劲,拇指按在刀鞘之上。
“你……是舒兰汀?”萧朔缓缓发问。
舒兰汀:“???”
她大骇,扑上去捧起萧朔的脑袋:“怎么回事,你脑子在战场被马踢了?”
萧朔依然没动,双眸定在舒兰汀脸上,将她的眼睛、鼻子、圆乎乎的嘴唇反复看了几遍,终于从熟悉的五官里将她分辨出来。
还有这种咋咋呼呼的劲,京城其他姑娘也不会有。
真的是舒兰汀,这次没弄错人。
那么问题便在萧朔心头浮现了,他眉头一皱:“你怎么瘦成这样,三年没吃过饭么?”
“三年没吃饭你现在见得是人还是鬼,”舒兰汀万分哀怨,“我不过是吃了一阵子清粥绿叶菜,瘦了一些些而已,你竟差点认不出我,你果然还是脑子被马踢了。”
萧朔那嘴也不是闲的,上下打量了她,道:“一些些?你分明瘦了一整个你,谁能认得出来?”
其实祖母养的孩子,肯定是圆滚滚、满身福气,所以舒兰汀从小是个胖妞,而自她回到舒府,她爹娘对她的福气很不满意,每天只给粥喝,她知道自己是瘦了不少,但因时间久,也不知道有这么夸张。
舒兰汀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听人说自己瘦,还是美滋滋的,翘起尾巴来,“当真?”
“当真,”萧朔点头说,“若是三年前的你这般扑过来,我手臂都该折了。”
“你胡扯!”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舒兰汀气哄哄将他推了一把——纹丝未动,罢了,早好多年前就推不动他了,舒兰汀只能举起言语大旗,“你就是这样与我久别重逢的,太没有良心了。”
萧朔回道:“彼此彼此,你先说我得瑟。”
“你不得瑟吗?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睡觉,你找别人去!”
舒兰汀作势要跳下马车,一只长臂伸过来,将她拦腰拦住,萧朔总算不故意惹她了,语气里带上一点懒散明快的笑意,谁都听得出他的熟稔和亲昵:
“好了好了,出来了还闹脾气,这么久不见,快些进来。”
4. 第 4 章
舒兰汀被他强行拉进了马车里,这里面不像小姐们的马车,没有香包和软垫,四四方方的一处空间,萧朔好大一个,占了大半去,他瞧了瞧舒兰汀怀里抱的东西,挑开一扫,“柿子?给我的吗?”
“自作多情,谁要给你,柿子臭了,我拿出来扔掉的。
“那我来替你扔。”
“不扔了,就送给你,你吃臭柿子。”
舒兰汀将篮子朝他怀里一推,萧朔笑纳,她背过身去,只给他看脑勺。
萧朔撩闲的啧了一声,“舒兰汀,你连脑袋都小了一号。”
“…………”
舒兰汀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舒兰汀这小东西气性很不大,刚被架进马车里还嚷嚷着绝不理萧朔了,颠了一路,到下车时已经咋咋呼呼、叽叽喳喳个没完,说舒府给她请先生上课,一打瞌睡就打她手心,还不让她吃饱,成天只有粥喝,萧朔怎么整突厥人的她娘就怎整她。
她胖一些又如何,难道不可爱么?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做爹娘的竟然来嫌她!而那些规矩学来有什么用,人又不是小猫小狗,会拜拜、鞠躬能换得零嘴吃——能的话她倒真学一学,可是除了粥还是粥!
连马车外的侍卫都听得时时发笑,想着就凭这姑娘活泼过头、精神奕奕的样子,她在舒府应当也没受真的委屈。
当然,其实也可能是,像舒兰汀这样的姑娘,无论到了哪里,都有过的快活的本事。
车马行过两条大街,到一处停下,侍卫掀了帘奉上矮凳请他们下车。舒兰汀借着月色望去,前方是一高门,门内外均有数人把守,虽样貌不一,气质却相似,都是沙场舔血的当兵的。
燕北军主部驻扎在城外大营,而此处则是他们驻京师的临时之所,给来京汇报的将领们提供住处,是燕北军的军务府,此时大赏刚毕,大小有功将领均在此处,要待述功陈事完毕后再领旨回北方去,而萧朔就住在此处。
眼下四下肃穆,在繁华锦绣的都城之中开辟出一种不同的调调来,舒兰汀在萧朔身侧,一路直行进到主屋去,那屋内灯火通明,是个很宽敞的堂屋,地上摆了几十个大箱子,金玉珠宝绫罗绸缎等等不一而足。
萧朔目不斜视,朝里走……舒兰汀没跟上来。
他倒退数步,回到堂屋中。
舒兰汀正眼巴巴的、脚下生根长在了原地。
萧朔扶额,伸手拽起舒兰汀的后领子走。
“欸!别拽!干什么你!为什么不让看!”
舒兰汀趔趄着反抗,萧朔松了手,她恋恋不舍、频频回头,萧朔于是掰正她脑袋,清亮的声音响在她头顶:“舒兰汀,你能不能有点眼界,没见过好东西不成?”
好一个倒打一耙,白日看到信,上头是说带了礼物给她,这不是给她的么?要不是他这么说,她为何后半夜还要出来赴约,萧朔又不会跑,什么时候不能见。
萧朔道:“你想要也行,那是突厥、柔然投降的上供,要入国库的,少一件便要推一个人顶锅,要钱还是要命,你想想清楚。”
“……你少吓唬人!”虽这样说,但财宝变人头,舒兰汀马上就不看了。
萧朔将她推进里间,甫一进入,一股乱七八糟的怪味冲进鼻腔,这里地上也有数个箱子,放的都是些干制的药材。
北地环境恶劣,却产出许多特有的植物,当地的祭司都通药理,有很多特有的方子,萧朔此次前去,搜罗了很多,让舒兰汀领走,要送给她祖母。
“本应亲自去探望,但近日忙不开,陛下随时会传召,无法离京,你先挑好,我命人送去,过些时日再去看祖母。”
舒兰汀的祖母是个慈爱的老人家,身子多病,在清芷寺那些年,舒兰汀规矩没学着,药理倒是熟能生巧的知晓了一些,哪些方子她祖母能用,她比大夫都清楚的多。
“没白疼你嘛,”舒兰汀看萧朔顺眼了,感慨道,“祖母没白给你炖那么多猪蹄。”
她蹲在那些药箱子旁挑选,闻一闻、捏一捏,偶尔掐一点尝尝,把能用的药材捡了出来,一名小将在旁陪着,把她说的勾下来。
这一来一回,很花了一些时候,站起身时头晕,差点栽倒,还是萧朔过来扶住了她。萧朔这才对她每日喝粥这事有了实感,她变成这样纤薄的一片,往他身上一靠,比一把剑还轻,这人窄窄小小的,全部藏在了他怀中,其他人从后面看,就只能见得到一点飞出来的碧绿色裙角。
但她确实是白吃了,全没了,萧朔默默的想。
不知怎的,萧朔没有把欠兮兮的一句话说出来,只是将舒兰汀扶正了,叫人挑好的药材装箱。做完了,他领舒兰汀又回堂屋,舒兰汀觉得那些金光闪闪的玩意变成了一颗颗人头,刻意不看,可萧朔偏偏喜欢和人来反的,步子停在此处,不走了。
“挑吧。”
舒兰汀:“?”
萧朔懒懒道:“喜欢就拿,半个北境都是我打的,拿几件敌人贡品不算什么,没人会与我为难,就算告到陛下那里,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要吧,刚刚战胜,你可不要翘尾巴,许多人盯着你呢。”
“没关系,我功劳极大,他们盯着也没用。”
“怎么能没关系,你这是送把柄给人用!”
“哦?是吗,”萧朔抿唇,似乎憋着什么。
多年交往经验让舒兰汀发觉出一丝不对,她眨了下眼,狐疑的瞅着萧朔。
萧朔果然破功,哈哈笑道:“说什么都信,你真是笨的可以,你也不看看,北境哪来的丝绸绫罗?这是陛下给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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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封赏!”
“………………”这狗东西!
“骗我好玩吗,你出去几年,就没学到一点好?”
“好玩,”萧朔诚实道。
好气,舒兰汀跳起来打他,萧朔很轻松的躲开,功夫其实是学的更好了,舒兰汀围着他咋呼了好一阵,抬手一巴掌呼上去,叫萧朔给截住了。
他挑起眉来,凑她面前:“时候可不早了,再过半时辰我该上朝了,是耗时间生气,还是挑一挑东西?”
事已至此,舒兰汀瞪着他,最后,啪——坚持要打完这一巴掌。
这才甩了甩生疼的手,再去挑东西。
一侧小将当真是心惊肉跳,小心翼翼去瞧萧朔面色,却见他只是摇了摇头,便懒洋洋的靠在一边等,脸上居然还挂着一点笑容。
老天奶啊,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
舒兰汀挑了一会儿,丝毫不困,萧朔等的无聊,打了个哈欠。
这时辰也不好说到底是晚还是早,外头还是黑的,可本朝上朝是卯时,萧朔当真是快要去上工了,他只有这个时间能见一趟舒兰汀。
等到白日,他还会没完没了应酬,要觐见陛下、要去内阁,要陪他外公去见数部官员,这其中也有舒兰汀她爹,他们在外头打仗,回来还要和这些人交代怎么打的、为什么这城打完没有送信回来、送去许多粮草为何还倒欠江南的银子等等等……
萧朔不欲同他们废话这些,只想去装病,但仗已经打完,眼见未来十几年应当都没有仗可以打了,他这般年纪,路还有很长,萧老将军希望他能多接触朝政,因此让他去做打头的那个。
他送了舒兰汀出去,在马车前,舒兰汀叮嘱他将东西都送到祖母那里去,不然她没法向舒府解释这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
“知道了,”其实她压根也没挑中那些真正珍稀的东西,萧朔摇了摇头,伸手去,递给她一样东西。
“咦,好可爱。”
那是只白兔捣药造型的玉器,不大,圆滚滚的。
关外隆松湖产玉,这是当地部落头领打出来要给的小孙子玩的,当时燕北军行军到附近,部落赶快备好美酒佳肴招待他们,还把本地玉矿标在图上送来,以示臣服求和之心。
当地没有其他经济支柱,唯靠卖玉赚口饭吃,征战以来,常被突厥的军队劫掠,已经穷的叮当响了,萧朔没有要他们任何东西,那小孩追出来要送这块玉,他才留下来。
他没和舒兰汀说这些,只随意的说:“拿着玩吧。”
舒兰汀上了马车,拿人手短,变得殷勤又甜美,声都夹了:“那阿朔你空下来记得要找我,我们一起去看祖母,我用祖母的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萧朔忍俊不禁,摆摆手,“看你这德性,知道了,去吧。”
5. 第 5 章
将舒兰汀送走,萧朔转身回了府内。
正值换班,弟兄向他行礼,他点了个头,叫人去把上朝的衣冠拿了过来。
这一套朝服是新赐的,设计繁复,石青色蟒袍,腰束玉带、头带七梁冠,腰侧垂银印青绶,走动时发出叮当轻响,萧朔穿下来也花了小半炷香。
他刚刚穿好,三将之一的卢漳生大步走了进来,声音震的天花板也在响:“听说我弟妹来了,在哪儿呢,快让我见见。”
卢漳生腰有三尺粗,人有九尺高,像个行走的大柜子,把萧朔都衬的斯文了。
萧朔转过头去,也要看热闹:“谁,老彭接妻儿来了么?”
“胡扯,彭嫂子都给我们寄了多少回新衣了!我说的是你!”
萧朔道:“你是没睡醒吧?”
“可不要瞒我,赵子说他已见着了,年纪小小、穿个绿裙子,你亲自接进来的,你们萧家没有生闺女的福气,绝不是你妹子!”
“胡说八道,”萧朔觉得好笑,“那是——”
“是谁?”
前朝有一名将,在京郊寺庙出家念佛,萧朔在外公的引荐下拜他为师,学习武艺兵法,也是差不多的时候,舒兰汀这小胖妞过来陪伴祖母,寺庙不大,十多年来,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就在同一处长大,是青梅竹马。
舒兰汀的祖母爱给活物喂食,附近的雀儿也比寻常的圆一圈,她见萧朔这小孩每日练功读书十分辛苦,经常招呼他过来吃这个吃那个。
萧朔正长身体,又要练武,刚开始还顶得住,过了一两个月,完全向祖母的小厨房投降了。
有时堂食,有时祖母会叫舒兰汀将食盒带过去给萧朔,于是常常是萧朔在勤学苦练,小胖妞却趴在树下呼呼大睡。
等小胖妞醒了,开始呼啦啦的魔音穿耳:萧朔你什么时候练完功、萧朔你什么时候带我再飞一次、萧朔你别练了我们去山下买扣肉饼、萧朔我要吃桃我要吃桃我要吃桃!
萧朔的外公、母亲都在北境军营中,他成日在此处练功,心却完全向着千里之外的军营,只想有朝一日也要去沙场杀敌,而舒兰汀人在寺中,心有时在山下集市的馄饨铺、有时在王二娘的卤味坊,成日爬树掏鸟蛋、下河追鱼,那真是……
萧朔中肯的答:“那是个一般人承受不了的福气。”
-
这头舒兰汀回至府上,天还是黑的,两侧的油灯却已经燃尽了,几名家丁正在揭灯罩子,将里头的烛换新。府上大门向两侧打开,舒大学士正要出门上朝,夫人替他扶正帽子,舒明玉也在一侧陪着。
她多思未眠,眼下乌青,叫舒大学士瞧了出来,温声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舒明玉摇了摇头,因她声音小,舒兰汀没听清回了句什么。
没一会儿,舒大学士乘着轿子出了门,舒夫人牵起舒明玉的手朝内走去,身影渐渐消失。
舒兰汀侧身站在墙边,等他们所有人都走了,才走了出来,沿着黑漆漆的墙根,往自己的院子去。
……
夜里没睡够,舒兰汀白日补觉,睡到快要中午,做梦梦见自己还是胖胖的一只,在寺庙后山烤鱼吃,萧朔非但不帮手还在旁边练枪法,僧人来了,她赶紧扑灭了火,萧朔用枪把她挑起来,一把捞着飞上了树。
若叫舒兰汀来说她与萧朔的渊源,也就是这些了,什么上树摘桃下水摸鱼之类的,全是小孩玩闹,那寺庙里的时光本就是平淡无奇的。
萧朔来的比她晚,她自诩地头蛇,找他拜自己山头,这小子刚开始冷着脸不理她,但多缠他几回,他也就不冷了,吃的比她多!
征战三年,一晃而过,其他人将萧朔传的是神乎其神,但在她眼里头,萧朔现在跟小时候一样,没有区别,是个表面爱装酷,实则有些恶劣但总得来说还不赖的人。
三年……也不算很长的时间,他们认识的时候是这好几倍的长度呢。
舒兰汀在梦里蹲在树上,手里捏着烤鱼,一边看底下僧人走了没,另一边在鱼上咬了一口。
这鱼……这鱼突然活了!尾巴在她脸上甩了一下!
脸上痛意让舒兰汀清醒了。
她睁眼,看见一张皱的像菊花的脸,是个老嬷嬷。
正分不清梦里梦外,她手心也被人拿起来,抽了一板子。
舒兰汀像猫儿被踩了尾巴似的,脑子没有反应过来,爪子先亮了出去,将对方挠了个大花脸。
那人哀嚎一声向后跌去,万万没想到舒兰汀一个小姑娘有这样的力气,一下能把她推到地上去!
舒兰汀彻底醒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睛,迷迷瞪瞪的瞧着自己房间里的不速之客。
有舒明玉、舒夫人、两个丫鬟,还有就是那菊花脸的老嬷嬷。
——原来今日舒学士上朝,从宫中递了帖子来,一家人过两日要去宫宴,因想着舒兰汀从未到过这种地方,舒夫人叫人去请了个礼教嬷嬷过来教女儿。
舒明玉这好学生把能倒背如流的知识点复习了一上午,舒兰汀却还在那边呼呼睡,舒夫人冷脸说不要对她客气,于是礼教嬷嬷决心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舒兰汀有没有被威吓到不知道,嬷嬷自己先翻了个蹄儿朝天。
舒兰汀十分的尊老爱幼,还没弄清情况,看一老嬷嬷摔在地上,赶快去扶。
嬷嬷不肯领情,老爪子掐着她生嫩的皮肉,恨声道:“老身教了那样多名门贵女,连皇后娘娘都金口称赞过老身礼数,却从未见过你这丫头这般顽劣的!”
舒兰汀甩了甩手,将她撇去一边。
嬷嬷又摔一跤,丫鬟赶快帮手,舒夫人气的脸都红了,厉声呵斥:“还不道歉!怎么这样没有规矩!”
舒兰汀瞧瞧她们,眨眨眼露出无辜表情:“对不起呀娘亲、老婆婆,我瞧着有人非请而入,想着这世上除了做贼的没人会这样做呢!”
——学礼暂停,舒兰汀被愤怒的舒夫人关了个禁闭。
并非在自己卧房,而是在府中一窄小漆黑、专门罚下人的屋子中。
这屋子漆黑封闭,寻常人受不住,舒兰汀的小丫鬟一直在屋外说话、哭哭啼啼,后来说的嗓子哑了,没了声音,终于捱到晚上,舒大学士下了班,听了此事,慌忙过来寻二女儿。
将门推开,举着灯照亮里头,只见舒兰汀将腿搁在桌上,脑袋歪在圈椅里,睡得正香。
舒大学士扶了扶额,哭笑不得。
他命人将门外的忠仆送走,又向后招了招手,管家提着菜盒走了进来,将一样样香喷喷的菜肴取出,放在桌上。
舒兰汀闻着味睁开了眼睛,舒大学士道:“不装睡了?”
舒兰汀道:“此处安静无人打扰,正适合睡觉,我睡的很香。”
“好好好,睡了一天饿了吧,来吃些东西。”
舒兰汀绝不和自己的嘴作对,撤了腿,坐直去看桌上的菜,川香鱼片、卤八宝、凉拌三丝,还有牛乳淋荔枝,都中她胃口。
“筷子。”
“哎这儿呢,”舒大学士双手奉上餐具。
舒兰汀风卷残云,舒大学士瞧她吃的开心,“这吃的是你娘吩咐厨下做的,你关在里头,她心如刀绞,她对你严厉,心里头却只是不知如何爱护你才好,你莫要与她计较。”
“爹,”舒兰汀嚼着晶莹剔透的荔枝肉,咬字一点儿不含糊,“你说谎不打草稿。”
“虽有一丁点艺术加工,可你娘爱女之心是真的。”
舒兰汀觉得与他说这种没用话还不如多吃一口。
“当真,譬如你此次回府中来,就是你娘提出的,她对你思念的紧,再不接你回来就要与我拼命啦!”
舒兰汀这才分出眼神给他,只一眼,低头继续吃,动作却慢下来了。
舒大学士瞧出来她松动,笑呵呵的摸了摸胡子。
不比岳丈家世代簪缨,舒大学士自己是郴州乡绅家族出身,为了他科举,舒母做主举家搬来都城,乡下的田宅全都卖了,换得银两供他读书,他中状元后,丞相榜下捉婿,两家结了亲。
舒母主动搬去外头养身子,舒大学士知晓母亲用心良苦,后来与夫人商议,想把二女儿送去母亲那边陪伴,既是不想母亲孤苦,也免得他人议论。
当时家里这小的刚出生没多久,是个体弱多病的男孩,夫人心都挂在这上头,没有反对,便将舒兰汀送了去。
这些年两边时常走动,舒大学士觉得二女儿活泼明快、不失机敏,他娘果然十分会带孩子,夫人却很见不得她这模样,常常气闷,看舒兰汀快要及笄了,说什么也要将人叫回来。
舒大学士等着舒兰汀吃好吃饱,又拿了手帕给她擦嘴,笑眯眯去牵她道:“吃饱了吧,爹带你去见你娘,你让着她点。”
舒兰汀却将手一抽,背了过去。
“我不。”
舒大学士决心再哄一遍:“汀汀你听爹说啊……”
“爹,”舒兰汀拖长了音将他打断,“下山时祖母叮嘱了,叫我委屈了谁,也别委屈了自己,爹你也不想违背母命的吧?”
“…………”舒大学士张了张嘴。
随即舒兰汀掸掸坐麻了的屁股蛋,优雅的走了。
舒兰汀吃饱了便回自己那儿打拳睡觉,大事小事不往心里搁。
舒大学士在原地琢磨了一阵,这才叫着“汀汀”追了上去。
舒大学士发现自己这个二女儿很不好糊弄,但不好糊弄也有不好糊弄的好,做爹的也就放下了这心思,想着她说的委屈,复又命人去弄些新鲜玩意、漂亮衣裙、好吃的等送给她。
至于夫人的炮火,只好他来承担。
因祸得福,后头一日舒兰汀都吃饱喝足、心情美丽。
那礼教嬷嬷也被舒大学士一锭元宝礼貌请走了,听说拿了元宝便改了口,说府中姑娘天真浪漫、罕有的真性情。
听着这小道消息时,舒兰汀正与丫鬟一起做柿子糖,没亏她冬日埋肥的辛苦,今年这柿子大丰收,她收了两箩筐,这两日没人来管她,她领着丫鬟美滋滋的一起捣鼓柿子。
不光有她的丫鬟,还有其他人院子里的七八个,听说这边好玩,都洗了手来帮忙,女孩们在日光下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十分高兴。
说起那礼教嬷嬷,是笑个不停。
“那老婆子也欺负过大小姐,大小姐小时候叫她打过许多次手心,可不是个好的!”
“还得是二小姐来收她,她真当自己宫里出来的了不得啦,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老宫女,与我们也就一样嘛,一脸傲慢显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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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要说,还是二小姐好,二小姐你回来了,咱们这府里才热闹,老爷都笑的多了。”
舒兰汀噗嗤一笑,这不是话本的词么?她扭过头来:“喂,不许拍马屁,一人就分一筐柿子不能多了,再拍马屁也不能加。”
但此话是真心话,不是拍马屁。
这年纪的姑娘,正到了要筹谋自己前程的时候,大小姐从前几年开始参加诗会、四处交际,夫人是个有野心的,一手教大的女儿一定要配个最好的人家,前年礼部侍郎苏青之女许了太子,定了准太子妃,才过了没几日,夫人特意让老爷把几个活跃的门生叫了来府里吃饭,没多久,京里便有了“玉女双姝”的名号。
她有意让舒明玉与太子妃齐名,那这是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定是非皇子、王爷不可了。
在这样的情形里,传闻中的二小姐也到了及笄的年纪,回了府上。
府上的人对她百般好奇,想着前头既有大小姐的榜样,她又常年居在京郊名寺之中,八成是一个仙气飘飘、清冷高傲的贵女,她在这样的期待之中出现……
仙是仙,却是年画里的仙童。
手里抱着鱼,圆滚滚笑呵呵,十分喜庆的那种。
惊掉了全府上下的下巴。
这谁!
府中原有传闻,夫人将二小姐叫回来,实是想叫她去与母家走动,好结个亲事。
夫人是丞相家的小姐,丞相已过世了,现是过继的弟弟管着家业,因着非同母所生,两边没有丞相还在世时那样亲近,因此夫人是有叫两家亲上加亲的想法。
其实是叫二小姐、还是小少爷,倒没有个一定和非要,但小少爷年纪还不大呢,成日都在远郊西山书斋里,一年到头回不得几次家,估摸着这事得让二小姐先打头阵。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二小姐这样一副样子……别说母家,谁家里舒夫人都不愿放她去走动。
这几年二小姐是吃了苦头的,既要恶补文章,还吃不饱,动不动罚抄罚站,眼见着年画娃娃一样的人,一天天的瘦下来,如今成了个杨柳腰,唯脸上还剩了软软的婴儿肥,以及时时都能灿烂发笑的模样。
府中下人们悄悄围观,慢慢觉得二小姐虽不是仙女,却是朵人间向阳花,甭管夫人如何偏心如何严厉打击,她见缝插针能偷吃就偷吃、能偷懒就偷懒,外头怎么对她不管,诗文怎么写的不论,她一概先要以自己吃饱喝足心情好为第一。
眼瞅下来,倒是也有几分佛学哲理在了,这世上有的是人向外所求、攀爬经济之道,而她行自己的道、拜自己的佛,身体强健、心灵充实,已自足矣,无须外求,而既不外求,又管什么爹娘夫君呢,总之无论到了哪里,过的都不会差的。
二小姐这般随遇而安的境界,要么是天赋要么是修行,旁人一时半会儿学不到精髓,但靠她近一些,总能被一些快乐松弛所感染,因此,若得了闲,府里有些小丫鬟们就爱来二小姐这边走一走,看她在做什么、有什么能帮得上手的,趁着管家不注意,给她稍些糕点瓜果什么的。
被二小姐晶亮的眼睛望着、说着感谢之词,人的心情都要好上一整天呢。
丫鬟们在这东侧小院里陪舒兰汀做了一整天的柿子糖,待到夕阳西下,一伙人麻溜收拾了东西,向她告别去。
累了一天,舒兰汀咬着柿子糖,回去卧房里,躺在榻上,拿起个话本子,哎,舒坦!
一屋安寝,何来烦忧!
舒兰汀投入的看话本,看着看着,话本打在脸上,她呼呼睡去。
烛光微弱,满室香甜暖意。
……
就这样,到了去宫宴的时候。
临了出门前,舒明玉到舒兰汀房中来寻她,
舒兰汀没有磨蹭,已在那儿等,她穿了爹买的新裙子,比谁都想穿出去玩。
那裙子是活泼的水粉色,料子上浮着细细的藕荷暗纹,外头罩一件极薄的纱,纱也有讲究,用灯一照,像揉了月光似的。
舒兰汀到舒明玉面前,对她道:“你看这纱好不好玩!”
已是前年流行的东西了,舒明玉早不穿这样的纱,摇了摇头,未搭她的话:“你快些吧。”
舒兰汀讨了个没趣,好在对这位小夫子姐姐也没有多大期盼,跟了她出去了。
门口停了两架马车,舒老爷夫人一辆,姐妹二人一辆,舒明玉非要去与爹娘说话,舒兰汀只能也跟了去。
但今日运气好得很,舒夫人还生她的气,鼻子里喷出一声哼,对她视若无睹,只握了大女儿的手说话。
舒兰汀在旁等了阵子,她们娘俩腻歪完了,终于能上自己那辆马车了。
马车出发,颠簸着往皇宫去。
舒兰汀的眉头难得的皱了起来,舒明玉瞧见了,总算是做姐姐的,开口关心她:“不必紧张,到了宫中,只管少说话,多行礼。”
舒兰汀:“喔好。”
“愁眉不展,是在想什么?”
“轮子外面应该套一个皮圈,”舒兰汀说。
什么?舒明玉没听明白。
舒兰汀比划了一番,她被马车颠的屁股疼,想前几日坐了萧朔的马车,那外头有个圈来着。
舒明玉:“……………”
她将嘴一闭,不与舒兰汀说话了。
6. 第 6 章
对赴宴官员来说,宫宴并非聚在酒楼里吃个饭那样简单,此间礼数繁琐,讲究颇多,宴会虽在夜晚,他们却得在临近傍晚时分便出发,路上堵一阵、马车在第一重门排队一阵,等进了宫门之后,纷纷下车,在侍卫宫女的指引下,一伙伙的步行往宫内去,肚子早已经饿的瘪瘪了。
舒家的人在马车上颠簸时,皇宫之中,萧朔一行人正在在太极殿一侧瀚海阁里坐了一圈,当中是一身明紫的帝王李郢鸿。
这位王上不到四十,没有什么架子,登位以来轻徭薄赋、守疆卫土,是个四平八稳的君主。
从十七做太子起,他一向是性情温和平顺,没有什么脾气,商议国事时常把文武重臣叫在一处,喝茶讨论,几个人就算吵的唾沫星子喷在脸上,也不会见他有愠色。
燕北军这回打下的土地南北横跨一千里,有江左江右两道加起来那么大,当中地形复杂陌生,当地民族与大梁本族从语言到生活习惯样样都不相通,打江山已是不易,治江上更是难上加难,对这片土地的政策稍有不慎,反叛的星火会即刻燃烧起来,纵然此时有燕北军坐镇,但燕北军总不能三五十年、上百年的驻扎在那里,那样收来的土地,也不叫国土。
文臣们旁征博引,主意很多,人人都是策论高手,恨不得就地书一绝世文章,而萧朔就坐在李郢鸿的右手下位,始终没怎么说话,全场要数谁话少,李郢鸿第一他第二。
内侍来换茶,躬身附在李郢鸿耳侧,小声说了几句话。
李郢鸿面色不变,“知道了,去吧。”
老臣们看他要说话的样子,极有眼色的都住了嘴,但李郢鸿却先温和地问了萧朔:“行枧有什么想法?”
这些时日萧朔出入宫闱,将北方的情况说给皇帝听,常常一说一整夜,李郢鸿看他顺眼,已经不客气的叫上他的字了。
皇帝不客气,萧朔不能跟着,遂道:“禀陛下,臣觉得几位大人说的都不错。”
他就说了一句,没有了下文。
李郢鸿:“还有呢?”
萧朔无奈道:“陛下,饶了臣吧,臣只会带兵打仗,别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学,实在没有‘还有’了。”
李郢鸿大笑起来。
十七上战场,打下了整个北境,挂帅归来,还是个连家都没过成的年轻人,在场有的老臣曾孙都比他大了,他可不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学么。
“你呀,哪有那么多仗打,你多跟着学学,快些出师,为朕分忧!”
“臣遵旨。”
李郢鸿叫他哄得开心,笑着对其他人道:“今日先说到这里吧,北境也不是一日打下来的是不是,诸位回去换身衣服,晚上带着家眷来宫中饮杯酒,高兴高兴。”
众人称是,陆续行礼退下,萧朔却被李郢鸿按了下来,“昭琅和皇后一道来了,在外间候着,行枧你和朕一同去见她。”
萧朔应是,落后一步走在李郢鸿身侧。
外间不如里头暖和,秋高气爽,是该穿外披的时候了,皇后穿的很严实,她身旁的昭琅公主却单穿了件夏衣,人也是单薄苍白的,与差不多年纪的皇后站在一处,生生比老了十岁。
李郢鸿自然先关心她凉不凉,昭琅公主摇了摇头,欠身道:“关外苦寒,臣妹已经习惯,穿上厚衣,反而炎热难过。”
李郢鸿“唉”了一声,执起她手来,“昭琅你受苦了。”
萧朔在旁看戏,心知昭琅公主这番作态,是要提醒陛下,她有功劳。
帝王登基三年,柔然来使请亲,昭琅公主当时是宗室吴王之长女,李郢鸿封她公主,出使和亲,十余载来,她先后嫁了两任柔然王,生育三子。
北伐之战中,前一阵柔然都在坐山观虎斗,直到萧朔把突厥打的落花流水,西柔然害怕唇亡齿寒,出兵下场,而东柔然一边偷偷支援,另一边见机献了昭琅公主来投诚,声称与中原大梁有世代的友谊。
待到战局清明,昭琅公主写了长信回京,陈述多年以来的苦楚,兼老吴王妃在太后那里哭了个昏厥,皇帝十分动容,亲自下令,命萧老将军务必将这位和亲公主平安带回、好生安置。
这苦差被派到了萧朔脑袋上,安定两面三刀的东柔然、保全大义卫国的昭琅公主,伤了他许多脑筋。战胜归朝的这一路,昭琅公主也是由他一直亲自护送,和用肉身扛了一尊金尊玉贵的祖奶奶像没有多大区别。
李郢鸿这几日也问起了昭琅公主的情况,实际是暗里打探她的立场,萧朔其实曾在战中因她吃过亏,柔然以公主名义送帖议和,他带兵前去,中了埋伏,但他想这位和亲多年的确吃了许多苦头,有些事也并非她能左右的,于是含混了说辞,有锅都往已经死了的柔然首领身上推,没有说她的坏话。
昭琅特意来寻,还做这样子,皇帝也配合的很,赐了座,温声细语的关切着,唠些家常什么的,眼瞅着夜色已至,宫宴将要开席,还说要一起去。
宴设在含元殿,殿内金碧辉煌,宫灯皆明,幔帐飘飘,环佩叮当,来者按品级排列,每人单独一几,家眷坐在后侧小几上,都在相互攀谈,联络感情。等到帝后携昭琅、萧朔一同出现时,内侍高声唱名,全场皆静了,齐齐俯首拜见。
李郢鸿按例敬天法祖,缅怀一番先帝在位时的光景,表示今日这大统之功是秉承先帝遗志、是受到祖宗保佑的,接着将燕北军夸赞一遍,称其为朝之脊梁和肱骨,功昭日月。
也不晓得是礼监哪位酸笔杆子写的,辞藻华丽繁复,把陛下念的口干,大家不得不竖着耳朵仔细听,听到他终于念完,萧老将军立即下拜道:“此战非一人、一军之胜,而是陛下王道之胜,四海臣服陛下之威名,受感大梁之教化,诚心所向而宾服!”
麾下将领亦是同跪,萧朔绕过御座,跪到了前头去,其余众臣见状,纷纷加入和附和,齐声称陛下圣明。
皇帝龙心大悦,命他们都起来,还主动举了杯,令殿中诸人同饮。
这一杯之后,百官纷纷落座,钟鼓馔玉叮当作响,舞乐悠扬,宫人捧着各色碗碟成队进入殿中,就此开了宴。
此宴规格宏大,分作了两处,含元殿里是王亲、重臣、大将,琼林苑是旁的宗室臣子及其家眷。
萧朔被赐座在十分前排的位置,左手边是他外公萧老将军,右手边是另两位在此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
皇宫的酒醇美,但少了北方那股下刀子的呛辣,两位将军反而喝的不爽利,很大老粗的去与旁边侍女套近乎,问人家有没有别的酒。
萧朔在案几底下给他们一人一脚,两人一齐瞪了过来,很有几分委屈的意思,不过没有再继续搞些名堂了。
萧朔也有他自己的报应——
宴开了没有多久,太后在命妇的陪伴下驾到了。
由萧老将军带头,几将都站了起来迎接。
太后先同萧慎卢老将军叙话,之后对萧朔连连夸赞,说他是好儿郎。
萧朔敛去神情,垂着双眸,却能明显感觉到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这目光不做他想,正是萧侯夫人。
此人是萧朔舅母,对他向来不待见,萧朔幼时住过萧府,外公母亲都在战场,没人爱护,吃过她一些很阴私的手段。
再大一些,他寺庙军营两头跑,与萧府本没什么接触,奈何萧府里几位公子都是骨头缝里痒的货,招揍的很,被萧朔修理过数次,萧侯夫人心疼几个孩子,向来拿他当混世魔王,恨的不行,不知诅咒过多少次叫他死在战场上才好。
萧朔不咸不淡的抬起眸,瞟了她一眼,见她目光淬毒似的,心下啧了一声,想道,气大伤身,至于么?
萧朔却不知道,在这几人到他跟前之前,已发生过一个小插曲:太后是老眼昏花的年纪了,看不清楚人,见萧侯夫人身边带了个年轻儿郎,以为是萧朔,叫到跟前慈爱的说了好多话,直到宁王郡主李環哈哈大笑起来,说我的好祖母,您认错人啦!
那是才在金吾卫里混了个小小职务的萧侯小世子萧裕宁,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小废物,太后说的那些“大好儿郎”“当世英才”“保家卫国”都和他没关系呢。
三年前萧家要出人和老将军同去战场的时候,他可是在家里撒泼打滚死活不去!
萧裕宁与他母亲萧侯夫人都红了脸,尴尬的无以复加。
有了这样的前情,侯夫人还得强打精神、撑起笑脸来,看太后又将萧朔亲热地夸一遍,她心里如何能好过。
她忍不住道:“太后过奖了,战场刀枪无眼、变化多端,他一个从军不多年的小辈哪来的什么主见和功劳,还是全赖长辈指点、圣上恩典,再就是些运气,才有着今日。”
听着是谦虚,却一句话将萧朔将人头别裤腰上的功劳抹了去。
太后道:“哎,不好这样说,总归是英雄出少年,朔儿是极本事的,你们萧府栽培的也甚好。”
废物萧裕宁插话:“什么栽培不栽培的,不过可是怜我姑母,原也是尊贵人物,叫那不知打哪来的负心汉——”
废物就是废物,说些最不合时宜最不体面的话,话没完便被萧老将军先呵斥住了。
他再抬头一瞧,只见周围几位将军都森森然的盯着他,这些人在战场上割人首级如探囊取物,眼中寒意摄人心魄,全不是他招架的住的。
萧裕宁腿肚子发抖,再不敢说下去了。
还是太后开口,破了这急转直下的氛围,她老人家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听见,眼儿笑的眯成条缝,“朔儿如今几岁,定了人家没有,要是有喜欢的姑娘,哀家来做个媒人,今年宫里头还没办过喜事呢!”
宁王郡主李環立马叫道:“祖奶奶!不要乱拉婚配!我们小姐妹们还要多看萧朔几眼呢!”
太后捂了捂耳朵,嘶了声:“你这小祸害,叫的你奶奶这半只耳朵也要听不见了!”
李環赖到她身旁去,抱起她胳膊来,撒娇耍赖了一阵,太后叫她弄得没有办法,边笑边扯她耳朵,叫她是“小赖皮”。
最后在李環的软磨硬泡之下,太后金口玉言的点了萧朔陪郡主去园子里逛逛。
萧朔道了声遵命,与李環一块儿出了殿,这事也就这样揭了过去。
太后瞧着他背影,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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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头去,与萧老将军目光轻轻一碰。
心如明镜、点到即止。
宫灯璀璨,萧朔的青色袍子被照的幽深,袖边蟒纹若隐若现,李環好在也是个高挑的,追他的步子不喘气。萧朔同她也不熟,简单道了谢,停了步子:“多谢。”
李環嘻嘻笑道:“不谢不谢,萧将军前途无量,不必在乎宵小之辈。虽是借口,不过琼林苑里此时正好玩呢,将军得闲,可以去瞧瞧。”
萧朔颔首,漫步而去。
含元殿内尽管热闹,但总归是庄重的,要论活泼松快,倒真是琼林苑好。
琼林苑中黄栌正当季,花梗如羽,万缕罗纱,遍植院中,挂满宫灯,整个园林都像蒙了一层纱雾似的。
这儿没有帝后宫妃,气氛轻松,舒兰汀也正在此处,还是独坐。
苏寒玉实在义气,夜里宫人领了舒家几人进宫,舒兰汀定睛一看,案几座次虽在一处,可旁边“碰巧”隔上了一棵树,成了一个单座。
她嗖的一下坐了进去,谁都拦不住。
这座右侧是黄栌,左侧是梨园琴师,琴师素手拨弦,她面前单独一几,几上有炙烤好的五花肥牛,上好的御酒,一口酒配一口肉,没人管着她,她吃吃喝喝,微醺之中,完全是神仙不换的意境。
苑中官眷们正在做曲水流觞的游戏,“花”顺着酒飘下,琴曲停时,花也停,要么作诗、要么饮酒,已有几个王公子弟中彩,当场做了诗文,引得一片叫好。
他们叫嚷的太高兴了些,以至于乐极生悲,引来了想“与民同乐”的李郢鸿。
皇帝甫一出现,众人都立马行礼,他摆手,“哎,不必多礼,朕来瞧瞧你们玩的,在玩流觞曲水是不是?”
众人应:“是。”
“你们该怎样还怎样,当朕不在——这是口谕。”
他既然在,怎么可能当不在,只能是装不在。
大家都坐回原位去,回忆自己刚才的表情动作,往前续上,皇帝负着手目光沿着流觞走了一圈,最后笑眯眯的、旁边陪同的人也笑眯眯的……都看着舒兰汀。
舒兰汀倒好,眼里哪有旁人,自顾自夹着肉吃,头都没抬,这全场贯彻“当朕不在”旨意最透彻的就是她。
萧朔驻足,眉头轻皱。
一枚小石子从他指下探出,舒兰汀身侧琴弦发出“锃”的一声,她一激灵,瞪着眼睛抬起头来。
吃了酒,她那脸红扑扑,眼珠子却像葡萄似的亮,这会儿像被惊的了小雀儿,说不出的灵动可爱。
此刻她面前,流觞之中,红灿灿的一朵,不是“花”又是什么。
舒兰汀也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居然中彩了!
看她模样,皇后想她是紧张了,笑着宽慰:“这是谁家的小姑娘,瞧着面生呢。”
不等舒兰汀说话,舒夫人忙不迭的站起来自报了家门,皇后道:“原来是舒学士之女,早听闻了,舒府的千金锦心绣口,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呢。”
舒夫人眼角僵硬,都快挤不出笑来,有名气的是大女儿,二女儿恐怕要丢脸。
“臣妇——”
“娘娘,”舒兰汀的声音俏生生的盖过了她。
众人瞧去,只见舒兰汀笑眯眯的绕过了案几,很丝滑地捞了捞袖子,向帝后行了一礼。
礼数标准齐全,半点都不露怯,哪里要什么礼教嬷嬷来多此一举,她祖母能养育出状元郎、投喂出大将军来,那饲养水平能差到哪去?
舒兰汀先是大大方方的说自己不会作诗,“不是说才高有八斗么,那八斗一定都叫大家给占去啦,没给臣女剩什么,臣女实在做不出诗来。”
模样活泼生动,惹得皇后抿唇轻笑。
又不是殿试选状元,玩事而已,做不出便做不出,还能计较不成。
她心里头喜欢这小东西,刚要开口免了她这回,舒兰汀却弯腰,在前方竹筒中舀了一瓢酒水。
“反倒是这酒,”她旋着两弯梨涡,“满园子玉树兰芝,好好地御赐的美酒,都没机会来尝,不如让我来尝一口吧!”
舒兰汀咕噜咕噜喝下那瓢,还擦一擦嘴,冲他们明快的笑起来。
皇帝都没忍住,噗嗤一乐。
萧朔扶额。
他不再旁观,从树后走出一步,人们这才看见了他,皇帝也道:“咦,行枧也在此处。”
萧朔双手抱拳,道:“陛下,美酒佳肴,文武双兴,五谷丰登,盛世太平,臣请乘风舞剑一曲,为宴助兴。”
“好!好!”
夜风徐徐,月色如练,黄栌花叶飘落,如烟似雾。
萧朔借来金吾卫配剑,他身条挺拔,轻若飞燕,踩着韵律,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兴起之时,飞身上树,挑的树枝摇曳,花落如雨,他穿梭花雨之中,银光闪烁。
收势之时,他落地半跪,颈侧渗出细汗,长剑抱在怀中,呼了口气。
里里外外的人都来看他,鼓掌叫好,舒兰汀坐在树下,也满脸高兴的给他啪啪鼓掌。
萧朔借低头时带去一眼,眼里很明显写着“你这缺心眼的”。
7. 第 7 章
萧朔开了一头,诸人也接连献艺,当真是琳琅满目、人才辈出,舒兰汀把手都拍红了,看的那叫一个开心。
趁着人多热闹,萧朔还是老招数,投了一颗石子提醒,将舒兰汀引去了没什么人的花园里头,头一句话便是斜着眼问她:“好看吗?”
舒兰汀嘻嘻笑:“好看!”
笑的如此没心没肺,萧朔往她额头“咚”的来了一板栗。
好清亮的一声响,舒兰汀一手捂额头,露出“我是谁我在哪刚才谁打我了”的不可置信表情。
萧朔道:“舒兰汀,你真本事,光我瞧见的你就喝了有八九杯,这是什么场合,生怕喝不醉是不是?”
这宴席也不晓得是哪个摆的,案几上、流觞中的酒水是两色,混喝醉人,而且一般流觞都用水酒,苑中这样酒香四溢,闻起来分明是醇酒,宴中宾客都是鬼精鬼精的,没人去捞那流觞的酒,她倒好,一杯又一杯,把自己当酒神。
萧朔怕她当着帝后乱说话,赶快舞了个剑混了过去。
舒兰汀瞪着他:“我当然本事!又是为这样的事打我,你们这些人未免太不把我当回事了,我这海量有什么好怕!”
萧朔指指头顶,“你本事,瞧见没有,牛在天上飞。”
“呵!”
但是,说到飞,舒兰汀脑子里叮当一声,“罢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不明白我可以理解,若你诚心向我赔罪,我可以不跟你计较。”
她态度转变突然,萧朔侧耳要听她吐出什么象牙。
舒兰汀:“不如你现在就带我飞飞,就三棵……四棵树怎么样。”
萧朔喟叹:“舒兰汀,真出息啊你。”
“带我带我带我吧,”舒兰汀气性是真不大,想到他刚才舞剑时飞身上树的样子,馋的不得了,一把将他袖子拉住,“刚才那树那样高,你一踮脚便飞了上去,飞的又高又快呢!”
家常便饭,轻功而已,萧朔道:“不过是花架子。”
舒兰汀:“带我带我带我!”
儿时舒兰汀常叫萧朔带她飞,她那会儿胖嘟嘟的,他也飞得起来,如今他武艺精湛、她也瘦了,一定能飞的很高。
“只要几棵树就好,不用飞太远了,”她通情达理的道,“毕竟是皇宫呢,被侍卫瞧见打下来就不好了。”
萧朔去抢自己袖子,“你也知道是皇宫?别扯。”
舒兰汀不肯放,拽着他袖子摇,“哎呀这又没人,你都三年没带我飞过啦,你刚才还打我了,你带我飞我就不计较了。”
她惹的萧朔十分想笑,先前在殿中的不虞都忘了,但还要故意板起张脸:“说了别闹,下回。”
“下回是哪回,先说好了,不要赖账。”
“又不是难办的事情,我赖你什么账。”
“真的?”
“真的——”萧朔忽安静下来,舒兰汀不晓得他发现了什么,总之一下被他推到了背后。
萧朔目光如电,朝林中一扫,他听见簌簌声,是鞋子碾过落叶的声响。
几息之后,不远处树后走出来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年,略有些尴尬,低着头道:“将军,是我。”
来人是萧朔的亲卫,萧朔眉头松开,“找我?”
亲卫瞟瞟他身后飞出来的裙角,没有说话。
“直说无妨,”萧朔也将舒兰汀从身边放开。
亲卫不敢多看她,快步过来,说是张卢两位将军有请,就在前头等着。
这俩大老粗找他做什么?萧朔有些纳闷,但也没多说,“行,你带路。”
但两位将军说了,不要让外人晓得……亲卫犹豫了一瞬,不过到底是亲卫,跟着萧朔的时间长,很是了解他,眼前这姑娘绝对不算外人,起码对萧将军来说不是。
因而他立马领了路,三人行出不远,绕到林后,露出一小亭子,那卢漳生、张复二位将军正在里面。
舒兰汀跟着萧朔一块儿进了去,两边都是一愣。
那二位愣的是萧朔带了个小姑娘,舒兰汀愣的是地上有个五花大绑的人形粽子。
粽子口里堵了团乱七八糟的抹布,鼻青脸肿的、涕泗横流,双眼被黑布蒙着,看穿着,应该是哪个勋贵的公子。
萧朔飞快的掩了舒兰汀眼睛,示意了亲卫,看其带舒兰汀人走开,才向卢张二人眼神询问。
二人将脑袋从盯舒兰汀那头收回来,道:“我们瞧这萧家小世子是不想要舌头的模样,特意将他绑来,好叫他如愿!”
地上的正是乱说话的萧裕宁,萧朔走后,太后与老将军说话去了,没人理他,他气闷,入座喝了两杯酒,同萧府另一个公子不干不净的说着萧朔及他母亲的坏话,过后去找地方如厕,刚一出门,被两将打了闷棍,绑到了此处来。
萧裕宁自己是金吾卫中一员,金吾卫负责保卫京城安宁,宫宴特意调了一支队伍进来值守,哪晓得在这些当兵的眼里,防卫形同虚设,和那窗户纸差不了多少。
他被两人揍了顿狠的,又恨又怕,呜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听得脚步声和说话声,他手脚使劲的蹬,一副丑态。
萧朔半蹲下来,靠近了他,从旁拿了一截树枝,直抵在那喉咙上,萧裕宁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敢动了。
“想做哑巴?”
果然是萧朔!
萧裕宁“呜呜”出声,也不晓得是求情还是要骂人,萧朔为了全他夙愿,把他口中抹布拿开,让他说话。
“萧朔……”萧裕宁还是被他娘养的太好了,开口依然叫嚣,“这是皇宫!你怎么敢!我要告到皇上那里去!”
萧朔手下使力,树枝陷入皮肉之中,他笑:“萧裕宁,你果然想当哑巴。”
萧裕宁赌他不敢真动自己,“你、你、你伤我试试,一命换一命!”
“你是不是傻子?我伤你做什么,我要将你脑袋按在水里浸死,再往井里一抛,是你自己酒醉跌下去的,明日你娘寻你,看你身上也没有什么伤,是淹死的。”
“…………”萧裕宁道行还是太浅,听了他慢条斯理这样一句,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别、别别!咱们好歹是堂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别杀我!”
“我不是野种么,萧府现在改了风尚,流行与野种做兄弟了?”
萧裕宁失语。
萧朔将树枝扔了,直起身来,踢踢地上这团人,问那二人:“现在怎么说,是浸死还是……”
萧裕宁:“!!!”
“路上有别人瞧见没?”
“没有,我们做事你还不放心,老子夜行杀突厥狗贼,狗贼人凉了一宿才被发现,这么个废物算的什么。”
“好……”
“我错了、我错了!”萧裕宁大叫起来,“饶了我吧!”
萧裕宁兄弟几个幼时仗着人多,常欺凌萧朔,萧朔那时就是先挨了众人的打,后头再单个找人往死里咬,眼下这情形,与当年几乎没有分别!哦不,萧朔还多交了几个杀人如麻的将军兄弟!
萧裕宁十分后悔自己多嘴,哀哀求情,“我再也不乱说话了,绝不说你、不说姑母,我以后就是一个哑巴,萧朔、萧爷爷、萧大将军,你饶我一命吧!”
真是太没骨气了,萧朔顿觉无趣,说他废物一点不夸张。
玩起来还没一只蚂蚱会蹦跶。
他摇了摇头。张复晓得他意思,过去踢了萧裕宁一脚,接着拎着他朝外走,人一会儿就消失了。
当然,不是真去浸人的,哥几个没到杀人当乐趣的程度,张复处理好了,再次回来,对他们说人已经松了绑,跑走了。
萧朔道:“怎么绑他来了,宴中的酒还是吃不惯么。”
张复道:“吃不了一点,比西北的差太多了!”
卢漳生则嘿嘿一笑:“实在太无聊了,什么也不让做,还不如拿这小子找点乐子。”
合着金尊玉贵的小世子就是个乐子,萧朔啧了一声。
“还有件正事和你说,”张复以极低的声音向萧朔说了几句。
皇后那头的人带了个信来,说皇上有意给昭琅公主重新册封、在京建府,还要赐封地田庄,以对她的功劳进行表彰,昭琅竟没有应,只说是自己应做的,倒叫皇上不知道要如何做了,跑去问了皇后。
卢漳生一听见就来火,他弄不明白那公主脑子里装的什么,唾沫星子快喷到天上,张复道:“就你嗓门大,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旁边安静的萧朔横了一眼过去。
卢漳生恨恨道:“你们难道不恨吗?阿朔,是他们害了你,只要你一句话,我这官帽不要了……”
萧朔转头看向他,面沉如水,眸光漆黑,慢慢的,卢漳生消了声。
萧朔淡淡道:“此事不是现在该提的。”
但何时提、如何提,却不说了。
张复清楚他胸有成算,拉了莽夫卢漳生,叫他闭上嘴来。
小小的亭子里,有了片刻的安静。
这时,亭子底下冒出一只圆润的脑袋,双眼看向他们这处,写着“好了吗?”三个大字。
噫!小姑娘!
两将眼睛发光,像见了鸡的黄鼠狼。
舒兰汀看粽子都被扔了,应该没有什么不能看的了,实在有些按捺不住,故而开始探头探脑。
“快过来,”萧朔招手。
舒兰汀跳上台阶,咚咚咚跑上去,“什么好玩的不带我!”
“脏死了,有什么好玩,”萧朔掸掉她肩头落的枯叶。
他前面意思是叫亲卫送人走,亲卫把人领在下面听墙角,他没有多说,听就听了。
两将探头探脑,八卦之心已经到了极致,萧朔给他们相互介绍了一番,舒兰汀甜甜笑着与他问好,“谢谢你们在军中照顾阿朔。”
太讨人喜欢了,卢漳生兴奋的摩拳擦掌道:“我就说这小子藏了个姑娘!还不认!他写那些个信、搜集这这那那的小玩意,还骗我们说是给小孩的!”
张复还有修养一点,和气的回礼:“弟妹。”
萧朔就知道会这样,抬起一脚要送他。
“弄错了,”舒兰汀先来了个轻描淡写、微微一笑,“我其实是他爹!”
萧朔的拳头从天而降,砸在她头顶。
他凉飕飕的:“我是你爹。”
舒兰汀拧过脑袋,抱起他手腕就要咬,萧朔只得撤手,她趁机一脚踩在萧朔鞋背,留了个泥印子。
萧朔道:“你就是属狗的。”
“狗那么可爱有什么不能属的,你属鸡你小肚鸡肠、叽叽歪歪。”
“呵,绝交。”
“我先绝,绝交。”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分明是我先与你绝交。”
“……”
两人叽叽喳喳,两将目瞪口呆。
“看见了?”
萧朔瞥向他们,没好气道,“还胡说八道吗?”
两人诡异沉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们的感受正一种很玄妙的状态。
此时此刻,哪里还记得什么和亲公主、可恶柔然、阴谋诡计,二人脑中只有一句“我是他爹”。
从来没有人可以对萧朔提他爹,他娘现今好好在呆在北地军营之中,当着所有人的大姐头,一顿饭吃半斤牛肉,就这样,萧裕宁提了,也要挨顿狠揍,而谁要去提他那死了的爹,完全就是找死了。
是真的会死,不是这样吓唬吓唬。
但是这姑娘可以。
此事,难以用语言解释。
不理两人的思绪翻飞,萧朔对舒兰汀道:“你认认他们,我一般都住在你上次去的军务府上,你有事来找,若我不在,找他们俩也一样。”
舒兰汀点头应好。
萧朔想着也没什么好多余说的,彼此认了脸就行,于是送了舒兰汀回琼林苑去。
到不远处,看前面灯火辉煌、人头攒动,萧朔停了下来,摆摆手让她自己去,
舒兰汀融入人群之中,兴许是她消失的久了,她刚露面,舒夫人狠狠剜了她一眼。
她没同舒夫人多说,坐回那单独的小几后,在黄栌树下,唇角微翘,双眸映着一片热闹。
却显得她孤单一个了。
萧朔皱了皱眉头,亲卫到他身边,低声说陛下召见,他顿了一顿,转身走开了。
-
回了这宴席上,舒兰汀也没有老实,她小花招一套接着一套的,这会儿桌上菜冷不好吃了、因着被萧朔教训过酒也不喝了,她便开始玩弄琴师,托着腮极为幽怨的盯着琴师。
眼中控诉之意非常明显:都怪你,在我这儿停了琴,害我中彩。
琴师一个老实人招架不住她,主动问她想听什么曲子,舒兰汀接连点了一二三四首,将此处变成她独一个的听奏会。
听着那皇家出品的优美琴音,对风花雪月一窍不通的舒兰汀只觉得耳朵脑子都很舒服,有些想打瞌睡,这时,亲爹发出一声巨响,将她吵醒了。
亲爹刚眯着觑觑眼到处找她,没找着,回来一看她就在座位上,凶凶的说:“你这是到哪去了!”
舒兰汀揉眼睛,“随便转了转,坐的屁股疼。”
“这是宫中,岂能随便转!”
舒兰汀“唉”了一声,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真是奇了怪了,为何人人都觉着她不靠谱?没人看出来她的聪明机智、有礼有节么,怎么这品质非要配个苦大仇深、少年老成,做人开心与靠谱有什么矛盾!
舒大学士也是个不懂她的俗人,道:“爹叫你背了那样多的诗,你怎么就一首都没念出来!”
“咱们家才高八斗有您就够,分到我这儿不够用了嘛,爹你在那含元殿里头吃的什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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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不一样的菜……”
舒大学士:“含元殿不是吃菜的,是陛下主持的……!”
舒兰汀都没听完,“喔喔原来如此!”
父女对话惹得旁边人都悄悄闷笑起来。
帝后走后,此处恢复松散,命妇们相互走动,舒夫人身边聚了几个官位低些的官夫人在献殷勤,舒夫人性子倨傲,与身份比她高的夫人处不来,也就只有这些人来拍拍马屁。
此时听了舒大学士与二女儿的对话,颇觉有趣,凑上来夸了舒兰汀活泼可爱,连皇后娘娘都喜欢。
舒夫人冷冷地道:“她是个不知好赖的,你们莫要说些虚话,她要信以为真。”
几人忙说她谦虚,舒家女儿的教养出了名的好等等,说到了舒明玉如何的珠玉在前,今夜的诗文多么惊艳,舒夫人的面色好看起来。
舒兰汀听了,忽然想了起来,目光往四下瞟,怎么不见舒明玉?这小夫子姐姐可不是会乱走动的性子。
便是在此时,她的目光对上了一位被宫女簇拥的奇怪妇人。
说她奇怪,是因为她一身单衣、重敷粉黛,神态疲惫苍老,与周围人大为不同。
目光相撞,舒兰汀礼貌低头,而那妇人竟盈盈走上了前。
伴随着她的走近,座前、连带附近,全部安静下来。
“松庭,”此人正是昭琅公主,她停在舒大学士面前,轻轻下拜,“多年未见,可曾安好?”
舒大学士怔了一怔,他坐在案几后,停顿的这几秒,已经十分失常和失礼。
终于反应过来,他忙站起回礼,“见过昭琅郡主。”
“你我何必多礼,”昭琅柔声说,“快请起吧。”
舒大学士道:“是……是。”
郡主头上的步摇几乎花了他的眼,他忍不住揉了揉。
其间气氛怪异,连舒兰汀也嗅了出来,而舒夫人更已经面如黑炭。
昭琅道:“听说园中黄栌正盛,我久不归京,不大认得路,君可否与我引路?”
“这……”
“我夫妇二人一同为公主引路,”舒夫人道。
昭琅颔首:“好。”
于是三人离席,留下神色各异的众人。
舒兰汀有点子迷糊,这是什么情况?她四下张望,极想打听,其他人碰着她的目光,全都低头躲避。
她觉得纳闷,一边剥栗子一边将疑问按下。
约小半个时辰,夫妇二人回了来,舒大学士满脸讪讪,舒夫人冷若冰霜,不管他如何搭话,都不理人。
而直到宴尾,昭琅公主也都再没有露面了。
夜间,舒家人出宫门,坐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往苏府去。
停在大门口,舒夫人先下了马车,舒大学士屁滚尿流的跟上,口中叫着:“夫人、夫人等等!”
舒兰汀姐妹二人在后一辆,车还在走,她揭开帘子,探着脑袋看她爹的笑话,就差要嗑瓜子。
“那昭琅怎么回事,是爹的风流债不成?”舒兰汀想着舒明玉兴许知道一些什么,回头向她打探。
舒明玉是后头才回宴上的,从那会儿开始,到此刻,已经当了一路冷美人冰雕了,闻言将玻璃似的眼珠子转过来,面色微妙地盯着舒兰汀。
舒兰汀:“怎么了?不能说么?”
舒明玉又闭上眼睛,当她不存在。
“………………”这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古怪。
舒兰汀只好独自回了自己院子,自行卸了发髻,叫丫鬟打了水来浣发。
她头发乌黑发亮,像绸缎一般,因好洁每日都清洗,洗起来不费什么功夫,而秋日干爽,只需在院中披发晾上一两炷香,也就干了大半。
在院中干发时,才从丫鬟这儿听说了自己爹的事。
果不其然,昭琅公主就是大学士的风流债。
十年以前,榜下捉婿的美谈发生之前,舒大学士原是个有主的。
舒家是郴州人士,郴州是吴王封地,舒松庭有状元之才,在吴王那儿也是有名的,彼时吴王府中大郡主李淑宁对舒松庭有意,正待其科举高中,再行婚嫁。世事难料,册封旨意来的比金榜题名要早,淑宁郡主成了昭琅公主,坐上了北上的车马。
有说老夫人之所以变卖家产来到京城,就是怕着儿子伤心,带他换个地方。
又过了几年,舒松庭中了状元,后头才有了现在夫人。
此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些年夫人为此闹过许多次脾气,府中上下都悄悄传过了。
说到此处,舒兰汀心想,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夫人一进门就去小少爷那院里了,老爷在那低声求情,仆人们都敢进去,全都跪在外面呢。”
“吵起来了吗?”
“老爷都没能进门,怎么吵,姑娘,在宫里是发生什么了?”
好嘛,丫鬟也想在舒兰汀这里打探打探呢。
“我也不清楚,也避着我呢。”
舒兰汀表示等自己知道更多了再来告诉她,丫鬟则表示自己现在可以再去探探前院情况。
丫鬟飞快的去了,舒兰汀“哎”了一声也没拦住她。
不是,她篦子还在丫鬟手里呢!
只好自己去房间再找一个,坐在院子,晒晒月亮、吹吹秋风。
刚在宴会里享了一整夜的热闹,突然到此宁静之所,心中忽而有一些些很微妙的空落。
那种空落,不是明月照大江、苍生一芦苇的空落,只是一片叶儿落了,落得离大树有些远,不能化成养分明年再生在这棵树上了;是小鸟飞去南方过冬,叽喳一冬,再来时藏在泥瓦墙壁上的爪印没了,原来此处换了一个新房子……
舒兰汀想,若要写诗,这样的想法和意境要如何说呢?
颂繁华、歌太平已有许许多多文章了,冬天的雪夏天的花也有了忠实的拥趸,但是雪融后屋檐上的水将瓦片渗的深浅不一的样子、小鸟爪印在墙壁中小小的痕迹、草儿卷曲起来像一个春饼的样子,从未有人去写。
这也是一种空落。
空落但自在。
舒兰汀在这小院里仰头晒月,享一刻的空。
……然后一颗石子扔到了她肩上,太熟悉了这感觉。
舒兰汀大睁眼睛,定睛看去,月儿高悬,墙头上坐着一个黑衣劲装的萧朔。
晚上不是刚见过么,还有什么事来找她?她歪歪脑袋
萧朔单手撑着膝盖,高束的马尾落在身后,挑眉:“不是要飞么?”
“!!!”哇,好讲信赖!舒兰汀双手高举欢呼,萧朔如鸿鹄轻轻落地,直起身来,低眸瞧着她。
他也是后来想起来的,她对他说,“又为这样的事打我”,表情有一些不对。
萧朔道:“等一等再飞,‘又打你’是什么意思,这府上是有谁动了你?”
8. 第 8 章
舒兰汀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睁着眼睛“啊?”了一声。
萧朔将她在林子里说的话重复给她听,舒兰汀才听懂了,哇道:“你将我说的话记得这样清楚呀。”
萧朔道:“你有话说话……”
舒兰汀扑去抱住他胳膊,眼睛弯的像新月一样,扑闪扑闪的。
萧朔两根手指戳在她脑门上,将她往远了推,“别黏。没就算了,还要不要飞了?”
“要!”变成双手圈住他脖子,爬上他背,高兴的“吁”了一声,在萧将军那矫健有力的臀肌上一拍,“飞!”
萧朔:“…………”
萧大将军本欲发作,想想没有旁人看见,算了。
梁都只在朱雀门内设有宵禁,之外灯火通明,城隍庙附近人头攒动,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摘星阁内才子佳人,有醉了的书生正在墙上作画,一条护城河流通半城,映照着点点星光。
风从远处来,带着细碎的人声、笑声,卷起二人的衣角和发丝,又飞去远方。
二人坐在摘星阁顶上,舒兰汀托着下巴,看那下面书生的画,画已作毕,是一副千里江山,书生卧倒,醉的不省人事,而头顶是银河九霄,天地尽收眼下。
舒兰汀羡慕道:“轻功这样厉害,怎么我就学不会,师父伯伯教你的时候明明我也在呢。”
“这话说完,你在什么?”
“唔……就是在呀。”
在睡觉、在剥松子、在打哈欠、在斗蛐蛐等。
舒兰汀自我开解道:“罢了,人各有所长,你是练武奇才,我和你比什么呢,虽然飞不上去,但我爬树比别人快多了。”
萧朔道:“你想的真开。”
舒兰汀:“还好还好。”
萧朔也懒得说她。任何功夫都只是技法,要能成才,靠的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有一身深厚内功,否则纵有名师也白搭。
舒兰汀侧正盯着萧朔看,忽然伸手,在他耳边一抹,又凑近去看,“咦你耳朵?”
是在屋顶上,萧朔没乱躲,让她捏了耳朵,有一些痒痒,拧眉道:“别乱摸。”
他耳上有一个豁口,是战场上被敌方一箭射过来时擦中的,躲的不及时,外侧耳郭有小半割裂,军医缝合后留了疤痕。
又不算什么大伤,不值得去说。
舒兰汀却静了静,兴许想到了,如果再偏一点,脑袋就没了。
“……还写信说战无不胜,”她小声道,“吹牛。”
萧朔向后撑住身子,抬头朝向月亮,都城的月亮没有北境大,显得天很高的样子,他悠悠道:“自我带兵以来,陆续经了大小一百来场战役,我少有输的,小部落听说是我来了立刻逃跑,帐子里的羊奶都还是热的,我可没有骗人。”
可不输,不代表不死人、不受伤,舒兰汀去抓他的手腕,问:“还有哪里受了伤?”
萧朔抽了手出来,斜斜睨着她,“你那三脚猫的医术想给我治伤不成。”
舒兰汀道:“你让我看看!”
萧朔啧声:“还等你来看?晚了,伤都好了。”
舒兰汀抢不到他的手摸脉,怕推搡起来要掉下去,悻悻作罢,想了一想,又问:“那两族都已投降了么,不会再打了?”
“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差了一点什么?”
萧朔道:“总是会差一点的。”
舒兰汀瞧着他,过了会儿纳闷道:“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那是自然,”萧朔挑了挑眉,“我如今可是大将军了。”
舒兰汀捧场,鼓掌啪啪啪。
萧朔故意道:“大将军可是很大的官,去了哪都有人奉承,若给你家下个帖子的话,你爹也要客客气气的来迎我。”
舒兰汀心说这有什么威风的我爹那么窝囊对谁都客气,“喔。”
“尽管如此,本将军还抽出时间来特意带你玩,你该对我说什么?”
懂了!舒兰汀利落叫道:“好大儿!”
萧朔作势要敲她脑门,舒兰汀哈哈笑着低头躲,钻到了他臂弯下,“好了好了我错了。”
萧朔捏住了她后颈皮,还有一只手架着她胳膊,“要对我说什么?”
“……不说!”
两人闹起一阵,底下聚会的书生们正好散场,勾肩搭背、跌跌撞撞的下楼,有人听见动静抬头敲过来,只见到了一抹影子,从月亮中间掠过去,此人蘸着醉意叫道:“嫦娥玉兔!”
兔起鹘落,萧朔带着舒兰汀落到旁边更矮一些的房屋顶上。
“嫦娥,哈哈哈哈!”舒兰汀指着他笑的前仰后合。
萧朔:“玉兔有什么意见吗?”
舒兰汀:“嘻嘻,可爱!”
萧朔无语,偏过头去笑了起来。
“你还要去哪么?不去就……”
“要!想去升平坊!”
升平坊是一沿河巷子,许多家都向外开了窗,挂了红色绸带,河上有小船,有姑娘倚在船边,身条曼妙,没骨头似的岸边招手,叫着郎君。
脂粉香气冲鼻,叫人一闻就知道是何处所。萧朔不知道她竟然是要来这样的地方,来了便立刻要走,被舒兰汀拽着不放,“来都来了,我还从没来过,你让我瞧瞧新鲜。”
萧朔骂道:“舒兰汀,亏你是个姑娘家,你知不知道你如今几岁了?”
“我当然知道我几岁了,你不知道你几岁吗,什么问题嘛,别板着脸了,我们往那边去!”
舒兰汀拖起萧朔,好似在拔河,吭哧吭哧的要往前走,尽管收效见微。
但光在此处,已经能看见许多,毕竟视野很好,能看到屋内有姑娘在唱歌跳舞弹琴等,还有的是两人依偎在一起,脸贴脸的说话,有些船在摇晃,隔着纱从外往里瞧,有一个人覆在另一个上头,不知做些什么。
舒兰汀知道那是话本里写的阴阳交合之事,脖子伸了出去欲要看的再仔细些,但才一眼就被按了回来,只听到一点点动静。
萧朔捂了她眼睛又捂耳朵,将她团吧团吧扛在肩上,脚尖点地,嗖一下飞了出去,轻巧的跃过数处建筑,到了另一条巷,才落了下来,落在了地面。
因飞的太快,还翻了个身,舒兰汀被整的头晕乎乎,落地脚软。
拿萧朔当了扶手,他手臂紧绷绷的,像石头一般。
“你好没意思!”才缓过来,舒兰汀就冲萧朔汪汪叫唤,“不看就不看,还转个圈,弄得我头好晕!”
萧朔:“还能更晕你信不信。”
舒兰汀下意识往后一退,摇摇脑袋,表示不想了。
萧朔去拉她,“是谁教你……”
舒兰汀却正好朝四处瞧了去。
这儿没有升平巷那样花红柳绿、处处红绸,来往的人不多、却也有一些,一处小院门口正有个瘦高个的“男子”出来,身后一人一路送他到外面路上,柔情蜜意的留其过夜。
“男子”又塞了几枚碎银到他怀中,摸了摸他脸颊,说改日再来。
这客人虽然身量高挑,但嗓音就是个女子,还是个特别眼熟的女子。
舒兰汀眼睛睁大。
李環走出几步,留在外头的侍女跟了上来,她忽觉有些不对,转头朝后方看了看。
看见个背影,高大挺拔,以她流连花丛的老练目光来看,可是个脱衣有肉的好身材,那腰是腰、腿是腿的,啧……
那处是两人,男人挡住了一个姑娘,这点从那双缀了珍珠的鞋可以看出。
李環心想南院何时有了这样的货色,还有那姑娘竟然装都不换大摇大摆的来,摇了摇头。
等李環走了,舒兰汀才从萧朔身边探出头来,好奇上升到了极点。
于是……
期待已久的大板栗终于落在她脑门。
手很重,舒兰汀捂着脑门,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萧朔想起自己回京游街那日,茶楼中,既有李環,又有舒兰汀,因此不做他想,谁教舒兰汀的,已经知道了。
大梁民风开放,礼教没有前朝那样严格,公主郡主养几个面首不是稀罕事,还有人给萧朔的娘送过美男子,他知道舒兰汀性子天真烂漫,对此种事情应是一窍不通,但若好奇跟风再发展下去,可不好说,因此刻意对她冷了脸,想要教训她。
舒兰汀当真生气了,明明是他叫自己出来玩!
她叫道:“你自己走吧,我回去找李環玩去!”
她真的回头往南院去。
天那样应景,还飘了几点小雨下来,舒兰汀要找地方躲雨,往最近的遮蔽物去,跑了没几步,被人拦了,长臂揽住她腰,将她一把扛了起来。
扛……?
天旋地转,舒兰汀发现自己像个沙包一样在萧朔肩膀上。
“喂——!”
到了舒府,连只野猫都没惊起,萧朔将舒兰汀扔进了她自己院子里。
借着明亮的月光看她,她额头已鼓起来个包。
萧朔纳闷,他又没使力,脸皮那么老厚的小霸王怎么是个皮薄的?
舒兰汀道:“我当真生气了。”
萧朔却不理她,推门进她的卧室,点了烛灯,很仔细的四下都看了一圈,没有见到什么不好的东西,想应该没人骗了她去,轻轻的松一口气。
桌上盖着个话本子,他也拿起来看,舒兰汀上次看到了小白龙和朱刀客亲嘴,特意折了页,好回味一番,所以他一翻就翻到了这儿。
舒兰汀来抢,他仗着自己高,长臂一伸,既让她抢不走,自己还能继续看。
好嘛,爱看是吧,舒兰汀不抢了,圈起臂来坐在桌上,看着他看。
萧朔果然眉心微拧,面色渐渐古怪。
他合了本子,朝舒兰汀看来,舒兰汀:“喜欢吗?喜欢送你几本,每周出新篇我都带你去买如何?”
萧朔:“……”
朱刀客和小白龙这两位江湖大侠,一个神秘冷酷杀手,一个俊朗飘逸少年,都是好男儿。
萧朔谢绝,将话本子扔回给她,舒兰汀接了本子,瞪他一眼,爱护的掸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和褶皱,爱惜的放进柜子里。
那柜子里放了四书五经等等经典必读,她的《双侠传》塞进了《女德》的封皮中。
剩下那些是什么,几乎不需要想了。
萧朔转过了念头来,到了升平坊她还嚷嚷着要“往那边走”是要去哪,可不就是要去看看南风么。
……这三年她究竟都培养了些什么兴趣爱好?
这样想,便这样问了出来。
舒兰汀道:“那可多了,我在京三年,很吃得开,许多人带我玩,说出来你这个土老帽也不会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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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朔走近了她,舒兰汀还坐在桌上,腿没着地,双手环抱胸前,一株树枝斜影伴着明月照了进来,她将脸颊鼓着,故意做出本小姐在哪都混得开的样子。
萧朔将头低垂,声音轻轻的:“送你的玉在哪?”
“藏在……告诉你干嘛。”
“很吃得开的舒二小姐,怎么闺房中什么贵重、好玩的东西都没有,一只小小玉佩要藏,爱看的话本都要用别的书来装?”
舒兰汀气闷,房中有什么都被他看了,无法反驳,“……别揭短啊告诉你。”
她要跳下桌子,却被萧朔抵住肩膀,人也拦在她前方。
舒兰汀抬起头来,略懵的朝他看,他的轮廓在昏暗之处更加英气了,眉骨和鼻梁笔挺的,在脸上切出山壑一样的阴影来,经历过生死厮杀,少年的青涩傲慢已尽数磨去了,换成了沉稳敏锐,那一双眼睛像湖一样,很认真的瞧着她。
“我掂着你像瘦了有几乎二十多斤是不是?”
舒兰汀有点不好意思,拿手指比了比,还要多一点。
很轻的一声叹,散逸在夜里。
萧朔用拇指按着她额头,“给你揉一揉,揉开了明日不会肿。”
突然对我这么好?舒兰汀眨眼不解,并觉得他按的自己痒痒的,于是缩起脖子躲。
萧朔竟也没有动了,问她:“按重了吗?”
“……唔,嗯,”舒兰汀莫名其妙有点不好意思,顺着他话点头。
“我再轻一些,疼了你说。”
……
夜色微凉,烛火摇曳,一只野猫在墙头扯了懒腰。
舒兰汀说困就困,和萧朔说着话打起了瞌睡,萧朔问她要不要去睡,她打着哈欠点头,脱了外衣栽到床上,萧朔弯腰捡起衣服,给她叠好了放在边上。
他推门要走,动静牵出了舒兰汀最后一丝清醒,“你要走了么?”
“嗯,你睡吧,我快要上朝了。”
“这么快,”舒兰汀嘟囔了声,爬着坐了起来,萧朔怕她跌下来,又走过去,舒兰汀坐在床沿,揉揉眼睛说:“大将军带我玩,所以我要说,”
“谢谢阿朔哥哥。”
-
萧朔回到军务府中,天是黑的,但要上朝的人心都是凉的,张、卢两将都已换好了朝服,没找到萧朔,觉得他不会耽误上朝,就在原处打着瞌睡等。
萧朔经过他们,他们都没醒,被亲卫拍了拍,才一咕噜起来,发现他是彻夜未归,还穿着昨夜衣服,以为发生了什么,速速跟了上去。
正见着萧朔打开一只小小白色瓷瓶,倒出两颗药丸来,未就水直接吞服了。
二人更面色不好,“你动手了?昨夜发生了什么。”
“是有外族奸细混了进来?”
“还是有刺客?”
“死了多少人?”
萧朔:“……”
他摇了头,轻咳一声,不好说自己只是飞了半个都城,“都没有,不要草木皆兵,只是略动了些功力。今夜昭琅公主那头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始终住在别府之中,未与什么人联系过,听说见了舒大学士后,一直在院里吹冷风。”
“好,”萧朔道,“请宫里的人帮帮忙,叫她与舒大学士多聚一聚。”
“好。”
“是何用意?”二人揣测许多。
没有深意,给舒大学士和夫人添些麻烦而已,萧朔深沉道:“做好事。”
上朝要来不及了,两人退出去,萧朔赶快换朝服。
换衣时军医听到风声进了来,趁着间隙给他把脉,摸了一阵,觉得还好,没有开什么药,口头叮嘱说:“将军,余毒未清,只是用针封了起来,动用内力便容易引动毒药,咱们还没找到解药,您务必保重身子。”
“知道,我有分寸。”
-
舒兰汀又是睡一整天来补觉,竟没人来招惹她、管着她,她先前被罚抄女戒上百遍,一直拖着没抄,她娘也是忘了这事似的,除了每日按例叫她去房中汇报今日学了什么之外,都没有提别的。
汇报时,舒夫人撑着脑袋,丫鬟揉着她太阳穴,她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简单听了,没为难舒兰汀,看她一眼,又闭上眼,打发她走了。
舒兰汀边走抬头,看天上是不是下红雨、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府里头管制松了,舒兰汀便好摸出去玩,李環说猎到一只野味,拿去京中最好的酒楼里现杀现做,叫了姐妹们一起来吃,舒兰汀准时到了,下了轿子,踏入楼中。
李環笑着开口要叫她,眼睛往下落,舒兰汀鞋上珍珠的光反射进了她眼睛里。
李環:“!”
舒兰汀心说糟了,将脚收回门槛后,却已来不及,电光火石间,李環把什么都想通了,那“腰是腰、腿是腿”分明是……!
“舒!兰!汀!你和萧——”
其他姑娘也到了,走过来,“汀汀,環儿。”
舒兰汀拼命做出封嘴的手势,李環将话说到一半,吞回去,把自己弄得狂咳起来,整张脸都呛的红了。
大家忙去关怀她,倒了水给她喝,苏寒玉嗔道:“怎么说着话能呛着自己呀你!”
李環:“……”她眼刀子刮向舒兰汀。
舒兰汀毫不心虚:“就是!”
9. 第 9 章
她还敢就是!
李環现在就是很想把舒兰汀按板板上搓一顿,大家都是背后大放厥词觊觎萧朔美色,当着萧朔面屁都不敢放,她倒好,整反的,把人弄去南院里搞,还不避人!
当着许多姐妹的面她没好立刻戳破,等大家都往楼上走时,立刻借助舒兰汀拉去一边,李環愤愤指着她道:“好啊你,咬人的狗不叫!”
舒兰汀抱着不知哪搞来的水晶糕装蒜:“郡主您说什么呢,听不懂听不懂……”
李環:“不说是吧,我这就去告诉你姐说你去小倌馆!”
舒兰汀:“啊喂!”
“说!怎么搞定的!”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回事,”舒兰汀知道糊弄不过去,速速介绍了一番与萧朔的关系。
“昨夜不过是在闲逛,哪晓得这么巧遇到你,我想着场合不对才没与你打招呼。”
“就这样?”
“就这样。”
李環万分狐疑,上下打量舒兰汀,而舒兰汀是那样的自然和自信,任她如何打量都没有一丝瑟缩。
李環思及平日里大家议论男女之事时,舒兰汀确实是一副不感兴趣不开窍的模样,心中对她的话已经信了八成,还有两成,是以己度人……
她扼腕:“唉!踏破铁鞋,美色竟藏在寺庙这种地方!”
萧朔,美色?天啊。
“我说寺庙那种地方人如何呆得住,原来如此,你俩竟是穿开裆裤就认识的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怎么就没得手呢!”
舒兰汀心想,李環你说话好登徒子啊……摇了摇头,她与萧朔是十分纯洁的,她也瞧不出萧朔和美色有什么关系,认为他和孩提时分还差不多,她知道萧朔也是如此。
舒兰汀坦坦荡荡地道:“男女之间不至于全是那种关系,我俩就是两肋插刀的好兄弟!”
如此大义凛然换来李環评论:“呸,你占着茅坑不拉屎!”
“………………………”
舒兰汀难得变成两个姑娘家中较为文雅的那个,仰望天空,无言以对。
小二端着菜盘子经过他们,往包房去,香气扑鼻,舒兰汀那魂都被勾走了,吸吸鼻子,“好香啊,是什么肉?”
“唐僧肉喂嘴边了你也不吃,就会馋这没用的,不行,我还是觉得有问题,你再说说,你们半夜在南院逛个什么劲。”
舒兰汀只听到关键词:“嗯嗯?这是什么肉?”
她脚步跟着那碟肉挪,李環认为她又在装蒜,是故意岔开话题不和自己说了。
舒兰汀只想吃肉,双手去抱李環胳膊,说话可甜可甜,“環姐姐,回头再说吧,咱们快进去,你亲手打的野味,我要第一个下筷子,不让别人抢先。”
“但我觉得……”
“不要你觉得,”舒兰汀又使她的牛力气,拽人进去,“你与萧朔都一样,我最喜欢你们啦!”
“…………”罢了!
包间内一桌好酒好菜,吃的满足,李環又觉得舒兰汀瞒的也不是多大的事,很平和的摊在椅子上发饭困,随手拿了坚果喂她。
除了舒兰汀,贵女们全都吃饱喝足,没有外人,懒洋洋的聊着天。
先说起苏寒玉与太子的婚期,定在除夕,苏寒玉是姐妹里头第一个出阁的,届时大家要一块儿送她一份大礼。
还有一位贵女也已定了亲,男方后院丰富,她也不遑多让,她分享了两人的友好会晤过程,彼此都挺满意的,几人听了也称羡慕,这样公平,不错。
还有谁说起了那位和亲十几年的昭琅公主,这几日都在太后宫中抄经,对她的遭遇,在座都唏嘘,还好这仗是打胜了,不然这儿人人都有倒霉机会成为她。
舒兰汀嘎嘣嘎嘣咬着坚果,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这段。
秋风送爽,午后的暖阳熏人,实在很适合打了伞在树下瞌睡,说困了,有人打了个哈欠,说要找地方睡觉去,于是几人作别,各自找去处。
到了门口,李環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招来舒兰汀,低声说:“我想过了,你不要与她们再说你认得萧朔了,她们老奸巨猾,必定借你当桥,抢先下手,到你开窍就晚了。”
舒兰汀半知半解的点头“喔”。
“还有,”李環回头瞄一眼,“萧朔我就不比了,我和寒玉姊姊你最喜欢谁?”
当着李環,舒兰汀脆生生的一口:“你!”
李環意满离,如沐春风。
-
舒兰汀难得出来,不会那么早回去,步行去不远处的书铺找新话本,挽着苏寒玉的手一起慢慢溜达。苏寒玉她也是很喜欢的,温温柔柔,会关心人,实在难分高下。
书铺藏在巷子深处,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店主爱挖掘坊间写手,总有第一手的新本子,她和苏寒玉每月来淘,都会有新发现。
两人爱好不同,进店以后各去一边,舒兰汀找到了里头,踮脚摸向柜顶上一本书,因她不够高,费了些力气,这时旁边一只手伸来,替她拿了,交给她:“小友要这个么?”
“对对,”舒兰汀道谢。
对方是个戴着叆叇的白脸书生,性子应是腼腆,不太敢正眼看人,“这书写的不好,没想到有人喜欢。”
舒兰汀仔细去瞧他,观其神情、听其话音,晓得是碰到写手本人了。
此处签了许多写手的,碰上来送稿的并不稀奇,她其实觉得这书不算上乘,但南风读本不多,粮食紧缺,里面两个人物刻画不错,她也就追了下来,每出新本都会买来。
心想是心想,舒兰汀嘴上以鼓励为主:“你怎么这样说,这书写的可好看了,我每期都买,不信你问店主。”
书生正是听了店主说,这位姑娘本本都买,才壮胆前来,此时听她夸奖,红了脸,嗫嚅着说感谢。
舒兰汀装蒜说:“我说书好看你谢什么,难不成是你写的?”
“正是、正是在下。”
“当真吗!”舒兰汀捧场做惊喜状,“我今日也太幸运了,竟然碰着大家本人!”
“不敢、不敢,只是爱好,不是大家,多谢小友抬爱。”
舒兰汀如此不走心的表演,他也信了,还特别感动和激动。
他摘了叆叇,用手指揩眼睛,“家中要我多顾家业,不要花心思在旁的没用的东西上,我今日来,是想若当真没人再看我的书了,以后便不再写了,还好小友来了……”
竟有此事!舒兰汀赶快道:“若你自己喜欢,决心要做一番事业,旁人怎么说有什么关系呢,我要是没来,也总有下一个人来,此书不成,还有下一本可成,万不可丧气。”
书生唉了声:“小友说得对,我从小到大,见的都是男子之间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唯有南风读本之中,有相亲相爱,人人之间充满温情,朝堂江湖多少艰难险阻也不能让这感情破损,实在是感人,实在是割舍不得啊。”
舒兰汀心说人家立意真高上而我只不过爱看男的亲嘴儿………算了不管了,总之今日做好事了,她安慰了这小写手,还从兜里找了手帕给他擦脸。
“要不你在这手帕上给我签个名,”舒兰汀提议道,“等你成为大家,这就是珍藏版了。”
于是书生在手帕上签下笔名,叠的方方正正双手捧着交给舒兰汀,仿佛完成什么重大仪式。
此间完毕后,舒兰汀拿了几本书去结账,苏寒玉也在柜台前,她捡了两本真正大家作品,正在等舒兰汀。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来,正要叫汀汀,舌头突然打结,“三、三……”
那书生也是瞳孔地震,下意识后退,竟将一撂书给撞倒了。
那书是小山一般叠着的,向旁哗啦啦的倒去,动静极大。
柜台后的店家霎时大怒,摆好这叠书费了他多少功夫啊!他冲去罪魁祸首那儿,气势汹汹指着书生,“你这——”
苏寒玉飞快地挡在书生面前,“我家弟弟笨拙,实在对不住!”
苏寒玉忙塞了碎银两给对方,店家掂了掂觉得好重,立刻推了回去,龇牙咧嘴的瞪藏起来的书生,“谁要银子,叫他给我摆好!”
“喂!”一只手从一堆书里钻了出来,接着是乱糟糟的小脑袋,“有人扶扶我吗!”
原来舒兰汀倒霉蛋被那堆书压住了,两人连忙帮忙挖她,将她扶起来。
舒兰汀屁股墩好疼,边揉边道:“店家你这书摆的就不稳啊,你追究人家我就追究你了,本小姐身娇体贵没几锭金元宝治不好的……”
店家:“你们这些讨债鬼!”
店家愤愤甩袖离开,留了三人,舒兰汀瞅瞅二人,“苏姐姐,怎么你还有弟弟吗?”
苏寒玉道:“是、远亲。”
“原来如此,”苏家这样清贵的门第,子弟来写南风话本,的确压力很大啊。
书生面红耳赤的,碰到熟人无地自容,“嫂、姐姐,小果子还在外等我,我先回……”
他吞回“宫”字,改口:“回家去了。”
“好、好,三弟慢些,只有小果子么,是否带了护卫?”
“有暗卫的,”书生说,“我、我走了。”
他转过来,朝着舒兰汀也鞠一躬,而后用风一般的速度跑了。
舒兰汀摸了摸后脑勺,苏寒玉转过来看她,迟疑:“他在里头……也买书么?”
“是吧,”舒兰汀替人打马虎眼,“没注意呢。”
苏寒玉性子谨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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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多问,将此疑惑按下了,手中话本也往下放了放。
……毕竟,不仅三皇子心虚,她也不怎么有底气。
二人经了这小插曲,结账离开,各回各家。
舒兰汀回到府上,仰在藤椅上,翻起新买的话本,一直看至天黑。
天黑时分,轿子落在舒府门口,舒夫人与大学士一前一后下轿,大学士依然追着夫人屁股后头,夫人冷漠不理人,径自去了儿子院子里,继续与大学士分房。
过了不久,丫鬟来传舒兰汀,叫她按例汇报一日学习成果,舒兰汀去到她娘那儿,留心看了看,果然一直捏着手腕在甩。
“夫人,不如明日歇一歇,”贴身丫鬟小声劝道,“您抄了三日经书了,手累、眼睛也累,那密密麻麻的字,把眼睛看坏了可怎么办。”
舒夫人冷道:“我不去,叫那不检点的浪蹄子和老爷两人一起抄?”
太后使人抄经百份,要烧去祭告先帝,昭琅主动请缨,她老人家把大学士也叫了去,舒夫人听说此事,寸步不离的跟了去,绝不叫那二人独处,为使任务快些完成,她在那里片刻不停,抄的经书有一寸高,回来以后,疲乏至极,睡觉都在手抖。
丫鬟道:“那我为您捏一捏。”
她半蹲在舒夫人身边,揉着其手腕,片刻后,一只手拍了拍她肩膀,“我来吧。”
丫鬟抬头看见自家二小姐,忙让了去,连舒夫人也是愣了一下。
但舒兰汀没有像丫鬟一样揉,而是提起舒夫人一只手,在几处地方重重按了,接着从她肩头一路捋到手指尖,拉着用力往上一拔——
舒夫人被这套动作提溜的人都悬空了,手臂酥麻、直通天灵盖。
她先是想为何要相信这逆女,意欲发作,但很快又发觉,手腕是真不疼了。
“您这是经络堵了,只按一处手腕没有用处,这下是不是舒服了?”
舒夫人下意识点头,又吃惊:“你怎么会这些?”
“常给祖母捏,我还会医术呢,”舒兰汀大言不惭将自己的三脚猫功夫称做医术。
然后夹带私货:“抄书是很累的,我知道的,不光这手腕,那腰、腿、眼睛都容易出问题呢。”
舒夫人大约也想到了自己总让她抄这个那个一百遍,没有说话。
她在烛光底下瞧了瞧舒兰汀,闻见一股女孩家脂粉的香味,舒兰汀平时才不用这些,她道:“我没空管你,你溜出去玩了?”
舒兰汀:“……”
“罢了,”舒夫人疲乏的闭了闭眼,难得没有骂她,淡淡的讲了道理,“你同李環几个玩便玩了,不要学她们那些坏作风,她们是吃祖荫的,不在乎什么样子,咱们不一样。”
“咱们是书香门第,你要跟你姐姐学的,那才是有用的、好叫你们嫁个斯文人家过好下半生的好东西。”
“医术是术,这也是术,你想想吧。”
舒兰汀也想了,医术救人,这女德女戒是什么术,嫁人术?
她抬头看了看舒夫人那脸色,心里已经摇了头。
舒夫人不知她在想什么,只道:“去吧,早些歇息。”
又想到什么,舒夫人吩咐丫鬟,“挑几盒胭脂给二小姐带回去。”
“是。”
将舒兰汀送了走,丫鬟回来,奉承舒夫人说:“二小姐十分懂事,夫人平日待二小姐严厉,二小姐不往心里去,还心疼夫人劳累,关心夫人,给夫人捏了捏手,立马就好了,也很能干呢。”
舒夫人闭着眼道:“不过下九流的东西,不过若拿去侍奉婆母,讨得婆家欢心,也是可以。”
“是呢。”
思索一阵,舒夫人睁眼:“去拿笔墨来。”
前几日府中收了帖,石砚堂邀了名儒,对外讲学,不论官阶身份,皆可去听。
舒夫人写信,说自己忙于为太后抄经,无暇他顾,请她娘家兄弟嫂子,也就是现今岑家的主母,帮忙携两名女儿,与其他兄弟姐妹们一同去听名儒授课。
另写道,二女儿略通黄岐之术,大侄儿腿脚不便,亦可随行,让这二女儿来照顾一二。
岑家大儿子岑羽梁不良于行,虽有满腹才华,却无法在朝中施展,因而寄情诗画,是个极有名的大家,心疼这大儿,岑家将众多铺面庄子全都给了他,老爷子留的丹书铁券也在他那儿。
他至今未娶妻,后院空空,是一夫婿的好人选。
信写好,递给丫鬟,让她送去岑家。
丫鬟拿了信,手轻轻的抖,张嘴欲言,却说不出来。
……再好,也是个残废,怕是连敦伦都要下人来扶,夫人把二小姐和他往一处凑,若真,成了,叫二小姐下半生怎么办?
10. 第 10 章
丫鬟走到了门口,舒大学士正在那儿踱步徘徊。
自打出了昭琅这麻烦事,夫人不愿搭理他,他只好每日入寝前都在门口守着,以示诚意。
见了他,丫鬟念头一转,脚下稍顿,朝他走了去。
今夜无月,清癯的中年文士一目十行看完信件,脸色冷了下来,总是好说话的弯着的嘴角抿的平直。
……
正值稻谷成熟之际,按照往年惯例,圣上要领王公大臣到庄子去行亲耕礼,割下成熟的稻谷祭祀,此次允带家眷,祭礼在三日后,舒大学士叫两个女儿收好行李先行,即日就启程去。
这事未与夫人商量,直接通传了两位小姐,舒夫人听闻之时,两女儿的行李都已经装车了。
石砚堂的讲学就在这几天,舒兰汀跟了大学士去皇家田庄,还怎么去认识外家表哥?
舒夫人心生不悦,叫人送了信去府衙问舒大学士,但派去的人竟连老爷的面都没见着,只有个小厮只满脸无辜的说,不是夫人先说,老爷的事不要再拿去烦您么?
此举将气的舒夫人胸闷,在房中砸了东西,等到半夜,那总在院外候着的大学士却不见踪影。她彻夜无眠,只得又修书一封,向岑府解释,这信与上一封只隔一天,岑府没有回信,想是觉得她反复无常,不愿理会。
她气她的,这边,舒兰汀随着马车哒哒一路,在黄昏时接近了皇家田庄。
这路程不近也不远,她准备了一大袋零嘴,路上若有小贩在卖新鲜瓜果,她必定叫停马车让人去买,再分给所有下人吃,这一趟下来人人的嘴都没怎么停过。
舒明玉靠着马车闭目养神,睡了一觉,一睁眼舒兰汀就凑了上来,献宝道:“套了皮圈以后马车是不是很稳。”
舒明玉:“…………”
舒明玉选择继续闭眼。
舒兰汀实在是好无聊,话本不敢看,怕被舒明玉告状,零嘴吃饱了,没人和她说话,简直闷死她了。
她撩开帘子朝外看,山清水秀、夕阳西下,远处有建筑掩藏在树后,那是此行的下榻行宫,好在是终于到了!
交了帖子请守卫放行,数辆马车行进别宫之中,此处已经布置好了防卫,在金吾卫和燕北军中各调遣一队精兵,分别负责内外安防,此时外头这圈都是燕北军,个个十分神气,站如标枪,身上的黑色盔甲在发亮。
舒兰汀跳下马车,前方回廊里,一个身影带队走过,腰配银剑,面目俊朗桀骜,他走过之时,燕北军都低头行礼,齐呼将军。察觉到这头有人,他侧过头来,露出锋利五官,双眸漠然的扫过舒兰汀一行人。
舒兰汀冲他嘻嘻一笑,他表情未变,只是那份冷肃被翘起的唇角给冲淡了。
“晚点找你!”舒兰汀向萧朔做口型。
她自以为很隐蔽,其实很明显,舒明玉冷冷的瞥了过来,小夫子的脸更板了几分。
两姐妹到厢房放置了行李,不等舒兰汀躺好,舒明玉来拉了她,冷冰冰的说要一同去给舅舅请安,舅舅岑仪林是礼部尚书,此行已先一步到了,临出门前舒夫人叮嘱姐妹二人,务必先去找舅舅。
舒兰汀唉了一声,跟了过去。
此次祭祀是礼部负责,岑尚书一切亲力亲为,忙得脚不沾地,姐妹俩在厅中坐了好一阵才等到人,相互间说了些漂亮话,坐不了一炷香,又有人来寻岑大人,岑大人答说马上就去,见状,二人不再打扰,欠身离去。
走在环廊之中,山水映着建筑,十分好看,舒兰汀慢悠悠踱着步,也品了出来,家里和这位舅舅实在不怎么亲。
脚下悠悠,转过一个拐角,经过了另一边厢房,一位贵女正在卸行李,活是下人在做,她百无聊赖的卷着马鞭玩。
舒兰汀一看,马上叫:“李環!”
李環回过头来,顿时也笑逐颜开。
有了小伙伴,舒兰汀哪里还会肯跟着小夫子姐姐回房,欢天喜地的留在了李環这儿,听她介绍说还有谁谁和谁谁都来了,晚上要一块儿去外边麓谷烤羊腿、骑马、看星星。
来时无聊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舒兰汀喜悦地想这地方来的太对了!
而另一边,舒明玉自行回了房,丫鬟已收好房间,布置的简洁雅致,并在四角放好香包,不一会儿已是暗香盈盈。
舒明玉落座桌前,执起笔来,欲要修书给母亲,告诉她一切安好,那笔却迟迟落不下去,因她心中并不安定,总是浮现一张男子面庞。
“大小姐!”丫鬟急忙跑进来,惊的风铃叮当,舒明玉蹙眉看去,丫鬟那脸红扑扑的,对她道:“萧、萧将军来访!”
舒明玉大吃一惊,毛笔落在纸上,酿出乱糟糟的墨迹,她无暇理会,心口如小鹿乱蹦,“在、在哪里?”
“在门外呢,是否要见?”
自然要见!舒明玉跑到门口,脚步又顿,提着裙子跑回桌前,补了些口脂,这才出去了。
萧朔抱着剑在门口等待,肩靠深红色木栏杆,束起的黑色马尾静静垂落,听得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目光先落在舒明玉脸上,接着越过她向后,没有看见其他人。
“萧将军,”舒明玉莲步轻移,向他欠身行礼,鬓发后耳根微微发红。
“将军来访,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无事,萧某突然造访,冒犯了。”
舒明玉轻轻摇头,“不会。”
萧朔又看一眼她身后,门半敞着,里头空空的,只有个扫地丫鬟,舒大学士临时报了家眷二名,行宫中只腾出一间女眷厢房,让两女同住,舒兰汀应该也在这儿才对,她人呢?
舒明玉敛首轻声道:“上月在香积塔得将军相救,还未谢过,将军便匆匆离去,未留姓名,这些日子明玉几番找寻,均未果,直到将军打马游街,才知道您是明玉的救命恩人。”
萧朔道:“护卫百姓安宁乃职责所在,不需言谢。”
“将军大义,明玉却不可理所当然,”舒明玉悄悄抬眸瞧他一眼,不敢多看,很快低头,“此处风大,请将军移步厢房,喝些淡茶可好?”
“不了,还要巡察,”他随口拒绝,“换岗差不多了,我这就要走了。”
舒明玉:“这样快吗……”
萧朔又朝里看一眼,这眼被舒明玉察觉了,她心中的雀跃瞬间消散,被郁闷取代。
萧朔不多停留了,随意点了个头,快步离去。
舒明玉微微发怔,站在原处,嘴唇咬的没了血色。
夕阳已经全部落下,天际只留一线红,月亮在另一边高悬,泛着皎洁的光,山下谷地离着行宫不远,面朝一片平坦的稻田,风吹拂着,稻谷如波浪一般。
舒兰汀与李環在此处烤羊腿吃,同行有三四个认识,还有一些不认得也能一块儿玩,她听了其他人说起,才知道大家都是两三天前抵达的,这会儿来的人可没几个。
舒兰汀没往别处想,只觉着是她爹每天在夫人、公主之间为难,把这事忘了吧。
说起忘,舒兰汀摸一摸后脑勺,她是不是忘了什么?唉,忘了。
“舒兰汀,滑草你去不去!”李環在另一边叫她。
“去去去!”
舒兰汀跑过去,“对了滑草是什么!”
谷地半坡有大片草,一人在屁股下垫一片皮革,从上往下滑,就是滑草。
原理简单,玩法刺激,从高处迅速滑下,那种失重感叫人心口砰砰跳。
舒兰汀太喜欢了,跑上滑下,溜了十几个回合。
姑娘们在此处尖叫笑闹,在山坡和谷地里留下了自己的身影,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去,时间实在不早,不敢大声说话,遇到守卫也赶快比上嘘声的手势,生怕惊动大人们。
舒兰汀寻路回到房内,轻手轻脚的将门关上。
一转头,微弱的烛灯下,披散着头发的舒明玉从床上坐起来,也不知道是刚醒还是没睡,“你去哪了,见谁了?”
“和李環她们几个,”舒兰汀十分不好意思,“玩太晚了,吵醒你了么?对不住。”
她那一身都是乱七八糟的草、泥土,舒明玉定定看了她一阵,闭眼回到床上。
“明日不要了,”那头飘来这样冷冷一句。
舒兰汀:“喔……好。”
一觉到明日,李環说,山上还有个冷泉池子、一片更高的草场。
这回骑了马,是安鋆公主去找人要的,说了是给贵女们用,都选的温顺漂亮的大马。
有了马,更撒欢的玩,除了庄子稻谷被围起来,附近其他地方被逛了个遍,还从挨着的村落里买了几壶当地酿的果子酒。
于是这天再次玩到了很晚。
子时,是安防队伍完成接班的时候,萧朔盯着所有位置都重新填上人,回到自己房中去休息。
刚推开门,他便察觉不对——房中有人。
腰间的刀出鞘,银光映着冰冷双眸,在天花板反射出一道光。
脚步落地无声,转瞬他将整个房间扫视一遍,目光落在床榻的隆起上。
一只脚,雪白玲珑,从被子里伸出来,那是姑娘的脚。
萧朔一愣,眉头黏的更紧。
刀归鞘,但面色不好看,又是谁做出送美人这种混事?萧朔脑中闪过几个大人的姓名,但首先,是冷脸去叫了亲卫。
亲卫刚打瞌睡了,闻言一激灵,立即上前听令。
门打开,风哗啦一下刮了进来,萧朔冷道:“是谁让——”
动静搅了屋内人的清梦,她翻了个身,脑袋露了一半出来,头发铺在床沿上,衬的那人像个猫儿似的小。
话到嘴边,转了个调:“不早了,你去休息。”
亲卫自认为明白了,立即快步离去,连着周围一圈同僚都拽走。
如此一来,谁也听不到不该听的动静,对缺乏经验、虫子都没见过几条母的他来说,可以说是心思缜密了呢。
屋内,萧朔回到床边,拉开被子,舒兰汀睡得很沉,还打着小呼噜。
他沉默。
“舒兰汀。”
“醒醒。”
“吃饭了。”
“有猪蹄。”
萧朔拍了她两下,叫了数声,没有一点反应,像睡自己的床一样踏实。
床头挂着萧朔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民间说将凶器放在床头可以驱邪,萧朔有所怀疑,眼前这不就被小鬼压了床么。
他弄不醒舒兰汀,也就算了,去另一边简单沐浴洗漱,再拉出一张长塌拼在床边,把舒兰汀卷到塌上,他要睡自己的床。
夜里,舒兰汀半梦半醒的,想自己来找阿朔,阿朔回来了吗?
坐起,懵了一阵,觉得人好像还没回,于是爬上床去睡觉。
清晨,亲卫前来敲门,提醒萧朔要起了,军中纪律严明,每日早练,萧朔会最先到练武场内,一个一个点名,因此他总在这个点起来。归朝以后,他身上还挂着战时武职,暂未定新职,每日被迫卯时上朝,又更早了一些。
他听见门口浅呼,人已醒来,睁开眼睛,今天的开门红,是有一只脚,踩在他脸上。
如何描述那姿势呢,舒兰汀的脸向着床尾,怀中抱着整卷被子,上半身很规矩,下半身……
萧朔把她的脚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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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踢了两脚空气,另一只脚踢他脖子。
床上发挥余地不多,萧朔握住她的小腿,把被子从她手里扯出来,舒兰汀于是醒了,看见萧朔,迷迷糊糊的:“你回来了。”
“我都等……”她看一眼天色,打着哈欠,“等你一晚上了。”
说着,一拱一拱,回到枕头上,又把眼睛闭上。
醒了吗?
没有醒。
萧朔暂时不研究她怎么跑上来的,越过她下了床,捡起外衣穿上,去屏风后呆了一阵子,等着那活清晨的动静消下去。
亲卫打好了两大桶水来,萧朔打开门看了一眼,这小子真是贴心过头,面无表情道:“不用沐浴,打洗脸水。”
亲卫摸了摸脑壳,依言去做,换了一个盆来,萧朔接了铜盆,没有让他进来。
亲卫昨夜放了舒兰汀进来,知道打那之后她没有出来了,所以当然也不会往里走,自然的退了出去,尽职尽责的守在门外。
萧朔将毛巾浸湿在盆中,稍微拧干水分,还是湿漉漉一张,拿来捂在舒兰汀的脸上,再用手按着四个角,不让她掀开。
舒兰汀整张脸都被盖住了,萧朔在心里倒数十九八……舒兰汀诈尸一般腾的坐了起来。
因为呼吸困难而憋的小脸通红,大喘着气,毛巾顺势掉落,啪嗒的落在肚子上。
她梦见自己掉水里淹死了,大睁着眼睛,看见坐在床边的萧朔,这老招数……瞬间怒从胆边生,跳起来掐他脖子。
萧朔一手便握住她的腰,这人也很容易就身上扒拉下来,他语带威胁:“舒兰汀你想挨揍是不是?”
他真使力,舒兰汀哪里干的过,嘴唇、鼻子都是红的,委屈巴拉的瞪着他。
萧朔是不会心软的,她这夜里踹了他不知道多少脚,他的腰现在还是僵的。
舒兰汀的小脸皱成一团:“我来找你玩,等了你好久好久,你都没有回来,我好困,很晚很晚才睡,现在这么早,又让我起来,还要揍我。”
“等不到我便回房去,非要等我做什么?”
“要找你,来两天了,还没有找你玩。”
“编,接着编。”
“没编,”舒兰汀将下巴往膝盖上一搁,眼睛朝上看,脸颊鼓鼓的。
分明是昨夜玩到了快子时,怕回去被姐姐骂,来占他的床。
要没这出,祭祀结束了她也还不一定能来找他一趟。
萧朔冷哼一声,手底下动作利索,去洗了毛巾,丢给舒兰汀,叫她自己擦脸,他才不伺候。
舒兰汀慢吞吞的擦了,递给他,“讨厌鬼,还给你,早饭有什么吃?”
“没问,阿松已去端了,”萧朔制止她那又要往被窝里倒的动作,指着旁边,“坐着,我和你说。”
“啊?”还好困,这可是卯时三刻啊,她院里柿子树上的鸟邻居这会子都不会醒的。
“你不可如此随意进我的房间,”萧朔面无表情的说,“更不可睡我的床。”
“……喔。”
上回拉他去妓馆,这回一声不吭睡他床,“不管你昨夜是为什么,你知道自己现今几岁了么?你这样谁娶你?”
“原来是要说这个,我知道的阿朔哥哥,”舒兰汀人困的想死,但那嘴还是个全自动精装的,“男女大防,祖母以前就和我说过,过了十岁就不准去你房间了,昨夜我是想找你玩才来了,虽然你上次才随便闯了我的闺房,但很明显阿朔哥哥是州官我是百姓,这样罢今日你让我再睡最后一个……两个时辰,以后、这辈子我都不睡、你叫我睡我也不睡了。”
“………………………”
她舔舔唇,嘎嘣一声又添一句:“没人娶我你娶我。”
萧朔终于捋完她的机关枪子弹,这次回的比什么话都快:“你做梦。”
-
舒兰汀还是如愿睡了,萧朔去外头公务,管不到她,她再醒过来已中午了,萧朔拿了午膳过来,摆了一桌子,她高兴的不得了,亲亲热热的去贴贴萧朔,“就你娶我吧,不要别人了。”
萧朔撂了筷子,凉飕飕道:“你一口也别吃了,现在回你自己那儿去。”
舒兰汀皱皱鼻子,哼了一声,不准说就不说了,什么有吃饭重要,萧朔餐食标准似乎比她那儿高,他怎的有八菜一汤,一人能吃的完吗?而且口味也不一样,怕不是同一个厨子。
她得多混几餐,不要得罪了他。
吃完了,舒兰汀从萧朔房里出来,不远处草丛里蹲了一只小猫,她过去逗了一会儿,萧朔不耐烦催,猫吓得炸毛,竖着尾巴鼠窜而逃,舒兰汀吐吐舌头,回去他身边。萧朔将她一路送至所住厢房附近,没有进入,在拐角的地方交代她,圣驾今日抵达,随行有宫妃,她不要再同贵女们玩耍,免得不小心冲撞了谁。
舒兰汀连连点头,表示记在心上。
萧朔看她进房,这才离开。
走廊一侧,一道身影缓缓走出,舒明玉看向萧朔离去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过了很久,舒明玉回到房中。
她行至舒兰汀面前,舒兰汀昨天在村里买了果子酒,有桃的、梨的、柑橘的……她给小夫子姐姐介绍,要给她分一些。
舒明玉抬袖一扫,只听噼里啪啦数声,酒壶碎了一地,酒水全洒了。
舒明玉铮铮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你彻夜不归,言行无矩,无媒苟合,是为寡廉鲜耻,败坏门风,与娼妓无别。”
舒兰汀是没文采不是没文化,人家骂她听得懂。
她瞪起圆滚滚的眼睛,更简洁有力的:“你有病吧!”
11. 第 11 章
舒兰汀跟她争了两句,才晓得舒明玉那无媒苟合、彻夜不归指着谁,舒兰汀觉得她匪夷所思:“你成天读书都读哪里去了,思无邪我都知道,你不知道么?你喜欢萧朔你去向他使劲,拿我出气干什么!”
舒明玉正是愤恨难过之际,听不进她一点话,“不要狡辩,你如此这般败坏门风,待父亲母亲到了,我要禀明他们,好好责罚于你!”
狡辩?舒兰汀听得鼓起了眼睛,她狡辩是吧,那不辩。
“对,我和萧朔有一腿,你禀,你快禀,”舒兰汀寸步也不让,“你那边说,我这立马就萧朔上门下聘,叫他娶我。”
“你自轻自贱,还想明媒正娶——”
“你这话说的,”舒兰汀道,“明明是情投意合,我叫他来他马上便会来,聘礼要多少给多少,怎么不是明媒正娶?”
蛇打七寸,舒明玉叫她说的发怔,“怎么会,你胡说……”
舒兰汀心想,小夫子除了会背课文以外,简直是一点战斗力也没有,进一步胡编:
“我没胡说,不信你问萧朔,是不是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今早说要娶我我还不让呢。”
舒明玉道:“你浮躁不贞,好动不安,不懂持家,怎能娶做主母,况且娘对萧将军不喜,也不会允这一桩婚事……”
舒兰汀嚷嚷:“你不喜我,娘不喜萧朔,那不是刚好,又不和你们过日子,你们再不喜欢也只能这样了,难道你们还能管得到我们俩的卧房中来?”
舒明玉咬住嘴唇,只憋出一句:“你简直、有辱斯文!”
以为有什么新词呢,舒兰汀昂首挺胸的,像一只小公鸡,“你贞静,你有学问,能让你心上人多瞧你一眼吗?”
舒明玉张嘴欲辩,无话可说。
她完全被舒兰汀被打的落花流水,半晌以后,一抹脸,向外跑去。
就这?舒兰汀伸长脖子,看她还真没了踪影,心里没有吵赢了的快感,只是坐在原处嘀咕了两句。
再低头看地面,酒洒了一地,壶也碎了,真是好狼狈。
舒兰汀蹲在地上,一点点的收拾起来。
过了会儿,李環走了进来,一边扭头一边道:“你那姐姐干什么呢,失魂落魄的杵树下发呆,叫她一声还不乐意,看我看仇人似的。”
“不是看你,是看我,”舒兰汀蔫道。
“咦,这是怎么了?”
舒兰汀不乐意说这些事,摇了摇头,“别说了,来帮我收拾。”
李環蹲下来,随便划了个水,起身时,把抽屉给撞翻了,帮了个大倒忙。
罢了,已经很乱了,再乱一些也没什么了。
李環先去拯救那些不能沾水的,捞起书本和文稿,其中一份文稿字样闯进她眼睛里,她立马噗嗤笑了。
舒兰汀扭头,还笑得出来?
李環坐在地上,指着那信道:“来看,你娘算盘珠子刚崩我脸上了。”
舒夫人没能来,特意叫人带了信给舒明玉,说淑妃和其名下两位皇子都会到行宫来,届时请舅舅岑尚书领她去拜见,淑妃酷爱文史,这二位皇子也颇受熏陶,她可以与之交流一番。
“哈哈哈,淑妃是岑夫人的娘家妹子,跳这么两层去结识皇子,亏她想的出来。”
李環是宁王郡主,宁王与皇帝一母同胞,比其他四位亲王受宠得多,李環常在宫闱走动,对宫里这些情况清楚的不得了,“你娘心真够高的,一般的勋贵人家还瞧不上,想让你姐姐去做皇子妃,皇子妃有那么好当?叫了几声‘双姝’还当真了,舒明玉那个朽木脑袋,连苏姐姐脚趾头都比不上,怎么进得了宫。”
“这会子没定正妃的成年皇子的确就剩下老三和老五,可老三是个神神叨叨的怪胎,老五是个混不吝的花心鬼,舒明玉搞得定谁?你娘还不如派你去呢,你别拘着他们,跟他俩一块吃喝、当个饭票还真能成哈哈哈哈哈。”
舒兰汀听到这里这才明白为什么一来就要拜会舅舅,但人家这不是没有理她们么。
她想,舒明玉也是个傻的,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喜欢萧朔也不敢说,来冲着她这个无辜的旁人发脾气。
“你别扯我了,”舒兰汀脑壳疼,“又不是什么好事,快收拾吧,这酒真可惜。”
“可不是,我那还有些,回头分你几壶。”
……
约莫到傍晚的功夫,帝驾抵达,行宫中已达的官员和家眷排成排在路上迎接,舒兰汀和李環消磨了一下午,没见到舒明玉回来,因此与李環同行,被她捎着一块儿站在了前面。
她抬头看过去,只见黑甲的兵士森然立着,帝冕被厚重的幔帐遮挡,里面坐着的人只露出个下巴,一晃而过。
舒兰汀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纳闷于眼前的安排,需要这么多人吗、为什么还有先到后到的、萧朔他们不是打仗的么,为什么也来抢金吾卫的活?
如此这般的念头在心头划过,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舟车劳顿,皇帝宫妃抵达后一切从简,没有铺张,其他人也不用作陪,可以各自回去。
舒大学士是随圣驾而来的,舒兰汀想着既然爹到了,自己总该去找他一趟,于是等人散了以后,朝着那边去。
她在离着主殿还很远的门口被人拦下,那些侍卫个个人高马大、目露凶光,说此处禁止通行。
舒兰汀想着不进就不进了,请人通传一声总行吧——结果也不行,那侍卫的佩刀出鞘,寒光照在了她脸上:“还不速速退去!”
真是凶的可以,舒兰汀退了两步,不去触人霉头,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萧朔,侍卫纷纷抱刀行礼:“萧将军。”
萧朔“嗯”了一声,抬手让他们站回去,殿中烧了暖炉,他外袍挽在臂弯间,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前行数步到舒兰汀这来,“怎么了,来找我么?”
“找我爹,算了,不找了。”
“大学士正在陪伴陛下,抽不开身,我见了他会同他说你来了,”萧朔领她朝外走去,“圣上居住在此处,因而防卫的严格,你不要靠近。”
“知道了。”
正是明暗交际之时,宫女在掌灯,几朵烛火飘在幽暗之中,脚下的路也不清晰了,舒兰汀踩着个石子,向旁歪倒,萧朔及时上前一步,扶住了她,“你吃了那么多还没吃饱么,两步路都不会走?”
“你会走你多走,我傻我不会,”舒兰汀乱咬人,“你会走路了不起。”
萧朔听出她情绪不高,挑眉问起:“是谁惹了你这么大气性?”
“没谁惹我,只有你招花惹草。”
萧朔不解:“你吃坏什么东西了?”
“没有你这个坏东西坏。”
萧朔看出来她借题发挥,故意找个人来揉圆搓扁,而他岂是那凭空受气之包?遂伸手拧住她两只耳朵往外拉,“再挤兑我试试。”
舒兰汀大“啊”一声,控诉了他:“难道不是你先去英雄救美、瞎当人家的救命恩人!”
救人都有错了?萧朔何等聪明人,想到白日见过舒明玉,已晓得了是什么事,道:“那天扎营驿站,碰见个小厮慌不择道的找人救援,说大学士府上的姑娘受困,我还以为是你。”
他率燕北军第三部归京述功,刚在驿站附近扎营,哨兵在山头闲逛,将此信向上报了,香积塔挨着清芷寺,萧朔当是舒兰汀,立即点兵前去。
看主将去了,下头都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行军如闪电,别说那时只是部分山石崩塌,就是一座山,也能推平了。
待救了人出来,看那不是舒兰汀,而是个不认识的官家闺秀,萧朔连话都没多说一句、名字也没留,当真是避嫌了。
而这样简单一件事、一件乐于助人的好事,竟还能惹出麻烦来,萧朔眯眼道:“我无过错,你却寻我麻烦,说明在你心中,你与你姐姐更亲是不是?”
“………………”舒兰汀瞪圆了双眼,“我是来与你讨论这个的吗?”
“不然如何,我并不认识你姐姐,没有什么可讨论的,”萧朔拧住她耳朵不放了,“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平日待你如何,要飞就带你飞,要吃桃给你摘桃,夜里挤我的床也没有扔你出去,去打仗我还给你带了礼物,我娘若给我生个妹妹也就只能这般了,你竟还为你姐姐龇我?”
“有姐姐了不起,我是亏在没有个妹妹是么?”
舒兰汀牙齿和舌头打架:“不是,你一大丈夫、大将军,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就计较如何?”
“……不如何,”舒兰汀向恶势力低头,“你要如何?”
萧朔要反过来将她揉圆搓扁,拧了耳朵掐肉脸,压成一张鸭子嘴,“喔喔”的说不了完整的词,脸红通通、眼睛圆滚滚瞪着她看,于是萧朔感到了一种恶劣的愉悦和放松。
所以嘛,情绪不好时就要找个面团捏一捏。
舒兰汀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他的魔爪之下逃出,气喘吁吁的抱住旁边一根柱子,以免再被他揉搓,萧朔嘴角挂笑,弯下腰将脑袋凑到他的面前,“还敢不敢凶我?”
舒兰汀正要再凶他一回,目光越过他降下的肩头,落在不远处主殿门前。
舒明玉一身浅藕色衣裙,手中搅紧帕子,面色苍白。
这位姐姐必定是与她想到了一处,特意过来和爹打个招呼。
萧朔察觉到她神色变化,直起身来朝后看去。
舒明玉扭过头去,疾步离开。
“……”萧朔挑眉看了回来。
舒兰汀与他四目相对,缓缓道:“好了,这下我又与你打情骂俏、搂搂抱抱了。”
也不晓得舒明玉听到了哪里,听了多少,若叫她听到了弄错人那段,芳心又能碎成渣渣。
舒兰汀揪了揪头发,不和萧朔打闹了。
萧朔也没有再弄她,陪着将她送至厢房里,叮嘱她夜里不要乱跑。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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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兰汀坐在椅子上低头道。
萧朔没有走,闻见了她房中未散的果子酒味儿,半蹲在她面前,挠了挠她的下巴:“这下,你以后知道分寸了吗?”
舒兰汀看着他,觉得他的眼睫毛很长、眼睛很亮,鬓角垂下的一缕发把他的轮廓比对的更加分明,可能这就是李環她们说的“美色”。
舒兰汀伸出手去,按住他两边脸颊向内挤,报他捏捏之仇。
“哼,”她说。
舒兰汀知道分寸是什么,也知道男女大防是什么,可是她是与萧朔一起形影不离长到的这般年纪,而不是与那些理念、礼数一起长大的,所以纵知晓,也不觉得那是对的。
舒兰汀这单纯明快的心中,尚没有开出什么男女之情的花,在她这里,世界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她有记忆以来居住的清芷山上,一种则是山下,她可以与山下的世界打成一片,但她内心里,只有山上学会的规矩和道理。
不让她像以前一样和萧朔玩,和“一盘菜只准吃三口”、“姑娘家不可多话多动”是一样的性质,是山下世界对山上世界的冒犯,在她心中这座山里,祖母和萧朔是两个极重要的人,她对着祖母黏黏糊糊,旁人不会多话,那她对着萧朔如此,又怎么可以双标?
在什么山唱什么歌,人多时她自不去招萧朔的麻烦,但人后,谁也不准管她。
除非哪一天萧朔有了一个喜欢的姑娘,不许她找他玩了,那她就每年只见他四五次,一次只和他说十句话,每句话只说十个字,也不叫他背自己飞、累了不挂在他身上、有好玩的不再叫他……
但在那之前——哼。
-
夜色已至,舒兰汀合衣趴在床上睡的迷迷糊糊,没有很踏实。
她睡前给舒明玉留了个门,门未锁,所以心里有点惦记。
半夜时风呼呼的将门刮开了,舒兰汀惊醒,坐在床上拍自己胸脯压惊。她借着月光看向对面,舒明玉那床空空荡荡,床铺整洁,没有人躺过。
舒明玉不是会乱跑的性子,而且人缘那么差,没有人收留她。舒兰汀不想担心,但还是有点担心,最终草草披了件外衣出门去找。
如何找?去哪里找?舒兰汀对此地本就不熟,费脑筋想了一会儿,觉得应该去找今夜的守卫问一问。
此间居住的都是女眷,守卫不宜太靠近,因而走出好长一段才在一处辕门口见到守卫,那几名守卫都打瞌睡,歪着脑袋靠在墙边,舒兰汀不好意思吵醒人家,故又往外寻了一寻,却发觉另一处守卫也是这般“打瞌睡”。
夜风凉飕飕的,吹透她轻薄的单衣,叫她整个人一激灵。
她速速拿起一名守卫的手,搭在腕上,发觉那脉虚浮无力,而守卫印堂发黑、呼吸沉而长,是中了某种迷毒。
不对不对很不对。
舒兰汀举目望去,夜如一只巨兽,笼在这行宫之中,迷雾重重,烛灯微弱,她脊背发凉。
这是碰着什么事了?
这可是皇帝祭祀!
嘴里默念起了驱邪镇恶的佛经,舒兰汀撒开了腿,朝萧朔所在房间跑去。
她跑了没有多久,在接近主殿的地方,前方有了人影。
应该是活人……吧?舒兰汀不确定,因此在见到那影子的第一时间向后闪躲,藏在一根柱子后方。
那是个提着宫灯的女子,穿了华美宫装,衣裙上的金线在夜色中不显黯淡,走动时如一朵金莲花,在她身后,跟了七八个侍卫、宫人,一行人全都静默无声。到走近了,舒兰汀认了出来,这女子就是昭琅公主。
她身后的人……却个顶个的古怪,宫中有那样大脚的太监吗?有绿色眼睛的侍卫吗?
夜中守卫中毒,唯她华服独行,舒兰汀不敢露面,将自己藏得更严实。
但昭琅行进方向就是这里,迟早会发现了她。舒兰汀于是猫下了腰,看准旁边的低矮灌木,试图借此掩盖身形,她轻轻地抬起脚,迈出第一步?
——吱!
一只短刺穿空而来,直直扎进离她只有毫厘之隔的柱子上。
舒兰汀整个人都僵了,一动也不敢再动。
闻风而知物,必定是大内高手。
下一秒,那人朝她走来,那人很高,影子拖长,影子如条恶鬼,慢慢爬到她的面前。
正当这时,“喵——”
一只猫从灌木丛里跳了出来,朝着走廊几人扑了过去。
影子犹豫了一下,随着那边昭琅公主的尖叫,转了过去,恶鬼与舒兰汀拉开了距离。
一滴冷汗滑进了她的脖子里。
金莲花摇动,香风飘来,那边女声低低地道:“别抓了,不要节外生枝,你想等到燕北军都醒来吗?快些走。”
一行人远去,舒兰汀又藏了半刻,才从灌木丛里爬出来,只见幽暗烛光下,地面上遗漏了一只绣金香囊。
舒兰汀捡起香囊,低头一闻,再捏紧了,狂奔而去。
12. 第 12 章
香囊之中是七八种清毒祛邪的草药,舒兰汀料想是佩戴防止中毒用的。
她跑了半刻钟,这一路凡碰到晕迷的守卫都会将香囊过去给他们闻上几秒,她留心看了这些人中毒程度的深浅,心中冒出一串念头来,萧朔多次叮嘱她夜晚不要乱跑,应当有所预料,但是他是否想到了这一出?
正这般想着,快到萧朔所住之所,舒兰汀穿过一道石门,急急刹住脚步,一把刀从她鼻尖堪堪划过,她心脏蹦到嗓子眼——看着一人被刀洞穿,倒在她脚跟前。
四下血腥气弥漫,前方空地有两队人马正在打斗,一边是着甲的燕北军,另一边是些高大的黑衣人,各有死伤,地面躺了不少不知道死活的,舒兰汀扶着石门连退数步,正心口狂跳,持刀人将尸体踢开,转过头来,是萧朔的亲卫。
亲卫在衣服上擦了手,过来扶住她手肘,“舒姑娘不要惊慌,将——”
那人没死透,拿着匕首刺过来,舒兰汀双手将亲卫一推,亲卫跌去一边,躲过一击,她自己却陷进两三个黑衣人的包围之中。
周围没有可以躲的物什,她狼狈就地一滚,躲开两刀,撞着一个已经硬了的尸体,心想我脏了我脏了,但顺势拔出尸体身上的刀,向旁边一挥,还真砍伤离她最近一人。
血喷了她一脸,那人反而被逼出凶性,怪叫一句冲了上来,舒兰汀将刀一扔撒丫子狂跑,径直扑向房门。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箭弩迅猛飞出,断她飘起的一缕发,直直刺进身后刺客的心脏,将人扎在了墙上。
门打开,萧朔只着白色单衣一件,墨发披肩,眉目黝黑,单手执弓,立在原地。
舒兰汀脚下刹不住,撞到他身上,萧朔纹丝不动,手下不停,箭无虚发,那些黑衣人竟也一个都不敢靠近,躲避之中被被取了性命。
见到萧朔安然无恙出来,黑衣人们知道大势已去,阵脚大乱,只剩下被燕北军原地收割的份,没一会儿,此处胜负已分,舒兰汀听得身后动静消了,欲要扭头,被萧朔按住后脑勺,用袖子擦了脸上的血。
舒兰汀嫌他慢,把脸在他衣服上滚了两下,继而迅速对他说路上见闻,“我见到了昭琅,许多人中了毒,她带着人往西边去了,你知道这事吗?”
西边正是帝后住所,萧朔对她提起昭琅没有半分讶异,“不是说了不要乱跑。”
“我也不想!”
萧朔不至于在此时念叨她,将她发髻扶正,松了手。
舒兰汀扭头,见他向外走去,白色衣摆静静垂落,背影颀长,脚步踏在石板上,轻而清晰,亲卫抱刀在旁,恭敬低头。
萧朔停在那排黑衣人尸体面前,微微弯腰,揭下一人蒙面。
黑衣人在齿间藏了毒药,一被抓获便咬破自尽,此时死人脸上一片乌青,但面目特征很明显,是外族人。
亲卫格外留心他动作神情,凑到跟前,以极低的声音问:“将军还好吗?”
萧朔手腕露在月光下,青筋异常凸起,他轻嗯一声,侧过头去,眸光扫向空地里几十具尸体。
心里掂了下数目,“只有这么些人?”
“刺客本就不多,约莫想着您这里……”想着他这里已经中了剧毒,以一高手引他毒发,不足为惧,所以其他好钢都用在别的刀刃上了。
萧朔冷冰冰扯了下唇,“房中有一具尸体,也叫人收起来——其余人何在?”
“张将军已带人守在殿外,另有东西两翼按您布置也已经到位,没有漏网的,官眷住处都安宁,咱们虽有部分弟兄中毒,但余下人够用。”
“好,东西翼收拢,点人去西殿。”
几名兵士速去房中,拉出尸体,并取来了甲,双手捧给萧朔,但萧朔瞥来一眼,却只拿外衣,松松穿上,随即跨步出院,仿佛是去庭下赏月。
舒兰汀跑上前去,“你去哪,我也去。”
萧朔没有反对就是同意,舒兰汀混在一群兵士之中,扯开香囊,叫他们相互传递,每人都闻上一闻,此时风向换了,雾气消散,人也多,没有她来时路上那么可怖。
行到西殿,一片火光,从里头点燃了,火舌燎了出来,殿外围着许多金吾卫,他们的服饰与燕北军不同,很容易辨认出来。
温度烘的兵甲发烫,燕北军的兵士们立刻将甲脱了,一队冲入火场之中,另一队留在萧朔身边,金吾卫统领霍达穿过人群,过来与萧朔拱手行见面礼,又为他指路道:“张将军领人在内追绞贼人,贼人恐是知晓计划败露,放火欲要同归于尽。”
萧朔问:“侧殿官员都出来了没有?”
“按照布置,十有八九都出来了。”
“余下‘一’是怎的,霍统领的属下打算以后帮人烧纸钱?”
霍达一愣:“萧将军说笑了……”
萧朔唇角微提,是个森冷的表情:“你是说你的人都在外围浇草,我的人在里面又是杀刺客又是救人,很好笑?”
霍达是个官场里的老油条,怎会担这种指责,立即喊冤,“捉拿刺客我们金吾卫也是出人出力,我们弟兄负责殿内防卫,就挡在前头,本已经伤了许多,为着救火,又去了一波又一波,如今是个个伤势惨重,难以为继啊!”
“既在前头,如何没有捉着人?”
“唉,这刺客多是奸细,混在宫人、侍从之中,我们不敢错杀。”
他不敢错杀,便留给燕北军杀,萧朔面无表情,当胸就是一脚,将他直接踹飞了出去!
此间人等都吓一大跳,金吾卫多为勋贵子弟,在此混一混资历,眼看萧朔跋扈至此,不满的叫嚷起来。
萧朔一言不发,从旁拔出一把刀来,架在最近一人脖子上,也不管他口中说着自己爹是什么侯,道:“不进殿救火者,死。”
亲兵拿起一桶水,拎在旁边,此人屁滚尿流,立即抱了水桶冲进火场。
金吾卫进去救火,很快开出一条通道,萧朔立马领人冲了进去,舒兰汀就看到他一个背影一闪,接着就被门梁给挡住了。
应当会没事的吧?这么多人。
亲卫就在一边守着她,她扯扯人家,“这究竟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亲卫简而言之:“外族奸细混入京中已有多时,欲借昭琅公主归朝之际行刺陛下,将军征得陛下同意,特意设此一局,将他们一网打尽。”
交战并未结束,萧朔所说的还差一点,就是这点。
自三年前大军北伐,东柔然观察局势,一面称降,另一面悄然布置奸细潜入大梁都城,不动声色的扎根,他们在外散布大梁将领屠杀平民的谣言,燕北军受到部落百姓剧烈抵抗,只要进入聚居之处,就会有自爆突袭的民众,加上他们挟持了昭琅公主,朝中发旨要怀柔,因此燕北军绕道而走,以至东柔然保存了大部分兵马粮草。
到今秋,燕北军撤退,北境松动,东柔然布置在梁都的人马发力,意图以行刺使大梁生乱,而朝中一乱,东柔然即刻可以出兵反攻,将他族领土也一并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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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计是四两拨千斤,鬼的很,但大梁臣子的心机也不是盖的,同样在柔然布了子,配合此局,等待大幕揭开,你黄雀在后,而我瓮中捉鳖,输赢已定。
此处行宫中由萧朔张复二人领兵,绞杀以“昭琅公主”为首的一只行刺队伍;而在都城之中,此时则由萧老将军坐镇,将宫内、勋贵官员家中余下一批奸细连根拔起,两处皆是血光漫天。
舒兰汀听得呆了半晌,抬起头看见大殿浓烟滚滚,身后不远处官员、宫人坐在地上,东倒西歪,她往那里仔细看了,见到舒大学士和舒明玉两个,坐在人堆之中,脸上有脏污,应该是一开始出事时跑出来的,她一夜不见舒明玉,这人是跑来和爹诉苦了。
舒兰汀不再看他们,定了定心神,问道:“能调几个人给我用么?”
亲卫犹豫一下,“您是要……?”
“解毒。”
几名兵士到行宫上风向,在墙边找到了十几处闷烧的草木堆,浓烟滚滚,从孔洞中冒了出来,因夜色太黑,非常不易察觉,他们用水扑灭火堆,取出草木灰以及剩下未燃尽的东西,封好带到舒兰汀面前。
舒兰汀拨开看了,放在鼻尖闻了闻,辨明成分以后,与香囊内药物做了比对,前后思索,减掉几味太厉害的。
行宫中有药房,她进去挑了四种,叫人全部拿出来,按比例配好,碾成粉末,发给所有人生服。
药粉黑漆漆一坨,发到大家手上,众人看她一个小姑娘面嫩,迟疑不动,她也不勉强,先给那些已昏迷的士兵侍卫们服用,待这些人开始转醒,其余人才终于信了,纷纷服药。
此时天是最黑的时候,西殿中火终于灭了,烟还浓,大家都想服药,药就变得紧俏了,舒兰汀配了解药不管这事了,让亲卫去点数,自己站去宫殿门口张望。
中途有谁过来和她搭了几句话,她乱七八糟的应了,眼睛都盯着殿内。
盼星星盼月亮,约莫两三刻钟以后,萧朔一行人完好无缺的从殿中出来,身后跟着他的属下,以及没来得及逃的官员,此时贼人大多已经被制服,被押着出来,其中自然有那金莲花一般的昭琅公主,不过她此刻形容狼狈,金莲花瓣都卷蔫吧了。
昭琅神色凌厉与萧朔对视,毫无平时温婉柔弱的模样。
不知说了什么,身边的人都有些动怒,萧朔却面不改色,像个翩翩世家公子似的。
舒兰汀正要上前去,下一秒,世家公子提刀,直接将她肩膀扎了个血洞。
“…………”她猝然别开脸。
好血腥啊!
亲卫却很激动,立马扯着她过去,并向萧朔邀功:“将军,姑娘将毒都解了,点过名册了,随行官员无人伤亡!”
……是真的很血腥,萧朔的白衣都红了。
舒兰汀从来没有见过萧朔做将军的样子,今夜一看,才知道真是有模有样,临危不惧、喜怒不形于色,该狠时杀人不眨眼,对自己的兵又护的厉害。
如此惊心动魄的局面,他处理的毫不费力,还有空捏她两下。
对,为何要捏她?舒兰汀怒目而视,拨开在脸上的手。
萧朔也就是顺手,舒兰汀肉多的时候很好捏,现在就脸上等剩点肉,留给他的选择不太多。
不着痕迹的将手收回去,他看向另一头,宁王在左右搀扶下向他走来,到他面前,帝王冠冕不敢再戴,身上外袍还纹着五爪的龙,他道:“萧将军辛苦了。”
萧朔拱手答:“幸不辱命。”
13. 第 13 章
由此,一场布置已久的阴谋被掀开,藏在背面的虱虫为利刃所弑,宁王出面,安抚了一众蒙在鼓里的随行人员,由岑尚书取来名册对人头,燕北军、金吾卫对行宫每个角落进行搜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天光穿透云层,行宫被晨曦笼罩,其中的人行色匆匆,各有使命,宁王坐镇殿中,张复将军在旁,将全部人员都按名册清点,并初步问讯,凡三年之内入京者,全部扣留在殿,如此下来,共留二十三人,而昨夜所拿贼人共计一百五十余人,均五花大绑,扣押上车,待京中来令,便运送入天牢。
太阳升起来,许多人彻夜不眠,善后工作诸多,舒兰汀被爹领走,安然的回到了官眷居所之中,临走扭头看了萧朔一眼,萧朔对她颔首,她没有再回头。
心神松弛下来,她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等到下午,被岑尚书的人叫醒请了过去,到侧殿之中,见了淑妃。
岑尚书殷勤的道:“外甥女你来看看,娘娘今晨起来呕吐不止,头晕目眩,没有力气,是不是昨夜的烟毒还没有解?”
舒兰汀只好去给淑妃把了脉,这淑妃生的弱柳扶风,我见犹怜,一点不像有两个大儿子的样子,舒兰汀摸了一会儿,老实的说:“娘娘感染了风寒,肠胃也虚弱,才会如此。”
“哦?不是那外族人的毒么?”
舒兰汀摇头。
“好好,那请外甥女你开上一副药。”
拿她当太医用了?太医比她可厉害多了,他们的信任过于盲目了些。
舒兰汀不肯开药,推说这种风寒都是普通方子,叫随行太医抓上一副就好了,岑尚书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没有勉强。
淑妃也还挺客气,向舒兰汀说了谢,着贴身宫女送她出去,舒兰汀也没当回事,心里想着淑妃贵为四妃之一,也来这局里演戏,奸细们真是很难不上当。
舒兰汀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四处张望,有了昨夜那一出,没几个人敢在外面了,只能看到兵士匆匆而行。
岑尚书跟着过来,叫她慢行,舒兰汀歪头等他,岑尚书亲切的道:“前几日事忙,你和明玉来了也没好好招待,莫要怪舅舅。”
舒兰汀说没事,他苍蝇搓手,问:“外甥女你这一手医术是从哪里学的,我瞧昨夜燕北军都听你的,可是有名师传承?”
“没,”舒兰汀老实的答,“我侍候祖母学会的,但我不会太多医术,解毒那是药理,都在书上,不难。”
祖母体弱,她侍疾时在旁边看看老大夫的药理书,也学了一点皮毛,但医人不擅长,她就觉得那些草木、动物等的生克还算有意思。
岑尚书也不知信没信,反正嘴上是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一路把舒兰汀送到了厢房了,东拉西扯的话家常,舒兰汀陪着他唠,到房门前,舒明玉走了出来。
舒明玉上前行礼,叫了舅舅,岑尚书哎的应好,“那我不打搅了,等回了京,来家里吃饭。”
他走了,舒兰汀打个哈欠,滚回床上去,舒明玉也不理她,背着坐在桌前。
等舒兰汀又睡过一觉,肚子饿了,房间空空,桌上却有一盘糕点、一碟冷吃凤爪,还有一壶果子饮。
那果子饮清甜可口,也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
垫了垫肚子,舒兰汀听见了声音,探头看外面——
院里石桌上,舒明玉和舒大学士两个在下棋,见她醒了,舒大学士笑呵呵的看了一眼舒明玉。
舒明玉顿了一会儿,从桌边站起,眼睛也不看着舒兰汀,“屋内有吃的,淑妃赐的,你吃了吗。”
“吃了啊。”
“那个果子饮是我买的,买了四斤,回头会随马车运回家里,赔给你。”
“?”
舒明玉抿了抿唇,看向了她:“我不该骂你,对不起。”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你也不该激我,”舒明玉又道,“将军说,你们只是自小相识,你是刻意气我。”
“那没有,”舒兰汀叉了叉腰,“要他娶我也就是缠一缠的功夫。”
舒明玉想要瞪她,舒大学士“哎”了一声,舒明玉收了回去,低头道:“……总之我向你道歉。”
舒兰汀:“我没接受。”
大学士哎呀一声,赶快拉了舒明玉到窗户边,叫舒兰汀也伸出手来,姐妹二人的手叠在一块儿,他道:“不许斗嘴,嫡亲的姐妹哪来的隔夜仇,更别说为了一个臭小子是不是!”
——这位臭小子,别人都叫他大将军。
舒兰汀就当哄爹,没有多说了。
她睡够吃饱精神好了,听爹提起了萧朔,想到了一件事,完成姐俩好动作以后,借口自己去找李環拿东西,实则去寻萧朔。
她先后去了萧朔住处、问了张将军、几个燕北军将士,都说不出在他哪里。
走了一圈,无功而返的回到厢房,舒大学士看她两手空空,还问东西呢。舒兰汀只道没有找到,心里犯起了嘀咕,他怎么有空和舒明玉说有的没的,没空见她?
舒大学士沉浸于阖家欢乐,在两个女儿这里呆到了天黑,天黑不久后,辕门外传来声音:“大学士正在此处与小姐下棋,请您稍等,我去通传。”
“好。”这道声音更沉一些,很是熟悉。
舒兰汀马上从昏昏欲睡里抬了头,没一会儿,见到了萧朔。
厢房外有一株丹桂,花已开满了,风吹时会有细碎的红色小花落下来,铺了一地,萧朔穿着一件宽松的常服,是浅浅的青色,走动的时候,衣带子会飘起来。
萧朔先是与舒大学士问了好,“叨扰了,有一事要麻烦大学士。”
舒大学士:“哦?”
两人就在那树下谈了两句,舒大学士起了身,应道:“好,我这便过去,请萧将军带个路。”
欲要朝外走,萧朔侧过头来,看向舒兰汀。
舒兰汀认为他既然看自己了,就是可以跟去,于是也不管旁边舒明玉是个什么表情,立马跑了过去。
就这样一直跟到了关押犯人的临时牢房前,萧朔止步,反而是舒大学士走了进去。
舒兰汀有些疑惑,探头去看,瞟到个血淋淋的人,但很快被挡了去,萧朔站在她的面前,问道:“他们说你找我?”
“知道我找你还不快点见我!”
舒兰汀先要怪他几下,再说正事,将香囊递给他。
“这个是当时昭琅公主掉在地上的,我以此来配了解毒的药,还有那烟其实不怎么厉害,算没有解药,人也昏不了多久,我觉得……她是不是有些故意放水?”
萧朔面不改色,拿过来看了看,然后递给旁边的亲卫。
“还与谁说了这事?”
“没有,”她觉得这事好生古怪,没有跟任何人多说,她心生疑惑,“这个人真的是昭琅公主吗?”
萧朔反问:“怎么不是?”
听他这反问法,舒兰汀:“还真不是啊!怎么这也能有假!”
“别多管闲事了,这有你什么事,”萧朔按了她脑袋,她不肯,叫道,“不要动手动脚,你这没分寸的人。”
萧朔撤了手,谁晓得刚放,她本来发髻就松垮,全散了。
他愣怔了一下。
舒兰汀的头发很长了,绸缎似的铺了满背,她一样没反应过来,有点懵的转过头。
眼神就像那种对着自己尾巴“这是什么?”的小狗。
兵士悄悄的将目光转了过来,萧朔:“……你爹没那么快出来,此处风大,到旁边坐一坐。”
萧朔弯腰捡起簪子,领舒兰汀到旁边房中,将簪子递给她,舒兰汀随便挽了两下,手艺不佳,挽不回去了,还有大部分头发都披着,房中光线昏暗,她一张小脸被黑发托着,素净秀丽。
但人就没那么安静了,缠着那问题不放:“昭琅是假的么?这个是假的,还是从回京就假了?”
“我不知道,”萧朔道,“所以需要请你爹去辨一辨。”
“可这个真的很像,和我在宫里见到的完全一样,如果一开始就是假的,那真的呢?”
很容易想到,真的那个,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两人都静了静,过了会儿舒兰汀问:“你一天都在做什么?我为什么找不见你。”
“我当然有公务要忙。”
胡说,她去了好几个地方找他,公务都是别人在忙,萧朔像消失一样。
萧朔道:“你这话说的,像我躲着人似的,怎么你姐姐就找得到我?”
“她找你干嘛?”
还是上午,萧朔刚从军医处出来,潦草披了外袍,沿屋檐慢慢的走,属下与他汇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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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务,前头拐角的地方,杵着一个舒明玉,拦着路大声谴责他,叫他尽快负责,去府上给她妹妹提亲。
属下大吃一瓜,而萧朔……立马就猜得到舒兰汀怎样气了人家。
于是平心静气的解释了一番,舒明玉这辈子可能第一次见一个姑娘能在这种事上信口开河来气人,而且这姑娘还是她亲妹妹,所以甚至并不相信他,还叫他不要狡辩。
舒兰汀:“她也叫我不要狡辩。”
“……”
舒明玉打小学问好,舒兰汀还和萧朔说过两次,说她有个姐姐十分有才,他还以为会是个灵光的,万万没想到,“舒兰汀,你竟然是你家中比较聪明的那个。”
明褒实贬,舒兰汀在底下踢他一脚。
萧朔让她踢了,又轻飘飘的问了一句:“我当着你杀了那么多人,你都不怕么,还来找我。”
舒兰汀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凑到他面前来,鼻子在他肩膀、脸上各处闻了闻,接着道:“你洗干净了,没味儿了。”
萧朔叫她拱的鼻子痒,心想不该将舒兰汀这人想的太细致了,这是他的错。
他将舒兰汀按回了那座位上,舒兰汀不肯,双手拿起了他的一只胳膊,他正要抽出,她握住了他手腕,几根手指搭在了他的腕上。
萧朔整个人一静。
“不准动。”
“……”
萧朔未动,垂下眼睫,望着舒兰汀为他诊脉。
舒兰汀什么也没诊出来,他脉象十分正常,除了有些淤堵,没有别的。
咦为什么会淤堵?吃坏什么了么。
萧朔已抽出手来,道:“小神医,瞧出了什么病没有?”
舒兰汀挠了挠耳朵,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从昨夜他挽弓起,就觉得他有点不太一样。望闻问切,她又抬起头来,将萧朔的脸仔仔细细透彻的观察了一遍。
少女清香盈润鼻尖,萧朔被她直直的看了一阵,先移开了目光,将她眼睛捂住,脑袋夹在胳膊下,“好了,不要闹了,去外面等你爹。”
“喂——”
……
舒兰汀跟着萧朔在外面等,外面月亮十分好看,她扯扯萧朔的袖子,问他有没有看到月亮上有只兔子。
萧朔敷衍的嗯嗯,说看到了。
大学士不久后果然出来,神思恍惚,见到舒兰汀,没有多说,请人将她先送回去。
之后,他与萧朔单独说话,撂开袍子,径直下跪,好在萧朔动作极快,一把将他捞住,扶着站了起来。
“大学士这是何意?”
“请将军允人医治,饶她一命。”
萧朔皱起眉来。
……
深夜,萧朔回到住处,军医已经等候多时。
他就地坐下,褪下那件宽松外袍,露出上半身,烛火之下,他身上八处大穴上,均有一红痣大小的银钉。
银钉周围,血管像蛛网一样浮在肌肤上,是一道道的暗红色。
“会比种钉时还疼,请将军忍一忍。”
“嗯。”
有所预告,但拔钉时,萧朔还是疼的背脊紧绷,冷汗涔涔。
军医以这银钉封住他经脉,将发作的毒镇住,十二个时辰过后,拔出银钉,排出半身毒血。
亲卫用袖子擦了脸,不知道是擦汗还是擦泪,他蹲在一旁,换了第二个铜盆来接血。
三炷香以后,血由黑变红,他赶紧大叫着军医,由军医上前来止血。
萧朔看他唇色惨白,还有心情调侃:“把你吓得,也不知道咱们谁放了血。”
亲卫答不上来,又擦了擦脸,萧朔看清了,还真是眼泪。
至于么……
军医叹了声气,“今后三月,将军想动武也动不了了,就好好养着吧。”
“好,”萧朔转过脸来,“陈叔,你去看过囚室里那个了么?”
“已看了。”
“有救吗?”
军医摇头。
“那难办了,”萧朔琢磨了一阵,道,“舒大学士对我说,她十六岁,比汀汀还要小些。”
军医道:“生死有命,操心操心操心您自己吧。”
萧朔颔首道:“放心,我惜命着呢。”
他瞧向窗外,那月亮挂的很高,皎洁明亮,他愿意多看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