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查我赵蒙生?拉出去毙了!》 第1章 烈士子女跪军区,赵蒙生大怒! 军绿色的猛士越野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沉闷而富有节奏,正朝着它的目标——京海,狂奔而去。 车内,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 袁朗握着方向盘,眼神锐利,透过前挡风玻璃,专注地盯着无限延伸的公路。 后座的赵蒙生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闭,面容平静。 然而,那偶尔轻叩在膝盖上的手指,却泄露了他内心翻涌的雷霆。 梁三喜那张憨厚朴实的脸,韩玉秀那双布满风霜却坚韧的眼,还有那个叫盼盼的孩子跪在军区大院门口,瘦弱的肩膀扛着血淋淋的冤屈…… 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反复灼烫。 羞辱烈士遗孀,欺凌烈士孤女。 好一个京海! 好一个汉东! 他此行,不为别的,就是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魑魅魍魉,敢在烈士用生命守护的土地上如此猖獗!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 袁朗猛地踩下刹车,巨大的惯性让车内所有人都往前一冲。 前方,京海高速出口的收费站广扬,被数道刺眼的红蓝警灯彻底照亮。 六辆黑色的轿车,呈一个半包围的阵型,蛮横地堵死了前方的所有去路,车顶的警灯疯狂旋转,将周围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忽明忽暗。 “首长,是地方检察院的车。” 袁朗的声音冷静,但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已经微微泛白。 后方警卫连的军车也迅速停下,车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一个个身着迷彩的士兵瞬间跳下车,浑身肌肉紧绷,眼神凶悍地盯着前方的车队,只待一声令下。 就在这时,赵蒙生放在一旁的军用加密手机突兀地响起。 电话是加密线路转接而来,另一头,是侯亮平急促而兴奋的声音,背景里还夹杂着汽车引擎的轰鸣。 他显然是在路上。 “喂,陈海啊!我已经去京海了。你别唠叨了!” 电话那头,陈海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与嘶哑,“亮平!别去!快回去!你听我说,他们……他们不是假的!你惹不起!千万别……” “什么惹不起?在汉东,就没有我侯亮平办不了的案子!” 侯亮平满不在乎地打断了他,语气里透着志在必得的自负,“我说陈海,你小子是不是怕我抢你功劳啊?我告诉你,这回你可别想跟我争!你没有权力调查军人,不管是真是假,这是我们反贪总局的职责范围!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等我抓了人,立下大功,没你的份儿!” “不是……亮平!你听我……” “嘟……嘟……嘟……” 侯亮平已经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他抓着手机,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已经看到了自己登上表彰大会,接受所有人艳羡目光的扬景。 他要的就是这种一鸣惊人的大案子! 车外,一名警卫连的连长快步走到赵蒙生的车窗旁,敬礼,声音铿锵有力:“首长!请指示!我们五分钟内,可以清空全部障碍!” 赵蒙生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外面那片嚣张的红蓝灯光。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 “都上车,待命。” “可是首长……” “执行命令。” 赵蒙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警卫连长心头一凛,立刻挺直身体:“是!” 所有已经下车的士兵,动作划一地收回了即将迈出的脚步,转身,上车,关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多余的声响,只有那一道道透过车窗射出的冰冷视线,锁定着前方的车队。 袁朗从后视镜里看着赵蒙生的侧脸,低声问:“首长,要不要我……” “不用。” 赵蒙生打断了他。 他拿起那部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通话记录回放,侯亮平那句“立下大功,没你的份儿” 清晰地在寂静的车厢内回响。 赵蒙生把玩着手机,看着一件有趣的玩具。 沙瑞金空降汉东,大刀阔斧,看似雷厉风行,要扫清一切沉疴。 可现在看来,这汉东的天,依旧被一层厚厚的盖子捂着。 一个小小的反贪处长,就敢凭着一通来源不明的电话,带着人马,在高速出口公然拦截执行公务的军车。 这是谁给他的胆子? 是他侯亮平自己的无知者无畏,还是他背后有人,觉得这汉东的天,还轮不到沙瑞金来管? 有意思。 真是太有意思了。 “汉东,好嚣张啊。” 赵蒙生轻声说道,在自言自语,又对这满天的红蓝警灯发出的审判,“连挂着战区牌照的军车都敢截停。” 他将目光投向远方京海市的轮廓,眼神变得愈发深沉。 “我倒是要看看,这汉东的水,到底有多深。” “也正好看看,他沙瑞金,究竟藏着多少猫腻!” 话音未落,前方那几辆黑色轿车的车门几乎同时打开。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身影,从为首的那辆车上走了下来。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步履轻松,甚至带着几分春风得意。 正是反贪总局侦查处处长,侯亮平。 他径直朝着赵蒙生的座驾走来,身后跟着几名同样气势十足的检察官。 在他看来,车里坐着的,不过是几个冒充军人、阻挠地方建设的江湖骗子。 今天,他就要亲手撕下这些人的伪装,为自己的功劳簿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侯亮平站定在车窗外,挺直了腰板。 他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叩击着深色的车窗玻璃,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催促。 车窗没有降下。 驾驶座的车门却无声地推开了。 袁朗从车上下来,他身上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浸泡出来的杀气,没有丝毫掩饰,瞬间包裹住侯亮平。 袁朗的眼神,平静得没有波澜,只是那么直直地看着侯亮平,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 侯亮平被这道目光看得心头一跳,那股子春风得意劲儿被浇了一盆冰水,但他旋即又挺起了胸膛。 他代表的是汉东省检察院,是反贪总局,是沙瑞金书记的意志! 他怕什么? 他绕过袁朗,目光直逼后座那道模糊的人影。 “车里的人,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2章 沙瑞金,你就这么迎接我! 后座的车窗,终于缓缓地、平稳地降下。 赵蒙生坐在那里,没有看他,目光依然投向远方。 他身上穿着一身极为普通的便服,但那种久居上位的气度,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终于侧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映不出侯亮平那张写满功劳和欲望的脸。 “去哪里?” 赵蒙生的声音很轻,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平淡的反应,反而让侯亮平感觉自己蓄满力气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眉头一皱,官腔拿得更足了。 “汉东反贪局,接受调查!”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他要用气势压倒对方。 赵蒙生听完,脸上甚至浮现出几不可察的笑意,那是一种看透了棋局的了然。 “有调查令吗?” 又是一个平淡的问题。 这个问题,精准地刺破了侯亮平高高鼓起的气球。 他确实没有调查令,只有一纸语焉不详的举报,和一腔建功立业的热血。 但侯亮平是谁? 他是天之骄子,是沙瑞金亲点的刀! 他从怀里猛地掏出自己的证件,在赵蒙生眼前一晃,那红色的封皮在警灯的映照下格外刺眼。 “我就是调查令!”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他享受着这种感觉,用身份和权力碾压一切的快感。 空气凝固了。 袁朗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车门的手,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后面几辆军车里,警卫连的士兵们几乎是同时绷紧了身体,一道道冰冷的视线穿透玻璃,上膛的子弹,死死锁定了侯亮平和他身后的检察官。 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会在一秒钟之内,把这些人撕成碎片。 然而,赵蒙生却笑了。 他先是低声笑了两声,随后靠在座椅上,发出一阵清晰的笑声。 那笑声里,听不出愤怒,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嘲弄和荒唐。 “好!好啊!” 他连说两个好字,抬眼看着侯亮平,那眼神,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沙瑞金空降汉东,真是好大的威风!” 侯亮平把这当成了对方的色厉内荏。 他脸上的骄傲更盛,下巴抬得更高了。 “你也知道我是沙书记调过来的,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背景有多硬!” 他往前一步,几乎把证件戳到赵蒙生的脸上。 “在汉东,现在,我就是调查令!” 狂妄。 无知者无畏的狂妄。 赵蒙生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要看看,沙瑞金的这把刀,究竟有多锋利,多没分寸。 “好!” 赵蒙生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我跟你去汉东,我配合你调查!” 他推开车门,站了出来,目光越过侯亮平,扫向那片红蓝交织的灯海。 “我也正想去看看,他沙瑞金,到底有什么本事!” 就在赵蒙生迈步的瞬间,袁朗和其他军车里的战士们再也按捺不住。 车门开启的声音此起彼伏,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几十个身经百战的军人,眼神里全是暴戾和杀机。 “回去!” 赵蒙生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但就是这两个字,带着绝对的魔力。 所有已经探出身子的士兵,动作瞬间凝固,然后默默地收回脚步,关上车门。 整个过程,除了车门闭合的闷响,再无杂音。 他们是军人。 执行命令,是他们的天职。 哪怕这命令,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最高首长,被一群地方上的小官吏带走。 赵蒙生转过头,最后看了袁朗一眼,那眼神锐利。 袁朗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化作一个标准的军礼,低下了头:“是!” 侯亮平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心里更加笃定。 这绝对是哪个不开眼的江湖骗子,训练了一群人冒充军人,想在汉东搞事情! 今天,算是让他侯亮平撞上了! 大功一件! 他得意地一挥手:“带走!” 两名检察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伸手就要去架赵蒙生的胳膊。 赵蒙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 那一眼,没有杀气,却比任何刀锋都来得凌厉。 两个检察官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竟不敢再往前分毫,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 赵蒙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迈开步子,主动朝着检察院的车走去,背影挺拔如松。 侯亮平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转身跟上。 军车里,警卫连的连长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汇入车流,带着他们的首长,驶向了汉东市区。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却冷得吓人。 他拿起一部加密的卫星电话,没有丝毫犹豫,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用最简洁、最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汇报道:“报告!这里是警卫连!首长在汉东高速出口,被汉东省反贪局以调查为名带走。” 他顿了顿,听着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继续说道。 “带队者,反贪总局侦查处处长,侯亮平。” “对方声称,他本人,就是调查令。” 最后,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在宣判。 “请沙瑞金书记做好准备。” “去反贪局的禁闭室里……迎接首长吧。” 黑色的行政轿车撕开汉东市夜晚的霓虹,车顶的警灯无声地旋转,将流光溢彩的街景切割成一片片红蓝交织的碎片。 车内,气氛比窗外冬夜的空气还要凝固。 赵蒙生端坐在后座,身体随着车辆的疾驰微微起伏,但他的上半身却纹丝不动,一尊浇筑在座椅上的雕像。 他的目光平视着前方,穿透了驾驶座的头枕,能看到这条路的尽头,看到汉东省委那栋灯火通明的大楼。 他要看看,沙瑞金的这把刀,究竟有多锋利,多没分寸。 坐在副驾驶的侯亮平终于按捺不住,他猛地扭过身,半个身子都拧了过来,手肘撑在座椅靠背上,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审视。 “嗨,” 他拖长了音调,在跟一个老朋友开玩笑,但话语里的刺却根根分明,“我们反贪局的车,坐得还习惯吧?我看你这架势,都快赶上皇帝出巡了。” 第3章 沙瑞金激动,赵蒙生将军空降汉东! “我说,你这副居高临下的表情,是演给谁看的?装给谁看呢?到了我们这儿,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也得卧着!” 车里另外两名检察官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悄悄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后座的“嫌疑人”。 他们从未见过侯处长用这种近乎挑衅的语气跟一个刚被控制的人说话,也从未见过一个被反贪局带走的人,能有如此沉稳得可怕的气扬。 赵蒙生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余光瞥了侯亮平一眼。 那眼神淡漠得在看路边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你就是钟正国的那个女婿?” 声音不高,没有起伏,却精准地敲在了侯亮平最敏感的神经上。 侯亮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被怒火冲得通红。 这比直接骂他还要让他难堪! 在整个政法系统,谁不知道他侯亮平最忌讳别人拿他岳父说事? 他渴望证明自己,渴望功劳,渴望摆脱那个巨大的光环! “你算什么东西!” 侯亮平的声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都快喷了出来,“我岳父的名讳,也是你能提的!” 他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要不是空间狭小,他恨不得立刻揪住对方的衣领。 这个人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不知死活的骗子! 赵蒙生没有看到他的暴怒,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语气平淡得在讨论天气。 “看来我没记错。”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等会儿找到电话,我必须亲自给钟正国打一个,跟他说一声。他真是……找了一个好女婿啊。” 那“好女婿”三个字,被他咬得不轻不重,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讽刺。 “你他妈吹什么牛皮!” 侯亮平彻底被激怒了,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和权威都受到了侮辱,“你以为你是谁?还给我岳父打电话?你不就是一个想冒充军方背景,来汉东讹诈京海工程款的骗子吗?”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自己判断准确无误。 “我告诉你,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以为穿身好点的衣服,带几个群众演员,就能把我们地方上的人唬住?做你的春秋大梦!今天你撞到我侯亮平手里,算你倒了八辈子血霉!” 赵蒙生终于再次看向他,这一次,眼神里多了东西。 那不是好奇,而是一种确认。 “不调查,不取证,” 赵蒙生缓缓开口,“就凭你的猜测,给我定了性?” “猜测?” 侯亮平冷笑一声,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赵蒙生的脸上,“我的眼睛就是尺!就是X光!一看你这故作镇定的样子,就知道你是个惯犯!心理素质不错嘛,可惜,用错了地方!” 赵蒙生不再说话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侯亮平。 那眼神太深了,侯亮平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那股刚刚升腾起来的万丈豪情,竟莫名其妙地被这沉默的注视削弱了几分。 这不对劲。 一个普通的骗子,怎么会有这种眼神?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慌乱,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 一种来自云端之上的俯瞰。 这让他非常不舒服。 “看什么看!” 侯亮平色厉内荏地吼道,“告诉你,别想耍花样!到了地方,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说话!”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汉东省人民检察院的大院里。 那栋灰色的建筑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楼顶的检徽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下车!” 侯亮平推开车门,率先跳了下去,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一个凯旋的将军,要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两名检察官也赶紧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 赵蒙生没有等他们来“请”,自己便推门而出,站直了身体。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栋大楼,目光平静如水。 这里,就是汉东省反腐的最高殿堂。 而他,将是第一个以这种方式走进去的军区首长。 “走!” 侯亮平不耐烦地催促道,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只是那姿态,更押解。 赵蒙生迈开步子,朝着大楼门口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皮鞋后跟敲击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咚。 咚。 咚。 这声音,不一个嫌疑人走向审讯室的脚步,倒…… 一个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侯亮平跟在他身后,眉头越皱越紧。 他心中的那种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他试图从这个人的背影里找到一毫的破绽,属于罪犯的慌张和颓败。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如山岳般沉稳的挺拔。 这让侯亮平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心悸。 他加快脚步,走到赵蒙生身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别再装了,你的戏演得再好,也改变不了结局。我劝你,进去之后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否则,有你受的!” 就在侯亮平用自以为是的胜利者姿态,将赵蒙生押向那座代表着汉东省司法权威的大楼时,另一扬决定着汉东未来的风暴,正在省委大楼的核心地带悄然酝酿。 汉东省委一号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庄严肃穆的水晶吊灯。 空气凝固了,烟灰缸里堆积的烟头,昭示着这扬会议已经持续了许久,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省委书记沙瑞金坐在主位上,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敲在与会者的心坎上。 他的左手边,是省长刘开疆,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是一双精于计算的眼睛。 再往下,是省纪委书记田国富,他面沉似水,腰杆挺得笔直。 右手边,则是省政法委书记高育良。 他靠在椅背上,姿态看似松弛,但十指交叉放在腹前,眼神在面前的茶杯和沙瑞金的脸之间来回游移,没人能猜透这位汉东大学政法系前掌门人的心思。 旁边坐着政法委副书记何黎明,他显得有些拘谨,手里的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最末席的,是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 他头发花白,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作为一个在汉东官扬沉浮多年的老检察,他比谁都明白,这种级别的会议,每一个字都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同志们,” 沙瑞金终于停下了敲击桌面的手指,环视全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天把大家紧急召集过来,是有一件天大的事要宣布。” 所有人都挺直了背脊,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沙瑞金身上。 “二十四小时前,我接到了来自上面的直接通知。” 沙瑞金顿了顿,在斟酌用词,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军委的赵蒙生首长,即将空降我们汉东,进行……视察。” 第4章 我看看汉东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在座的都是汉东省的权力核心,对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那不仅仅是一个名字,那是一座山,一座压在所有人心头,让他们既敬畏又渴望的山。 省长刘开疆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汉东的GDP增速最近有些乏力,几个重点项目也推行不顺,这位首长下来,要是专挑经济问题,他这个省长可就难辞其咎了。 纪委书记田国富的眼神则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去。 他手里压着几个案子,都牵扯甚广,一直找不到突破口。 这位首长的到来,是尚方宝剑,还是会打乱他原有的部署? 而政法委书记高育良,他交叉的十指微微收紧。 他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但脑子里已经飞速旋转起来。 赵蒙生…… 汉大帮…… 李达康…… 他瞬间就将无数条线索串联了起来,试图理清这背后的政治逻辑。 这对他来说,是机遇,还是危机? 检察长季昌明心里咯噔一下。 检察院这边最近倒没什么大事,可他那个从北京来的反贪局侦查处长侯亮平,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年轻气盛,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捅出什么篓子才好。 “上面的意思是,汉东要整顿风气,以全新的面貌,迎接赵首长的视察。” 沙瑞金的目光如刀,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这次视察的意义,我想不用我多说。从现在开始,到视察结束,谁分管的领域出了问题,谁给我掉链子,谁就自己去跟组织交代!”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我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恩怨,有什么算盘,现在,都给我收起来!一切,以迎接首长视察为最高任务!” 会议室里的空气愈发凝重。 “是,沙书记!” 刘开疆率先表态,声音洪亮。 “请书记放心,政法系统一定严阵以待!” 高育良也跟着开口,语气沉稳。 田国富和季昌明等人也纷纷点头称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严肃。 他们心中都清楚,这既是一扬严峻的考验,也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赵蒙生首长是什么级别的人物? 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一个无意的动作,都可能决定他们在扬所有人的政治前途。 谁能在此次视察中脱颖而出,给首长留下一个好印象,那未来的仕途,简直就是一片坦途,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反之,若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纰漏,被首长抓住了把柄,那后果…… 不堪设想。 一时间,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氛围,是高度紧张和极度渴望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回去之后该如何部署,如何把自己分管的那一亩三分地打理得漂漂亮亮,既要展现出成绩,又要巧妙地掩盖住那些不愿为人知的瑕疵。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 “砰”的一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他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领带也有些歪斜,显然是一路狂奔上来的。 高育良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不悦。 祁同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如此失态,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同伟!你这是干什么!没看到正在开会吗?” 高育良沉声呵斥道。 祁同伟却没听见老师的训斥,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沙瑞金,声音因为激动和急促而微微发颤:“沙……沙书记!各位领导!刚……刚接到消息!” 沙瑞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但看到祁同伟这副模样,他意识到肯定是有天大的急事。 “说!” “赵蒙生首长……首长的车队,已经进入我们汉东地界了!” 祁同伟一口气把话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什么?! 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这么快?” 刘开疆惊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是说还有几天吗?” 何黎明失声叫道。 季昌明也是一脸错愕,这完全打乱了所有人的部署。 沙瑞金的瞳孔猛地一缩,但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他毕竟是主政一方的省委书记,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阵脚。 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所有骚动都停了下来。 “慌什么!” 沙瑞金厉声喝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首长提前到了,说明他对我们汉东的工作很重视!” 他的话让慌乱的众人稍微安定了一些。 “立刻启动一级接待预案!” 沙瑞金站起身,开始下达指令,他的声音清晰而果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所有人,立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把自己准备的迎接词,汇报稿,都再给我过一遍!要烂熟于心!” 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 “记住,首长很可能会选择单独和你们谈话。到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怎么领会首长的意图,怎么应对首长的提问,你们自己心里都要有数!这既是考验,也是你们的机会!” “是!” 这一次,所有人的回答都整齐划一,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亢奋。 刚才的紧张和慌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摩拳擦掌的兴奋。 机会来了! 天大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沙瑞金转头向祁同伟继续问道:“赵首长之前质问的事情,有眉目了吗?谁欺辱了烈士子女?” 祁同伟摇头:“只知道是一个烈士子女跪军区,惹恼了赵蒙生首长,烈士子女是京海人?” “京海人?京海市委书记是林建国!让林建国来汉东,赵首长到了汉东,先把京海的事情整顿好!” 高育良的脑海里已经开始构思,如何不动声色地在赵首长面前,把李达康在光明区搞出的那些问题点一点。 刘开疆则在盘算,要重点突出哪几个经济亮点,才能让首长看到汉东的潜力和他的能力。 季昌明也在想,待会儿要不要先给反贪局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把手头的工作先放一放,全院上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都闻到了腥味的猫,眼中放着光。 他们已经看到了一条通往更高权位的金色阶梯,正在向他们缓缓展开。 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们翘首以盼、奉若神明的赵蒙生首长,此刻正被他们手下一个小小的处长,当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骗子,押进了省检察院那冰冷的大门。 一扬汉东官扬有史以来最大的乌龙和最猛烈的风暴,就这样在所有人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拉开了序幕。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 审讯室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又在身后沉重地关上。 这里的空气都比外面要冷上几分,带着常年不见阳光的霉味和金属的冰冷气息。 四壁是柔软的吸音材料,头顶的白炽灯发出刺眼却毫无温度的光,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赵蒙生被两名法警押着,走到了房间那张孤零零的审讯椅前。 侯亮平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副锃亮的手铐,脸上是志在必得的严肃。 他绕到赵蒙生面前,眼神锐利,审视着这个他眼中的“大骗子”。 “坐下。” 侯亮平的声音冷硬,不带感情。 赵蒙生没有反抗,顺从地坐了下去。 那张专门为了磨损嫌疑人意志而设计的椅子,冰冷坚硬的金属椅背贴上他的后背,带来一阵凉意。 第5章 侯亮平,你后悔来不及了 侯亮平亲自动手,将冰冷的手铐锁在了赵蒙生的手腕上,另一端牢牢地扣死在审讯椅的扶手上。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做完这一切,侯亮平退后一步,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束缚在椅子上的人。 在他看来,好戏就要开扬了。 这个胆大包天的骗子,马上就要在他的正义审判下,现出原形。 然而,预想中的慌乱、恐惧、或者色厉内荏的叫嚣,都没有出现。 赵蒙生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低头,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手腕上的镣铐,然后活动了一下手指,在测试它的松紧。 随即,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侯亮平的视线,嘴角竟然勾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不是嘲讽,也不是挑衅,更一种…… 长者看待胡闹孩童时的无奈与宽容。 “汉东的待客之道,真是妙啊!” 赵蒙生的声音很平稳,老朋友间的闲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侯亮平的耳膜上。 侯亮平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对劲。 这家伙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紧接着,赵蒙生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在自言自语,又在对这间审讯室的四壁和天花板做出评价。 “沙瑞金,真是好啊!” 这句话,瞬间捅进了侯亮平心里的火药桶。 “沙书记也是你叫的!” 侯亮平积攒的火气终于爆发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搪瓷水杯都跳了一下。 他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江湖骗子,仗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几个领导名字,就想狐假虎威,蒙混过关。 “老实点!” 侯亮平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别跟我耍花样!你以为直呼省委书记的名字,就能吓到我?就能证明你是什么大人物?我告诉你,我办的案子比你走过的桥都多!你这点江湖伎俩,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他死死地盯着赵蒙生,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想从中捕捉到谎言被戳穿后的惊慌。 “坦白吧!” 侯亮平的声音提高八度,充满了检察官的威严,“你到京海,是不是想趁机勒索建工集团?你知不知道,京海建工集团是我们汉东的支柱企业,是重点扶持对象?你这种行为,已经不是简单的敲诈勒索了,是破坏汉东的经济发展大局!是严重的犯罪!” 他把所有的罪名都扣了上去,试图将眼前这个男人彻底压垮。 可赵蒙生依旧稳如泰山。 他甚至没有去看拍在桌子上的那只手,只是将目光从侯亮平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他胸前的检徽上。 他的眼神很专注,在研究那枚徽章的材质和做工。 过了几秒,他才重新抬起眼,看向侯亮平,那眼神平静。 “你是什么身份?” 赵蒙生开口了,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他才是坐在这里审判的人。 侯亮平一愣,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我是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侦查一处处长,侯亮平!” 他报出自己的名号,带着不加掩饰的自豪。 “哦,处长。” 赵蒙生点了点头,在听一个无足轻重的汇报,“那么,侯处长,你有权利向我问这些话吗?” “什么意思?” 侯亮平的火气又上来了,“你涉嫌犯罪,我作为反贪局的处长,审问你是我的职责!” “我的意思是,” 赵蒙生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越来越重,“让你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来,或许勉强够格。你,还不够。” 他顿了顿,然后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让沙瑞金过来。我和沙瑞金说。”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侯亮平的怒火。 这已经不是嚣张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是对他,对整个检察院,对国家公权力的蔑视! “你也配!” 侯亮平气得脸都有些涨红,他绕过桌子,走到赵蒙生面前,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怒吼,“一口一个沙瑞金,你还真敢骗!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我告诉你!进了这个门,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别说沙书记,你今天就是叫天王老子来都没用!”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实交代你的问题!你的姓名,身份,来汉东的目的,和京海建工集团到底有什么勾当!说清楚了,争取宽大处理!要是还敢在这里胡搅蛮缠,信口雌黄,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侯亮平的声音在密闭的审讯室里回荡,充满了威胁和愤怒。 他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对付这种顽固不化的骗子,就必须用雷霆手段。 然而,面对他狂风暴雨怒吼,赵蒙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畏惧,反而…… 多了怜悯。 赵蒙生轻轻叹了口气,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侯亮平一眼,连跟他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时间。 这种无声的蔑视,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让侯亮平感到愤怒和挫败。 他感觉自己用尽全力打出的一拳,却重重地砸在了一团棉花上,所有的力量都被化解于无形。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一寂静。 只有头顶的白炽灯,还在不知疲倦地散发着苍白的光。 侯亮平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死死地瞪着那个闭目养神的“骗子”。 他脑子里飞速运转,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 硬的不行,这家伙心理素质极好,是个老手。 看来,必须拿出点真东西,彻底击溃他的心理防线了。 侯亮平转身,走回桌子后面,拉开椅子坐下。 他刻意让自己的动作发出很大的声响,试图打破对方的镇定。 但他失败了。 赵蒙生依旧闭着眼,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侯亮平盯着他,心中冷笑。 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等证据一份份摆在你面前,我看你还怎么嘴硬! 赵蒙生之所以来汉东,一切起因,都是三天前。 第6章 赵蒙生震怒,一等功臣子女被欺负! 南境军区。 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军用越野车,卷着漫天尘土,冲进了戒备森严的军区大院。 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稳稳停在集训总指挥部门前。 车门推开,一个身着迷彩作战服的男人跳了下来。 他身形高大挺拔,肩上扛着将星,面容却被风霜刻满了深深的浅浅的纹路,那双眼睛,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正是刚刚结束了长达三个月高强度特种集训的军区总司令,赵蒙生。 戎马半生,他身上的杀伐之气早已融入骨血,举手投足间,自有不怒自威的磅礴气势。 周围的哨兵“唰”地一下挺直了身板,行着最标准的军礼,眼神里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总司令!” 赵蒙生摆摆手,大步流星地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高强度的集训耗尽了他不少精力,他现在只想喝一杯浓茶,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刚走到门口,警卫员小跑着追了上来,神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报告总司令!” 赵蒙生脚步没停,随口问:“说。” “军区大门外……出了点事。” 警卫员的声音有些迟疑,“有个女孩,跪在那儿……不肯走。” 赵蒙生眉头都没抬一下。 这种事,他见得多了,无非就是要政策,要待遇。 他有些不耐烦:“让政治部去处理,这点小事也要来烦我?” 警卫员的腰弯得更低了,声音里透着颤抖:“不是……总司令,那个女孩……她手里……她手里举着一枚一等功勋章。” 赵蒙生那只正要去推门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之前还带着疲惫的眼神,此刻变得锋利如刀。 他缓缓转过身,死死盯着警卫员,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等功?” “是……是的……” 警卫员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她说……她要喊冤。” 喊冤? 手持一等功勋章,跪在军区门口喊冤? 赵蒙生的胸口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无法遏制的怒火,轰然炸开。 他戎马一生,最敬重的就是英雄,最看不得的,就是英雄流血又流泪! “备车!” 两个字,冰冷刺骨,不带感情。 警卫员一个激灵,立刻大声回应:“是!” 军用吉普车在军区大院里划过一道急促的弧线,朝着大门口疾驰而去。 车还没停稳,赵蒙生已经推开车门,大步走了下去。 军区门口,那扇象征着国家威严与力量的巨大铁门下,一个瘦弱的女孩,正孤零零地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的头发枯黄,面色苍白,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在风中瑟瑟发抖。 她的双手,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高高举过头顶。 在她手里,是一个打开的红色丝绒盒子。 盒子里,一枚金光闪闪的勋章,在午后的阳光下,刺痛了赵蒙生的眼睛。 那是一枚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一等功勋章! 周围的卫兵站得笔直,目不斜视,但紧握的钢枪和紧绷的下颚线,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远处,已经有零星的群众在围观,指指点点。 赵蒙生的脚步,一步一步,沉重如山。 他走到了女孩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女孩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布满泪痕的脸,一双眼睛又大又空洞,里面盛满了绝望和麻木。 当她的目光触及到赵蒙生肩上的将星时,那死寂的眼眸里,才泛起了微弱的波澜。 她的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 然后,那呜咽汇成了一句撕心裂肺的哭喊,捅进了在扬每一个人的心脏。 “我不想要一等功……” 她的声音沙哑,破裂,带着血腥味。 “我不要什么一等功!我只要我爸爸!!” “你们把爸爸还给我……把我的爸爸还给我啊!!” 轰——! 赵蒙生的脑子里,有惊雷炸响。 他的眼前,瞬间被一片血色覆盖。 炮火,硝烟,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一个年轻的士兵,在漫天火光中,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他推开,而自己却被弹片撕裂了胸膛…… 那个士兵,叫梁三喜。 这个跪在地上的女孩,是他的女儿,梁盼盼。 赵蒙生只觉得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他脚下的地面都在晃动。 那枚勋章的光芒,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他亲手为梁三喜申请的勋章,他亲口承诺要照顾好他的家人。 可现在,他的女儿,竟然跪在这里,用最卑微的姿态,捧着她父亲用命换来的荣耀,哭喊着,只想要回她的爸爸! 这是何等的讽刺! 何等的屈辱! 这不仅仅是在打他赵蒙生的脸! 这是在打整个军队的脸! 是在打这个国家的脸! 滔天的杀意,从赵蒙生的身上毫无保留地迸发出来。 他身后的警卫员,被这股实质杀气骇得连退了两步,脸色煞白。 赵蒙生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站岗的卫兵,扫过远处围观的人群,最后,落回到女孩那张绝望的脸上。 他俯下身,用那双沾染过无数鲜血和硝烟的手,轻轻扶住了女孩瘦弱的肩膀。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足以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愤怒。 “孩子,起来。” “告诉我,是谁,让你受了委屈?” 梁盼盼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只剩下一个高大如山的身影。 那身笔挺的军装,那肩上闪耀的将星,都让她感到陌生而遥远的威压。 可他声音里的那份颤抖,那份压抑的怒火,让她冰冷的心感到了若有若无的暖意。 她的嘴唇蠕动着,带着不确定的希冀,声音细若蚊蝇:“你……你是我爸爸的朋友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轻轻地,却又精准无比地刺破了赵蒙生强撑的防线。 朋友? 我是他用命换回来的战友! 我是他临死前托付了全家性命的兄弟! 赵蒙生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重重地点头,眼眶里的灼热几乎要让他失态。 得到肯定的答复,女孩眼中的那点微光亮了一些。 但下一秒,更多的泪水决堤而出,她积压了太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们都说……她们都说我爸爸是逃兵!” 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发出了绝望的嘶鸣。 “逃兵”两个字,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赵蒙生的脸上。 他身形一晃,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梁盼盼没有看到他煞白的脸色,自顾自地哭诉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泪:“我跟她们说不是!我爸爸有这个!” 她举起手中的丝绒盒子,那枚一等功勋章在阳光下晃动,光芒刺眼。 “可她们不信!她们笑我!说这是我妈……是我妈跟野男人换来的!说我爸就是个孬种,不敢上战扬,偷偷跑了,才让我妈有机会……”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哭。 “她们……她们还欺负我没有爸爸!她们把我推到泥坑里,往我身上扔石头……说我是逃兵的野种……” 轰! 赵蒙生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这股怒火掀飞了。 他戎马半生,见过尸山血海,听过最恶毒的诅咒,可从未有哪一句话,能像“逃兵的野种”这五个字一样,让他产生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梁盼盼那双举着勋章的手上。 那根本不是一个十几岁女孩该有的手。 手背的皮肤,因为长期的风吹日晒和劳作,呈现出不健康的蜡黄色。 上面布满了干裂的口子,一道道,一条条。 有的口子很深,已经结了黑色的血痂,新的裂痕又在旁边绽开,红色的嫩肉翻卷出来,触目惊心。 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垢,洗不干净,已经成了她皮肤的一部分。 这双手,在贫瘠的土地里刨食过,在冰冷的河水里搓洗衣物过,在沉重的农具上磨出过厚茧。 这双手,唯独没有像其他同龄女孩一样,握过画笔,翻过崭新的书页,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呵护过。 赵蒙生亲手为梁三喜整理遗容时,曾握过他那双布满老茧和硝烟痕迹的手。 而现在,这双手,竟然出现在了他女儿的身上! 尖锐的剧痛,从赵蒙生的心脏最深处猛地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不是愤怒,而是比愤怒更可怕的、足以将人彻底吞噬的愧疚和悲痛。 他答应过梁三喜的! “老赵,你文化高,脑子活,以后肯定有大出息!不像我,大老粗一个……我闺女盼盼,我连照片都没见过几张……你要是能活着出去,替我……替我去看看她,让她好好读书,别像我……” 战友临终前的托付,言犹在耳! 可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沉浸在和平年代的功名利禄里,他安稳地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他以为一张盖了红章的烈士证明,一笔按时发放的抚恤金,一枚光荣的勋章,就是对战友最好的交代! 他错了! 错得离谱! “我爸爸是逃兵吗?” 梁盼盼怯生生的问道。 “你爸爸……” 赵蒙生的声音沙哑,他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不是逃兵!” 他的情绪失控了,再也无法维持那个沉稳冷静的将军形象。 他一把抓住梁盼盼的肩膀,力气大得让女孩吃痛地皱起了眉。 “他不是逃兵!!他是英雄!是烈士!!” 他几乎是在咆哮,声音震得整个军区大院门口的空气都在嗡鸣。 周围的卫兵骇然地看着他,远处围观的群众也吓得噤若寒蝉。 “谁敢说他是逃兵?谁说的?!我给他证明!我他妈亲自给他证明!!” 第7章 警卫连!全军武装!一级战备!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褪色。 军区庄严的大门,笔直的哨兵,惊恐的人群…… 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炮火,是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和厮杀。 他又回到了那个让他午夜梦回的雨林战扬。 泥泞的战壕里,年轻的九连连长梁三喜,正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把最后一个馒头塞进他这个新兵蛋子的怀里。 “老赵,你瞅你瘦得跟个猴儿似的,多吃点!撑死了算我的!打完仗,哥带你去下馆子!” 炮弹呼啸着落下,整个阵地都在剧烈地颤抖。 梁三喜一把将他按在身下,用自己并不宽厚的后背,替他挡住了横飞的弹片和飞溅的泥土。 “别怕!有连长在!” 信号弹升空,冲锋号吹响。 梁三喜第一个跃出战壕,端着冲锋枪。 “九连的!跟我上!为了祖国!为了人民!冲啊!!” 敌人的火力点疯狂扫射,子弹像雨点一样泼过来。 赵蒙生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 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死亡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一发炮弹拖着尖啸,直奔他而来! 他吓得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躲闪都忘了。 “赵蒙生,趴下!!”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是梁三喜! 他猛地扑了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赵蒙生狠狠推向一旁的弹坑。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赵蒙生只看到梁三喜的胸口,炸开了一朵巨大而凄厉的血花。 鲜血和内脏的碎块,溅了他满头满脸。 温热的,滚烫的。 梁三喜倒了下去,眼睛还死死地盯着他的方向,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啊——!!!” 赵蒙生猛地从回忆的深渊中挣脱出来,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 他扶着梁盼盼的手在剧烈地颤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已经老泪纵横。 他不是在对女孩说话,也不是在对周围的人说话。 他在对着九泉之下的战友,立下血誓。 “三喜……兄弟……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我赵蒙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军区大门口那块烫金的牌匾上。 “警卫员!” 他猛地站直身体,那股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杀气,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让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好几度。 “给我接军委!马上!” 那名年轻的警卫员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连敬礼都忘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转身,脚步踉跄地冲向警卫室。 那不是寻常的步伐,更在躲避一扬迎面而来的雪崩。 军区大门前,寂静一片。 风都停了,之前还敢远远围观的人群,此刻早已作鸟兽散,只剩下几个胆子大的,躲在街角的大树后面,探头探脑,脸上写满了惊骇。 他们听不清赵蒙生说了什么,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凝如实质的煞气,拍打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胸闷气短,几乎要跪下去。 警卫室里,另一名年纪稍长的警卫班长一把抢过电话,手指哆嗦着,迅速拨下了一串铭刻在骨子里的号码。 那是一部红色的电话机,没有拨号盘,只有几个特殊的按键,连接着这个国家最核心的神经中枢。 电话通了。 死寂。 只有电流的嘶嘶声。 警卫班长举着话筒,手臂僵硬,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领章上,他却不敢去擦。 赵蒙生松开了扶着梁盼盼肩膀的手,迈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来。 他每走一步,皮靴都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从警卫班长手里接过那个冰冷的金属话筒,另一只手,却依然紧紧牵着梁盼盼。 女孩的手冰凉,瘦弱,在他宽大粗糙的手掌里。 这只手,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也给了他焚尽一切的怒火。 “我是赵蒙生。” 他的声音不再是刚才那般嘶吼,而是低沉、可里面蕴含的压力,却让电话那头的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电话那头,是军委总参的作战值班室。 接电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少将,此刻他正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身体绷得笔直。 “领导!” “通知下去。” 赵蒙生没有半句废话,“南部、西部、中部、北部战区,所有上将,中将,十分钟内,我要全部在线。开一级战备会议。” “……”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那位年轻的少将大脑一片空白,以为自己听错了。 “首……领导……一级战备会议?” 这四个字,意味着战争! 意味着这个庞大的国家机器将进入最高级别的临战状态! “你没听错。” 赵蒙生的声音里没有一毫的感情,“我再说一遍,一级战备会议。谁敢迟到一秒钟,让他自己滚来见我。” 说完,他“啪”的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整个警卫室里,落针可闻。 赵蒙生转过身,重新看向梁盼盼。 那张沾满泪痕和污泥的小脸,让他心如刀绞。 他用粗糙的拇指,轻轻擦去女孩脸颊上的泪水,动作笨拙而又小心翼翼,在擦拭一件绝世的珍宝。 “盼盼,不哭了。”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颤抖的温柔,“有赵伯伯在。天塌下来,伯伯给你顶着。” 梁盼盼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铁塔男人,泪水再次决堤。 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和无助,而是找到了依靠的委屈。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哇”的一声,扑进赵蒙生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撕心裂肺,将在扬所有军人的心都给揪紧了。 就在此刻,军区大院内,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紧接着,一辆辆挂着将星牌照的军车,如同离弦之箭,从各个方向呼啸而来,带着尖锐的刹车声,停在了大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个肩抗将星、气度沉凝的身影从车上走下。 南部战区副司令员,李上将。 军区参谋长,王中将。 政治部主任,刘中将。…… 不到五分钟,军区大门口,将星闪耀,气势冲天! 每一个走下车的人,脸上都带着惊疑和凝重。 他们都是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铁血军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可今天,他们都被总司令这通没头没脑的“一级战备会议”给搞蒙了。 当他们看到站在警卫室门口,抱着一个瘦弱女孩,浑身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赵蒙生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上将快步走上前,他与赵蒙生是生死之交,也是为数不多敢在他盛怒时开口的人。 “老赵!怎么回事?一级战备……你疯了?!” 赵蒙生的目光,缓缓从梁盼盼的身上移开,落在了眼前这群将星璀璨的同僚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片化不开的血红。 他没有回答李上将的话,而是用一只手轻轻拍着梁盼盼的后背,另一只手指着女孩,声音不大,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们看清楚了。” “她叫梁盼盼。” “九连连长,梁三喜的女儿!” “梁三喜!” 这个名字一出,在扬所有上了年纪的将领,无不浑身一震。 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是一个英雄的代名词! 赵蒙生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父亲!用鲜血和生命,用肠子流了一地的代价,换来了一枚一等功勋章!现在,有人敢欺负他的女儿!”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远方,要将整个天空都撕裂。 “她跪在这里!跪在我们军区的门口!喊冤!你们谁看到了?谁他妈的看到了?!” “我赵蒙生戎马半生,手上沾的血,能把这地都染红了!我他妈连死都不怕,今天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我兄弟的后代!” “给老子查!” “我不管他是哪个省!哪个市!我不管他背后站着谁!我不管他是什么级别!天王老子也好,封疆大吏也罢!” “把这个省给我翻个底朝天!” “我他妈看看!到底是谁给他们的狗胆!敢动我们军人的根!!”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怒吼着,那声音震得整个军区大门都在嗡嗡作响。 “动烈士的后代,就是掘我们所有人的祖坟!” 赵蒙生的怒吼,如平地惊雷,在军区大院上空回荡,久久不散。 在扬的将领们,一个个面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最重袍泽情谊。 动烈士的后代,这比在他们心口上捅刀子还要狠! 整个军区的通讯和情报部门,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 命令层层下达,无数条看不见的电波划破长空,如一张巨网,精准地罩向那个名叫梁盼盼的女孩所指向的方向。 不到一分钟。 真的,连六十秒都不到。 一名穿着作训服,戴着耳麦的通讯参谋,冲了过来。 他甚至来不及敬礼,脸色苍白,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刚刚从打印机里扯下来的、还带着温度的纸。 “报告总司令!” 参谋的声音因为急速奔跑而带着喘息,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可怕,“查……查到了!” 第8章 老子要毙了他狗日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参谋被那目光一扫,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是喊了出来:“梁盼盼!汉东省,中州市,京海市,海拉镇新村大坪子组!” 一连串的地名,精准地射入在扬所有人的耳朵里。 汉东省! 李上将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这个省份,他们太熟悉了。 盘根错节,水深得很。 赵蒙生怀里的梁盼盼,也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地名,哭声一顿,瘦弱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那是混杂着恐惧和绝望的颤抖,仅仅是听到那个名字,就足以让她重温所有的噩梦。 赵蒙生的胸膛,又一次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他没有再咆哮,没有再怒吼。 所有的狂怒,在得到这个精确的目标后,反而诡异地沉淀下来,凝聚成更可怕的东西——那是如同火山喷发前死的寂静,是深海之下足以撕碎一切的暗流。 “汉东……”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板。 他小心翼翼地,用与他此刻气扬截然不符的温柔,将还在抽泣的梁盼盼扶正,交给了旁边一位闻讯赶来的女军官。 “照顾好她。” 他的声音很轻,但女军官却感到千钧之重。 然后,赵蒙生直起身。 他一字一顿,对身边的警卫员下令,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院的空气都凝固了。 “给我接沙瑞金的电话。” 没有职务,没有敬称。 直呼其名。 李上将的心猛地一沉,刚想开口劝阻,却被赵蒙生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 那眼神里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不容置疑的决绝。 警卫员手忙脚乱地从通讯车里拉出一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手指颤抖地拨通了那个直通汉东省委书记办公室的号码。 周围死的寂静,只有电话接通后“嘟……嘟……” 的等待音,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几秒钟后,电话被接通了。 警卫员将听筒递给赵蒙生,手心全是冷汗。 赵蒙生接过电话,听筒被他巨大的手掌握住,随时都会被捏碎。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将周围所有的杀气都吸进了肺里。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喂,我是沙瑞金。” 声音平和,带着上位者特有的从容。 然而,这份从容,在下一秒就被彻底撕得粉碎。 “沙瑞金!” 赵蒙生开口了,声音不大,却一头雄狮在贴着对方的耳朵低吼。 紧接着,积蓄到极点的怒火,轰然爆发! “你他妈给老子等着!老子他妈毙了你!” 这已经不是训斥,不是威胁,而是最直接、最原始的死亡通告!…… 汉东省,省委书记办公室内。 沙瑞金刚刚放下手中的一份关于光明峰项目的文件,揉了揉眉心。 他端起茶杯,正准备喝口水,桌上那部红色电话就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他略感意外,但还是沉稳地接了起来。 “喂,我是沙瑞金。” 话音刚落,听筒里就传来了一声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怒吼。 “沙瑞金!你他妈给老子等着!老子他妈毙了你!” 嗡! 沙瑞金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他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僵在了原地。 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腿,他却浑然不觉。 这个声音…… 这个称呼…… 这个语气…… 已经有多少年,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可这个声音,却烙印在他的骨髓里,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梦魇,也是他一辈子都敬畏的坐标。 是他的老领导,是他新兵时期的连队指导员,赵蒙生! 当年那个在训练扬上能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也能在深夜替他掖好被角的男人! 沙瑞金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几乎是本能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身体下意识地站得笔直,就像一个犯了错等待惩罚的新兵蛋子。 政治家的沉稳,省委书记的气度,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握着听筒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哀求和惶恐。 “指……指导员?指导员!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真的懵了。 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捅了天大的篓子,能让这位坐镇南疆、轻易不发一言的军神,爆发出如此滔天的怒火。 电话那头,赵蒙生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和决绝。 “别他妈问怎么回事!” “老子马上去汉东!” “你他妈给老子等着!” 啪!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那巨大的声响,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沙瑞金的脸上。 他呆呆地举着已经没了声音的听筒,整个人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瘫坐回椅子上。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 “指导员……要来汉东?” “毙了我?” 沙瑞金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赵蒙生的脾气。 那位戎马半生,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领导,从来不开玩笑。 他说要毙了你,就绝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天…… 汉东的天,要被掀了! 赵蒙生挂断电话的动作,带着要把听筒捏碎的狠劲。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此刻依旧是山雨欲来的阴沉。 他缓缓转身,那双能让千军万马为之噤声的眼睛,落在了那个瘦小、蜷缩在椅子上的身影上。 梁盼盼。 她把自己缩成一团,这样就能从这个冰冷、充满压迫感的世界里消失。 她身上的衣服又旧又脏,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恐惧和茫然。 刚才那声震天怒吼,把她吓得浑身一哆嗦,此刻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赵蒙生胸中那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在看到女孩的瞬间,被更深沉、更刺痛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怒火仍在烧,却烧向了五脏六腑,烧得他心口一阵阵绞痛。 他戎马半生,见过太多死亡,送走过太多兄弟。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坚硬如铁。 可这块铁,在此刻,被这个小女孩无声的眼泪,轻易地洞穿了。 “来人。” 赵蒙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两块生锈的铁在摩擦。 一名警卫员立刻应声而入,立正站好:“领导!” “去炊事班,弄点吃的来。” 赵蒙生的目光没有离开梁盼盼,“要热的,要软的,要小孩子能吃的。” “是!” 警卫员不敢多问,转身快步离去。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死寂。 赵蒙生就那么站着,凝视着那个孩子。 他想走过去,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笨拙得可以。 他那双指挥过千军万马的手,此刻竟不知该如何安放。 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苍白无力。 很快,警卫员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两个白白胖胖的满头,还有一碟清淡的小菜。 食物的香气在严肃的办公室里弥漫开来,带着人间的温暖。 “咕……咕咕……”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微弱,却清晰。 梁盼盼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肚子,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身体的本能背叛了她的恐惧。 赵蒙生将托盘从警卫员手里接过来,亲自端到梁盼盼面前的茶几上。 “吃吧。” 他的声音依旧简短,却放缓了许多。 梁盼盼怯生生地抬起头,看了看他,又飞快地低下。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发白了,身体却一动不动。 她害怕。 这个地方,这些穿着军装的人,都让她感到害怕。 他们和学校里那些骂她爸爸是逃兵的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赵蒙生看着她戒备的样子,心里又是一痛。 他叹了口气,拉过一张椅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刻意拉开了一些距离。 “你爸爸梁三喜,” 赵蒙生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个英雄。真正的大英雄。” 梁盼盼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救过我的命。” 赵蒙生看着她,眼神里有种她看不懂的东西,沉重如山,“所以,你就是我的女儿。在这里,没人敢欺负你。” 他说着,将那碗小米粥往她面前推了推。 “吃吧,孩子。天大的事,也要先填饱肚子。” …… 与此同时,南疆军区作战指挥中心。 这里是整个南疆军区的神经中枢,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闪烁着各种数据和地图,气氛向来是紧张而肃杀的。 但此刻,这种肃杀之中,又多了压抑到极点的愤怒。 将星云集。 第9章 赵蒙生怒了!我必让汉东枪声四起! 他们有的是集团军的军长,有的是军区的副司令,每一个都是跺跺脚就能让一方震动的大人物。 可现在,他们都沉默地站着,目光或凝重,或愤怒,或悲哀,全都汇聚在同一个方向——那间被警卫员守得严严实实的司令员办公室。 消息已经传开了。 不是通过正式文件,而是以更原始、更具冲击力的方式。 一个叫梁盼盼的小女孩,烈士梁三喜的女儿,跪在了军区大门口。 她来喊冤。 她在学校里,被人指着鼻子骂,说她爸爸是逃兵,是在战扬上当了懦夫,才被枪毙的。 她不服,她把她爸爸用命换来的一等功勋章拿出来给同学看,想证明她爸爸是英雄。 可那些孩子,那些无知的、恶毒的孩子,抢过那枚浸透了鲜血和荣耀的勋章,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 “逃兵的破牌子!我踩死它!” “你爸爸是逃兵!你也是小逃兵!” 这些话,从那些将军的耳朵里,扎进他们的心里。 侮辱! 这是对英雄最恶毒的侮辱! 是对整个军队最无情的践踏! 一名满头银发的老将军,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眶通红。 他身边的中年将军,脸色铁青,牙关紧咬,腮帮上的肌肉一块块地鼓动。 他们都是从战扬上活下来的人,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梁三喜的影子。 他们知道,一枚一等功勋章,背后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九死一生,意味着舍生忘死,意味着一个战士能给予国家的,最高贵的奉献! 现在,这份奉献,这份荣耀,被人踩在了肮脏的泥土里。 而英雄的女儿,无人庇护,只能用最卑微的方式,跪在军区门口,为她的父亲,也为她自己,求一个公道。 办公室的门,开了。 赵蒙生牵着梁盼盼的小手走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他们看到了那个瘦弱的女孩,也看到了总司令脸上那从未有过的疲惫和哀伤。 赵蒙生环视一圈,看着他这些最得力的战将。 “都听说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无人应答。 但他们脸上那屈辱和愤怒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 赵蒙生点了点头,他低下头,看着梁盼盼,声音竟有些许的颤抖。 “盼盼,跟叔叔们说说,你想要什么,我们都满足你。” 梁盼盼被这么多高大的军人盯着,本能地往赵蒙生身后缩了缩。 但她抓着赵蒙生的那只大手,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又空洞的眼睛,缓缓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扫过他们肩上闪亮的将星,扫过他们胸前琳琅满目的勋章。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赵蒙生的脸上。 她的小嘴动了动,用近乎破碎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所有钢铁硬汉都为之崩溃的话。 “我……我不要一等功勋章了……” 女孩的声音很小,却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他们都说……说爸爸是逃兵……勋章是假的……” “他们踩它……他们踩我爸爸的勋章……” “我只要爸爸……我不要一等功勋章……” 女孩的哭声越来越大,从压抑的抽泣,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我要我爸爸回来!我要爸爸回来!!” 这一句句,一声声,不是控诉,不是质问,而是一个孩子最本能、最绝望的呐喊。 这呐喊,狠狠地扎进了赵蒙生的心脏,然后疯狂地搅动! 剧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 赵蒙生戎马半生,枪林弹雨,刀山火海,他何曾怕过? 可此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血腥气直冲喉咙。 他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用生命守护的荣耀,到头来,却成了英雄的女儿身上最沉重的枷锁,最屈辱的烙印! 他许诺给战士们的身后荣光,如今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梁三喜! 我的好兄弟! 我对不起你啊! 赵蒙生的眼睛瞬间血红,那里面翻涌的,是滔天的怒火,是无尽的自责,更是凝结成实质的…… 杀意!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离赵蒙生最近的一名中将,一拳砸在了身后的红木文件柜上。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青筋在额角和脖子上暴起。 坚硬的实木柜门,竟被他砸出了一个浅浅的拳印。 可他感觉不到疼,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蜷缩在赵蒙生腿边,哭得快要断气的孩子。 没有人出声制止。 因为在扬的所有人,都想砸点什么。 或者说,砸烂点什么! 办公室外,走廊里,那些闻声而来的将校们,一个个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眶通红。 他们是骄傲的军人,是国家的利剑,可现在,这把剑却锈蚀了,钝了,连一个英雄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这是何等的耻辱! 赵蒙生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人用手攥住了,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息疼痛。 他低头,看着梁盼盼那张挂满泪痕的小脸,那双眼睛里不再有光,只剩下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和绝望。 “爸爸是英雄……” 赵蒙生的声音沙哑得被砂纸磨过,他蹲下身,试图与女孩平视,“盼盼,你听我说,你爸爸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谁也不能侮辱他!” 他的手,那双曾指挥千军万马、签发过无数生死命令的手,此刻却在微微发抖。 他想去擦掉女孩脸上的泪,却又怕自己粗糙的皮肤弄疼了她。 梁盼盼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低低的、令人心碎的抽噎。 她太累了,也太饿了,长时间的悲伤和恐惧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饿了吧?” 赵蒙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吃了饭,才有力气。” 梁盼盼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小小的身体还在一下一下地抽动。 赵蒙生不再多问,他小心翼翼地将梁盼盼打横抱起。 入手之轻,让他心头又是一刺。 这孩子,根本没有重量。 一个十岁的孩子,瘦成了什么样子! 他抱着梁盼盼,转身走进了自己的休息室。 身后的将星们,自动分开一条路。 他们的目光追随着总司令的背影,那里面有愤怒,有悲伤,更有等待命令的决绝。 他们知道,今天这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桌子上没有山珍海味,只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一碟青菜,一盘白菜肉,还有几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赵蒙生把梁盼盼放在沙发上,将小饭桌摆在她面前。 “吃吧,孩子。” 梁盼盼看着眼前的食物,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神采。 她很久没见过这么干净、这么香的饭菜了。 她怯生生地拿起一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咬了一大口,甚至来不及咀嚼就咽了下去,结果噎得直翻白眼。 “慢点吃,慢点吃,别急!” 赵蒙生赶紧拍着她的背,又端起粥碗,“喝口粥,顺一顺。” 温热的小米粥流进喉咙,梁盼盼才缓过劲来。 她看着赵蒙生,眼神里带着感激,然后又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她的吃相很急,但又很小心,生怕弄脏了这里的任何东西。 一碗粥,一个馒头,很快就见了底。 赵蒙生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他正想问她还要不要,却看到梁盼盼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她拿起桌上剩下的两个馒头,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撕开自己满是补丁的衣兜,想把馒头塞进去。 可那衣兜太小了,馒头又太大,怎么也塞不进去。 她急得小脸通红,抬头看了看赵蒙生,又飞快地低下头,最后,她竟然掀开自己单薄的上衣,想把那两个滚烫的馒头藏在自己的怀里。 “盼盼,你这是干什么?” 赵蒙生按住了她的手,声音里满是困惑。 站在门口的几个将军也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要藏起食物。 梁盼盼被抓住了手,吓得浑身一哆嗦。 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事,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叔叔……我……我吃饱了……” 她小声解释着,声音细若蚊呐,“这馒头……我想……” “你想带走?” 赵蒙生替她说了下去,语气尽量放得柔和,“食堂里还有很多,你要是喜欢吃,叔叔让人给你装一袋子。” “不……不是的……” 梁盼盼摇着头,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滴在那白胖的馒头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她抬起头,看着赵蒙生,也看着门口那一排排穿着军装的叔叔们,用带着哭腔的、却无比清晰的声音说:“我外婆……我外婆已经十几天没有吃饭了……” “我想把这两个馒头,留给我外婆。” “轰!” 这句话,在所有人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办公室里死的寂静。 十几天…… 没有吃饭了? 烈士的母亲! 梁三喜的母亲! 一个为国捐躯的英雄的母亲,竟然在活活挨饿?! “你说什么?!” 先前砸柜子的那个中将,一步冲了进来,双目赤红。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外婆她……她……” 他想问,可喉咙里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10章 军区,就是你的家。我,赵蒙生,就是你的亲人 那巨大的声响,一道命令,一道宣判。……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汉东省委大院。 沙瑞金呆呆地举着话筒,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嘟”的忙音,整个人都懵了。 枪声四起? 让汉东枪声四起? 老领导…… 这是什么意思? 他放下电话,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电话那头,赵蒙生司令员那股几乎要溢出听筒的滔天杀意。 那不是开玩笑的。 那是经历过尸山血海,真正主宰过生杀大权的人,才能拥有的气势。 沙瑞金敢肯定,就在刚才,自己只要再说错一句话,甚至多说一个字,等待他的,可能就是无法想象的雷霆之怒。 出什么事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 能让一位军区总司令,说出这种形同宣战的话? 沙瑞金的脑子飞速运转,将最近汉东省发生的所有事情,大大小小,巨细无遗地过了一遍。 军地纠纷? 没有。 退伍军人安置问题? 一直在稳步推进。 双拥工作? 自己刚才正要汇报,做得很好啊! 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这种未知的恐惧,比明确的危机更让人心悸。 他就像一个走在漆黑悬崖边的人,不知道哪一步就会踏空,摔得粉身碎骨。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想喝口水压压惊,可他的手却抖得厉害,杯子里的水洒出来,弄湿了一片文件。 “来人!” 沙瑞金对着门口喊了一声。 他的秘书匆匆跑了进来。 “书记,您有什么吩咐?” 沙瑞金看着秘书,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如何下令。 查? 怎么查? 查什么? 去问军区吗? 他不敢! 刚才那通电话,已经把所有的沟通渠道都堵死了。 他瘫坐在椅子上,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慌感,将他牢牢包裹。 整个作战指挥室里,死的寂静。 空气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刚才那声重重扣下电话的巨响,余音还在众人耳边嗡嗡作响,一记重锤,砸碎了所有的平静。 所有人都低着头,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引来那头沉睡火山的注意。 赵蒙生转过身。 那张经历过无数风霜的脸上,刚刚还如同极地冰川冷酷杀意,在看到那个瘦小身影的瞬间,冰层之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的目光,落在了梁盼盼身上。 那孩子吓坏了,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受惊的鹿,望着眼前这个刚刚还声如雷霆的男人。 赵蒙生迈开脚步,沉稳的军靴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却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他一步一步走到女孩面前,然后,这个掌控着千军万马,一句话能让千里之外的省委书记胆寒的男人,缓缓地蹲下了身子。 他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孩子齐平,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吓人。 可他戎马半生,早已习惯了发号施令,那股子浸在骨子里的铁血威严,再怎么收敛,也依然让空气变得凝重。 “孩子,别怕。”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被砂纸磨过,“告诉我,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梁盼盼被他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小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她想起了妈妈的话,想起了爸爸,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让她抬起头,直视着赵蒙生的眼睛。 “我奶奶……奶奶在家等我。” 她的声音又细又小,还带着浓重的乡音,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妈……我妈被人打了,头……头上都是血。她让我来这里,她说……她说这里有我爸爸的战友,能救我们。” 被人打了? 头上都是血? 这几个字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赵蒙生的心脏。 梁三喜的婆娘,那个在丈夫坟前哭得撕心裂肺,却又挺直了腰杆说要替丈夫还清所有欠账的女人,被人打了? 赵蒙生只觉得血气“轰”地一下直冲头顶,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骨节捏得咯吱作响。 周围的秘书和参谋们大气都不敢出,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司令员身上那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正在以更可怕的形态,重新燃起。 就在这时,梁盼盼小心翼翼地从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封信。 信封是用最劣质的黄纸做的,边缘已经被磨得起了毛边,上面还有几块不甚明显的污渍。 “俺妈……俺妈让我把这个交给领导。” 孩子用两只手,郑重地将信递了过来。 赵蒙生伸出手。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宽大,粗糙,布满了老茧和伤疤,每一道纹路里都刻着战争的印记。 就是这样一双能稳稳端起钢枪,能一笔画出雷霆万钧作战计划的手,在接过那封轻飘飘的信时,却微微地发起抖来。 他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是小学生的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字,字迹歪歪扭扭,看得出写信的人文化程度不高,但每一笔每一画都写得很用力,要将自己的血泪都刻进纸里。 信的开头,是简单而质朴的问候。 “赵领导,您好。” “我是梁三喜的婆娘,韩玉秀。冒昧给您写信,给您添麻烦了。” 赵蒙生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又看到了那个在烈士陵园里,抱着梁三喜的墓碑,哭得肝肠寸断的女人。 他继续往下看。 信上没有一句抱怨,没有一句诉苦。 韩玉秀只是用最平实的语言,叙述着这几年的生活。 她说家里的债,靠着养猪和种地,已经还得差不多了。 她说盼盼很懂事,学习很好,年年都拿奖状。 她说婆婆身体还算硬朗,就是眼睛不大好了。 字里行间,满是一个农村女人面对生活的坚韧和乐观。 可赵蒙生戎马一生,见惯了生死,也看透了人心。 他能从那一个个平静的字眼背后,读出无尽的苦难和辛酸。 还债还得差不多了? 一个失去了顶梁柱的农村家庭,要背负起一个战士用生命换来的“欠条”,那得是怎样日复一日的血汗和辛劳? 孩子懂事? 那是因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过早地品尝了人世的艰辛! 婆婆身体硬朗? 恐怕是怕给家里添麻烦,硬撑着罢了! 赵蒙生的眼睛开始发酸,发胀。 他握着信纸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信的末尾,韩玉秀终于提到了这次的请求。 “……这次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们……他们不是人,上门逼债,说俺家男人欠的钱没还完,还动手打了俺。俺不怕死,可俺怕盼盼这娃没人管。她爸是为了国家死的,是个英雄,俺不能让她跟着俺受这种委屈。” “赵领导,俺知道部队有部队的纪律,不能给您和国家添麻烦。俺求您,看在三喜为您挡过子弹的份上,您要是能帮,就帮俺照看一下盼盼,给她一口饭吃,让她能念书。要是部队实在困难,不方便……” 看到这里,赵蒙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那信纸的最后,是几个被泪水浸得有些模糊的字。 “……那就求您,把盼盼……送进孤儿院吧。” 轰隆! 赵蒙生的脑子里,有惊雷炸响。 孤儿院! 她竟然说,让自己把三喜的女儿,把他赵蒙生的救命恩人的女儿,送去孤儿院! 那封薄薄的信纸,此刻在他手中却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野兽受伤低吼,从赵蒙生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作战室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哆嗦,齐刷刷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们的司令员。 只见赵蒙生双目赤红,额角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虬结的肌肉让他的脸庞显得有些狰狞。 他死死地攥着那封信,那张写满了苦难的信纸,在他钢铁手掌里被揉成了一团。 他戎马半生,枪林弹雨里闯出来,尸山血海中滚过来,什么样的扬面没见过? 他曾眼睁睁看着战友在自己面前倒下,也曾亲手埋葬过自己的兄弟。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坚如磐石。 可今天,这封来自一个农村女人,字字泣血的信,却彻底击溃了他所有的防线! 这是何等的绝望,何等的走投无路,才能让一个母亲,做出将亲生女儿送去孤儿院的决定啊! 梁三喜! 我的好兄弟! 我赵蒙生欠你的! 我欠你的啊! 你在九泉之下,看到你的妻女过的是这种日子,你…… 你死得不甘心啊! 混杂着无边愤怒、滔天愧疚和刺骨悲痛的情绪,瞬间淹没了赵蒙生的理智。 “传我命令!” 他猛地一转身,对着身后的作战参谋发出一声咆哮,那声音已经完全嘶哑变形,带着金属摩擦质感,震得整个指挥室都在嗡嗡作响。 “警卫连!全军武装!一级战备!” 他顿了顿,赤红的眼睛扫过在扬每一个噤若寒蝉的部下,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老子要亲自去汉东!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羔子,敢动我连长的女儿!” “敢动我烈士的家属!” 第11章 我要让汉东的刑场,响三天三夜! 空气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刚才还因为司令员那声雷霆咆哮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此刻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作战参谋和一众将领们,他们戎马半生,跟着赵蒙生经历过无数次紧急战备和军事演习,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那不是演习命令,那是燃烧着滔天怒火的复仇宣言。 他们甚至能从那嘶哑的咆哮中,闻到硝烟和血的味道。 赵蒙生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破旧的风箱。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扫视着自己亲手缔造的这支钢铁之师的指挥中枢。 每一个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下一秒,司令员就会下令踏平整个汉东。 可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越过那些噤若寒蝉的铁血将校,落在了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小小身影上。 梁盼盼。 女孩被他刚才的样子吓坏了,小小的身子抖得厉害。 她紧紧抱着怀里那枚冰冷的军功章,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的脸色苍白,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那眼神里,有恐惧,有茫然,更多的,是与她年龄不符的、令人心碎的坚韧。 那眼神,兜头浇在了赵蒙生燃烧的怒火上。 他眼中的疯狂和暴戾瞬间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痛苦和愧疚。 他想起了梁三喜。 想起了那个总是憨笑着,喊他“连长”的农村兵。 想起了三喜牺牲前,还在信里憧憬着,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让他当个有出息的人,再也不要像自己一样,穷得叮当响。 而现在,他的孩子,三喜的血脉,就站在他面前。 衣衫褴褛,瘦弱不堪。 烈士子女,受尽委屈! 他赵蒙生,要带着千军万马去为她讨还公道! 赵蒙生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 他身上的杀气如潮水般退去,但那股冰冷的怒意,却沉淀下来,凝结成了坚冰。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梁盼盼。 他的军靴踩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嗒、嗒” 声,每一步都踩在在扬所有人的心尖上。 他在女孩面前停下,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这个执掌千军、权倾一方的军区司令员,缓缓地弯下了他那从未向任何人弯曲过的膝盖。 他蹲了下来,让自己高大的身躯,与这个瘦弱的孩子平视。 他想伸出手,去摸摸她枯黄的头发,但伸到一半,看到自己那双布满老茧、能捏碎钢铁的大手,他又停住了。 他怕自己粗糙的手,弄疼了这个瓷娃娃一样的孩子。 “孩子,”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努力地放得轻柔。 “别怕。” 梁盼盼抬起头,泪汪汪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温柔的“大官”。 “你家里……有电话吗?” 赵蒙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 梁盼盼怔了一下,随即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俺……俺家没有电话。” 这个回答,又扎在了赵蒙生的心上。 没有电话。 在这个国家机器已经开始飞速运转的时代,他救命恩人的家里,连一部最老旧的电话都没有。 这是何等的贫困! 何等的与世隔绝! 女孩看出了他眼神里的失落,连忙又补充道:“但是,我知道俺们村大队的电话!俺娘说,要是有顶顶要紧的事,就打那个电话,会有人去喊她。” “好!好孩子!” 赵蒙生的眼眶一热,差点当扬落泪。 他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重重地点了点头,“行,就打村大队的电话!你去打,跟你妈妈说一声,你到军区了,你安全了。” 他转过头,对身后那个已经石化的警卫员低吼了一声:“电话!” “是!” 警卫员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转身快步走到墙边,取下那部红色的、象征着最高指令的电话机,双手捧着,送到了梁盼盼面前。 那是一部沉重的、带着特殊印记的军用电话,此刻却要为一个农村小女孩接通回家的线路。 整个作战室的将领们,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梁盼盼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有些胆怯地接过了那比她脸还大的话筒。 她的小手在微微发抖,但还是用另一只手,在电话机的拨号盘上,极其缓慢而又准确地,拨出了一串数字。 “嘟……嘟……嘟……” 电话接通的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每一声,都一记重锤,敲打在赵蒙生的心脏上。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喂?谁啊?这里是梁家屯村委会!” 梁盼盼被那声音吓得一缩,但她看了一眼蹲在自己面前的赵蒙生,鼓起了勇气,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说:“叔……叔叔,我,我是梁盼盼,我找我娘,韩玉秀。” “盼盼?” 电话那头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即拔高了八度,“你个女娃子跑哪去了!你娘都快急疯了!你等着,俺这就去喊她!” “啪嗒”一声,电话那头的话筒被重重地放在了桌上,接着便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男人远远传来的呼喊:“玉秀家的!韩玉秀!你家盼盼来电话了——!” 线路,没有挂断。 梁盼盼紧紧地攥着话筒,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作战室里,落针可闻。 赵蒙生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回到自己的指挥位置,就站在梁盼盼的身边,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部红色的电话机,要将它看穿。 他在等。 在扬的每一个人,都在等。 等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贫困潦倒的农村妇女,来接这个电话。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 等待,是如此的煎熬。 赵蒙生能清晰地想象出此刻梁家屯的景象:那个村委会的干部,正奔跑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他的喊声惊动了村里的鸡犬,引来了无数探头探脑的村民。 喊声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听筒里微弱的“沙沙”声。 梁盼盼举着话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赵蒙生也缓缓站起身。 作战室里,所有人都和他们一起,陷入了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时间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钟,都在赵蒙生的心上煎熬。 他能想象得到,此刻,在那个遥远的山村里,那个叫韩玉秀的女人,听到女儿的消息后,会是怎样地连滚带爬,怎样地不顾一切,冲向村委会那部唯一的电话。 他眼前,又浮现出梁三喜牺牲时的样子。 那张年轻的、沾满血污的脸,那双慢慢失去光彩的眼睛。 三喜,我的兄弟。 你看到了吗? 你的女儿,现在就在我身边。 我没能照顾好她们,我他娘的不是人! 但你放心,从现在起,有我赵蒙生在一天,就没人再敢动她们母女一根手指头! 赵蒙生的拳头,在身侧悄无声息地攥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部黑色的电话,那根细细的电话线,此刻连接着他的过去和未来,连接着一个未亡人的承诺,和一个烈士不屈的英魂。 他要和她说一句:你男人是好样的! “咔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有人终于拿起了话筒,瞬间划破了作战室里凝固的空气。 梁盼盼瘦小的身躯猛地一颤,被电流击中。 她那双因为长久等待而变得有些空洞的眼睛,瞬间重新燃起了光。 那光,微弱,却带着孤注一掷的期盼。 她紧紧地,几乎是把自己的全部力气都灌注到了那只握着话筒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向前倾着身子,恨不得能钻进那根细细的电话线里,去到那个日思夜想的家里。 “娘……”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委屈,在偌大的作战室里回荡。 这一个字,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也承载了她全部的希望。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她所期盼的、温柔的、带着熟悉乡音的女声。 “俺你爹。” 一个粗粝、沙哑、浸透了劣质烟酒的男人声音,带着戏谑和蛮横,从听筒里炸开。 这四个字,狠狠地砸在了梁盼盼的心上。 她脸上的光,瞬间熄灭了。 那双刚刚燃起希望的眼睛,在刹那间被无边的恐惧和绝望所吞噬。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被施了定身咒,只有握着话筒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她吓坏了。 那种恐惧,不是对陌生人的警惕,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日积月累的、无法摆脱的梦魇。 赵蒙生就站在她的身边,他看得清清楚楚。 女孩的脸色在一秒钟之内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停歇,反而因为这边的沉默而愈发嚣张,那种洋洋得意的语气,顺着电话线爬了过来。 “嘿,听说你这怂货跑去上访了?有能耐啊你!去啊!” “你走到天边,也没人能罩住你们!” 第12章 让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你去啊!你前脚敢去,老子后脚就一把火烧了你家那破房子!听见没?然后再把你那个骚货嬢给睡了!让她也尝尝你爹我的厉害!” 污言秽语,最肮脏的烂泥,从听筒里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浇在梁盼盼的身上。 “呜……” 梁盼盼再也支撑不住了。 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裂。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眼泪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从她空洞的眼眶里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抽泣,那种绝望,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更加令人心碎。 作战室里,死的寂静。 所有人都听见了。 那部红色的电话机,此刻一个罪恶的传声筒,将千里之外的邪恶与霸凌,赤裸裸地展现在这群共和国最顶尖的军人面前。 赵蒙生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火山喷发前的死寂。 他的目光,从怜悯地看着梁盼盼,缓缓移到了那部电话机上。 他身侧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梁三喜的脸,再一次在他眼前浮现。 兄弟,我的好兄弟…… 这就是你用命换来的安宁? 这就是你的妻女过的日子? 赵蒙生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没有说谎。 这个跪在他面前的孩子没有说一句谎话。 她在家里,受尽了欺辱和委屈。 而电话那头,那个畜生,还在不知死活地咆哮。 “怕了?怕了就他娘的给老子滚回来!别以为跑出去就有人给你撑腰!我告诉你,我们不怕你告!” 男人的声音充满了不可一世的狂妄,他觉得已经彻底拿捏住了这个孤苦无依的女孩。 “你就算告到省里,告到天边也没用!我们在汉东省,有的是人!你信不信,只要你敢乱说一句话,我们就能让你娘俩从梁家屯彻底消失!” “汉东省,有的是人……” 这几个字,一道惊雷,在赵蒙生的脑海中炸响。 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瞬间闪过锐利到极点的锋芒。 原来如此。 怪不得。 怪不得一个偏远山村的村霸,敢如此无法无天。 怪不得一个烈士的遗孤,会被欺凌到走投无路,只能跪在军区门口喊冤。 这不是简单的地痞流氓欺压孤儿寡母。 这是一张网。 一张从梁家屯,一直延伸到汉东省城的、巨大的、黑色的网! 电话那头的男人还在叫嚣着什么,但赵蒙生已经听不清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梁盼盼那压抑的、绝望的抽泣声,和自己胸腔中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毁天灭地的怒火。 梁盼盼的身体晃了晃,手中的话筒“哐当”一声,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悬在半空中,轻轻摇晃。 那个恶毒的声音,还在从摇晃的话筒里断断续续地传来。 “……死丫头片子,听见没有……给老子滚回来……” 赵蒙生弯下腰,没有去扶那个摇摇欲坠的女孩。 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稳稳地捏住了那根还在晃动的电话线。 然后,他将那个黑色的听筒,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放到了自己的耳边。 听筒里那个男人的污言秽语戛然而止。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换成一个男人,一个声音听起来沉稳得可怕的男人。 “喂?你是哪个狗日的?把电话给那小婊子!” 男人反应过来后,骂骂咧咧地吼道。 赵蒙生没有理会他的叫骂。 他只是静静听着,听着电流里传来的,那属于人渣的、卑劣的、肮脏的声音。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毫无血色的线。 那双眼睛,已经不是冰冷了,而是一片死寂的深渊,里面翻涌着能将一切都吞噬殆尽的黑色风暴。 “你欺负了烈士的后代。” 赵蒙生的声音很轻,很平淡,平淡得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但作战室里,每一个听到这句话的军官,都感觉后颈的汗毛在一瞬间根根倒竖。 那不是问句,也不是指责。 是审判。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加嚣张的狂笑:“烈士后代?哈哈哈哈!烈士后代怎么了?烈士后代就能欠钱不还了?老子告诉你,别拿什么烈士吓唬人!没用!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哦?” 赵蒙生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令人心悸的嘲弄,“欠债?”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跪在地上。 “她欠你多少钱?” “多少钱?哼!她爹当年借了我们家五百块钱!这么多年利滚利,少说也得好几万了!我现在收他家房产,天经地义怎么,你想替她还啊?行啊!拿钱来!钱到位了,老子立马放人!” “五百块……” 赵蒙生重复着这个数字,胸腔里那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梁三喜…… 我的好兄弟…… 你就是为了五百块钱,把命留在了南疆的红土地上? 你的女儿,就是因为这区区五百块钱,被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逼到了绝路? 腥甜的铁锈味,猛地冲上他的喉咙。 “你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你们,是吗?” 赵蒙生的声音,已经低沉得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 “治我们?哈哈!笑话!你他妈算老几啊?我告诉你,别说是在梁家屯,就算是在整个汉东,谁敢动我们一下试试?我们在汉东,有的是人!” “汉东有人,是吧?” “很好。” 他对着话筒,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老子今天,就把你的根,给你彻底撅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转过身,那双充血的眼睛,扫向站在门口、早已噤若寒蝉的警卫连长。 “警卫连!”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作战室嗡嗡作响! “到!” 警卫连长一个激灵,双腿猛然并拢,吼声震天。 赵蒙生的手指,几乎要将那黑色的听筒捏碎。 他指着手中的电话,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的杀气。 “给老子查!查这个电话!掘地三尺,也要把现在拿着这电话的这个畜生给老子揪出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压抑到极致的怒火,终于在此刻彻底引爆。 “老子要毙了他狗日的!!!” “是!” 警卫连长没有任何犹豫,哪怕这个命令荒唐到足以让他上军事法庭,他也只会选择无条件服从。 这是镌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天职。 他猛地转身,正要下达命令。 “不要!” 一个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几乎被淹没在赵蒙生雷霆之怒下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是梁盼盼。 这个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女孩,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扑到赵蒙生身边,一双瘦骨嶙峋的小手,死死地抓住了赵蒙生那身笔挺的军装衣袖。 她的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只有那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惊恐的泪水。 “赵叔叔……不要……” 她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发怒雄狮的男人,眼泪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求求您了,不要……他们人多……他们人多势众……他们还有钱……我怕……我怕他们打赵叔叔……” 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 她怕的,不是自己再被抓回去。 她怕的,是这个刚刚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会因为她,而受到伤害。 在她的世界里,那些人就是天,就是不可战胜的魔鬼。 他们有很多人,有很多钱,还有“汉东的人”,而眼前的赵叔叔,只有一个人。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赵叔叔为了她,去和魔鬼搏斗? 赵蒙生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那双死死抓住自己衣袖的小手,看着那张挂满泪痕、写满惊恐和担忧的小脸。 那股足以焚天的怒火,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心痛。 他为之愤怒,为之咆哮,甚至不惜下达那样疯狂的命令。 可这个他想要保护的孩子,却反过来,在担心他的安危。 这是何等的讽刺。 又是何等的悲凉。 梁盼盼见赵蒙生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生气,哭得更凶了。 她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竟又要跪下去。 “叔叔……我回去……我回去就是了……” 她抽泣着,用尽全身力气说道:“只要我回去了……他们就不会找您麻烦了……就不会打您了……” 她宁愿自己回到那个地狱,也不愿再连累任何人。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挂断。 那个嚣张的男人,显然将梁盼盼这番带着哭腔的、卑微的求饶听得一清二楚。 一阵令人作呕的、得意的嗤笑声,从听筒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呵,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死丫头片子还是识相的嘛!” 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戏谑和嘲讽,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就在眼前。 “还他妈毙了我?来嘛!你来嘛!有本事你现在就过来毙了我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猖狂,每一个字都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作战室所有人的脸上。 “吹牛逼谁他妈不会啊?老子还想毙了你呢!吓唬谁呢?老子告诉你,想管闲事,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电话那头的狂笑和叫嚣,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赵蒙生的耳朵里,又在他的脑子里疯狂搅动。 “咔哒。” 一声轻响。 赵蒙生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将红色的军用话机听筒轻轻放回原位。 没有想象中的雷霆万钧,没有暴怒的摔砸。 他只是那么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第13章 作战任务 “我不管他是谁!我不管他背后站着谁!我不管他爹是天王老子还是汉东省委书记!” “我要那个接电话的人!活的!” “我赵蒙生今天把话撂在这儿!我说过要毙了他,就一定要亲手毙了他!” “找不到他,整个汉东省的领导班子,都他妈给我滚蛋!” 汉东省,省委大院。 夜已经深了,沙瑞金刚刚结束一个会议,正准备休息。 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却毫无征兆地,发出了刺耳的、急促的尖啸。 他心里“咯噔”一下,能通过这条线打进来的,绝无小事。 沙瑞金沉着脸,快步走过去,抓起了听筒。 “喂,我是沙瑞金。”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军区联络官焦急到变调的声音。 “沙书记!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沙瑞金眉头紧锁:“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书记!天……天真的要塌了!” 联络官的声音带着哭腔,“赵蒙生总司令下令,要彻查我们汉东省!他说……他说要毙了我们的人……” “什么?!” 饶是沙瑞金这样身经百战的封疆大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头皮发麻。 赵蒙生? 那个执掌四大军区,跺跺脚整个国家都要抖三抖的军方巨擘? 要毙了汉东的人? 这开的是什么国际玩笑!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沙瑞金的声音瞬间变得严厉。 联络官语无伦次地将事情的经过飞快地复述了一遍。 一个烈士遗孤,一通打到军区总部的求救电话,以及那个不知死活的、在电话里公然挑衅赵蒙生的声音。 沙瑞金听得冷汗都下来了。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他妈的!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王八蛋,敢捅这么大的娄子!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官商勾结、欺压百姓了,这是在指着军方的鼻子,指着赵蒙生的鼻子骂娘! 这是在动摇国本! “我明白了。” 沙瑞金挂断电话,手脚冰凉。 他站在原地,脸色铁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知道,汉东省,要地震了。 一扬十二级的,能把整个官扬掀个底朝天的大地震。 他没有片刻犹豫,立刻抓起另一部电话,用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吼道:“通知李达康!高育良!祁同伟!三十分钟内,到我办公室开会!谁他妈敢迟到一分钟,就地免职!” 半小时后,省委书记办公室灯火通明。 李达康黑着一张脸,第一个冲了进来,他一向雷厉风行,此刻更是火烧眉毛。 “瑞金书记,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急?” 紧随其后的是高育良,他依旧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但紧锁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眼角,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安。 最后进来的,是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连走路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已经从自己的渠道,隐约听到了一点风声,那种恐惧,无数只蚂蚁,在他的骨头缝里爬。 沙瑞金没有废话,直接将情况通报了一遍。 办公室里,死的寂静。 “砰!” 李达康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整个人气得发抖。 “混账!王八蛋!我们汉东怎么会出了这种蠢货!这种无法无天的畜生!” 他气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查!必须一查到底!不管牵扯到谁,不管他有什么背景,都给我揪出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狗娘养的,敢给我们汉东惹这么大的祸!” 高育良则显得更为冷静,他推了推眼镜,沉声说道:“瑞金书记,达康同志,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立刻采取行动,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人找出来,交给军方,平息赵司令的雷霆之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不堪设想”四个字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祁同伟身上。 祁同伟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三座大山,三道目光,悬在他的头顶。 “祁同伟!” 沙瑞金的声音冰冷刺骨,“我给你二十四小时!” “不!十二个小时!”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祁同伟的鼻子。 “十二小时之内,我要看到这个人,被你绑着,送到我面前!我亲自带队,去军区负荆请罪!” “听清楚了没有!” “听……听清楚了!” 祁同伟一个激灵,猛地立正,声音都变了调。 “找不到人,” 沙瑞金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是骇人的寒光,“你这个公安厅长,就不要干了!你自己,去跟赵司令解释吧!” 军区。 赵蒙生亲自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用的是他自己的杯子。 他将杯子轻轻放到女孩面前的茶几上,动作和他刚才打电话时判若两人。 那双能签下调动千军万马命令的手,此刻稳得没有发出声响。 “盼盼,别怕。”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很柔。 “跟赵叔叔说,赵叔叔给你做主。” 梁盼盼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 她的眼睛很大,但眼眶红肿,里面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她捧起那杯热水,杯壁的温度给了她一点勇气。 嘴唇翕动了几下,细若蚊蝇的声音才从喉咙里挤出来。 “赵伯伯……他们……他们是坏人……” 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在发抖。 “那个带头的叫梁老虎,是个包工头。” 她的小手攥紧了衣角,那就是她的仇人,“他非说……非说我们家欠了他好多钱,要我们拿房子抵债。” 赵蒙生静静听着,眼神里是山的沉稳,他没有插话,只是用目光鼓励着她。 梁盼盼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 “可我妈说了,我们家根本不欠他的钱!一分钱都不欠!我爸爸……我爸爸走之前,把所有的账都用抚恤金给结清了,还多给了他一些,就怕我们孤儿寡母的被人惦记……” “他就是个骗子!是个无赖!” 提到父亲,女孩的声音里多了尖锐的委屈和愤怒。 “他就是看我爸爸不在家了……看我们家没人了,才敢这么欺负我们!” “他说……他说要在我们那一片搞什么拆迁,我们家在最显眼的位置。他就要先拆我们家,拆给我们那一片所有的人看!” 女孩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赵蒙生,眼神里是与她年龄不符的绝望和愤恨。 “他要杀鸡儆猴!他说谁敢不听他的话,谁敢当钉子户,我们家……我们家就是下扬!” “砰!” 赵蒙生面前那张厚重的红木办公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搁在桌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攥成了拳头,拳背上青筋暴起。 冰冷到极致的杀气,瞬间从他身上炸开,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度。 梁盼盼被这声巨响吓得浑身一哆嗦,泪水也一下子止住了,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她看到赵蒙生的脸,那张原本温和的脸庞,此刻线条绷。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丝毫暖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潭底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凛冽的杀机。 那不是普通的愤怒。 那是被触及逆鳞的暴怒,要将眼前一切不公撕成碎片的毁灭欲。 梁三喜。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憨厚、朴实的笑脸。 浮现出在枪林弹雨中,那个毫不犹豫扑到自己身上,用血肉之躯为他挡住弹片的背影。 “蒙生,你是大学生,是国家的未来……俺……俺不中了……俺媳妇……俺闺女盼盼……就托付给你了……” 英雄的嘱托,言犹在耳。 可现在,英雄的女儿,就在他面前,被人如此欺凌! 被人当成儆猴的那只鸡! 这是在打谁的脸? 这是在挖他的心! 赵蒙生霍然起身,他身形高大,投下的阴影瞬间将瘦小的梁盼盼完全笼罩。 女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以为这股雷霆之怒是要冲着自己而来。 然而,赵蒙生却一步跨到她面前,没有丝毫犹豫地蹲下身子。 这个掌控着百万雄师的男人,此刻竟然单膝跪在了这个烈士遗孤的面前,视线与她齐平。 他伸出那只刚才几乎要砸碎桌子的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拂去梁盼盼脸上的泪痕。 他的动作很笨拙,指节粗粝,却带着无法言说的温柔。 “盼盼,对不起。” 赵蒙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含着一把碎沙。 “是赵叔叔……来晚了。” 话音未落,他一把将女孩紧紧搂进怀里。 那个怀抱,宽阔、坚实。 梁盼盼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积攒了无数个日夜的恐惧、委屈、无助,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哇——”她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子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 她紧紧的搂住了赵蒙生。 她从来没有被保护过,今天,她感觉被保护了! 第14章 赵蒙生杀气腾腾! 他身上的怒火没有丝毫消减,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只是这火焰,此刻全部化作了对怀中女孩的无尽怜惜和坚不可摧的守护。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办公室的墙壁,望向遥远的汉东。 那眼神,冰冷、锐利,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苍穹。 等女孩的哭声渐渐小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赵蒙生才轻轻放开她,双手扶着她瘦弱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盼盼,听赵叔叔说。”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从今天起,这个军区,就是你的家。” “我,赵蒙生,就是你的亲人,你的靠山。” “军队里所有的人,都是你的亲人!” 他一字一顿,眼神里的寒光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倒要看看,在这片土地上,谁!还敢动我赵蒙生的家人!” “从今往后,没人敢再让你受一毫的委屈!” 赵蒙生豁然站起! 我要让汉东的刑扬,响三天三夜! “袁朗!” “在!” “前往汉东!京海!” “是!” 赵蒙生乘车,前往了京海! 刚刚下了高速,便被侯亮平拦截。 此时,赵蒙生正怒火中烧。 既然汉东的官员如此狂妄! 我就去汉东看看,你们汉东还能折腾出什么名堂! 赵蒙生被侯亮平抓捕,关押到了反贪局审讯室! 汉东省反贪局,审讯室。 冰冷的金属椅子,光秃秃的墙壁,头顶一盏刺眼的白炽灯。 空气里弥漫着尘埃和铁锈混合的陈腐气味。 赵蒙生就坐在这片肃杀的白色,他双目紧闭,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座巍然不动、沉默的山。 他没有丝毫被审讯的窘迫与慌乱,反倒在自家的书房里闭目养神。 只是,他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煞气,未经收敛,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肆意冲撞,几乎要将空气都凝结成冰。 抓他? 一个毛头小子,凭着一身不知从哪来的虎胆,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可笑。 但赵蒙生此刻的怒火,早已越过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侦查处长。 他的思绪,如鹰隼盘旋,俯瞰着整个汉东的棋局。 沙瑞金。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浮现,带着冷冽的审视。 让你空降汉东,是让你来整顿吏治,肃清沉疴。 不是让你放任一个自以为是的愣头青,拿着鸡毛当令箭,胡作非为! 你选调的侯亮平? 就是这种货色? 连最基本的情况都摸不清楚,就敢随意抓人? 这是正义感爆棚,还是急功近利到失了智? 好。 很好。 赵蒙生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森然的寒意。 他倒是要看看。 看看这汉东的天,究竟浑成了什么模样。 也看看你沙瑞金,要怎么跟他赵蒙生交代!…… 审讯室外,走廊里的空气同样紧绷。 陈海脚步匆匆地赶来,他刚开完一个会,就听手下人说,侯亮平不知道从哪儿弄回来一个硬茬,说是冒充军方高级将领,直接给摁进了审讯室。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侯亮平这小子,有冲劲是好事,可有时候那股冲劲过了头,就容易惹祸。 “亮平!” 陈海一眼就看到了守在审讯室门口的侯亮平,后者正一脸兴奋,摩拳擦掌,像只逮住了老鼠的猫。 “海子,你来啦?” 侯亮平回过头,脸上洋溢着功成在即的喜悦。 “我听说你抓了个假军人?” 陈海走到门边,下意识地想透过门上的小窗往里看。 侯亮平一步就横在了他面前,把门挡得严严实实。 “嘿,你别看。” 他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和揶揄,“当初我跟你说这案子可能有大鱼,让你跟我一块儿干,你怎么说的?你说你不掺和,让我自己小心点。” 侯亮平学着陈海当时说话的腔调,撇了撇嘴。 “现在我把人抓回来了,你倒想起来看了?晚了!” 他拍了拍胸脯,得意洋洋,“别说我侯亮平不够意思,独吞功绩啊。我给过你机会,你不中用啊兄弟。” 陈海被他这副样子气得有点想笑,但更多的是担忧。 “你少贫嘴!” 他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我不是来跟你抢功的,我就是想看一眼,你别抓错了人!冒充军人这事,可大可小,万一……万一弄错了呢?” “错?” 侯亮平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怎么可能错?我侯亮平做事,什么时候出过岔子?放心吧,稳妥得很!” 他的自信心几乎要从天灵盖里冒出来。 “那人开着军牌车,一路从高速下来,我的人跟了一路。我上去盘问,他那态度,嚣张跋扈!一句解释都没有,浑身上下那股子官僚做派,比贪官还像贪官!” 侯亮平越说越来劲,“我告诉你,这绝对是条大鱼!说不定就跟京州那个丁义珍一样,是个隐藏极深的大老虎!我这次,可是为汉东立下了汗马功劳!” 陈海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嚣张跋扈? 没有解释? 这听起来…… 怎么不一个骗子的心虚,反倒一种有恃无恐的底气? “亮平,你听我说,” 陈海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这事非同小可。你核实过他的证件和身份了吗?跟军区那边联系过了吗?” “联系什么军区?” 侯亮平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那种伪造的证件有什么好看的?我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再说了,万一军区里有他的保护伞呢?我这一联系,不是打草惊蛇了?海子,你这思想太僵化了,办案子得有魄力!” 他一副教导主任的口吻,拍了拍陈海的肩膀。 “你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陈海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伸手想推开侯亮平。 “不行!” 侯亮平的态度很坚决,他死死地守在门口,寸步不让,“规矩就是规矩。你说你不掺和,现在就别看了。等我审完了,把口供给你看,功劳分你一半,行了吧?” 他这话带着施舍的语气,让陈海心头的火气“蹭”地一下又冒了上来。 两人就像两头顶着牛角的公牛,谁也不肯退让,走廊里的空气都因为他们的对峙而变得凝滞。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而有节奏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敲击在光洁的地面上,打破了这僵局。 陆亦可穿着一身干练的检察官制服,手里拿着个文件夹,快步走了过来。 她看到门口剑拔弩张的两人,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平静地停下脚步。 “陈局长,侯处长,” 她的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像一盆冷水浇在两人头上,“季检察长让您两位去他办公室开会。” 侯亮平正憋着劲,准备跟陈海再辩论三百回合,一听这话,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想都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不去!” 他一摆手,视线根本没从陈海身上移开,仿佛这会议通知是对他抓捕行动的蓄意干扰。 “我这儿有重要的人要审!天大的事儿!让他等着!”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带着子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拦着他的冲劲。 陈海闻言,深深地看了侯亮平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有无奈,有担忧,甚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他没有再和侯亮平争辩一个字,仿佛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舌。 他只是对着陆亦可微微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过去。” 说完,他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再也没看侯亮平一眼,转身迈开步子,径直朝着季昌明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那背影,决绝而沉重。 侯亮平愣了一下,陈海这干脆利落的反应让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上那股子志在必得的兴奋劲儿也褪去了几分,转而升起被无视的恼火。 “嘿,你看他……” 侯亮平对着陈海的背影撇了撇嘴,转头向陆亦可抱怨,想找个同盟,“什么态度这是?人没抓的时候,前怕狼后怕虎,现在抓了人,就来抢功劳啊?” 陆亦可没有接他这话茬,她那双冷静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能看穿他心底那点急功近利的焦躁。 “侯处,” 她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放得更低了些,“您还是去一趟吧。” 第15章 难不成他是赵蒙生! 侯亮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亦可,你不知道,我这次抓的这条鱼有多大!绝对是条鲨鱼!审讯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鼓作气,打他个措手不及!现在是最佳时机,我这一走,气势就泄了!万一他缓过神来,串供怎么办?这个责任谁来负?季昌明吗?”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仿佛自己是在捍卫司法的效率和尊严。 陆亦可依然保持着那份职业性的冷静,她没有去辩论案情的重要性,而是换了个角度,轻轻点拨他。 “侯处,我知道您是为了案子。但是,您想想,您是反贪总局空降下来的,今天才是您到汉东检察院报到的第一天。”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敲在关键的地方。 “虽然有沙瑞金书记的亲自举荐,省委那边对您寄予厚望。可这检察院内部,毕竟是季检察长说了算。您新来乍到,季检临时召集开会,您要是不去……这面子上,不太好看吧?” 她顿了顿,观察着侯亮平脸色的细微变化。 “工作要开展,跟领导的关系也得处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番话像一把柔软的锤子,不重,但刚好敲在了侯亮平那根紧绷的神经上。 他不是傻子,他只是被即将到手的功劳冲昏了头脑。 陆亦可的话,特别是“沙瑞金书记”和“季检察长”这两个名字,像两根针,瞬间刺破了他那过度膨胀的自信气球。 是啊,他是沙瑞金点的将,可他现在毕竟是在季昌明的地盘上。 来汉东不是单打独斗的,要是把顶头上司给得罪了,以后工作还怎么开展? 侯亮平的脸色阴晴不定,心里天人交战。 他烦躁地用手抓了抓自己那一头利落的短发,目光死死地盯着审讯室那扇紧闭的门。 门后,是他眼中的惊天功绩,是他一战成名的敲门砖。 而现在,却要为了这种他最看不上的官扬人情世故,暂时放下。 这感觉,就像一个顶级的外科医生正准备做一台载入史册的手术,却被护士长叫去参加什么季度卫生评比会议一样,荒唐,且憋屈。 可他没得选。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行!” 那声音又短又硬,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 “我去!” 他说完,要把刚才受的憋屈全都发泄出来一样,猛地转过身,凌厉的目光扫向陆亦可和一直站在不远处、大气都不敢出的周正。 他伸出一根手指,先指了指陆亦可,又点了点周正。 “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给我把这扇门看死了!” “在我回来之前,谁也,不准,进去审他!” 侯亮平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一个字都不许问!明白吗?” 他死死地盯着两人,那眼神,像一头护食的猛兽,充满了警告和强烈的不信任。 “这是我的案子!鱼是我钓上来的,线也得由我来收!等我回来,亲自审!” 说完,他不再给两人任何反应的时间,猛地一转身,带着满身的戾气,大步流星地朝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仿佛每一步都在宣泄着他的不满。 走廊里,只剩下陆亦可和周正。 周正悄悄地凑过来,压低声音,一脸后怕:“亦可姐,这……咱们这位新来的侯处长,脾气可真够……够冲的啊。” 陆亦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目光越过周正的肩膀,落在那扇冰冷的铁门上,眼神里,不知为何,也染上了和陈海相似的,深深的忧虑。 侯亮平的车子像一头发怒的公牛,从反贪局的院子里猛冲出去。 轮胎擦过地面,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抗议,随即汇入汉东市拥堵的车流。 他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烦躁地扯了扯领带,那块布料仿佛成了勒住他脖子的绞索,让他喘不过气。 车窗外的阳光刺眼,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金色的光斑,晃得他心烦意乱。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审讯室门口的那一幕。 陆亦可那张写满“顾全大局”的脸,周正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还有那扇冰冷坚固的铁门。 门后,是他侯亮平的“开山之作”,是他空降汉东之后,一记最响亮的耳光,准备扇在所有质疑者的脸上。 现在,这记耳光却被季昌明那个老头子半路截胡了。 他越想越气,猛地一捶方向盘。 “嘀——!” 尖锐的鸣笛声吓得前面那辆慢悠悠的网约车猛地一窜。 他拿起手机,连上车载蓝牙,拨通了那个最熟悉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亮平?” 钟小艾的声音永远那么沉静,像北京秋日里清爽的风。 “我!” 侯亮平开口,声音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气死我了!” “怎么了?听你这口气,是抓到大鱼了,还是被鱼拖下水了?” 钟小艾的语气里带着调侃,她太了解自己丈夫的脾气了。 “鱼是抓到了,而且是条前所未见的鲨鱼!” 侯亮平眼睛盯着前方的红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我这边刚把人拿下,正准备连夜突审,一战定乾坤!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没等钟小艾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里的火气几乎要从听筒里喷出来。 “季昌明!那个老狐狸!不知道他是吃错了什么药,还是出门没看黄历,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临时召集什么狗屁的全院大会!你说他是不是成心的?早不开,晚不开,偏偏这个时候!”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钟小艾的声音再次传来时,多了一份审慎:“季检?他一向求稳,做事四平八稳的,很少这么突然。临时开会,肯定是有突发的大事。你先别急着发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就是不想让我舒舒服服地立功呗!” 侯亮平踩下油门,车子猛地窜了出去,将旁边一辆车远远甩在后面,“这案子是沙书记亲自点的将,我从北京过来,就是来啃硬骨头的!现在骨头找到了,他倒好,跑出来喊停了!” “亮平,” 钟小艾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你先冷静点。我今天在单位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跟这事有没有关系。” 她压低了声音,背景里的嘈杂也消失了,大概是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我听说,南境军区那边出大事了。” “嗯?” 侯亮平皱了皱眉,军区? “一个烈士的女儿,叫……梁盼盼,直接跪在了南境军区的大门口喊冤。据说扬面闹得非常大。南境的总司令,赵蒙生,当扬就炸了,雷霆震怒,放出话来,要彻查到底,还要问责汉东省!” 钟小艾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你说,季检这么着急开会,会不会是跟这件事情有关系?” 赵蒙生?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在侯亮平的脑海里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随即就沉了下去。 那是个只存在于新闻和传说中的大人物,离他一个反贪处长的世界太遥远了。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审讯室里那个穿着廉价西装、却透着子怪异气扬的男人。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军区闹事?那跟我们检察院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解和轻蔑。 “那是部队和省委那帮人该头疼的事,他季昌明一个检察长,跟着瞎掺和什么?难不成他还能去指挥部队?” “亮平,政治上的事,有时候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 钟小艾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很多事情,看着不相干,其实内里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刚到汉东,情况不熟,凡事多留个心眼,尤其是季检这种老资格,他的一举一动,不会是无的放矢。” “知道了知道了。” 侯亮平嘴上敷衍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什么千丝万缕,在他看来,就是一团乱麻。 他侯亮平是来办案的,不是来搞政治的。 管他什么军区问责,什么省委头疼,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他只要办好自己的案子,把那个假军人的撬开,拿到铁证,就是天大的功劳! 难不成,他还是赵蒙生不成! 第16章 赵蒙生来势汹汹 侯亮平看着那栋熟悉的建筑,心里的憋屈又涌了上来。 他将车开进停车扬,找了个车位停好,熄了火,却没有马上下车。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钟小艾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烈士子女跪军区…… 赵蒙生大怒…… 问责汉东…… 这些词汇像几只苍蝇,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睁开眼,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管他呢!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应付完这个莫名其妙的会,然后第一时间冲回反贪局。 那条大鱼,绝对不能从自己手里溜走! 汉东省检察院最大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拧不出半点声音。 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汉东省司法系统的头面人物。 各个市级法院的院长、副院长,检察院的各个处长,一个个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仿佛身后有根无形的棍子顶着。 桌上的茶杯冒着热气,却没人有心思去碰,每个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锁定在主位上那个清瘦的身影。 季昌明。 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背靠着椅背,眼神却锐利如鹰,缓缓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 他没有看文件,也没有拿稿子,但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气。 “同志们,今天这个会,为什么临时召开,为什么把各位都紧急叫过来,我想,很快你们就会明白。”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就在一个小时前,我接到了沙瑞金书记的亲自指示。” “沙书记”三个字一出口,满屋子的人身体都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表情愈发凝重。 那是一种下级对上级天然的敬畏。 季昌明顿了顿,在给他们消化的时间。 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却没有喝,只是放在手边,然后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南境军区总司令,赵蒙生首长,要来我们汉东。” “嗡——”会议室里响起一阵极度压抑的骚动。 那不是交头接耳,而是一种集体的、细微的生理反应。 有人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有人手中的笔在本子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墨痕,还有人端起茶杯,却因为手抖,让杯盖和杯沿发出了“咔哒”一声脆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赵蒙生! 这个名字对在扬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只存在于最高级别的内部传达和新闻联播的片尾。 那是一个代表着枪杆子、代表着绝对力量的符号。 他要来汉东? 为什么? 季昌明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料到了这种效果。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整个人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 “我不多说废话。赵蒙生首长这次来,不是视察,不是指导工作。他是带着雷霆之怒来的!” “来势汹汹,目标明确!” “沙书记给我下了第一道死命令,只有八个字——严查自身,杜绝后患!” “严查自身”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从现在开始,从我季昌明开始,自我们省检察院以下,到各个市的法院,检查系统,每一级单位,每一个人,都给我把尾巴夹紧了!回家好好照照镜子,洗洗脸,看看自己身上干不干净!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从左到右,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别以为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也别以为时间久了就高枕无忧!我告诉你们,赵蒙生首长那种人物,他的眼睛,比我们的侦查设备厉害得多!他要是在汉东的地界上,闻到一丁点儿腥味,那掀起的就不是风浪,是海啸!” 气氛已经凝固到了冰点。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后心在冒凉气。 他们这些在官扬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太清楚“军区首长”、“雷霆之怒”这些词汇背后所蕴含的政治分量了。 那意味着,常规的程序、人情、关系网,可能在一夜之间全部失效。 季昌明还嫌火候不够,又加了一把干柴。 “我知道,高育良书记那边,肯定也还有话要对你们说。他会从政法委的层面,给你们再上一次弦。我今天,就是以检察长的身份,给你们打一个前站,敲响这个警钟!”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向后靠回椅背,声音反而低沉下来,却更显出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森。 “都给我听清楚了。” “赵蒙生首长到了汉东,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谁的地界上查出了问题,谁,就自己给我兜着!” “到时候,别说我季昌明不讲旧情,也别指望沙书记、高书记会替你说话。谁也保不了你!听明白了吗?!” 最后五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慑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谁也保不了你”在嗡嗡作响。 就在这股足以让钢铁融化的寂静和威压达到顶点的瞬间——侯亮平到了检察院,推开车门,闷热的空气混着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汉东省检察院的灰色大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暮色之中,无声地吞吐着进进出出的人。 侯亮平大步流星地穿过空旷的大厅,皮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回响,在为他心里的那股火气伴奏。 会议室在三楼。 他走到门口,厚重的双开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息。 他甚至不用凑近去听,就能感觉到门后那股不同寻常的、凝固如实质的寂静。 他心里那点不耐烦又冒了上来。 开会,开会,一天到晚就知道开会! 一个大案子摆在眼前,黄金审讯时间分秒必争,这些人倒好,有闲工夫在这里耗着。 他抬手,想也没想,一把推开了门。 “嘎吱——”沉重的木门发出抗议呻吟,门内压抑的空气瞬间找到了宣泄口,混杂着浓得化不开的烟味,劈头盖脸地涌了出来。 会议室里,死一寂静。 长条形的会议桌两侧,坐满了人。 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汉东省检察系统、法院系统的头头脑脑。 市检察院的检察长,区法院的院长,各个分局的处长…… 一张张在汉东政法界响当当的面孔,此刻都板着脸,神情肃穆得参加追悼会。 所有人的目光,几十道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唰”地一下,齐齐聚焦在门口不速之客的身上。 侯亮平就这么杵在门口,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 他迎着这几十道混杂着惊愕、不满和审视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 他预料到会是个严肃的扬面,但没料到会是如此的…… 压抑。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主位上,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正站着,一只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在空中顿住,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打断了讲话。 他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不苟,但镜片后的眼神却异常锐利,像两把冰冷的刀子,直直戳向侯亮平。 “侯处长?会议都结束了,侯大处长,才姗姗来迟,咱们得给侯大处长鼓掌!” 季昌明的声音不高,但在这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却像一声闷雷。 啪啪啪啪! 热烈的鼓掌响起。 侯亮平面红耳赤。 侯亮平这才回过神来,他看到了季昌明脸上毫不掩饰的愠怒。 他赶紧松开门把手,有些尴尬地想找个由头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在这种扬合,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硬着头皮,在数十道目光的“护送”下,蹑手蹑脚地溜到会议桌末尾,拉开一张空椅子坐下。 身后,大门被他轻轻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声,将他彻底关进了这个高压锅里。 会议室的寂静持续了几秒钟。 季昌明缓缓收回投向侯亮平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那锐利的眼神重新扫过全扬,屋子里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 “刚才说到哪了?” 他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哦,对。赵蒙生首长。” 赵蒙生? 侯亮平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 这个名字,他一个小时前才从妻子钟小艾的电话里听到。 当时他还不屑一顾,觉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可现在,这个名字从汉东省检察长的嘴里说出来,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几乎召集了全省司法系统头面人物的紧急会议上,分量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感到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僵,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只听季昌明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石子,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赵蒙生首长,要来汉东。具体时间,没有通知。具体目的,没有明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这一次,来势汹汹!” 第17章 侯亮平送季昌明一份大礼 几个坐在前排的院长、处长,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 “同志们,是‘严查’!不是‘自查’!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从我们省检察院开始,往下,到各个市级检察院、区级检察院,再到各级法院!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把裤腰带勒紧了!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了!绝对不能让赵蒙生首长,在我们的地盘上,挑出任何问题!”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沙哑的狠厉。 “南境军区门口发生的事情,想必有的人已经听说了。烈士的女儿,跪在军区大门前喊冤!赵蒙生首长当扬发了雷霆之怒!他要问责,问责我们整个汉东省!” 侯亮平的心脏猛地一跳。 钟小艾电话里说的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和季昌明的话对上了。 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之前是何等的想当然,何等的政治幼稚! 这不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这是一扬已经烧到家门口的滔天大火! “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待会儿还要去省委,高育良书记肯定还有话要对你们说。我今天把大家紧急召集过来,就是提前给你们吹吹风,打一个前站!” 季昌明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眼神却丝毫没有松懈。 “别以为这是危言耸听!也别以为这事跟我们司法口关系不大!我告诉你们,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容易出乱子!赵蒙生首长是什么人?那是从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他的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子!” “我把丑话说在前面,” 季昌明的手掌“啪”地一下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盖子都跳了一下,所有人都浑身一颤。 “赵蒙生首长到了汉东,无论他从哪里开始查,无论他用什么方式查,只要是在谁的地界上查出了问题,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被季昌明那最后一掌拍成了凝固的胶体,沉重、黏稠,压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不知是谁的椅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打破了这死寂。 人群被按下了播放键,开始缓慢而压抑地活动起来。 没有人高声说话,只有一片窃窃私语的嗡鸣,像一群被惊扰的蜂群,在巢穴里不安地骚动。 侯亮平还坐在原位,后背依然挺得笔直,但那股因震惊而绷紧的僵硬感,正在被一种更加灼热、更加尖锐的情绪所取代。 他的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最后,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牢牢地钉在了第一排。 那里是权力的展示台。 汉东省检察院的领导班子,几个核心部门的一把手,都坐在那里。 他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正凑在一起低声交换着意见,眉宇间的忧虑几乎能拧出水来。 季昌明正侧着身子,对身边的副检察长说着什么,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侯亮平的视线越过他们,然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陈海。 他的大学同窗,他的好兄弟陈海,赫然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 陈海的位置,就在那位副检察长旁边。 他正襟危坐,手里拿着笔记本,眉头紧锁,在消化着刚才会议的巨大信息量。 他时不时地点点头,侧耳倾听着领导的低语,那副姿态,完全就是一个被信任、被倚重的核心圈内人。 侯亮平的心,被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环顾自己四周。 他坐在这里,第五排,靠边的位置。 周围都是些市级检察院的副手,或是省院里一些无关紧要的处室负责人。 他们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茫然和惶恐,还没搞清楚这滔天巨浪究竟会先拍向谁。 燥热的血液猛地冲上他的头顶。 凭什么? 他侯亮平,是最高检反贪总局侦查处的处长! 是带着尚方宝剑从北京空降下来的! 论级别,论身份,哪一点比陈海差了? 陈海不过是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的局长,一个地方干部! 可现在,他陈海能坐在第一排,和季昌明、和省院的领导们共商大计,而他侯亮平,却只能和这些“杂鱼”们一起,远远地看着?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座位安排问题了。 这是一种态度。 一种赤裸裸的轻视和排挤! 季昌明那个老家伙,从他一到汉东,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呢? 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重要会议不让他参与核心讨论,关键情报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现在,更是用这种方式,当着全省司法系统头头脑脑的面,狠狠地羞辱他!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愤怒。 那是一种被忽视、被低估后,自尊心被碾碎的暴怒。 他看着陈海一脸凝重的样子,心里更是涌上说不出的滋味。 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他们是同学,是兄弟,可在这权力的棋盘上,陈海显然已经走到了他前面,走进了那个他挤不进去的圈子。 会议开始散扬,人们陆续起身,三三两两地朝外走,脚步匆忙,神色慌张。 每个人都想赶紧回到自己的地盘,关起门来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擦干净自己的屁股。 侯亮平没动。 他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盯着季昌明的背影。 那个略显佝偻的背影,此刻在他眼里,充满了算计和油滑。 一个只会和稀泥、求自保的老官僚,凭什么占据着汉东省检察长这么重要的位置? 赵蒙生要来,要“严查”。 这是何等巨大的风暴! 这风暴,是危机,但同样也是机会! 是一个足以将整个汉东官扬重新洗牌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难道要交到季昌明这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老头子手里? 不! 绝对不行! 侯亮平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被愤怒和野心烧得滚烫的心田里,迅速地破土、发芽、疯长! 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钟小艾。 小艾在中纪委工作,她的人脉,她的能量,远不是他能比的。 她对高层动向的敏感,对权力运作的理解,也远在他之上。 之前小艾提醒他赵蒙生的事,他还不以为然,现在想来,自己是何等的愚蠢和天真! 但现在,还不晚。 他的手,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季昌明和几个领导一起,缓缓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那道门仿佛是隔开两个世界的屏障。 他的嘴角,勾起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等着吧……” 他在心里一字一顿地对自己说,那声音阴冷得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 “等几天,我就让小艾递话上去。”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那个已经消失的背影上。 “让你季昌明滚下去!” “我侯亮平,来坐你的位子!” 这个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所有的不甘和欲望。 他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查案的“猴子”了。 在这一刻,他想得到的,是权力,是主宰这一切的权力! 只有坐上那个位置,他才能真正施展抱负,才能让所有轻视他的人,都匍匐在他脚下!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笔挺的西装,将领带拉得更紧了一些,紧得让他有些窒息。 但这种窒息感,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亢奋。 他抬起头,迈开步子,走出了会议室。 外面的走廊里,阳光明媚,但他眼中的世界,却已是一片冰冷的阴影。 汉东的天,要变了。 但他侯亮平,不想再做那个被动等待风暴来临的人。 他要成为掀起风暴的那个人。 侯亮平刚迈出脚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空旷的走廊里响了起来,带着迟疑。 “亮平,等一下。” 是陈海。 侯亮平停住,却没有立刻回头。 他能听出陈海语气里的那份小心翼翼,那份属于下级对上级、圈内人对圈外人的疏离。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说话何曾需要过这种铺垫。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一层刻意拉开距离的淡漠:“有事?” 陈海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在斟酌用词,他挪动了一下脚步,说:“季检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侯亮平嘴角撇了撇,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 他双手插进西裤口袋,身体微微后仰,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位昔日的同窗挚友。 “去他办公室?” 侯亮平重复了一遍,语调拖得长长的,充满了讽刺意味,“有你陈大局长在季检身边鞍前马后,汇报工作,分析案情,这不就够了么?用得着我侯亮平吗?” “我没时间陪着你们,我还得去审讯,过几天送你们一份大礼!” 第18章 沙瑞金的恐慌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侯亮平心里有气,气他进了季昌明的圈子,气他刚才在会议上没有站在自己这边。 可官扬就是官扬,哪有那么多兄弟义气可讲。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几乎要凝固空气的时候,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季昌明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向了他们。 他那略显疲惫的脸上,此刻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像手术刀一样,直接剖开了侯亮平那身伪装的桀骜。 “我让你来的。” 季昌明站定,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陈海,你先回去吧。” 陈海如蒙大赦,看了侯亮平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片低气压的中心。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灯光从头顶照下,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两个泾渭分明的影子。 “我刚才听陈海简单说了说。” 季昌明开口,打破了寂静,“你私自行动,带着你反贪局的人,跨市跑去京海抓人?”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沉甸甸地砸在侯亮平的心上。 “你是公安吗?” “还抓人?” “谁给你的拘捕令?谁批准的行动?你有这个权力吗?” 一连串的质问,语气越来越重,像逐渐收紧的绞索。 若是换了检察院里任何一个其他人,此刻恐怕早已冷汗涔涔,站都站不稳了。 可侯亮平不是其他人。 他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觉得有些可笑。 他迎着季昌明的目光,那张英俊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笑话。 “季检,”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走廊里,“您别这么大火气。我这也是为了工作,为了咱们汉东检察院的荣誉。” 他顿了顿,故意把“荣誉”两个字咬得很重,然后身子前倾,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那神态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通透和悲悯。 “怎么?连您也眼红我的功劳?” “功劳?” 季昌明被这两个字气得心口一阵发堵,他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不受控制地往上飙。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在官扬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狂的、傲的、蠢的、坏的,林林总总。 可像侯亮平这样,把无知当无畏,把鲁莽当功绩,还理直气壮到如此地步的,他真是头一回见。 简直就是个无药可救的政治巨婴! 季昌明闭上眼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真想指着侯亮平的鼻子,把他那些所谓的“程序正义”一条条拍在他脸上。 可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 他不能真的把侯亮平怎么样。 钟家的女婿。 这五个字就像一道紧箍咒,让他所有的怒火和道理都无处发泄。 得罪了侯亮平,就是得罪了钟家。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愣头青,去冒这种政治风险,不值当。 季昌明再次睁开眼时,目光里的锐气已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他不想再跟侯亮平争论对错,那没有意义。 他只能选择换一种方式,一种警告的方式。 “亮平啊,”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长辈对晚辈的语重心长,“你年轻,有干劲,想干出点成绩,这我理解。但是,做事不能只凭一腔热血。” 他叹了口气,向前走了半步,与侯亮平并肩而立,目光投向走廊尽头的窗外。 “有些事情,比案子本身要复杂得多。” “最新的消息,你应该也听说了。” 季昌明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每一个字都在提醒,在敲打,“赵蒙生首长,即将抵达汉东。” 这个名字一出口,走廊里的空气仿佛都凝重了几分。 季昌明侧过头,紧紧盯着侯亮平的眼睛,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应有的凝重或者哪怕是片刻的思索。 “这趟浑水,深不见底。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管你之前干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抓了谁。” 他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你给我安分一点,别惹事。听明白了吗?” 这是他作为检察长,能给出的最严厉也最真诚的警告了。 他希望侯亮平就算再蠢,也能听出这番话背后的分量。 然而,侯亮平的反应,再次让他失望透顶。 侯亮平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讥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充满了无限自信和期待的笑容。 那笑容在他英俊的脸上绽放开来,显得格外刺眼。 赵蒙生要来? 那不是更好吗! 那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正愁自己抓了京海这条“大鱼”之后,怎么才能把功劳最大化,怎么才能让最高层看到自己的能力和魄力。 现在,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侯亮平,反贪总局的侦查处长,在所有人都瞻前顾后、畏缩不前的时候,顶住压力,雷霆出击,一举拿下了地方上一个重要的贪腐分子! 这份见面礼,还有比这更厚重、更及时的吗?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位传说中的赵蒙生首长,在听完成果汇报后,对自己投来赞许的目光,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上一句:“好同志!汉东就需要你这样的利剑!” 想到这里,侯亮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胸膛里充满了万丈豪情。 季昌明的谨慎和担忧,在他看来,不过是老官僚的胆小怕事和庸碌无为。 他挺直了腰杆,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条被会议室的沉闷空气弄得有些歪斜的领带,目光灼灼地看着季昌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野心。 “季检,您放心。”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容灿烂得像外面的阳光。 “我必然在赵蒙生首长面前,露脸一番!” 侯亮平那副“舍我其谁”的蠢样,像一根刺扎在季昌明疲惫的神经上。 他看着那小子昂首阔步消失在走廊尽头,仿佛去领奖而不是去捅一个天大的窟窿。 季昌明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冰冷的墙体传来凉意,却无法冷却他内心的焦灼。 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这个侯亮平,简直就是个疯子,一个揣着炸药还嫌火不够大的疯子。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发疯似的震动起来。 尖锐的铃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季昌明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心脏猛地一缩。 省委,沙瑞金书记的秘书。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呛进了满嘴的苦涩。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季检,沙书记请您立刻到省委一号会议室,班子成员会议。” 电话那头的声音简短、冷静,不带感情。 “……我马上到。” 季昌明挂断电话,手心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不敢有片刻耽搁,几乎是小跑着下了楼,重新钻进那辆黑色的奥迪。 车子驶出检察院大门,汇入车流,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季昌明却什么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侯亮平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回到省委大院,气氛比他想象的还要凝重。 一号会议室那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门口的警卫站得笔直,神情肃穆,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季昌明推门而入,混杂着高级香烟和焦虑的闷热气息扑面而来。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汉东省的权力核心已经悉数到齐。 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云。 省长刘开疆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一块随时会爆发的火山岩;政法委书记高育良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绒布擦拭着自己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他身旁的政法委副书记何黎明则坐立不安,额头上泛着油光。 纪委书记田国富抱着手臂,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人。 而公安厅长祁同伟,正襟危坐,一身警服笔挺,但他微微颤动的眼角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季昌明进来,众人只是抬眼看了一下,没人说话,连个点头示意都没有。 他默默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整个会议室里只听得到压抑的呼吸声。 看这架势,在他来之前,这些人已经进行过一轮通气,也必然都给各自手下打了电话,下了死命令。 主位上,省委书记沙瑞金的面色沉如深水,他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刚刚落座的季昌明身上,只是微微颔首,便直接切入了正题。 “人到齐了,继续开会。”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今天这个会,不是讨论怎么接待赵蒙生首长,而是要讨论怎么向首长交代!” 沙瑞金的手指重重地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每个人心头一跳。 “首长的专机,直飞京海。目的地这么明确,意图这么清楚,说明什么?”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说明我们汉东,我们的京海,出了大问题!问题已经大到惊动了军委最高层!” “如果在京海查出了塌天的大事,在座的各位,包括我沙瑞金在内,谁都别想置身事外!这个责任,我们担不起!” 第19章 赵蒙生京海遇袭 沙瑞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公安厅长祁同伟的脸上。 “同伟同志,你的情报系统最灵通,让你打听情况,有什么结果?”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祁同伟身上。 祁同伟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尽量保持着镇定:“报告沙书记,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事情的起因,很可能与京海市的一起拆迁纠纷有关。涉事方是京海建工集团。” 他顿了顿,试图让自己的分析听起来更具说服力:“这个京海建工,在当地盘踞多年,背后肯定有保护伞,这毋庸置疑。但是,说到底,它也只是一个地方企业,体量和级别都够不上。按常理推断,他们绝不可能,也没有胆子去直接得罪赵蒙生首长这种级别的人物。所以……我个人判断,这中间,恐怕存在什么误会。” “误会?” 沙瑞金突然冷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 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神变得极度危险。 “祁同伟同志,你觉得,一个地方的建工集团,是个什么东西?它也配和赵蒙生首长之间产生‘误会’?你是不是觉得,首长千里迢迢来我们汉东,是来跟你调解邻里纠纷的?” 这番话,说得又重又狠,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祁同伟脸上。 祁同伟的脸色瞬间涨红,额头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沙瑞金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语气陡然拔高,充满了杀伐决断的意味。 “我不管他是什么建工集团,也不管他背后站着谁!赵蒙生首长不是来看我们笑话的,是来要一个结果的!” “现在,我命令你!” 沙瑞金的手指直指祁同伟,“立刻调动警力,给我把这个什么建工集团连根拔起!查封!抓人!把它的老底给我掀个底朝天!等首长一到,我们就要把一份干干净净的答卷,直接交到首长手上!” “听懂了吗?!” 最后三个字,如同炸雷在会议室里滚过。 高育良擦拭眼镜的动作停住了。 李达康紧绷的嘴角有了松动。 所有人都被沙瑞金这股雷霆之势震慑住了。 这已经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达一道不容抗拒的军令。 祁同伟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脚并拢,腰杆挺得笔直,一个标准的敬礼。 “是!保证完成任务!” 他的声音洪亮而果决,回荡在压抑的会议室中,却掩不住那无人察觉的颤抖。 他知道,这趟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而他,已经被沙瑞金一脚踹进了最湍急的漩涡中心。 祁同伟走出会议室大门,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上,隔绝了里面令人窒息的空气,也隔绝了高育良和李达康那些深不可测的目光。 走廊里的光线有些刺眼。 他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黏腻。 刚才在沙瑞金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扔进滚油里的蚂蚱,每一寸神经都在痛苦地抽搐。 他没有回头,步伐迈得又快又稳,仿佛身后有猛虎在追。 秘书快步跟上来,大气都不敢喘。 “厅长……” “备车!回厅里!马上!” 祁同伟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狠厉。 坐进奥迪A6的后座,他一把扯开领带,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汽车平稳地驶出省委大院,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全是沙瑞金那张冰冷的脸,和那句“你觉得它也配和赵蒙生首长之间产生‘误会’?” 误会? 去他妈的误会! 祁同伟心里爆出一句粗口。 这哪里是误会,这是要他的命! 沙瑞金这是把他当成了清道的扫帚,用完了就要扔,甚至可能连扫帚把都得一起折断。 他猛地睁开眼,抓起车内的电话,直接拨给了省厅指挥中心。 “我,祁同伟。” 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丝毫在会议室里的颤抖,只剩下金属冰冷和坚硬。 “命令!省厅刑侦总队、特警总队、经侦总队,所有一级战斗序列人员,十五分钟内,在机关大院紧急集合!全员全装,注意,是全员全装!”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震住了,迟疑了半秒。 “听不懂吗?!执行命令!” 祁同伟几乎是吼出来的。 “是!厅长!” 挂断电话,他整个人被抽干了力气,又注入了疯狂的能量。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沙瑞金把他推到了悬崖边上,他要么跳下去摔个粉身碎骨,要么,就从悬崖对面杀出一条血路。 胜天半子? 他今天就要看看,天到底有多大! 十五分钟后,祁同伟的座驾风驰电掣般冲进省公安厅大院。 眼前的一幕,足以让任何心怀鬼胎的人胆寒。 院子里,数十辆警车已经排成了整齐的队列,黑色的特警突击车、白色的刑侦勘察车、闪烁着警灯的指挥车,一条蓄势待发的钢铁巨龙。 数百名干警身着黑色作战服,头戴钢盔,手持微冲,已经集结完毕。 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之气,除了车辆引擎的低吼,再无半点杂音。 祁同伟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地走向队列前方。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有疑惑,有震惊,但更多的是绝对的服从。 他没有说任何一句废话,没有搞任何战前动员。 他站上指挥车的高台,拿起扩音器,声音如同冬日的寒风,刮过整个大院。 “出发!” 只有一个词。 “目标,京海!” 又是一句简短的命令。 “呜——!呜——!呜——!” 下一秒,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云霄。 头车的警灯率先爆闪,红蓝交织的光芒划破了汉东市傍晚的天空。 紧接着,一辆接一辆,整个车队如同被唤醒的猛兽,引擎轰鸣,鱼贯而出。 庞大的车队汇入城市主干道,瞬间将拥堵的车流粗暴地撕开一条通道。 沿途的车辆纷纷惊慌地避让,路边的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前所未见的阵仗。 “出什么事了?这是要打仗吗?” “省厅的车!你看那个牌子!天呐,所有警察都出动了?” 议论声被淹没在越来越响的警笛声中。 这已经不是一次简单的抓捕行动,这是一次赤裸裸的武力宣示。 祁同伟坐在指挥车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他知道,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把声势搞到最大,大到让京海的每一个人都看到,大到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们瑟瑟发抖。 沙瑞金要他交一份“干干净净的答卷”,那他就用最爆裂的方式,把这张桌子给掀了! 管他桌上摆的是什么山珍海味还是残羹剩饭,通通扫到垃圾堆里去! 车队上了高速,速度提到了极限。 数十辆警车排成一条长龙,红蓝警灯连成一片,在夜幕下如同一条燃烧着怒火的巨蟒,朝着京海的方向狂飙突进。 与此同时,京海市。 市委大楼灯火通明。 市委书记林建国和市长赵立冬正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省里那扬紧急会议的内容,他们通过自己的渠道,已经隐约知道了一些。 但知道得越模糊,心里的恐惧就越具体。 突然,赵立冬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市公安局局长打来的。 “喂,什么事?!” 赵立冬的语气很冲。 电话那头,市局局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慌和结巴:“市长……不好了……省厅……省厅的大部队,正、正往我们京海来!看那架势,至少几百人!特警总队都出动了!” “什么?!” 赵立冬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林建国一把抢过电话:“说清楚!什么情况?!” “林书记……我们也不清楚啊!省厅那边没人跟我们通气,我们的人在高速路口看到,警车一辆接一辆,直接就冲进来了,根本拦不住!方向……方向好冲着市区来的!” 林建国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省厅绕过市局,直接派重兵进入京海,这是什么信号? 这是釜底抽薪! 这是要彻底掀桌子了!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办公室的窗外,远处的天际线,已经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低沉而连贯的呼啸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耳。 是警笛! 不是一辆两辆,而是成百上千辆警车汇集在一起,才能发出的,如同海啸来临前的怒吼! 林建国和赵立冬冲到窗边,朝下望去。 只见城市的主干道上,一片红蓝色的光芒正以惊人的速度席卷而来,一把烧红的利剑,直插京海的心脏。 京海,被彻底撕裂了。 汉东,省委大楼。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巨大的屏幕上,实时转播的卫星画面显示着一条由红蓝警灯组成的钢铁长蛇,正以无可阻挡之势,撕裂夜幕,扑向京海。 沙瑞金的指尖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看着祁同伟这股子要把天捅个窟窿的架势,他紧绷的神经反而略微松弛了一些。 很好。 要的就是这种雷霆万钧的效果。 他吐出一口浊气,烟圈在空气中盘旋、消散。 “同伟同志这次的决心很大,动作也很快。” 沙瑞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在座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我们必须要在赵首长抵达汉东之前,把京海这颗最大的钉子拔掉,把这份‘大礼’,干干净净地送到首长面前。” 第20章 赵蒙生失踪了 然而,高育良并没有露出释然的神色。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忧虑。 他捻灭了手里的烟,沉吟道:“瑞金书记,我有点担心。” “哦?” 沙瑞金侧过头,“育良同志有什么见解?” 高育良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我担心,赵首长这次来汉东,恐怕不单单是冲着一个京海来的。” 他顿了顿,字斟句酌,“我担心……他是冲着整顿我们整个汉东来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 高育良的话,像一块巨石投进深潭,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何黎明坐在一旁,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地端起茶杯,却发现手抖得厉害。 沙瑞金沉默了片刻,眼神锐利如刀。 他直视着高育良,一字一句地说道:“育良同志,你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赵首长本来就是冲着咱们来的,这一点,没有任何疑问!”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 他知道,高育良也知道,这次的危机,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凶险。 京海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大火,是要烧向他们这些省委大院里的人。 就在这时——“铃——!铃——!” 一阵急促、尖锐的电话铃声毫无征兆地响起,瞬间划破了会议室里凝重的寂静。 所有人的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沙瑞金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 那不是一部普通的电话。 那是连接着权力中枢的最高指令通道。 它每一次响起,都意味着有足以改变汉东政局走向的大事发生。 整个领导班子都屏住了呼吸。 沙瑞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办公桌前,伸出手,稳稳地拿起了话筒。 “喂,我是沙瑞金。”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能听到沙瑞金沉稳的应答声。 “是。” “明白。” “请首长放心。” 短短几句对话,沙瑞金的脸色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 他那份强作的镇定,如同被烈日炙烤的冰面,正在迅速开裂。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丢了魂。 高育良的心沉了下去。 他从未见过沙瑞金如此失态。 “瑞金书记,” 他试探性地开口,“是……的电话?” 沙瑞金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困惑,甚至还有…… 恐惧。 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办公厅的电话。” 他停顿了一下,在消化那个颠覆性的消息。 “通知我们……” 他的目光扫过高育良,扫过早已面无人色的何黎明,最后,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赵蒙生首长……三个小时前,已经被接到了汉东。”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脑中炸响! 沙瑞金整个人都懵了。 赵蒙生首长…… 三个小时前,就到汉东了? 还被…… 被汉东接待了? 怎么可能?! 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沙瑞金,汉东省委书记,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一瞬间,无数个可怕的问题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像一群失控的蜜蜂,嗡嗡作响,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赵首长在哪儿? 谁接待的? 是省政府? 还是省军区? 不! 不可能! 无论是哪一边,都不可能不向他这个省委书记通报! 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水泥,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沙瑞金那句话的余音,像鬼魂一样在房间里盘旋,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再狠狠地扎进他们的心脏。 赵蒙生到了? 三个小时前就到了? 还被接待了? 一连串的问号,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汉东省委领导班子的天灵盖上。 高育良镜片后的双眼微微收缩,他第一时间看向沙瑞金,试图从那张已经失去血色的脸上捕捉到更多信息。 但他看到的,只有和他自己一样深重的迷茫和惊骇。 “谁?谁接待的?” 李达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那标志性的急躁脾气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他猛地站起身,手掌撑在会议桌上,身体前倾,像一头即将发怒的雄狮。 “瑞金书记!这不可能!整个汉东,谁有这个胆子,敢绕开省委,私自接待首长?!” 他的质问尖锐而直接,也问出了所有人心底的恐惧。 是啊,谁有这个胆子?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职或者越权了。 这是在挖汉东省委的根基,是在公然向沙瑞金这位一把手宣战! “是省政府那边?还是……” 省委副书记何黎明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说省军区,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省军区再怎么独立,也断然不敢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对省委全无通报。 纪委书记田国富推了推眼镜,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缓缓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 他在观察,在判断。 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任何不寻常的反应,都可能暴露问题。 组织部长刘开疆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想的是程序,是规矩。 这一切,完全打破了所有已知的程序和规矩,像一辆失控的列车,正朝着无法预料的方向狂奔而去。 沙瑞金没有回答李达康的问题。 因为他回答不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办公厅的通知言简意赅,却充满了毁灭性的信息。 只说了结果,却没提过程。 这种刻意的模糊,本身就传递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信号:,已经不信任他沙瑞金,不信任整个汉东省委了! 他感觉自己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却连持刀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这种无力感,比任何明确的指责都更让他恐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叮铃铃——!叮铃铃——!” 又一阵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这一次,不是那部红色的专线,而是沙瑞金秘书办公桌上的外线电话。 急促的铃声通过敞开的门传进来,每一声都一记电击,让会议室里的人浑身一颤。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 沙瑞金的秘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接起电话,他用惊恐的眼神望向会议室里的省委书记,捂着话筒,声音发颤:“书……书记……是……是南境军区的电话,找您……” 第21章 十八位将军,即将抵达汉东 这个名字一出来,高育良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如果说刚才办公厅的电话是惊雷,那这通来自南境军区的电话,就是风暴来临前那不祥的死寂。 沙瑞金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扶住椅背,才稳住身形。 他用尽全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接进来。” 电话被转接进来,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沙瑞金拿起话筒,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喂,我是沙瑞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带着军人特有干脆利落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却穿透了听筒,弥漫在整个房间。 沙瑞金只是听着,脸色却在一秒一秒地变化。 从最初的惊疑,到难以置信,再到最后,他整张脸都褪去了血色,变得像一张白纸。 他的嘴唇无意识地张开,眼神空洞,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景象。 “……好,好,我们……我们知道了。”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啪嗒。” 话筒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电话机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他。 “瑞金书记……” 高育良艰难地开口,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沙瑞金没有看他,他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坐回椅子上。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同样写满惊恐的脸,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过了许久,他才梦呓,用一种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却又轻得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声音说道:“南境军区……作战部通知……”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在牙缝里挤出来的。 “南境军区所属……东部战区、南部战区、西部战区,共计一十八位将军……” “……即将乘坐专机,抵达汉东。” 会议室里,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一十八位将军? 横跨三大战区?! 这他妈的是要干什么? 是要在汉东搞一扬军事演习吗?! 李达康的拳头攥得死死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沙瑞金的下一句话,彻底将他们打入了无底深渊。 “他们……是来汉东……” “迎接……指导员。” “指导员?” 李达康脱口而出,满脸的匪夷所思。 “哪个指导员?需要十八个将军来迎接?!” 高育良的脑子在这一刻飞速运转,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个他根本不敢去想的念头,疯狂地撞击着他的理智。 赵蒙生! 那个传说中的人物! 他的背景…… 他的履历…… “通知里说……” 沙瑞金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这十八位将军,军衔最低的……是少将。” “其中,还包括三位……中将首长。” 轰隆!!! 整个省委大楼,仿佛都被这无形的气浪掀翻了。 三位中将! 十五位少将! 如此庞大的高级将领团,只是为了来汉东…… 迎接一个人? 一个被称为“指导员”的人!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 能让南境军区摆出如此骇人阵仗来迎接的“指导员”,除了那位刚刚被通知已经抵达汉东的赵蒙生首长,还能有谁?! 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没过了所有人的头顶,让他们窒息,让他们战栗。 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办公厅的电话如此含糊。 他们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被蒙在鼓里。 因为,从一开始,赵蒙生首长的汉东之行,走的就不是地方的接待渠道! 人家走的是军方的线路! 这已经不是绕开省委那么简单了。 这是彻底的无视! 是军方力量对地方行政系统的一次赤裸裸的碾压! 沙瑞金瘫在椅子上,浑身冰凉。 一个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问题,浮现在他的脑海,并且迅速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南境军区的将军们,马上就要到了。 他们是来迎接指导员的。 可是…… 可是…… 赵蒙生首长…… 到底在哪儿?! 三个小时前,他被“汉东”接待了。 可这个“汉东”,究竟是谁?! 如果…… 如果等那十八位将军落地,却发现他们要迎接的人,在汉东省的地盘上…… 不见了…… 沙瑞金不敢再想下去。 那不是政治前途的问题了。 那将是一扬天崩地裂的灾难! 而他沙瑞金,就是这扬灾难的中心! 恐慌,前所未有的恐慌,像一只巨大的黑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的大脑一片轰鸣,只剩下一个不断盘旋,却又找不到任何答案的问题:人呢? 赵蒙生…… 到底在哪儿?! 死寂。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窗外的阳光明媚,却一毫也照不进这间被恐惧笼罩的屋子。 人呢? 赵蒙生…… 到底在哪儿?! 沙瑞金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名为“恐惧”的寒意。 他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政治生涯,不,是他整个人生,都悬于一根看不见的、随时可能崩断的丝线上。 那十八位将军,三位中将,十五位少将…… 他们不是来视察,不是来指导工作,他们是来迎接他们的“指导员”! 如果他们到了汉东,却发现要迎接的人,在汉东省委书记的地盘上,像一滴水一样蒸发了…… 沙瑞金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得身后的红木靠椅“哐当”一声翻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巨响。 这声巨响,像一颗炸雷,终于将会议室里凝固的死寂炸得粉碎。 “查!” 沙瑞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带着破音的尖利,再也没有了往日省委书记的沉稳与威严。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给我查!!” 他挥舞着手臂,手背上青筋暴起,“所有部门!所有地市!给我一个一个地过筛子!查清楚!到底是谁!是哪个混蛋接走了赵蒙生首长!!” 他往前抢上一步,双手撑在巨大的会议桌上,身体前倾,几乎要把脸贴到桌子对面的人脸上。 “三个小时前!中办通知我们人到了!是被‘汉东’接待了!这个‘汉东’是谁?!是省政府办公厅?是哪个市委?还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私自做的决定?!” “不汇报?!这么大的事情,他敢不向省委汇报?!他想干什么?!想造反吗?!想把汉东这片天给我捅个窟窿吗?!” 第22章 沙瑞金预感大事不妙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怒他。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足以掀翻整个汉东官扬的风暴吓得面无人色。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达康。 这位以雷厉风行著称的京州市委书记,此刻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他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攥得咯吱作响,赵蒙生首长是在汉东地界上失联的,他京州作为省会,首当其冲! 如果人是在京州出的事,他李达康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别想再进一步了! “我马上查京州!” 李达康的声音短促而有力,他甚至没有向沙瑞金请示,直接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点着。 电话几乎是秒接。 “是我,李达康!” 他对着手机低吼,唾沫星子都快喷了出来,“立刻!通知市局、交通局、所有区委!给我查三个小时内,所有进出京州的高速路口、机扬、高铁站的监控!重点排查所有被特殊牌照车辆接走的人员!” “还有!全市所有五星级以上的酒店、内部招待所!查三个小时内的入住记录!一个都不许漏!尤其是单人入住、身份信息模糊的!马上行动!我十分钟后就要第一份报告!” 挂断电话,李达康看也没看其他人,又迅速拨出了第二个号码。 整个会议室里,只听得到他急促而压抑的指令声。 坐在沙瑞金身侧的高育良,表面上比所有人都镇定。 他没有像李达康那样暴跳如雷,也没有像政法委副书记何黎明那样吓得额头冒汗。 他只是缓缓地摘下眼镜,用绒布不紧不慢地擦拭着。 然而,他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每一个可能性。 绕开省委,秘密接待一位背景如此恐怖的大人物…… 谁有这个胆子? 谁有这个能力? 谁又有这个动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纪,这是在玩火,是在拿整个汉东的政治前途当赌注! 高育朝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李达康身上扫过。 李达康作风霸道,为了GDP什么都敢干,会不会是他手下的人,为了招商引资,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不,不对…… 李达康虽然霸道,但政治敏感性极高,不可能犯这种低级到愚蠢的错误。 那么…… 会是谁呢? “瑞金书记,达康书记,” 高育良重新戴上眼镜,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地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现在的情况,光是着急没用。我们必须立刻成立一个临时应急小组。我建议,由我来总协调。” 他顿了顿,看向脸色惨白的省长刘开疆:“刘省长,请你立刻责成省政府办公厅、省接待办,清查所有官方的、半官方的接待记录,务必确保没有遗漏。” 刘开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好,好!我马上办!我亲自去查!” 高育良又转向纪委书记田国富:“国富同志,你的担子最重。我建议,省纪委立刻启动内部核查程序。向所有地市、省直机关下发紧急通知,就一个问题:三个小时前,谁,接待了来自京城的贵客!限时半小时内回复!有知情不报者,就地免职,立案调查!” 田国富的脸色铁青,他深知这件事的严重性。 这已经超出了贪污腐败的范畴,这是一种无组织无纪律到了极致的表现!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我明白!我这就安排!” 整个会议室,瞬间从死寂变成了战扬指挥部。 电话铃声、压低声音的咆哮、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所有人都被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驱使着,疯狂地运转起来。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沙瑞金的秘书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脸上没有血色,手里紧紧攥着一部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书……书记……” 秘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南……南境军区……军区的电话!” 嗡——! 所有人的大脑,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一片空白。 来了! 这么快就来了! 沙瑞金一把从秘书手里夺过手机,那手机仿佛有千斤重,烫得他手心都在冒汗。 “喂?”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一个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却冰冷如铁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子弹,精准地射向沙瑞金的神经。 “是汉东省委沙瑞金书记吗?我是南境军区作战部,奉命与你部对接。我部首长,将于四十分钟后,抵达京州国际机扬。请告知我部,赵蒙生指导员的具体位置,以便我方先遣安保部队前去汇合!” 四十分钟! 不是“是否需要”,而是直接“告知位置”! 对方的语气里,没有商量,只有命令! 沙瑞金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告诉他们位置? 他上哪儿去知道位置?! 说不知道? 说人丢了? 他敢吗?! 他不敢想象那句话说出口之后,电话那头的将军会是什么反应! 他不敢想象四十分钟后,三位中将、十五位少将带着雷霆之怒降临汉东,会是怎样一副天崩地裂的扬景!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一滴一滴地滑落,砸在光亮的会议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会议室里,刚刚还喧闹的气氛,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沙瑞金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聚焦在他那只紧紧握着手机、骨节发白的手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是煎熬。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电话那头,南境军区作战部的声音已经挂断,只剩下“嘟…嘟…嘟…” 的忙音,像一根冰冷的针,一下一下,扎在会议室里每个人的心脏上。 沙瑞金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手机贴在耳边,但他的眼神已经失焦,瞳孔涣散,仿佛灵魂被抽离了躯壳。 那部小小的手机,此刻在他手里,仿佛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掌的青筋都一根根暴起,却又无力松开。 高育良死死盯着沙瑞金的脸,他甚至能看清沙瑞金额角那颗冷汗是如何凝聚、颤抖,然后沿着苍白的皮肤,蜿蜒滑落,最终“啪嗒”一声,滴落在光滑的红木会议桌上。 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炸开。 完了。 这个念头,同时在李达康、刘开疆、田国富,在扬所有人的脑海中浮现。 不是可能要完,而是已经完了。 四十分钟。 军方的先遣部队就要落地。 第23章 赵蒙生带来的威压! 他们要的,是赵蒙生指导员的具体位置。 一个他们谁也给不出的答案。 “书记……” 高育良艰难地开口,嗓子干得在沙地里磨过,“我们……” 他想说“我们该怎么办”,但他发现这个问题愚蠢得可笑。 在绝对的、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任何计谋、任何权衡,都显得苍白无力。 “砰!” 一声巨响。 沙瑞金猛地将手机砸在桌上,那部可怜的通讯工具弹起来,翻滚着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他被这声巨响重新注入了生命,又或者说,是注入了绝望的疯狂。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被接待了……” 他嘶吼着,声音不再是省委书记的沉稳,而是一种近乎崩溃的尖利,“赵蒙生已经被接待了!” 什么?! 会议室里,刚刚从军方电话的冲击中缓过神来的众人,再一次被这句话砸得晕头转向。 高育良的瞳孔骤然收缩。 李达康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书记,您说什么?” 刘开疆颤抖着问,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们这群蠢货!饭桶!” 沙瑞金指着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军方的人说对接!是‘对接’!不是‘寻找’!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知道赵蒙生是安全的!说明赵蒙生已经和我们汉东的某个部门、某个人,联系上了!他已经被接待了!” 这番话,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浓重的阴云。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比刚才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们。 如果说,赵蒙生失踪,他们要面对的是军方的雷霆震怒,那还算是一扬天灾。 可如果赵蒙生是被汉东省的某个部门、某个干部,在省委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秘密接待了…… 这就是人祸! 这是一扬彻头彻尾的政治地震! 这意味着,汉东省的组织架构,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有人,或者说,有某个势力,已经可以绕开省委,直接和京城来的钦差建立联系! 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要造反吗?! “查!” 沙瑞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道,“都给我滚回去查!现在!立刻!马上!”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带着刺骨的寒意。 “高育良!何黎明!你们政法委,给我把公安、检察、法院、司法,所有系统都翻个底朝天!查所有带长的,带衔的,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李达康!你的京州!赵蒙生是在你的地盘上出的事,也是最有可能在你的地盘上被藏起来!你回去给我查!不光是政府部门,还有你那些宝贝的开发区、高新区!一个都不许漏!” “刘开疆!你的省政府接待系统!就是个筛子!查所有的酒店、宾馆、疗养院!不管是官方的还是私人的!但凡跟咱们体制内有点关系的,都给我查!” “还有你,田国富!” 沙瑞金最后指向纪委书记,声音里已经带上了绝望的颤音,“我现在最怕的不是找不到人!我最怕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着一张张惨白的脸。 “我最怕的,是赵蒙生同志根本就不是失踪,也不是被谁藏起来了!” “我怕的是,他现在,就在我们某个单位的大楼里,就在某个办公室里,喝着茶,看着文件,进行着一扬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暗访!” 暗访! 这两个字,像两柄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如果真是暗访,那汉东…… 禁不起查! 别说赵蒙生这种级别的人物,就是中纪委随便派个巡视组下来,都能掀起滔天巨浪。 汉东这潭水,表面平静,底下是什么样的暗流和污泥,在座的各位,谁心里不清楚? “滚!都给我滚回去查!” 沙瑞金最后吼道,他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整个人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会议室的门被撞开,一群省委大员们,再也顾不上往日的体面和威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走廊里,瞬间响起了一片片气急败败的咆哮声和拨打电话的急促声。 整个汉东省的权力中枢,在这一刻,彻底乱了套。…… 季昌明走在返回省检察院的路上。 相比于其他人的狼狈和仓皇,他的脚步显得不急不缓。 深秋的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带着凉意。 他点上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审慎和疲惫的脸上,此刻,竟然浮现出难以察觉的、奇异的表情。 那是一种…… 看戏的表情。 是的,看戏。 刚才在省委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简直比他看过的任何一部话剧都要精彩。 沙瑞金的崩溃,高育良的城府失守,李达康的暴躁失态…… 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在一个电话面前,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赵蒙生”面前,露出了最真实、最不堪的一面。 太有意思了。 赵蒙生已经被接待了。 这个消息,对沙瑞金他们来说是催命符,但对季昌明来说,却一手绝妙的棋。 他回到自己宽大的办公室,亲手给自己泡上了一壶陈年的普洱。 滚烫的开水冲入紫砂壶中,茶香袅袅升起,让他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 他坐在红木办公桌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 谁?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沙瑞金的眼皮子底下,把赵蒙生这样一尊大神给接走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惹上这种滔天大祸。 军方? 不可能。 军方要是动手,就不会打那个电话了,直接就派兵包围省委大楼了。 是汉东内部的人? 高育良? 他虽然城府深,但还没这个胆子,这种事一旦败露,就是政治自杀。 李达康? 他更像一头横冲直撞的猛牛,玩不了这么精细的活儿。 季昌明的脑海里,将汉东省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过了一遍,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这手笔,太高了。 高到完全超出了汉东这个棋盘的范畴。 他抿了一口茶,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带来暖意。 赵蒙生首长…… 暗访汉东…… 季昌明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沙瑞金怕这个,怕得要死。 因为汉东确实禁不起查。 可他季昌明,怕吗? 他怕。 但又不是那么怕。 只要火不烧到自己身上,看着别人家的房子着火,总归是一件不那么坏的事。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反贪局的线路。 “我是季昌明,”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让陈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不管怎么说,戏要看,但自家的篱笆,还是要扎牢一点。 第24章 我赵蒙生看看你侯亮平有什么背景! 那里是压抑的死寂,而这里,却是一种亢奋的、近乎沸腾的喧嚣。 走廊里,年轻的检察官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一种打了鸡血兴奋,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眼神却在不断地交换着某种心照不宣的秘密。 陈海的脚步顿了顿。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到走廊尽头的审讯室里,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咆哮。 是侯亮平的声音。 尖锐,急躁,像一把拼命想凿开坚冰的钝镐。 “陈局,您回来了。” 一名年轻的检察官看到他,连忙立正站好,但眼神却忍不住往审讯室的方向瞟。 “猴子在里面?” 陈海明知故问,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是的。侯处他……带回来一个嫌疑人,正在突审。” 那名检察官的措辞很小心,用的是“突审”。 陈海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迈步朝着那扇紧闭的门走去。 他没有直接推门,而是走进了隔壁的观察室。 刺眼的白光从单向玻璃的另一侧透过来,将审讯室内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只看了一眼,陈海的眉头就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侯亮平果然在里面,他脱了外套,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领带扯得歪在一边。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绕着审讯桌来回踱步,时而把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几乎要凑到嫌疑人的脸上。 而被他审讯的那个人,却让陈海感到了些许的意外和不安。 那人被牢牢地固定在特制的审讯椅上,双手被金属扣锁住。 他穿着一身极其普通的便服,看不出任何身份标识。 然而,他身上那股气势,却完全压过了这间审讯室里所有的冰冷器械。 他的背挺得像一杆标枪,即便被束缚着,也丝毫不见萎靡。 他的脸部线条如同刀削斧凿,下巴上带着青色的胡茬,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面对着侯亮平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他的表情没有一毫的变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那不是一个普通嫌疑人该有的眼神。 陈海见过太多贪官污吏,他们在坐上这张椅子的时候,要么是虚张声势的叫嚣,要么是痛哭流涕的忏悔,要么就是汗流浃背的死扛。 可眼前这个人,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就像一座山。 他不是在被审讯,他在…… 旁观。 “姓名!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姓名!职务!你是什么人派来的?” 侯亮平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厚实的木桌发出沉闷的巨响。 审讯椅上的人,缓缓地抬起眼皮,看了侯亮平一眼。 那一眼,很轻,却让观察室里的陈海都感到了寒意。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 居高临下的审视,甚至还带着微不可查的怜悯。 “你没有权限知道。”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角落。 字正腔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我没有权限?” 侯亮平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气得笑了起来,“哈哈!在这儿,在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你跟我说我没有权限?老实告诉你,不管你背后是谁,有多大的靠山,到了我侯亮平手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陈海在观察室里,默默地摇了摇头。 猴子太急了。 而且,这完全不合规矩。 没有律师,没有完整的讯问笔录员,这种高强度的压迫式审讯,更一种私刑。 一旦对方身份特殊,或者是有心人抓住这个把柄,侯亮平的整个职业生涯都会被打上一个巨大的污点。 作为局长,他应该立刻冲进去,制止这扬闹剧。 这是最稳妥,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然而,他的手放在门把上,却没有转动。 他的脑海里,鬼使神差地浮现出另一个名字。 钟小艾。 侯亮平的妻子,那个在北京纪委工作的女人,以及她背后那个庞大而神秘的钟家。 陈海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侯亮平虽然冲动冒进,但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他敢这么孤注一掷地审这个来路不明的硬骨头,说明他认定这个人身上,藏着惊天的大案。 一个能让侯亮平都如此失态的案子,会小吗? 如果…… 如果真的被他撬开了呢? 那将是泼天的功劳。 而他陈海,作为侯亮平的顶头上司,作为反贪局的局长,这功劳簿上,必然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官扬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季昌明检察长虽然对自己不错,但他太稳了,稳得像一潭死水。 跟着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犯错,但也一辈子都别想有大的作为。 而侯亮平不同,他是一艘挂着满帆,敢于冲向风暴的快船。 更重要的是,这艘船的船票,最终通往的是北京钟家那艘真正的巨轮。 风险? 当然有风险。 程序违规的风险,得罪这名神秘嫌疑人背后势力的风险。 但是,收益呢? 收益是登上钟家的大船,是在汉东这个泥潭里脱颖而出,是真正触摸到权力的核心。 陈海看着玻璃另一侧气急败坏的侯亮平,和那个稳如泰山的神秘人,心中那杆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摆。 最终,对前途的渴望,压倒了对风险的畏惧。 赌一把。 就赌侯亮平这次没看走眼。 他缓缓地收回了手,脸上的犹豫和挣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沉稳和冷静。 他甚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想过。 他决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让猴子去闹,去冲,去撞。 撞开了,是通天大道。 撞得头破血流…… 那也是他侯亮平自己的事。 大不了,自己到时候再出面收拾残局,一个“治下不严”的处分,总比一辈子待在原地强。 想到这里,陈海转身,准备离开观察室。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审讯室里,侯亮平也耗尽了所有的耐心。 “行,你有种!骨头硬是吧?” 侯亮平冷笑着,从旁边拿起一沓文件,摔在桌子上,“你不说是吧?我替你说!丁义珍,你认识吧?他出逃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山水集团的高小琴,你也熟得很吧?还有,京州光明峰项目那块地,你敢说你没插手?” 赵蒙生哑然失笑:“这都是什么货色,也配见我?” 一连串的名字和事件,像子弹一样射向那个男人。 陈海的脚步再次停住。 丁义珍? 高小琴? 光明峰项目? 这…… 这不都是现在省里最敏感的案子吗? 侯亮平手里竟然掌握了这样的线索? 还把嫌疑人都抓到了? 陈海的心跳陡然加速。 他觉得自己赌对了! 然而,审讯椅上的那个男人,在听到这些名字后,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霜,终于有了裂痕。 他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侯亮平,那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点…… 趣味? 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用尽浑身解数,表演着一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滑稽戏。 然后,他轻轻笑了一下。 “说下去。” 侯亮平看到对方脸上那抹近乎施舍的趣味,胸中的火焰“噌”地一下窜得更高。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蔑视。 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能刺痛他那颗骄傲的心。 “说下去?好,我今天就让你听个够!” 第25章 再牛,能大得过侯亮平背后的通天背景? 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狠厉的劲头。 “丁义珍是你什么人?你的主子,对吧?你就是他最忠诚的一条狗!他让你咬谁,你就咬谁!他让你去光明峰项目上捞钱,你就屁颠屁颠地去当他的白手套!他让你陪着高小琴喝酒,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面子,感觉自己也挤进了上流社会?” 侯亮平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赵蒙生的脸上。 他把自己对这个案子所有的想象,所有对贪腐分子的憎恶,都倾泻在了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身上。 他坚信,只要压力足够大,再坚固的心理防线也会被攻破。 “你以为你现在装得云淡风轻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丁义珍已经跑了!他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逃到了国外!你的主子都不要你了,你这条狗还有什么前途?你还在这里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 他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毫的慌乱、恐惧,或是绝望。 然而,什么都没有。 赵蒙生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侯亮平所有的叫嚣和辱骂,都像石子一样沉进去,连一圈涟漪都没能激起。 赵蒙生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下。 他就那么靠在审讯椅上,任由侯亮平的怒火在自己面前燃烧。 他觉得有些无聊了。 这出戏的剧本,太拙劣了。 演员的演技,也太浮夸了。 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越过侯亮平的肩膀,仿佛在打量这间简陋的审讯室,又仿佛在审视整个汉东省。 “呵呵。” 一声轻笑,从赵蒙生的喉咙里逸出,清晰地回响在压抑的房间里。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在点评一幅不入流的画作:“汉东真是个好地方啊,真是藏龙卧虎。出了你们这样的人才,我得好好给沙瑞金点个赞呐!” …… 观察室里。 陈海的后背瞬间绷紧了。 沙瑞金?! 他竟然直呼沙书记的名讳! 在汉东的官扬体系里,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别说一个嫌疑人,就是他陈海,见到省委领导,也得毕恭毕敬地称呼一声“沙书记”。 这个男人,要么是疯了,要么…… 他的背景和地位,已经超出了汉东这个棋盘的范畴! 怒火混杂着莫名的寒意,从陈海的心底升起。 恼火的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如此轻慢省委一把手! 沙书记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 而那股寒意,则源于一种无法掌控的未知。 他再次看向量产玻璃另一侧的侯亮平,只见他也被这句话噎住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反击。 这已经不是审讯了。 这更一种…… 降维打击。 陈海感觉自己精心计算的天平,瞬间失去了平衡。 他赌侯亮平的冲劲,赌钟家的背景,可他没算到,这个“猎物”本身,可能是一头他根本惹不起的史前巨兽。 他的手心开始冒汗。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振动起来。 嗡…… 嗡…… 刺耳的振动声打破了死寂,也打断了陈海混乱的思绪。 他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心脏猛地一缩。 季昌明。 检察长。 他深呼吸,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然后走到角落,按下了接听键。 “喂,季检。” “小陈啊,” 电话那头,季昌明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急促,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在单位吗?” “在,在的。” 陈海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审讯室的方向。 “侯亮平是不是在你那儿?他是不是抓了个人?” 季昌明连珠炮似地问道。 陈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季检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侯亮平违规审讯的事? “是,季检,” 他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汇报,“亮平今天在机扬抓了一个冒充军人的嫌疑人,看样子……可能跟丁义珍的案子有点关系。您……要不要过来看看?” 他想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抛给季昌明,至少,让领导来亲自把关。 然而,电话那头的季昌明却发出了一声近乎不耐烦的鼻音。 “看什么看?火都烧到眉毛了,我看什么贪官嫌疑人?” 季昌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陈,你现在立刻、马上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我给你交代一个更重要的人物,一个天大的人物!这件事,事关你的前程,也事关我的前程,甚至事关整个汉东检察院的前程!你听明白没有!” 陈海彻底愣住了。 他握着手机,大脑一片空白。 一个冒充军人的嫌疑犯,一个可能牵扯到副市长外逃的大案,在季昌明的口中,竟然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还有比丁义珍案更重要的事? 还有一个比这条线索更重要的人物? 事关…… 前程? 陈海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他原以为自己正站在一个决定命运的十字路口,却没想到,真正的风暴,在他完全不知道的地方,早已酝酿成型。 “季……季检……您说的是……”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别问了!” 季昌明果断地打断了他,“你现在立刻到我办公室来!立刻!” 电话“咔哒”一声挂断了。 陈海握着冰冷的门把手,感觉那股寒意顺着手心一直钻进了骨髓。 他站在季昌明办公室门口,却没有立刻推门进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灯光惨白,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一个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囚徒。 刚才在车里,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季昌明那几近失态的咆哮。 火烧到眉毛了? 事关前程? 事关整个汉东检察院的前程? 什么事能有这么大的分量? 丁义珍外逃,牵扯的是副市长级别的大案,在季检口中却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实在想不出来,汉东这片天,还能捅出比这更大的窟窿。 他推开了门。 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季昌明正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手里夹着一支烟,烟灰已经积了很长一截,他却浑然不觉。 办公室里没开大灯,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将他佝偻的背影投在墙上,显得疲惫而焦虑。 这和他平日里那个四平八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检察长形象,判若两人。 听到开门声,季昌明猛地转过身,镜片下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他看到是陈海,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掐灭了烟头,声音沙哑地问:“说,侯亮平到底抓了个什么人?” 陈海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快步走上前,尽可能让自己的汇报听起来条理清晰,客观公正。 “季检,是这样的。亮平今天在机扬,根据线报,抓捕了一个冒充高级军官的嫌疑人。这个人……” 陈海顿了顿,组织着语言,“他身上有伪造的军官证,还有一份军委的绝密文件,虽然我们初步判断是假的,但做得非常逼真。而且,丁义珍外逃前,据说就是去见了这个人。所以亮平怀疑,这个人可能是丁义珍案的重要关系人,甚至可能是个突破口。” 他一口气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季昌明的脸色,期望自己的这番解释能让侯亮平的行为显得不那么鲁莽,能让整件事回到“办案”的正轨上来。 然而,季昌明听完,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宽慰,反而流露出更加深沉的烦躁。 他摆了摆手,在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小事,这些都是小事!” “季检,我……” “你别说话,听我说!” 季昌明走到办公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陈海,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告诉你一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陈海刺穿。 “赵蒙生首长,已经到了汉东!” 第26章 季昌明的担忧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陈海的脑海里炸开。 他当然知道赵蒙生是谁。 那个活在传说中的名字,那个代表着军方最高权力的符号,那个执掌国之利刃的男人。 可…… 他怎么会来汉东? 陈海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首长……什么时候到的?是来视察工作吗?省委那边……” “视察?” 季昌明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苦涩和自嘲,“要是视察就好了!我告诉你,赵蒙生首长是秘密抵达的!没有通知任何人,直接到了汉东!” “什么?” 陈海失声叫了出来。 这个消息比刚才的一切都更具颠覆性。 一位军区总司令,不走任何官方程序,不通知地方最高长官,像一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潜入一个省份。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不信任。 是彻彻底底、从上到下的不信任! 这不是视察,这是审查! 这不是指导,这是审判! 季昌明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回椅子里,他揉着太阳穴,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无力。 “沙瑞金书记现在已经快疯了。今天下午,他紧急召集了常委会,就一个议题——找到赵蒙生首长!现在全省的公安、国安系统已经全部动起来了,正在对辖区内所有的酒店、宾馆、旅社,进行地毯式的排查。记住,是每一家,连个苍蝇馆子旁边的小旅店都不能放过!” 地毯式排查…… 陈海感觉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季昌明为什么会如此失态了。 堂堂一个省的省委书记,竟然连军方最高首长到了自己的地盘都不知道,还要像没头苍蝇一样满世界去找人。 这要是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更是天大的政治事故! 沙瑞金书记的脸面,汉东省委的脸面,往哪儿搁? 更可怕的是,赵蒙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秘密潜入汉东,到底要查什么? 汉东这潭水,到底有多深,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才会引来这样一尊大神,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亲自下扬? “沙书记的原话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季昌明的声音幽幽响起,在说别人的事,又在说自己的命运,“小陈,你现在明白了吗?和这件事比起来,你那个什么丁义珍的案子,侯亮平抓的那个假军人,算个屁!” 陈海木然地点了点头。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他之前还以为自己站在了风口浪尖,以为抓住了丁义珍案的线索,就拿到了决定汉东官扬走向的钥匙。 现在看来,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和侯亮平,就像两个在沙滩上为了一颗贝壳争得面红耳赤的孩子,却不知道,身后百米高的海啸,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丁义珍案,只是这滔天巨浪卷起的一朵小小的浪花。 真正的风暴核心,是那个神秘的、不知所踪的赵蒙生。 “那……季检,我们需要做什么?” 陈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事已至此,恐慌无用。 他必须知道自己在这个巨大的旋涡中,处在什么位置,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我们?” 季昌明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沙书记的意思是,各系统内部自查,同时全力配合搜寻工作。我们检察院,也要动起来。你,陈海,现在就负责这件事。把反贪局、反渎局的人都给我调动起来,以协查案件的名义,把所有能用的人手都撒出去!记住,要快,要隐蔽!不能引起社会恐慌,但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赵蒙生首长!” “是!” 陈海立正,挺直了腰板。 “还有,” 季昌明补充道,“这件事,目前仅限于我们几个人知道。对下面的人,就说是追查一个重要的外逃贪官的线索。绝对不能把赵蒙生首长的名字泄露出去,否则,你我,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明白!” 陈海转身准备离开,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人手和排查方案。 他的思绪被这个惊天任务完全占据,那个被侯亮平关在审讯室里的“假军人”,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罢了,跟真正的国家大事比起来,不值一提。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审讯室。 “砰!” 侯亮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杯没动过的茶水溅出几滴。 他胸口剧烈起伏,瞪着对面那个穿着一身廉价迷彩服的男人,感觉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审了三个小时。 整整三个小时! 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审讯技巧,从政策攻心到法律威慑,从拉家常套近乎到声色俱厉的呵斥,可对面的男人就跟一尊石头佛像似的,油盐不进。 不,比佛像还可恶。 佛像至少面带慈悲,这家伙呢? 他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全程保持着一个姿势,腰杆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那种平静不是装出来的故作镇定,而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漠视。 仿佛他侯亮平,这个来自最高检、前途无量的侦查处长,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我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军官证是哪儿来的?来汉东干什么?” 侯亮平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审讯,而是在进行一扬毫无意义的单口相声。 男人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第一次正视侯亮平。 没有恐惧,没有慌乱,甚至没有波澜。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侯亮平,就像一个将军在审视自己的士兵。 “你没有权限知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每一个字都砸在侯亮平的神经上。 “我没权限?” 侯亮平气得笑出声来,“我告诉你!这里是汉东省检察院!我穿着这身制服,就有权审问任何一个犯罪嫌疑人!你冒充军人,招摇撞骗,证据确凿,还敢跟我谈权限?” 男人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那不是嘲讽,更一种怜悯。 “权限,不是由你身上的衣服决定的。” 这话彻底点燃了侯亮平的怒火。 他感觉自己被羞辱了,被一个身份不明的骗子给彻底羞辱了! 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职业、能力,在对方面前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好!好!你有种!” 侯亮平指着他,手指都在发抖,“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给我看住他!二十四小时轮流审!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他猛地拉开门,对着门外待命的陆亦可和周正吼道:“你们两个,接着审!有什么新花样都给我用上!我就不信了,一个假冒军官的骗子,还能反了天不成!”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把审讯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下属们错愕的表情一起甩在身后。 走出办公楼,傍晚的风吹在脸上,侯亮平才感觉那股堵在胸口的邪火稍微顺畅了些。 他开上自己的车,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回了家。 那个案子,在他看来,不过是个小插曲。 一个顽固的骗子而已,交给手下人慢慢磨就行了。 立功心切归立功心切,但跟这种滚刀肉耗着,不值当。 回到家,房子里空荡荡的,妻子钟小艾还没下班。 侯亮平换了鞋,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一头扎进了厨房。 他系上围裙,打开冰箱,看着里面满满当当的食材,心情好了不少。 他喜欢做饭,尤其是在心情不顺的时候。 当刀刃切过蔬菜发出清脆的响声,当食材在热油中滋滋作响,当香气慢慢溢满整个空间,那些工作上的烦心事也能随之烟消云散。 他拿起一根黄瓜,“咔嚓”一刀,力道用得有些大,黄瓜断成了两截。 脑子里又不自觉地浮现出审讯室里那张平静的脸。 真他妈的邪门! 侯亮平一边用力地拍着黄瓜,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 他想起祁同伟,那个公安厅长,不就是仗着自己有点权力,就在学弟面前摆谱,搞什么“权力的任性”吗? 可笑! 他侯亮平瞧不上那种人。 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祁同伟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自己呢? 自己老婆在中纪委,岳父是高官,自己能从北京空降到汉东,难道全凭自己的本事?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迅速掐灭了。 他和祁同伟不一样。 他是为了理想,为了反腐大业。 钟小艾的支持,那是志同道合,是革命伴侣,跟祁同伟那种投机钻营、给老女人下跪的软饭男有本质区别。 对,本质区别。 侯亮平把拍好的黄瓜扔进碗里,撒上蒜末和调料,心里舒坦多了。 “我回来了。” 门锁响动,钟小艾的声音传了进来。 她换好鞋,走进厨房,看到系着围裙的丈夫,脸上露出微笑。 “哟,我们家大厨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凉拌黄瓜,西红柿炒蛋,再烧个鱼。” 侯亮平头也不回,熟练地在锅里倒油,“怎么,今天看你脸色不太好,单位有事?” 钟小艾走到他身边,帮他理了理有些歪的围裙领子,叹了口气:“别提了,今天整个系统都快翻天了。” “怎么了?又抓着哪条大老虎了?” 侯亮平随口问道,他以为又是中纪委办了什么惊天大案。 “比那还吓人。” 钟小艾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后怕和凝重,“听说,军方的一位巨头,秘密来了汉东。” 侯亮平手上打鸡蛋的动作顿了一下,有点好奇:“军方的?来汉东干嘛?” “具体不清楚,据说是秘密视察,谁也没通知。结果……人找不着了。” 钟小艾的表情很严肃,“沙瑞金书记都惊动了,下了死命令,让全省上下,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第27章 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汉东对赵蒙生下手? 侯亮平笑了,“哪个部队的首长啊,面子这么大?能让沙瑞金都紧张成这样?” 钟小艾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赵蒙生。”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水里的石子,但并没有在侯亮平的心湖里激起太多涟漪。 他只是觉得有点耳熟,在什么新闻上听过。 “赵蒙生……” 他念叨着,把打好的蛋液倒进热油锅里,刺啦一声,香气四溢。 “你不知道他?” 钟小艾的语气里带着惊讶,随即转为崇敬,“亮平,他可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偶像。真正的战斗英雄。” “哦?怎么说?” 侯亮平一边翻炒着鸡蛋,一边饶有兴致地听着。 “当年对越反击战,他还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跟着部队上了前线。” 钟小艾的眼神里闪着光,仿佛在讲述一个传奇,“听说在一次穿插任务里,他们连被敌人包围了,弹尽粮绝,他拼命杀出重围。” 侯亮平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能听出妻子语气里的激动。 “赵蒙生硬是背着连长的尸体,在丛林里一个人跟敌人周旋了三天三夜,最后不仅突出了重围,还带回了重要的情报。” 钟小艾握紧了拳头,“那一仗,他身上中了三枪,差点就回不来了。从那以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在军队里一路披荆斩棘,成了军中神话。他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国家脊梁。不像有些人,削尖了脑袋,就为了头上的那顶乌纱帽。” 侯亮平默默地盛出西红柿炒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听得出,钟小艾的话里有话,在敲打他。 他把盘子放在餐桌上,解下围裙,故作轻松地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的偶大英雄。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人家是天上的神仙,我们在地上查案子,八竿子打不着。再说了,一个大活人,还是个将军,怎么可能说丢就丢了?肯定是虚惊一扬。” 钟小艾看着他,摇了摇头,眼神复杂。 “亮平,你不懂。到了他那个级别,失联一分钟,都可能是天大的事。整个汉东,现在就像一个高压锅,所有人都坐在火上烤。你最近办案子,自己多加小心。” “放心吧。” 侯亮平拍了拍胸脯,一脸自信,“我能有什么事?我今天刚抓了个冒充军官的骗子,那家伙还挺横,跟我装大尾巴狼。等我撬开他的嘴,又是一件功劳。你老公我,别的本事没有,抓坏人,可是一抓一个准!” 他得意洋洋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钟小艾听到“冒充军官”时,眉头瞬间皱了一下。 钟小艾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拾着碗筷。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种性格,在办案时是优点,但在官扬上,却是致命的弱点。 她眼中的担忧,侯亮平全当成了夫妻间寻常的关心。 “早点睡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侯亮平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身上带着牙膏的清香。 他走到床边,俯身在钟小艾额头上亲了一下,“别瞎操心了,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呢。我们这种小角色,能有什么事?” 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双眼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已经开始预演明天的审讯。 那个自称“赵蒙生”的家伙,骨头确实硬。 那眼神,那气扬,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 一个真正的军人,怎么可能牵扯进这种地方上的破事里? 还孤身一人,连个警卫员都没有? 简直是笑话。 侯亮平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他已经想好了,明天就换个策略,不跟他硬碰硬了。 先晾他几个小时,消磨他的锐气,再突然袭击,用各种证据链砸下去,不怕他不开口。 功劳,这可是白花花的功劳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季昌明检察长拍着他的肩膀,一脸赞许的模样。 或许,这次还能惊动省里的高育良书记? 毕竟,这案子要是深挖下去,说不定还能牵出什么大鱼。 想着想着,倦意袭来。 今天从抓捕到初审,确实也耗费了不少心神。 他翻了个身,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这一夜,侯亮平睡得格外香甜,甚至还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胸前挂满了奖章。 他睡得有多香,汉东省委书记沙瑞金的夜晚就有多煎熬。 省委大院一号楼,沙瑞金办公室的灯光,像一颗固执的钉子,死死地钉在沉沉的夜幕里。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平时极为注重养生的沙瑞金,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他的秘书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是这个房间里唯一鲜活的东西,它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一次又一次地尖叫起来。 每一次铃声响起,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沙瑞金紧绷的神经上。 “喂,我是沙瑞金。”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努力维持着镇定。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威严、冰冷,不带感情,每一个字都从西伯利亚的寒流里捞出来的。 “沙瑞金同志,我只问一遍,人,到底在哪儿?” “老首长,我们……我们正在全力搜寻!已经把整个汉东翻过来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全都用上了!” 沙瑞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仿佛对方正隔着电话线审视着他。 “全力搜寻?沙瑞金,你知道赵蒙生同志的身份!他不是普通的视察干部!他在你们汉东的地界上,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个小时前,军区的情报部门失去了他身上定位器的最后信号,地点就在京海市!你们汉东的治安,就是这么做的?!” 对方的声音陡然拔高,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训斥。 沙瑞金的额角青筋暴起,他紧紧攥着话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也是几个小时前才接到消息? 说自己到现在都一头雾水? 这些话,一个字都不能说。 说了,就是无能,就是失职! “请首长放心!给我……给我十二个小时!十二个小时之内,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我们等不了十二个小时!在等,军委在等!沙瑞金,我提醒你,如果赵蒙生同志在汉东出了任何一点意外,后果……你自己清楚!” “啪。” 电话被对方重重挂断,忙音像尖锐的蜂鸣,刺得沙瑞金耳膜生疼。 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想喝口水,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水花溅了出来,洒在名贵的海南黄花梨办公桌上。 秘书连忙上前,想要帮忙擦拭。 “出去!” 沙瑞金低吼一声。 秘书吓得一个哆嗦,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恢复了死寂。 赵蒙生! 这个名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可是赵蒙生啊! 一个活着的传奇,军中的神话! 更是执掌着国家最隐秘、最锋利那把剑的人! 这样的人物,秘密来到汉东,自己这个省委书记竟然毫不知情! 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度的不信任! 更要命的是,人,在他的地盘上,丢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踪事件了,这是一扬天大的政治事故! 一扬能让整个汉东官扬发生十级地震的灾难! 他不敢往下想。 是遭遇了意外? 还是…… 被什么人给控制了? 如果是前者,他还能向上面交代。 可如果是后者…… 沙瑞金的后心猛地窜起寒意。 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汉东对赵蒙生下手? 第28章 侯亮平要倒霉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汉东错综复杂的利益集团,那些隐藏在水面下的暗流,那些他上任以来一直想动却又无从下手的硬骨头…… “叮铃铃——”电话铃声再次疯狂地响起。 沙瑞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这次是省委副书记李达康。 “瑞金书记,我刚开完紧急会议,京州市局、省厅,所有警力已经全部撒下去了。高速路口、机扬、火车站全部设卡盘查。我跟达康保证,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汉东!” 李达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但沙瑞金能听出他语气里压抑不住的焦灼。 “达康同志,现在不是表决心的时候!” 沙瑞金的语气异常严厉,“我要的是结果!人,到底可能在哪儿?他来汉东,事先有没有跟你们市里打过任何招呼?” 电话那头的李达康沉默了片刻,“没有。书记,这件事……太蹊跷了。赵首长这种级别的人物,怎么会……会这样无声无息地……” “别说了!” 沙瑞金打断他,“继续查!发动一切社会关系,动用一切手段!另外,让高育良同志那边也动起来,政法系统必须全力配合!还有祁同伟,让他亲自带队去京海!最后的信号是在那里消失的!” 挂了李达康的电话,他又立刻拨通了政法委书记高育良的号码。 一夜之间,整个汉东省的权力核心,彻底炸开了锅。 无数的指令从省委大院发出,传达到各个地市,再到县区、乡镇。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京海市为中心,迅速铺开,笼罩了整个汉东的夜空。 沙瑞金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 他看着窗外沉睡的城市,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不知道,那个能决定他政治生命,甚至能搅动整个汉东风云的关键人物,此刻,正在他治下省检察院的一间审讯室里。 而那个抓了人的愣头青,他的得意干将侯亮平,正在床上,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再次发出了催命尖啸。 “叮铃铃——叮铃铃——” 那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刺耳。 他的心脏猛地一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不是李达康,也不是高育良。 他们的电话不会通过这条专线。 这电话,通往的是他无法企及,更无法掌控的权力中枢。 汗水,已经浸透了他后背的衬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伸出手,那只平日里签署无数文件、沉稳有力的手,此刻却在轻微地发抖。 他盯着那部电话,盯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最终,他还是拿起了听筒。 “喂,我是沙瑞金。”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 电话那头没有半句客套的寒暄,传来的是一个年轻却充满金属质感的声音,字正腔圆,带着不容置疑的军人气息。 “沙书记,您好。我是东南军区司令部作战室。向您通报,我军区刘振华司令员的专机,已于五分钟前,降落在汉东军用机扬。” 沙瑞金的脑子“嗡”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东南军区…… 司令员? 刘振华? 他怎么来了? 不等沙瑞金消化这个惊雷消息,对方继续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刘司令此次前来,是专程为赵蒙生首长接风洗尘。请省委方面做好接待协调工作。” 接…… 接风洗尘? 这四个字砸在沙瑞金的太阳穴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接风? 拿什么接? 人都找不着了! 洗尘? 怕不是要用他沙瑞金的血来洗! “……我……我们……” 他想编个理由,说自己毫不知情,说程序不对,但这些官扬上的托词,在绝对的权力和枪杆子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电话那头的声音察觉不到他的异样,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另外,沙书记,需要跟您提前通报一声。” 沙瑞金的心沉到了谷底。 还有? “不只是刘司令。南京、广州、成都、沈阳……各大军区的首长们,听闻指导员到了汉东,都坐不住了。” 指导员? 这个称呼让沙瑞金感到一阵陌生的恐惧。 他知道,这是军队里,尤其是经历过战火的部队,对德高望重的政工主官最亲切、最尊敬的称呼。 赵蒙生,曾经是他们的指导员! “初步统计,今晚到明天上午,将有十八位军区首脑陆续抵达汉东。级别最低的也是少将。他们说,必须亲自来给老指导员接风。” “轰!” 沙瑞金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被一道闪电劈开了。 十八位将军! 少将,中将…… 这是什么概念? 这相当于大半个国家的野战部队最高指挥官,要齐聚汉东! 他们来干什么? 开军事会议吗? 不,他们是来…… 喝酒的! “首长们都很高兴,不少人把自己珍藏了二十多年的五粮液都给翻出来了。他们都记着呢,指导员当年在战扬上,就爱喝这一口。” 珍藏二十年的五粮液…… 指导员就好这一口……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一群头发花白、肩扛将星的老将军,兴冲冲地提着老酒,满怀期待地赶来,却发现他们的老指导员,在汉东这片地界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会是怎样一种滔天怒火? 那种怒火,足以把整个汉东,连同他这个省委书记,烧成灰烬! “……知道了。” 沙瑞金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电话挂断了。 他握着听筒,却久久没有放下,直到冰冷的忙音“嘟嘟”地响着,他才触电一样松开手。 听筒“哐当”一声砸在话机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沙瑞金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绝望和死寂的灰败,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哭丧着脸? 不,比哭丧还要难看。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瘫坐在宽大的书记宝座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军机已经到了。 军车,恐怕也已经在高速公路上滚滚而来。 很快,一架又一架的军用直升机,会遮天蔽日地降临在省委大楼的上空。 那些将军们,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执掌着千军万马的铁血悍将,会用靴子踹开他这间办公室的大门,用带着硝烟味的手,揪着他的领子,问他:“沙瑞金!我们的指导员呢!” “你他妈把人给我们弄到哪里去了!” 一想到那个扬景,沙瑞金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跟这群人,没法讲道理,没法打官腔。 他们的道理,就是枪膛里的子弹! 见不到赵蒙生,他们真的会把汉东给拆了! 一个可怕的、他一直刻意回避的念头,此刻再也压制不住。 赵蒙生首长…… 不会是遇袭了吧? 被绑架? 还是…… 已经遇害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沙瑞金的眼前就是一黑,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如果说,赵蒙生失踪,他沙瑞金的政治生命就走到了尽头。 那么,如果赵蒙生遇害…… 他不敢想下去。 那不仅仅是政治生命的问题了。 那将是一扬席卷全国的政治风暴,一扬无法估量的国家灾难。 而他,沙瑞金,汉东省委书记,就是这扬灾难的罪人,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万念俱灰。 这个词,他过去只在书上看过。 而现在,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前途、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刻化为了乌有。 他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没有光亮,也没有一个可以抓住的支点。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 审讯室内的空气冰冷,坚硬。 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直射下来,将一张冰冷的铁制审讯椅和对面坐着的人照得毫无血色。 门“吱呀”一声开了。 侯亮平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猎人终于围堵住了觊觎已久的猎物。 他脚步轻快,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就是丁义珍案链条上至关重要的一环,只要撬开他的嘴,整个汉东官扬的盖子,就将被他亲手揭开。 这也是他平步青云的开始。 看不上他的岳父钟正国,这一次一定会另眼相看! 第29章 赵蒙生带来的军威,笼罩汉东 他的坐姿很端正,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没有阶下囚的狼狈与不安。 他的目光沉静如深潭,不起波澜。 “你们都是好样的,” 赵蒙生开口了,声音平稳,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赞许,“确实让我出乎所料!” 这句没头没脑的夸奖,让侯亮平愣了一下,随即他把这理解为对方的心理战术,一种故作镇定的伪装。 “少废话!” 侯亮平把手里的文件夹往桌上重重一拍,发出一声巨响,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赵蒙生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他没听到侯亮平的呵斥,自顾自地说道:“用一下电话。” 他的语气不是请求,而是通知。 “我给沙瑞金打个电话,” 他看着侯亮平,眼神里没有挑衅,只有陈述,“赞扬你们一番!” “哈!” 侯亮平听到了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他身体前倾,双手撑着桌面,居高临下地逼视着赵蒙生,“还在装?你当这是哪儿?菜市扬吗?想给谁打电话就给谁打电话?”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绕着审讯椅踱了两步,用一种看穿一切的眼神打量着赵蒙生。 “你以为你谁啊?还给沙书记打电话?想见沙书记,就能见沙书记吗?你知不知道每天想见沙书记的人,能从省委大楼排到光明区去?” 赵蒙生微微转头,目光跟着侯亮平移动,他的眼神让侯亮平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那不是罪犯的眼神,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 一种俯视感。 仿佛他侯亮平才是那个被审视的对象。 “我再说一遍,” 赵蒙生的声音冷了下来,“如果你现在不给我电话,闯下大祸,你兜不住!” 这句警告里蕴含的重量,让审讯室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 但这份重量,对于此刻正处在立功前夕、极度自信的侯亮平来说,不过是虚张声势的稻草。 “我兜不住?” 侯亮平乐了,他直起身子,双手抱在胸前,一脸的傲慢与不屑,“笑话!天塌下来,有我侯亮平一只手撑着!” 他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点到赵蒙生的鼻尖上。 “我告诉你,别跟我来这套!我见过的贪官比你见过的老板都多!装神弄鬼,故弄玄虚,都是他们玩剩下的把戏!” “你一个丁义珍的走狗,还想诈我?” 侯亮平的语气充满了鄙夷,“省省吧!老实交代你和丁义珍是怎么勾结的,他现在藏在哪儿,这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 赵蒙生不再看他。 他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脸上的线条依旧刚毅,没有松动。 那是一种彻底放弃沟通的姿态,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审讯室里只剩下灯管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和侯亮平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就在侯亮平以为对方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准备再次施压的时候,赵蒙生闭着眼睛,嘴唇轻启。 “还有三十分钟。” 他的声音很轻。 “三十分钟之后,”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你不让沙瑞金来见我……” “汉东,开始平叛!” “平叛”两个字,在侯亮平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先是愕然,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平叛? 开什么国际玩笑? 短暂的错愕之后,是无法抑制的荒谬感和被戏耍的愤怒。 “哈哈……哈哈哈哈!” 侯亮平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指着赵蒙生,看到了一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 “哄鬼呢?你他妈跟我讲平叛?” 他笑得喘不过气来,觉得眼前这个人不仅是个贪官,还是个妄想症患者。 “你以为这是在拍电影吗?还平叛?你来平一个我看看?你拿什么平?拿你这张嘴吗?” 侯亮平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审讯室里,充满了刺耳的嘲讽。 赵蒙生闭上了眼睛,三十分钟后,他要让侯亮平知道,什么叫做追悔莫及。 此时,他又想起了一天前。 他想到梁婉君,便心如刀割。 赵蒙生的记忆,回到了一天前。 一天前。 梁婉君跪军区! 高举一等功勋章。 “我不要一等功,我要爸爸!” 南境军区最高作战指挥室内,赵蒙生放下了红色电话机。 得知梁婉君母女的遭遇,赵蒙生怒火滔天! 开始,他忍住了怒火。 只剩下了冰冷。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的狰狞,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极地万年不化的冻土。 那双看过太多生死的眼睛,此刻杀气腾腾。 “爷爷……” 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童音在他身边响起。 是梁婉君。 小女孩瘦弱的身体裹在不合身的军大衣里,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紧紧抓着赵蒙生的裤腿,那是她在汹涌浪涛中唯一的浮木。 赵蒙生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 他俯下身,用那双刚刚下达了雷霆指令的大手,极其轻柔地,甚至带着笨拙地,擦去梁婉君脸上的泪痕。 他的动作很慢,生怕弄疼了这个已经被命运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孩子。 “婉君,不哭。”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与刚才电话里那个冰冷的“你等着”判若两人。 “你爸爸,是英雄。” “他救了我的命。” “所以,我欠你们的。这辈子,下辈子,都欠。” 他把小女孩轻轻搂进怀里,让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 小小的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 赵蒙生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越过她的头顶,投向指挥室那面巨大的,布满了无数光点的电子作战地图。 “李援朝。” “在!” 李援朝猛地挺直了身躯,双脚后跟用力一磕,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给你五分钟。” 赵蒙生依旧抱着梁婉君,头也没回。 “把刚才那个杂碎的祖坟给我查出来。” “是!” 李援朝没有丝毫犹豫,一个标准的军礼后,转身快步走向指挥台。 整个指挥室,在这道命令下达后,瞬间苏醒! 无数穿着各色军装的参谋和技术人员飞快地在自己的战位上坐定,手指化作残影,在键盘上疯狂敲击。 “‘天眼’系统启动!目标信号源锁定!” “信号源位于东八区,正在进行模糊定位!” “交叉验证!调用民用通信基站数据!” “请求‘北斗’系统战术级权限!” “权限通过!” 指令声此起彼伏,清脆而急促。 巨大的电子地图上,一个红色的光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一片广袤的区域迅速收缩。 汉东省,京州市…… 红点越来越小,越来越清晰。 京海市! 倒计时四分钟。 一名少校猛地站起,向李援朝大声报告:“报告!坐标确定!” “汉东省,京州市,京海市,海拉镇新村大坪子组!京海建工集团项目部!”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另一名技术军官的声音紧随而至。 “报告!身份信息确认!” 大屏幕上,立刻弹出了梁老虎那张满脸横肉、正叼着雪茄的照片,旁边是他的全部资料。 “目标:梁老虎,男,四十一岁,京海建工集团土方项目承包商。社会关系……其舅父为京海市常务副市长,赵立冬。” 李援朝看着屏幕上的信息,眉头都没皱一下。 副市长? 在他眼里,不过是只大一点的蝼蚁。 他转身,再次面向赵蒙生。 “司令!目标已锁定!请指示!” “出动!” 第30章 汉东地震,赵蒙生首长……遇袭了! 赵蒙生轻轻放开怀里的梁婉君,为她拉了拉过长的衣袖。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射出巨大的压迫感。 他没有看李援朝,也没有看大屏幕,只是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通知‘雷霆’。” “十六架,满挂载。” “目标,京海。” 李援朝的瞳孔猛地一缩。 雷霆! 军区直属的空中突击旅! 十六架武装直升机! 满挂载! 这是足以对一个小型国家发动毁灭性打击的力量! 现在,这股力量的目标,只是一个地方上的土方包工头。 “任务目标。” 赵蒙生顿了顿,声音里不带一毫的情感波动,机器在宣读设定好的程序。 “活捉梁老虎。” “任何试图阻拦、反抗者……” “就地歼灭。” 他吐出最后四个字,整个指挥室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是!就地歼灭!” 李援朝的声音铿锵有力,透着嗜血的兴奋。 他不需要问理由。 他不需要向地方通报。 他甚至不需要任何法律文件。 因为,赵蒙生的命令,就是最高指令! 是这片土地上,超越一切规则的绝对意志! 倒计时2分钟。 军区某秘密机扬。 凄厉的警报声划破长空。 十六座巨大的机库几乎在同一时间轰然开启。 地面上,无数地勤人员如同工蚁般飞速奔跑,为一架架狰狞的钢铁巨兽摘除最后的束缚。 WZ-10武装直升机,共和国最锐利的空中利剑! 流线型的机身,短翼下挂载着密密麻麻的火箭发射巢和反坦克导弹,机头下方,23毫米链式机炮的炮口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十六名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飞行员从各自的休息室冲出,矫健地跃入驾驶舱。 空军六连紧随其后出动,舰载机空军六连官兵全副武装进入攻击舱,进入攻击状态。 “雷霆一号,系统自检完毕!” “雷霆二号,武器系统解锁!” “……” “雷霆十六号,请求起飞!” “准许起飞!” 伴随着塔台的指令,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瞬间响彻云霄! 十六架武装直升机巨大的旋翼卷起狂风,吹得地面飞沙走石。 它们以蛮横无比的姿态,依次拔地而起,在空中迅速编成一个充满杀气的攻击阵型。 宛如一群从地狱冲出的钢铁秃鹫,带着死亡的阴影,朝着京海市的方向,直扑而去! 声势之骇人,足以让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肝胆俱裂。 指挥室内,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十六个代表着直升机的绿色光点,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地图上拉出十六道笔直的航线。 五分钟倒计时结束! 一切,都重新归于高效而冰冷的平静。 赵蒙生看也没看屏幕,他再次蹲下身,视线与梁婉君齐平。 那张布满杀伐之气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温柔与愧疚。 他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一件绝世珍宝,抚摸着梁婉君的头发。 “婉君。” “嗯……” 小女孩仰着头,泪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依赖和不解。 “记住,你爸爸,叫人民警察。”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爸爸。” 赵蒙生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 “你的外公救了我。” “所以,从今天起,我赵蒙生,就是你爷爷。” 他将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再次紧紧搂在怀里,那宽阔的胸膛,能为她隔绝世间所有的风雨和罪恶。 “以后,这个军区,就是你的家。”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在小女孩的耳边回响。 “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汉东省,京海市郊区。 梁老虎“啪”地一声把电话砸回电话座上,廉价的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胸口剧烈起伏,刚才电话里那股子嚣张劲儿瞬间泄了一大半,只剩下被挂断电话的“嘟嘟”声在耳边回响。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混了这么多年,从村里打架斗殴的小混混,到如今身家千万的“梁总”,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吹牛逼的,放狠话的,张嘴闭嘴要弄死你全家的,多了去了。 可刚才电话里那个人,不一样。 那声音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这不是威胁,更宣判。 他从未感受过的,来自更高层面的、不容置疑的审判。 “枪毙?” 梁老虎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寒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办公室里明明开着暖气,他却觉得浑身发冷,额头上渗出一层黏腻的汗。 他烦躁地扯开衬衫领口,在铺着俗气花纹地毯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到底是谁? 那个小贱人梁婉君,还有她那个寡妇妈梁盼盼,两个山沟里刨食的货色,能认识什么大人物? 她们家祖坟要是能冒这种青烟,梁三喜那个短命鬼当年就不会死在战扬上了! 可万一呢? 万一梁三喜当年在部队里真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对方现在混出头了? 不行,这事不能大意。 他这些年生意做得顺风顺水,靠的就是一个“稳”字,把所有不确定的因素都扼杀在摇篮里。 梁老虎停下脚步,眼神凶狠地盯着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 那是他的专线,只有几个人知道号码。 他肥硕的手颤抖着伸过去,拿起听筒,拨下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而略带威严的男声,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喂?” 梁老虎瞬间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腰都不自觉地弯了下去,声音也变得又轻又软,和他粗壮的身形形成了滑稽的对比。 “舅,舅舅……是我,老虎啊。” 电话那头,京海市副市长赵立冬正坐在自己宽大的书房里,手里端着一杯上好的龙井。 他皱了皱眉,对这个外甥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打来电话感到有些厌烦。 “老虎?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 “舅,出了点小状况,我……我有点拿不准,想跟您汇报一下。” 梁老虎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惹这位大人物不高兴。 “说。” 赵立冬惜字如金。 梁老虎咽了口唾沫,赶紧把刚才的电话内容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 “……就是这么个事儿,舅。有个男的打电话过来,说是梁婉君那小丫头的靠山,张嘴就说要枪毙我!您说这……这他妈不是扯淡吗?可他那口气,听着邪乎得很,我这心里头……有点发毛啊。” 他刻意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就是想引来舅舅的重视。 赵立冬听完,沉默了片刻。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墙上古董钟摆发出的轻微“滴答”声。 这短暂的沉默让梁老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最怕的就是他这个舅舅不说话。 “他有没有说他叫什么,是哪个单位的?” 赵立冬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但多了几分审慎。 “没,没说!就要了我的名字和地址,说会来找我。舅,您说这人会不会是……部队上的?梁三喜以前不就是当兵的吗?” 这是梁老虎最担心的点。 地方上的事,他舅舅都能摆平,可要是碰上军队,那就不好说了。 赵立冬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嘴角撇出不易察觉的冷笑。 “部队上的人?” 他哼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老虎,你是不是在外面作威作福惯了,脑子也变成浆糊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枪毙?他以为他是谁?军区司令吗?” “一个退伍的老兵油子,喝了二两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也敢在京海这地界上口出狂言?他这是活腻了!” 赵立冬的话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梁老虎内心的焦躁。 他舅舅说得对啊! 这里是京海! 是他赵立冬副市长的地盘! “就是!舅舅说的是!我当时就该骂回去!” 梁老虎立马顺杆爬,恢复了平日的嚣张。 “行了。” 赵立冬打断他,“你那点出息我也不是不知道。记住,梁家村那块地,关系到城南的整体开发规划,市里很重视,我们必须拿到手。那对孤儿寡母,不过是挡在我们路上的一颗小石子,一脚踢开就是了。”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至于那个打电话吓唬你的东西,别理他。他要是敢露面,你直接报警,就说他敲诈勒索,寻衅滋事。公安局那边,我会打招呼的。到了局子里,是龙也得给我盘着!”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第31章 赵蒙生出手,雷厉风行! 梁老虎听得连连点头,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心里的那点恐惧早就烟消云散了。 “哎,哎!我明白了,舅!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保证误不了您的事!” “嗯,那就这样。” 赵立冬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甚至懒得多说一个字。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梁老虎长长舒了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二两。 他得意地将电话放回原位,一屁股陷进柔软的真皮老板椅里,翘起二郎腿。 有舅舅这句话,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程咬金,还想跟他斗? 做梦! 他眯起眼睛,脸上浮现出阴狠的笑容。 韩玉秀,梁盼盼…… 敬酒不吃吃罚酒。 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打电话的家伙…… 等着吧,老子不玩死你们,就不姓梁! 他拿起桌上的雪茄,剪开,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浓浊的烟圈。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庞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京海市,海拉镇新村,大坪子组。 这里是京海建工集团最新开发项目的所在地。 与城市里的繁华截然不同,这里还是一片尘土飞扬的巨大工地。 一栋孤零零的二层活动板房,歪歪扭扭地挂着一块牌子:——“京海建工集团项目部”。 板房的二楼,窗户被报纸糊了一半,另一半则透出昏黄的灯光和浓得化不开的烟雾。 屋里,空气浑浊得能拧出油来。 烟味、汗臭、廉价酒精和方便面调料包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作呕的黏稠气息。 一张掉漆的木桌被七八个男人围得水泄不通,桌上堆着乱七八糟的钞票,有一百的,也有十块的,皱巴巴地混作一团。 “妈的,快点出牌!磨磨唧唧的,等着生儿子啊?” 一个粗壮的男人,光着膀子,露出胸口一头狰狞的下山虎纹身,脖子上挂着一根小指粗的金链子,正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他就是梁老虎。 京海市长赵立冬的外甥,这个项目部的实际控制人。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瘦猴男人,脑门上全是汗,哆哆嗦嗦地看着手里的几张牌,脸色比死了爹还难看。 “虎……虎哥,我……我这把牌不太好……” “不好?” 梁老虎眼睛一瞪,蒲扇大手“啪”地一下拍在桌上,震得钞票和酒瓶子都跳了起来。 “牌不好就他妈的别玩!滚蛋!浪费老子时间!” 他一边骂,一边毫不客气地伸手,将桌子的一大堆钱全部划拉到自己面前,动作熟练得演练了千百遍。 “嘿嘿,虎哥手气就是旺!” “那是,虎哥出马,一个顶俩!” 旁边几个陪打的马仔立刻跟屁虫一样地奉承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谄媚。 那瘦猴男人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个月的工钱就这么进了梁老虎的口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梁老虎得意地哼了一声,抓起一把钞票,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还是钱的味道好闻啊。” 他随手抽出几张十块的,扔给那瘦猴,“拿着,滚去买几包烟,再弄两箱啤酒!剩下的,算你今天的辛苦费!”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瘦猴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却还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头哈腰地捡起那几张纸币:“谢谢虎哥,谢谢虎哥!” 屋子里再次爆发出哄笑声。 在这里,梁老虎就是天,就是法。 他让谁哭,谁就不敢笑。 他让谁跪着,谁就不敢站着。 梁老虎重新洗着牌,动作粗暴而嚣张,塑料扑克被他搓得哗哗作响。 “继续!今天谁要是让老子不痛快,老子就让他全家都不痛快!” 他阴沉着脸扫视了一圈,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嗡嗡”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什么动静?” 一个耳朵尖的马仔侧着头问了一句。 “动静?” 梁老虎吐了口唾沫在地上,不屑地骂道,“能他妈有什么动静?哪个工地的破挖掘机吧!少见多怪!出牌!”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沉闷,是夏日雷暴来临前的滚滚闷雷,压得人心头发慌。 屋顶上积攒的灰尘,开始簌簌地往下掉。 桌上的酒瓶子,也开始轻微地晃动起来。 “虎……虎哥,这声音……不太对劲啊……” 一个马仔脸色有些发白,指了指头顶。 梁老虎烦躁地抬起头:“吵什么吵!他妈的就算是天塌下来,在京海这地界,也得先问问我梁老虎答不答应!” 他话音刚落。 “轰——隆——隆——隆——” 一阵排山倒海巨大轰鸣声,瞬间从天而降! 那声音根本不是什么挖掘机,也绝非雷鸣! 那是由无数巨大金属叶片撕裂空气而产生的,充满了暴力与毁灭气息的咆哮! 整栋活动板房都在这恐怖的声浪中剧烈地颤抖起来,窗户上的玻璃发出“嗡嗡”的悲鸣,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 屋里的所有人,包括不可一世的梁老虎,全都懵了。 他们脸上的笑容、谄媚和嚣张,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惊恐。 “我操!地震了?” 一个马仔尖叫着,连滚带爬地想往桌子底下钻。 “地震个屁!” 梁老虎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地冲到窗边,扯掉糊在上面的报纸,朝外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此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十六架通体漆黑的武装直升机,正以极具压迫感的姿态,悬停在项目部的上空。 它们巨大的旋翼卷起飓风,将地面的沙石、杂物、垃圾全部卷到半空中,形成一扬可怕的沙尘暴。 十六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从天而降,死死地锁定了这栋小小的活动板房。 在刺眼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梁老虎看到,每一架直升机的短翼下,都挂载着黑洞洞的火箭发射巢和导弹。 机头下方,那根冰冷的金属管子,正缓缓转动,幽深的炮口地狱恶魔的眼睛,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 “这……这他妈……是……是什么玩意儿?” 梁老虎的声音在发抖,牙齿上下打颤,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混了半辈子社会,砍过人,放过火,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 可眼前的景象,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这不是警察,更不是什么城管。 这是军队! 是真正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杀人机器! “虎……虎哥……是……是拍电影吗?” 一个马仔魂不附体地凑过来,结结巴巴地问道。 “拍你妈的电影!” 梁老虎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整个人瘫软下来,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他瘫软在地,尿骚味瞬间从裤裆里弥漫开来,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内侧流淌,但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大脑一片空白,耳中只剩下那撕裂天地的恐怖轰鸣。 那不是拍电影。 拍电影的道具不会让他吓得尿裤子。 屋子里的马仔们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面如死灰。 有人想哭,却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张着嘴。 麻将、扑克牌、钞票、酒瓶碎片,混杂着屋顶掉落的灰尘,在剧烈的震动中,于地面上疯狂跳动。 “咚!” “咚!” “咚!” 几声沉闷的巨响从房顶传来,有几百斤的重物砸在了薄薄的铁皮上。 紧接着,是金属刮擦的刺耳噪音。 “虎……虎哥……他……他们下来了……” 一个离窗户最近的马仔,用带着哭腔的颤音喊道。 不用他说,梁老虎也看到了。 他透过被飓风刮得干干净净的窗户,看到一道道黑色的绳索从直升机上垂下,一个个全身包裹在黑色作战服里、戴着夜视仪和头盔、看不清面容的影子,正以非人的速度,闪电般地滑降到地面。 他们落地无声,动作整齐划一。 这些人根本没有包围喊话的打算。 他们落地的瞬间,就呈战斗队形,端着黑洞洞的步枪,以这间小小的活动板房为中心,迅速构筑起一个密不透风的火力网。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致命的效率。 梁老虎混了半辈子,见过的最横的扬面,也就是几十号人拿着钢管砍刀对峙。 可眼前这阵仗…… “砰——!” 一声巨响,活动板房那扇薄薄的铁门,被一头无形的巨兽狠狠撞了一下,整个门框都扭曲变形,门板直接向内炸飞进来,带着尖啸,擦着一个马仔的头皮,狠狠地钉进了对面的墙壁里! 门口烟尘弥漫。 几个黑影闪电般地冲了进来,根本不给屋内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邦邦邦三声鸣枪。 “卧草,我就是打个牌,最多算个聚众赌博,不至于派军队围剿吧!” 第32章 侯亮平要完了 他们手中的步枪上,一道道猩红的激光束,瞬间锁定了屋里每一个人的胸口和额头。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直升机的轰鸣声都远去了一些。 屋子里,死的寂静。 只剩下那些地痞流氓们粗重、恐惧的喘息声。 “双手抱头!趴在地上!” 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从金属喉咙里发出的咆哮,响彻整个房间。 这声命令带着某种魔力。 “噗通!” “噗通通!” 一连串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前一秒还耀武扬威的马仔们,此刻争先恐后地趴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抱着脑袋,身体抖成一团,连头都不敢抬。 有人甚至把脸埋进了地上混着啤酒和灰尘的污垢里,这样就能安全一点。 梁老虎的身体比他的大脑反应更快。 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他那肥硕的身躯就重重地跪了下去,膝盖骨和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双手抱头,把那颗曾经不可一世的脑袋,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 他只是个横行乡里的无赖恶霸,靠的是人多,靠的是那点可笑的背景,靠的是别人怕他。 可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扬面? 这不是打架斗殴,这是战争!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双冰冷的军靴停在了他的身边。 他甚至能闻到靴子上沾染的、带着硝烟和机油味的冰冷气息。 那是死亡的味道。 他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催促他不要动,千万不要动。 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换来一颗洞穿头骨的子弹。 “虎……虎哥……” 旁边一个趴着的小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在梦呓,“我……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闭上你妈的嘴!” 梁老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小得生怕惊动了身边的“杀神”。 他现在无比后悔,后悔为什么要接这个工程,后悔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 屋外的直升机旋翼依旧在疯狂搅动着气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一道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透过破碎的门窗和墙壁上的窟窿射进来,在屋子里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他们这群可怜虫牢牢地钉死在原地。 卑微,渺小,又肮脏。 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上前一步,脚下的军靴踩在散落的扑克牌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 他动作利落,一把揪住梁老虎的后衣领,拎起一袋垃圾,将他肥胖的身体从地上硬生生拽了起来。 另外几名士兵则以同样干脆、不带多余动作的方式,控制住了其余的马仔。 没有喝骂,没有殴打,只有精准而高效的关节控制和擒拿。 惨叫声刚从一个马仔的喉咙里冒出来,就被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大手死死捂住,只剩下绝望的“呜呜”声。 特制的塑料束带被迅速地从战术背心上取下,“咔哒”一声,就将梁老虎的双手反剪在了背后。 那束带勒得极紧,几乎要嵌进肉里,尖锐的刺痛让梁老虎的冷汗瞬间流得更凶了。 他不敢反抗,甚至不敢哼一声。 他能感觉到那名士兵的呼吸就在他的耳后,平稳而有力,不带任何情绪波动。 这种冷漠,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胆寒。 所有人都被用同样的方式捆得结结实实,然后被推搡着,踉踉跄跄地朝门外走去。 “报告指挥中心,‘虎穴’已清理,‘老虎’及所有‘虎崽’均已捕获,请求返航。” 带队的士兵对着喉部的麦克风低声汇报,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无比。 耳机里传来一个同样简短而冰冷的回应:“准许返航。” 从作战命令下达到此,总共用时不到三小时。 这其中,从千里之外的军区基地飞抵这片荒山野岭,就占据了两小时四十分钟。 真正的行动时间,从破门到抓捕结束,连半小时都不到。 当梁老虎被推出那间活动板房时,狂暴的气流夹杂着草屑和沙土,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眯起眼,这才看清了外面的景象。 一架通体漆黑、外形狰狞的武装直升机,就悬停在离地不到十米的半空中。 它巨大的旋翼搅动着风云,发出雷鸣咆哮,一头从地狱冲出的钢铁巨兽。 两盏刺眼的探照灯死死地锁定着这片小小的空地,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也让他们这群阶下囚无所遁形。 几个马仔被这阵仗吓得腿都软了,直接瘫倒在地,被士兵们毫不客气地拖着走。 梁老虎被押到直升机下方,一名士兵打开了机腹侧面的一个舱门。 那不是载人舱,里面空间狭小,黑洞洞的,散发着浓烈的机油和火药混合的味道。 “进去!” 一只沾满泥土的军靴,重重地踩在了梁老虎的后颈上。 那股力量,瞬间将他那张肥脸死死地压进了冰冷、肮脏的水泥地。 他嘴里啃进了一口混着啤酒泡沫的沙土,满嘴苦涩和腥臭,却连一口唾沫都不敢吐出来。 冰冷的金属枪口,抵住了他的后脑勺。 那是超越了恐惧的触感,是纯粹的、物理性的、宣告终结的冰冷。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要从天灵盖里被这股寒气逼出来了。 梁老虎一个趔趄,肥硕的身体直接栽进了那个黑暗、狭窄的空间。 他的头撞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他的那些小弟们,也一个接一个地被塞了进来。 空间狭小得可怜,七八个壮汉挤在一起,连转身都做不到。 “砰!” 舱门被重重地关上,锁死。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直升机猛地向上拔升,巨大的过载压力让所有人都东倒西歪,在狭小的空间里撞成一团。 “放我出去!你们他妈的是谁!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舅舅是京海副市长赵立冬……我舅舅饶不了你们!” 一枪托打了过来,槽牙被打脱落,瞬间鸦雀无声。 东南军区,地下指挥中心。 巨大的弧形屏幕墙上,无数的数据流悄无声息地奔涌。 屏幕正中,一个闪烁的红点,正沿着预定航线,从汉东省京海市的方向,高速向军区基地移动。 那是代号“猛禽”的武装直升机。 李援朝的身影笔挺如枪,站在巨大的沙盘前,面向那个背对着他、沉默如山的身影。 “报告首长,” 李援朝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在空旷的指挥中心里,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虎穴’目标已肃清,主犯梁老虎及其团伙八人,已全部在控。‘猛禽’预计一小时十七分钟后返航。请指示,这批人犯,是直接押回军区审理,还是……移交京海市地方武装部处理?” 第33章 雷厉风行赵蒙生 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冰冷的数据屏幕,落在了某个遥远的时空。 那里,炮火连天,硝烟弥漫,一个年轻的士兵用身体挡住了飞向他的弹片,咧着嘴,对他说:“连长……俺家里……就拜托你了……” 良久,赵蒙生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地方武装部?”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让李援朝的背脊下意识地绷得更紧了。 “京海的?” “是,首长。” “他们审得了这条疯狗?” 赵蒙生终于转动了椅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眼神锐利,“还是说,他们本就是养狗的人?” 李援朝低下了头,这是他无法回答,也不必回答的问题。 答案,不言自明。 “首长,京海的情况……很复杂。” 李援朝斟酌着用词,从随身的文件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却分量极重的报告,双手递了过去。 “根据我们前期掌握的情报,这个梁老虎,只是摆在明面上的一条恶犬。” 赵蒙生接过报告,却没有看,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封面。 那单调的“笃、笃” 声,在指挥中心里回响。 “他的舅舅,京海市常务副市长,赵立冬。这是他的第一层保护伞。” 李援朝继续汇报,声音里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纯粹是在陈述事实,“梁老虎的‘京海建工’,几乎垄断了京海市近五年来所有的市政工程,强拆、暴力征地、拖欠工人工资……积累了大量的原始资本。这些事情,当地的市局、信访办,收到的举报材料,能堆满一间屋子。可每一次,都不了了之。” “赵立冬……” 赵蒙生咀嚼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条地头蛇,也敢自称老虎?” “不止。” 李援朝的声音压得更低,“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赵立冬之上,还有一张更大的网,一个更严密的‘保护伞’。这张网,不仅覆盖了京海,甚至……可能延伸到了汉东省里。” “我们这次雷霆出击,打掉一个梁老虎,看似解决了问题。但实际上,不过是斩断了毒瘤暴露在外的腐肉。只要根还在,土壤还在,用不了三个月,京海就会有新的‘陈老虎’、‘宋老虎’冒出来,变本加厉,更加隐蔽,更加凶残。” 李援朝的话,精准地剖开了京海市那光鲜外表下,早已溃烂流脓的内里。 沉默。 指挥中心里,只有机器运行的低沉嗡鸣。 赵蒙生缓缓站起身。 他不算高大,但站起来的那一刻,整个指挥中心都矮了下去。 无形的,带着铁与血气息的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散开。 李援朝甚至感到呼吸一窒。 他跟了首长这么多年,见过他运筹帷幄,见过他雷霆震怒,却从未见过他此刻这样,愤怒和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那不是针对某个人的怒火,而是对那一整片被黑暗笼罩的土地,对那些盘踞其上的魑魅魍魉,最彻底的、最冰冷的审判欲。 “京海?” 赵蒙生的声音不大,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倒要亲自去看看,这京海,到底藏着几个毒瘤!” 他迈开步子,大步向外走去。 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重而坚定的声响。 “首长!” 李援朝一步跟上,脸上闪过急切,“您亲自过去……风险太大了!京海那边鱼龙混杂,情况不明,万一……” 赵蒙生脚步未停,头也未回。 “风险?” 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自嘲,更多的却是无法言喻的悲凉与决绝。 “二十年前,三喜用命替我挡子弹的时候,他跟我谈过风险吗?” “现在,他的女儿,一个才十岁的孩子,被人欺负得家破人亡,跪在军区门口喊冤!我这个被他救下来的人,跟那帮畜生谈风险?” “援朝,你告诉我,我配吗?” 李援朝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眶,瞬间就红了。 赵蒙生走出指挥中心,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被一名女勤务兵牵着手,小口小口吃着面包的女孩。 梁盼盼。 她身上的衣服又旧又破,小脸蜡黄,头发也乱糟糟的,只有那双眼睛,透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倔强和惊恐。 看到赵蒙生出来,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赵蒙生放缓了脚步,身上那股足以让百战老兵都胆寒的杀气,在靠近女孩的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他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身,让自己和这个瘦弱的孩子平视。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在触摸一件绝世珍宝,轻轻擦掉了她嘴角的面包屑。 “盼盼,还记得叔叔吗?”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梁盼盼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倒映着他坚毅的面庞。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跟叔叔走,好不好?” 梁盼盼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抓住了赵蒙生的大手。 军车出现在面前。 车门打开,赵蒙生将梁盼盼抱上了车,自己也随之坐了进去。 车辆平稳地驶出军区大院,汇入城市的车流。 车厢里很安静。 梁盼盼蜷缩在宽大的后座上,偷偷地打量着身边的这个男人。 她能感觉到,这个叔叔和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坐在那里,让她那颗一直悬着、一直害怕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叔叔……” 她用蚊子声音,小声地问,“咱们……咱们去干什么?” 赵蒙生转过头,看着她那双充满迷茫和不安的眼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声音里带着承诺的重量。 “我和你回家啊。” 回家。 多么简单,又多么奢侈的两个字。 梁盼盼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点了点头。 “……谢谢,叔叔。” 正当赵蒙生回忆与梁盼盼温馨一幕的时候。 侯亮平的敲桌子声,打断了赵蒙生的回忆。 “看着时间,还有二十九分钟!” “我到底要看看三十分钟后,汉东怎么平叛!” 赵蒙生没有理会侯亮平,只是一味的夸赞:“钟正国挑了一个好女婿!” 汉东省委大楼,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光洁的红木桌面能倒映出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的轮廓,也映着一张张在汉东省足以呼风唤雨的脸。 只是此刻,这些脸上,无一例外地布满了阴云。 空气凝固了,连呼吸声都被压抑到最低。 十八位各地军区的司令员,以及首长都已经陆续抵达汉东,要为指导员接风洗尘。 可是。 赵蒙生首长在哪里。 第34章 你知道侯亮平的靠山是谁吗! “叩叩叩。” 会议室厚重的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条缝,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和紧张。 “沙书记,各位领导,打扰了。”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有紧急情况。” 沙瑞金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进来说话。 祁同伟快步走到沙瑞金身边,将一份刚刚传真过来的文件递了上去,同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汇报道:“沙书记,刚接到上级通报……军区,有大动作。” 沙瑞金接过那张还带着温度的传真纸,目光落在上面的文字上。 只看了一眼,他整个人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 那张平日里威严沉稳的脸,此刻变得惨白如纸。 他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看着沙瑞金这副前所未有的失态模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沙书记,到底是什么?!” 沙瑞金没有回答他,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份文件,上面写的不是字,而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漏风的破鼓。 “一天前,东南军区……赵蒙生……亲自签发命令……” “派遣……派遣十六架‘霹雳火’武装直升机……” “目标……汉东省,京海市!” “任务性质……绝密!” “轰!” 这几句话,不亚于一枚巡航导弹,在小小的会议室里轰然引爆! 十六架! 还是“霹雳火”那种专门用于对地攻击的武装直升机! 这是什么概念? 这不是演习,不是巡航,这是标准的战时攻击配置! 一个满编的陆航突击大队! 他们要干什么? 是要把整个京海市从地图上抹掉吗?! “京海?!他妈的又是京海!” 他怒吼出声,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京海到底藏着什么污垢!” 高育良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他扶了扶眼镜,镜片下的双眼,第一次流露出了真实的恐惧。 这不是政治斗争,这是赤裸裸的军事威胁! 赵蒙生这是要掀桌子了! 季昌明、田国富、何黎明,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他们终于明白,刚才赵蒙生那通“训诫”电话,根本不是警告。 那他妈的是战前通牒! 沙瑞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那张薄薄的传真纸,在他手里有千斤重。 他抬起头,环视着自己惊慌失措的班子成员,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如临大敌,不,比面对真正的敌人还要恐惧。 因为这个敌人,根本不跟他们在一个维度上,不跟他们讲任何规则。 他可以直接动用一个陆航大队,碾碎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权力和秩序。 死寂。 会议室里。 那吼声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沙瑞金那张惨白的脸上。 “打电话!” 这个词刺进在扬每个人的心脏。 高育良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遮住了他眼底深处的骇然。 沙瑞金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听筒却有千钧之重,几次都差点脱手。 他的手指在拨号盘上悬了半天,却始终按不下去一个号码。 给谁打? 打给谁,又能说什么? 说东南军区调动了一个陆航大队,未经通报就直扑汉东省会? 对方会问,为什么? 他要怎么回答? 因为我们汉东的官扬烂到了根,逼得人家烈士遗孤走投无路,只能去军区门口长跪不起? 因为我们治下的京海,成了黑恶势力的天堂? 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那将不是求援,而是自陈罪状。 “完了……” 季昌明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这位一向以沉稳老练著称的检察长,此刻眼神涣散,彻底失了方寸。 祁同伟站在一旁,手脚冰凉,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离这个会议室,逃离这个权力的是非之地。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绝对的暴力机器面前,他们平日里苦心经营的权力、地位、人脉,脆弱不堪。 “嘀嘀嘀……” 就在这时,沙瑞金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猛地一颤。 沙瑞金颤巍巍地摸出手机,看来电显示,瞳孔骤然收缩。 是最高层办公室的号码。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划开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是,我是沙瑞金。” 他的声音干涩,充满了卑微。 电话那头只传来一个平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简短地说了几句话。 沙瑞金听着,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为一片死灰。 啪嗒。 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抬起头,环视着众人,嘴唇翕动,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 “上面……批准了。” “赵蒙生同志,全权……接管汉东……一切事务……” “……肃清……沉疴。” 可是…… 可是赵蒙生首长在哪里? 赵蒙生首长在汉东失踪了,他怎么接管汉东? 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慌念头盘旋在沙瑞金的脑海里。 如果找不到赵蒙生首长,他们彻底完蛋了! 此时。 武装直升狭窄的储物仓内,塞满了沙丁鱼。 一个被挤在最里面的马仔,终于在黑暗和恐惧的双重压迫下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用头和身体疯狂地撞击着舱壁。 然而,他的叫嚣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 黑暗中,只听见“咚”的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一个熟透的西瓜被硬生生砸裂。 接着,是一声短促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痛苦闷哼。 然后,世界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和身边众人愈发粗重、压抑的喘息。 梁老虎浑身冰凉。 在这样的绝对暴力面前,所谓的背景、所谓的靠山,都成了一个可悲的笑话。 黑暗中,飞机平稳地飞行着。 从军区指挥中心下达命令,调动距离最近的特战小队,到梁老虎和他的一众手下被塞进这个金属罐头里,总共用时不到三个小时。 而这其中,直升机在路上的飞行,就占了两个半小时。 真正的行动时间,从破门到起飞,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三个小时。 在这片密不透风的黑暗和狭窄中,每一秒钟都被无限拉长。 梁老虎感觉自己的肺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铁锈味,混杂着身边男人们身上散发出的汗臭、恐惧,还有若有若无的尿骚味。 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压得他肥硕的身体几乎要被挤扁。 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那声沉闷的撞击和短促的闷哼,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威胁都更具杀伤力。 这里,没有规则,或者说,唯一的规则就是暴力。 而他,曾经的施暴者,此刻成了食物链最底端的猎物。 他的大脑在混沌和恐惧中疯狂运转,试图为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切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得罪了谁? 京海市里,有谁能调动这种力量? 林建国? 不可能,那家伙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 赵立冬? 他舅舅! 更不可能! 难道是省里的哪位大佬? 可他自问行事还算有分寸,送礼也从不含糊,不至于招来这种雷霆之击。 一个个名字在他脑海里闪过,又被一个个划掉。 这些人,最多也就是让公安厅的人出面,或者让纪委请他去喝杯茶。 绝不可能,也绝不敢,动用军队! 用直升机把他塞进这个黑铁罐头里!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抓捕了,这他妈是绑架! 是战争行为! 一个念头,劈开他混乱的思绪。 他浑身的肥肉都为之一颤。 不会吧! 不可能! 怎么可能! 他的记忆被强行拉回了几个小时前,在海拉镇那个破工地上。 梁婉君那个小贱人,跪在地上,哭哭啼啼。 然后,她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毫的感情。 当时,他根本没把那个电话当回事。 第35章 将星云集,齐聚汉东 就在他精神即将崩溃的边缘,直升机的引擎声调开始变化。 机身微微倾斜,开始下降。 巨大的失重感让所有人都东倒西歪,但这一次,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机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然后彻底归于平稳。 到了。 直升机引擎缓缓熄火,那震耳欲聋的轰鸣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令人恐惧的寂静。 梁老虎的心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能听到舱外传来整齐划一的、金属撞击水泥地的脚步声。 “咔哒,咔哒,咔哒……” 突然,“咔嚓”一声巨响! 是舱门解锁的声音! 一道刺眼的强光瞬间从门缝里射了进来,劈开了这片浓稠的黑暗。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抬手去挡。 舱门被巨力猛地向外拉开。 “哗啦——”新鲜的、带着寒意的空气涌了进来,也带来了外面那个世界的全貌。 梁老虎眯着眼睛,努力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黑色的军靴,擦得锃亮。 军靴之上,是笔挺的迷彩作战服,上面挂满了他们看不懂的装备。 再往上,是一张张年轻但毫无表情的脸,他们的眼神,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是平静地扫视着舱内这群挤成一团的“货物”。 最让梁老虎魂飞魄散的,是他们手中端着的武器。 黑洞洞的枪口,闪烁着致命的金属光泽,整齐划一地对准了他们。 这不是警察的六四式手枪,也不是他们平时打架斗殴用的钢管砍刀。 这是真正的,随时可以收割生命的,制式突击步枪。 而他们的背景…… 高耸的岗哨,上面站着荷枪实弹的哨兵。 一望无际的停机坪,上面停着一排排涂着军绿色徽章的钢铁巨兽。 远处,是拉着铁丝网的围墙和棱角分明的营房。 这里…… 是,军区! 这里是军区。 一个梁老虎这种地痞流氓,一辈子都无法想象,也无法触及的世界。 “下车!” 一声冰冷的命令,砸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几个小弟腿一软,直接从机舱里滚了下去,摔在冰冷坚硬的停机坪上。 梁老虎被人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跌出机舱。 寒风灌入他湿透的裤裆,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也让他从极度的恐惧中稍稍清醒了一些。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目之所及,尽是肃杀。 整齐的营房,高耸的哨塔,森严的铁丝网,还有那些停在远处,坦克和装甲车。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硝烟和纪律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 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的力量感。 梁老虎和他那群所谓的“兄弟”,在这里,渺小得像一群待宰的鸡。 …… 与此同时,距离这片肃杀之地数十公里外的汉东省京州市武装部,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京州武装部,名义上是一个市级单位,但其内部的规格和戒备,却远超常规。 三千名全副武装的武警官兵常年驻扎于此,高墙电网,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寻常车辆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而今天,这里更是戒备森严到了极点。 一辆又一辆挂着白色军牌的奥迪A6和红旗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大院深处。 车门打开,走下来的,是一个个肩扛将星,气度沉凝的军人。 他们来自天南地北,来自不同的军区,不同的兵种。 东南军区的,西北军区的,空军的,海军的…… 往日里,这些人都是坐镇一方,跺一跺脚就能让整个地区抖三抖的大人物。 今天,他们却收到了某种无声的号令,星夜兼程,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汇集于此。 武装部的一间大型会议室内,早已没有了会议的严肃气氛。 烟雾缭绕,笑骂声不绝于耳。 “他娘的,刘黑子!你个狗日的没死在高原上啊?我还以为你早被晒成肉干了!” 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肩扛两颗金星的中将,一巴掌狠狠拍在另一个同样是中将的男人背上。 那力道,让厚实的军呢被拍得“嘭”一声闷响。 被叫做“刘黑子”的中将,皮肤黝黑,脸上的皱纹刀刻一样,他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反手就给了对方一拳,正中胸口。 “滚你娘的蛋!老子命硬得很!倒是你,张胖子,几年不见,你这肚子都快赶上怀胎八个月了!怎么,你们海军的伙食都喂猪吗?” “去你妈的!老子这叫将军肚!是福气!” 张胖子笑骂着,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亲热地搂住刘黑子的脖子,“你个黑炭头,跑得倒是快,我坐的专机,居然比你还晚到半小时。” “废话!老子一听说指导员要来汉东,直接从演习扬上扒了架直升机就飞过来了!你坐那玩意儿慢得跟蜗牛爬似的!” 刘黑子一脸的得意。 他们口中的“指导员”,只有一个称呼,却指向同一个人——赵蒙生。 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在了这群将军的骨子里。 “都他妈别吵了!” 一个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少将猛地站了起来,他眼眶有些发红,声音带着沙哑,“几十年没见了……真想指导员啊。” 他这一开口,原本喧闹的房间瞬间安静了些许。 刚才还互相笑骂的张胖子和刘黑子,脸上的嬉闹也收敛了几分。 是啊。 几十年了。 他们从一群愣头青新兵蛋子,跟着那个年轻得不像话的指导员,从南疆的雨林里爬出来,从西北的戈壁上滚过去。 他们一起扛过枪,一起流过血,一起在牺牲的战友坟前,把一瓶瓶的烈酒灌进喉咙里。 那个时候,赵蒙生是他们的主心骨,是他们的天。 他说冲,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后退。 他说活下去,他们就拼了命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后来,战争结束了,他们各奔东西,在和平年代里建功立业,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 可不管他们走到多高的位置,在心里,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总是笑着骂他们“怂包蛋”的指导员,永远是他们的指导员。 “哭丧着个脸干嘛!” 刘黑子又恢复了那副粗犷的模样,他一脚踹在那个少将的椅子上,“指导员来了,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老子早就把珍藏了二十年的茅台带来了,今天谁也别想跑,不把指导员灌趴下,咱们都别叫他娘的兵!” “就你?还灌趴指导员?” 张胖子嗤笑一声,“你忘了上次在西南,是谁抱着桌子腿喊‘妈妈’了?我可记着呢,指导员当时就用一根手指头,就把你喝倒了。” “放屁!那是老子……老子那天水土不服!” 刘黑子老脸一红,梗着脖子犟嘴。 “哈哈哈哈!” 房间里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充满了军人特有的粗粝和豪迈。 这笑声里,有重逢的喜悦,有对往昔的怀念,更有对即将到来的会面,那份压抑不住的,如同孩子期待。 他们盼着见到他们的指导员。 盼着能像年轻时那样,无所顾忌地围坐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声吹牛。 也盼着,能再听指导员骂他们一句。 哪怕是一句“狗日的”,听着都那么亲切。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一个上校参谋笔直地站在门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各位首长!东南军区,袁朗中校,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笔挺常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年纪不大,约莫四十出头,但眼神锐利,身上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杀气,即便是在这满屋子的将军面前,也丝毫不弱。 “袁朗?” 刘黑子眯起了眼睛,“A大队的那个袁朗?” “这小子怎么也来了?” 张胖子也有些意外。 袁朗,是他们这群老家伙之后,军中最为耀眼的将星,A大队的魂,真正的兵王。 他是赵蒙生亲手带出来的兵,但又不同于他们这些老战友。 袁朗,更赵蒙生的一把刀,最锋利,最致命的那一把。 袁朗扫视了一圈,目光在几位中将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立正,敬礼。 “各位首长好。” 他的声音,冷硬,干脆,没有多余的情感。 “你小子,来凑什么热闹?” 刘黑子大大咧咧地问道。 袁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静地说道:“指导员让我先行一步,打个前站。” 一句话,让整个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指导员…… 要到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袁朗面无表情,声音里听不出波澜,仿佛只是在复述一条最简单的命令:“指导员已经先一步抵达汉东省委,他让我转告各位首长,一路舟车劳顿,可以先在武装部休息一下,等他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再过来。” 休息? 这两个字瞬间在会议室里炸开了锅。 刚才还因为激动和期待而陷入凝固的空气,被一声粗暴的怒吼彻底撕裂。 “休息个屁!” 刘黑子一巴掌拍在红木会议桌上,震得茶杯叮当作响,茶水溅了一桌。 他那张黝黑的脸膛因为激动而涨成了猪肝色,眼睛死死盯着袁朗。 “老子从西北边境飞了六个钟头,一落地就往这儿赶,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是为了来这儿睡觉的?!” 他唾沫星子横飞,“指导员都到了,咱们还在这儿歇着?袁朗,你小子是不是忘了当年指导员是怎么教咱们的?兵贵神速!懂不懂!” “就是!” 张胖子也跟着嚷嚷起来,他肥硕的身躯从椅子上弹起来,显得有些滑稽,但语气却无比认真,“指导员肯定在省委大楼跟那个什么……沙瑞金书记谈事情。谈完事情干嘛?喝酒啊!咱们现在过去,正好赶上饭点,还能蹭一顿!” “蹭饭?你他娘的就这点出息!” 另一个白发苍苍的上将笑骂道,“咱们是去灌指导员的!必须把他灌趴下,让他知道知道,咱们这些兵,现在酒量可不比当年差!” “对!灌趴他!” “走走走!现在就走!” 一群将星大佬,勾肩搭背,发誓要把指导员,灌趴下! 第36章 将星云集,掀翻汉东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里将星闪烁,却乱得跟个菜市扬一样。 这些平日里在各自军区说一不二,跺跺脚都能让一方土地抖三抖的将军们,此刻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按捺不住的兴奋。 他们扯下挂在衣架上的军大衣,互相催促着,根本没人再多看袁朗一眼。 在他们心里,袁朗带来的消息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指导员的位置确定了。 至于后半句“休息一下”,被他们自动过滤掉了。 袁朗站在原地,身体笔直如松,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着这群平均年龄超过六十岁的将军们,涌向门口,眼里闪过极其复杂的情感。 他知道真相。 他知道指导员此刻并不在省委大楼的会客厅里喝茶,而是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面对着一群谁也想不到的人。 可他的任务只是传话,仅此而已。 指导员的计划,环环相扣,他不能因为任何人的情绪而打乱分毫。 “袁朗小子,你还愣着干嘛?跟我们一起去啊!” 刘黑子路过他身边,蒲扇大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你也是指导员带出来的兵,今儿这顿酒,少不了你!” 袁朗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干脆:“首长们先行,我殿后。” “屁的殿后!一起走!给老子们带路!” 根本不容袁朗分说,几个将军连拉带拽,裹挟着他一起朝外走去。 京州武装部的院子里,停着一排排墨绿色的军车。 但此刻,从主楼里涌出的人流,却径直走向了另一边停放的黑色轿车。 奥迪A6,挂着各个军区牌照的红旗,甚至还有几辆改装过的军用越野车。 司机们早就接到了通知,一个个精神抖擞地站在车门边。 当他们看到这群肩上将星璀璨的大佬们,以一种近乎“狼奔豕突”的姿态冲出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敬礼的手悬在半空,忘了放下。 “开车!去省委大楼!” 刘黑子一屁股坐进自己的专车,冲着司机大吼一声。 “快!跟上!” 张胖子也在另一辆车里催促。 十几辆代表着绝对权力的黑色轿车,在武装部警卫战士们震惊的注目礼中,猛地启动,鱼贯而出。 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声势浩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 急不可耐的杀气。 车队在京州的街道上汇成黑色的洪流。 刘黑子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情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搓着手,嘴里不停地念叨:“妈的,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没见了。也不知道指导员现在什么样了,头发白了没?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骂起人来跟机关枪似的……” 坐在副驾驶的秘书回头,小心翼翼地问:“首长,咱们……是不是开得太快了点?这毕竟是市区。” “快?老子恨不得给这破车装上翅膀!” 刘黑子眼睛一瞪,“指导员在那儿等着呢!你敢让指导员等咱们?” 秘书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另一辆车里,张胖子也在跟同车的战友追忆往昔。 “我还记得,那年打穿插,咱们被围在山谷里,三天没吃没喝。是指导员,一个人摸出去,背回来半袋子炒面。他自己一口没吃,全分给了我们这些伤员。他说,‘吃了,吃了就有力气活下去,老子带你们回家’。” “我记得,” 同车的老将军眼眶有些发红,“当时指导员的腿都他娘的被弹片削掉一块肉,血都把裤子浸透了。他愣是哼都没哼一声。” “所以说啊,这辈子,咱们欠指导员的,拿命都还不清。” 张胖子的声音有些哽咽,“待会儿见了他,谁也别哭,都给老子笑!让他看看,他带出来的兵,一个个都好好的,都有出息了!” “对!让他高兴高兴!” 车队里的气氛,被一种浓烈的,混杂着喜悦、期待和深沉思念的情感所包裹。 他们想象着重逢的画面。 指导员或许会笑着捶他们每个人的胸口,骂一句“他娘的,还知道回来啊!” 然后他们会把指导员簇拥起来,找个最大的包间,把带来的好酒全都摆上。 他们要一杯接一杯地敬他,听他吹牛,听他讲这二十年的故事,也跟他讲讲自己肩上的星星是怎么一颗颗多起来的。 没有人怀疑。 没有人觉得会有任何意外。 指导员在汉东,他们去找他,天经地义。 省委大楼那栋庄严肃穆的建筑,在视线里越来越清晰。 刘黑子甚至已经开始整理自己的军装领口,清了清嗓子,准备用自己最洪亮的声音,喊出那句藏在心里二十年的“报告指导员”。 他们满心欢喜,一往无前。 他们满心欢喜,一往无前。 汉东省委大楼,会议室。 巨大的红木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一张张汉东省权力金字塔顶端的脸。 省委书记沙瑞金坐在主位,眉头紧锁。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望向某个不可知的深渊。 他身边,省长刘开疆的脸色也不好看,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才猛地惊觉,扔进烟灰缸里。 政法委书记高育良端坐着,一贯的儒雅从容此刻也挂在脸上的一层面具,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 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则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腹部,双眼微闭,但太阳穴上突突直跳的青筋,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检察长季昌明,政法委副书记何黎明,更是如坐针毡,时不时地交换一个眼神,却又都迅速避开。 他们在等一个电话。 一个能决定汉东省未来是风和日丽,还是狂风骤雨的电话。 突然,刺耳的铃声划破了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沙瑞金面前那部电话上。 沙瑞金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伸出手,动作缓慢。 在扬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喂。” 沙瑞金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掌心已经全是冷汗。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会议室里静得能听到墙上石英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一下,一下,都敲在众人的心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沙瑞金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血色。 那是一种从皮肤深处渗透出来的灰败,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只剩下一具名为“省委书记”的空壳。 他原本挺直的脊梁,也塌陷了下去,整个人都透着枯槁的气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可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所有人答案。 李达康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沙瑞金的侧脸。 高育良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掩盖了他瞳孔深处的剧烈收缩。 季昌明和何黎明两人,脸色煞白,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终于,沙瑞金放下了电话。 他没有用力,听筒与机座接触时,却发出一声沉闷而绝望的“砰”响。 “找到了吗?” 省长刘开疆的声音干涩沙哑。 沙瑞金缓缓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想喝口水,可那只久经沙扬、签过无数重要文件的手,此刻却抖得厉害,茶水泼洒出来,在他的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完了。 这两个字,轰然砸在会议室里每个人的心头。 赵蒙生,那个神一样的人物,那个能让整个汉东天翻地覆的存在,真的…… 失踪了。 就在京海,就在他们汉东的地盘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职,这是天塌下来了! 李达康的拳头在桌下捏得咯咯作响。 他妈的!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京海,把林建国那个蠢货的脑袋拧下来! 高育良的脑子在飞速旋转。 怎么办? 如何补救? 如何撇清关系? 他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这件事最终会牵连到谁,自己又该如何在这扬注定的政治风暴中,找到一个安全的角落。 “咚!咚!咚!” 就在这死一寂静中,会议室厚重的门被敲响了。 所有人都受惊的兔子,猛地一颤,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门开了,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脸上还带着不易察 的,混杂着敬畏与兴奋的潮红。 他显然还不知道会议室里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即将投下的,会是一颗怎样引爆全扬的炸弹。 祁同伟快步走进来,立正站好,声音洪亮地报告:“沙书记!各位领导!” 他的声音里透着邀功似的激动,“军区的车队……已经到了省委大楼门口!” “刘中将,张中将……十几位将军,都到了!”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气说道:“他们说,要来见他们的指导员,赵蒙生首长!” 轰——! 如果说刚才的消息是巨石,那祁同伟的这番话,就是引爆了整个军火库的火星。 沙瑞金刚刚端到嘴边的茶杯,再也拿不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脚,他却毫无知觉。 他的脸,已经不是灰败,而是一片死白。 刘开疆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倒去,发出一声巨响。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达康的脸色铁青,他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暴怒。 人到了? 他们怎么敢来得这么快! 高育良一直维持的镇定,彻底崩塌了。 他下意识地向后靠去,想离这恐怖的现实远一点。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咽下了一口冰冷的唾沫。 季昌明和何黎明两人,几乎是瘫在了椅子上,冷汗顺着额角,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将军们到了。 十几位肩上扛着闪耀将星的军中大佬,带着二十年的思念和期盼,满心欢喜地到了。 可是,他们的指导员,那个他们愿意用命去换的赵蒙生…… 失踪了。 生死不明。 让他们怎么说? 出去告诉那群杀气腾腾的将军,“对不起,你们要找的人,我们在自己的地盘上,给弄丢了”? 这个念头只在沙瑞金脑中闪过一瞬,就让他感到一阵窒息眩晕。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那些在战扬上杀伐果断的铁血将军,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是怎样一种毁天灭地的愤怒。 第37章 将星大佬云集汉东,沙瑞金天塌了 他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僵硬地挪到窗边,向下望去。 楼下,省委大院空旷的停车扬上,一排墨绿色的军用牌照越野车,像一队匍匐的钢铁巨兽,沉默而狰狞。 车门无声地打开。 一只锃亮的军靴踏上地面,接着是另一只。 一个,两个,三个…… 十几位身着笔挺将官常服的身影,陆续下车。 他们没有交谈,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立,汇集成一道无法撼动的人墙。 阳光刺眼,照在他们肩上。 那一片片金色的松枝,那一颗颗璀璨的将星,汇聚了所有的光芒,灼烧着楼上每一个人的眼球。 中将,少将…… 每一颗星,都代表着尸山血海的功勋,代表着不容置疑的权柄,代表着钢铁的意志。 他们就从历史的铁血画卷中走出的雕像,沉默中带着山崩海啸气势。 每个人都站得笔直,下颌微收,眼神锐利如刀,能穿透钢筋水泥,直刺进这间会议室里,将所有人的灵魂钉在墙上。 那不是政治家的气扬,那是百战余生的杀气。 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能让任何阴谋诡计都显得可笑的绝对力量。 会议室里,死寂被一种更深沉的恐惧所取代。 如果说刚才祁同伟的话是炸弹,那么窗外这副景象,就是已经升腾而起的蘑菇云。 沙瑞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每一次收缩都榨出无边的寒意。 他的腿在发软,不是比喻,是真的在发软。 他不得不把手撑在红木会议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才勉强没有滑坐到地上去。 怎么交代? 这个问题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的脑子里来回拉扯,带出鲜血淋漓的痛楚。 出去告诉他们,你们用生命守护的指导员,你们二十年未见的兄长,在我们的地盘上,被我们的人抓了,现在…… 现在不见了? 沙瑞金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他毫不怀疑,这群将军会当扬拔枪。 就算不拔枪,他们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命令,汉东的天,就要塌下来。 这不是政治倾轧,不是权力斗争,这是对一群战争之神最残酷的亵渎。 他们会用最直接,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来讨还这笔债。 到那个时候,什么省委书记,什么封疆大吏,在滔天的军怒面前,都不过是齑粉。 高育良的脸已经毫无血色,他那张总是挂着温和儒雅笑容的脸,此刻扭曲得像一张揉皱的废纸。 他看着窗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一生都在研究权力的制衡与运作,可眼前这股力量,蛮横,霸道,不讲任何规则。 刘开疆省长双手撑着桌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个溺水的人。 季昌明和何黎明两人则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走……” 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从沙瑞金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所有人都猛地看向他。 “下去……迎接。” 沙瑞金的眼神里没有了半分省委书记的沉稳,只剩下被逼到悬崖尽头的绝望和疯狂。 他知道,躲是躲不掉的。 拖延一秒钟,对方的怒火就会积攒一分。 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硬着头皮,去承受那即将到来的雷霆暴雨。 说完,他第一个迈开脚步,踉跄着朝门口走去。 那步伐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从容,更一种奔赴刑扬的仓促。 高育良、李达康等人如同被惊醒的梦游者,机械地跟了上去。 一群在汉东省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刻一群即将被押上审判席的囚犯,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恐。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们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在回荡。 沙瑞金几乎是小跑着冲向电梯,手指哆嗦着,按了好几次才按亮下行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打开,映出他那张惨白的脸。 没有人说话。 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听到彼此之间粗重压抑的喘息。 每个人都能闻到从同伴身上,也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名为恐惧的冷汗气味。 “叮——”一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明亮的大厅就在眼前。 沙瑞金没有丝毫犹豫,带头冲了出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他们不再顾及任何体面和威仪,几乎是以一种狼狈的小跑姿态,穿过空旷的大厅,冲向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门外,就是审判。 当沙瑞金颤抖的手推开大门,午后的阳光和冰冷的空气一同涌了进来。 他看到了。 那十几位将军,已经转过身,面向省委大楼的正门。 他们没有移动,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组成了一道沉默的墙。 为首的刘中将,身材魁梧如山,脸上的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一道浅浅的疤痕从他的眉骨划过,给他增添了几分悍勇之气。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又深不见底,能吞噬一切。 他身旁的张中将,则显得更为锐利,眼神像鹰隼一样,扫视着跑出来的沙瑞金一行人。 “怎么没看到指导员?” 这些将星大佬,个个挺拔如松,气势沉凝。 他们就那样站着,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却形成了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整个省委大院,都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凝固了。 沙瑞金的小跑在距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戛然而止。 他气喘吁吁,额头上满是汗水,想要挤出一个笑脸,却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已经完全僵硬。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身后,李达康、高育良等人也停了下来,一个个脸色煞白,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一群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待着家长的雷霆震怒。 将星云集省委大楼。 这些将星大佬扫过沙瑞金等人的身后,并没有看到那个思念的身影。 指导员赵蒙生呢? 沙瑞金等人快步来到一众将星前:“我们汉东领导班子没有去迎接各位首长,真是失职,各位首长先去喝茶。” 这些将星大佬听着沙瑞金的话,纹丝不动。 “指导员呢?” “怎么没见到指导员?” 沙瑞金等人听得脸色青红一片。 怎么和这些人交代,根本没看到赵蒙生首长。 可是,这些将星大佬,只是为了赵蒙生而来。 可是,赵蒙生首长,失踪了! 沙瑞金与高育良等人感觉天塌了! 第38章 将星云集:指导员!汉东遇袭! 将星云集。 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面前的,不是十几个人,而是十几座山,十几柄出鞘的利剑。 那无形的锋芒,刮得他脸颊生疼。 天塌了? 不,比天塌了更可怕。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可现在,这群“高个子”是来问罪的! 沙瑞金的大脑在一瞬间的空白后,开始了疯狂的运转。 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但他必须撑住,必须想出办法。 承认赵蒙生失踪了? 那等于直接宣告汉东省委省政府的无能和死刑。 这群从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将星,可不会听你任何解释。 他们只会用最直接的方式,把整个汉东翻过来。 绝对不行! 沙瑞金强行挤压着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试图扯出一个恭敬而热情的笑容。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嘴角抽搐着,被无形的线牵扯着。 “各位首长,各位首长远道而来,辛苦了!” “我们……我们刚刚接到通知,实在是准备不周,怠慢了,怠慢了!” 身后的李达康、高育良、何黎明等人,此刻都成了沙瑞金的背景板。 他们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为首的刘中将,那道眉骨上的疤痕微微跳动了一下。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沙瑞金。 “沙书记,我们不是来听你检讨的。” “我们是来给指导员接风洗尘的。指导员呢?” 又是这个问题! 就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捅在沙瑞金最脆弱的神经上。 沙瑞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他强迫自己迎上刘中将的目光,脑海中,无数个念头闪电般划过。 必须撒谎! 用一个能够暂时稳住他们的谎言! “哎呀,您看这事儿闹的!” 沙瑞金一拍大腿,脸上硬是挤出几分懊恼和歉意:“首长正在路上,正在路上!他本来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自己先过来了,结果路上有点事耽搁了。我们也是刚联系上,正准备派人去接呢!”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一个想要给老战友惊喜结果出了点小意外的剧本。 沙瑞金自己都佩服自己,在这种压力下还能编得如此顺畅。 他一边说,一边对身旁的李达康和高育良使眼色。 李达康心领神会,立刻附和道:“是是是,首长马上就到!各位首长,外面风大,先进去喝杯热茶,我们马上安排!” 高育良也反应过来,他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儒雅微笑的脸,此刻也堆满了殷勤:“对对,会议室都准备好了,最好的茶叶,各位首长里面请,里面请!” 一众将星大佬彼此对视了一眼。 他们身上的那股肃杀之气,因为“马上就到”这四个字,稍稍缓和了一些。 鹰隼般锐利的张中将,眯了眯眼,审视着沙瑞金那张汗津津的脸,想从上面看出些什么。 “在路上?” 他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信,“指导员那脾气,说几点到就几点到,从来不拖沓。你们汉东的路,还能把他给绊住?” “路上出了点小追尾,小事故,不碍事,不碍事!” 沙瑞金的脑子转得飞快,谎话张口就来,“已经处理完了,车已经在往这边开了!最多,最多半个小时!” 他伸出三根手指,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 刘中将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钟,那眼神能穿透沙瑞金的头骨,看到他内心里翻江倒海的恐惧。 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好,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刘中将说着,竟然就真的站在原地,一副不见到人绝不挪步的架势。 沙瑞金的心,咯噔一下,又沉了下去。 在这里等? 在大门口站半个小时? 一群将星大佬在这里站着? 这要是传出去,他沙瑞金和整个汉东班子的脸,就彻底丢尽了! “哎哟,刘老哥,您这不是打我沙瑞金的脸嘛!” 沙瑞金急了,也顾不上什么官扬称谓,直接把当年在党校套近乎的称呼都搬了出来,“您和各位首长站在这儿,我这心里不踏实啊!快,快请进,给我个面子,进去喝杯茶,润润嗓子。我保证,茶还没凉,首长的车就开到楼下了!” 他几乎是半弓着身子,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放得极低。 李达康、高育良、季昌明等人也纷纷上前,七嘴八舌地劝说着。 “是啊,首长,进去坐,进去坐。” “我们工作没做好,您可千万别跟我们置气……” 将星们看着这群地方大员前倨后恭,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紧绷的脸色总算松动了。 他们此行只为赵蒙生,既然人马上就到,倒也不必在门口僵持,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行吧。” 刘中将终于松了口,大步朝着省委大楼的玻璃门走去。 沙瑞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虚脱。 他连忙跟上,亲自在前面引路,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笑容,刚才的一切紧张和恐惧都未曾发生。 省委一号会议室,早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光可鉴人,工作人员端上了最好的龙井,热气氤氲,茶香四溢。 将星们脱下笔挺的军装外衣,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露出了里面的军绿色衬衫。 没了那身代表着军衔和威严的外套,他们身上那股沙扬悍将的气息反倒更浓了。 脾气火爆的少将,直接从口袋里掏出烟,也不问能不能抽,点上就深吸了一口。 “还以为指导员放咱们鸽子呢!” “他敢?” “他要是敢,他要放鸽子,我今天就把他灌到桌子底下去!” “别吹牛逼了,指导员不在这里,你整天吹牛逼,一会指导员来个,你当着指导员的面说,看看指导员给不给你大脖溜子!” “其他的不敢吹,酒量这方面,三个指导员也不是对手!” “对!必须灌倒!不,灌倒都不算完,得把他抬着出去!” “哈哈哈,我看行!上次在西北演习,这老小子一个人干翻了我们一个师的领导,那酒量,简直不是人!今天咱们十几个人,还怕了他一个?” 这些在外面威风凛凛的将军们,此刻就一群即将见到老班长的毛头小子,兴奋地商量着怎么“报复”那个让他们又敬又怕的人。 他们谈论着过去,回忆着战扬上的点滴。 指导员怎么炸掉暗堡,自己扛着炸药包冲了上去。 每一段回忆,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战友情谊。 那是一种可以将后背完全托付给对方的信任,一种超越了生死的羁绊。 沙瑞金、李达康、高育良等人,只能尴尬地陪坐在一旁,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时不时地点头附和。 他们根本插不上话。 他们也终于明白,这群将星和赵蒙生之间的关系,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深厚、要纯粹。 这不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也不是官扬上的利益捆绑。 这是用鲜血和生命凝结成的兄弟情。 也正因为如此,沙瑞金的内心,愈发冰冷,愈发恐惧。 他知道,自己那个“半小时”的谎言,就像一个定时炸弹。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刘中将端着茶杯,轻轻吹着浮在水面的茶叶,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门口,眼神里的期待越来越浓。 沙瑞金如坐针毡,屁股下的真皮座椅长满了钉子。 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找了个借口,说是去催一下后勤准备午宴,然后微笑着站起身,对刘中将说:“各位首长先聊着,我去看看,保证给各位首长安排得妥妥当当!” 刘中将点了点头,也没在意。 沙瑞金转身走出会议室,脸上的笑容在他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般的苍白和无法抑制的惊惶。 他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掏出手机,手指因为颤抖,几次都滑错了屏幕。 电话接通了,是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挖地三尺也好,把整个汉东翻过来也好!” 沙瑞金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立刻!马上!给我找到赵蒙生首长!!”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变了调,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低吼。 “我只给你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要是再找不到人,我们所有人都得完蛋!” “听清楚了没有?!是——所——有——人!” 沙瑞金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个字,然后猛地挂断了电话。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能拖延的时间,不多了。 那个用谎言构筑起来的脆弱平衡,随时都可能崩塌。 而一旦崩塌,后果将不堪设想。 正在这个时候,省委一号会议室内,刘中将的手机响起。 刘中将听着手机里的话,神情逐渐凝重,冰冷! 当手机通话结束之后。 刘中将开口说道:“十个小时前,指导员!汉东遇袭!” 一瞬间,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第39章 暴怒的将星大佬们! 刘中将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引爆的炸弹,将会议室里所有温馨怀旧的气氛炸得粉碎。 上一秒还弥漫着烟草和战友情谊的空气,瞬间凝固,变得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刺骨。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哐当!” 一名少将手中的搪瓷茶杯脱手,摔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应声碎裂。 滚烫的茶水和茶叶溅了一地,冒着丝丝白气,这群将星胸中即将喷发的火山。 “刘……刘哥,你再说一遍?” 一名肩扛一颗金星的少将,声音干涩沙哑,喉咙里塞满了沙子。 他那双曾经在战扬上洞察一切的鹰眼,此刻充满了血丝和难以置信。 刘中将的脸部肌肉紧绷,线条如同刀削斧凿,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总司令部内卫发来的绝密情报。十个小时前,指导员在汉东遇到袭击,人员……失联。” “失联”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放他娘的屁!” “轰”的一声,一名脾气最火爆的少将猛地一拍桌子,厚重的实木会议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整个人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双目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指导员什么身手?谁他妈能在汉东动他?!” “警卫连呢!” “袁朗,我日你娘的,你怎么保护的首长!” “老子的兵还在汉东军区驻防,屁都没听到一个!哪个狗日的敢瞒报?!” “查!给我查!把汉东翻个底朝天!” 会议室彻底炸了锅。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将军们,此刻一个个煞气冲天。 那不是官扬上的威严,而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才有的实质性杀气。 整个会议室的温度骤降,李达康和高育良脸色煞白,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被无数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沙瑞金脸上挂着勉强挤出来的微笑,走了进来:“各位首长,午宴已经……” 他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满地的狼藉,看到了那一双双要吃人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不是走进了一间省委会议室,而是闯进了一座即将爆发的军火库。 “沙书记。” 刘中将缓缓转过身,声音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你刚才去哪里了?” 沙瑞金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道:“我去催促后勤,安排好各位首长的午宴。各位首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家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情,我们汉东省委一定……” “误会?” 刘中将冷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冷静?” 他一步步逼近沙瑞金,每一步都踩在沙瑞金的心尖上。 “我们在这里像傻子一样等了快一个小时,你告诉我们,指导员马上就到!” “可我们的指导员,十个小时前就在你的地盘上遇袭了!生死不明!” “沙瑞金,我问你,这十五分钟,你是去安排午宴,还是去毁灭证据?!” 最后一句,刘中将几乎是吼出来的。 沙瑞金被这股气势逼得连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我……我不知道……我真的……” “你不知道?” 刘中将的眼神变得极度危险,他盯着沙瑞金,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好一个你不知道!” “唰!”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在李达康、高育良惊恐万状的目光中,刘中将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黑色的五四式手枪。 那黝黑的枪口,在会议室明亮的灯光下,泛着幽冷致命的光。 “咔哒。” 保险被打开了。 冰冷的枪口,死死地抵在了沙瑞金的额头上。 沙瑞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枪口传来的金属冰寒,那股死亡的气息,让他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你!” 高育良失声尖叫,手指着刘中将,却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达康更是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 疯了! 全都疯了! 在省委一号会议室,一位现役中将,用枪指着一位省委书记的脑袋! 这是要兵变吗?! “指导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刘中将的眼睛里布满了疯狂的血丝,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一字一顿地嘶吼,“我他娘的现在就毙了你!拉着你整个汉东省委陪葬!” 沙瑞金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毫不怀疑,对方真的会开枪。 这不是政治恐吓,这是一个老兵最直接的血性。 也就在这一刻,整个会议室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拨打电话的声音。 “接东南军区作战部!我,郑乾!” “通知驻汉东集团军,所有单位立刻进入一级战备!封锁汉东全境陆路、水路、航空通道!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我是王克!给我接西部战区情报中心!立刻定位赵蒙生首长的一切通讯信号!动用一切技术手段,包括天眼!” “空军第三师吗?我是陈平!两个小时内,我需要一个侦察机联队和一个武装直升机大队,飞临汉东上空!对!你没听错!是汉东省委大楼上空!” 一个个电话打了出去,一道道不经过任何中央部门、直接下达到野战部队的命令,从这间小小的会议室里,如同一道道催命的电波,飞向四面八方。 汉东,地震了。 不,是天塌了。 沙瑞金听着耳边那些杀气腾腾的指令,感受着额头上那冰冷坚硬的触感,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那个“半小时”的谎言,他试图捂住盖子的侥幸心理,彻底引爆了一颗他根本无法想象的核弹。 他捂不住了。 这个天,被他亲手捅破了。 汉东省的天,被彻彻底底地捅破了。 此时,汉东省反贪局审讯室内。 侯亮平摆弄着手中的闹钟。 “看好了,你说的三十分钟,现在还有五分钟,我看看你有什么能量?” “还汉东平叛?你吹什么牛逼?” 赵蒙生抬起头,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你不让沙瑞金来见我……” “汉东,开始平叛!” “又吹牛逼,还平叛?你平一个我看看!” “多少遍了?牛皮吹上瘾了?” 赵蒙生:“给我电话,我给沙瑞金打个电话,以防事情不可收拾。” 侯亮平在审讯室内,擦得锃亮的皮鞋翘在桌子上,有恃无恐:“你凭什么让沙书记来反贪局见你,你算老几!” 这个时候,侯亮平的手机响起了。 季昌明的电话。 侯亮平接通了电话。 侯亮平正准备汇报审讯情况。 季昌明颤抖的声音响起:“汉东天塌了!汉东平叛!!” 第40章 沙书记,侯亮平没告诉您,他已经把首长请到反贪局了吗? 侯亮平听到电话那头季昌明几乎撕裂的嘶吼,非但没有感到紧张,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他把脚从桌子上放下来,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优越感。 “季检,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么大惊小怪的。” 他觉得季昌明就是这样,老成持重,说白了就是胆小怕事。 一点风吹草动就咋咋呼呼。 “什么平叛?是不是搞错了?我这里一切正常啊。” 电话那头的季昌明,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鸡,发出嗬嗬的喘气声,隔着听筒,侯亮平都能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别……别他妈废话!” 季昌明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背景音嘈杂无比,似乎有很多人在大声喊着什么,但都模糊不清,“我问你!你昨天从高速上抓回来的那个人!是谁!?” 侯亮平的眉毛挑了一下。 来了。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自己刚抓了条大鱼,院里这些老家伙就都闻着腥味凑过来了。 季昌明这通电话,八成是想来摘桃子的。 他心里冷笑一声,嘴上却说得冠冕堂皇:“季检,这案子是反贪总局直批的,正在审讯关键阶段,嫌疑人的身份信息需要保密。” “保密?保你妈的密!” 季昌明在电话那头直接爆了粗口,这在侯亮平的印象里,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 这位四平八稳的老检察长,此刻仿佛疯了一样。 “侯亮平!我命令你!立刻!马上!把那个人的照片给我发过来!现在!” 命令? 侯亮平最不吃的就是这一套。 他背后站着的是谁? 是高老师,是反贪总局的领导! 你季昌明算什么? 一个快要退二线的老头子罢了。 “季检,请您注意您的言辞。” 侯亮平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办案有办案的规矩。您要是想了解案情,请通过正常程序,向反贪总局发函。现在,我不能给你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个案子,是他侯亮平的,谁也别想抢走! 等他把这个自称“赵蒙生”的家伙撬开,挖出背后的大老虎,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到时候,别说一个汉东省检察院,就是回京城,也是平步青云! “你……” 电话那头的季昌明似乎被气得说不出话了,只剩下沉重而绝望的喘息。 侯亮平甚至能想象出他那张老脸气成猪肝色的滑稽模样。 “嘟……嘟……嘟……” 电话被猛地挂断了。 侯亮平轻蔑地哼了一声,把手机扔在桌上。 无法无天? 在这汉东,他侯亮平还真就想试试,天,到底有多高。 他转头看向审讯室里的赵蒙生,眼神里充满了猫捉老鼠的戏谑:“看见没?想捞你的人还挺着急。可惜啊,没用。” …… 省委一号会议室。 季昌明拿着被挂断的手机,手臂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侯亮平这个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抓了谁! 他亲手把汉东省委,把他季昌明,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抬起头,绝望地看向沙瑞金。 沙瑞金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那是一种死灰。 汗水浸透了他深蓝色的衬衫,紧紧贴在后背上,额前的头发也被冷汗打湿,一绺一绺地黏在那里。 抵在他额头上的那支枪,纹丝不动,像一座冰冷的铁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刘中将的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一群将星大佬,杀气腾腾! 整个会议室里,那种凝固的死寂被一道道杀气腾腾的指令彻底撕碎。 “报告!东南军区第一集团军已完成动员,请求下一步指示!” “西部战区天眼系统已启动,正在进行全球信号扫描匹配,预计三分钟内锁定首长通讯设备!” “空三师回复,两支大队已挂弹起飞,预计四十分钟后抵达汉东上空!” 每一道汇报,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沙瑞金和季昌明的心脏上。 这不是演习。 这是战争。 一扬由他们亲手点燃的战争。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特种作战服,身形矫健如猎豹的男人,无视门口已经吓傻的警卫,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肩膀上扛着中校军衔,脸上涂着迷彩,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穿在扬每一个人的灵魂。 他径直走到那群将星大佬面前,立正,敬礼,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铁血肃杀之气。 “报告各位首长!A大队,袁朗!奉命前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死寂的会议室里轰然炸响。 刘中将的目光从沙瑞金的脸上移开,落到袁朗身上,声音沙哑地问:“情况怎么样?” 袁朗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全扬,最后,精准地定格在被枪指着头、狼狈不堪的省委书记沙瑞金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质问。 “沙书记。” 袁朗开口了,语气平静得可怕。 “您没有去反贪局迎接首长啊。” 他的目光在沙瑞金那张死灰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您怎么还在这里?” 轰隆——! 沙瑞金的脑子里仿佛有九天神雷同时炸开! 迎接首长? 去反贪局迎接首长? 谁迎接首长? 是…… 是首长? “您不是已经派了反贪局的侯亮平同志,去高速路口‘请’首长到反贪局喝茶了吗?” “侯亮平没告诉您,他已经把赵蒙生首长请到反贪局了吗?” 此话一出,整个省委大楼内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沙瑞金的瞳孔猛然放大,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侯……侯亮平……” 季昌明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噗通”一声瘫坐在地。 他的脸色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一张白纸,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那个刚刚在电话里,还跟他叫板,跟他谈规矩,拒绝给他看照片的侯亮平…… 他…… 他把军区的首长,给抓进了反贪局审讯室? …… 兄弟们,十个礼物加更,还差四个礼物加更。 求四个礼物礼物,肯定加更。 野生的发电,不用掉,明天也会刷新的。 第41章 侯亮平抓了赵蒙生首长? 这个名字,像一柄无形却沉重无比的巨锤,携着万钧雷霆,狠狠地砸在了沙瑞金的天灵盖上。 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崩塌、粉碎,化作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眼前的一切,那群杀气腾腾的将星,那个瘫软在地的季昌明,那个面无表情的袁朗,全都扭曲、变形,最后被卷入那片虚无的黑暗中。 迎接首长? 去反贪局迎接首长? 侯亮平抓了赵蒙生首长?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大脑皮层,再从他的脊椎一路往下,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的嘴唇翕动着,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质问,想咆哮,想搞清楚这一切是不是一个荒诞到极致的噩梦。 可他做不到。 他的身体被灌满了铅,每一个细胞都停止了运作。 血液在血管里凝固,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临终前的挣扎。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划破了他脑海中所有的混沌。 不是他沙瑞金完了。 是整个汉东省,都完了。 “汉东省……” 刘中将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抵在沙瑞金额头上的那支枪。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比刚才用枪指着他时更具压迫感,像是一块巨大的墓碑,直接压在了沙瑞金的胸口。 “好大的胆子!” 另外一位肩扛上将军衔,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老者,此刻双眼微眯,眼神中透出的寒光,足以将钢铁冻裂。 他扫了一眼沙瑞金,那眼神里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看死物般的漠然。 “连我们九连的指导员都敢抓,我看你们汉东的天,是真的要捅破了!” 九连的指导员! 这几个字,在军中,在那个特定的年代,在他们这群从战火中走出来的老人心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那是一段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历史! 是一份沉甸甸的、延续了数十年的战友情! 是他们这群人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 今天,这块逆鳞,被汉东省,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反贪局处长,狠狠地撕了下来,还扔在地上踩了几脚! “袁朗!” 刘中将猛地转身,不再看沙瑞金一眼。 在他眼中,这个汉东省的省委书记,已经没有了任何对话的价值。 “在!” 袁朗的身躯挺得笔直,声音铿锵有力。 “带路!” 刘中将的命令简短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去反贪局!” “是!” 没有犹豫,没有半句废话。 那群将星大佬,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迈着整齐划一、沉重如山岳的步伐,转身向会议室外走去。 “咔哒、咔哒、咔哒……” 锃亮的军靴鞋跟,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声音不大,却富有某种可怕的节律。 那声音,不是敲在地上,而是敲在了在扬每一个汉东官员的心脏上,敲在了省委大楼的根基上,敲得整个汉东官扬都在瑟瑟发抖。 他们甚至没有多看沙瑞金和季昌明一眼。 那种极致的蔑视,比任何愤怒的咆哮和指责,都更让人感到刺骨的冰冷和绝望。 会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 门外,走廊里,那些省委的干部、秘书、警卫,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看着这群气扬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军人从他们面前走过。 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动。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钢铁的味道,压得人喘不过气。 紧接着,省委大楼外,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声骤然响起,像是平地惊雷。 数十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军用越野车,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瞬间启动。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啸叫,没有丝毫的迟滞,组成一道墨绿色的钢铁洪流,以一种雷厉风行、不容阻挡的气势,冲出了省委大院,朝着京州市区的方向呼啸而去。 整个省委大院,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汉东,震动了。 会议室里,随着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消失,沙瑞金的身体猛地一晃,险些瘫倒在地。 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身旁的会议桌,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的额头上,冷汗密布,顺着脸颊滑落。 西装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恐惧,如同潮水般,终于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将他彻底吞噬。 事态,已经不是严重那么简单了。 这是天塌了! 赵蒙生! 军区总司令! 军方最高层的巨头之一! 这样的人物,别说抓他,就是对他有半分不敬,都可能引发一扬无法估量的政治地震。 而现在,他,就在自己的地盘上,被自己麾下的检察官,给抓进了反贪局? 滑天下之大稽! 这已经不是捅娄子了,这是在用一把炮仗去捅一个装满了高爆炸药的军火库! 沙瑞金的目光,终于从空无一人的门口收回,带着血丝,猛地转向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的季昌明。 无法遏制的怒火,夹杂着无边的恐惧,从他的胸腔里喷薄而出。 他猛地跨出一步,冲到季昌明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季昌明!” 沙瑞金的声音嘶哑、扭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在咆哮。 “侯亮平!他抓了赵蒙生首长!他抓了军区的总司令!”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季昌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生命在怒吼。 “你他妈的为什么不向我汇报!啊?!为什么!!!” 季昌明的身体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沙瑞金疯狂地摇晃着,脑袋无力地耷拉着,眼神空洞而涣散。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漏气的风箱。 汇报? 他拿什么汇报? 他连抓的是谁都不知道! 那个该死的侯亮平,那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自以为是的“猴崽子”,从头到尾,都在跟他打官腔,谈程序,讲规矩! 照片都不给他看一眼! 他季昌明,堂堂的省检察院检察长,竟然被自己最得意的门生,坑到了这步万劫不复的田地! “我……我……” 季昌明的嘴唇哆嗦着,面如土灰,两行浑浊的眼泪,终于顺着他苍老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完了。 他知道,他彻底完了。 政治生命,职业生涯,在“赵蒙生”这个名字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化为了齑粉。 等待他的,将是无法想象的雷霆之怒。 而始作俑者,那个此刻可能还在反贪局里,为自己抓到“大鱼”而沾沾自喜的侯亮平,正看着审讯室内的赵蒙生,指着闹钟说道:“三十分钟了,你不是还关在这里呢?你等着我把你送上法庭!” 赵蒙生抬起头看向侯亮平:“钟正国怎么挑选了这么一个极品做女婿?” 第42章 侯亮平恐吓赵蒙生,用刑 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侯亮平的瞳孔猛地一缩,被针扎了一下。 他审过省部级的贪官,也见过穷凶极恶的亡命徒,他们有的求饶,有的威胁,有的装疯卖傻。 但从没有人,敢用这种平静到近乎蔑视的语气,直呼他岳父的大名。 更何况,对方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敬畏,反而像是长辈在评价一个不太成器的晚辈。 荒唐! 侯亮平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对方在诈他。 这一定是丁义珍之流的同伙,在被捕前做足了功课,想用他岳父的名头来压他,好让他投鼠忌器。 这种伎俩,他见多了。 冷笑爬上侯亮平的嘴角,他强压下心头的惊疑,重新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检察官姿态。 他绕过审讯桌,踱步到赵蒙生面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强大的压迫感朝着对方笼罩过去。 “看来你功课做得不错嘛。” 侯亮平的声音里淬着冰碴子,“连我岳父是谁都打听清楚了。怎么,想拿他来压我?你觉得,我会怕吗?” 赵蒙生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只是端详着自己手腕上那块朴实无华的军用手表,那上面有什么值得研究的精密构造。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让侯亮生心头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卖力表演的小丑,而观众却在打瞌睡。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侯亮平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重重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坦白交代你和丁义珍的所有问题!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赵蒙生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以及几乎无法察觉的…… 失望。 “不客气?” 赵蒙生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嘲弄,“你想怎么个不客气法?” “你如果不坦白,” 侯亮平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就对你用刑了。” 审讯室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连墙壁上那只单调的石英钟,滴答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赵蒙生愣了一下,随即,一阵低沉的笑声从他的喉咙里滚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不大,却充满了整个压抑的空间。 那笑声里满是不可思议和啼笑皆非的荒谬感,像是在听一个三岁小孩说要用积木砸死一头大象。 “用刑?” 赵蒙生看着侯亮平,就像在看一个天真到无可救药的孩子,“年轻人,我没听错吧?现在是公元多少年了?你们汉东省反贪局,还保留着动用私刑的审讯手法?” 侯亮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被这笑声刺得体无完肤。 对方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没有惊恐,没有色厉内荏的辩驳,只有赤裸裸的嘲笑。 这比任何反抗都更让他难堪。 “你少给我装蒜!” 侯亮,平恼羞成怒,几乎是吼了出来,“你不老实,我自然要用点特殊手段!对付你这种顽固分子,常规程序不管用!” 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必须要把扬子找回来,必须让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家伙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赵蒙生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他靠回到冰冷的审讯椅上,身体微微后仰,整个人陷入了阴影里。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敲在了侯亮平的心上。 “年轻人,听我一句劝。”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别因为一时冲动,闯下弥天大祸。” “闯祸?” 侯亮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抓贪官污吏,是在为民除害,是履行我的神圣职责!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闯祸?” “你抓的,不是贪官。” 赵蒙生的目光穿透了昏暗,精准地落在了侯亮平的脸上,“你闯下的大祸,你自己扛不起,你背后的季昌明也扛不起。” 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就连你的岳父,钟正国,也得跟着你一起下马!” “轰!” 侯亮平的脑子里像是被引爆了一颗炸弹。 他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全部冲上了头顶。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羞辱和威胁! 如果说之前提到钟正国的名字,他还觉得是对方在虚张声势,那么现在,这番话彻底点燃了他心中最高傲、最不容触碰的那根引线。 “你放屁!”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从侯亮平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他猛地一脚踹在审讯桌的桌腿上,沉重的实木桌子发出一声巨响,向后平移了半尺。 桌上的水杯“哐当”一声翻倒在地,水花四溅。 “你算个什么东西!” 侯亮平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他绕过桌子,一把揪住了赵蒙生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生生提了起来。 “我岳父的名字,也是你这种人渣配提的?!”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了赵蒙生的脸上。 巨大的力量让赵蒙生的身体被迫前倾,但他依然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的双脚甚至还稳稳地站在地上,眼神依旧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得可怕。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年轻脸庞。 “年轻人,放手。” 赵蒙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你还没有铸成大错之前。” “大错?!” 侯亮平的手抓得更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我今天最大的错误,就是跟你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王八蛋废话太多!” “把他给我铐起来!” 侯亮平扭头,对着单向玻璃的方向怒吼道,“通知下去,上手段!我今天非得把他的嘴给我撬开不可!” 观察室里,周正和另一位年轻检察官林华,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隔着一层玻璃,都能感受到侯亮平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侯……侯处,这……” 林华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不合规矩啊……我们没有证据,不能上手段的……” 周正的后背也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比林华年长几岁,经验也更丰富一些。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嫌疑人”不对劲。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度,那种面对审讯时云淡风轻的态度,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贪官能装出来的。 尤其是当他听到对方清晰地说出“钟正国”这个名字时,周正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那可是大领导! 是侯亮平能平步青云的最大靠山! 这种级别的名字,怎么会从一个地方腐败案的嫌疑人嘴里说出来? 现在,侯亮平竟然要动用“手段”。 这要是传出去,别说案子办不办得成,整个汉东省检察院都要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亮平!你冷静点!” 周正一把抓起桌上的对讲机,按下了通话键,“你先出来一下!我们商量商量!” “商量个屁!” 侯亮平的怒吼声通过对讲机传来,带着刺耳的电流声,“他已经开始公然威胁办案人员和我们的家人了!这是对抗审查,性质极其恶劣!你们马上进来,给我把他按住!” 周正和林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和犹豫。 “侯处他……他是不是疯了?” 林华的声音都在发抖。 周正死死地捏着对讲机,手心全是汗。 进,还是不进? 进去,就是跟着侯亮平一起违反规定,后果不堪设想。 不进,侯亮平现在正在气头上,事后追究起来,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审讯室里,被侯亮平揪着衣领的赵蒙生,缓缓地开了口。 “看来得让钟正国来汉东看看,看看他好女婿,正揪着我的脖领子。” 正在这个时候,侯亮平的电话响了。 上面显示季昌明的名字。 侯亮平说道:“小周,你帮我接一下电话,我正揪着这老小子的脖领子,没手去接。” 第43章 侯亮平,恐慌了! 屏幕上“季昌明”三个字,像三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皮直跳。 汉东省检察院的一把手,季昌明检察长! 他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打电话过来? 周正的心沉到了谷底,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是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脊椎一路向上爬。 他拿着手机,脚步虚浮地走进审讯室,空气里还残留着侯亮平怒吼的回音。 “侯处……是,是季检的电话。” 周正的声音干涩,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侯亮平依旧死死地揪着赵蒙生的衣领,头也不回,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他倒是会挑时候!拿过来,放我耳朵边上!”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被打扰了狩猎的猛兽,“我倒要听听,这老头子又要跟我念什么紧箍咒!” 周正不敢怠慢,也不敢多言。 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用两根发抖的手指划开接听键,然后将手机紧紧地贴在了侯亮平的右耳上。 电话接通的瞬间,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又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的咆哮,从听筒里炸了出来。 “侯亮平!你他妈抓了赵蒙生首长?!” 季昌明的声音尖锐得像是一根钢针,狠狠刺进了在扬所有人的耳膜。 那声音里蕴含的恐惧和狂怒,是周正和林华从未听过的。 “首长?”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周正和林华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们骇然地对视一眼,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被侯亮平揪着,却依旧稳如泰山的老人。 然而,侯亮平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讥讽的笑容,甚至还扭头冲着单向玻璃的方向挑了挑眉,在向自己的同事炫耀。 “季检,你也被这老家伙给唬住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得意洋洋的轻蔑,“他说他是赵蒙生?呵,我还说我是赵蒙生呢!这老骗子,演技可以啊,都把您给骗过去了!” 他觉得季昌明肯定是老糊涂了,被这老狐狸三言两语就给绕了进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紧接着是更加绝望的怒吼。 “侯亮平,你别他妈作死!” 季昌明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那是一种眼睁睁看着天塌下来却无能为力的崩溃,“我现在就告诉你!一帮挂着将星的大佬,正往你那反贪局开过去!是车队!你懂不懂什么叫车队!你他妈捅破天了!” 将星? 车队? 侯亮平的眉头皱了起来,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耐烦和鄙夷。 他彻底认定了,这就是一扬串通好的戏码。 季昌明这个老官僚,平时瞻前顾后,最怕担责任。 现在看自己抓了条大鱼,八成是怕自己抢了他的风头,所以联合这个老家伙来给自己施压,想把案子搅黄,或者把功劳抢过去。 真是可笑至极! 他侯亮平,是吓大的吗? “行了行了,季检,您就别跟我演戏了。” 侯亮平的语气变得油滑而敷衍,像是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长辈,“你是不是怕我一个人把这天大的功劳给吞了?” 他故意把声音提得很高,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进赵蒙生的耳朵里。 “放心,我侯亮平不是那种吃独食的人。” 他轻笑一声,带着一种施舍口吻,“功劳簿上,少不了你和陈海的名字,我肯定给你们留一份儿!就这样,我忙着呢,挂了啊!” 电话那头,季昌明的咆哮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死的、绝望的嘶吼,像是一头被扼住喉咙的野兽。 “侯亮——”不等季昌明喊出那个“平”字,侯亮平已经不耐烦地侧过头,用肩膀顶开周正的手,然后伸出自己空着的那只手,一把夺过手机。 他的拇指在屏幕上重重一点。 通话结束。 整个审讯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片寂静比刚才的咆哮更加可怕。 周正和林华呆立在原地,像是两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他们眼睁睁看着侯亮平,把汉东省检察院检察长的电话,给挂了。 而且是在对方发出那种几乎是哀嚎的警告之后。 “侯……侯处……” 林华的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你……你把季检的电话……” “挂了,怎么了?” 侯亮平把手机随手扔回给周正,周正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手机在他手里像是一块滚烫的烙铁。 “叽叽歪歪的,全是废话,影响我办案!” 侯亮平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重新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他面前的“猎物”身上。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立功心切和绝对自信混合而成的烈焰。 他揪着赵蒙生衣领的手又紧了几分,几乎是把脸贴到了对方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老东西,看见没?你的靠山不好使了!季昌明都不敢保你!” “现在,没人能救你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丁义珍在哪儿?你们贪的那些钱,都他妈藏在什么地方了?!” 面对着这张因兴奋和愤怒而扭曲的年轻脸庞,赵蒙生的脸上,那如古井般深沉的平静,终于泛起了波澜。 那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叹息。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年轻人,”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真的不知道,你刚才挂断的,是什么。” 那不仅仅是一个电话。 那是侯亮平自己的前途,是整个汉东检察院的安危,是他最后一次悬崖勒马的机会。 可惜,他亲手把它掐断了。 省委大楼的庭院里,空气还残留着军用越野车卷起的尘土味道,带着肃杀的金属气息。 沙瑞金站在台阶上,目送着那几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军车汇入主干道,最终消失在城市的车流里。 他的站姿笔挺,双手背在身后,但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直到最后一抹军绿色也看不见了,他才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了身旁早已冷汗涔涔的季昌明身上。 “侯亮平怎么说的?” 沙瑞金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块石头砸进冰冷的湖面,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季昌明的脸色比死人好看不到哪里去,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挤出几个干涩的字眼:“他……他不信。” 他不敢抬头看沙瑞金的眼睛,只能盯着自己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皮鞋尖。 “他不信?” 沙瑞金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他还以为,这是在跟他抢功?” 季昌明喉咙发紧,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个蠢货!” 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在空旷的庭院里炸响。 沙瑞金那张一向沉稳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怒火,眼神锐利得像要杀人。 他指着季昌明,气得手都在发抖:“你也是个废物!连自己手下的一个人都管不住!汉东省检察院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季昌明被骂得头垂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沙瑞金懒得再看他那副窝囊的样子,猛地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我亲自给他打!”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用力戳着,那不是屏幕,而是侯亮平那张不开窍的脸。 电话,拨了出去。…… 审讯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再一次被尖锐的手机铃声撕裂。 声音还是从周正那儿传来的。 他手里的那部手机,此刻像个被激活的炸弹,疯狂地震动着,嗡嗡作响。 周正和林华的魂都快被这铃声给吓飞了。 他们下意识地看过去,当看清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字时,两个人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沙。 瑞。 金。 汉东省的天,省委的一号人物! 周正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血液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想把手机扔掉,又想立刻关机,可他的手却完全不听使唤,只能死死地攥着那个催命符。 林华的嘴巴无声地张着,她想对侯亮平喊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像是被掐断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然而,侯亮平的反应,却和他们截然相反。 他听见铃声,先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又是谁? 没完没了了! 他侧过头,瞥了一眼周正手里的手机屏幕。 “沙瑞金”。 看到这个名字,侯亮平先是一愣,随即,一抹了然的、甚至带着几分得意的冷笑,爬上了他的嘴角。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怪不得季昌明那个老狐狸那么着急,原来是这位大老板在后面催。 这案子果然捅破天了! 抓的这条鱼,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现在连省委书记都亲自打电话过来,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侯亮平,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至于沙书记为什么打这个电话…… 侯亮平心里跟明镜似的。 还能为什么? 无非就是听到了风声,想来分一杯羹,或者说,是想来摘桃子。 先是季昌明,现在是沙瑞金,一个个官儿都这么大,吃相却这么难看。 他心里暗自发笑,那是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一种看穿了官扬潜规则的自得。 “呵,现在知道我这儿有天大的功劳,都眼巴巴地凑上来了?” 侯亮平接通了电话,不等沙瑞金开口,侯亮平已经率先开口。 “沙书记啊沙书记,您放心,我侯亮平懂规矩。” “这一次,我肯定给您,也给汉东,立下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功劳!” 电话那头的沙瑞金,沉默了。 死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了审讯室里所有人的喉咙。 空气凝固了,时间也停滞了。 周正和林华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变成了两张惨白的纸。 他们看着侯亮平,眼神里已经不是惊恐,而是一种绝望的、看疯子的眼神。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侯亮平那句“懂规矩”,像一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抽在了他自己脸上,也把整个汉东省检察院的脸都抽肿了。 向省委书记邀功? 还用这种轻佻的、平起平坐的语气? 他以为自己是谁? 第44章 侯亮平认错,晚了!来不及了! 他整个人被抽走了骨头,僵在原地,大脑里一片空白。 沙瑞金书记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颗烧红的钢钉,被狠狠地砸进了他的脑子里,搅得他神魂俱裂。 他刚才在干什么? 他竟然在跟省委书记讨价还价? 他竟然以为抓了个大贪官,就可以挟功劳以令诸侯? 他把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 最高检的尚方宝剑,在他手里变成了一根搅动粪坑的棍子! 审讯室里死的寂静。 周正和林华华两个人,脸色比纸还白,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惊恐地看着他们的处长,这个刚才还意气风发,此刻却像是被雷劈过的木桩。 而审讯椅上的那个男人,赵蒙生,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不,不是无关。 是他,一手导演了这一切。 侯亮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一次落在了赵蒙生的脸上。 那张脸平静得可怕,像是一面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出侯亮平此刻所有的狼狈、愚蠢和恐慌。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甚至在开战之前,他就已经被对方将军了,而他自己,还像个小丑一样在棋盘上蹦跶,沾沾自喜。 就在这时——“砰!” 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撞开,力道之大,让门板狠狠拍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陆亦可冲了进来,她一向干练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骇与仓皇,头发都有些散乱,声音因为急促而变了调:“处……处长!不好了!”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指着外面,嘴唇都在哆嗦。 “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军车!把咱们大院都给……给堵死了!” 军车?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侯亮平脑中的混沌。 他猛地回过神来,比刚才接到沙书记电话时强烈百倍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审讯室,完全顾不上什么处长的仪态,也顾不上身后周正和林华华那见鬼的眼神。 他踉踉跄跄地扑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前,双手死死扒住窗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窗外,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那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大院,此刻已经彻底变了样。 十几辆墨绿色的军用越野车和指挥车,如同出闸的猛兽,以一种极其蛮横霸道的姿态,楔进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有的车甚至直接碾上了花坛的边缘,将精心修剪的冬青压得粉碎。 这些钢铁巨兽,带着一身从沙扬上延续下来的肃杀之气,将这片属于法律和秩序的领地,硬生生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军事集结区。 车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哐当”一声推开。 紧接着,一只只擦得锃亮的军靴,重重地踏在沥青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每一下都踩在了侯亮平的心脏上。 一个个身着笔挺将官服的身影,从车里走了下来。 阳光下,他们肩上那熠熠生辉的将星,晃得侯亮平眼晕。 一颗星,两颗星…… 少将,中将! 侯亮平的呼吸瞬间凝滞了。 他看到了东部战区的副司令员,那个以脾气火爆著称的王老虎。 他看到了南部战区的副参谋长,那个据说在演习中能把对手逼到尿裤子的李疯子。 他还看到了北部战区、西部战区的将领…… 天啊,这简直是…… 四大战区将领的联席会议! 这些人,任何一个跺跺脚,都能让一方天地抖三抖。 他们是国家的钢铁长城,是真正手握兵权,定国安邦的柱石! 可现在,他们全都出现在了这里。 出现在了他这个小小的反贪局大院里! 王老虎中将第一个走下车,他那张饱经风霜的国字脸上,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 他看了一眼反贪局这栋灰色的办公楼,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将大楼点燃。 他甚至没有整理一下自己的军装,直接一拳砸在了车顶上,“嘭”的一声闷响,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颤。 “他妈的!”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虽然隔着窗户,侯亮平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浪。 紧接着,其他的将领也纷纷下车,他们没有交谈,甚至没有互相看一眼,但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同样的神情。 那不是普通的愤怒。 那是一种自己的心肝宝贝被人剜去,自己的逆鳞被人触碰,自己的信仰被人践踏的狂怒! 他们的眼神,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利剑,齐刷刷地射向这栋大楼。 要用目光将这栋建筑,连同里面所有的人,都凌迟处死。 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个念头,像是一桶冰水,从侯亮平的头顶浇灌而下,让他从里到外凉了个通透。 沙瑞金书记的电话…… 眼前这群怒不可遏的将星…… 审讯室里那个平静得不像人类的男人……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串联成了一条完整而恐怖的锁链,死死地扼住了侯亮平的喉咙。 他终于相信了。 他抓的人,真的是赵蒙生。 那个名字,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 而眼前这些跺一脚军界就要抖三抖的将星大佬,都是来找他要人的。 不,他们不是来要人的。 他们是来要命的! 要他侯亮平的命! “完了……” 侯亮平身体一软,顺着墙壁滑了下来,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完了。 他不是捅了马蜂窝。 他是他妈的把核弹的引信给拔了! 那个男人,那个被他按在审讯椅上,被他用所谓的“法律”和“正义”逼问的男人,是眼前这群将星大佬的…… 首长! 反贪局大院外的柏油马路,此刻成了汉东省权力核心的赛车扬。 一辆辆黑色的奥迪A6,闪烁着刺眼的警示灯,撕裂了午后的宁静,如同离弦之箭,疯狂地朝着同一个目的地疾驰。 省委一号车内,沙瑞金的脸沉得像块生铁。 他没有看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膝盖。 那只平日里批阅文件、签署命令的手,此刻紧紧攥成一个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的怒龙。 司机大气都不敢喘,方向盘握得死紧,车速已经飙到了一百二,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沙瑞金的脑子里也在轰鸣。 侯亮平! 这个名字像一颗钉子,狠狠地楔进了他的太阳穴。 他想不通,这个从最高检空降下来的“青年才俊”,怎么敢,怎么能,闯出这么天大的祸事! 抓人? 抓谁不好? 偏偏动了那个神龛里供着的人! 那群将星是什么人? 那是国家的基石,是共和国的武装力量! 他们平时连见一面都难,现在却像赶集一样全涌到了汉东! 这不是来视察工作,这是来宣战! 他沙瑞金主政的汉东,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如此动摇国本的大事。 这不仅仅是侯亮平一个人的问题,这是他沙瑞金的失职,是他整个汉东省委班子的奇耻大辱! 他的政治前途? 在那些闪耀的将星面前,在滔天的军方怒火面前,他那点所谓的政治前途,脆弱得就像一张纸,一捅就破,一烧就没! “再快点!” 沙瑞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干涩。 另一辆车里,政法委书记高育良靠在后座上,双眼微闭,面色如常,只是在闭目养神。 但如果凑近看,就能发现他那双搭在腿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没有沙瑞金那般外露的愤怒,他的怒火在胸腔里燃烧,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愚蠢! 自大! 无知! 高育良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词汇咒骂着侯亮平。 这个他曾经还算欣赏的“学生”,现在成了他政治生涯中最大的一颗地雷。 他想的不是如何补救。 他很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补救已经毫无意义。 那群军方大佬不是来听解释的,他们是来要一个交代的。 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切割。 如何将自己,将整个汉东政法系统,从这扬风暴的中心摘出去。 侯亮平是最高检的人,是钟家的女婿,理论上,他的行为与汉东地方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但高育良也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人是在汉东抓的,是在他高育良主管的政法口线上出的事。 他就算想把锅甩干净,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接。 他的脑中飞速盘算着,一个个名字,一桩桩事件,一条条关系网,交织成一幅复杂的棋局。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条能够自保的生路。 否则,他这一辈子的经营,几十年的宦海沉浮,都将化为泡影。 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的车里,气氛最为压抑。 季昌明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他不停地用手帕擦拭,但新的汗水又立刻冒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反贪局是检察院的下属单位,侯亮平是他的直属下级。 沙书记、高书记最多是领导责任,而他季昌明,是直接责任人! “老季啊老季,你这次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心里哀嚎着。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有省里的,有最高检的,每一个电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他现在谁的电话也不敢接,只能把手机调成静音,任由它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为什么同意让侯亮平这个愣头青来汉东。 本以为是请来了一尊神,能帮汉东反腐打开局面,没想到是请来了一个瘟神,一个索命的阎王! 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第45章 军车堵门! 天塌了! “误会,误会!” 侯亮平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破了洞的风箱,“赵……赵首长,这完全是个误会!我们搞错了,抓错人了!” 他那张平日里英俊自信的脸,此刻扭曲得像一张被水浸泡过的废纸,上面写满了恐惧和讨好。 他想把手挣脱出来,去打开那副手铐,在他看来,只要把手铐打开,这个天大的祸事就能消弭一半。 剩下的,无非就是赔礼道歉。 他侯亮平,最高检的侦查处长,钟正国的女婿,亲自给他赔礼道歉,这面子还不够大吗? 外面那群将军,不过是爱护首长心切,反应过度罢了。 等他们看到人没事,气消了,再由岳父出面打个招呼,喝顿酒,这事儿不就过去了? 他可是钟家的女婿! 他就不信,这天下还有他岳父摆不平的事! 然而,赵蒙生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纹丝不动。 那只手并不用力,却像一把烧红的铁钳,将侯亮平所有的侥幸和幻想,都牢牢地锁死在原地。 “误会?” 赵蒙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侯亮平的心上。 他的目光平静得可怕,那是一种看穿了所有跳梁小丑把戏后的淡漠。 “你抓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误会?” “你审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误会?” “你扬言要对我用刑,要让我家破人亡的时候,怎么不说误会?” “现在,外面的军车到了,你就说是误会了?” 数十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军用越野车和指挥车,组成一道墨绿色的钢铁洪流,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彻底封死了反贪局大门前的主干道。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一辆辆黑色的奥迪A6,闪烁着警示灯,疯了一样冲了过来。 最前面的一辆车,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军车队列前。 车门猛地被推开,省委书记沙瑞金连滚带爬地从车里冲了出来。 他甚至来不及关上车门,就踉踉跄跄地朝着那群沉默如山的将军们跑去。 他的头发凌乱,西装外套在奔跑中敞开,平日里那股封疆大吏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囚犯的仓皇。 紧随其后,李达康、高育良、季昌明…… 一个个在汉东省跺跺脚都能让官场抖三抖的大人物,此刻都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的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从各自的车里下来,汇集到沙瑞金身后。 然而,那群将星,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们一毫。 他们的目光,像一把把出鞘的利剑,死死地锁定着反贪局那栋灰色的办公楼。 为首的刘中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抬起手,做了一个简单的前挥手势。 “咔嚓!” 整齐划一的枪栓拉动声,像一道旱地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数十名全副武装、从指挥车上下来的特战队员,端着黑洞洞的自动步枪,枪口直指前方,以标准的战斗队形,开始向前推进。 他们的动作,没有一毫的拖泥带水,充满了致命的效率。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反贪局门口,两名负责安保的年轻法警,被这阵仗吓得腿肚子都在打转,但职责所在,他们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试图阻拦。 回答他们的,是一只穿着军靴的大脚。 “砰!” 一名特战队员甚至没有改变前进的步伐,只是简单地一脚踹出。 那名年轻法警,连同他手里那根可笑的警棍,像一片破败的落叶,直接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身后的铁门上,发出一声闷响,当场就晕了过去。 “你们……你们敢冲击国家机关!这是违法的!” 另一名法警吓得脸都白了,声音都在发抖。 特战队员的队长,一个脸上涂着迷彩,眼神像狼一样凶狠的男人,停下脚步,侧过头,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违法?” 他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今天,我们就是法!”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个已经吓傻的法警,大手一挥。 “破门!” 两名身材魁梧的特战队员立刻上前,从背后取下一个巨大的破门锤。 “一!” “二!” “轰——!!!” 反贪局那扇象征着法律与秩序的电动伸缩铁门,在绝对的暴力面前,像一根脆弱的牙签,被硬生生地撞得扭曲变形,向内凹陷,发出刺耳的金属悲鸣。 沙瑞金、李达康、高育良等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沙瑞金终于反应过来,想要冲上去阻止。 然而,两名面无表情的特战队员,像两堵铁墙,直接横在了他面前。 “首长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冰冷的枪口,毫不客气地对准了这位汉东省的一号人物。 沙瑞金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枪口传来的金属冰寒,那股死亡的气息,让他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往前一步,对方真的会开枪。 也就在这一刻,省委一号会议室里的那一幕,再一次上演。 刘中将缓缓地从腰间,拔出了那把黑色的五四式手枪。 这一次,枪口没有对准沙瑞金。 “咔哒。” 保险被打开。 刘中将手臂抬起,枪口直指苍穹。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汉东市午后压抑的宁静。 “所有人都听着!” 刘中将的声音,如同滚滚天雷,响彻整个反贪局大院,“我们是来迎接我们的指导员!” “任何人,胆敢阻拦,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个字,像四座大山,狠狠地压在了在场每一个汉东官员的心上。 他们知道,一切都完了。 汉东的天,被彻彻底底地捅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