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丝行》 第105章 又是两枚铜板 这一声很轻,只有五感敏于常人的谭九鼎听清楚了。他望着她,似也陷入了沉思,直到白廷仪开口问他: “既然查清真相,那你们定是拿到了炊饼老妪给的消息吧?如何?那伙贼人现在何处?” 谭九鼎正回视线,点点头:“这正是我们想与白解元你商量的事。” 白廷仪一听“商量”二字,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疯狂摇摆自己的双臂往后避让。“别别别,谭宪台你可别再开口问我借人了!我真的怕了,且饶我一命吧!” 男人被他逗笑。“这么害怕?好,不借人也行,你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什么事?” “稍后我书信一封,你到海州顺利的话最多两日,届时你寻一急递铺将信递到京中去。” 急递铺,那是军报急奏公文才能走的道。 白廷仪一听是公事,连腰板都挺直了,立刻义正言辞许诺:“宪台放心,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一定办到!” 谭九鼎倒是轻松一笑,混不当回事的模样。“行,我信你。” 举子到底也没察觉出来,谭九鼎要拜托的事从一开始就是送信而已。 他又纳闷。“那你们呢?听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去海州了?莫非……那伙贼人并不是奔海州去的?” 徐谭二人对视,由徐绮凝着脸说:“没错,他们已经坐上反向的船了,没曾想连闸都没过,直接混上了自海州而来的船。” “什么?已经逃了?”白廷仪惊后,立刻察觉不对,“等等,你说反向……意思是?” “唉,我们要回淮安去。” “啊!?” 年轻举子这回是真的跳了起来,不敢置信。“回,回淮安?你们不要命啦!如何九死一生逃出来的!竟还要回去?”他开始真情实意替他们不平和担心。 谭九鼎掏出从炊饼婆那里得来的“书信”,亮了亮。“这是一张夹私的船兑,兑票的人写明了两人一箱,必是王程与其同伙无疑。” “你们如何知道就是他们?别轻易妄动结果发现跟错了人!” “因为他们用了你的名号,”徐绮弯了弯嘴角,又愁又乐,“看来伪造的路引只有一份,是打定了主意要顶你身份。” “啊这……!岂有此理!”白廷仪倏地涨红了脸,“他们简直,简直无法无天!” “所以,为了不被冒名顶替,你还是快点赶到京师更好,就别再弯弯绕绕耽搁了。”徐绮嘟囔,“真不知道为什么,说赶路的也是你,分明借驿站官道更快,却还要绕来绕去的耽误时间。” 白廷仪脸上白一块红一块,“我我我”了半天,才凑出一句:“我也是有苦衷的。” 徐绮兴趣缺缺,摆摆手。“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好自为之吧。” “那,你们呢?要如何潜回淮安去?” 这个问题问住了徐谭两人,他们也没想出辙来。 要回去找炊饼婆吗? 这看似是条可行之路,但他们几乎同时否定了它。理由便是,担心炊饼婆坐地起价,或又拿什么问题来刁难他们。 新坝闸这巴掌大的地方,可不是天天都有案子让他们调查的,如果超出这个范畴……考虑到谭九鼎的微妙身份,还是不要再主动靠近那种晦暗不清的人比较好。 不过他们的担忧竟在天亮之前便解决了。 四更时,老管事小心翼翼地来告诉谭九鼎说,船下有人找。说话时,还十分谨慎地看了徐绮的脸色。 徐绮纳着闷,顺着舷窗往外一探,便知老管事为何是那种奇怪反应了,顿时又气又好笑,起身追着谭九鼎的背影跟了下去。 船下之人,竟是范商氏。 才不过一个多时辰不见,她看起来似有些不同了——虽然脸上肉眼可见的憔悴疲惫,但眼睛却亮堂了许多,对,多了活人气儿。 “二位,”她福了福身,“奶奶吩咐我将此物交给你们,说二位眼下能派上用场。” “何物?”考虑她到底是个精明的杀人凶犯,谭九鼎有些许警惕,把徐绮挡在半个身子之后。 只见范商氏一翻手,徐绮便惊呼了出来。 “你如何有这铜板!?” “二位认识这东西?”范商氏惊讶后点点头,“那倒是正好了,省得我说明它的用途。” “你从何而来?” “就是今夜,你们走后,家里来了个人,他分明说这是给范水年的,我不收,他却说已经收过钱,执意要留。方才我与奶奶坦白,交给她看,她便让我给二位送来。” “稍等,”谭九鼎谨慎地说道,“我们认识归认识,但不一定知道它的用途,你且先详述一番。” 范商氏看了看他们,面无浮动,不咸不淡地说:“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就是带它去见一个人。” “何人?去哪里见?” “往东三里韦园集陶窑,找个姓陶的人,给他看这两枚铜钱,他自然知道你们来意。” 盯着范商氏头也不回的去影,徐绮泛起嘀咕:“这不会是什么陷阱吧?” 谭九鼎掂了掂掌心中的两枚铜钱,把它们举过头,迎着船灯的光瞧。 “是不是陷阱不知道,至少不会是巧合。你看。” 徐绮见他左手一枚右手一枚,比对起来。“很像,像是同一批伪造的假币。” 谭九鼎一抿指头,左右捏着的铜板竟同时变成了两枚,分身术一样。 徐绮这才意识到,他一边拿的是范商氏送来的铜板,另一边则是当初从赵青身上搜来的铜板。 如果两枚铜板相似是巧合,那四枚都相似,就一定有猫腻了。更何况,他们一路见证了这豁口假币的神奇妙用,更知其暗藏玄机。 “这回,一定得问清楚这些铜板的意义,它上面的豁口必是人为磨开。”徐绮哼声,“希望这回别再遇上个满嘴谎话的。” 谭九鼎知道她指的是谁,轻笑了声。 “撇去这个不说,你不觉得一个陶窑也跟船帮有关,很有意思吗?可巧了,范商氏刚才说的陶姓之人,我或许认识。”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6章 烧陶的人 炊饼婆让范商氏送铜板来,就是在给他们明示潜回淮安的路。 这当是雪中送炭,可徐绮总是不安。 从前每每触碰到铜板,都会跟船帮的人拉扯不清。这条“路”,十有八九也得靠船帮才能通行。 他们吃过大亏,避之尚且不及,再冒险让人实难安心。 相比她,谭九鼎便松弛许多,负剑而走,嘴里还能哼着小曲,就是调子有点儿古怪。 “你当真在那陶窑有熟人?” “算不得熟人,”他晃悠悠地说,“上回来新坝闸偶遇陶窑运货,其中一车绳索突然断裂,陶罐倾塌险些伤人,我顺手帮了个忙,把陶罐顶住,免了陶窑车队的麻烦。负责押货的是陶家父兄三人里的哥哥陶成之,因此相识,谢我吃了顿饭而已。” “你如何知道范商氏所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不知,只是猜测。据他说,他爹陶正年事已高,现在实际管理窑炉的就是兄弟俩,其中弟弟烧陶颇有天份就专注于此,其余事务都是陶成之来处理。既然话事人是他,那‘奶奶’叫我们去找的人也八成是他。” “那个陶成之,若真的跟船帮有关联,我们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谭九鼎叫她不要多虑,“眼下咱们也没有别的法子不是?” 徐绮瘪瘪嘴。“你还真是坦然。” “人算得再精也算不过天呐。” 徐绮是不信命,听见这话免不了嗤之以鼻。 新坝闸跨着泗水,这里方圆十里的人都绕着闸坝做活。河上繁忙时几乎不分昼夜,更没有宵禁,每日夜半落闸后,白日上工夜里作乐,哪时哪刻都有人穿行,只是多寡之分而已。 快到五更,离天亮没多少时候,又一波早起劳作的人填满了泥泞道。 越靠近陶窑,这样的人就越多。 从闸下一路向西行三里多路,便到了个叫苇园集的地方。既然叫集,便是买卖密集之处。陶窑就在此处正西。 到了地方,徐绮才发现,这里是几个连窑,制陶烧窑的看来不止是陶家而已。 谭九鼎揪住个人打听一番,对方指了指占地最大的那家窑场。远远见得,那里的窑炉已经腾腾冒起热气了。水雾中飘来柴草混合着釉料的奇怪气味。 绕过匣钵墙,可见窑场中央的八卦形窑炉青砖泛着油亮光泽。三五个窑工正用钩子拨弄着炭块,似在温热窑炉。大家各司其职,忙得不抬头。徐谭二人走过去也无人在意。 近前,窑门前口鼻系着火浣布的一老一少蹲在那里边说话边检查火照。 “看着,今年冻上得快,又湿,窑壁得比平时更早一点烧热起来。”老窑主咳嗽着,将一块锥形试片丢入窑中,“仔细看,眼睛别走神,好好看它的色。” “嗯。”年轻人点头,认真到有些木讷的程度。 “叨扰了。” 身后传来脆声,老窑主转头,见两个打扮成船工模样的面善之人,十分陌生。 “老人家,我们是……” 他没听徐绮说明来意,甚至没看见铜板,便直接摆手,不甚客气地驱赶道:“我老了,不管这些事儿,你们去找成之吧。” 而窑门旁那个年轻人更是眼睛一眨不眨,全神贯注盯着窑炉,跟中了定身术一样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 “那该去哪儿找……” 老窑主比划了一下后面的夯土房,头早已经转回窑门去了。 看着那绝不会再说二话的倔强背影,徐绮跟谭九鼎无奈地对视一眼,朝那排夯土房走去。 房子离窑炉有些距离,也是为了辟火。正撞见个从夯土房中走出来的窑工,牛皮护腕穿围裙,问才知陶成之才刚刚睡下一会儿。本着选了个糟糕时候不知该打扰还是等候的功夫,那窑工已经冲着某间房扯开粗嗓大喊陶成之的名字了,压根没考虑客套。 徐绮缩缩脖子,可见此处民风还真是粗暴直接。 不多时,那间房的门轴便吱嘎转动,探出个睡眼惺忪却强打精神的脑袋来。他先是看向了窑炉,发现并非那里有事,才把视线转移到徐谭二人身上。 他懵然了片刻,而后眼睛一亮,显然认出了谭九鼎。 “谭兄弟?”黝黑方正的脸上红光满面,一扫困意疲惫,大步上前拍了拍男人臂膀,“你不是说下江南去?何时回兖州了?” 看这反应,他大概不知道谭九鼎的官身。 而谭九鼎也不会主动暴露,挂上个笑脸,也拍拍他,回答:“昨夜刚到。” 陶成之面露喜色,三两下套上披在肩头的外衣,赶紧让开门,热情道:“快快,上里面暖和着。” 进了屋,徐绮才发现此处逼仄得很,比起住处,更像是个临时休息歇脚的地方,更不见还有其他家眷共同生活的痕迹。床榻上被子揭起,果然是匆忙起身的模样。 陶成之把他们请到唯一的桌旁,转头便把水壶架到了火盆上。 徐绮闻见他身上带着淡淡酒气,屋里却不见任何酒坛之类,便猜他迟睡是跟什么人彻夜饮酒晚归所致。 “看见外头很忙,是我来得时候不对。” “诶,没有不对,窑场一年到头都是这样,并非今日格外忙。”陶成之笑意盈盈,“况且早说过,你几时来我都欢迎至极,哪还需看日子?” 他笑着时脸上多出几道深褶子,比精神头更显糙老些。“这位小弟是……?”此刻他视线才落在徐绮身上。 还不等谭九鼎给她编个身份,徐绮便自己张口道:“见过陶大哥,我姓徐,单字一个绮,与谭兄是在船上认识的,一见如故便结成了义兄弟。” 她学着江湖人的模样,自以为洒脱。谁知陶成之的脸色变了变,眼神打量得更频繁了,连谭九鼎都朝她递来说不清的目光,似是什么憋在了喉咙里,没法吐出。 陶成之的笑意变得尴尬了些,打了几声哈哈,说“好”。 徐绮纳闷呢,不知自己那里做错了。 谭九鼎便不再闲聊,直接抖出了正事,对陶成之说自己是被“奶奶”引来的。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7章 欠债不还之人 本以为陶成之这个人听闻他们来意会疑惑闪躲,谁料他十分坦然,点头便问他们是有什么事找他。 “奶奶叫你们来,必是要事,尽管说吧,能办我一定办。” 徐绮一时分不清他这是对炊饼婆的敬畏还是对谭九鼎的义气。细观他面相神色,确实是个坦荡直爽之人,看不出纰漏。 不过徐绮并没放心信他,毕竟当初她看雷更生也是如此,事实证明是她识人不清,看走了眼。 谭九鼎没跟他兜圈子。“我们要去淮安。”他盯着陶成之的眼睛说。 许是他眼中的肃色让对方意识到这不是件小事,陶成之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似犹豫了下,摸着络腮胡子,为难说:“谭兄弟所说的去淮安,莫非……是需要避人耳目吗?” “不瞒你,确实如此。” “那不对啊,我想不通了,奶奶怎么让你来找我呢?”陶成之抄起手臂,像真的疑惑起来,“你知道的,我家中只管烧陶,不做车船买卖啊?” “是不是窑场最近有货要运到南边去?” 谭九鼎打听,认为只要有船,他们就能蹭一段路程。 可陶成之果断摇了摇头,说:“院里你也看见了,新出的那批坯子还没上完釉呢,而且这批货是往济南府去,不走淮安。” 这倒是没错,来时他们瞧见,窑场东南角确实堆叠着新制的陶坯,一排排粗陶碗的釉色还泛着灰白,离完工尚远。 见他也是一副懵怔模样不似撒谎,谭九鼎向徐绮这边望过来一眼,两人用眼神完成了简单的对话。 而后男人便掏出了铜板覆于掌下,直接推到了陶成之面前。 “‘奶奶’还给了我们这个。” 说罢,他一收手,带着缺口铜板便袒露出来。 陶成之蚕眉一扬,胡须似是动了动,显然是认识此物。但他随后展露出一个爽朗的笑脸来,像小儿解出了谜题。“原来是这样!” 他拍着桌了然道:“嗐呀,还以为是找我的,明白啦,这么想便通了,哈哈。奶奶果然神机妙算,竟连这事也知道!” 他说着站起身来。“你们且等着,我这就去把人叫过来。”而后竟不等徐谭二人答复,便径直推门出去了。 徐绮扯了扯谭九鼎的袖子,悄声问:“他该不会是去喊帮手来收拾我们吧?要关门打狗?” “应当不会吧?打狗也得看是什么狗啊?”谭九鼎打趣着,可缠着布的刀已经攥紧了。 这时间越等越不安,就在谭九鼎打算出门看看时,陶成之还真个回来了,身后带了个人。 “来来,雷兄弟,大家都认识认识,这就是我先前给你说的那义勇双全之人!谭兄弟,这位是船……咦?你们二位怎么?” 陶成之猝然愣住,前看看桌边缓缓冷下脸站起的人,后看看僵硬了脚步定在门口的人,两头这一触即发的气氛他如何感受不到?火星子都快把他燎疼了。 “莫非你们两个彼此认识?” 他隐约察觉到这“认识”必不是好事,心里暗道糟糕,脸上也凝重起来。 “哼,何止认识?”徐绮唯独坐着,笑不达眼地撑脸看向门口的雷更生,“我们还有一桩‘买卖’没谈完呢。” “诶,可别乱扣帽子,我好歹是出了力的,是你们没给我茶水钱啊?”雷更生抬手止道,又挂上了平时嬉笑不羁的表情,他小声自言自语,“叫那秃子好好看着,怕是又犯了瘾去烂赌,合该切他两根指头下来,啧。”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这回可别想糊弄过去了。” 徐绮说话间,身旁的谭九鼎已经朝雷更生悄然迈出了半步,趁他不备,雁翎刀“唰”地抖出,直逼雷更生要害而去! “啊呀!怎么偷袭啊?”雷更生抱怨着,身子却反应极快,三步后撤,转身逃往院中! 谭九鼎哪肯放他离开?死咬追上,横刀拦去他出路,周旋围堵起来。 两人便在窑场中上蹿下跳,飞来飞去,几处险些撞飞碰倒陶器工具,惊得一众做工之人高呼“不可”!试图阻拦,却怎么也跟不上二人的玄妙身法。 老窑主陶正气得大骂,才吼了两声就被呛到猛咳,再说不出话来,险些背过气去。 陶成之见状当然也追着拦,但如何能拦得住呢?两人跟生了翅膀一样上房揭瓦,满院子乱跑!为了躲开谭九鼎,缠住他的攻势,雷更生还偏偏要往堆放陶器的地方钻,险象环生! “小心呐!” 东南角的晒坯台被当成了游戏场,上演着猫捉老鼠的杂戏,只可怜了那些摇摇欲坠的陶坯,不知几时就会被殃及碎裂。 突然,雷更生一个错身不及,到底是勾歪了坯架!眼见着形状一致的陶坯就要稀里哗啦坠地! 他赶紧脊背一扛,把架子抵住,抬手叫停劈砍而来的人:“诶休战!休战!这一摊子要是碎干净了,你我可都难活着走出窑场了!” 谭九鼎才不信他,毕竟这人若真的在意这些陶器死活,一开始就不会往这里头躲。刚要展臂挥刀,却见那架子真的歪斜,静置其上的陶坯刷刷地向下滑落起来! “诶你们是不是要用船!” 这话让谭九鼎陡然改变了路数,刀尖点平朝前一横,眼疾手快,顺着那陶坯掉落的力道跟落点,把三个差点碎地陶坯都稳稳停在了刀身之上,手腕一抖,又将它们反推回了坯架。 “哎哟,好刀法啊!”雷更生还不忘喝彩,话音尾声却被一块由谭九鼎脑后飞来堪堪躲过的废陶碗给砸了个正着! “啪啦”一声,陶碗碎在了他额上,撞出个大血包! “啊!”雷更生捂着头,再顾不上扶着架子,弯下腰疼得缩起,架子却没应声而倒。再看,原来是窑工们已经扑过来,众人合力将坯架稳稳护住,托平了。 雷更生受了伤,捂着痛处闭眼叫疼:“陶大叔,你这扔得也太狠了吧?” 只听窑炉传来老窑主穷尽浑身力气的狮子怒吼:“通通滚出去——!”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8章 又上贼船 雷更生被五花大绑带到了白廷仪的船上。 “原来你们藏在这条船上?”粗大的汉子被绑了也是大块,像个船锚一样沉甸甸的盘坐在甲板上,眯眼四下打量。 “别装了,潘集知道,又岂会不告诉你?” “我和他也没有那么熟,不是什么都交代的,嘿。” 看他还能游刃有余,徐绮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们因为他吃了那么些苦头,那可是险些连命都丢了。 “你知道了也无妨,反正你别想活着离开了。”她学以致用,狠狠道,“巧了今日我正学了一招,能让人尸骨无存的好法子,保证你舒舒服服死在水里头,谁人也找不到。” “嚯,吓死个人。”雷更生嘴上说害怕,脸上却笑眯眯,根本不见任何恐惧,反倒像是在逗弄徐绮玩耍。 谭九鼎上前一步,隔断了雷更生视线,问他:“在村里一路跟着我们就是你吧?还让人监视我们?”他听清了雷更生当时的自言自语。 “嘿,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地方遇见你们,当然好奇了。” “好奇我们怎么逃出淮安的?” “别这么凶神恶煞,想要你们命的人可不是我。”雷更生状似无辜道,“相反,我可是让我的人想尽一切办法暗地里帮你们的。” “你以为自己胡说八道就能保命吗?”徐绮嗔说。 雷更生浅笑两声,很是坦然。“句句属实,何来胡说?况且你们想用船,就肯定会留我一命,我肯定死不了,又何须诓骗你们?” 就是这份嚣张跋扈让徐绮恼火。 “你与敌人通气,我们怎会告诉你要去何处?就算是用船,也不会找你!” “诶,这么硬气?那好吧,”雷更生把脖子一横,“来刀痛快的,我这人怕疼。” 唯独谭九鼎不吃他这套,也笑起来,“刷啦”抽出雁翎刀。“那巧了,我就擅长让人痛不欲生的死法。” “诶诶,等等!”原本一旁看戏的白廷仪见这边要动刀动枪的,赶紧跳上来阻止,“别死在船上!太不吉利了!” 可谭九鼎说:“放心,死不了,削成人彘留他口气再沉水。” 这话阴恻恻的,听得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举子脸都白了。 而命悬一线的雷更生却吃吃笑得越来越开怀,震得肩膀发抖。“真是虚张声势一把好手。” “那你尽管试试,我是不是在虚张声势。”谭九鼎的刀尖已经贴上肉了。 “喂,你们是打算去追王程吧?”雷更生丝毫没有惧怕,不紧不慢啧了啧,“据我所知,他带着箱子已经上了回淮安的船,这一记回马枪杀得好。” “不过我也没想到奶奶竟然肯帮你们,倒有几分本事,能找到范水年的下落。” “可惜,奶奶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能追上王程的船,除了我,此处无人可以做到。只要你们想,我很乐意帮忙。” 徐绮展臂抵下谭九鼎的刀,一歪头。“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冤枉啊,”要不是手臂捆着,雷更生能挥舞起来,“我一早就说了,是想帮你们离开这里的,偏偏是你们不信,还要杀我。” “究竟为何,你自己不知道吗?你的诚心,狗都不吃。”徐绮忿忿不平,那刻骨铭心的九死一生,她永远也忘不了。 “我确实耍了些心思,不过只是想赚些小钱,于你们,自始至终我都没说过谎啊。况且,若想要杀你们两人,当初在沉船时便不会救了,就算救了,人都在我船上了,还能活着让你们离开吗?” 诡辩!说一半瞒一半又吃里扒外能算诚实吗?那自古就没有贪官昏君了! 徐绮气归气,但拎得清轻重。唯独一点他说得确实没错,雷更生的的确确有许多能杀他们的机会,却从未出手。 不过她并不认为这等于他没有杀意,很可能只是因为眼下他们活着比死了对他更有用,仅此而已。 她桃花眼眯成一条线,似笑非笑冷言道:“好啊,既然你说自己想帮我们,那就原原本本把你知道的事都交代一番吧。说完之后我们再考虑,是留你,还是杀你。” “嘿,这是买卖吗?” “你不是喜欢‘赚小钱’?”徐绮发誓早晚有一天要对着这人笑嘻嘻的脸上踩一脚,“怎么不算是生意呢?” 云缝间亮起天光,却没有温度。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从零星几点转眼就成了细密的雪沫子,混着闸下的翻涌浊水,扑在船板上渐渐凝成薄冰。 上游来的漕船拥挤成堆,正排起队等待过闸。 船工们裹着浸透汗碱的短褐,手脚通红,像一群迁徙的蚂蚁,扛着麻袋在跳板上来回蠕动,永远不会停歇似的。 雷更生带着徐谭二人混迹其中,被泥泞浸湿了草鞋绑腿,也看不出区别来。 青袍闸官瞥见他们,像是认出了雷更生,故意低下头去专心看手里簿子,放任他们在闸下行走。 没一会儿,一个熟悉的矮小身影走过来,与同僚笑谈几句,便接过簿册替他站在了原处。待人走了,他径直朝他们三人走来。 “闸上有人还真是方便呢。”徐绮哼了声,一句话讥讽了两个人。 阮葵干笑了下,对谭九鼎小声道:“此处不便向宪台见礼,还望宪台多多包涵。” “无妨。” 谭九鼎从不讲究这些小节,他更在意的是阮葵与雷更生相熟这件事。 吃着朝廷俸禄的官吏与船帮匪类同流。在他们之前,还不知相互行了多少“方便”。 无奈眼下他们也要倚仗于此才能离开新坝闸,只好忍气吞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扭头颇为严肃地问雷更生:“你说有法子让我们在淮安之前追上前面,当真?” “差不多吧。”船老大嬉皮笑脸道。 “怎么又变成了‘差不多’?”徐绮含怒瞪他,不敢高声,“你嘴里究竟有没有句准话?” 雷更生一摊手。“这看天时地利人和的事儿,谁能保得准变数?鬼谷子在世也算不出来吧?” 阮葵听他们斗嘴斗得有些糊涂,怕他们招了多余耳目注意,便催促问:“奶奶让我来接应,不知诸位是想找哪艘船?” 雷更生咧开嘴,露出白牙。 “想追人,那必定要最快的,闸下一会儿有蜈蚣船过关,是还不是?”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9章 上船有独特的法子 蜈蚣船是个俗称,顾名思义,船身窄长多桨,状似蜈蚣得名,官家叫它快哨船。 此船起初用来水上作战,船轻而快,可优先过闸,但数量极少。谭九鼎知道沿河几个卫所才偶有一两艘专用来急送公文和特调巡查,最近的济宁卫就有。 “等一下。”徐绮比他反应更快,已经皱起了眉,“你说蜈蚣船?往淮安去?那显然超出了它本该负责的河道段,有违支运法,必定是奉差遣行非常之务,你这奸贼,是让我们往火坑里跳啊!” “且慢且慢,先听我解释再治我罪也不迟。”雷更生啼笑皆非,“知道你们不想打草惊蛇,但我既然敢说,自然就有法子。虽然这步棋是走得险了点儿吧,可险有所获啊,不试试怎么知道?” 徐绮吞声。 她早知道这人葫芦里没卖什么好药。又快又隐蔽又能安全抵达淮安的方式果然不存在,刚刚还信誓旦旦,才把人解了绑,他就立刻改口了。 耍这种花花心思…… “好,我们去。” 咦? 徐绮连忙拽谭九鼎衣角,沉声递话:“你疯了,竟信他?潜入卫所的船,不怕他们与曾如骥通气,来个瓮中捉鳖把你沉了河?” 谭九鼎低头回说:“虽然船是属济宁卫的,但既然带着堪合行非常之务,就意味着这是漕运衙门特命调拨的,不听卫所管辖。” 谁知徐绮的眉头蹙得更紧了。“那就是王沐的人。”她没忘在龙兴禅寺大殿前看见的那口狻猊铜炉,上面刻着漕运总督王沐捐造的字样。 一个跟龙兴禅寺扯不清关系,还畏惧曾如骥威力的昏官,她信不了半点。 可谭九鼎却弯起了唇角,追问她:“那你觉得王沐为何要调拨这条船去淮安?又为何非要从济宁卫调船走这一遭?” “我怎么知道……啊,”徐绮才撇嘴,脑中便闪过一个念头,手指犹疑地指了指他,“不会是为了找你吧?” “呵。” 男人戏谑的笑意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他接着说:“出了安东就出了淮安府,曾如骥的手想伸出来也没那么自由了,他便想了个法子借力。” “不得不说,这招隔山打牛用得很妙,从前面堵截我们,可比从屁股后头追撵快多了。” 可这样岂不是变得更危险了? 徐绮狠狠瞪了雷更生一眼,她算是摸透了这个满嘴胡言墙头草的本性——他从一开始就在赌,赌他们究竟能不能活着回到淮安追上王程。 如果他们成功了,那他就是有功之人;如果他们失败了,那他仍然是有功之人,只不过他们的脑袋就成了投名状,曾如骥也不会亏待他。 “哼,你这‘买卖’真是稳赚不赔啊?”人气极了会笑,转过弯来的她正朝雷更生笑颜如花,看得他一愣,旋即也笑出来。 “没人愿做赔本买卖啊。” 他倒是坦然,让人牙痒痒。 旁边不敢吱声的阮葵,左看看右看看,要不是时间不等人,他并不愿插嘴。 “呃,宪台大人,您要不要上那艘快哨船呢?” 谭九鼎似已经下定了决心,直接问:“它几时到闸下?” 小闸官赶紧翻看了簿子,抬头回答:“今日起北风,顺风行,最多两刻。” “好,那就准备吧。” 谭九鼎复又转向雷更生。“你打算怎么把我们塞上船?总不能连船上管事的人也同你有过命交情吧?” “真会嘲讽人,呵,多谢高看,”船老大浮夸地拱拱手,“可惜这次的交情得官爷爷您自己来攀了。” “什么意思?”徐绮绷紧了脊背。 “别怕,对这位武艺高强的宪台爷爷来说不是难事。我识那管事的哨官,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武痴,痴狂若癫,可巧我与他有过一约,上回力不能敌输了他半招,就承诺下回带高手与他再比。” 雷更生的手往谭九鼎面前上下一比量,咋舌称:“这不就是现成的高手?” “只要能赢了他,别说塞一两个人上船,就是让他调头去拔那淮安卫铁鹞子的羽毛,他也愿意听你的。” 什么痴话?怎可能有这种无视命令之人呢? 徐绮越发觉得这是个拙劣的圈套,专诱他们走入绝境。 而且,她算是听出来了。倘若雷更生说得确有其事,那合着就是他想通关系套近乎方便行事,却被人暴捶了一顿,颜面过不去才胡乱许了个“下回再约”。 且不说他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拿谭九鼎当梯子登高,坐享其成,就单说两人实力。刚刚在窑场她看得清楚,双方根本轻易分不出个上下。连雷更生自己都斗不过的人,现在却推谭九鼎出去,那不是让他送死吗? “这就是你所说的‘好法子’?你真是……”徐绮现在有一肚子的粗鄙之言想往他身上砸,什么修养家教都不愿顾了。 可偏偏谭九鼎堵住了她的话头,竟应声道:“是个好法子,可以一试。” 她没听错吧? “你神智还清楚?”把人往旁边拉了半步,抬肘就怼他肋下,“他摆明了是在算计我们!” 谭九鼎嗤笑了声。“这种拙劣不藏意图的算计,反而可信,不是吗?”在徐绮看来,他真是脑路清奇,“若他想要我们死,有的是可以编造的谎言。” “会不会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们能看穿他,才故意用这么‘大巧不工’的圈套呢?” “时间紧迫,那你还能想出其它可能追上王程的办法吗?” 这话当真是实实在在堵住了徐绮喉咙,咽不下吐不出,只能干瞪眼。 只有一路上青天,不是成仙就是碎骨。 气闷着哼哼了两声,徐绮终于极不情愿地说了“好”。 雷更生抄手看戏一样,笑着问:“终于想通啦?” “别得意得太早,我有一个条件。” 雷更生挑挑眉,他倒不知道徐绮眼下还有提条件的资格,不过他乐意听。 笑眯眯。“尽管说吧。” “我要你跟我们一路回淮安去。成,我们一起走,败,我们也一起‘走’。”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0章 美髯公 卯时七刻,白廷仪立在甲板上,老管事来给他撑伞,说雪越下越密了,催他回舱休息。 白廷仪确实疲惫,这一夜折腾,虽没离开船半步,却累得犹如逃离淮安时一样。 吐了口白雾,鼻尖发凉。 等了一夜,船终于能过闸,一队三艘顺利畅通,再需一日半就能直达海州。 那麻烦的二人已经离去,从前求爷爷告奶奶做梦中都盼着的事,如今真的走了,心头里却仍旧不安宁。不知是不是被他们带坏了,白廷仪总预感着后面还会有不好的事等着他,一切都没完。 “唉,多想无益,走吧。”年轻举子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干脆蒙头睡一觉吧,补一补这些天来耗费的心神。 刚要转身,却见船身猛地一晃,摇了个踉跄,幸而与老管事彼此搀扶,才双双站稳了脚。 老管事吆喝舵手,叱问原因。对方回答对面军船行进刚猛,苦于避让,迫不得已而为。 白廷仪凭舷而探,果然视线范围内急匆匆闯进来一艘窄长细条的竖帆多浆船,状如多足蜈蚣,乌身赤漆,船艏雕龙。每侧配大桨十余,每桨配壮汉两人,摇桨整齐有力,乘风顺水,如飞在水面一样迅猛强势。 他从未远行离家,更没见过这等特别的船条,不免看入了神。 老管事说这是快哨船,寻常也不多见,恐是下游哪条河段出了事,才沿河巡查督运。这船过闸不用等,永远最为优先,所以也常用做急递军情公文。 白廷仪点点头,看得更仔细了,连老管事叮嘱他船舷湿滑当心都没听见。 那快哨船的确够快,才一眨眼功夫就到眼前,几乎是贴着他们的盐船而过,要不是刚才避让靠边,恐怕就要惹了是非。 龙头船艏后伫立一人,素银带跨扶刀而立,蜂腰虎背,美髯长须迎风摆荡,好不威风。白廷仪身为男子也觉此人潇洒刚劲,若抹红了脸换身甲衣手持大刀,不若云长爷爷在世也。 没想到才刚瞟了一眼,那人便倏地敏锐抓住视线,朝他转过头来,横眉一瞪,凤眼下的黑珠子锐利似刀,煞气逼人。 白廷仪立刻缩了脖子,本能回避了目光。 这一眼好厉害,他竟发自心底觉得畏惧。收回刚刚对美髯公的称赞,关公义薄云天,可不能是眼神阴鹜狠戾之人。 “这船是上哪儿去的呢?” 再看去,船尾已交错,只剩个远远的影子,直奔闸坝。 他不免开始担心留在闸下的那两人。 此刻,闸上旗兵挥舞,望楼鸣号,示意排队过闸的官船民船通通避让。拥挤的闸坝下便生生劈出条通路来,赤漆乌船收桨而过,稳稳泊在了闸槽前的空位,四根系缆抛出,漕兵一拥而上,将其拴在岸边。 船下噌噌小跑上一个矮个闸官,正是阮葵。恭谨从美髯哨官手中接过堪合,核对无误后,又与对方悄然细语了几句,指了指船下。 那哨官凤眼一瞪,脸上倏地爬上了玩味的神色,似笑非笑朝那里招了招手。 没一会儿,阮葵便带着谭九鼎、徐绮与雷更生三人登上了船去。 “怎么不当缩头乌龟了?还敢再来?” 哨官盯着雷更生,冷笑道。他比后者矮些,气势却高了一大截。 这份目中无人的傲慢,徐绮看着眼熟,想了想,便与曾如骥的身影相合起来。暗自腹诽:怎么卫所日渐势衰,这些兵将的下巴反倒是昂上天去了呢?都用鼻孔看人? 又反思:既然敢这般气势凌人,想必真有些能力在身上? 再观这哨官身形矫健精壮,手长脚长的,便寻思雷更生在此事上似乎没撒谎,他或许真的打不过此人。 不过军中有如此藏龙卧虎之辈,怎么还只是个小小哨官? 徐绮在心中揣了个疑问,就见雷更生拱手朗笑应说:“没点儿斤两也不敢随便造次不是?小的没什么长处,唯独就是过嘴的话记得牢,这不,知道大人您要过闸,就来拜会了。” 说着话,他眼梢余光往旁边的谭九鼎身上引,哨官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毫无遮拦地将扮作船工模样的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视线定在他满布疤痕的手上,冷不丁就揭穿道:“找个边军逃兵来糊弄我?” 徐绮心头猝然一紧,抱紧了怀里的刀。 果真好眼力!比常人敏锐。她不免为他们捏了把汗。没想到第一道难关竟是身份被质疑。 幸好谭九鼎不慌,他张口便答:“儿时随家人在开原北境牧马,落雪窝子里扒雪冻的。” 哨官似哼了声。“你是不是逃兵也跟我无关,这船户头子说你能打,来套拳脚看看,别只会长块头,动起来就笨得像牛。” 徐绮身后响起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回过头去,发现船上那一堆桨工也在全神贯注地看向这边,似看戏一样津津有味,不知交头接耳些什么。她顿时气闷,闭眼开始吞吐平复着呼吸。 真是倒反天罡,小小哨官当众让巡按御史给自己舞拳弄脚。 多亏谭九鼎是个不讲究的人,能屈能伸的,要是放在她身上,恐难以轻易吞下这口气。 “那你且看。” 男人撸袖提气便亮了架子。单看那架势,哨官的眼睛就亮了些。 可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实力,撇去亮眼的架子以外,谭九鼎一套拳打得歪七扭八,说绵软又不流畅,说刚猛又不着力,仿佛就是一个顽童偷师学艺照猫画虎耍着玩似的,舞得乱七八糟。 哨官眼尾抽动,喝了声“停”,语气已是不善,脸色更差。 “拿这种三脚猫的功夫是要戏耍本官不成?”他猛地怒视雷更生,腰间的刀这就要动了! 雷更生恐也没料到这招,难得露出了手足无措的神情,恨不得一只眼睛朝谭九鼎苛责,一只眼睛朝哨官喊冤。 这一瞬的功夫,那刀就“锵”地出鞘,逼他咽喉而来了! “诶!”雷更生喊一声,向后倾身便躲。可那刀光才冲到跟前就陡然变换了方向! 徐绮眨巴着眼,好容易才看清这刹那的变故——原来是乱舞瞎扭的谭九鼎猛地撩腿飞踢,精准命中了哨官手腕,震得刀尖歪了命中,顿时破了狠招!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1章 藏拙弄人 这哨官也非同一般!结结实实挨了谭九鼎一脚却还没震掉兵器的,他还是徐绮见过的头一个。 非但没掉,反而在下一瞬便矫正了方向,顺势扭转路数,调头奔谭九鼎来了! 此等迅捷的反应,看得徐绮一愣一愣,不敢眨半下眼睛,生怕漏了过招的精彩。 “我说你这人,玩便玩了,怎还拿我当彩头?不先打声招呼?”雷更生后退脚跟扎稳,冲着接招化招的谭九鼎喊道。 徐绮心想这都是轻的,却没空分神理他。 只因眼前这场景太精彩——青布衫子与青袍身上下翻飞,如鬼影交错!细雪斜飞,刀刃映着雪光,晃晃地刺眼! 哨官是个精干人,虎背蜂腰却柔韧非常,能把身子绷得像拉满的弓一样,跃起时几乎是离弦之箭能飞得老高! 徐绮生怕谭九鼎肉身难挡利刃,手心里攥紧的汗不知不觉已经打湿了藏着刀的布缠。 她被刀光闪了眼睛,很想这就把刀抖出丢给他,可又知只要露了御赐雁翎刀,谭九鼎的身份必然暴露。连一双手都没躲过那哨官的锐眼,又怎奢望他会认不出那精工锤炼的刀身? “当心!”见刀锋扑到鼻尖,徐绮忍不住叫了声。 一粗茧厚掌从旁堵住她的嘴,歪头迎上那人竖起一根指头的示意。他气声悄然警告:“当谁都听不出你姑娘家的调门来?别说话。” 徐绮凝息,只好点点头。 幸而那哨官专注眼前的一攻一守,身后桨工卒丁又聚精会神在两人精彩过招上,叹声频频,无人在意她那声惊慌的呼叫。 徐绮拨掉雷更生的手,自己捂住了自己,紧皱眉头细看二人—— 此时哨官刀锋已过,谭九鼎偏头让开。他也不是一味退让,拳风狠辣紧随而至,直扫哨官耳畔!这一拳要是挨上了,怕是要聋上半日。 “好拳!”那哨官躲得惊险,竟还对谭九鼎叫好,“好拳呐!” 忽的,他就站定,收了要出手的刀。 在刀光拳影的风驰电掣间突然劈了个气口出来,停下了。 谭九鼎刹住脚,不解对面意欲何为。还没问,便见那人竟把手里的刀往船艏一丢,刀尖便直直插入龙头,震得嗡嗡作响! “既是好拳,我便不能占你便宜。”哨官也亮出了一招架势,长臂舒展,漂亮非常,长髯下嘴角有了笑意,“来来来,过闸需得三刻,待我们决个痛快!” 正这时,船身果然动了,缆绳尽落,岸上纤夫牵着就将船带到了闸槽。这就要过闸了! “好,就三刻,”谭九鼎也不再藏拙,袖口提到肘上,曲腿滑步,架起了臂膀,“时候到,胜者说了算,官爷留心了。” “呵,口气不小,赢不了就把你扔到闸下喂鱼虾!留神!” 哨官口吐白气,脚下一蹬,甲板雪化为水结成冰,这“咯吱”一响,人便扑到跟前! 谭九鼎侧步避过,一记直拳捣向肋下。不料哨官竟没躲,闷哼了一声,硬生生接住这一拳,反手就抓他手腕,要拧他手臂脱臼! 那力道来得凶狠,多亏谭九鼎顺势而为,旋身飞起跟着那道刚劲化掉了杀招,否则此刻他那条手臂定然已残。 雪越下越密,二人你来我往难分胜负。 徐绮见这样不是办法,倘若三刻时间到,谭九鼎没能赢他,他们还是个死。 “喂,”她放下手,去拉扯抱臂看戏的雷更生,“你想想法子?要死咱们可得一齐,你就不怕?” 谁知雷更生挑眉,很是意外,指指船头相斗的二人。“没看出来?他这是在逗那哨官玩呢。” “什么?” “我们的宪台大人喂招喂得很是巧妙,估计是不想让对手输得太难看……”他放低声音,抬手拢到嘴边对她递话,“要是赢得太容易,才真的是活不了呢。” 徐绮听了,又扭头去看那飞上飞下的两人,她无论如何也瞧不出谭九鼎有让招的痕迹。相反,在她眼中,他招架得很是辛苦。 可雷更生不慌不忙的,十有八九是心里有底。毕竟论武功,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白丁。 沉思片刻,不甘心地嘟囔了句:“要是他真个没赢,让你第一个下去喂鱼虾。” 此时快哨船已过上闸,中闸拉起,水位渐低,正要一步步与下闸平齐。 时间还剩一半。 徐绮心里头仍在敲鼓。 慢慢地,她似是看出什么门道了——她不懂拳脚,但却了解谭九鼎。 这人每次动武都势如破竹一般迅猛狠厉,最喜直击要害,一击制敌。可此时的他却粗喘如牛,根本没有平时锐气的一半多,仿佛他天生爆发不足一样。 这下她明白了,怪不得雷更生知道他在让招,正因为他与谭九鼎是交过手的,最懂得他的路数,所以才察觉了反常。 徐绮嘴角浮上了隐隐笑意。看来不必慌了。 随两人过招时间拉长,那哨官的攻势也逐渐迟钝下来,拳头红透——天冷,手僵了。 再观谭九鼎,冻疮厚得像套了层壳,根本无动于衷。 突然,他假意扑左,实则右拳猛突,哨官回闪不及,肩头挨了一记,登时半边身子发木。手臂不自然地颤抖起来,脚底更是在冰甲板上打了半个趔趄,好不狼狈。 谭九鼎不追,退开两步,抹了把眉眼沾染的雪渣:“官爷,天寒地冻的,拼命不值当。” 哨官揉着肩膀,终于觉出味儿来,咧嘴冷笑起来:“好小子,原来是藏着呢?” “承让。” “哪个说停了?再来!”话音未落,哨官鞭腿已至,靴边刮风如刃,竟在谭九鼎耳边蹭出道血口子。 谭九鼎见状,不再收力,飞身扑向船艏深插的快刀,“噌”将其抽出,直朝哨官面门扔来! 拿了刀却不用,只当块废铁般砸人。哨官暗笑这人愚钝,原来是不会用刀。 既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手一抬便接下飞来利刃,刀光一划,正要破谭九鼎要害,劈胸腹而去,却睁眼见那刀映着雪光的背后,闪了自己的眼,谭九鼎的一记快脚已到!“咚”地踹中了哨官胸口,把人踢得一丈远,狠狠砸在看戏的桨工中间,生生断了一条大桨! 谭九鼎收腿,站定,又道了声:“承让。” 快哨船又翻过一道闸门,此时已过下闸,奔向南流的下游而去。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2章 胜负不由人 卒丁见哨官吃了亏,速来搀扶,却被对方左右推倒。 那哨官爬起来,粗喘白雾,脸上变了颜色。他虽败了,可在徐绮看来,能砸断大桨还完好无损站起来的,已堪称妖怪了。 “好手段呐!好手段!”哨官抹掉扑面雪屑,带下一丝血水。 见他满面阴鸷,徐绮暗叫不好:这等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之辈,怕是输不起的,倘若他真的翻脸不认人,他们也毫无办法,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 哨官努力稳住身形,走过去拾起自己的刀,那刀长足有三尺余,比徐绮见过的任何一把刀都要长,不禁让她心生畏惧。 见对方提刀步步逼近的模样,她脑中生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滑稽想法——用那刀将他们三人串成一串都绰绰有余。 徐绮生硬吞下唾沫,身体后倾,如弱小面对猛兽般,随时准备逃跑。 谭九鼎反而上前踏了一步,拦在最前,拱拱手。“现已过闸,胜负分出,官爷还请遵守承诺,允我们一件事。” “哼,”很不服气地嗤了声,似有隐忍怒意的冷笑夹杂其中,他又一次将谭九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目光已截然不同,“你,叫什么名字?” “……谭定之。”谭九鼎自然不会报上真名。 而那哨官也不傻,立即戳破:“你可不是个寻常船工。” 他刀尖比划一下雷更生。“有这等本事,又何须伏于人下?杀了他,你来混个船帮头子当当。” 谭九鼎余光扫过雷更生含笑静观的反应,回答:“官爷谬赞,雷老大能集众人之力推为上者,自有他的能耐,只靠一双拳脚拢不来人心。我就是耍气力混饭吃的,除了这个不懂别的,也没有兴趣。” 他反笑回敬哨官道:“官爷你不也是一身俊俏功夫隐于卫所之中吗?倘有心施展抱负,混战之中也攥上十颗倭寇首级,夺个响当当的头功定是不在话下的。” 听出他话里意有所指,在拿曾如骥当年之勇说笑。 哨官倏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便化解了许多狠戾,显得亲和不少。 “我且当你无知说了浑话,当着淮安卫将士的面记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脖子够不够硬吧。” “官爷你胸有天地,不拘小节,多谢。” “拍马屁就免了。”哨官噙着笑抬了抬手,此时已经将刀反负于腕后,没了威胁。 “好吧,就让我听听,你们有什么请求要舍命铤而走险?” 过了会儿,听过他们的意图,哨官挑眉,将他们三人挨个巡睃一遍。 “淮安?就这个?” 他一双凤眼的黑珠黯淡又锐利,被那如刀一样的视线刮过时,徐绮不禁泛起一身冷痱子。 “哼,”对方果然心思机敏,“越是简单的要求,越是有问题。淮安又不是什么禁地,漕河来往船条繁多,再不济旱地官道也畅通无阻,什么法子不能回,偏要顺我这快哨船……若非是想借机探我军情,就是想追赶什么?” “你们上船之前就知道我这船是去淮安府,情报依然了得,看来不是为了刺探军情。” “那就剩最后一种可能,说吧,要撵何人何物?” 三人相互对了眼神,雷更生开了口,当然还挂着笑容。 “爷爷果然厉害,一眼就能识破,我等根本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抬手不打笑脸人,先拍马屁准没错,“是有两个小贼偷了我家东西跳上船逃往淮安去了,我这人睚眦必报,定要在他们销赃之前连人带货通通抓回来。” 要不说雷更生是个撒谎高手呢,眼睛眨都不眨,就编出个令人信服又不生疑的借口来。 虽说徐绮现在暂时与他站同一边,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头翻了白眼,腹诽他的说谎成性。 哨官像是想了想,在短暂的判断后,叉起腰。“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有个条件。” 这跟刚刚说好的不一样。 徐绮皱起了眉。她就知道不可能真的输赢定乾坤,果然,这人临了改口,又强行加戏词儿。 “爷爷尽管说。”雷更生眯着眼,但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了。 哨官用反握的刀柄指指谭九鼎,对他说:“我要这个人留下来陪我练拳。” 雷更生一怔,瞥了眼看不出神情的巡按御史,又生硬地弯起嘴角。“这小子就是个粗人,家里祖祖辈辈都是下等人,上不得什么台面,能跟爷爷过上三招已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啰嗦!” 哨官不悦。“你就说应或不应。” 雷更生咽声,竟转头去问谭九鼎:“你说呢?应还是不应?”、 徐绮看清了他嘴角按捺不住的抽动,似乎憋笑十分辛苦的样子,就知道他其实根本没想为他们解脱,只怕是单纯在看一出好戏罢了。 这奸贼…… 徐绮才要发声替谭九鼎说两句,没想到他自己竟开了口。 朝哨官一拱手。“既然官爷瞧得起,那谭某自然不遑多让。” 咦? “哈哈哈!”哨官心满意足大笑起来,“唰”地将刀彻底回鞘,畅快淋漓,“既如此,那到了淮安府地界,你们两个就自行下船去吧,把他留在船上。” 像得了称心如意的玩物,哨官转身对旁观的桨工假装板脸,喝道:“都看够了?还不快加速,咱们要撵人呢。” “是!” 数十壮汉齐声,震飞了雪沫子,口号喊起,这就发力摇起了大桨来。 蜈蚣船猝然迅猛如飞,连割在徐绮脸上的风都更锐利了。 她避着哨官,悄然凑过去使劲儿拽拽谭九鼎,质问:“你疯了?答应些什么有的没的?” 谭九鼎瞟了眼再次立于船头的哨官,小声答:“他能临时变卦,为何我们不可以?” 见他狡黠眨眼,徐绮才懂了他的意思。“那你不担心惹他发怒?” “那又如何?届时你们两个已经下船,留我自己的话,如何还糊弄不过他了。” “几分把握?” “放心,绝对不会耽误抓人。”他似是下定了决心,“这次不可能再让那些家伙从指缝溜走了。”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3章 油滑人长了张抹油的嘴 从安东逃到兖州新坝闸,他们乘白廷仪家商队的盐船用了差不多一日光景。 而换做快哨船,顺风顺水,竟快到只用两个时辰便能眺见安东闸坝了。 一想到他们是真的有可能追上王程一行搭乘的盐船,徐绮的心就难以按捺地怦怦直跳。 她牢牢记得炊饼婆给他们的船兑,上面赤字船号写着“淮盐亥字七号”。这一路快哨船每赶超一艘,她就要定睛细查对方船号几何。从目前尚未遇见的情形看,与她心中计算后的结果相差无几——他们很可能会在安东赶上对方! 如今再看到安东闸的模样,她的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没想到啊,曾如骥能疯狂至此,”雷更生放肆地捧腹大笑了好一阵子,抹了抹眼角挤出的泪水,“我还以为他是庸俗至极的无聊之人,没想到竟小瞧了他,有趣,有趣得很呐。” 徐绮冷言剐他,哼哼没说话。 她本不想透露他们为何要躲避潜行小心翼翼,可无奈这家伙的脑瓜子太好使,“鼻子”比脑瓜子更好使,三两下便猜出了自己自地窖逃走后大致发生的事情,甚至他的想象还更为浮夸。 为了不让他在关键时刻因误解而坏了大事,徐绮只好替他理清头绪,告诉他要小心曾如骥。 她倒是不担心雷更生现在会临时倒戈偷偷向曾如骥的人通风报信。从得失来看,这回他当不了墙头草了——曾如骥不是唯利是图的潘集,他的傲慢不可能让自己听信于一个小小船老大。 况且,在曾如骥眼中,他也算一个知情人,既然是知情人,当然是灭口永绝后患为上。 连巡按御史都敢陷害的人,还会在乎雷更生的命吗? 雷更生聪明着呢,自然能想透这一点,不会贸然投奔曾如骥。 “如此危险,那你们还决定回淮安?那周家姑娘对你们就这么重要?” 徐绮嗔怨地瞥了眼,恨道:“她与你们而言就是小小绣娘,可对我来说不一样。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知微,早在她父母面前发过誓,一定会带她回家。” “呵,不愧是敢在激流里捞人的,真是有情有义。当时初遇你还化她身份,唬得我也一愣一愣哩,还真把你当成了周掌柜的独生女。”雷更生厚着脸皮道,“这么说来,你我算是扯平了。” “胡说什么八道?这如何能一样?你满嘴谎话两边通吃,这笔账早晚要跟你算清楚,别打马虎眼。” “可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呀!” “谁知你有没有交代所有?”徐绮干脆站起身来,坐得离他远了些,绕到了谭九鼎的另一侧,把他当个隔断,夹在中间,免受其扰。 谭九鼎闭目假寐,刚被哨官拉着探讨拳脚,耗费心神,这才趁对方整备堪合的空隙抓住机会休息。 左右二人都以为他睡着了,谁料他突然开口:“周家姑娘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绣娘,你定然知道,却糊弄过去了,连缘由也没交代,这便是不诚。” 雷更生见他发功朝自己来了,直叫冤枉。“宪台爷爷明鉴,小的我当真不知,这些都是陈小官人透露与我,却没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呀。” “还是胡说。”谭九鼎眼也不睁,斩钉截铁道,“从铜钱信物看,赵青必是你的人,那么你知道周家姑娘的事会比潘集早上许多。” “诶,掳走周姑娘可是赵青自作主张与王程等人合为同谋的,与我无关啊!反倒是他牵连了船帮,走上绝路,害我费了好大力气给他擦屁股,还差点儿把自己搭进去了。” “哼,你当然要推给潘集,”徐绮气鼓鼓,“他被曾如骥摁在淮安九死一生,万一有个什么就是死无对证。” “青天老爷,实在是冤枉,我可发誓句句属实。”雷更生竖起三根指头朝天,可唇角轻佻的笑意却丝毫无法说动两人。 “好好,”见二人根本理都不理,他自暴自弃了,“反正我只能跟着你们,等抓到王程,我任凭发落吧。” “本就该如此。”徐绮不买账,冷哼定论。 出发前,他们逼着雷更生倾吐了自己所知之事,从船帮到掳掠女子,问得事无巨细。 可惜这船老大是生在油罐闷在油罐里的,浑身上下滑溜溜,一张嘴两片唇,开开合合说得有模有样,就是听起来处处奇怪,却又抓不住他把柄。 越是这样,徐绮越能肯定,他又一次隐瞒了什么。一个人脉甚广的船帮头子,怎可能从头到尾都懵懵怔怔甘心为别人做嫁衣? 而且黄璋被设计陷落,沉迷于皮场庙赌坊,远早于王程等抵达淮安的时间,那时就已经有人开始布局,引黄璋去寻潘集帮助,最后拿赌债抵换周知微这个质子。 至于这个人到底是雷更生还是潘集,他们无凭无据。 这油滑家伙便是认准这点才肆无忌惮地随意诓骗。 但好在他同意与他们同行,意味着他们还有机会想方设法撬开他的牙关。 徐绮已经开始想念那些左大益深谙的手段了。若到迫不得已,她会双手双脚赞成将雷更生五花大绑严刑逼供。 “喂,”她想到那个人,便轻轻戳了戳谭九鼎,“这次回去淮安,还需得找到左大益,不管他现在如何,我们都尽可能带他离开。” 猛地听见徐绮为曾经讨厌的人说好话,谭九鼎眯开了眼,神色复杂地朝她看来。 “当真?” “我们欠他的,”她像模像样地抱起手臂,哼了声,“我这人最讨厌欠人人情,这债必须得还。” “不过……你也得做好准备,不是我故意乌鸦嘴,万一他有个什么……” “我懂。” 谭九鼎的情绪看起来可比刚刚离开淮安时强了百倍。连眼神都坚定有力了,下垂眼角也不再发红,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直言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眼神太熬人,惹得徐绮的脸一红,局促扭过头去,不接茬了。 “呜——”望楼之上一阵号声响起,安东闸到了。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4章 惊闻死人急报 快哨船永远优先过闸。 跳板搭好,岸上已经有人等候。 哨官将谭九鼎绑在身边,命他随行,徐绮则与雷更生躲于舷后,伺机下船寻找淮盐亥字七号的位置。 “管领运。” “钟哨官。” 一银钑花带的武官与下船之人拱拱手。两人看起来生疏非常,似是关系冷淡。 徐绮找不到时机下船,便在暗处偷听。那被叫做管领运的人必是漕运千户,既然司督漕调度之职,那与快哨船交接最合适不过。 “急报在此,速速发往海州。” “海州属淮安卫,如何从济宁卫调船发信?” 漕运千户品阶远高于一个小小哨官,这人竟还敢质疑?徐绮冷笑,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识字的话就知道为什么了。”管领运的声音忍着怒意。 过了会儿,听见一声低呼从哨官口中惊出:“此事当真?曾卫帅被害?” 他声音很小,却被耳力好的雷更生抓住,震惊地转述给了徐绮。 什么? “你没听错?” 雷更生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窃听。 “凶手呢?可抓住了?” “我与钟哨官怕不是能闲谈的关系吧?卫所已经为此忙得不可开交,海州是散州,我们分身乏术。钟哨官安守本分,将急报送到即可,其余不劳费心。”那漕运千户又向手下书吏交待了堪合时宜,便直言“告辞”,拂袖而去。 被冷遇的哨官傲慢地哼了声。“连刀都拔不利索,装相倒是顶厉害。” 过了会儿,他交接完堪合,回到船上,对雷更生和徐绮下了逐客令。“滚吧,本官要返程了。” 徐绮真想揪住他问清楚那急报到底写了什么,可她识时务,知道此刻不宜多言。 便恭恭顺顺地学雷更生模样作了一揖,余光瞟了同样拧着眉头沉思的谭九鼎,没做停留,步下跳板,离开了快哨船。 曾如骥的暴毙对她冲击确实很大,想起要挨个查看闸关停泊的盐船已经是呆了好一会儿之后的事了。 不知是不是有大事发生的缘故,整个安东闸气氛凝重,码头上的人都低沉沉的,连他们肆意走动也无人来管。 雷更生对这件事的反应,比起懵然,更像是饶有兴致,自言自语道:“有点儿意思啊,变得有趣多了。” 徐绮懒得跟他搭话,认真找起了船号。 “喂。” 她朝对方手臂拍了一巴掌,唤他回神,指指某条不甚起眼的盐船。“看,在那!” “嘘,”雷更生左右看了看四周来往的船工、漕兵和官吏,沉声提醒,“不知他们下船没有,也不知这里是不是有他们的耳目,小声些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人说得有道理。 “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人探探底细。” 雷更生刚要转身,便被拖住。“不行,”徐绮质疑道,“谁知你逃开我视线会做什么勾当?要去我们也得一起,少耍花招。” 船老大失笑。“不怕我把你拐带了?” “别贫嘴,快走吧。”徐绮对他没有一丝好脸色。 雷根生其实也没带她走远,只是在码头上逛荡了两圈,而后寻到个守着火盆架子跺脚的赭袍小吏咧开嘴走了过去。 那小吏长了对招风耳朵,被突降细雪的寒风吹得快掉了似的,搓着取暖。 “就这么抠?连副暖耳都舍不得置办?贺孙山?” “嘶!” 谁料小吏见他就跑,连腋下夹的簿子掉了都不管。 被雷更生长臂一捞拽着后衣领拖了回来,脚尖挑起簿子,又塞回对方腋下,拍了拍。“别跑啊,要不要我高声喊几句‘还钱’呐?” “谁欠你钱了?” 小吏回身便骂,骂完又哭丧了脸。“雷爷爷,求你了,别来了行吗?” “你还钱我就不找你了。” “我什么时候欠你的了?” “非要我说?从近了说上回你赌叶子戏赔三……唔!”雷更生嘴巴一下子被捂紧了。 “那是你耍老千!不要脸!” “嘿,你哪只眼看见了?证据呢?我可是有你真凭实据的借条啊,非要我嚷嚷着让所有人都听见是吧?喂……!” “行行行,我怕了你了!”小吏巴掌都堵不住他,拼力气也拼不过,脸跟耳朵一样红了,挣扎无用,只好认栽,“说吧,又找我干嘛?” 雷更生露出白牙,指指船号“淮盐亥字七号”的盐船,问:“巡检司消息灵通,你跟我说说那艘船上的人。” 小吏撇撇嘴。“就是些船工水手的,督船的是淮安卫一个姓晁的百户,没什么特别。” “这不对吧?我怎么听说那上头有……”雷更生手指圈起来比了个奇怪手势,小吏一滞,丧气道,“你既然知道还问我作甚?”说话时他左右乱瞄,似生怕有人听了去。 “那下船了没?” “若人跟货在一起,那应是没有,反正我没见着,兴许是要坐到最后吧?”最后指的就是淮安城清江浦了。 “那就行了。”雷根生说完,拍拍他,伸出手去。 小吏眼都瞪圆了。“干嘛?我没钱!” “不要钱,”船老大朝他嬉皮笑脸,“我要上去,给我来张船兑。” 离开时,徐绮见那小吏像是失去了所有一样垮下肩膀,身子缩了一半大小。 她收回视线,扭正问得手的雷更生:“不再问问他曾如骥的事吗?他应该不会对你隐瞒吧?” “是不会隐瞒,但那样也会打草惊蛇。” “什么意思?” “我能从他口中套出消息,别人也能,你要是不介意将自己的行踪交待出去,那大可以试试。” 徐绮噎声,皱了皱鼻子。 雷更生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问说:“就这么好奇曾如骥的事?老天开眼收了他,不是正好对你们有利?” “说是没错,但……我心总觉得怪怪的。罢了,与你说也没用,我……” 徐绮一句话没说完,忽然望楼上熟悉的号角声又起,心中一惊,眺望去,果然看见来时的快哨船已经调头,准备出闸了! “糟了,谭九鼎还没下来呢!”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5章 调虎离山还是自投罗网 徐绮说着话,脚底下就已经要朝那快步奔去了,幸而雷更生一把拉住了她,冲某处努努下巴。 “急什么,你看那不就是你情郎?” 谁是情……算了,徐绮也没空去驳他,着急顺着他示意方向寻去。 “啊。”来往搬运的船工中还真就混进了一个熟悉身影,撂下盐包便朝他们小心翼翼溜了过来。正如刚刚无人管她和雷更生一样,同样也没人察觉他的反常。 “谭九鼎!”徐绮低呼,气声里都是藏不住的惊喜,“你怎么逃出来的?” 谭九鼎没答,而是有些着急地问雷更生:“你有没有法子进淮安城?” “何事如此着急?”徐绮追问。 谭九鼎答:“我看了那份急递公文,上面说杀害曾如骥的凶手已经被下了卫所大狱。” “那又如何……等等,”徐绮从谭九鼎的急迫中嗅到了一些不祥的气息,她胡猜了个最坏的结果,“那凶手,不会是?” 谭九鼎的脸沉得像藏了雷暴的乌云,坠得千钧重。“没错,就是他。” 徐绮捂住了惊张的嘴巴,说不出话。 雷更生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不满:“二位打什么哑谜呢?” 他晃了晃手中的船兑。“所以,还上不上船了?不是要去清江浦,嗯?” 忽然一阵马蹄声急促传来,搅乱了码头上的浑浑噩噩,让一切都活了过来。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朝那去——只见一队卫所官兵凶神恶煞闯进了闸关。 那横冲直撞的风格,让徐绮不禁怀疑曾如骥是不是没死。 定睛看领头那人身形,确实非本人。 他从高头大马上跃下,面前站的正是刚刚那个接应快哨船的漕运千户。后者恭敬行礼,然后上前耳语了什么,领头武官便振臂高喝一声“搜!”而后几十人便“呼啦”散开,如蜂群一般放射搜索起来,也不知他们在找什么。 但徐绮已经本能对这些淮安卫的军兵产生了畏惧,一见这阵仗就忍不住想要藏起。 “不妙了,”雷更生替她说出了心声,“这帮人不会……是在找你们两个吧?” 徐绮按住本能,用理智说话:“应当不会吧?曾如骥死了的话,那他们又何须继续为难谭九鼎?” 作为话题中心,谭九鼎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已经结成了死结似的。 “先避一避吧。”他也拿不定主意了,“谨慎为上。” “那咱们就不能上船了。”雷更生看着船兑,面露惋惜,“贺孙山那家伙的嘴可松的很呐,此刻上船等于自投罗网。” “可恶。”徐绮也想到了。可他们现在要急着确定王程一行人究竟在不在那条船上,倘若又一次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脱,她怕是要几宿都恨得睡不着了,气也气饱了。 “……分头行动吧。”谭九鼎突然说,“我去引开他们,你们二人潜上船去。” “不行!”徐绮头一个反对,她打断谭九鼎接下来的劝说,手不容置疑地竖起,拦住,“你先听我说,要去引人也该是我,一来,我降不住王程等人,就算找到他们,那也如同自投罗网,二来,这些卫所军兵奈何不了我,好歹我……有所倚仗,就算关我,也关不了多久的。我来设计引开他们!若你们行动快的话,再回头救我也不迟!” “不要胡闹!” 此时有开船号角突然吹起,三人看去,那淮盐亥字七号已经要解开缆绳撤掉跳板了! 怎么如此巧!偏赶上这个节骨眼! “快走,要来不及了!”徐绮不听劝,使劲儿朝谭九鼎推了一把,自己调头就往反方向跑去。 “徐绮你……”“别你我他了,快点儿吧!” 雷更生截断谭九鼎伸出的手,把人朝船的方向扯了一把。“她比你有理!再不赶紧就两头都完蛋!快走!” 谭九鼎咬牙望向徐绮肆无忌惮奔向卫所军兵的背影,槽牙都要碎了,腮帮子生疼,挣扎着狠狠扭过了头去。 二人混进船工人堆中,脚下可比带着徐绮轻盈许多,没一会儿功夫,便踏上了即将撤掉的跳板,凭一纸船兑,跃上了几欲启航的淮盐亥字七号。 再看徐绮这头,她数着心跳,已经脑中计算好了要做的事,精确到她需要迈多少步,又在何处转身——惊险让她的血液奔涌,脑子变得比寻常还要清晰! 十八步,十八步是正好的距离,太近,她就逃不掉,太远,她难以吸引对方注意。 十八步刚刚好。只要引开他们一小会儿,让谭九鼎与雷更生上船,让盐船离岸,一切大功告成! 十八步外,卫所军的铁靴正碾碎薄霜,与她心脏同速,“咯吱咯吱”作响。 他们分散很开,只有直奔那领头之人……寒风吹着零星雪沫子割疼了她的脸。 不甚合脚的草鞋竟突然溜了一下滑,徐绮险些栽了跟头,这一下,便引起了一个正在挨个搜索船工长相的兵卒注意,他猛地朝徐绮走过来,似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那兵甲摩擦的唰唰声像毒蛇游荡,吐着信子快速靠近!她甚至能听见对方振开弩机的吱嘎声——虽然还不到十八步,但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徐绮调头便跑,嘴里高呼起来:“谭宪台!你等等我!我在这里!” 这演技很拙劣,但凡能看见她的表情,那兵卒也不会红着眼冲上来。 正如他们预料的,这伙人还真的是追着谭九鼎来的!为何?怎么会?徐绮边叫边跑,边涌出许多问题。 他们才刚刚到达安东!还是乔装潜伏在快哨船上来的!这些淮安卫军兵怎么会抵达如此之快?哪里来的消息呢? 徐绮脚下一个趔趄,已经听见身后兵甲相摩的声音更近了!甚至,还有马蹄声? “休跑!围三缺一,”忽然那似耳熟的声音从身后伴着马蹄传来,带着瓷片刮铁般的冷意,“跑不掉的。” 身后脚步突然向两侧分开!玄甲战马踏碎薄冰,马背上的面目倏地清晰——清晰到徐绮能看见那道横贯下颌的刀疤,藏在袖中攒紧的簪子差点脱手。 她知道为什么会耳熟了,是梁雁。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6章 故人没有半点用 “徐三小姐。” 领头武官冷冷地落下话:“听闻你前者来了淮安,还以为是误传消息,没想到是真的。” 他这番态度登时让徐绮倍感陌生。那个曾经把她架在脖子上玩耍如亲人的身影,像水中月一样,一个石子儿便搅得稀碎了。 唯独那道刀疤,才让她确信自己没认错人。 “梁佥事……”徐绮再观他穿着,猜测,“现在恐怕不能叫佥事了吧?” 梁雁没回答,只是抬手示意,阻止了想要上前捆缚她的士兵。 “谭宪台何在?”他立于马上,左右眺望不见人,了然,“……看来是中了你的调虎离山之计,徐三小姐儿时便颖悟绝伦,现在更是非同一般,不该小看你。” 徐绮收敛了心中残余的惊喜,也沉了脸。“你找不到他的,死了心吧。” 谁知梁雁并不动气,脸上未曾起伏半点,仅哼了声,泰然道:“无妨,只要留住三小姐你,谭宪台迟早会到。来啊,让出马匹,带徐三小姐回去。” “是!” 众卒应声,一旁立刻有武官跳下马背,将马缰马策递过来。“三小姐请。” 徐绮吐出一口闷气,阴着脸,夺过来纵身上马。 梁雁瞥一眼她的姿势,若有似无点了个头。“不错,还没忘。” “对自己曾经的教习成果满意了吗?”徐绮怼他,“走吧。”她已经没了叙旧的心情,也不想听见他提起旧事。 刚刚那个漕运千户上前一步,自告奋勇:“同知先行,下官可带一队人继续搜索。” “不必了,”梁雁巡睃了闸关,又瞥一眼徐绮,告诉手下人,“三小姐若不想让我们找到,那就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的,省了力气吧。” “……是。” “嗬!”梁雁调转马头,众人紧随,匆匆来,又匆匆走。 徐绮被夹在其中,被迫策马而行,手和脸已被冻得没了知觉。但比起身体的寒冷,她心中的凉意更胜。 梁雁已不同往昔,十数年未见,从辽东到江南,谁知人会变上几变? 她也早已褪掉稚气长成,若非傲人的记性,恐连这个教自己骑马射箭的人都忘得干干净净了。而他还能认出她来,也是万幸,否则今晚难逃一劫。 后面的,她不能再奢望许多。如今就把他当一个陌生人……不,一个对手来看待,小心周旋,才是上上之策。 余光瞄一眼寒雾茫茫的河道,那里竖起的丛丛帆影让她心里暂时安稳了些——希望谭九鼎那边一切顺利,能抓住王程,救下知微吧! 凭借这小小希冀,徐绮稳住心神,跟随一路回到了淮安城,进了淮安卫指挥使司。 闷雷马蹄声碾过石板路,自辕门下隆隆而过。厚重朱漆大门两侧石狻猊头上似化非化的薄雪震落了些。 梁雁拽下腰牌一点,值守门军立正收兵,推开中门任由兵马通行。 过二门后,梁雁已下马,大步流星,罩甲下的贴里汗巾透出寒气,冰晶簌簌跌落,在回廊青砖上砸下一个个小水洼。徐绮踩着那些水渍沉默跟随,不知他要将她带到哪里去。身后跟随的兵卒让她毫无退路可言。 沿途书吏纷纷避让,却见梁雁倏地驻足,揪住一人问:“那边结束了吗?” 小吏低头答:“午时过,刚刚结束,下官正要去交承,同知有何吩咐?” 梁雁摆摆手。“回时报来。” “是。” 推开西厢房的雕花隔扇,身后的兵卒便不再跟了。徐绮回头瞟了一眼,提着心随梁雁迈了进去。 炭火盆子里的余烬突然炸爆开一粒火星,惊了她一下。幸而梁雁没有察觉,她赶紧抚平胸口,尽量不让自己的忐忑外露,装作要强。 梁雁解下佩刀“哐啷”了在案上,将某纸公文震起来一页,露出个朱砂圈的批,很快叫他合上了,致使徐绮根本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仅能分辨上头盖了几颗红色大印,断定这公文非同寻常。 外面兵卒突然进入递上热过的帕子,让他撵走了。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人进来。” “是。”兵卒撤出,还关了门。 徐绮凝住呼吸,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束手站着,绷紧脊背,静观其变。 梁雁收拾了杂乱的公案,似把该藏的都藏好,才稳稳坐下,抬头对她说:“谭宪台是不是进城了?” 徐绮不说话。 他不怪,又继续问:“你们因何回来?” 还是不说话。 梁雁微微点了点头,已经摸清了她的应对之策。他哼了声:“不开口可不是什么好方法,不开口就可以任由别人假设,三小姐不怕自己吃了哑巴亏?” “给我纸笔,我要书信给父亲。” “呵,”梁雁头一回笑了,唯独笑脸还是曾经的模样,“搬徐巡抚,不,徐副宪的官威来压我?倒也没错,我确实不能把三小姐怎样,不过……” 他故意拖了腔调,仍是冷冷的,听起来格外惹徐绮讨厌。“我亦可以将三小姐以保护为由扣押在指挥使司,一直到京中来人接你为止。” “如何?我听闻三小姐此番出行是有要事自身,希望这样安排,没耽误你什么。” 徐绮本不想露了本心,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起。 等京中来人,等京中来人黄花菜都凉了,她还怎么去找知微? 梁雁敏锐抓住她的松懈,故意问:“不愿意?” 徐绮沉了沉心思,决定以退为进。“你是官我是囚,既如此,哪有我置喙之地?悉听尊便。” “……徐三小姐果然如儿时一样,仍旧是个爽快人。” “少废话,想关我就关吧,不过劝你别做梦,你把我当诱饵,却是水中捞月,等不来人的。” “哼,三小姐越是这么说,我越是肯定,谭宪台必然会来。” 徐绮身子一滞,挤出个不服输的笑。“好言相劝既然不听,那就等着吧。” 徐绮的嘴硬换来了自己一时的爽快,却没想到梁雁真的翻脸不认人,把她关进了校场监所,交由卫镇抚官看管。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7章 隔壁狱友 阴冷透风的牢房,唯独送来个火盆和一床被子,就算是还了旧情。 徐绮气闷地裹住自己,看着外面被雪覆白又化作泥泞的校场,顶着吹进来的风和雪,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没想到那个记忆中的梁雁会变得如此绝情。 他曾是父亲短暂任职辽东巡抚时与他们唯一走得很近的人。梁雁负责统管父亲身边的护卫,陪同父亲巡查各处,每日进进出出,夸她聪慧教她本领,后来更是亲如她的小叔无异。 怎么一晃这些年不见,就换了个人? 难道是在曾如骥手下近墨者黑了? 不过她也不知道他几时被调任到了淮安来,还升任了指挥同知。倘若早知有这条途径,或许一开始抵达淮安时,她也不必绕那么多“冤枉路”了,早能探出些有用的事,甚至可以利用他。 这许是老天在惩罚她非要憋着一股劲不肯与父亲联络书信吧。 现在怎么办? 谭九鼎不会一时糊涂来劫囚吧? 若是之前曾如骥陷害谭九鼎是栽赃,那如果谭九鼎冲动,才是真的掉进了圈套中,梁雁从此可以名正言顺通缉捉拿他了。 “说到底,他到底为什么还要抓谭九鼎呢?”徐绮缩在被中只露半个脑袋,嘀嘀咕咕自说自话,“难道曾如骥没死?这是他使诈?” 不,曾如骥应该不是这么聪明,甚至聪明到未卜先知的人。 “那又是谁告诉淮安卫的人我们回来的呢?” 徐绮被问题糊住了脑子,又动不了了。 她好困。 从在兖州新坝闸时就通宵没有睡过,如今身子已经扛到了头,疲惫、昏沉、寒冷,通通袭上身来,很快,便统治了她这个人。眼皮才挣扎了两下,就再也提不起来,彻底睡死过去了。 我会不会冻死在这里? 谭九鼎你可别来,聪明点儿…… 失去意识前,她脑中只有这两句话。 日头渐移,不知睡过去了多久,忽然一阵发泄似的叫骂声把她从没头没脑的梦中拽醒—— “直娘贼的狗官!老子且看你们还有什么招数!通通来啊!你儿子便怕你!我呸!” “死狗奴!没根基的王八羔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敢不敢来一刀痛快的!” 徐绮听着这骂声格外近,又格外耳熟。 她使劲儿眯开黏住的上下眼皮,朝那个方向挤了挤,好一会儿,才拨清了脑中的雾气。 “来啊!拖拖拉拉算什么汉子!你们这点儿小猢狲的伎俩,照爷爷当年差远了!” 再听,这声音已经不是简单的耳熟了。 徐绮猛地清醒过来,惊讶出声:“咦?左大益?”她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露了他们相识的秘密关系。 眼珠子瞪圆,左右巡睃,发现监牢外目及之处确实无人,才把耳朵贴近那边的墙壁,细细听来。 左大益的骂声格外难听,那嘶哑像被沙砾打磨了千百年的嗓子太有辨识度,任人模仿也学不来的难听。 保准是他无疑! 徐绮顿时惊喜,又陡然冷却下来,皱紧了眉头。 天生多疑的性子让她多想了几分——怎么就这么寸巧?梁雁将她关在此处,隔壁就正好是左大益? 从谭九鼎口中得知,曾如骥被杀,左大益便成了凶嫌落网,若这是真的,那左大益当是顶中顶的重犯要犯,怎会轻易与她关在同处,在这里凭风看景? 搞不好,梁雁是意有所图吧? 徐绮冷吸了口气,决定先不出声相认为好。 万一左大益没料到这层捅漏了什么,那他们两个都得完蛋。 徐绮索性闭上眼,装作假寐,在脑中飞快地盘算起来,静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而老天有眼,这个机会没等多久便来了! 日头西下,一兵卒提着清汤寡水的冰冷羹粥挨个给监牢放饭——其实加上徐绮在内,据她感受,这里关着的也不过五六人而已。 很快那破碗就被灌满了冷粥。 徐绮根本不打算碰一碰,瞟一眼就知道那东西若狗食无二,她宁可饿死。 而隔壁的左大益不一样,竟抱着碗靠了过来,隔着墙都能听见他“呼噜呼噜”大快朵颐的动静。 当然,重点不是他的不讲究,而是他此刻离她非常近,近到指尖敲砖便能传递讯息的程度! 徐绮来了精神,她便学着左大益,也去端起了破碗作为遮掩,靠到那面墙上,趁放饭的兵卒走开,小声朝旁边递去了声音: “左大益?左大益?” 徐绮估算的没错,这墙根本不隔音。左大益那头有很明显的一个停顿后,便传来了回复:“哪来的针扎扎声?这天还有没冻死的耗子?” 徐绮差点儿没憋住噗嗤笑出来,真难为他还故意提到“针”。 “是我没错。” “……狗杀贼的,真是你?怎么会…?你们真的回淮安了?怎么进来的?他人呢?” “没有他,只有我,”对上“暗号”,徐绮心落下一半,掩着气声谨慎道,“说来话长,我们刚回淮安,我做引被抓,他追人去了。” “嘶,疯了你们?不怕死?追上了吗?” “不知道结果呢,希望成功吧。” “他知道你在这里吗?” 徐绮听见那边传来了叹息,心中也随之生了无奈:“用不了多久估计就知道了。” “你什么打算?”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说我,你是怎么回事?我听说曾如骥死了?” “哼,那狗贼作孽被天收,活该。” “当真?那你呢?怎么被抓住的?” “有人构陷我。”墙对面的左大益似是咬紧了牙,“一封箭书,故意用小弟的消息钓我去了曾府,我到时,曾如骥已经死了。” “他如何死的?” “呵,说来可有意思了,他的死相竟跟陈处厚一模一样。” 徐绮一惊,恍惚了下,立刻意会:“这是有人专门为你做的局!” “可不是嘛?我才到,外面就冲进来一队兵丁,把我围了个结实。” “谁干的?有推断吗?” “……” “左大益?”对面一没了声,她就紧张起来。 幸好并非是有人突然撞破,左大益只停了一下,便接着不悦道:“不知,不过那狗贼知道我们的暗号。” 暗号?“什么暗号?” “辽东边军夜不收的暗号。”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8章 最难懂不过人心 入了夜,徐绮突然被兵卒提了出去。 听见动静,墙那边的左大益反应似乎比她还大,听见锁链“哗啦哗啦”响,叫声骂声就随之而来:“直娘贼的狗奴们,爷爷这房里没一处避风地儿,喂!好歹拿两坛好酒给爷爷我暖暖身子!听见了没啊?哑巴啦?” “别吵!”枷棍重砸在栏栅上,兵卒没时间理他,便催着徐绮出去了。 可惜一墙之隔,徐绮看不见左大益,两人也无法有任何交流。 虽忐忑,可兵卒对她态度尚且客气,而她也认出了这正是从梁雁那里来时的路,便也没那么怕了。 都指挥使司灯火通明,西厢自然也亮着。一路上遇到的忙碌身影,比白日来时没少多少。 看来曾如骥暴毙,群龙无首,此处确实成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门开,徐绮被推了进去。 这屋里有热腾腾的茶点飘香,徐绮腹中一阵打鼓。那碗残羹冷炙被她拿来当遮掩,看一眼都恶心,根本碰都没碰。 梁雁不理她,埋头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直到香漏坠掉了一颗珠子发出脆响,这人才慢悠悠抬起了头。 浅色的刀疤将下巴上的短须劈成了两半,昂扬着看她。 “坐?” 徐绮闷着口气,不动。 梁雁不再客套了,直言:“你们与那贼人如何相识的?” 徐绮心中惊诧,不敢动声色,冷言反问:“什么贼人?” 梁雁提起笔,舒开张纸,写画起了什么,边说道:“当日贼人夜入卫帅府,引曾卫帅围堵皮场庙,混战一场却始终不见那贼人现身,偏偏谭宪台却在那里。” “无凭无据,谬论,在那里的人又不止是他一个。” “确实,”梁雁继续淡然道,“可当曾卫帅追谭宪台到码头时,那久未出现的贼人却突然跳了出来,引走了视线。谭宪台与三小姐就是那时登船离开淮安的吧?这也是巧合?” 他的话听不出起伏,却让徐绮阵阵心惊。没想到梁雁能敏锐至此。做为指挥同知,他从未与曾如骥同时出现过,却好像将所有事都了如指掌了。 徐绮小时候便知道他是个谨慎周密之人,那时幼稚只当他心细,却未曾料到有一日会变得这般棘手。 “若是巧合呢?”她偏要梗着脖子说话。 梁雁的笔顿了一瞬,又写写画画起来。“劝三小姐切莫误入歧途。” 徐绮腹诽:你还当自己是个长辈,想要教训我? 冷哼了声,偏过脸去不理他。 梁雁写了一会儿,忽然又说:“那三小姐觉得,那贼人是杀害曾卫帅的真凶吗?” 嘶,这是什么问题? 徐绮忍不住冷吸了口气,她怎么摸不清这个人的套路呢?他东一句西一句到底是想干嘛? 本以为他会揪住她不停质问谭九鼎的下落,可自打进了指挥使司,他就再也没提起一句相关的问题。他究竟是想抓谭九鼎?还是不想抓谭九鼎? 怎么觉得梁雁放在左大益身上的心思反而更重些? 徐绮快速琢磨过,脑子里恍然转过了一道筋,便犹疑着问:“……难不成,梁同知认为凶手另有其人吗?” 梁雁终于住笔,将那张纸递过案桌,示意徐绮上前接着。 她怀疑地接下一看,秀眉挑起——这竟是一张府邸的宅图,还标注了几个位置。徐绮立马想到,这是曾如骥的指挥使府! 诧异抬头,更摸不准梁雁的用意了。“梁同知这是何意?” 但对面仍旧是张木头脸,看不出深浅变化,连声音也冷淡至极。“三小姐自幼便冰雪聪明,才思敏捷,梁某也想借三小姐的才能一用。” 见她仍旧不解地拧着眉头,梁雁直言说:“倘若三小姐能在三日内找到真凶,我可保诸位平安。” 徐绮身子后倾了几分。她看不懂梁雁了,更不知他是否可信。仿佛一盘残局推到面前让她解,却不告诉黑白双方各自是谁,又究竟想让她帮哪边一样,令人费解和忐忑。 如果是五岁时的她,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信任梁雁,可现在……这里面牵连了太多人的安危,她赌不得。 “为何是三日?” “三日后就要将人发至南京中军都督府,不能回头而来。” 思虑过后,她提出:“好像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好,我答应你,但有一个条件。” 梁雁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 “……我要需要隔壁那位囹圄之朋的帮助,梁同知可放他与我同行。” 既然难题在前,那不如就先从最简单的一步做起——徐绮的心思十分直接,倘若有个什么万一,离开牢笼总比关在监所里更容易逃走,以左大益的功夫,届时保他一人不难的。 然而,她还是想得天真了。 梁雁轻易答应了她,原因是她在真正见到左大益之后才骇然恍悟的。 “提出来。”一声冰冷命令,监门打开,两个兵卒进入合力才将左大益架了出来。 徐绮冷吸一口凉气,心头抽了下—— 左大益的脸色十分惨淡,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而更惨淡的还在下面,只见两道铁环穿左大益脚筋而过,中间相连粗如腕的锁链,伤处模糊的血肉似已冻住,每动一下又要撕扯开来,露出血淋淋的粉肉,看起来凄惨万分。 不通功夫的徐绮都知道,习武之人一旦被穿了筋,那就是废了。 可左大益冷汗密布的脸上却笑意盈盈,好像根本不懂疼似的,呲牙道:“你还真有些法子呢。” 徐绮笑不出来,她咬住了牙扭过头去,不忍再看他的双脚,故意冷漠道:“走吧,咱们时间紧迫得很。” 为了让左大益的行动不耽搁时间,梁雁许了他们一条跑不快的瘸腿驴子,让它驮着左大益走。 去往指挥使府的路上,徐绮牵着驴头,不管后面跟随戒备的兵卒,直言问驴背上的人:“你没看清那个传讯的人吗?以你的能力都没追上他?” “哪有人呢?只有箭。” “箭?” “那力道应是弩弓射出来的,直接钉在柱子上了。”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9章 干瘪的死相 徐绮一听便觉得耳熟。好歹她也是收到过两回箭书的人。 可现在知道是谁送来书信后,那人却首先被排除掉了——雷更生与他们同在兖州新坝闸,根本不可能是他。加之他也是仓皇逃离淮安的,不该也没时间提前部署得如此周密吩咐手底下的人去做这样惊天动地的事。 不过能用弓弩的人又不止有他。 “是什么样的箭?一尺九寸的军中制式?” “不,就是寻常可见的猎户用箭,做得很糙。”左大益转而哼笑了声,“就是很糙,才看出那人功夫了得。” “怎么说?” “那破箭杆子都是弯的,却能又狠又准,不是高手是什么?啧,就因为这个,加之那张字条的内容,我便信了真以为是他。” “什么?” “箭术啊,怎么?你没见过那小子射箭?哼,罢了,是我大意轻敌。” “那字条写了什么?你没认出字迹吗?” “没有字,”左大益余光瞥了两眼驴腚后头跟随的兵卒,含糊道,“就是些圆圈而已。” 徐绮这便懂了,边军素养良莠不齐,可不能保证所有夜不收都识字,所以暗号应该也是好分辨的图形而已。 真是难住了她。 莫非淮安府城中还有除了左大益和谭九鼎以外的前夜不收吗?不该啊,夜不收本就是少量精锐探子,放眼整个边军都没多少人,怎么可能突然扎堆起来? 徐绮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不是夜不收,而在辽东边军中待过的人,会不会机缘巧合识得那些暗号?比如,管理夜不收、收集他们获取情报的武官?或者更上级的人? 梁雁的脸滑过了她的脑海,让她心里更闷了些。 不过暗号只是此案中的一个小小疑点,余下还有包括对方如何知道左大益的藏身处?又如何杀死武功高强的曾如骥?如何知道陈处厚的死相加以模仿等等,都是难解之谜。 脑中思绪烦乱,这就来到了鼎鼎大名的指挥使府。 歇山门楼,朱漆大门包铁叶,八名着齐腰甲的府兵执刀分立两侧,木如偶人。 覆玄色筒瓦下簇新的“忠勤体国”匾额,看起来萧索又肃穆。 可古怪的是,檐下没扎素幔,府兵身上也没有白巾,仿佛这府里还未行初终之礼一样。 怎么会呢?不是说曾如骥死透了吗? 她回头看看左大益,对方反而泰然自若,朝她哼笑了声:“你去看过就知道了,吓死他们。” 吓死谁? 徐绮懵然,被押送的兵卒催促着,迈进了寒风瑟瑟的曾府。 府中没有任何人来接应他们,连个管事或小厮都不见。整个府邸像是被刚刚那场浅薄细雪给封住了似的,没有一丝动静,诡异得恍若一座刚刚荒废的鬼宅。 徐绮背后发凉,忽然想回头一望。 这眼竟直接看见了大门里侧扎眼的黄色符纸,上面的朱砂仍未干透似的,在昏黄灯下看起来血红血红。 “嚯,准备够齐全的。”左大益也瞧见了,哼哼嗤笑起来。 徐绮忍不住追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何如此邪门?” “嘿,怎么?你也跟他似的,害怕这些个妖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左大益还有心思调侃戏弄她,“是被曾如骥的死样吓着了吧?” “有那么可怖?” “怎么说呢?你去瞅瞅就知道了。” 进了门,左大益便轻车熟路了,自己拽着驴鬃引胯下牲口左拐右转的。 没一会儿,便到了大抵是书房的地方。 而徐绮敏锐发现,他们越往里走,那些符箓就越多。而书房前更是能见曾经设坛作法的痕迹,院中五个方位各突兀地竖着一杆幡旗,上面布满符文。 可她抓住一个凑过去提灯一瞧,竟分辨出那上面写得是斩邪断瘟、破秽荡凶,跟寻常所见的超度灵幡根本不同。 押他们来的兵卒也停下了,就站在法坛旁边,指着书房道:“你们进去吧。”就是一副不肯再上前的模样。 徐绮看穿他们脸上的畏惧,心里更觉得有趣了。 与滑下驴背的左大益哂笑对视一眼,扶着他一步步向里蹭了进去。 “吱嘎”门轴转动,徐绮以为会迎面扑来血腥之气,然而并没有,一抹安魂香的幽幽气息萦绕在鼻间,除了静得诡异以外,这里比她想象中更安宁平静。 而才刚放下半分心,就听身后“哐当”一声!阴风带上了门。 “呵,好笑。”她嗤了声,正过身来,心道曾如骥活着的时候都不怕他,又何须死后怕他? “就在里面了。” 左大益对她指指西侧,果然转过半道屏风,便看见书案垂头的人影。 敦如一块从山上垮下的顽石,孤孤零零稳坐于阴影中。他一身靛青厚缎直身,沙色虬髯凌乱铺于胸前,头低得随时能掉下来似的,一动不动。 若不是胸前几道伤痕,和五花大绑的绳子,还真叫人以为他是昏睡了。 乍一看,正如左大益所说,与陈处厚当时死相极为相似。可徐绮再多看两眼,立刻察觉了不对劲。 她放开搀扶左大益的手,叫他坐在文椅中,自己先过去点燃了书房里的七头烛灯。 登时,屋内一片光明。 此刻才靠近细看——不错,与陈处厚当时最大的不同,就是胸前血迹。 陈处厚被亲儿子割喉,血涌如泉流了满身满地,恍若是从血池中捞出来的一样。而曾如骥身上却太过了,除了肋下那几道拙劣的剐伤,根本看不出多少痕迹…… 不,是根本没有痕迹。 他真的是死于割喉吗? 徐绮带着疑惑挑起灯,低下头去,直照那断颈伤处…… “嗬!” 她猝然惊呼后退半步,差点儿抖落了手里的灯! 倒不是那割颈的伤口有多么骇人,其实,她连伤处都没瞧见呢,才刚照亮了死人的脸,便被吓了一跳——曾如骥铁锈红一样皮肤此刻竟变得如长明灯的纱罩,惨白泛青!而且干瘪似在戈壁苦熬数日滴水不进一样紧紧贴在筋骨上,连肉都跟着干了似的! 低头再看,地上干干净净! 他的血都去哪里了!?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0章 论如何制作一具干尸 看着这具“干尸”,徐绮立刻意识到,曾如骥很可能不是死在这里,而是被人放干了血再挪到书案后的! 怪不得,梁雁会觉得左大益不是凶手——若真是他干的,完全没有理由刻意布置成这样,简直多此一举。 “你到时他就这样了?” “对,就这样,死得透透的。”左大益啧了声,“我一瞧就知道是撞进陷阱了,扭头便跑,可惜还是迟了,直娘贼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以前怎么没见他们这些本事?” “确实蹊跷……” 徐绮巡睃四周,发现屋里并不凌乱,至少尸体没有案发后被动过的痕迹。卫所与府衙的人肯定都来过了,可仵作还没检验尸首,反而请了高人来作法驱邪,足见他们害怕到何种地步。 也就是说,这里保持了原本的模样。 真凶在某处杀死了曾如骥,放干了他的血,将他搬到书房捆上,制造与陈处厚一模一样的死状,再利用夜不收暗号飞箭传书把左大益这个替死鬼引到此处,并提前通报了卫所来抓人。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管是是哪一环单拎出来都很不简单! 真凶绝非等闲之辈。 徐绮头皮酥麻,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太有意思了。 “喂,你怎么笑得这么瘆人?”左大益觉得这丫头指定是有点儿什么毛病,刚刚还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见到死人反而高兴起来。不愧是徐元玉生的种,脑子就是异于常人。 “以你之见,淮安城里能打得过曾如骥的人有几个?” “哼,虽然不想承认,但这老小子的确难缠,能胜他半招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了吧?” “那这一只手能数过来的人中,有几个知道夜不收的暗号?” “就我一个。啧,你不会以为那暗号是什么烂大街的小儿涂鸦吧?告诉你,就是放眼整个辽东也……”“知道了知道了。” 徐绮没耐心听他吹嘘过往。既然符合条件的人就他一个,那么便意味着真凶也知道这件事。 陈处厚死的那日,事前事后院里进出了不少人,陈府的人、府衙的人、曾如骥的人,或许盐商纲首的暴毙惨状早已经在淮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了,但能还原得如此细致,真凶一定是当日亲眼见过现场之人。 而这里面能制服曾如骥的,仍旧是除了左大益,一个也没有。 不,或许有人可以,比如……曾如骥毫无防备之人。 徐绮抱臂绕着尸体和书案转起了圈。 左大益打断她的沉思,问:“头都被你转晕了,到底发现什么没有?” “有也没有。” “啧,你怎么也喜欢打哑谜,少跟那小子学些有的没的。” “好,我一一跟你说。”正好,徐绮也缺个替她理清思路的人。 “先看曾如骥古怪的死状,他浑身几乎没有一滴血,可衣服上却只有少许肋下划伤的血迹,那么凶手给他放血的时候是如何做到的呢?” “扒了他的衣裳?” “肋下的伤口流血又如何解释?” “先剐了他,再扒了衣裳放血,放干净再穿回去?嘶……”左大益自己说得都不对劲了。哪有这么不厌其烦的人?这不等同于脱了裤子放屁吗?而且给死人穿穿脱脱可不是容易事。 徐绮突然走过去摘了曾如骥的巾子,朝发顶摸了一把,而后借着灯照了照自己的指头,又放在鼻下闻了闻。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便直接凑到尸体头皮上仔细嗅。 末了颓然。“诶,我鼻子不够灵,光觉得臭了,你来分辨一下,这里是不是有血腥味?” “老子还得闻他臭味?” “别废话,这是要紧事。”徐绮催促。 左大益不情愿地拖着残腿和铁链“哗啦哗啦”扶着家具靠近过去,才一抽鼻子,就厌嫌地皱起了脸。“太臭了,五脏六腑都烂透了,不过确实有血味。” “甚好,那我就知道了。”徐绮眼里放光。 “啥子?” “凶手是怎么放血的。” 徐绮说着侧弯下腰,把脑袋朝地比划了一下。“就是这样,把人吊起来,血自然不会沾衣。然后再把头颈浸入水中就行了。” 左大益眨巴眨巴眼睛,随即爆出惊雷笑声。“哈哈哈哈!好好好,甚好!”他拍着巴掌叫好,“这不就是宰年猪吗?哈哈哈!”许是想到曾如骥平日不可一世的人却在死时如此凄惨滑稽,毫无尊严,顿时觉得痛快了。 徐绮却扼腕道:“只可惜,尸体放得太久,水渍早干透了,无以佐证。卫所中人不一定会服。” “管它呢,能知道这狗娘贼死得不痛快,老子就爽利了,余下的事余下再说!”左大益还没止住笑声。他嗓音本就嘶哑,笑声就更不敢恭维了,恍若阴曹地府传出来的厉鬼惨笑一样磨人耳朵。 “不过这是个耐磨的活,真凶若是在府中杀人,难保确定放血这段时间里不会被人撞破。”徐绮再看曾如骥的穿着,“他显然穿的是家中便服,又不似是在外的打扮。难不成凶手把人绑到外面杀完了再带进来吗?太费劲了吧?” “诶,你是聪明,但跟小弟一样,思虑过重。”左大益竟像是早有答案,胸有成竹道,“这还不简单,置办个澡盆子不就得了?借沐浴之时,将人吊在梁上,谁也不会来打扰。” 这还真是个好法子! 徐绮一捶手。“那盆中血水呢?” “撇到窗外便是。”左大益不以为意地哼了声,“这几日淮安又是阴雨又是湿雾的,地上都没干爽过,往窗下草木里一浇,谁能瞧得出来?” 徐绮点点头,心有雀跃,便想着要推门出去让兵卒叫来府中侍从问个明白,看看曾如骥死前房中是否真有一浴桶水,而死后桶里的水又是否消失不见。 谁料,人才推开门,就见一道黑影打屋檐掠下,直奔那两个监守兵卒头顶而去! “闹鬼了……闹鬼了!唔!”“啊!” 两声惨叫被掐断,两人先后“扑通”倒地,再也没了知觉!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1章 惊天噩耗:追丢了 “什么人!” 左大益敏锐有余,行动不足,只能先大喝一声,忙不迭往门口赶,却被刚刚愣住的徐绮抬手阻止了。 “不要紧,是他!” 话音落,门外之人已经一跃飞入屋内,而徐绮紧随其后左右窥视,稳稳关上了门。 摘下斗笠,谭九鼎现了真容。疲惫、颓然,又惊喜。 “大哥!”“嘿呀,小子,来得正好!” 兄弟二人相见分外触动。 谭九鼎察觉不对,低头见左大益脚上穿刺的铁链,脸陡然一白又一黑,变化如电,赶紧上前扶住人。“你怎么……!那些狗奴我宰了他们!”气得这就打算扭头去算账。 左大益早料到他这反应,便拍他脑袋。“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丫头说你也回淮安了,我还存疑呢,没想到你当真回来了!你这臭小子,你往回跑什么?说好去给我找冬儿呢!” “对呀,”徐绮也挤过来,急着想知道他有没有追上王程,“你上船了?抓住人了吗?知微呢?她人怎么样?” 面对两人不相上下的急切关心,谭九鼎的脸色更难看了。 “怎么回事儿?”左大益和徐绮皆察觉了这反应不对,心头一沉。 “追丢了。”谭九鼎个子高,本就与他们低头说话,可现在,头似乎低得更厉害了。 “什么意思?” 徐绮跳脚,逼问:“什么叫追丢了?如何追丢了?你们没上船吗?” “上了。”谭九鼎浑身黯淡,“但……船上的人不是王程,箱子里,也不是周知微。” “什么!?” 徐绮脑子里像被丢了个响雷子,炸得她头壳嗡嗡的。她突然觉得脚底发软,像踩上了棉花,摇晃一下,又像是失足跌入了深渊,万劫不复。嘴巴张张合合,好容易才拼出句话来:“……怎么会……不是有船兑?炊饼婆不是说……那船兑上明明写了两人抬着一个箱子?怎么可能不是……” 说着,她倏地想明白了—— 她和谭九鼎被骗了。 船兑或许是真,炊饼婆说的或许也是真,但那两个人不是真的。炊饼婆知道他们要找两个抬着箱子当晚抵达新坝闸的人,却不知他们要找的姓甚名谁,而给他们这条线报,也只是因为它符合他们所求。 王程与同伙怕是知道她和谭九鼎追到了兖州新坝闸,又知道他们求助了炊饼婆,于是用了金蝉脱壳之计,寻两个陌生人冒充自己踏上回淮安的船!而自己便可以借机远走高飞! 可王程与同伙明明走在前,如何知道她和谭九鼎能追上去的呢?又如何知道他们求助了“奶奶”呢? 一个人跳进了她的脑中。 “雷更生!”她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要处处监视我们!一定是他把我们的行踪泄露给了王程!啊!” 她气得跺脚,被人戏耍坏了大事的羞恼劈头盖脸砸下来,炸红了全身。 气得恨不能现在就抓住雷更生一刀一刀剐了他! 谭九鼎的叹息应证了她的推断。“我上船便知道中计了,可惜那狗贼还是快了一步,跳船跑了。是我疏忽大意,没料到那张船兑上指代的人并非王程一行。看到写了两人一箱便擅自错认,跳了圈套。” 左大益左看右看算是听明白了,只能劝道:“真是两个冤大头,唉,算了,既如此那也没有别的招,看看眼前吧。回头再找那些狗奸贼算账。” 徐绮也忍不住捂脸长叹一声。 谭九鼎虽然自己揽了错,但她又何尝不是同样大意。 那些人当真奸猾,瞅准了他们的寻人心切,便加以利用。不得不说,这招确实妙,妙得该死。 徐绮咬牙切齿,在心底狠狠记了一笔。 丧气归丧气,可多说无益。谭九鼎敛了敛心神,瞥眼瞧曾如骥诡异凄惨的死相,又顺窗缝窥视了仍旧静若无人的院子,提议:“要走就趁现在这个好时候。” “我带你去医治,一定能养好。”他对左大益斩钉截铁道。 后者反而恼火,捶他肩膀一拳:“啧,别露出那副狗表情,老子还没虚到要兄弟同情的地步,我的伤我自己知道。” “很遗憾,疗伤重要,可我们确实还不能走。”徐绮忍下闷气,示意曾如骥的尸体说,“要是走了,那些人便有的是理由把我们摁到行刑台上,我们不能顺了他们的意,太窝囊。” “况且,以现在局势来看,我们远没有上回那么幸运,还能顺利离开淮安。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哪一样也没占,此事要成,难于上青天。” 谭九鼎噎声。 徐绮说得不错,眼下他们举目无亲,弄到车马船条不难,难得是不打草惊蛇。现在淮安城中处处遍布眼线,连路边一个过路之人都不能轻信了。 可左大益的伤势也确实不能再拖…… “我可以去跟梁雁谈判。”徐绮突然说。 “梁雁?”谭九鼎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终于想起,这是淮安卫指挥同知的名讳,“怎么,你与他相识?” “唉,不如不识,但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命我查清曾如骥被杀一案,这便是我们唯一的出路。若是成了,说不定会有转机。” “你确定那人足以信任?” “不确定,只是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这是我们唯一的一条路,所以,现在不能逃,逃了就是自断生路。” 三人站在一起,愁容满面,就像一团在列列风中奄奄一息的篝火,挣扎着闪烁火星,希冀能维持住最后的火种。 徐绮向京中递过书信,她觉得,不出意外,父亲会在下一站为她寻一个接应之人。且不管这人是否对谭九鼎有害,都是一个可用的助力。如果这人没有在预估的时间里见到她,或许会调头来找。 而她也知道谭九鼎让白廷仪至海州代为急递呈报的事。这都是行在路上的救兵。 只要他们能撑到那时,就可能迎来转机。 不管怎样,他们都得试一试。 谭九鼎似乎与她想到了一处,终是点了点头,说:“好,那我们留下。先查清眼下这个案子再说。”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2章 杀人心境不同 两个兵卒从地上爬起来时浑浑噩噩,直叫闹鬼。 徐绮和左大益坚称自己不知情——“我们在书房什么也没瞧见,何时闹鬼了?” 实则谭九鼎早被二人支走,徐绮坚持让他藏身暗处不要露面为上策,而左大益直接叫他去查暗号的事。 起初徐绮还有些担心,谭九鼎该躲于何处才能既逃开卫所追捕,又能避开雷更生上下通达的耳目。 左大益却笑笑说她杞人忧天。 “小弟十六岁就当了夜不收,靠的可不只是运气。从前他在明,那是对手幸运,现在他在暗,那些人才该小心喽,哈哈!” 徐绮似懂非懂,觉得他颇有几分王婆卖瓜的意思。谭九鼎在她眼中永远是吊儿郎当的闲散模样,不过仔细回想一下,这人确实没在关键时刻捅过什么篓子,一路坎坎坷坷,也都逢凶化吉了。 “但愿如此吧。”她撇了撇嘴。 左大益却调侃她:“啧啧,姑娘家家嘴老是这么硬就不讨喜咯,多夸他两句,男人可就吃这套。” 徐绮羞恼,瞪他:“谁要讨喜啊?要你说教?” 左大益直咋舌,絮絮叨叨说“那小崽子怎么就看上你了”,徐绮便再也没理他。 后来兵卒又押他们回了指挥使司,去见梁雁。 “闹鬼?”听了手下人呈报,指挥同知抬眼,意味深长地朝徐绮、左大益打量过来,却没说什么,只挥挥手,把兵卒遣走了。 “坐。” “哼,怎么,现在又当好人了?”左大益冷笑着晃了晃脚下的穿筋铁锁,不肯就范。 梁雁没深究,只问向徐绮,是否有收获。 徐绮是乏了,径直坐下,立着脊背道:“曾如骥不是他杀的,你怀疑得没错。” “我叫你去并不是让你帮这贼人洗清罪名,而是寻出真相。” “对我来说,都一样。”徐绮反问他,斗胆包天,“梁同知又为何好奇真相呢?我看这卫所上下,人人都巴不得让他顶了罪名,早点儿押送南京上交了事。” 她扫了眼对方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 “想必曾卫帅暴毙,你都忙得不可开交了。可你偏偏最执着真相,究竟为何?” 梁雁任凭她观察了一阵子,猝然失笑,冷言道:“看来三小姐是想从我口中套出话来?” 徐绮一滞,竟被他轻易看穿了。 “省些力气,三小姐该花心思的不是我,而是案子,你尽管说自己所得便是,其余不必操心。” 真让人挫败气闷。 梁雁就像堵密不透风的城墙,水火不动。 徐绮只好收了自己的小心思,老实回答,再寻时机。 “咳,曾如骥的致命伤就是脖颈那一条,肋下剐痕不过障眼法,为的就是与陈处厚之死相似。但他与陈处厚死法看似相同,实在迥异。”她道出谭九鼎检验尸体后结论。 “哦?” “陈处厚颈间刀口虽钝,却是实实在在的割喉而亡,而曾如骥的伤口并非如此,他是死于血竭。” “真凶割他脖子那刀虽精准利落,但也只是为了放血而已。” 梁雁不明。“都是横刀断颈而亡,结果不是一样?” “非也,”徐绮哼了声,“杀人者的心情不同。” “杀人者的……心情?”梁雁像是听了什么滑稽又诡异的说辞,冰封不动的脸也难得扬起了眉。 徐绮面对质问的眼神,泰然自若答:“是。” “打个比方,我想杀你,可狠狠捅你一刀直中心口,与反复捅你许多刀,心情自然不同。” 梁雁听出她如此比喻的私怨,没当回事儿。“这是刀法精与不精的区别。” “是心境。”徐绮坚持道,“心照于内,行于外,心之所向,行之所从也。” “诶诶,你就别跟他拽这些了,他可听不懂,直接说结果吧。”左大益赶蚊子一样摆摆手,不耐烦道。 徐绮吐了口气。“好吧,杀死陈处厚的刀口足见杀人者恨意之深,而杀死曾如骥的刀口却没有丝毫恨意。” “意思就是那人像宰猪一样把曾如骥给宰了。”左大益总算补上了这句痛快话,让自己舒坦,窃窃笑起来。 徐绮忍住白眼他的冲动,嘘了声,继续道:“寻杀害陈处厚的凶徒,尽管找与他积怨已深者,可要是寻杀害曾如骥的凶徒……就不好办了,那人指定是个熟手无疑。” “力壮、冷静,曾在辽东边关待过……或许,还是个能让曾如骥毫不防备之人。” 梁雁细细听她说着,顿时捕住了她盯过来的眼神,便嗤了声。“你是在说我吗?” 徐绮哼说:“这可没有,我只是在讲事实,是你自己对号入座。能探的我探完了,余下的,就得梁同知你自己去找了。” 梁雁沉默了片刻,抹了把短须,沉思后,说:“三小姐果然是慧眼如炬、心窍玲珑,不过,这可远没达到我想要的结果。” “……你什么意思?难道想翻脸不认账?” “我前者承诺是三日找到真凶,如今真凶未明,自然算不得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徐绮其实心中早有盘算,心中暗笑,装作不悦道:“你真是麻烦得很,我都说了真凶是个力壮冷静的熟手,尤其在辽东边军中待过,十有八九是你军中之人,我又没法一一查阅你手下每个人的军籍所列,我如何揪出人来?” “而且,他要是个逃兵流民,藏在淮安城里,更是无从查起。三天时间,就我和他两个人,还处处被监管着,怎么找得到呢?” “三小姐想怎样?” “放我们出去,准我们自由查考一切公文册籍。” “不可能。” “那至少能让我查考公文册籍,再叫你的人离远点。” “不可能。” “……好,只准自由查考总行了吧?你要是连这都不同意,那我只能当你是做贼心虚了,哼。” “……”梁雁认真思索起来。 徐绮乘热打铁:“就这么说定了,不能再退让了。哦,还有……” 她指指左大益的穿筋脚镣。“他这东西实在太拖累,光是动弹就白白浪费些时间。他都已经被你们伤了,伤口三天又好不了,摘了也没有区别吧?” “不行,”梁雁又板起了脸,“三小姐应该比我更知道您这位友人的能耐。” “我都说了,我跟他不是朋友……罢了,那你就不怕他风邪入创,突然死了?到那时,你怎么跟南京中军都督府交代?” “嘶,你这小丫头怎么还咒我呢?”左大益不满。 喜欢锦丝行请大家收藏:()锦丝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