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爹吃绝户?九千岁撑腰,屠满门》 第一章 重生 “郡主,等今夜奴给您破瓜之后,定叫您体验做女人真正的快乐,欲仙欲死爽上天!” 柳云霜还沉浸在被柳姗在地牢里折磨凌迟致死的痛苦里,下一瞬一个沉重的身子似山般压了上来。 浓重劣俗的脂粉气充斥鼻腔,耳边喘息兴奋的声音如同炸雷。 她猛然睁开双眸! 一张油腻粉面映入眼帘,笑得猥琐下流。 熟悉的一幕激得柳云霜浑身颤抖! 她竟然重生在前世一切灾难开端的源头—— 及笄礼这日。 一想到她的好父亲打晕她送入教坊司,又买通眼前乐伎,夺走她的贞洁。 次日这贱奴更是收了银子,在外大肆传扬她常常出入教坊司,淫靡浪荡,豢养数十男宠,甚至找人画了她的春宫图,四处兜售,叫她名声彻底烂透! 柳云霜心中恨意翻涌,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欲仙欲死?爽上天?”柳云霜冰冷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嗤笑一声,顺势抄起一旁烛台,猛地扎进乐伎脖颈,“本郡主先送你下地狱!” 乐伎双眼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破碎音节,在惊惧中逐渐没了生息。 前世今日,她的好父亲带来外室生的私生女柳姗,谎称是她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妹妹。 她的及笄宴上京文武百官,王孙贵胄皆到场,最后却成了柳姗的个人宴,还在宴上耍起娘亲剑舞,彻底坐实身份! 自那以后,只要柳姗稍稍皱眉,便勾得自小疼爱她的表兄,和太子未婚夫将她捧在手心,偏宠怜惜。 她则是一步步沦为众人耻笑唾骂的对象! 可笑她一直被蒙在鼓里,真当柳姗是亲妹,处处忍让礼待,只为那点子可笑亲缘。 直到前世她被柳姗关在地牢折磨了数月,最后凌迟致死。 柳云霜快速擦干手上还未干的鲜血,吐出一口浊气。 既然重生,那就用这贱奴的血,祭她复仇之路的第一步! 胡乱拢好衣服,柳云霜翻身下床直奔门口,却发现门被反锁,怎么也打不开。 她立刻推开窗户。 外头夜沉如水。 二楼自窗户看下去,高得叫人发怵。 眼看着时间流逝,柳姗即将现身及笄宴,柳云霜心急如焚! 这一次,她绝对不能让外头的野种,坐实她双生妹妹的身份! 忽然,一辆马车自远处驶来。 柳云霜眼前一亮,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算着马车快行至窗户时,她咬牙闭眼,纵身一跃而下。 马车顶比想象中软上许多,她顺势卸去大部分力道,勉强滚落在地。 岂料才刚起身,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瞬间架在她脖颈间! “有刺客,保护千岁爷!” 后三字砸得柳云霜瞳孔骤缩。 她近乎呆滞地抬起头。 刚才夜幕深深,她并未看清马车样式。 如今近在咫尺,熟悉得叫她胆颤心寒。 奢华车舆通体漆黑,是上好香檀木,四角挂着纯金打造的铃铛。 晚风吹过,不似银铃般清脆的沉闷声音宛若催命音符。 柳云霜脸上的血色迅速消散,恍惚苍白。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会是霍烬寒的马车。 霍烬寒一介宦官,却是如今天家最得力信宠的奸佞鹰犬,执掌司礼监大内阁,握着滔天权柄。 麾下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玄衣卫”,隐匿于皇城各处,无孔不入,但凡出动必定血流成河。 哪怕皇亲贵胄,只要被这阴鸷毒辣的阉狗盯上,皆是惶惶不可终日。 可就这样一个名声如恶鬼的人,前世却认了柳姗做义妹,素来阴戾的目光,也只有落在她的身上才会有片刻温情。 后来这辆除了皇帝与太子之外,全京城最尊贵的马车,也成了柳姗的专属座驾。 若没有他,前世柳姗的路也不会走得那般顺风顺水。 她好不容易查到柳姗是父亲和外室所生的私生女,带人捉拿。 可霍烬寒出现,居高临下:“你也配动她?” 轻飘飘一句,派人堵了她的嘴让柳姗将她带走。 在国公府的暗牢里,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她还在承受玄衣卫发明的七十二道酷刑。 凌迟致死的痛楚仿佛近在咫尺。 柳云霜狠咬自己的舌尖,拼命压下眼底的恐惧与恨意。 便听冷沉声响起:“发生了何事?” “回千岁爷的话,方才教坊司二楼跳下个女人,兴许是刺客。” 玄业审视着柳云霜。 千岁爷今日要经过此地,早早清了大道,街上空无一人。 此女却忽然出现落在马车车顶,必然目的不纯。 他看着柳云霜的脸,阴森舔嘴添一句:“不过对方倒是大手笔,派了个绝色美人来。” “既然美艳,就送去给底下人。莫要耽误了去国公府嫡女的及笄宴。” 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巨大的恐惧席卷柳云霜心尖。 霍烬寒底下人全是宦官,不能人道才爱折磨女人。 只是她不明白,前世此时她与霍烬寒并无交集,他为何要来参加自己及笄礼? 眼看着玄业正要动作,柳云霜压下惊怒,赶忙高声解释:“霍千岁,本郡主就是国公嫡女!” 气氛静默一瞬。 下一刻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撩开车帘。 男人的半张脸隐在黑暗里。 柳云霜看不清,只隐约瞥见他眼角下鲜红如血的泪痣,如噩梦般挥之不去。 霍烬寒冷眼审视着衣衫不整,颇为狼狈的柳云霜,讥讽开口:“及笄宴跑到教坊司寻欢作乐,不愧是郡主作风。” 想到前世自己被父亲刻意引导,借着外祖和母亲的军功,以及郡主身份作威作福,在满京城落得个行事乖张无序,跋扈恶毒的名声,柳云霜只能咽下他的嘲讽,好声好气开口: “既然霍千岁也要去国公府,不如顺路捎我一程?” “怎么?郡主来教坊司寻乐,没备上马车?” 霍烬寒冷嗤,眼底划过一丝失望厌恶。 从前未见,今日照面,当真如同传言,没遗传到她娘半分。 他忽然失了所有兴致,神色轻恹。 “玄业,回宫。” 眼看着霍烬寒要走,柳云霜急切起来。 这四下无人,等她这双腿走回国公府,怕是柳姗早进了族谱! 反正世人对她偏见,霍烬寒也不例外,柳云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劈手夺过玄业手中长剑,架在脖子上,冷声开口威胁: “玄衣卫所用佩剑在当今世上是独一份,倘若霍千岁不送我回去,那么明天就会传出千岁爷刺杀郡主的消息!” 第二章 霍烬寒,你放肆 空气静默了一瞬。 紧接着霍烬寒嗤笑一声,向后倚向马车内,戏谑的目光射向柳云霜。 “素闻郡主嚣张跋扈,对属下也能动辄打杀,没想到对自己也能下此狠手。若你真敢动手自戕,本督定为郡主鼓掌喝彩,顺带收尸。” 对上霍烬寒眼底的讥讽,柳云霜恨不能直接拔剑杀了他。 眼前的人渊渟岳峙,清冷如雪,千金狐裘不染纤尘,反衬得她狼狈得像一条落水的狗,莫说身为郡主的威严,就连脸面尊严也在被按在地上摩擦! 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过! 国公府的下人被接连遣散,本是因为她生性喜静不愿人多,可从别人口中传出去,就成了她日夜打骂羞辱,逼得那些人不得不离开! 说到底,这些谣言能从国公府里传出去,也少不了她那个父亲在背后推波助澜,可她却顾念唯一仅剩的那点亲情,对他的安排听之任之,任由他一步步将她变成了柳姗的垫脚石。 酸涩的眼泪突然冒出来,刺得她的眼眶生疼。 “霍千岁鹰犬爪牙遍地,我到底做没做过那些事,你难道也调查不出来,还是说霍千岁也是个人云亦云的蠢货!” 柳云霜忍不住对着马车里的人怒骂。 眼下天色渐暗。 教坊司距离国公府并不近。 若她彻夜未归,她的名声只怕这辈子都不能洗净! “霍千岁不是不信吗,那就等本郡主头七过后,来替本郡主陪葬吧。” 唇角突然勾起了一抹弧度,柳云霜发狠似的将剑身逼向自己的咽喉。 霍烬寒动作未变,眼神依旧轻蔑。 颈前的衣裳被利刃割开,半截玉坠突然从里面掉出来。 男人的瞳孔骤缩,抬手将一枚暗器掷了出去。 柳云霜手里的长剑应声坠落,突然的变故震得她手臂发麻。 下一秒,千金狐裘落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狼狈的模样尽数遮去。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郡主竟还当真了?” 霍烬寒的话如闷雷般狠狠砸在了她的心上。 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居然有心思和她一个声名狼藉的郡主玩笑? 反手拔下了头上唯一的发钗,柳云霜一脸戒备的瞪向他,像是一头随时准备要与他拼命,咬断他喉咙都小兽。 霍烬寒眼底的波涛暗涌。 这股子不服输想拼命的劲儿…… 和当年那个在追兵利刃下,拼了性命也要救他的小团子几近重合。 他猛地伸手。 不待柳云霜反应,人已经落在了霍烬寒的怀里。 他的目光始终落向她胸前的玉佩:“不过半截玉佩,没想到郡主如此爱惜。” 没想到一块断了的玉佩居然能引得霍千岁的注意。 人在他的掣肘下,柳云霜没敢隐瞒:“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胸前的玉佩本该是个同心环,可却被人以蛮力掰成两节。 玉身上的裂口狰狞恐惧,原本就是个不值钱的物什,可却是娘亲留给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遗物。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值钱的物件,也被柳姗盯上后夺走,就因为柳家上下都觉得,她长得更像娘的女儿,理应拥有娘所有的遗物。 柳云霜的眼中恨意丛生。 幸好,如今玉佩还在她身上,这一切都来得及!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霍烬寒居然直接将她扛在了肩上! “霍烬寒,你放肆!” 柳云霜下意识惊呼,挣扎般想要捶打他的后背,却被霍烬寒以一种屈辱至极的姿势丢进了马车里。 霍烬寒眼尾凌厉:“郡主多担待,比这还放肆的事本督也不是没做过。” 柳云霜含羞带怯,生怕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现在将她扛上了马车,下一秒又突然一时兴起将她整个人丢下去。 男人慵懒的靠在了软椅上。 可她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甚至紧张到连脖颈上的伤口在往外冒血也未曾察觉。 扫到了雪白狐裘上的一点红,霍烬寒的黑眸骤然眯起。 “碍眼。” 霍烬寒突然伸出手,从软椅后的匣子里取出了一盒金创药。 柳云霜甚至来不及反应,霍烬寒却已经自顾自,开始替她的伤口上药。 常年染血的手冰冷刺骨。 坚硬的薄茧掠过她颈间细腻的肌肤,奇怪的触感令她感觉如芒在背,仿佛只要对方稍加用力,就能扭断她的喉咙。 很明显霍烬寒压根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 药膏被用力按压在她的伤口上,疼得柳云霜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伸手吃痛般抓向男人的衣领。 没料到柳云霜会突然动手。 霍烬寒的身形被用力拽过去,冷峻的面容径直撞向了柳云霜的眼底,惊得她瞳孔打颤。 且不说这一世她才与霍烬寒第一次相见。 只要一想起上辈子,霍烬寒对柳姗呵护备至,不惜为了那人亲手将她送向绝路、折磨致死,柳云霜的动作便快过思绪,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霍烬寒的脸上! “霍千岁是想拿毒药直接毒死本郡主吗!” 胡乱扯起身上的狐裘将自己的身体尽数遮去,盛怒与惊惧令她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车厢内的氛围一片死寂。 只有掌心的刺痛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霍烬寒突然抬手,指尖抚摸过被她打过的面颊,森笑着舔过下唇,分明与她平起平坐,却凭空多出了十分威压狠狠压在了她的身上,令她喘不上气。 对方抚着脸,不怒反笑:“郡主方才还说本督人云亦云,如今不也同样将本督视做豺狼虎豹?” “霍千岁乃宦官之首,是这紫禁城里真正心狠手辣的阎罗,我一个小小郡主,就算再跋扈,又岂能与你相提并论?” 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柳云霜坐直了身体,目光直视向霍烬寒的双眸。 霍烬寒眸中冷色未褪,恍惚间,似有情愫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一别十数载,不仅他的双手染满鲜血,早已不是当初受她保护的流浪儿。 更没想到,他找寻许久之人,竟是传言浪荡不堪,跋扈嚣张的郡主。 被霍烬寒的目光盯得脊背发寒。 不知何时,戒备的小兽,早已经被贪狼的恶狼盯住,再没有了逃跑的余地。 从教坊司到国公府也不过才一柱香的车程,柳云霜却感觉仿佛走了一天一夜。 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停下,不待外面的玄业回话,她便恨不能往外冲。 下一秒,一只手不容置喙的扯住了她的手臂,紧接着,霍烬寒先她一步下了马车的同时又将马车旁摆好的脚凳顺势踢开。 修长的手臂递到了她的面前。 柳云霜下意识眯起双眼。 霍烬寒这是准备,要扶她下车? 在他的脸上打量了一旬,都没有瞧出他真实的意图。 但今日的及笄宴,若按上辈子的时辰来算,想必已进行到柳姗舞剑的那一步。 与其孤身进去,在气势就落后一成。 不如借霍烬寒的势,直接强压国公府满门。 思及此,一只纤弱白皙的手自狐裘下伸了出来,缓缓搭在了霍烬寒的手臂上。 第三章 冒充双生子?做梦! 玄衣卫黑衣铁甲,腰上挂的令牌使人闻风丧胆,光是名声就能吓得人双腿打颤,更何况是那名声如恶鬼的男人亲临。 霍烬寒的身形始终落后柳云霜半步。 他的腰背微弓,此刻正纡尊降贵,扶着身侧一袭狐裘的美艳少女。 察觉到那少女的身份,门房被这一幕惊得差点尿裤,直挺挺跪在地上,直接将柳忠源的叮嘱抛于脑后,一个劲的朝着眼前的男人磕头。 柳云霜目标明确,径自引着霍烬寒来到国公府的后院。 水榭的中央,柳姗白衣如雪,正在舞剑。 她手中的长剑气势如虹,单看身姿,倒确有几分当年‘忠勇一品大将军’的模样。 加上水榭附近云雾缭绕。 恍惚间,就连柳云霜自己也险些失神。 猛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用剧痛强迫自己回神。 目光扫向长亭,此刻太子萧崇和表兄柳明璋正都全神贯注的欣赏。 剑舞即将接近尾声,萧崇率先鼓掌感叹:“怎会有女子与当年的沈映雪将军如此相像,这一手剑舞,简直再现了当年英姿!” 有人感慨:“若不是想要庇护玉门关内的百姓,沈家军也不会因此死伤惨重,到最后连副全尸也没能带回来……” 昔日的一幕似乎在眼前重现。 当年的娘亲何等英姿,在外祖父重病缠身之际毅然接过了帅印,并为胥国立下赫赫战功。 当年娘亲为救一城人被敌军围困玉门关。 等她好不容易赶到,想与娘亲共患难时,收到的却只有娘亲和外祖父的死讯! 沈家军向来骁勇,玉门关易守难攻。 若非有人在暗中通风报信,她不信娘亲无法脱困! 上一世她被猪油蒙心,直到惨死都没能找到玉门关失守的真相,这一世,她一定要找到当年军中通敌叛国的奸细,好替娘亲复仇! 仇恨蒙住了柳云霜的双眼,原本虚扶在霍烬寒手臂上的手下意识缩紧。 指尖的丹蔻不自觉抠进了男人的手背,令他偏眸看向柳云霜。 眼前的这位郡主,似乎并没有传闻中那般跋扈无脑。 任由柳云霜紧抓他的手臂。 下一秒,柳忠源含泪上前,握住了柳姗的手腕:“不瞒诸位,其实姗儿亦是我与映雪的女儿!” 突然的消息惊得满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当年映雪在沙场上生下双生子,却因忽发动乱,不得不分别在她们的怀中塞下剑谱和信物,让稳婆带着她们离去。可没想到,辗转多年,映雪的两个女儿只有云霜回到了国公府。” 柳忠源的话说得可谓情真意切,站在原地拭泪频频,眼中亦将多年来找人的心酸写尽! 萧崇面露诧异,很明显已被柳姗的剑舞折服,全然听信了柳忠源的话:“那此女又是如何寻回的?” “姗儿原本是被一家农户收留,后山村遭遇边匪袭击,可怜那一家惨死,姗儿无处可去,但从小学习剑谱傍身,成为军队里的军医,这一次更是出谋划策,帮助镖旗将军出谋划策发动奇袭,赢下这场战役。” “姗儿剑法出众,军中将士一眼认出,这才随军回朝,重新认回了柳家族谱。” 见柳忠源已将氛围渲染到位,柳姗亦红着眼眶上前,欲要向众人行礼。 “噌——” 利刃出鞘的声音突然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在顷刻间汇聚,盯向宴会厅的正门。 玄色身影岳峙渊渟。 看清霍烬寒的那张脸,所有人都被吓得心惊胆战,下意识开始在心中算计,自己最近到底有没有得罪过这位霍千岁。 为首的柳忠源最是胆寒,冷汗打湿后脊。 甚至忽略了他身后那一袭白裘的人影。 反手拔出霍烬寒腰上的佩剑:“借用。” 说罢,不待霍烬寒有所反应,她的身影已越过众人,朝水榭上的柳姗暴冲而去! 玄色铁剑锋芒毕露,裂风之音,惊得柳姗面色一白,下意识尖叫! 柳忠源被吓得脸色惨白,还以为柳姗将血溅当场。 不料剑锋回转,三尺青锋在柳云霜的腕间回旋,霜刃破空若流风之回雪。 剑势凌冽如虹,杀气逼人,激得荷塘内水波千叠,狐裘猎猎。 前来参加她及笄宴的沈家军旧部被这一幕感染,仿佛在顷刻间回到了当年的战场,眼中因为激动泛起火光,直接夺过一旁乐妓手中的鼓槌,擂起战鼓如惊雷。 一舞毕。 武将单膝跪地,在柳云霜面前抱拳高呼:“末将曾有幸跟随沈将军父女征战沙场,方才郡主之舞,才是深得将军真传,当真是沈帅在世,将门虎女!” 柳云霜上前,虚扶起地上之人。 方才柳姗之剑,虽有其形,但很明显是照着剑谱描的花架子,可柳云霜之剑,却是沈映雪亲传之剑。 她出现的突然,直接打了柳姗和柳忠源一个闷棍。 柳忠源脸色铁青,欲上前将柳云霜劝下来。 手里的黑铁剑再次挽了个剑花,剑尖的锋芒在下一刻直逼柳姗的咽喉,柳云霜喝问:“哪里来的贱人,不知从哪里偷学的剑法就敢冒充双生子!” 第四章 让柳姗万劫不复 手中的长剑锋芒毕露,惊得柳姗下意识后退。 贝齿咬唇,一滴泪突然顺着柳姗的香腮滑落:“姗儿自知福薄,比不上郡主尊贵,不配做沈将军的女儿,既然郡主不愿意承认我的身份,那我离开便是!” 柳姗说完就要往外走,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像极了受委屈的小白花。 如此一幕,惊得方才被剑舞和故事打动的人都不由长叹,打心眼里开始心疼这个傲骨铮铮的姑娘,对柳云霜多有鄙夷。 对旁人的目光毫不在意。 眼瞅着柳姗即将踏出柳家的门槛,一旁的柳忠源被气得怒骂:“你个逆女!平日里跋扈嚣张也就罢了,如今却连自己的双生妹妹也要针对!” 就连身为她未婚夫的萧崇也站了出来,挡在了柳姗的面前:“柳云霜,你如此善妒,连自己的妹妹也要逼出家门,如何配做东宫嫡妻!” 上辈子,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与她青梅竹马的太子萧崇。 而如今,那个曾经承诺,要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迎娶她为妻的人,竟这么早就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柳云霜的眼中写尽了讥讽。 忽然,一声讽笑从她的身后传来,满堂宾客的心脏咯噔一跳,一时竟都忘了,国公府内还有这么一尊大佛。 传闻霍烬寒杀人不眨眼,一支判官笔,谈笑间便能勾去满朝文武的身家性命,就连皇室中人也甚少有能被他放在眼里之辈。 若非他故意隐藏锋芒,将一切尽数交给柳云霜来发挥,只怕明日便会传出有文臣武将被吓死在国公府的传闻。 霍烬寒苍白的指尖从他自己的眉眼上抚过,就是这般轻缓的动作,却吓得众人不敢动弹分毫,整个国公府内针落可闻,生怕眼前的人一个不爽,便要拿他们开刀。 “太子娶郡主也不过是在顾及沈家军权,若郡主真要与太子退婚,只怕太子比谁都不乐意呢。” 淡淡的话从霍烬寒的喉间溢出,像只是一句单纯的吐槽,却让萧崇的一张脸瞬间失了血色。 不仅是他的意图被堂而皇之的当众揭开。 亦是一种深深的无力。 哪怕他面对的是所有人最瞧不起的阉人,可高贵如太子,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 眼见气氛僵持,柳姗适时的站出来,凑到了柳忠源的身边,与他一起做出了一副父慈女孝的做派,对着他规劝:“爹爹莫要责怪姐姐,姐姐许是不想让我分走家里的宠爱,既然如此,为了这个家,姗儿愿意离开,从此山高海阔,便在外面做一江湖游医,救治黎民。”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一双眼睛亮莹莹的,看得一旁的萧崇无比动容,一时竟连恐惧也能抛于脑后。 自己未婚夫的眼珠子都快贴在柳姗身上不放了,她这才明白自己上辈子有多蠢,居然瞎了眼,相中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见柳姗和柳忠源、萧崇之间的氛围正浓。 柳云霜笑着打断,伸手抚摸向自己的手腕:“太子殿下误会,并非是我容不下她,而是这个人压根就不是沈氏的血脉。各位或许有所不知,凡沈家人,手腕上都会有胎记。” 听见柳云霜对他的称谓,萧崇的身体僵了一瞬,但又迅速恢复,可柳姗的脸却迅速白了下去。 因为柳姗的手腕上,压根就没有什么胎记。 而她之所以会知道这一切,还要拜前世的柳姗所赐。 她被关押在国公府的地牢中受尽酷刑,曾被自己的这位孪生姐妹亲手挖去双腿髌骨。 那时,柳姗一脸嫌弃的看着被她血浸染的衣袖,说她的血不配溅在她的身上,被她随手丢去了廊下喂狗。 也是那时,她亲眼看见了,柳姗的手腕上,压根就没有代表沈家血脉的胎记。 眼前之人,根本就是个冒牌货! 而这一次,她要亲手拆穿,让柳姗万劫不复! 眼底的讽意渐浓,只看柳姗要作何应对。 一旁娘亲的旧部也在此刻附和:“末将的确曾在沈老将军和沈映雪将军身上见过类似的东西!二小姐若真是沈家血脉,不如撩起衣袖给我等瞧瞧!” 旧部的话尚未说完,柳姗却突然一步跃起,扬起方才舞剑时所用的佩剑,就是准备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姗儿来认亲本意是想在爹膝下尽孝承欢,可没想到却被人咄咄相逼,如今倒不如一死以证自己的清白!” 她的动作又快又决绝,剑锋上很快染上鲜血,惊得萧崇险些不顾礼义廉耻,亲自上前阻拦。 他目光愤怒的瞪向柳云霜,恨不能当场将她吃进肚子里! 下一秒,国公府会客厅外突然涌现起一阵骚动。 霍烬寒的手一挥,原本还候在门外的黑衣玄甲倾巢而出,手持利刃如黑云压境般涌了进来。 柳云霜的心脏咯噔一跳。 上辈子霍烬寒为了柳姗将她塞入国公府地牢,任由她被柳姗磋磨而死的记忆再次涌现,惊得她的后背瞬间冒出冷汗,几乎要将肩上的狐裘浸透! 强作镇定的站在原地,却发现玄衣卫的目标似乎并非她。 但见玄衣卫迅速上前,径直将柳姗和柳忠源按在了地上。 “既然不愿意给人看手腕上的胎记,那就把衣裳从头到脚都扒了,连件肚兜也别剩。” 霍烬寒笑着开口,可笑意却深而不达眼底,说出来的话,也让柳姗羞愤欲死。 迫于权势的威压,柳忠源的脸上冷汗直冒,噼里啪啦落个不停,他虽有心想要替柳姗辩护,可却因为摸不准眼前这位的脾性,连一个字也不敢多嘴。 玄衣卫也不知从哪儿搬来了两把紫檀木制的太师椅,上头还贴心的放了由浮光锦、墨狐裘制的软垫。 “好戏自然要坐下来好好看。” 拉着柳云霜的胳膊,霍烬寒将她安排在了自己旁边的位置。 不仅如此,还悠闲的品起了茶,全然将国公府的后院当成了自己家。 虽不知霍烬寒的意图,可他毕竟是在帮她,柳云霜十分承情,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鎏金茶盏。 望向从两侧逼近的玄衣卫,柳姗心乱如麻,恨不能立刻去死。 她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何时得罪了眼前这位权贵。 见玄衣卫的手已经扯住了她肩上的衣襟,柳姗惊惧开口:“霍千岁饶命!我这就撩开衣袖!” 说罢,柳姗一点点掀起了袖子。 众人屏息凝视。 柳云霜忍不住正色,却见柳姗的腕上,赫然是一道新出的伤口,因为伤得很深,她的手腕上血肉模糊,压根看不清上面还有什么。 好好好,好一个金蝉脱壳! 第五章 屋里的人都任你处置 台上,柳姗的泪珠又滚了下来,咬牙似是埋怨的看了柳云霜一眼。 见此,旁边一直未曾开口的柳明璋瞬间跳出来斥责:“好啊,方才舞剑,你故意弄伤姗儿妹妹,如今又扯出什么劳什子的胎记,分明就是在故意咄咄逼人!” 反手一巴掌用力扇歪了柳明璋的脸。 揉了揉自己扇痛了的掌心,柳云霜鄙夷:“不过是个在我家借地方科举的,国公府的事儿,轮得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从前,她与柳明璋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自从沈家满门战死,就连她的亲哥哥也未能从战场上回来,她便对柳明璋这个表兄十分依赖。 年幼时,表兄对她亦是极好的,她思念娘亲,可爹却不允许她出府时,是表兄偷偷带她去娘的坟前探视,去军营里玩闹,替她挡在爹的跟前承担斥责。 可渐渐的,柳明璋也与她渐行渐远。 据她所知,柳姗并非是今日才随军回朝的。 前世早在半年前,柳姗就已秘密住进了柳家的别院,而那时,柳明璋常借故出去,从那以后,对她的态度也变了。 半年的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至此吗。 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却被她狠狠压了回去。 见柳姗身上有伤,柳忠源倒也兴奋至极,不顾脖子上架的长剑,喝道:“姗儿既然受伤,那就无法证明她没有胎记!姗儿就是沈柳两家的女儿!” “就算受伤了,那也该记得胎记的模样吧?姗儿妹妹手腕上的也是麒麟胎记?” 事情本就发生的突然。 柳姗根本无从反应,下意识就点了头:“是,是麒麟!” “呵呵。” 柳云霜唇角勾起,转瞬间,一张漂亮的脸蛋容色生香,惊得堂下宾客侧目频频。 霍烬寒眉梢微蹙,冷光在他的眸底滚过一轮,却未发作。 见柳云霜发笑,柳家柳家其他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且不说胎记的事儿柳姗之前从未听闻,就算知道她身上有,可不论柳忠源还是柳明璋都是男眷,总不好扒着郡主的身子去窥探。 所以难道沈家一脉的胎记不是麒麟,她被柳云霜骗了?! 只见狐裘下,柳云霜缓缓抬起如霜雪般白皙的皓腕,一点点撩开了外头遮蔽的衣物。 嫩藕一般的手腕上,赫然是一只腾飞的玄鸟! 完了! 柳姗的身体下意识就跪了下去,面色惨白如纸! 所有的一切都毁了! 柳云霜好笑的歪头,静候所有人给她一个答案。 呼吸转过几轮,柳明璋最终硬着头皮上前,道:“叔父,都是明璋不好,带姗,姗儿……义妹回来时说错了嘴。其实姗儿义妹并非沈柳两家的血脉,而是当年被沈映雪将军收养在膝下的义女,是明璋记错了,这才惹出了误会。” 义女…… 柳姗这下有些维持不住了。 她苦心筹谋,本欲在柳云霜的及笄宴上踩着她大放异彩,没想到却只落下个‘义女’二字,何其可笑! 见柳家妄图草草揭过此事,霍烬寒再次开口讥他:“记错便也罢了,怎的还帮别人讲故事讲得这么头头是道?难道是兵部尚书做腻了突然想做王八了?” 见霍烬寒看热闹看得正高兴,柳忠源被讥后再怎么不爽,也不敢多嘴反驳,只好在原地赔笑。 男人不语,只将目光落在身侧柳云霜的身上。 受了如此大的委屈,柳云霜也不哭不闹,只是静静的站在一侧,冷眼旁观这些所谓的柳家亲眷。 霍烬寒身上的气息骤冷。 国公府内的氛围瞬间降至冰点。 明白哪怕是兵部尚书的人头在霍烬寒眼里也是街边的石头不需在意,柳忠源突然双膝并用,膝行上前,对着霍烬寒磕头求饶:“还请霍千岁饶命!” 霍烬寒啧了一声。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柳忠源磕头的方向瞬间改变,却在脑袋往地上砸的时候犹豫了。 亲爹给闺女磕头,像什么话…… 柳忠源的动作迟迟未动,下一秒,玄衣卫已上前,按着柳忠源的脑袋“砰砰砰”几下用力狠砸。 滚烫的鲜血瞬间从他的头上冒出来,糊了他满脸。 柳忠源惊惧颤抖,玄衣卫再度上前,已是来到了柳姗身侧,冒认郡主嫡妹,这罪名,柳姗担不起。 柳姗怕得全身都在发抖,几次险些晕过去,却都被玄衣卫的人掐住了穴位,任由她的心神如何紧张,都难以晕厥,只能承受这份威压。 霍烬寒迟迟未发话。 柳云霜狐疑的回眸看他。 男人支颐扬唇,温和散漫,黑眸深邃,眼角的泪痣煌煌生辉。 “报仇,要亲自下刀,才爽。” 见霍烬寒是在将处置柳姗的权利给她,柳云霜眸光微动,唇角不自觉上扬。 如此,正合她意。 “柳姗冒认身份,在本郡主的及笄宴上胡来。按军律,当杖刑三十,以儆效尤!” “另,既然父亲和表兄都亲口说了,柳姗是我娘认下的义女,那她可以留下来,但其终身不可入沈柳两家的祠堂和族谱,死后也不能葬入柳家祖坟。” 打蛇打七寸,杀人要诛心。 柳姗最在乎的就是从庶女摇身一变成为嫡女,然后夺走她的一切。 那她便让柳姗这辈子,都比庶女还不如。 方才的种种清冷孤傲散了大半,柳姗整个人摇摇欲坠。 没想到妮子咬人还挺凶,霍烬寒笑意不减。 玄衣卫上前,拖着柳姗便要下去执行杖刑,柳明璋气得脸色雀青,正要张口,一道冷至冰点的目光却突然朝他射了过去。 “管好自己的嘴,不然本督不介意替你管一管。” 轻轻一瞥,却让柳明璋肝胆俱裂。 恍惚间,霍烬寒如恶鬼般的名声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传闻,玄衣卫在霍烬寒的发展下,足足研究了七十二道酷刑,且一道比一道残忍,直中人之要害,没有一个人能扛得过这些刑罚的零头。 踌躇中,替柳姗出头还是自行保命间,柳明璋瞬间选择了后者。 柳姗被玄衣卫拖下去,柳明璋哆嗦着两条腿紧随其后,因为太过于慌张,柳明璋甚至左脚绊右脚,在地上直挺挺的摔了个狗吃屎。 霍烬寒没去理他,只侧头看向柳云霜:“可出气了?若没有,这屋里的人都任你处置。” 第六章 谁允许你来我院里放肆的 府内的诸位官员人人闻之色变,忍不住向后缩头,一个个生怕成了霍烬寒下一个目标。 在众人的面上一一扫过,眼见里面甚至有胆小的文官已经被吓得两股战战,只差当场尿遁,柳云霜心底压抑着的那口气被这突然的一幕冲散,竟也下意识的弯了弯唇角。 她才露了笑影,却发现霍烬寒的目光始终徘徊在她的身上。 那眼中的温情一瞬,令柳云霜瞬间就收了笑意,还顺势拉紧了肩上的狐裘,将自己的整颗脑袋藏起。 霍烬寒扬眉。 如今他大仇未报,当年合谋追杀他的人亦下落不明,如今还不是透露一切的时候。 柳忠源将面前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 见传闻中冷戾阴暗,杀人如麻的霍千岁居然这般向着柳云霜,一时,他连看柳云霜的眼神都变了三分,若柳家未来真能攀附上霍千岁的高枝,未来岂非不可限量? 没了柳姗做插曲,她的及笄宴继续。 按礼法,为她及笄之人,本该是柳忠源,但面对这种父亲,柳云霜的心中只剩下厌恶与恶心。 霍烬寒忽然上前,才发现自方才就不在的玄业,不知何时已是捧了三个漆木玄盒,恭敬的候在了一侧。 见霍千岁想要代劳,柳忠源只得乖觉的退向一旁。 鸩羽般长发垂落,柳云霜静坐,感受男人的指尖于她的发丝间穿梭打理,并将她的长发在头顶上挽了个髻。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话音才落,一根赤金嫘丝八宝如意簪被缓缓推入她的发髻。 堂下的宾客立刻有人认出,此乃万宝阁中价值万金,品相最好的镇店之宝,如此名贵之物,此刻却明晃晃的出现在了柳云霜的头上。 才被架出去打了三十杖刑的柳姗心有不甘,难掩怨尤。忍不住扒在外面观察,待瞧见了这近乎晃眼的一幕,柳姗恨之欲狂。 霍烬寒随意的扫了眼让玄业临时备下的东西。 轻啧一声:“玄业眼光不行,先凑合用,等回头本督再补更好的给你。” 及笄礼成,霍烬寒带着玄衣卫离开。 一群人这才松了口气,一边讨论着柳家将义女误认成双生嫡女闹了笑话,以及太子萧崇对义女另眼相看之事,同样也对霍烬寒对这位声名狼藉郡主的态度。 “霍千岁这意思,难不成是真准备要庇护郡主了?” “这还有假?” “只霍千岁到底是何时与郡主搭在一起的,难道就因为郡主那张漂亮脸蛋,还是霍千岁也想要沈家军权?” 堂下猜测的声音不绝,但语气里都满含着嫉妒或羡慕。 谁人不知霍烬寒是天生的恶鬼,心狠手辣,做事从不留情,如今更是身居高位,权倾朝野,就连太子萧崇对上他,也要落后三分。 他手底下的玄衣卫更是人人胆寒的存在,哪怕平日里,文臣武将、三朝元老,都在私底下痛骂霍烬寒是奸臣当道,对他的阉人身份鄙夷至极,可明面上有谁敢对他不恭敬? 这世上,眼馋的,想拉拢他的不在少数。 可霍烬寒却谁的面子也不给。 偏偏只相中了柳云霜。 一时,满京城的风头和对她的评价都变了。 郡主跋扈又如何,有霍千岁在背后护着,任谁不嚣张? 若换成他们,只怕出门都要翘起尾巴走。 足折腾了一日,虽然解决了柳姗,没能让她如愿当成府内的嫡女,可对霍烬寒的态度,她仍是迷茫,实在摸不清这位喜怒无常的大佛,到底是做得什么打算。 手里的金簪熠熠生辉,下一瞬,她的心腹丫鬟碧桐满目担忧的从外面跑进来,抓住柳云霜的手便开始掉眼泪:“还好姑娘没事,否则奴婢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碧桐本是娘亲留给她的人,对她向来忠心。 前世她流落教坊司前,碧桐曾被柳忠源找理由支开。 等她回来时,她已声名狼藉,只能眼睁睁看着柳姗大出风头。 之后,碧桐因为护主心切,在及笄宴上替她说话,却被柳忠源和萧崇联手打杀出去,等她再次见到碧桐时,她的人已被外头的野狗啃去了半个头颅。 泪水激得她的眼眶内一片刺痛。 紧握住碧桐的手,这一世,不论如何,她都会保护好这个丫头! “还有这个,此物是沈少爷托奴婢带给您的。” 碧桐将一个玉匣递给她。 提及义兄沈云谏,她的眼中泛起了片刻的柔软。 沈云谏虽非沈家亲生,可却一直对沈家忠心耿耿,在沈家军中为国尽忠。 可后来,她却猪油蒙心,受了柳忠源的蛊惑,听信了他和萧崇的谗言,对沈云谏多有芥蒂。 后来胥国九子夺嫡,险象环生,为了萧崇,她求着沈云谏带沈家军归顺太子。 可萧崇却在上位后过河拆桥,用谋逆之罪污沈云谏的清白,将他以极刑处死,还将他的人头,带去了国公府地牢刺激她。 将碧桐带来的东西郑重收下,为了保护义兄,也为了调查当年玉门关惨案的真相,这一世,她必要尽快揪出藏匿在沈家军中的内鬼! 而这里面,首当其冲的,便是她的父亲——柳忠源! 前世被柳姗折磨时,她曾在无意中发现,国公府地牢的旁侧还有条极其隐秘的暗道,似乎通往了某个密室。 若能深入探寻,或许她能发现些什么。 只是,她要怎样才能正大光明的过去地牢而不让柳忠源起疑? 她正犯愁之际,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碧桐的怒喝:“表少爷自重,此乃郡主的院子,你身为外男,怎敢随意乱闯!” 三十杖刑加上心里上的不痛快,据说柳姗连夜发起了高烧,现在连床都下不来了。 柳明璋如此激动的过来,只怕是要给柳姗报仇。 柳云霜忽然挑了下眉,含笑看向外面。 现成的机会不用岂不是浪费? 从墙上取下马鞭,柳云霜从内院里走出,才看见她,柳明璋便忍不住暴喝:“就算姗儿妹妹不是你娘亲生的,但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堂堂郡主,仗着被一个阉人偏疼三分就敢如此,简直是在败坏柳家的门风!” 柳明璋的话尚未骂完,她手里的长鞭已如一条毒蛇朝着柳明璋狠狠咬了过去。 “谁允许你来我院里放肆的!” 第七章 他怎么会在这里 “啪——” 一声脆响皮开肉绽! 只见柳明璋那张俊秀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狰狞可怖的血痕。 疼得他狠狠倒吸了口凉气,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他捂着发红发肿的脸,不敢置信地怒瞪着她,“柳云霜,你居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乱吠的狗!” 柳云霜语调冰冷,懒得与他再多废话手中长鞭再次扬起,裹挟着破风之声毫不留情地落下。 “啪!啪!啪!” 一鞭又一鞭! 鞭鞭见血! “柳云霜!啊…我可是你表兄……啊!再不住手别怪我不客气!”柳明璋尖着嗓子威胁道。 “好啊,我等着。”柳云霜一双秋水剪瞳冷冷盯着他,神情淡漠如冰。 话音落下,她手中长鞭舞得更加密不透风,将柳明璋抽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昔日温文尔雅的少年郎,此刻仿似一条丧家之犬,毫无还手之力。 碧桐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却又觉得无比解气。 这些年,郡主明里暗里受了柳家多少委屈,如今总算是尽数发泄了出来! 柳明璋被打得在地上翻滚,口中还在不干不净地叫骂:“毒妇!你这个毒妇!难怪全京城的人都说你蛇蝎心肠!” 柳云霜冷笑一声,鞭梢猛地缠住他脚踝,用力一拽! 柳明璋整个人被拖行数步,重重撞在廊柱上,痛得闷哼一声,再也骂不出来。 “把他给本郡主绑了!”柳云霜声线冰冷,“关进地牢!我倒要看看,谁敢置喙!” 她正愁没有由头去地牢,柳明璋这蠢货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郡主,不可啊!” 闻声,婆子大惊失色,地牢那种地方阴森晦气,怎能随意关人。 “有何不可?”柳云霜睨了眼柳明璋,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着最冷最狠的话,“冲撞郡主,本就是大罪,关他几日,算是便宜他了!” 说罢,她命其余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将柳明璋捆得结结实实,亲自押着他往府内地牢走去。 婆子看自家郡主那不容反驳的语气,也不敢多言。 不知道是不是碧桐的错觉,她总感觉自家郡主好像有哪里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不过,她非常喜欢这样的郡主! …… 消息很快传到了前院。 柳忠源正与续弦的余氏商议着如何安抚受惊的柳姗,听闻此事,气得差点掀了桌子! “这个逆女!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余氏见状,连忙上前替他顺气,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温婉:“老爷息怒,云霜许是一时气急。明璋毕竟是外男,擅闯她的院落,冲撞了她,确实有错在先。” 她嗓音轻柔,几句话便将过错全推到了柳明璋身上,反倒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可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却没能逃过柳忠源的眼睛。 即便如此,柳忠源还是急匆匆地带人赶了过去。 他决不能让柳云霜胡来! 柳明璋是他安插在柳家的重要眼线,更是他未来计划里的一枚棋子,不容有失! 国公府的地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霉味。 这里是柳云霜前世的葬身之地。 每一块砖每一寸土,都浸透了她的血与恨。 重新踏足此地那被凌迟的剧痛,仿似又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柳云霜死死掐住掌心,企图用疼痛逼迫自己清醒。 她绝不能被前世的梦魇困住! “把他丢进去!”柳云霜冷冷命令道,周身无意识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是,郡主!”婆子恭敬应下,就将柳明璋粗鲁地推进一间牢房。 他摔了个结结实实,牵动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脸都白了。 “柳云霜,你不得好死!”他趴在地上,话语里满是怨毒的诅咒。 柳云霜充耳不闻,只命碧桐守在牢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郡主?”碧桐隐隐有些不安。 “守好这里。”柳云霜的语气不容置喙,“本郡主进去看看,免得某些人畏罪自尽脏了国公府的地。” 她寻了个借口,转身走入地牢深处。 她凭借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在一面不起眼的墙壁前停下。 这里是地牢的最里侧光线昏暗,常年无人踏足。 她伸出手在冰冷的墙砖上细细摸索。 前世柳姗将她折磨得奄奄一息时,曾无意中炫耀过,说父亲能有今天全靠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而那些秘密的冰山一角,就藏在这地牢里。 她当时神志不清,却将“第三排,第七块”这几个字死死刻在了心里。 找到了! 柳云霜眼底一亮,指尖用力按下那块松动的墙砖。 “咔哒——” 一声轻响,墙壁竟然向内移动,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 一股陈腐的冷风从暗道内吹出。 柳云霜没有丝毫犹豫,提着灯笼便钻了进去。 暗道不长,尽头是一间密室。 密室不大,正中只摆着一张书案,案上放着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 她前世惨死,竟不知父亲的书房之下,还藏着这样一处所在! 柳云霜快步上前,从发间拔下那根赤金簪子,熟练地对准锁孔,用力一撬。 铜锁应声而开。 盒子打开。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本封皮泛黄的账册!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 账册上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她那位好父亲,柳忠源! 而账册的内容,却让她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好似凝固! 上面记录的,并非寻常账目,而是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交易! “庚寅年冬,出精铁五百斤,易西北良马三十匹。” “辛卯年春,调军粮三千石,入京西私仓。” 每一笔,都与边防军备有关! 她娘亲沈家世代镇守玉门关,父亲柳忠源身为国公,竟在背地里倒卖军备,中饱私囊,挖空边防的根基! 玉门关之困,沈家军的惨败,娘亲与外祖父的死…… 这一切的背后,原来都有他这只蛀虫在作祟! 他不是通敌叛国,他是比那更恶心的存在! 他为了自己的权位和财富,亲手将守卫国家的将士们,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滔天的恨意与杀意席卷了柳云霜的理智,那张美艳到极致的脸覆满了寒霜。 她几乎要将手中账册捏碎。 柳忠源! 我必将你所做的一切公之于众,让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正要将账册收入怀中,密室的入口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不是碧桐! 她心中警铃大作,迅速将账册塞回怀里,合上木盒。 可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玄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暗道口,仿似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鬼魅。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形将唯一的光源彻底堵死。 密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柳云霜的心脏骤然停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软鞭。 即便看不清来人的脸,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让她立刻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霍烬寒! 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八章去看一出好戏 男人一步步走近,沉稳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好似踩在她心尖上,让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国公府的地牢,果然别有洞天。” 冰冷戏谑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探究。 火折子亮起,微弱的光芒映出霍烬寒那张俊美却阴森的脸。 他眼角下的泪痣,在火光中仿似一滴将干未干的血,妖异得令人心悸。 他的视线,越过她,直直落在她身前那只空了的紫檀木盒上。 柳云霜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身体紧绷,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冷声道:“霍千岁真是无处不在,连国公府的密室也想闯一闯?” 霍烬寒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本督只是恰好路过,听见这里有动静,便进来看看。” 他一步步逼近,强大的气场压得柳云霜几乎喘不过气,后背汗毛直竖。 他那幽深的眸子,好似能穿透人心,看穿她所有的秘密。 “倒是郡主,鬼鬼祟祟地藏在这里,是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柳云霜薄如蝉翼的睫毛轻轻扇动,心口一窒,掌心已满是冷汗。 他知道了! 他一定早就怀疑柳忠源。 玄衣卫的眼线遍布京城,国公府的异常,他岂会不知? 今日在及笄宴上帮她,根本不是什么善心大发,不过是想借她的手,来探一探这国公府的底。 而她,竟蠢到自己送上门来,成了他手中的探路石! 前世的恨与今生的惧交织在一起,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可她,不能退! 她怀里,是扳倒柳忠源的唯一铁证! “的确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柳云霜故作镇定地抬起脸,直面迎上他探究的视线,红唇缓缓勾起一抹冷艳的弧度,“千岁爷想知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霍烬寒眉峰微挑,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 没有求饶,没有惊慌,反而主动谈判。 有意思。 “哦?”他缓声开口,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桌案上的灰尘,“郡主有什么资格,与本督谈交易?” 柳云霜稳住心神,大脑飞速运转。 这本账册绝不能落入霍烬寒手中。 一旦交给他,主动权便彻底丧失,她将再度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资格就是,这东西只有我看得懂,也只有我,能帮千岁爷拿到更多。”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千岁爷要的,应该不只是一本账册,而是账册背后,那张盘根错节的网,不是吗?” 她这是在赌。 赌霍烬寒所图甚大,他的目标,绝不止一个兵部尚书柳忠源! 霍烬寒闻言,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却也冷了几分。 他缓缓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木盒,反而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此刻的模样。 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却依旧不肯低下头颅,拼命亮出自己爪牙的幼兽。 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偏生那双眼睛里烧着不肯熄灭的烈火。 “郡主很聪明。”他拖长了语调,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浓稠的墨色,“本督,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转身朝暗道外走去。 “跟上。” 不容置喙的命令。 柳云霜心头一紧,却也只能跟上。 她知道,从她被发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入了他的局。 两人刚走出暗道,密室的石门就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地牢里,被绑着的柳明璋还在愤愤不平地谩骂。 碧桐焦急地守在牢门外,看见两人一前一后地出来,尤其是看到郡主身后的霍千岁时,吓得脸色惨白,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千、千岁爷……” 霍烬寒置若罔闻,径直往地牢外走。 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柳云霜只能快步跟上,才能不被落下。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地牢大门的那一刻,地牢外,急促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 伴随着柳忠源那气急败坏的怒吼。 “逆女!你竟敢将明璋关进地牢!快给为父滚出来!” 霍烬寒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柳忠源怒气冲冲地杀到地牢门口,正要破口大骂,却在看清女儿身侧那个高大玄色身影时,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整个人仿似被一道天雷劈中,僵在原地。 霍、霍千岁?! 他怎么会在这里?! 地牢门口昏黄的灯光下,霍烬寒侧过头,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身上无意识散开的威压,让空气都为之凝滞。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国公爷,好大的火气。” 冰冷戏谑的声音,让柳忠源从头凉到脚,额上冷汗涔涔。 “下官……下官不知千岁爷在此,惊扰了千岁爷,罪该万死!”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霍烬寒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语调平淡却带着千钧之重,“本督要用的人,也是国公爷能随意呵斥的?” 本督要用的人? 这六个字,好似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柳忠源的心上。 他立刻明白过来,为何今日及笄宴上,霍烬寒会处处维护这个逆女! 原来她竟攀上了这尊煞神! 无尽的狂喜顷刻间淹没了惊惧。若能通过她攀上霍烬寒这棵高枝,他日后在朝中的地位,岂非能平步青云! 柳忠源的心思百转千回,头磕得更响了,“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是下官该死!云霜,还不快替为父向千岁爷求情!” 柳云霜冷眼看着他这副谄媚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父亲不是要我滚出来吗?女儿出来了。”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柳忠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霍烬寒轻笑一声,似乎对这出父慈女“孝”的好戏很是满意,转身便走。 柳云霜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柳忠源,眼中划过一丝冰冷的杀意,随即毫不犹豫地跟上了霍烬寒的脚步。 她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场。 第九章你当真以为,本督不敢动你 清霜院。 霍烬寒毫无顾忌地走入主屋,自顾自地在主位上坐下,仿似这里是他的地盘。 碧桐战战兢兢地奉上茶,便被他一个眼神屏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 柳云霜站在他面前,戒慎地瞪着他,像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的雌豹,“霍千岁,到底想做什么?” 霍烬寒端起茶盏,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这才掀起眼帘看向她,语调平平:“本督说过,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郡主今日这出戏,唱得不错。” 柳云霜心头一凛。 “但本督,更喜欢听话的聪明人。”他又补充了一句。 言下之意,她今日的表现,虽然让他满意,但也触碰了他的底线。 “千岁爷说笑了,我不过是为了自保。”柳云霜咬紧贝齿,不见分毫慌乱,气定神闲地道出事实。 “哦?自保?”霍烬寒放下茶盏,终于正眼看她,那双黑眸在她漂亮的脸上逡巡,颇有深意地问道:“在本督面前,郡主需要自保?” 他站起身,缓步向她逼近,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明明带着笑意,眼角那颗妖异的泪痣却透着无尽的冰冷。 “还是说,郡主觉得,你怀里的东西,能护住你?”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一丝淡淡茶香,却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胆寒。 前世被他送入地牢,被玄衣卫施以酷刑的记忆,再一次席卷而来。 凌迟的剧痛,仿似又在骨缝间蔓延。 柳云霜的脸倏地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霍烬寒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微顿了下,而后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怕了?” 柳云霜别过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不能怕! 一旦示弱,她就彻底输了! “千岁爷说笑了。”她强撑着开口,声线却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只是在想,千岁爷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该如何报答?” “报答?”霍烬寒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郡主打算如何报答?” “千岁爷想要什么?”柳云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恐惧,抬眼直视着他,“只要我给得起。” 霍烬寒闻言,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本督想要的……” 他拖长了尾音,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是你的命,你给不给得起?” 柳云霜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她知道,他在警告她。 就在此时,院外突然传来碧桐焦急的呼喊声。 “郡主!郡主不好了!” 碧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见到屋内的霍烬寒,吓得腿一软,却还是咬牙冲到柳云霜面前。 “沈少统领……沈少统领在城外军营遇刺,身受重伤!” 什么?! 柳云霜如遭雷击,伪装的处变不惊瞬间破碎,猛地攥紧了拳。 义兄! 前世唯一到死都护着她的义兄! 这一世,她决不能让他再出事! 滔天的怒火与担忧霎时将她吞噬,她甚至忘了霍烬寒的存在,转身便要往外冲。 “郡主这是要去哪?” 低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柳云霜脚步一顿,缓缓回头。 只见霍烬寒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门口,高大的身影将门堵得严严实实。 他负手而立,脸上挂着那抹惯常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眸色却愈发冰冷,“这么晚了,是想去见你的……好哥哥?” 那声“好哥哥”,被他刻意咬重了音节。 话里的讥讽和浓重的审视,几乎要溢出来。 柳云霜心一沉。 她竟忘了,霍烬寒对沈家军同样虎视眈眈! 皇帝忌惮沈家军,霍烬寒身为皇帝最锋利的鹰犬,自然也将沈家军视为眼中钉。 前世,沈云谏的死,虽是太子萧崇过河拆桥,但背后未必没有霍烬寒的推波助澜! 她若是此刻赶去军营,岂非正中他的下怀,让他坐实自己与军中有染的罪名! “千岁爷想多了。”柳云霜长睫微合,掩去眸底的焦灼,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重新走回屋内,佯装淡定地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一个义兄而已,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她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用这个动作掩饰住自己发抖的手。 “我与他,可没那么深的交情。” 霍烬寒望着她这副故作无所谓的姿态,唇角扯开一个冰冷的弧度,“没交情?” 他重复着她的话,视线落在她紧握着茶盏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上,轻笑,“那郡主为何紧张到手都在抖?” 柳云霜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放下茶盏,抬起头,迎上他那双仿似能洞悉一切的黑眸。 “千岁爷既然这么晚了还不肯走,不如直说你的目的。”她忽然嫣然一笑,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不带半分温度,“何必拐弯抹角,拿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试探我?” 霍烬探身体微僵。 他垂下眼,眸色暗沉得好似暴风雨前的海面。 这个女人! 总能精准地戳中他的意图! 一股无名火从他心底窜起,他猛地欺身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柳云霜!”他近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她的名字,“你当真以为,本督不敢动你?” 柳云霜吃痛,却不肯示弱,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千岁爷不是已经动了吗?”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他紧握着她手腕的大手,“我只是提醒千岁爷,我们是合作关系,若千岁爷只想用强,那这桩交易,不做也罢!” 她的话,好比一把火,点燃了他眼底的杀意。 第十章她将永无翻身之日! 霍烬寒坚硬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在暴怒的边缘。 他从未对一个人,有过如此失控的情绪。 这个女人,总有办法轻易挑起他所有的怒火! “交易?”他嗤笑一声,眼底的疯狂之色更甚,“本督偏要看看,没了你那个好哥哥做倚仗,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本督谈交易!” 他猛地用力,拽着她就往外走! “你不是急着去见你的好哥哥吗?” “本督,成全你!” 柳云霜被他扯得一个踉跄,心头警铃大作。 他这是何意?他会这么好心? “不必劳烦千岁爷!”她用力挣扎,“我自己会去!” “你?”霍烬寒回头,讥讽地瞥她一眼,“凭你这两条腿,走到军营天都亮了。届时,你看到的,怕就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尸体! 这两个字,好比两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柳云霜心口! 她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滞。 前世义兄被处以极刑,人头落地的惨状,再一次浮现在她眼前。 不! 这一世,她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见她不再反抗,霍烬寒眼底划过一抹得逞的冷意,拽着她,径直走出了清霜院。 国公府的下人们远远看见那道玄色身影,都吓得纷纷跪地,头也不敢抬。 霍烬寒的马车,依旧停在府门外。 奢华,森冷,好似一座移动的囚笼。 他毫不怜惜地将柳云霜塞进车厢,自己也随之坐了进去。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与那浓得化不开的檀香。 柳云霜屈辱地别过头,心中一片冰冷。 “怎么?”霍烬寒忽然开口,打破了死寂,“后悔了?与虎谋皮的滋味,不好受吧?” 柳云霜动作一顿,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还好。” 霍烬寒的呼吸,骤然一滞。 车厢内的温度,好像降到了冰点。 他缓缓靠回车壁,闭上了眼,不再言语,周身却散发出比之前更加危险的气息。 一个暴怒的霍烬寒尚有迹可循。 一个冷静的霍烬寒,才真正让人不寒而栗。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城郊的军营。 玄衣卫的令牌畅通无阻。 马车径直驶入营地深处,停在了沈云谏的帅帐外。 帐外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得吓人。 一名身披铠甲的老将军见到柳云霜,连忙上前行礼,可当他看到紧随其后下车的霍烬寒时,脸色骤变。 “郡主!您怎么会和霍千岁一同前来?” 老将军的声音里,充满了警惕与敌意。 “张副将,我义兄情况如何?”柳云霜此刻心急如焚,无暇解释。 张副将面露悲色,沉痛道:“少统领他……他遇刺的箭矢上,淬了剧毒。军医束手无策,说,说……” 他说不下去了。 柳云霜的心,狠狠揪紧! 她一把推开帐帘,冲了进去! 浓重的血腥味与药味扑面而来。 只见沈云谏面无血色地躺在床榻上,嘴唇乌黑,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黑色的血液。 他双目紧闭,已然陷入了深度昏迷。 “义兄!”柳云霜扑到床边,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 一旁的军医见到她,连忙跪下请罪:“郡主恕罪!此毒闻所未闻,霸道至极,下官……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无能为力! 柳云霜的脑中轰然一响,眼前阵阵发黑,快要站立不稳。 怎么会这样? 她才刚刚重生,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唯一的亲人,再一次死在她面前吗? 就在她心神俱裂,万念俱灰之际。 一道冷漠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霍烬寒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站在床尾,冷眼看着昏迷不醒的沈云谏。 他的视线,落在那支被取出的,沾着黑血的箭矢上。 “北蛮皇庭的‘蚀骨’。” 他淡淡开口,说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震惊的名字。 柳云霜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怎么会知道? “蚀骨之毒,无药可解。”霍烬寒的视线从箭矢上移开,落在了她脸上,那双黑眸里,没有半分同情,只有置身事外的算计,“中此毒者,三个时辰内,便会化作一滩血水,尸骨无存。” 柳云霜的血色,霎时褪尽。 三个时辰! 她凝着帐外的天色,心沉到了谷底。 来不及了! “不过……” 就在她彻底绝望之时,霍烬寒话锋一转。 他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残忍而又势在必得的笑。 “这天下奇毒,本督恰好都略知一二。解药,本督有。” 柳云霜的瞳孔骤然放大,仿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想也不想地冲到他面前,眼中是压抑的恨与不得不屈服的恳求:“求千岁爷救救我义兄!” 霍烬寒好整以暇地睇着她。 看她放下所有的骄傲与防备,在他面前如此卑微,他心中却无半分快意,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苍白的脸颊,动作暧昧,眸光却冷沉刺骨。 “把你在地牢里找到的东西,给本督。” 第十一章 遇袭,她为他挡箭? 柳云霜脸上指尖的触感,微凉。 就像是被毒蛇攀爬。 让她不由想到了地牢酷刑时的阴冷,刺骨又疼。 此刻,她却不得不做出抉择! 只能赌一把! 赌他帮她,就不会这么快让她连柳家覆灭。 她就还能有时间破局! 柳云霜那双清丽的眸子写着倔强和不惧,迎上霍烬寒冰冷的目光。 “好,我给你,但你必须保证,一定能解我义兄的毒。” 霍烬寒笑意渐浓,却不达眼底,周身散发着冰冷的凉意,突然捏着她下巴微微用力,“你倒是维护你的‘好哥哥’,记住,想要跟我谈条件,拿出你能谈的资格来。” 柳云霜下巴被他甩开,她身子微踉跄,堪堪才稳住身形。 霍烬寒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床上的人,抬手打了个手势。 “嗖!” 须臾,只见一道暗处的身影忽然就出现在了帐篷中。 “去将解药带来!” “是!” 那人得了命令,如来时一般,瞬间消失不见。 来去军营竟然如过无人之境,惊得旁边的张将军还有柳云霜神色诧异。 张副将看向霍烬霜又警觉又惧意。 柳云霜却是却是心中沉了又沉。 如果与这样的霍烬寒为敌,将是她复仇路上巨大的阻碍。 同时,这军营防范为何能如此薄弱? 她从未质疑义兄的能力,只能说军中奸细渗透的比她预料还要糟糕。 “承安郡主,该走了!” 霍烬寒往外走,路过她身边时,沉声不容置疑道。 柳云霜感受着他气息的温热,却依然让她遍体生寒往后退一步。 她紧了紧拳头,坚持道:“我起码要等亲眼看到我义兄的毒解了,才能离开。” 这话一出,寒意自她周围都蔓延整个营帐。 霍烬寒薄唇噙着的笑意凉薄而嗜血,“本督不是在跟你商量,还是你在质疑我?我若要让你义兄死,何须如此麻烦,现在该你,拿出你的诚意!” 还是为了地牢那份账本。 柳云霜忍着惧意,沉声反问:“霍千岁,难不成也在怕我赖账?” 霍烬寒眼神微眯,危险凑近,气息夹杂着吞噬的冷意,“赖本督的账,你敢?你浪费的每一秒,是你义兄的命!” 赤裸的威胁。 柳云霜拳头紧了松,却没有任何办法。 “好,我走!”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脸色惨白昏迷不醒的义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决绝,转身跟上霍烬寒离开。 眼见郡主要跟霍千岁离开,张副将满脸担忧,忍不住开口,“郡主……” 柳云霜脚步一顿。 她迟疑一瞬,抬眸对霍烬寒道:“霍千岁,容我跟张副将交代两句。” 霍烬寒神色淡漠,不语,只径直继续往营帐外走去。 柳云霜:…… 他这是默认了? 不管是不是,她理解的就是这意思。 柳云霜微仰头,有着上位者的威严,沉声对张副将道:“张副将,义兄这边一旦服下解药解毒,立即派人禀报于我。还有,给义兄下毒之人可有抓住,审问结果,一并送到本郡府上。” 此刻的她,身上有了她母亲沈将军的影子,让张副将眼眶微湿,却不敢有半分质疑,“郡主放心,末将领命。只您和霍千岁……” “嘘!” 柳云霜怕张副将说出什么话惹恼了冷血无情的霍千岁,嘘声阻止。 她眸光微凝,似想到什么,压低声音提醒,“张副将,义兄此次中毒,我怀疑……” 柳云霜比划了一个独属于沈家军的手势,意思可能有内奸。 前世,老将军是跟着义兄一起支持维护她的人,也是为数不多她能信任的人。 张副将神色凝重,最后站直身体,保证道,“末将明白。” 柳云霜这才放心离开。 正好对上霍烬寒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 即便男人面上平静无波,柳云霜却依然感受了了一股不耐。 她不敢耽搁,连忙走到车前,可木凳早就被撤走。 他,这是在折辱她吗? 她想要上车,只有爬上去。 匍匐、狼狈! 要么,就只有走回去! 正当她咬了咬唇,苍白着脸做选择时。 一双修长的手从车内伸出来,白葱如玉。 “上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柳云霜犹疑伸出手,微颤。 下一刻,她的手被拽着,轻轻一拉,整个人就被拽上了车。 马车启动。 她身子微颤,还没站稳,霍烬寒已经淡漠收回了手。 牢笼般地马车,让人窒息的氛围。 柳云霜极力维持着平静,掌心却是掐出了红印。 霍烬寒余光微扫。 感觉到她远离他轻靠角落,他轻按了按眉角,眼尾那红痣更加妖娆嗜血。 柳云霜想起前世,他在琢磨如何折磨人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动作。 所以,他这会是在想着如何折磨自己? 柳云霜浑身如坠冰窟的冷,心凉了半截。 果然,与狼谋皮…… 倏地。 “吁……” 马被猛然拽停,马车剧烈颠簸。 柳云霜一时不察,身子不稳直接倒向霍烬寒的方向。 她心中一寒。 以他的凉薄。 自己这一栽,会不会引发他的嗜杀。 “嗖!” 也就在她扑向霍烬寒的刹那,一把利刃如破竹之势穿透窗户,射向的正是霍烬寒所在的位置。 扑哧! 嘶! 是箭入肉的声音。 伴随的,还有柳云霜闷哼疼痛的声音。 霍烬寒瞳孔一缩,眼神带着毁灭天地的嗜杀凉意。 他拉着柳云霜往旁边一拉,手里的弹珠射了出去。 “嘭!” 射箭的人被打中落地发出巨响。 车外,玄业急声禀报:“千岁爷,有杀手伏击,属下护您和郡主先行离开,留下的人解决这群杀手。” “嗯!” 霍烬寒垂眸看了一眼怀中因为中箭脸色苍白的女人,眸光寒意溢出,“留活口,审出幕后主使。” “是!” 玄业得令。 对其他的手下做了几个手势后,迅速驾车离开,“驾……” 那群杀手见目标要逃,疯一般朝着马车飞升而来。 随即都被玄衣卫给截杀。 顿时,厮杀一片。 空气中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 柳云霜也没料到,自己这一摔,会为霍烬寒挡了一箭。 她只觉得马车内血腥味越来越浓。 这是她中箭流出不少的血。 因此,她此刻很冷,冷得刺骨。 可她好不容易重生,仇未报,护着的人还没护住,她不能死。 想到这里,柳云霜求生欲本能,往热源的地方钻。 “柳云霜!” 不同于霍烬寒威胁她时冰冷的喊声,此刻冷声中似还夹杂着一种深沉厚重。 柳云霜昏迷前,隐隐似听到什么“不许”、“死”的字。 她没活够,怎么可能死! 第十二章 价值如何,本督定的才算 “嘶……” 再次醒来。 柳云霜入目的清冷深沉的摆设。 还有檀木之香。 和霍烬寒身上的如出一辙。 她下意识挣扎着坐起来,一时扯动了身上的伤,疼得她不仅低呼出声。 柳云霜却眉眼微弯,露出了笑意。 “中箭伤的可不是脑子,你这是想赖本督不成!”冰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柳云霜手指微颤,目光却带着警觉看向来人。 她笑,是因为自己还活着。 不过好心情因为睁眼看到的是他,而笑意隐没了下去。 柳云霜看到外面的天色,顿时一惊,立马就要下床,并急声询问,“霍千岁,解药可送到了军营给我义兄服下,我现在需要立马回府!” 回府,才能得到张副将送来的关于义兄的消息。 哪怕,每动一下,每走一步,都牵扯到伤口,柳云霜哪怕因疼得额头出汗,眼神却坚定没有半点迟疑。 霍烬寒一把捏住了柳云霜的手臂,阻止她的动作。 “念在你为本督挡箭的份上,解药已送去。” 柳云霜眼神一闪。 救他?! 不可能! 前世死前的疼,让她对他又怕又恨。 恨不得他死。 又怎么可能会救他。 不过,她没解释。 只是扭动手腕挣扎。 霍烬寒如墨深沉的眸光盯着她,“你这么着急回去,是要取那东西给本督?” 柳云霜因为这话,挣扎的动作一顿。 “东西我没放府上,暂时不能给千岁!”她右手按住微颤的左手,抬头迎上霍烬寒冰冷的目光,开口道。 如预料的。 骨头传来如捏碎般地疼,“柳云霜,你敢耍本督!” 柳云霜唇角更白如纸,竟突然轻笑,“千岁,你说笑了。你说过,你的账没人敢赖,我只是用为你当箭抵了我义兄的解药。” 霍烬寒眸光一冷。 她,在跟他玩心眼! 倒是和那小时哄骗自己吃东西的小团子一样。 小小年纪,便也有小心机。 “还是霍千岁的命,倒比不得我义兄一条命。” 哪怕,她内心里。 他的命,哪怕十条也不够义兄一条命。 柳云霜面上无惧。 掌心却已经满是汗水。 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前世不知因何缘由认柳姗当义妹。 他是阉人,应该不是男女之情。 那就只有可能是救命之恩之类的情意。 所以,她这是试探,也是在赌。 “你,倒是会讨价还价!”霍烬寒阴寒的目光盯着她的脸,手冰冷抚着她娇嫩的脸,“可惜,价值几许,本督定的,而不是你以为的!乖乖……” “千岁爷!” 就在这时,似有要事禀报的玄业急急忙忙进来禀报。 霍烬寒目光深沉看着玄业。 玄业立即上前,低声耳语几句。 霍烬寒那双面无表情的脸,蓦地染上冰霜,眼神一凛,立马抬腿离开。 只跨过门槛时,他回眸看向柳云霜,“回府,本督允了。” 柳云霜被这惊吓砸中,还没明白霍烬寒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他人早就走远。 柳云霜离开千岁府时,府医还特地来给她把脉换了药,这才由府内的人送她回了柳府。 —— 清霜院。 “老爷,就算您是郡主父亲,郡主乃是皇上赐赤令金牌亲封的,你硬闯也是犯罪。” “大胆,你一个小小贱婢,竟然敢如此跟国公爷说话,来人,掌嘴!” 柳云霜刚到院门口,便听到里面管家的呵斥声。 随后便传来了碧桐被打巴掌的声音。 “父亲,要不就小惩几巴掌就够了,我是想要亲自给姐姐道歉,我只是没想到姐姐如此不待见我,既然如此,我还是不要惹了姐姐烦,离开便是,以后不再踏足这里。” 柳姗低低柔柔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委屈的哭泣声。 倒是惹人怜爱。 果然,下一刻,从地牢被救出来的柳明璋立即心疼安慰道:“姗儿,表妹想来嚣张跋扈惯了,仗着舅母的功绩为非作歹,污了舅母的名声。 如今有你这样善解人意的,才没辱没了舅母的名声。 以后表妹还要好好跟着你学才是,你也不要想着舅母的恩情,就太过纵容了表妹。” “是吗?到底谁辱没我母亲的名声,你敢当着本郡的面再说一遍吗?” 柳云霜边说着,便踏进院子。 看到被压在地上,脸被打得红肿的碧桐。 她双眼一冷射向压着碧桐的两婆子。 那两婆子被她气势所吓,惊得下意识松开手。 碧桐得了自由,立即站起来跑到柳云霜的身边,“郡主,你可回来了,是奴婢没用,清霜院被翻得一片狼藉。” 柳云霜安抚地轻拍碧桐的肩膀,“不必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完,她目光随即射向在场的三人,“是谁动的手?” 柳姗刚刚看到屋内所有的好东西,眼里满是妒忌。 这些东西,本该很快属于她的。 “姐姐,对不起,要怪就怪我,是我想要给姐姐请安,为昨日之事给你道歉,只是你人不在。 父亲也想看我们姐妹和睦,来看看,询问碧桐,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我们实在担心她背主将你藏了起来,所以才翻了东西!” 她上前解释。 只是说着说着身子踉跄得晃了晃,柳明璋立即心疼扶她入怀。 反而目光不悦看向柳云霜,“表妹,不过一点东西,我们也是因为担心你,你非得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孽女,你一个大家闺秀,不好好待家里,自己无故出门,不知悔改,竟然一回来就来指责你义妹!” 柳忠源一脸怒容看着柳云霜。 他这眼神,倒不像看女儿,而像是看仇人,“还是说,你屋内有什么见不得东西,不让为父翻。” 柳云霜看着被翻看得一片狼藉的屋子,还只是怀疑,如今听到这么一句,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柳忠源,已然发现密室的东西丢了。 并且,在怀疑那东西在她手上,他刚刚那句问话,是在试探。 他于她,是半分血缘的父女之情都没有。 柳云霜心微寒。 低声在碧桐耳边说了两句。 碧桐立即进屋。 而柳云霜冷眼迎上父亲的目光,“父亲,莫不是忘记了,这里可不只是你女儿的院子,还是皇上亲封的郡主的住所,君臣,皇权可在孝之前,擅闯郡主院子,该当何罪?” 她冷芒又一一扫过柳明璋和柳姗,“还有你们,看来惩戒太轻,没长记性。” “郡主,东西奴婢拿来了!” 就在这时,进屋的碧桐捧着两件东西出来了。 第十三章 为何不跪 这第一件,便是当年皇帝亲赐赤金令牌。 正面刻着“承安郡主”四字,背面则是沈家军徽。 “见令如见君,为何不跪?” 碧桐高举赤金令牌的手微微颤抖,那令牌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金光,仿佛带着无形的威压。 柳明璋嘴角勾起一抹讥诮,锦衣华服下的身躯纹丝不动。 “柳云霜!亲爹跪女儿,亏你想得出来。” “平日念着你们是自家人,今日赤金令牌在此,岂容你们放肆?” 庭院中一时寂静,连风都似乎凝滞。 柳云霜一袭素白长裙,未戴贵冠,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 她缓步上前,裙裾纹丝不动,唯有腰间玉佩轻响。 “平日念着你们是自家人,也就罢了。”她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冰,“今日赤金令牌在此,岂容你们放肆?” 柳忠源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目光在那令牌上停留片刻。 他比谁都清楚这令牌的分量——正面“承安郡主”四字乃御笔亲题,背面沈家军徽更是先帝所赐。 更重要的是,那位执掌生杀大权的九千岁曾说过,见此令如见他本人。 老狐狸的膝盖终究弯了下去。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柳忠源声音沙哑,额头触地时,花白胡须扫过青砖。 他心中暗恨,却不敢表露半分。 那位直签生死簿的九千岁怪罪下来,莫说他一个兵部侍郎,便是当朝宰相也承受不起。 “今日搜本郡主的院子,可有文书?” 柳明璋见状,脸色骤变。 “叔父!您怎能——” “跪下!” 柳忠源低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警告。 柳姗拽了拽兄长的衣袖,不情不愿地跟着跪下。 她偷眼看向柳云霜,眼中满是怨毒。 这个从前任人欺凌的软包子,何时变得如此强势? 碧桐看着三人跪伏在地,手指不自觉地抚上红肿的脸颊。 柳云霜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这,只是开始。 “今日搜本郡主的院子,可有文书?”柳云霜重复问道,声音陡然转冷。 柳忠源身子一僵。 哪来的文书? 不过是想要找到他在密室里藏着的东西。 那东西要是到了她手里,他埋藏多年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 "家中事务,何须文书……" “无令擅闯郡主庭院,依律当斩。” 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银针,轻飘飘刺入三人命门。 她慢条斯理吹着茶沫,而后懒懒抬眼,“念在初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鞭刑二十,来人!” 两名玄衣侍卫闻声,出现,那玄色衣袍上暗纹流转,正是九千岁麾下独有的标记。 抽出盘在腰间的软骨鞭,寒光中闪烁暗金丝,二人乃玄衣卫中的百夫长,拿来对付三人实在大材小用。 “念在父亲年迈,这次便免了。” 见玄衣卫越靠越近,柳姗也顾不得面子,立刻求饶。 “姐姐,姗儿知道错了,求姐姐饶过姗儿。” “掌嘴二十。” 柳云霜看都不看她一眼,轻飘飘一句话落下。 碧桐早已按捺不住,两步上前,左右开弓。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庭院。 “一、二、三……” 碧桐每打一下便数一声,这个柳姗一直同她家小姐作对,趁着这次机会,要好好让她长长教训。 柳姗第十下时已是哭嚎求饶,精心打扮的妆容糊了满脸,发髻散乱,哪有半分贵女模样? “父亲!救救我!” 她向柳忠源伸出手,却见老父亲别过脸去,竟是不敢干涉。 柳明璋双目赤红,上前挡在柳姗面前。 “柳云霜!有本事冲我来!放开姗儿!” “哦?” 柳云霜挑挑眉,终于看向他,唇角微扬。 “柳大公子倒是兄妹情深,既如此,便成全你。” “不服责罚就是不知错,加倍。” 她缓步走到柳明璋面前,冷冷看着这个上一世眼睁睁看着自己枉死的表兄。 鱼目当珠,自作自受。 “心疼她倒不如先心疼自己。” “鞭四十。”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今日天气甚好。 柳明璋脸色瞬间惨白,他太清楚软骨鞭的威力了。 玄铁鞭节节坚硬,连成鞭子却格外柔软,每一节都有细小铁刺,再加上玄衣卫特质药水。 只一鞭子下去,嘴再严的敌军也恨不得吐个干净。 第一鞭落下时,他的惨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锦衣撕裂,后背鲜血淋漓,火辣辣得让他差点失去知觉。 柳忠源跪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却不敢出声。 那些玄衣侍卫腰间悬着的鎏金腰牌明晃晃地提醒着他——这是霍千岁的人。 “十五、十六……” 执鞭的侍卫声音冰冷,仿佛只是在数寻常数目。 柳明璋的惨叫渐渐微弱,人早已经如同死尸,仅剩微弱呼吸。 柳姗瘫软在一旁,连哭都不敢出声。 “四十。” 最后一鞭落下,柳明璋如同死狗般趴在地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她斜倚在紫檀雕花椅上,指尖闲闲拨弄着青瓷茶盖,雾气氤氲间,长睫投下一片慵懒的阴影。 “父亲可要记住今日教训,下次擅闯郡主的院子……”她顿了顿,清冷的声线布满寒意,“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如冰锥刺入三人心脏。 夜风微凉,清霜院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满地狼藉。 柳云霜站起身,指尖轻轻摩挲着碧桐递来的第二样东西——一本崭新账册。 她的目光一寸寸扫过柳忠源的脸。 他在紧张。 尽管他极力掩饰,可那收缩的瞳孔、绷紧的下颌,无一不暴露他此刻的慌乱。 前世,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竟会怕她。 怕到……不惜毁了她。 “云霜,你性子太烈,不适合做太子妃。” “你母亲若在世,定会失望。” “姗儿比你懂事,你该多学学她。” 那些话,前世她只当是父亲偏心,可如今想来,字字句句,皆是恐惧。 “父亲。” 她缓缓抬眸,嗓音轻柔,却如刀锋刮骨。 “您翻我院子,是在找什么?” 柳忠源面色一沉,维持着他做父亲最后的尊严。 “为父不过是担心你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柳姗挡在二人之间,又是那副楚楚可怜模样,朱唇请戳,圆眼中挤满了泪水,仿佛似断了线的珠子落在脸上。 第十四章 一出好戏 “姐姐莫要误会父亲!是……是姗儿见姐姐彻夜未归,担心姐姐遭遇不测,这才求父亲来寻……”柳云霜好整以暇地睨着她。 “义妹倒是热心,只是不知——” 她倏地俯身,一把攥住柳姗的手腕。 “你翻我妆奁时,可找到那支镶东珠的簪子了?就是昨日父亲说要留给嫡女的那支。” 柳姗脸色刷地惨白。 那支簪子此时正藏在她的袖袋里,硌得她皮肉生疼。 柳明璋见状,大怒,“柳云霜!你休要血口喷人!姗儿妹妹冰清玉洁,怎会贪图你的首饰?” “是吗?” 柳云霜猛地扯开柳姗的袖口,东珠簪子当啷落地,在青石板上滚出老远。 “父亲您瞧,这就是您口中知书达理的好女儿。” 见柳姗袖中果然藏着那支东珠簪子,院中众人顿时哗然。 几个婆子忍不住交头接耳,眼中满是鄙夷之色。 “姗儿愿意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柳姗羞得就要一头撞死,关键时刻还是被柳明璋护在怀里。 柳忠源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 他抬手,却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 柳云霜不知何时已将那支赤金令牌抵在了柳姗咽喉处,令牌边缘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寒光。 “父亲要动手?” 她轻笑一声,指尖用力,柳姗雪白的脖颈上立刻现出一道红痕。 即使人赃俱获,她的好父亲也尽力为柳姗开脱。 早就看清,可她的心仍旧锥心刺骨。 “不如先想想,明日早朝时,若有人问起承安郡主颈上这道伤……” 柳明璋急得直跺脚:"你、你竟敢威胁父亲!” “威胁?” 柳云霜忽然松开柳姗,任由她瘫软在地,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擦拭令牌。 “我只是在教义妹一个道理——” 她俯身拾起那支沾了尘土的东珠簪子,在柳姗惊恐的目光中,轻轻插回自己发间。 “不是你的东西,碰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夜风骤起,吹得她裙袂飞扬。 那支东珠簪在她鬓边轻轻晃动,映着月光,竟像是悬在柳姗头顶的一柄利剑。 她指尖翻开账册,怡然自得地念着上面的条目。 “庚寅年冬,购蜀锦十匹……辛卯年春,修缮祠堂……” 每念一句,柳忠源的脸色便松一分。 这不是他要找的那本账册。 可下一瞬,柳云霜指尖一顿,停在最后一页夹着的那张纸条上。 她抽出,唇角微勾,“是这个吗?” 纸条展开,上面赫然写着—— “教坊司,乐伎已安排妥当” 字迹,与柳忠源批阅公文的笔迹,一模一样! 柳忠源瞳孔骤缩,猛地伸手去夺。 柳云霜早有预料,手腕一翻,轻巧避开,笑意盈盈。 “这是栽赃!” 柳忠源指尖发抖,猛地将纸条攥成团。 “为父从未写过这种东西!” “父亲急什么?” 柳云霜弯腰拾起纸团,轻轻展平。 “您猜。” 柳云霜抚摸着赤金令牌上的龙纹。 “若我把这纸条交给霍千岁,玄衣卫能不能查出,那乐伎是收了谁的银子?” 夜风忽地大作,吹得满院树叶簌簌作响。 柳姗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柳明璋则像被掐住喉咙的鹌鹑,再不敢出声。 柳忠源死死盯着柳云霜的脸,第一次发现,这张与亡妻有七分相似的面容,竟透着他从未见过的狠绝。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那个雪夜里,沈映雪提着染血的长枪,一人一骑杀出重围的模样。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 柳云霜掸了掸账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忽的嫣然一笑。 “很简单!第一,柳姗即日起搬去西跨院,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入清霜院半步。” “第二,”她将赤金令牌重重拍在石桌上,“从今往后,我院子里少一根针,我就剁柳姗一根手指。” 柳姗闻言,当场晕死过去。 柳明璋手忙脚乱地去扶,却被碧桐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第三——” 柳云霜抽出碧桐怀中的软剑,寒光闪过,柳忠源的官帽应声而落。 “父亲若再敢动我院里的人……” 剑尖挑起他的一缕白发,剑光之寒让他缩了缩脖子。 “女儿不介意让您提前致仕。” 待院门关闭,柳云霜挺直的脊背才稍稍放松。 碧桐急忙扶住她。 “郡主,您的手在抖。” “无妨。” 柳云霜深吸一口气,望向墙角阴影处。 “戏看够了,还不出来?” 满院死寂中,忽闻墙外传来清脆的击掌声。 “好戏。” 修长身影从暗处走出,玄色锦袍上金线绣着的蟒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男人面容俊美如谪仙,眼中却含着化不开的寒冰。 “巧了,本督方才追一老鼠,没想到钻到郡主院子了。” 早就猜到这不过是借口,柳云霜垂眸,不敢让自己神情有任何变化。 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棋子。 “郡主好手段。”霍烬寒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玩味,“不过,四十鞭是不是太轻了?” 柳云霜直视他那双令人胆寒的眼睛。 “霍千岁亲自督场,我岂敢太过血腥?” 霍烬寒低笑一声,那笑声却让碧桐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他抬手轻抚柳云霜的脸颊,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记住,你越狠,他们越怕。” 今天之事,让他更加怀疑传闻是不是有误。 换作他三人均逃不过死罪,可她作为盛京最负跋扈名的郡主,只是赏了鞭刑。 他的手指冰凉如蛇,柳云霜却未躲闪。 “今日多谢千岁的玄衣卫。” “各取所需罢了。” 霍烬寒收回手,转身时袍角翻飞。 “别让本都督失望。” 待那抹玄色身影消失,碧桐才敢大口喘气。 “郡主,您真的要与虎谋皮?” 她愈发佩服现在的郡主,可霍千岁就是宰相也不得不虚与委蛇,她实在不想郡主受伤害。 柳云霜望着霍烬寒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在这吃人的皇城,有时候,最危险的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低头看着掌心赤金令牌,背面沈家军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母亲,您在天之灵看着,女儿定会为您讨回公道。 第十五章 贼喊捉贼 夜色沉沉,柳府西院的烛火早已熄灭,只余下几缕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柳云霜静立窗前,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铜钥匙。 这是她从柳忠源书房暗格里偷来的,前世她直到死都不知道,这间看似寻常的书房里,藏着沈家军覆灭的秘密。 “碧桐,大家都睡了吗?” 今日经她这么一闹,三个院都格外安静。 “小姐,你是不知道,余姨娘吵了好久,柳老头一声不吭。” 沉寂的夜,碧桐靠在柳云霜的床头,和她分享着院里的八卦。 “还疼吗?” 柳云霜伸出手摸了摸她依旧红肿的脸庞,眼里都是心疼。 虽然已经上了沈家秘制金疮药,奈何那几个粗使婆子实在是下了狠力气。 这样的关心一下子让碧桐红了眼眶,回握住她的手,声泪俱下。 “小姐,我还以为我们这辈子就在清霜院相依为命呢!今日实在太解气了!” 她将这丫头搂在怀里,提了提她腰间的暖被,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微笑。 这还是她第一次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只可惜她没机会救娘亲,不过她一定会提娘亲沉冤昭雪。 “好了,你在这儿替我看着,我去去就回。” “小姐……你去哪儿?” 不顾身后碧桐的轻唤,匆匆融入夜色。 “吱呀” 柳云霜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拨开书房门闩。 她不敢点灯,只能借着微光摸索。 前世她曾偶然听柳忠源提过,沈家军的机密文书藏在书房暗格中,可具体位置却无人知晓。 指尖抚过书架,忽然触到一处凹陷——是机关! 她心跳微促,指尖用力一按,书架无声滑开,露出一方暗格。 里面整齐码着几卷竹简,最上面那卷封皮上赫然写着“玉门关军报”三字。 “找到了……” 她低喃,刚要伸手去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声。 是门闩被拨动的声音。 她浑身一僵,迅速合上暗格,闪身躲入书架后的阴影中。 门被推开,修长的身影踏入书房。 月光勾勒出来人的轮廓——玄色锦袍,腰间悬着一枚白玉令牌,正是霍烬寒。 柳云霜瞳孔微缩。 他为何会出现在此? 霍烬寒并未点灯,而是径直走向书案,动作熟稔地拉开抽屉,取出一封密函。 借着月光,柳云霜隐约看到信封上盖着兵部的火漆印。 他在查柳忠源? 正思索间,霍烬寒忽然转头,目光如刃,直刺她藏身之处。 “出来。” 柳云霜知道再藏无用,索性缓步走出阴影。 “夜闯重地,柳小姐胆子不小。” 霍烬寒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刀刃却稳稳地贴着她的肌肤,只要稍稍用力,便能见血。 柳云霜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一声。 “霍大人深夜造访柳府,莫非是来捉贼的?” “捉贼?” 霍烬寒低笑,刀锋微微偏转,月光映出他深邃的眉眼。 “我倒觉得,贼喊捉贼的戏码更有趣。” 她缓缓转身,袖中的银针早已抵在他的腰间,只要他稍有异动,她便能让他瞬间失去行动力。 “霍大人若是来查案的,不如直接问。” 她抬眸,眼底藏着冷意。 “何必拿刀吓唬人?” 还有一件事她想不明白,玉门关一事关他这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什么事? 霍烬寒盯着她,眸色微深,半晌才收回匕首,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忽然抬手,一枚铜钱破空而来! 柳云霜侧身避过,铜钱擦着她的耳际钉入身后书架,入木三分。 她心头一凛——这是试探,也是警告。 “身手不错。” 他缓步逼近,玄色衣袍在月光下如暗夜流动。 “沈家的燕回身法,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目光却始终锁在她脸上,似在审视,又似在试探。 她眯起眼,试图掩盖住眼里的狐疑。 “霍大人对沈家武学倒是了解。” “略知一二。” 他停在她三步之外,忽然抬手,指尖轻抚过书架边缘。 “比如……这处机关。” 话音未落,他猛地按下暗格。 书架无声滑开,玉门关军报赫然暴露在月光下。 柳云霜心跳骤急,袖中银针蓄势待发。 霍烬寒却并未去取军报,而是从怀中掏出一物,轻轻放在案上。 半块虎符,缺口处泛着幽蓝冷光。 “认识这个吗?” 柳云霜呼吸一滞。 这是沈家亲卫的毒印虎符,唯有母亲的心腹才配持有! 她猛地抬眸,声音微微颤抖。 “你从何处得来?” 霍烬寒不答,反而问道:“你可知沈将军战死前,曾派亲卫送出一封密信?”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刃,直刺她心底最深的痛处。 柳云霜攥紧指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密信在何处?” “北境二皇子手中。” 他收起虎符,语气陡然转冷。 “而柳忠源,正是当年玉门关粮草调包的经手人。” 他的目光如寒冰,一寸寸掠过她的脸庞,似在判断她的反应。 柳云霜脑中嗡鸣。 前世母亲战死的真相,竟与柳忠源有关? 她强自镇定,攥紧指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霍大人为何告诉我这些?” 霍烬寒凝视她片刻,忽然轻笑。 “因为我想知道——” 拉长的尾音带上几分慵懒,他倏然逼近,气息冷冽如雪松。 “柳小姐是站在柳家那边,还是……沈家这边?” 柳云霜迎上他的目光,寸步不让。 “霍大人又站在哪边?” 两人对视,霍烬寒眼中满是狠厉,要是换作寻常世家小姐,早就吓哭了,她的眼睛格外亮,像是黑沉夜幕中的灿月。 她的腿都在抖,这双眼睛让她想起前世被他折磨的光景,狠狠掐住自己的掌心,生怕落了半分,被他看穿。 片刻,霍烬寒率先退开,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丢给她。 “三日后,兵部侍郎夫人会在皇帝寿宴上接触北境密探。” 他转身走向门口,背影修长如剑。 “若你想查玉门关的真相,不妨从她入手。” 门扇开合,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柳云霜展开密函,上面详细记录了兵部侍郎与北境的秘密往来。 霍烬寒,究竟是谁? 为何他手中会有沈家虎符? 又为何……要帮她? 第十六章 姗儿何至于此 帝王寿宴,金殿之上,灯火辉煌,却难掩暗流涌动。 柳云霜一袭郡主朝服,端坐席间,对周遭投来的各色视线恍若未闻。 她指尖轻点玉杯,杯中清酒漾起细微波澜,就像她此刻的心境,看似平静,实则杀机暗藏。 她今日的目的有二。 其一,是霍烬寒给的线索,兵部侍郎的夫人。 其二,则是彻底撕烂柳姗那张伪善的面皮。 “姐姐,今日陛下寿宴,你怎么穿得如此……肃杀?” 柳姗的声音柔弱地自身侧传来。 她今日一身素白孝衣般的长裙,未施粉黛的脸庞苍白憔悴,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愁绪,好似一朵被风雨欺凌过的白莲,我见犹怜。 她身旁的余氏立刻亲热地挽住柳忠源的胳膊,满脸疼惜地解释:“姗儿这孩子就是心重。 自打及笄宴后,她夜夜梦见姐姐,总觉得是自己抢了姐姐的风头,心里过意不去,人都清瘦了一圈。” 一唱一和,将一顶“苛待亲妹”的帽子死死扣在了柳云霜头上。 柳忠源重重地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斥责:“逆女!还不快给你妹妹赔个不是,若非你嚣张跋扈,姗儿何至于此!” 柳云霜缓缓转头,冷眼看着这一家三口演戏,唇角勾起一抹讥讽。 “哦?原来义妹竟如此体弱,做几场噩梦便能瘦脱了形。看来这国公府的义女,不是什么好当的差事。”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太子萧崇便沉下了脸。 他今日特意坐在柳姗邻席,此刻见不得心上人受半点委屈,当即冷声道:“柳云霜,你身为郡主,言行无状,毫无长姐风范,真是越来越放肆!” 前世,她便是为了萧崇这句“放肆”,生生压抑本性,学做温婉贤淑的世家贵女,最终却落得个被他亲手送入地牢的下场。 何其可笑! 柳云霜懒得再与他多费唇舌,径自端起酒杯,遥遥对上位的老皇帝敬了一下,一饮而尽。 那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萧崇。 就在他准备再度发难之时,殿中丝竹声起。 柳姗竟在余氏的搀扶下,缓缓走到殿中,于一张古琴前坐下。 她对着御座盈盈一拜,声音凄切:“臣女柳姗,不才,愿为陛下弹奏一曲为我那早逝的母亲,忠勇一品大将军沈映雪祈一分福泽。” 话音落下,满座皆惊。 就连龙椅上的皇帝也露出了几分兴味。 琴音响起。 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那首《破阵曲》。 只是在柳姗指下,这首本该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战歌,却被弹得哀婉凄切如泣如诉,好似闺中怨妇的哀啼充满了亡国之音。 殿中几位曾追随沈映雪南征北战的老将军,听闻此曲皆是老眼泛红,忍不住扼腕叹息。 “沈帅一世英名没想到女儿竟……” “唉,虎父犬女,可惜可惜啊!” 余氏见状连忙起身,用帕子拭着眼角不存在的泪哽咽道:“陛下,各位大人有所不知,云霜自小被我们骄纵坏了,对她这个流落在外的妹妹多有苛待。姗儿心中感怀母亲,却又不敢忤逆姐姐,只能借这琴音,抒发心中苦闷,还望陛下与郡主恕罪!” 一番话,将柳姗的惺惺作态粉饰成了忍辱负重,将柳云霜的冷漠衬成了不孝不悌。 太子萧崇立刻起身,痛心疾首地望着柳云霜:“云霜,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不但不知悔改,还让你妹妹在陛下面前如此难堪!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他义正辞严,俨然一副要为柳姗主持公道的模样。 霎时间,柳云霜成了众矢之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或鄙夷,或失望,或幸灾乐祸。 就在柳姗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以为胜券在握之时。 柳云霜,动了。 她霍然起身,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一把扯下了身上那件繁复华丽的郡主朝服。 朝服褪去,露出的,竟是一身干练利落的玄色劲装。 那身段,挺拔如松,飒然生风,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她一步步走向殿中,夺过一旁乐师手中的琵琶,反手背于身后。 “咚!” 一声沉闷的拨弦,好似战鼓擂响,瞬间将柳姗那靡靡之音彻底击碎。 柳云霜足尖一点,旋身而起,手中琵琶如刀,横扫而出。 杀伐之音,骤然炸响! 不再是哀婉的悲啼,而是金戈铁马的碰撞,是千军万马的奔腾,是尸山血海的悲壮! 激昂的曲调,仿佛将所有人拉回了十年前玉门关下那场惨烈的血战。 那个红衣墨甲,横枪立马的女子,以一己之力,护一城百姓,战至最后一滴血。 沈家军的战旗,永不倒下! 几位老将军再也控制不住,激动得浑身颤抖,热泪盈眶。 那不是悲伤的泪,是骄傲,是怀念! 这,才是他们沈帅的《破阵曲》! 一曲毕,柳云霜收势,怀抱琵琶,傲立殿中。 她那张美艳到极致的脸上,不见半分柔弱,只有如冰雪般凛冽的傲气。 满殿死寂。 柳姗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她那点不入流的琴技,在柳云霜这真正得其母真传的杀伐之音面前,被衬得可笑又可悲。 太子萧崇的脸,更是青白交加,难看到了极点。 柳云霜的视线却越过所有人,如刀锋般直直刺向他。 “我母亲的战歌,不是弱者博取同情的工具!”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珠帘之后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指尖在紫檀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停了下来。 霍烬寒的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眼底的兴味越发浓了。 就在这满殿的死寂之中,一个温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郡主风采,果真不让须眉颇有当年沈大将军的风范。”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兵部侍郎李进的夫人,李氏,正满面含笑地站起身。 李夫人年约四十保养得宜,一身诰命服饰显得雍容华贵。 在众目睽睽之下李夫人竟缓步走到柳云霜面前,无比亲热地拉住了她的手。 那双看似温和的手力道却不小指腹间的薄茧不似寻常贵妇所有。 “郡主,此地喧闹不如随我到后园走走?我新得了几株西域奇兰想请郡主品鉴一二。” 第十七章 她究竟是敌是友? 柳云霜心中警铃大作。 霍烬寒给的线索指向的正是这位李夫人。 她究竟是敌是友? 这后园之约是福还是祸? “夫人盛情云霜岂敢推辞。” 她反手握住李夫人的手那力道让对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服的惊讶。 “请。” 李夫人屏退了所有下人,只领着柳云霜一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凉亭。 “郡主请坐。” 石桌上早已备好了香茗。 柳云霜端起茶盏却并未饮用,只是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 “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李夫人轻笑一声,亲自为她续上茶水,“郡主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柳云霜,眼中笑意尽数褪去只剩下沉沉的审视。 “郡主可知,当年玉门关失守,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柳云霜握着茶杯的手猛然收紧。 “夫人此话何意?” “你父亲柳忠源在你母亲出征前,曾与北蛮密使有过接触。”李夫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他以沈家军的行军路线和粮草布防图,换取了北蛮承诺助他登上兵部尚书之位。” 轰! 柳云霜的脑中好似有惊雷炸开! 尽管早有预料可当真相血淋淋地被揭开时,那股滔天的恨意还是几乎将她的理智吞噬! 原来如此! 原来竟是如此! 怪不得沈家军会陷入重围,怪不得粮草迟迟不到怪不得母亲会战死沙场。 是她的好父亲亲手将她的母亲,送上了绝路。 柳云桑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掐出血来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死死盯着李夫人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你,有什么证据?” 李夫人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鱼形玉佩,放在桌上。 “这是当年北蛮密使留下的信物,另一半就在你父亲的书房暗格里。” 柳云霜的视线落在那枚玉佩上。 是了前世她被柳姗折磨时,曾见过柳忠源把玩过一模一样的玉佩!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柳云霜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冷声问道。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李夫人既然敢说出如此惊天的秘密,所图必然不小。 李夫人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带着一丝悲凉,一丝决绝。 “因为,我夫君李进便是当年负责押送粮草,却在半路接到兵部手令命他原地待命不得前进的副将。” 她缓缓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截烙着奴隶印记的手臂。 “而我本是北蛮前朝的公主,我的国便是亡于如今的北蛮王庭之手,我与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李夫人的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 “郡主,你想要为你母亲报仇我想要为我的家国复仇,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 她向前倾身一字一顿。 “我们可以合作。” 柳云霜看着她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这个女人的身份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与她合作无疑是与虎谋皮。 可她别无选择。 “我如何信你?” “三日后西郊猎场,我夫君会与北蛮新来的密探接头。届时我会制造混乱,你可以趁机夺取他们交易的密函,那上面有柳忠源通敌叛国的完整证据链。” 李夫人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事成之后柳忠源身败名裂,兵部尚书之位空悬我夫君便可取代。而你大仇得报。” “如何?” 柳云霜沉默了。 这个计划听上去天衣无缝。 可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李夫人的背后是否还有别人? 霍烬寒,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好,我答应你。” 无论前路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必须闯过去。 离开后园,柳云霜还未回到金殿,便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太子萧崇。 他站在一株海棠树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柳云霜,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他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先是在及笄宴上让本宫难堪,今日又在陛下面前大出风头。你是不是觉得,有霍烬寒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柳云霜冷眼看着他,觉得无比讽刺。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我做什么,与霍千岁何干?倒是殿下,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义女,三番两次与我这个未婚妻作对,传出去,不知世人会如何议论东宫的德行。” “你!”萧崇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着眼前这张明艳逼人却又无比陌生的脸,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与……不甘。 曾几何时这个女人看他的眼神里,写满了爱慕与依赖。 可现在只剩下冰冷的嘲讽。 “柳云霜你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婚约!”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只要本宫一日不退婚你就永远是我的太子妃!” “是吗?”柳云霜忽然笑了。 她走上前,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那殿下可要坐稳了。别到时候太子妃还在,太子……却换了人。” 说完她不再看他震惊到失色的脸,转身,拂袖而去。 夜风吹起她鬓边的发丝那支东珠簪子,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又决绝的光。 回到清霜院时已是深夜。 碧桐早已备好了热水和伤药。 柳云霜褪下劲装,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被利箭划开,如今又隐隐裂开的伤口,眼神微凝。 霍烬寒。 这个男人就像一团看不透的迷雾。 他似乎在帮她却又处处透着算计与利用。 他手中的沈家虎符,他与敌国的渊源他接近自己的真正目的…… 一切都还是未知。 “郡主,张副将派人传信来了!” 就在此时碧桐拿着一封密信,匆匆跑了进来。 柳云霜心中一紧,连忙接过。 信是沈云谏亲笔所写,字迹还有些虚浮,但内容却让她瞬间攥紧了拳头。 义兄的毒,已解。 但刺杀他的,并非北蛮杀手。 而是……玄衣卫! 箭矢上的“蚀骨”之毒,是玄衣卫为了栽赃北蛮,特意仿制的! 霍烬寒! 他救了义兄,却又派人刺杀他! 这一招贼喊捉贼,玩得真是炉火纯青! 他到底,想做什么? 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的寒意,同时在柳云霜胸中炸开。 她猛地将信纸攥成一团,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燃起了从未有过的火焰。 好一个霍烬寒! 她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却不知早已深陷他的棋局。 她以为与他合作是与虎谋皮,却不知,那人从一开始,就想将她连皮带骨,吞吃入腹。 “备马!” 她抓起床边的长鞭,声音冷得仿似淬了冰。 碧桐大惊失色:“郡主,您要去哪儿?” “千岁府!” 柳云霜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如一道离弦之箭,冲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她倒要亲自去问问那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 他费尽心机布下此局,究竟是要她这颗棋子,还是要她这条命! 第十八章 让霍烬寒滚出来见我 夜风如刀卷着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千岁府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在幽暗的灯笼光下,狰狞得好比地府的守门恶兽。 “站住!千岁府岂是尔等擅闯之地!” 玄衣卫的长刀交叉拦住了柳云霜的去路。 那刀身在夜色中泛着嗜血的冷光,与白日里在她院中耀武扬威时一模一样。 柳云霜端坐马上,手中的长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哨,惊得马儿不安地刨了刨蹄子。 “让霍烬寒滚出来见我!” 她声音不大却裹挟着滔天的怒火与寒意,让守门的玄衣卫都为之一振。 为首的玄衣卫统领玄业从府内走出,他认得柳云霜面上却无半分恭敬只冷冷道:“郡主请回。千岁爷今日乏了不见客。” “乏了?”柳云霜冷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派人刺杀当朝重臣的义兄,险些酿成大祸,如今还有脸说乏了?” 玄业的脸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知道得如此清楚,还敢如此直白地闯上门来问罪。 “郡主慎言。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有没有乱说,叫霍烬寒出来与我对质!”柳云霜猛地一夹马腹,竟是要硬闯进去! 玄衣卫的长刀瞬间齐齐出鞘,森然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府内深处,传来一道慵懒而又冰冷的声音。 “让她进来。” 那声音好似带着无形的魔力,让所有玄衣卫瞬间收刀,垂首退至两侧,让出一条通路。 柳云霜攥紧了缰绳,翻身下马,将马鞭重重丢给一旁的下人,提着裙摆,一步步走入这座比皇宫更让人胆寒的府邸。 穿过重重回廊,空气中的檀香愈发浓郁,也愈发冰冷。 霍烬寒并不在书房,也不在正厅。 引路的玄衣卫将她带到了一处热气氤氲的汤池。 巨大的白玉池子里,水雾缭绕,将池中人的身形衬得若隐若现。 霍烬寒仅着一件松垮的黑色寝袍,墨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与一片结实紧致的胸膛。 那张俊美到妖异的脸上,不见半分病态,眼角下的泪痣在水汽的蒸腾下,红得好比一滴将要滴落的血。 他正靠在池边,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连眼皮都未曾掀动一下。 “郡主深夜造访,火气还不小。怎么,是国公府的家法,不够你泄火?” 他声音平淡,却每一个字都透着极致的轻蔑与嘲讽。 柳云霜停在池边,强压下将他按进水里溺死的冲动,冷冷开口:“霍烬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做什么?”他终于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水雾中看来,仿若两潭深渊,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刺杀沈云谏!”柳云霜一字一顿,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恨意,“先伤人,再救人,你到底想做什么?把我当傻子一样玩弄,很有趣吗?” 霍烬寒闻言,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缓缓从池中站起,水珠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身躯滑落,寝袍被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他一步步走上岸,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向她逼近。 “本督若说,那不是我派去的人,你信吗?”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缩。 不是他? 怎么可能! 那仿制的箭矢,那神出鬼没的身手,除了玄衣卫,还能有谁?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信不信,由你。”霍烬寒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但本督可以告诉你,你那位好义兄身边,可不止你父亲安插的钉子。有些人,比你想象的,更想让他死。” 柳云霜的脑中一片混乱。 他说的是真的? 皇帝?还是太子? 不,太子的目标是拉拢沈家军,在根基未稳之前,他不会蠢到动沈云谏。 那就是皇帝! 皇帝忌惮沈家军功高盖主,借北蛮之名除掉义兄,再顺理成章地将兵权收归己有。 这一招,才真正是帝王心术! “所以,你救他,是为了卖我一个人情,好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你所用?”柳云霜的身体因为愤怒与寒冷,不住地颤抖。 霍烬寒,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一切! 他将所有人的心思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来郡主还不算太笨。”霍烬寒抬手用冰冷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气得通红的脸颊,动作暧昧眼神却冷得没有半分温度。 “本督喜欢和聪明人合作。不过……”他话锋一转手指猛地收紧,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本督更讨厌自作聪明的棋子!” 他猛地将她拽进怀里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扣住她的后腰,将她死死地禁锢在自己身前。 “你当真以为凭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就能在本督面前讨价还价?柳云霜,别忘了你的命现在还握在本督手里!” 他的气息带着池水的湿热与檀香的冰冷,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柳云霜被他身上那股强大的压迫感与侵略性,惊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前世被他送入地牢的恐惧再一次席卷而来。 她怕得浑身发软却倔强地不肯示弱,反而扬起一抹冷艳的笑。 “霍千岁说笑了,我的命从来只在我自己手里。”她抬起手一根淬了麻药的银针,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他心口的位置,“千岁爷的玄衣卫再厉害,能快得过我的针吗?” 霍烬寒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低头看着那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冷光的银针,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你敢威胁本督?” “我只是在提醒千岁爷我们是合作关系,不是主子和奴才。”柳云霜迎上他那双仿似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两人贴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一个充满了戒备与恨意一个翻涌着征服与怒火。 不知过了多久霍烬寒忽然松开了手。 他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危险的距离。 “很好。”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松垮的寝袍脸上又恢复了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慵懒笑意,“西郊猎场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柳云霜收回银针心中却不敢有半分放松。 这个男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方才还杀气腾腾转眼间便风轻云淡。 与他周旋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不劳千岁爷费心。” “是吗?”霍烬寒走到一旁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本督可是听说太子殿下为了你那位好义妹也求了陛下的恩典,要一同前往西郊。” 柳云霜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第十九章 想为你义妹做一件冬衣 柳姗也要去? 她去凑什么热闹? “不仅如此,”霍烬寒将布巾随手丢在一旁黑眸里闪烁着算计的光,“你那位远在边疆的表兄柳明璋,似乎也对你义妹痴心一片。前几日还托人送了北地特产的雪狐皮想为你义妹做一件冬衣。” 柳云霜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重生之后,一心只想着向柳忠源和柳姗复仇,却忽略了这两个同样在前世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 太子萧崇,见异思迁,为了权势,不惜牺牲她的性命。 表兄柳明璋,忘恩负义,为了一个柳姗,便将往日的情分尽数抛诸脑后。 这一世,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见她不语,霍烬寒的唇角,勾起一抹更深的弧度。 “郡主,这出戏,若是只有你一个唱,未免太无趣了些。”他缓步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本督,帮你把观众都请来了。你可千万,别让本督失望。” 他的气息,仿若毒蛇的信子,带着冰冷的诱惑。 柳云霜的心头,警铃大作。 她猛地抬眼,看向他。 他想利用她,在西郊猎场,将太子和柳姗,一网打尽? 不,不对。 他的目标,恐怕不止于此。 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霍千岁费尽心思,究竟想要什么?” 霍烬寒直起身,看着她那双写满了警惕与探究的眸子,忽然笑了。 “本督想要的,郡主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转身,重新走回汤池,只留给柳云霜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三日后,西郊猎场。 秋高气爽,旌旗蔽日。 皇家的猎场比柳云霜想象的更加广阔。 各路王孙贵胄皆是锦衣华服,骏马宝弓一派热闹景象。 柳云霜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骑着一匹神骏的踏雪乌骓,在一众环佩叮当的贵女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格外引人注目。 “姐姐!” 一道娇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柳姗骑着一匹温顺的白色小马缓缓来到她身边。 她今日穿了一身粉色的骑装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看上去娇俏可人,与那日寿宴上的憔悴模样判若两人。 她的身侧是太子萧崇。 萧崇的视线在柳云霜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便被对柳姗的关切所取代。 “姗儿,你身子弱骑马定要当心切莫逞强。”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柳姗羞涩地垂下头眼角的余光,却挑衅地瞥向柳云霜。 柳云霜懒得理会这对狗男女拨转马头便要离开。 “站住!”萧崇却策马拦在了她面前脸色阴沉,“柳云霜,本宫在同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太子殿下有何指教?”柳云霜勒住缰绳冷眼看他。 “你……”萧崇被她那冰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滞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柳姗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她身下的小马不知为何突然受惊扬起前蹄将她重重摔了下来! “姗儿!”萧崇大惊失色连忙翻身下马将她扶起。 柳姗倒在他怀里泪眼汪汪,指着柳云霜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恐惧。 “姐姐,我知你不喜我可你为何要惊我的马?” 此言一出周围的视线瞬间都变得不善起来。 萧崇更是怒不可遏指着柳云霜的鼻子,便要破口大骂。 可他的话还未出口一支羽箭便带着破空之声,“噌”地一声钉在了他脚前的地面上! 箭羽兀自颤动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循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霍烬寒一身玄色骑装,手持长弓正遥遥地望着这边。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黑眸却冷得好似万年不化的寒冰。 即便是太子在对上那双眼睛时,也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柳云霜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 好一出英雄救美好一招敲山震虎。 霍烬寒你果然把一切都算计好了。 就在此时,狩猎开始的号角吹响了。 柳云霜不再理会众人一夹马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率先冲入了密林之中。 她没有去追逐那些寻常的猎物。 她的目标,是李夫人所说的,兵部侍郎与北蛮密探接头的地点——猎场西侧的断魂崖。 林中光线昏暗道路崎岖。 柳云霜凭借着前世的记忆与母亲亲传的身法,在林中快速穿梭。 她能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她。 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是霍烬寒的人?还是皇帝的? 她无暇多想,加快了速度。 终于,在临近午时,她赶到了断魂崖。 崖边空无一人,只有山风呼啸。 李夫人骗了她? 就在她心生疑虑之时,一阵细微的马蹄声,从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 来了! 柳云霜立刻屏住呼吸,闪身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 只见兵部侍郎李进,果然骑着马,从林中走出。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北蛮服饰的男人。 两人在崖边停下,李进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递给了北蛮密探。 就是现在! 柳云霜足尖一点,如一只灵巧的燕子,悄无声息地向两人靠近。 可就在她即将得手的那一刻。 异变,陡生! 数十支淬毒的弩箭,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向崖边的三人射来! 李进和北蛮密探,根本来不及反应,便瞬间被射成了刺猬,当场毙命! 柳云霜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可已经,来不及了。 一张巨大的铁网,从天而降,将她牢牢罩住! 数十名黑衣蒙面的杀手,从林中现身,将她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缓步走出。 他摘下面巾,露出的,竟是太子萧崇那张因为嫉妒与愤怒而扭曲的脸! “柳云霜,你竟敢与北蛮密探私会,意图通敌叛国!” 他高举着手中的密函,那正是方才李进与北蛮密探交易的东西。 “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可说!” 柳云霜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一开始,就为她量身定做的死局! 李夫人,霍烬寒,太子…… 他们,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执棋人? “太子殿下,为了除掉我,还真是费尽了心思。”柳云霜身陷囹圄,脸上却不见半分惊慌,反而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萧崇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快意,“来人!将这个叛国逆贼,给本宫就地格杀!” 杀手们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森然的刀光,映着柳云霜那张美艳到极致的脸。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母亲,女儿不孝恐怕要先走一步了。 就在长刀即将落下的一瞬间。 一道玄色的身影仿若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那人只用两根手指便轻而易举地夹住了那把足以开碑裂石的长刀。 “本督的人谁敢动?” 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却让在场的所有杀手,都如坠冰窟浑身僵硬。 霍烬寒。 他终于现身了。 第二十章 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玄色身影如鬼魅降临,周遭的空气仿似瞬间凝固。 霍烬寒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只用两根修长苍白的手指,便轻而易举地夹住了那把即将落下,足以开碑裂石的长刀。 刀身在他指间,仿若一件无足轻重的玩物。 “咔嚓!” 一声脆响,精钢打造的长刀竟应声断裂。 持刀的杀手虎口崩裂,鲜血淋漓,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气劲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山壁上,口吐鲜血,再没了声息。 全场死寂。 太子萧崇脸上的得意与疯狂,尽数化为惊骇与恐惧。 “霍、霍千岁?”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猎场另一端的行宫里陪着父皇吗? 霍烬寒并未理会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只淡淡地瞥了一眼被困在铁网中的柳云霜,随即抬手,轻轻一挥。 “唰唰唰!” 数十道黑影从林中各处闪现,无声无息地包围了全场。 玄色铁甲,腰佩弯刀。 正是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玄衣卫。 萧崇带来的杀手在这群真正的地府恶鬼面前,好比待宰的羔羊,连握刀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局势,在顷刻间逆转。 “霍千岁,你这是何意?”萧崇强撑着太子的威仪,色厉内荏地喝道,“柳云霜私通北蛮,罪证确凿!本宫奉父皇之命清理门户,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叛国逆贼,与东宫作对,与皇室作对吗?” 他高举着手中的密函,那便是他最后的底牌。 只要坐实了柳云霜的罪名,即便是霍烬寒,也无法公然包庇。 柳云霜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看着霍烬寒那张辨不清喜怒的脸,分不清他此番现身,究竟是来救她,还是来……将她这颗棋子,彻底弃掉。 霍烬寒终于将视线转向萧崇,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仿若冰雪初融的弧度。 “太子殿下说,罪证确凿?” 他缓步上前,从萧崇手中,拿过了那封足以定人生死的密函。 萧崇的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绯色官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领着几名小黄门,从林间小道匆匆赶来。 “陛下口谕!” 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断魂崖的死寂。 所有人,包括太子萧崇在内,皆是心头一凛,齐齐跪下。 唯有霍烬寒,依旧负手而立。 “咱家奉陛下之命,前来彻查猎场行刺一案。霍千岁,可有发现?”老太监的目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了霍烬寒身上,态度竟是出奇的恭敬。 霍烬寒随手将那封密函抛了过去。 “王总管,自己看吧。” 王总管接过密函,展开,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那不阴不阳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宣读起来。 “……约定事成之后,助柳氏姗,取代承安郡主,登上太子妃之位……” “……北蛮勇士佯作刺杀,实则为清除障碍,届时柳氏姗需以身为饵,引太子殿下至断魂崖,事后便可顺理成章,嫁祸柳云霜……” 密函的内容,并非柳云霜通敌叛国。 而是柳姗勾结北蛮,欲在猎场设下毒计,行刺太子,再嫁祸给自己亲姐姐的完整罪证!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崇的心上。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不远处,那个不知何时出现,正被柳明璋护在身后,一脸惊慌失措的柳姗。 “不!不是我!这不是我写的!” 柳姗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拼命地摇头,语无伦次。 “是她!是柳云霜陷害我!太子殿下,你要信我啊!” “闭嘴!你这个毒妇!” 萧崇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怜香惜玉。 为了自保,他一脚将柳姗踹开,眼中满是鄙夷与愤怒。 “本宫真是瞎了眼竟会被你这等蛇蝎心肠的女人蒙骗!你不但想害本宫,还想嫁祸云霜!其心可诛!” 他转身,对着王总管跪下声泪俱下。 “王总管,孤也是受害者!是这贱人蒙蔽了孤,孤才会误会云霜!还请总管明察替孤向父皇禀明真相!” 他将所有的罪责推得一干二净。 那副弃车保帅的决绝模样看得柳云霜心中冷笑连连。 前世他也是这般,将她弃之如敝履。 王总管面无表情地合上密函,尖细的嗓音里听不出半分情绪。 “来人,将罪妇柳姗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其余人等,一并带回交由玄衣卫严加审问!” 两名玄衣卫上前如拖死狗一般,将早已哭得昏死过去的柳姗拖走。 柳明璋想上前阻拦却被玄衣卫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场精心策划的围杀,转瞬间成了一出荒唐的闹剧。 霍烬寒缓步走到柳云霜身前,玄衣卫立刻上前利落地斩断了铁网。 “走吧。” 他淡淡开口仿佛只是在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随即在众人或惊或惧的目光中,拉起柳云霜的手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 无人敢拦。 马车内依旧是那令人窒息的檀香。 霍烬寒将另一封密函丢在了柳云霜的腿上。 她展开一看,里面的内容赫然是兵部侍郎李进与北蛮的交易罪证。 一模一样的笔迹一模一样的火漆印。 他竟准备了两封密函。 一封用来救她。 另一封用来栽赃。 好一招偷天换日好一招借刀杀人。 “你早就知道这是个圈套?”柳云霜的声音有些发哑。 “太子想借你的手除掉柳姗顺便卖你一个人情。李夫人想借你的手除掉北蛮密探,再让你背上通敌的罪名。而皇帝想看着你们狗咬狗好坐收渔翁之利。” 霍烬寒靠在软垫上,闭着眼语调平淡得仿若在说别人的故事。 “这盘棋里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可惜都太蠢了。” 柳云霜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将所有人的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她呢? 她在这盘棋里又算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抬起眼死死地盯着他。 霍烬寒缓缓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昏暗的车厢里仿若两簇幽冷的鬼火。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柳云霜以为他不会回答。 他却忽然轻笑了一声。 “因为,她动了不该动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森然的占有欲。 不该动的人? 是谁? 是她?还是…… 第二十一章 才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柳云霜的心彻底乱了。 回到国公府天色已晚。 柳云霜顾不得身上的疲惫,借着霍烬寒给她的那块玄衣卫腰牌连夜赶往天牢。 天牢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臭的气味。 柳姗被关在最深处的死囚牢里。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那个娇俏可人的姑娘,已经变得形容枯槁披头散发,身上遍布着鞭痕与烙印眼神空洞得好比一具行尸走肉。 见到柳云霜她那死寂的眼睛里,才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是刻骨的疯狂的恨意。 “柳云霜!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她嘶吼着扑向牢门却被沉重的铁链,拽倒在地。 柳云霜隔着栅栏,冷冷地看着她。 “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 “我不会说的!你杀了我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柳姗状若疯魔。 柳云霜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佩。 那正是前世柳姗从她手中夺走,又被她亲手拿回来的母亲的遗物。 “你不想说?”柳云霜把玩着那半块玉佩,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那我就让你那个在乡下,病得快要死了的亲娘去替你说。” 柳姗的瞳孔骤然放大! “不!你不能动我娘!她什么都不知道!” 余氏,是她唯一的软肋。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柳姗彻底崩溃了。 她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将所有的一切,都招了出来。 “是李夫人!是兵部侍郎的夫人李氏!” “是她找到了我,给了我伪造的密函,教我如何陷害你!” “她承诺我,事成之后,她会帮我除掉你,让我做真正的太子妃!她说,她与北蛮有旧,能助太子登上大宝!” 柳云霜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李夫人。 果然是她。 可她真正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帮助柳明璋上位那么简单。 她想要挑起大雍与北蛮的战争。 她想要这天下,大乱! 离开天牢时,月已中天。 冷风吹在脸上,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李夫人,霍烬寒。 一个想乱天下,一个想控天下。 而她,柳云霜,夹在中间,不过是他们手中,一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不。 她绝不做任何人的棋子! 她要亲手,将这盘棋,彻底搅碎! 回到清霜院,碧桐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到她,连忙迎了上来。 “郡主,您可算回来了!方才,宫里又来人了。” 柳云霜脚步一顿,“谁?” “是霍千岁身边的王总管,他送来这个,说是千岁爷赏您的。” 碧桐递上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柳云霜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绫罗绸缎。 而是一枚眼熟至极的,断成两半的同心环玉佩。 那是当年,在玉门关外的深山里,她赠予那个素未谋面的小男孩的信物。 玉佩的另一半,怎么会在霍烬寒手里? 难道…… 一个荒唐而又可怕的念头,在柳云霜的脑中,轰然炸开! 那半块玉佩静静地躺在紫檀木盒中,断口处光滑如镜,与她怀中那半块,能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柳云霜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当年那个在深山里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却有一双狼一样倔强眼睛的小男孩,怎么可能会是如今这个权倾朝野,阴鸷狠绝,杀人不眨眼的九千岁霍烬寒? 他是宦官。 是世人眼中最瞧不起的阉人。 而她救下的那个男孩,虽然年幼,眉宇间却已透着一股不凡的英气。 他们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郡主,您怎么了?”碧桐见她脸色煞白,神情恍惚,担忧地扶住了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 柳云霜猛地回过神,一把合上木盒,将那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 “我没事。”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颤抖,“时辰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 碧桐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见到自家郡主那不容反驳的神情,也只得将话咽了回去,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柳云霜一人。 她将那木盒放在桌上,又从怀中,取出了自己的那半块玉佩。 两块玉佩,静静地并排躺着。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玉佩上,泛着清冷的光。 柳云霜伸出手,想要将它们合在一起,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猛地顿住。 她害怕。 她害怕那个荒唐的猜测,会变成现实。 如果霍烬寒真的是当年那个男孩,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她与他虚与委蛇,与他斗智斗勇,甚至在他面前,不止一次地动过杀心。 而他呢?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吗? 他在及笄宴上为她解围,在猎场救她性命,究竟是念着当年的旧情,还是从一开始,就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他送来这半块玉佩,是试探,是警告,还是别有深意? 无数的疑问,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柳云霜牢牢困住,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将两块玉佩都收了起来,吹熄了烛火,却一夜无眠。 第二日,天还未亮,柳忠源便派人来请她去前厅。 柳云霜心中冷笑。 柳姗被打入天牢,他这个做父亲的,终于坐不住了。 她不紧不慢地梳洗完毕,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裙,这才施施然地来到前厅。 柳忠源正焦躁地来回踱步,一见到她,便立刻迎了上来,那张往日里威严的脸上,此刻竟堆满了讨好的笑。 “云霜啊,你可算来了。快,坐,为父让厨房给你炖了你最爱喝的燕窝粥。” 柳云霜看也未看那碗燕窝粥,径自在主位上坐下,淡淡开口:“父亲有话,不妨直说。” 柳忠源的笑,僵在了脸上。 他身后的余氏,连忙上前打圆场,一双眼睛哭得红肿,我见犹怜。 “郡主,都怪妾身,没有教好姗儿,才让她犯下如此大错。如今她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妾身实在是心如刀割。求郡主看在姐妹一场的情分上,去霍千岁面前,为她求求情吧!” 说着,她便要跪下。 柳云霜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姐妹情分?我可不记得,我有什么妹妹。我只知道,国公府的义女柳姗,意图行刺太子,嫁祸于我,罪该万死。”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余氏心口。 余氏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一旁的柳忠源连忙扶住了她。 “逆女!”柳忠源终于撕下了伪善的面具,怒不可遏,“姗儿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义妹!你当真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父亲说笑了。”柳云霜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当初在及笄宴上,是谁口口声声说,柳姗只是府上的义女,与我并无血缘?如今她犯了事,倒又成了我的妹妹了?” 她抬起眼,目光清冷地看着柳忠源,“父亲这般颠三倒四,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还是觉得,我柳云霜,依旧是那个任你搓圆捏扁的蠢货?” 第二十二章 那是霍千岁的东西 柳忠源被她那双清透却又冰冷的眼睛看得心头发毛,那句“蠢货”好比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堂堂国公,兵部尚书,竟被自己的女儿逼问到如此地步! “你!你这是要逼死为父吗?”柳忠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手都在哆嗦,“姗儿行刺太子,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她死了,你以为你,我们整个柳家,能逃得掉吗?” 他这是在偷换概念,企图用家族荣辱来绑架她。 柳云霜闻言,却笑了,那笑容明艳至极,却也冰冷刺骨。 “父亲是不是忘了,我姓柳,可我更是皇帝亲封的承安郡主。我的荣辱,系于沈家满门忠烈,系于圣上天恩。至于柳家?” 她顿了顿,端起那碗早已凉透的燕窝粥,慢条斯理地送到唇边,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手一松。 “啪!” 名贵的白瓷官窑碗在地上摔得粉碎,黏腻的粥水溅了一地,好比柳家此刻岌岌可危的颜面。 “一个靠着入赘才有今日,甚至不惜构陷发妻,残害忠良的家族,它的荣辱,与我何干?”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柳忠源的心上。 他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两步,诧异地看着她。 她知道了? 她怎么会知道! 那些陈年旧事,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她一个深闺女子,是如何得知的? 余氏见势不妙,立刻扑了上来,死死抱住柳云霜的腿,哭得肝肠寸断:“郡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脸没皮,不知廉耻,求您发发慈悲,饶了姗儿吧!她也是您的亲……” “住口!”柳忠源厉声喝断了她的话。 亲妹妹三个字,此刻再说出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柳云霜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前世,就是这个女人,在贵妇圈里散播谣言,将她塑造成一个人人憎狗嫌的恶女。 也是这个女人,在柳姗将她关入地牢后,日日送来馊饭冷菜,看着她被折磨,笑得一脸得意。 “余姨娘,”柳云霜缓缓蹲下身,用那支刚刚敲碎了柳明璋傲骨的赤金令牌,轻轻挑起余氏的下巴,“你这么想救她,不如,你去天牢里替她?” 余氏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惊恐地看着柳云霜,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再没有半分平日的温婉贤淑,只剩下让她遍体生寒的冷漠与狠戾。 “你……你……” “我什么?”柳云霜凑近她,声音压得极低,仿若鬼魅的私语,“我还可以把你这些年,是如何与你那远在乡下的兄长,暗中转移柳家财产的事情,一并呈报给大理寺。你猜,到时候,是你先死,还是柳姗先死?” 余氏的身体,筛糠般地抖了起来。 她彻底瘫软在地,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柳忠源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化为乌有。 她全都知道了。 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女儿,好像变成了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鬼,要将他们所有人都拖下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的声音沙哑得好比被砂纸磨过。 柳云霜站起身,掸了掸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郡主姿态。 “很简单。”她看向柳忠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与鄙夷,“我要你,亲自去向陛下请罪,就说教女无方,自请削去兵部尚书之职,只保留国公的虚衔。” “你休想!”柳忠源目眦欲裂。 兵部尚书,是他汲汲营营半生才爬到的位置,是他权势的根基!削去此职,无异于砍断他的手脚! “父亲可要想清楚了。”柳云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是主动请辞,颜面尚存,还是等我将你那些通敌叛国的证据,一并交给霍千岁,让你落得个身首异处,满门抄斩的下场?” 她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那正是霍烬寒送来的半块同心环。 柳忠源的视线落在那块玉佩上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霍千岁的东西! 无尽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愤怒与不甘。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女儿会变得如此有恃无恐。 原来她真正的靠山竟是那位权倾朝野,执掌生杀的九千岁! 柳忠源的脊梁彻底垮了。 他好像瞬间老了十岁,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好……好……为父,答应你。”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看着父亲失魂落魄的模样,柳云霜的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意只剩下无尽的冰冷。 她转身正要离开这个让她作呕的地方,身后却传来了太子萧崇的声音。 “云霜!” 萧崇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厅外,脸色复杂地看着她。 自猎场那日之后他就再未见过她。 柳姗被打入天牢,父皇震怒,虽然没有过多责罚他但他在朝中的声望却是一落千丈。 他想来找她想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又拉不下脸面。 今日听闻柳忠源请她,他便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 然后他便听到了那番足以让他心惊胆战的对话。 “太子殿下有何贵干?”柳云霜连头都未回。 萧崇看着她冷漠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烦躁与不甘。 这个女人原本是属于他的。 她看他的眼神曾经充满了爱慕与崇拜。 可现在,只剩下无视与冰冷。 他走上前,挡在她面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柳云霜,你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婚约!你以为攀上了霍烬寒那样的阉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你这么做,将我东宫的颜面置于何地!” “太子殿下的颜面,不是早就被你那个好姗儿妹妹,丢在地上踩烂了吗?”柳云霜终于正眼看他,那眼神里的讥诮,好比一把利刃,将他最后的自尊,割得鲜血淋漓。 “还是说,殿下觉得,比起一个行刺储君的毒妇,我这个能得霍千岁青眼的郡主,对你的储君之位,更有用处一些?” 萧崇的脸,青白交加。 他被她说中了心事,却又无从反驳。 他看着她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抹他从未见过的慧黠与锋芒,心中竟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将她重新夺回来的欲望。 “云霜,过去是本宫不好是本宫被柳姗蒙蔽了双眼。”他放软了语气,试图去拉她的手,“你我自幼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你再给本宫一次机会好不好?” 柳云霜厌恶地避开他的手,就像躲避什么脏东西。 “太子殿下,我劝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她冷冷一笑,“毕竟,这天底下,想坐你那个位置的人可不止一个。” 第二十三章 把这个交给他 说完,她不再理会他,径直离去。 只留下萧崇一人,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回到清霜院,柳云霜将自己关在房里,终于取出了那两半玉佩。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微颤地将它们,合在了一起。 严丝合缝。 断裂的同心环,在她的掌心,破镜重圆。 那一瞬间,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深山,冷雨,追兵的呼喝,利刃的寒光。 还有那个小男孩,明明怕得浑身发抖,却依旧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将她护在身后。 “别怕,我会保护你。” 他说。 然后,他引走了所有的追兵,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柳云霜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是他。 真的是他。 霍烬寒,就是当年那个男孩。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变成一个宦官? 为什么他会对她,对沈家,隐瞒身份? 他救她,帮她,究竟是出于当年的情分,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的谜团,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她必须去见他,必须问个清楚! “备马!” 她抓起那块合二为一的玉佩,冲出了房门。 这一次,她没有去千岁府。 而是直接去了司礼监。 司礼监,是整个皇城最令人胆寒的地方,是霍烬寒权力的核心。 这里比千岁府更加戒备森严,来往的皆是神情阴冷的玄衣卫与面无表情的太监。 柳云霜的出现好比一朵闯入地府的娇花,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承安郡主?” 玄业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冷漠。 “千岁爷正在批阅奏折,不见客。” “我有要事见他。”柳云霜亮出手中那块完整的玉佩,“把这个交给他。” 玄业的视线落在玉佩上,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竟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没有再阻拦,接过玉佩转身走入了司礼监的深处。 柳云霜站在原地等待着。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一刻还是一炷香。 她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焦灼而又混乱。 终于玄业走了出来。 “郡主,千岁爷有请。” 他引着她,穿过一道道阴森的回廊,最终停在一扇巨大的紫檀木门前。 “千岁爷,就在里面。” 柳云霜推开门。 屋内没有她想象中的阴森恐怖反而宽敞明亮,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檀香。 霍烬寒就坐在那张巨大的书案后,一身玄色蟒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正垂眸看着手中的奏折。 他没有抬头仿佛根本不知道她来了。 柳云霜走到他面前,将那块玉佩轻轻放在了书案上。 “霍千岁,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霍烬寒的视线,终于从奏折上移开。 他抬起眼,看向她。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半分波澜,平静得好比一潭死水。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开口。 “郡主想要什么解释?” 柳云霜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这块玉佩……” “一块玉佩而已。”他打断了她的话,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郡主莫不是以为,凭着一块破玉,就能让本督,对你另眼相看?” 他拿起那块玉佩,在指尖随意的把玩着,那漫不经心的姿态,好像随时都会将它捏碎。 “还是说,郡主觉得,本督应该像话本里的痴情男子一样,对你感激涕零,以身相许?” 他的话,字字诛心。 柳云霜的脸,一瞬间血色褪尽。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陌生的,冰冷的嘲讽,心中最后一点希冀,也彻底化为了齑粉。 是她自作多情了。 也是,他如今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而她,不过是一个家道中落,随时可能被倾轧的郡主。 当年的救命之恩,在他眼中,或许早就不值一提。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利用她。 无尽的屈辱与愤怒,涌上心头。 “霍烬寒!”她猛地一拍桌子,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任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玩物吗?” 霍烬寒把玩着玉佩的手,顿住了。 他缓缓抬眼,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那是一种,类似于受伤的,冰冷的怒火。 他猛地站起身,欺身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死死地压在冰冷的书案上。 “玩物?”他俯身,凑到她耳边,声音嘶哑得好比地狱的呢喃,“柳云霜,你知不知道,当年若不是为了你,我根本就不会……” 他的话,说到一半,却又猛地顿住。 他眼中的情绪,翻涌得更加剧烈,痛苦,挣扎,还有……刻骨的恨意。 他不会什么? 柳云霜的心,被他这未尽的话语,狠狠地揪了起来。 就在她以为,他终于要说出真相的那一刻。 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王总管那尖细而又慌乱的嗓音。 “千岁爷!不好了!敌国使团提前入京,为首的,是敌国最受宠的……长公主!” 那扇巨大的紫檀木门,好像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王总管的惊慌失措,门内是霍烬寒即将脱口而出的秘密,和柳云霜几乎停跳的心脏。 “长公主?”霍烬寒眼中的情绪翻涌,瞬间被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覆盖。他松开了钳制着柳云霜的手,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疯狂与痛苦,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存在过。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喜怒不辨,高深莫测的九千岁。 “让她在承乾宫候着。”他对着门外,声音平淡地发布命令,听不出半分波澜。 王总管领命,脚步声匆匆远去。 司礼监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霍烬寒转身,重新坐回那张巨大的书案后,拿起一份奏折,垂下眼帘,好像方才那场激烈到几乎要毁天灭地的对峙,不过是柳云霜一个人的幻觉。 他这是,不打算解释了。 他要将那个秘密,连同她所有的疑问,一并重新埋葬。 柳云霜的心,被一股巨大的失望与屈辱感攫住。 她看着他那张冷漠的侧脸,看着他那双重新变得波澜不惊的眼睛,心中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殆尽。 她没有动。 反而,在那双能将人凌迟的目光下,缓缓伸出手,一把夺过他手中那块合二为一的玉佩。 霍烬寒批阅奏折的笔,猛地一顿。 他抬起眼,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第二十四章 别再拿它来试探我 “我若是不还呢?” 柳云霜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直直刺入这死寂的空气里。 她迎上他那双能将人凌迟的眼睛,非但没有半分退缩,反而将那块温润的玉佩攥得更紧。 那力道,大到骨节泛白,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这唯一的信物,连同她心中那点可笑的念想,一并捏得粉碎。 霍烬寒批阅奏折的笔,悬在半空,一滴浓墨自笔尖坠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触目惊心的黑。 他没有说话。 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翻涌着柳云霜看不懂的暗流。 “霍烬寒,你告诉我。”柳云霜一步步逼近将他逼得退无可退,只能靠在冰冷坚硬的书案边缘。 “当年你引开追兵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进宫?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她不是在质问她是在哀求。 哀求一个真相,一个能将她从这无边无际的混乱与猜测中解救出来的真相。 霍烬寒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张永远覆着寒霜的脸上血色尽褪。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却只是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 “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 这四个字比任何利刃都更加伤人。 它将她所有的关心所有的探究,所有因为那段尘封记忆而生出的波澜都贬低成了一场自作多情的笑话。 柳云霜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好,好一个与我无关。” 她举起手中的玉佩,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决绝。 “既然与我无关,那这东西留着也没用了。” 话音未落她猛地扬手,就要将那块合二为一的玉佩狠狠砸向地面! “不要!” 霍烬寒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脸上所有伪装的冷漠与镇定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他猛地扑了过来不是为了抢夺玉佩,而是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护住了她的手。 那块冰冷的玉佩,就那样硌在他温热的掌心,也硌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他的动作太快,快到柳云霜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只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都禁锢住,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带着一丝她从未闻过的,属于他自己的,清冽而又悲伤的气息。 他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别扔。”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迷了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求你,别扔。” 柳云霜彻底僵住了。 她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一滴,两滴。 是……眼泪? 那个杀人如麻,权倾朝野,让满朝文武闻风丧胆的九千岁霍烬寒,哭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真相都更让她心神俱裂。 她的手,再也使不上一丝力气。 那块玉佩,从他们交叠的手中,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霍烬寒却仿若未闻。 他只是那样抱着她,死死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像一松手,他就会失去全世界。 “为什么?”柳云霜的声音,轻得好似梦呓,“你到底是谁?” 她问的不是那个男孩,而是眼前这个,卸下了所有伪装,在她面前展露出无尽脆弱的霍烬寒。 霍烬寒没有回答。 他只是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用那嘶哑到极致的声音,重复着两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看到我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对不起,让你因为我,卷入这无休无止的权谋算计。 对不起,我不是不想告诉你真相,而是不能。 因为那真相,太过肮脏,太过血腥,他怕会玷污了她,这个他放在心尖上,唯一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松开了她。 他没有看她,只是默默地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玉佩,重新塞回她的手里。 “收好。”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冰冷,只是那眼角的红,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以后,别再拿它来试探我。”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那背影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决绝。 柳云霜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看着他重新戴上那张冰冷的面具,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剜了一刀。 她今天什么答案也得不到了。 而那个敌国长公主的到来又会给这本就混乱的棋局,带来怎样的变数? 柳云霜失魂落魄地走出司礼监,冷风一吹才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醒了几分。 她没有回国公府。 而是直接去了城郊的军营她需要见沈云谏。 有些事她必须从义兄那里得到证实。 沈云谏的伤势已经大好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见到柳云霜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柳云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仔细地打量着他的伤口。 沈云谏也不恼只是由着她看。 “义兄,我有件事想问你。”柳云霜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了,“当年我娘在玉门关救下的那个男孩你还有印象吗?” 沈云谏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先回答我。” “有点印象。”沈云谏沉吟道,“当时战况紧急母亲只吩咐我派人将他送回京城,后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后来我派去的人回报,说在半路遭遇了截杀,那孩子为了引开敌人,独自一人冲进了深山,再也没有出来。” 柳云霜的心,又是一沉。 “那负责护送的人呢?” “都死了。”沈云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痛,“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我后来派人去找过,可茫茫大山,音讯全无。我以为他……” 柳云霜没有再问下去。 她知道,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当年负责护送的人全死了,唯一的知情者,或许就只剩下霍烬寒自己。 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肯说。 第二十五章 他又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离开军营,柳云霜的心情愈发沉重。 回到清霜院,碧桐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一见到她,立刻迎了上来。 “郡主,您可算回来了!太子殿下来了好几次了,都在前厅等着您呢!” 萧崇? 他来做什么? 柳云霜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就说我乏了,不见。” “可是郡主……”碧桐面露难色,“太子殿下说,他有非常重要的事,关系到您的清白,必须当面跟您说。” 关系到她的清白? 柳云霜心中冷笑。 他又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她耐着性子来到前厅。 萧崇正坐在主位上喝茶,一见到她,立刻站起身,那张俊朗的脸上,竟带着几分急切与……担忧? “云霜,你可算来了!” “太子殿下有什么要事,不妨直说,我赶时间。”柳云霜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冰冷。 萧崇也不在意,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你先看看这个。” 柳云霜接过,展开。 信上的字迹,她认得,是柳姗的。 而信的内容,却让她瞳孔骤缩。 那竟是柳姗在天牢里,写下的第二份供词! 在这份供词里,她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说法,一口咬定,指使她行刺太子,嫁祸姐姐的人,不是李夫人,而是——霍烬寒! 她声称自己是受了霍烬寒的胁迫,才不得不为他办事。 她还说,霍烬寒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挑起大雍与北蛮的战争,好趁机谋反! 信的最后,还附上了几张图纸,画的竟是玄衣卫在京城各处的秘密据点和兵力布防图! 这简直是荒谬! 柳姗是被猪油蒙了心吗?她以为攀咬霍烬寒,她就能活命? 不,不对。 以柳姗的脑子,她绝不可能想出如此周密的计划,更不可能弄到玄衣卫的布防图。 她的背后,一定还有人! “云霜,你看到了吧?”萧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霍烬寒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被他蒙骗了!如今只有本宫能帮你!只要你我联手,将这份供词呈报给父皇,定能将他扳倒!” 他看着她,眼中是炽热的,志在必得的光。 好像只要扳倒了霍烬寒,他就能重新夺回她。 柳云霜看着他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她缓缓将那封信,撕得粉碎。 “太子殿下,你是不是忘了,柳姗,是你亲手送进天牢的。”她看着纸屑从指尖飘落,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一个戴罪之身的疯言疯语,你也信?” “可这布防图……” “伪造一份布防图,很难吗?”柳云霜打断他,“还是说,殿下觉得,扳倒一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会比除掉我这个无权无势的郡主,更容易一些?” 萧崇的脸,青白交加。 “柳云霜!你是非要护着那个阉人吗?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就不用殿下操心了。”柳云霜拂袖,转身,“殿下还是多想想,如何向陛下解释,你为何会拿到一份死囚的亲笔供词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只留下萧崇一人,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柳云霜知道,这封信,绝不是萧崇能弄到的。 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一双更大的手,在搅动风云。 那个人,想要借刀杀人。 借柳姗的口,借萧崇的手,除掉霍烬寒。 而她,柳云霜,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就在此时,宫里又传来了消息。 敌国那位神秘的长公主,在承乾宫设宴,指名道姓,要见承安郡主。 赴宴的,还有太子萧崇,和刚刚从天牢里,被“特赦”出来的,柳姗。 柳云霜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一场专门为她,为霍烬寒,设下的死局。 承乾宫内,歌舞升平,熏香袅袅。 柳云霜端坐席间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她的视线只落在上首的位置。 那里坐着一个与她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 一袭火红的异域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与野性。 她就是敌国最受宠的长公主拓跋月。 拓跋月的身边坐着太子萧崇。 而柳姗则像个卑微的侍女,跪坐在拓跋月的脚边,为她布菜倒酒。 这幅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承安郡主,”拓跋月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像淬了蜜的毒药甜美而又危险,“本宫听闻你与我朝的九千岁,霍烬寒走得很近?” 柳云霜端起酒杯不答反问:“长公主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打听本郡主的私事?” 拓跋月闻言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像银铃一般清脆却让人不寒而栗。 她忽然站起身,走到柳云霜面前,俯身,用那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私事?不不不。”她伸出涂着蔻丹的纤长手指,轻轻划过柳云霜的脸颊,“我只是想告诉你,烬寒,是我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疯狂的占有欲。 “他是我北凉的皇子,是我未来的夫君。而你,”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不过是他用来搅乱大雍朝局的一颗棋子罢了。” 柳云霜的心,被她的话,狠狠地刺了一下。 北凉皇子? 霍烬寒,竟是敌国的皇子? 这怎么可能! 就在她心神巨震,无法言语之时。 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着光,缓缓走入。 他依旧是那身玄色蟒袍,面无表情,那双幽深的眸子,在看到殿内这幅景象时,没有半分波澜。 拓跋月一见到他,立刻像一只见到了主人的小猫,飞扑了过去,亲昵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烬寒,你可算来了,人家等你许久了。” 她的声音,娇媚入骨。 霍烬寒没有推开她。 他只是任由她挽着,那双冰冷的眼睛,越过所有人,径直落在了柳云霜的脸上。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平淡得,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公主殿下说得没错。” “本督,的确是北凉皇子。” 第二十六章 你想造反吗? 那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承乾宫内轰然炸开。 每一个字,都化作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柳云霜的心脏,将她那一点点可笑的希冀与挣扎,连同刚刚拼凑起来的勇气,尽数击得粉碎。 北凉皇子。 原来,这就是他始终不肯言说的秘密。 原来,这就是他眼底那些她永远看不懂的痛苦与挣扎的根源。 何其荒唐,何其讽刺! 她的母亲,大雍的忠勇一品大将军,一生戎马,为国捐躯,最终便是死在与北凉的战役之中。 而她,沈映雪唯一的女儿,竟然与敌国的皇子,有了这样不死不休的纠缠。 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捏得粉碎,连呼吸都带着血腥的剧痛。 她看着霍烬寒,那个曾经在深山里用瘦弱身躯护着她的男孩,那个在及笄宴上为她解围的九千岁,那个在猎场将她从死局中捞出的男人。 他的脸依旧是那张脸,俊美到妖异,可在此刻的柳云霜看来,却变得无比陌生。 那张脸上所有她曾窥见的脆弱与动容,都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拓跋月见她脸色煞白,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里盛满了得意与胜利的笑意。她像一只炫耀战利品的孔雀,更加亲昵地靠在霍烬寒身上,用那娇媚入骨的声音说道: “烬寒,你看,我就说承安郡主是个聪明人。她现在一定明白,谁才是你身边该站着的人了。” 萧崇的脸上则写满了震惊与狂喜。 霍烬寒是敌国皇子!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只要运作得当,他不仅能借此彻底扳倒这个心腹大患,还能顺理成章地将柳云霜这个与敌国皇子有染的“叛国贼妻”,彻底从自己的人生中抹去! 而跪坐在地上的柳姗,眼中更是迸发出恶毒的光。 她看着柳云霜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快意。 柳云霜,你不是高高在上吗?你不是有霍千岁撑腰吗?现在呢?你的靠山,是敌国的奸细!你也要跟我一样,坠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所有人都等着看柳云霜的笑话。 等着看她崩溃,看她哭喊,看她像个真正的失败者一样,在这场早已注定的棋局里,被彻底碾碎。 可柳云霜却在极致的死寂中,缓缓地笑了。 她端起桌上的酒杯那双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手,在这一刻却稳如磐石。 “原来如此。” 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霍千岁,不,或许我该称呼您为……北凉皇子殿下。” 她站起身,一袭玄色劲装衬得她身姿挺拔,宛若一株在寒风中绝不弯折的孤松。 “真是好一盘大棋好一招瞒天过海。” 她举起酒杯遥遥对着霍烬寒,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所有的脆弱与伤痛都已褪去,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嘲讽。 “我柳云霜代我母亲,代玉门关下战死的数万沈家军将士敬殿下一杯。” “愿殿下,千秋万代,永世……活在这肮脏污秽的阴暗里,不见天日!” 话音落下,她将杯中烈酒,尽数泼洒在地! 随即,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那背影决绝得,好似一把出鞘的利剑,要将这背后所有的肮脏与不堪,尽数斩断。 霍烬寒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那双始终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 “烬寒?”拓跋月察觉到他的异样,不解地晃了晃他的手臂。 霍烬寒却仿若未闻。 他的视线,始终追随着那抹玄色的身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承乾宫的门口。 “殿下!” 萧崇终于抓住了机会他上前一步义正辞严地喝道:“霍烬寒,你身为北凉皇子,潜伏我大雍意图不轨!本宫现在就要将你拿下交由父皇发落!” 他说着便要下令让殿外的禁军冲进来,可霍烬寒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他只是淡淡地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拓跋月弄乱的衣襟随即拂开了她的手。 “谁告诉你本督是来做客的?” 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嗜血的弧度。 下一刻数十名玄衣卫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承乾宫内外。 他们手中那泛着冷光的弯刀瞬间对准了在场的所有人。 萧崇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你想造反吗?” “造反?”霍烬寒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轻蔑,“太子殿下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他踱步到萧崇面前用那双看死人一样的眼睛,俯视着他。 “本督,是奉了你父皇的密令前来与长公主商议两国和平盟约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千钧之重。 “至于你还有你身后那位出卖军情的柳尚书,以及这位刚刚从天牢里被‘特赦’出来的罪妇你们才是这场和谈中,被送给北凉的第一份‘诚意’。” 离开皇宫的路上柳云霜只觉得浑身冰冷。 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好像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宫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霍烬寒那张冷漠的脸,和他那句“本督的确是北凉皇子”。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骗局。 她以为的救赎她以为的依靠,她以为那一点点或许存在的旧情…… 全都是假的。 她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兀自揣测着对方那点可笑的善意。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撕扯着痛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可她不能。 她是沈映雪的女儿是承安郡主。 她的背后,是整个沈家军的忠魂。 可以痛,可以恨,却绝不可以倒下! 冷风吹在脸上,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醒了几分。 她猛地勒住缰绳,调转马头,没有回国公府,而是向着城郊的军营,疾驰而去。 她现在唯一能信的,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沈云谏,只有她母亲留下的这支忠魂之师! 军营内,气氛肃杀。 沈云谏早已接到消息,正披甲持剑,站在营门口等她。 见到她,他没有多问,只是沉声道:“进来再说。” 帅帐之内,只有他们二人。 “我都知道了。”柳云霜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霍烬寒,是北凉皇子。” 沈云谏的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却没有太多意外。 “我早就有所怀疑。”他递给她一杯热茶,“他身上的气息,不像宫里的人。而且,能拿出‘蚀骨’之毒解药的人,普天之下,除了北凉皇室,再无旁人。” 第二十七章 来历不明的宦官? 柳云霜握着滚烫的茶杯,指尖却依旧冰冷。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沈云谏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等?”柳云霜不解地看向他,“等什么?等他带兵踏平大雍吗?义兄,他骗了我,骗了我们所有人!他是敌人!” “我知道!”沈云谏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看着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可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何会容忍一个敌国皇子,执掌司礼监,手握玄衣卫如此之久?”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沉。 是啊。 皇帝多疑连对沈家军都处处提防,又怎么会真的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宦官? 除非…… “除非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 沈云谏替她说出了那个最可怕的猜测,“陛下在利用他制衡朝堂,铲除异己。甚至陛下可能早就与北凉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而我们沈家军,不过是这场交易中随时可以被牺牲的筹码。” 帅帐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柳云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盘棋,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巨大更加黑暗。 执棋的人不止霍烬寒一个。 还有那位高高在上坐拥天下的帝王。 他们父子,君臣,都在这盘棋上,落下了自己的子。 而她,柳家,沈家军,甚至太子,都不过是棋盘上,身不由己的棋子。 “那我娘的死……”柳云霜的声音在颤抖。 “恐怕,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沈云谏的眼中,是滔天的恨意,“玉门关一战,沈家军死伤惨重,精锐尽失。从此,大雍再无一支能与皇室禁军抗衡的军队。这,或许才是陛下真正想要的结果。” 柳云霜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原来,她所背负的,不仅仅是柳忠源的背叛,还有来自皇室的,最恶毒的算计! 好,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绝不认命!” 她猛地站起身,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燃起了熊熊的复仇之火。 “我娘为国尽忠,不能白死!沈家军的忠魂,不能被如此践踏!义兄,我要你,将沈家军的兵权,完完整整地,交给我!” 沈云谏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与沈映雪如出一辙的烈火,他没有半分犹豫,单膝跪地。 “末将沈云谏,参见沈帅!” 就在此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 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里充满了惊慌。 “报!启禀少帅,郡主!北凉使团车驾,正向我军营而来!为首的,是……是霍千岁!” 霍烬寒? 他来做什么? 柳云霜的心,猛地揪紧。 她快步走出帅帐,站上瞭望台。 只见远处,一支奢华的车队,在玄衣卫的护送下,正不紧不慢地向着军营驶来。 那为首的,正是霍烬寒那辆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通体漆黑的香檀木马车。 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传我将令!”柳云霜的声音,冰冷而又决绝,“全军戒备!弓箭手准备!只要他们敢踏入军营百步之内,格杀勿论!” 她倒要看看,他这个北凉皇子,究竟还想玩什么花样! 可那辆马车,却在距离军营百步之外,稳稳地停了下来。 车帘被掀开,走下来的,却不是霍烬寒。 而是一身火红宫装,眉眼间尽是高傲的拓跋月。 她的身后,还跟着被五花大绑,狼狈不堪的,太子萧崇。 拓跋月的手中,拿着一份明黄色的卷轴。 她展开卷轴,用那清脆而又带着无尽威严的声音,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北凉长公主拓跋月,温婉贤淑,秀外慧中。 特赐婚于镇国大将军之女,承安郡主柳云霜,择日完婚,共结秦晋之好。 为示两国诚意,特命太子萧崇,亲自护送郡主,前往北凉和亲!” “钦此!” 圣旨的内容,只有寥寥数字,却字字诛心,要将她连同整个沈家,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和亲。 将他们誓死效忠的沈帅之女,大雍唯一的承安郡主,像一件货物一样,打包送给敌国的长公主做“王妃”? 这是何等的羞辱! 这是何等的荒唐! 瞭望台上的风,在这一刻仿若凝固。 柳云霜的身体僵在原地,血液好像在瞬间被抽干,四肢百骸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她死死盯着远处那个手持圣旨,笑得一脸得意的拓跋月,耳边是自己心脏被寸寸凌迟的声音。 她想过皇帝会忌惮,会打压,会想尽办法削弱沈家军的兵权。 可她从未想过,他会用如此恶毒,如此不堪的方式。 这不止是要她的命,更是要将她母亲,将整个沈家百年的忠烈与荣耀,狠狠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荒唐!” 沈云谏第一个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此刻布满了滔天的怒火。 “沈家军只跪沈帅,不跪昏君!” “锵!锵!锵!” 他身后,数万沈家军将士齐齐拔刀出鞘,森然的刀光汇成一片冰冷的海洋,直指那支耀武扬威的北凉使团。 杀气,在顷刻间席卷了整个山谷。 拓跋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便被更加浓重的轻蔑所取代。 她轻蔑地瞥了一眼那些在她看来不过是乌合之众的士兵,然后将视线,重新落在了柳云霜的身上。 “承安郡主,哦不,本宫未来的王妃,”她刻意拖长了语调,声音里满是炫耀与占有,“还不接旨谢恩?” 那句话,像一根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柳云霜早已鲜血淋漓的心上。 柳云霜的指甲,深深嵌入了城墙的砖缝里,沁出血来,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看着拓跋月那张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却写满了恶毒与张扬的脸,恨不能立刻冲下去,将她撕成碎片。 可她不能。 这是个圈套。 一个皇帝与北凉联手,为她,为整个沈家军,设下的死局。 只要她敢抗旨,只要沈家军敢动刀,那便是谋逆。 届时,皇帝便可名正言顺地调动禁军,将他们这支“叛军”,就地剿灭,斩草除根。 好一招请君入瓮。 好一招借刀杀人。 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为了除去心腹大患,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那辆始终静默着的,通体漆黑的香檀木马车,车帘,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缓缓掀开了。 第二十八章 谁给你的胆子 那扇始终静默着的,通体漆黑的香檀木马车,车帘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缓缓掀开。 霍烬寒自车内走出。 玄色蟒袍,墨发玉簪,周身不见半分远行的风尘,反倒像是刚从自家庭院中闲庭信步而出。 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仿佛能将人骨血都冻结的阴冷气息,在瞬间压过了山谷间剑拔弩张的肃杀。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剑拔弩张的两军,也未曾抬眼望向高台上脸色煞白的柳云霜。 他的脚步很慢,踩在枯黄的草叶上,却未发出丝毫声响。 他就那样径直穿过了对峙的人群,走向手持圣旨,笑得一脸得意的拓跋月。 拓跋月脸上的笑容因为他的出现,有了一瞬间的凝滞,但随即化为更加浓烈的占有欲与炫耀。 她甚至主动迎上前去,准备再次挽住他的手臂,向所有人宣告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 可霍烬寒却在她即将触碰到自己衣袖的那一刻,侧身避开。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疏离。 拓跋月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霍烬寒没有理会她,只是伸出手,从她手中抽走了那份明黄的圣旨。 他的指尖苍白,与那刺目的明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展开圣旨,视线自上而下,一扫而过。 那双幽深的眸子里,不见半分情绪,好比在看一张无用的废纸。 随即,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指尖微动,内力催发。 那份代表着至高皇权的圣旨,竟在他指尖,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随风飘散,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伪造圣旨,挑起两国争端。”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像惊雷般传遍了整个山谷。 “拓跋月,谁给你的胆子?” 拓跋月脸色剧变,她完全没料到霍烬寒会当着两军将士的面,公然毁掉圣旨,还反将一军!这跟他们之前商议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烬寒,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圣旨明明是……” “住口!” 被五花大绑的萧崇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挣扎起来,对着拓跋月厉声喝道:“你这个毒妇!是你!是你用孤的性命威胁,逼迫孤与你合谋,伪造圣告,意图陷害承安郡主,挑起战端!霍千岁,你要为孤做主啊!” 他声泪俱下,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那副卑劣的嘴脸,让柳云霜在城墙之上看得阵阵作呕。 拓跋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搞蒙了,她指着萧崇,气得浑身发抖,“你血口喷人!我们明明……” “够了。” 霍烬寒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辩解。 他缓缓转身,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终于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高台之上,那个身形单薄却脊背挺直的柳云霜身上。 四目相对。 隔着百步的距离,隔着两军的对峙,隔着国仇家恨,隔着无法言说的欺骗与秘密。 柳云霜的心,在这一刻,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看不懂他。 她完全看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霍烬寒却收回了视线。 他从袖中,取出了另一份卷轴,随手抛给了远处一名一直躬身侍立,毫不起眼的老太监。 “念。” 一个字,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老太监连忙展开卷轴,那卷轴的火漆印,竟是皇帝的私印! “奉圣上密令!”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再一次划破了山谷的宁静,“朕闻边境军备走私一案,与北凉使团有所牵连,兹事体大,特命司礼监掌印霍烬寒,全权彻查。凡涉案之人,无论官阶,无论宗亲,皆可先斩后奏。若有阻挠者,以谋逆论处!” “钦此!” 局势,在这一瞬间,彻底逆转! 前一刻还是意图不轨的敌国皇子,下一刻,竟成了手持尚方宝剑,奉旨查案的钦差! 拓跋月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萧崇更是直接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完了。 他们都成了霍烬寒这盘棋上,被随意丢弃的废子。 “不!这不可能!”拓跋月状若疯魔地尖叫起来,“霍烬寒,你才是幕后主使!是你! 是你教唆柳姗攀诬承安郡主,是你给了我玄衣卫的布防图,让我嫁祸于她!你才是那个最想挑起战争的人!” 她猛地从怀中掏出另一份供词,和那几张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图纸。 “大家看!这就是证据!柳姗的亲笔供词!还有他玄衣卫的布防图!他一个宦官,一个敌国皇子,却对我大雍的京城布防了如指掌!他若不是奸细,谁是奸细!” 她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再次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到了霍烬寒的身上。 沈家军的将士们握紧了手中的刀,眼神中的戒备与敌意,并未因为那份密令而减少分毫。 就连皇帝派来的禁军,也面露疑色,踌躇不前。 玄衣卫的布防图,这可是通敌叛国的铁证! 柳云霜站在高台之上,指尖冰冷。 她看着霍烬寒,那个被千夫所指,却依旧面不改色的男人。 他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霍烬寒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脸上却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布防图?” 他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语调平淡,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讥诮。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否认。 只是忽然抬起手,对着身后的玄衣卫,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命令。 “把人,带上来。” 两名玄衣卫领命而去,片刻之后,竟从使团队伍的最后一辆囚车里,押出了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人。 那人被粗暴地推倒在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柳云霜再熟悉不过的脸。 是柳明璋! 他怎么会在这里? 柳明璋显然也受了重刑,神志不清,可当他看到不远处的拓跋月时,眼中却迸发出刻骨的恨意。 “毒妇!是你!是你骗了我!”他嘶吼着,挣扎着,想要扑过去,“你说只要我帮你弄到布防图,你就会救姗儿!你这个骗子!” 拓跋月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第二十九章 都堵得死死的 “不认识?”霍烬寒轻笑一声,从怀中,又取出了一沓信件,随手丢在地上。 “柳明璋公子,为了你心心念念的姗儿妹妹,不惜买通我玄衣卫中的叛徒,盗取布防图,交由长公主殿下。 这些,可都是你们往来的情信,上面还有长公主殿下的亲笔签名和私印,需要本督,一封一封地,念给大家听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将拓跋月最后的伪装,剥得鲜血淋漓。 拓跋月看着地上那些熟悉的信件,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霍烬寒竟然后招不断,将她所有的后路,都堵得死死的! 她更没算到,柳明璋这个蠢货,竟然会把他们之间的私信,都留了下来! “来人!”霍烬寒的声音,再没有半分温度,“将伪造圣旨,意图谋反的北凉长公主,就地拿下!” 玄衣卫一拥而上。 拓跋月带来的北凉护卫想要反抗,却在玄衣卫那摧枯拉朽的攻势下,顷刻间便被尽数制服。 一场精心策划的围杀,最终以一种谁也未曾想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霍烬寒没有再看那些沦为阶下囚的失败者。 他抬头,目光穿过重重人群,再一次,落在了高台之上的柳云霜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而又复杂,好像有千言万语,却又一字未说。 随即,他转身,登上那辆黑色的马车,在玄衣卫的护送下,押解着囚犯,缓缓离去。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踏入军营一步。 也没有再对柳云霜,说一个字。 山谷的风,依旧凛冽。 柳云霜站在高台之上,看着那支队伍渐渐远去,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他赢了。 赢得干脆利落。 他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皇帝,太子,拓跋月,柳家兄妹…… 甚至包括她。 可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费尽心机,布下如此大局,将所有人都拖下水,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绝不可能。 他一定还有更大的图谋。 “郡主,”沈云谏走到她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我们……” 柳云霜缓缓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恰恰相反,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她深吸一口气,那双被泪水与恨意洗刷过的眸子,此刻清明得可怕。 “传我将令,即刻起,沈家军闭营三日,任何人不得出入。” “另,将柳明璋私通敌国的罪证,誊抄百份,传遍京城内外。”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柳家,究竟是怎样一副忠君爱国的嘴脸!” 既然棋局已经开始,那她柳云霜,便不做棋子。 她要亲自下场,将这盘棋,搅个天翻地覆! 夜,深沉如墨。 千岁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霍烬寒端坐案后,手中把玩着那块合二为一的同心环玉佩,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不见半分得胜后的喜悦,反而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玄业垂首立于一旁,低声禀报。 “爷,都审清楚了。柳明璋确实是受了拓跋月的蛊惑,才盗取的布防图。而拓跋月身后,还有北凉大祭司的影子。” 霍烬寒“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承安郡主那边呢?” “郡主回营后,便下令闭营。同时,将柳明璋的罪证,传遍了京城。”玄业顿了顿,又补充道,“看样子,是打算与柳家,彻底撕破脸了。” 霍烬寒的指尖,在玉佩的断口处,轻轻摩挲着。 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她比他想象的,更坚强,也更狠。 这很好。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吃人的皇城里,活下去。 “爷,”玄业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您为何不直接告诉郡主真相?您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却……” “多嘴。” 冰冷的两个字,让玄业瞬间噤声,额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下去领罚。” “是。” 玄业退下后,书房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霍烬寒将那块玉佩,贴在自己的心口。隔着冰冷的丝绸,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上面残留的,属于她的温度。 真相? 他如何告诉她真相? 告诉她,当年他引开追兵后,被卖入宫中,净身前夜,是靠着她给的这半块玉佩,谎称自己是沈家军的人,才躲过一劫,成了假太监? 这二十年来,他夜不能寐,假太监的身份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利刃,随时会落下。 他每日游走在刀尖之上,见惯了宫廷的阴暗与算计,看透了人性的贪婪与丑恶。 为了活下去,为了报仇,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阳光少年。 告诉她,他这些年,在宫里如履薄冰,一步步往上爬,手上沾满了鲜血,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查清当年的真相,能重新站在她面前,能保护她? 那些沾血的过往,那些肮脏的交易,那些被他亲手解决的障碍,他如何启齿? 他用了整整二十年,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毫无弱点、冷血无情的棋子,只为这一刻的到来。 还是告诉她,他的生母,北凉最受宠的德妃,正是因为发现了大祭司与大雍皇帝的秘密交易,才被污蔑赐死。 而他是她唯一的血脉背负着血海深仇? 这个秘密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 他亲眼目睹母亲惨死,却无能为力。 这份恨意驱动他步步为营隐忍至今。 他不能让她的手沾染这复仇的腥风血雨。 这些真相太过沉重太过肮脏。 他舍不得让她沾染分毫。 就在此时书房的暗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身着夜行衣的暗卫闪身而入单膝跪地。 “主子,宫里来信陛下病危。” 霍烬寒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发出骇人的精光。 时机到了,他筹谋了十数年的棋局终于要迎来最后的落子。 “玄武门城防图,今日午时前必须呈到我案上。禁卫军内部策反名单核实完毕了吗?” “回主子名单已定,皆是主子多年安插之人只待命令下达。”暗卫沉声汇报。 “很好传令下去,玄衣卫即刻入宫。禁卫军内应准备就绪。” “今夜我要血洗乾坤,清君侧!” 第三十章 霍烬寒此举,无异于谋逆 京城的天,一夜之间,变了颜色。 不是寻常的黎明破晓,而是被冲天的火光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染成了一种不祥的绛紫色。 清霜院那场虚伪的父女情深大戏落幕不过一日,柳忠源自请削去兵部尚书官职的消息便已传遍朝野,成了满京城最新的笑柄。 可这笑柄,很快就被更大的动荡所淹没。 宫中传出陛下病危,太子萧崇监国。 紧接着,玄武门落锁,禁军封城,九门尽闭。 一场血腥的清洗,正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悄无声息地展开。 城郊军营,帅帐之内。 柳云霜一身玄色戎装,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银簪束起,正对着一幅巨大的京城防务图,凝神不语。 图上密密麻麻的朱笔标记,是她这三日来不眠不休的成果。 沈家军的旗帜,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静静地悬在她的身后。 “报!” 一名传令兵匆匆闯入,单膝跪地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急切。 “启禀沈帅!京中传来消息霍千岁以‘清君侧’为名,率玄衣卫攻入皇城正与太子殿下的东宫卫率在承天门外激战!城中已乱作一团!” 沈云谏握着剑柄的手猛然收紧,看向柳云霜眼神里是询问。 柳云霜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用指尖轻轻拂过地图上“玄武门”的位置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知道了。” 她没有下令没有表态,就好像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 沈云谏眉头紧锁,“云霜,霍烬寒此举无异于谋逆。我们……” “我们,隔岸观火。” 柳云霜打断了他。 她缓缓转身那双曾因霍烬寒而掀起过惊涛骇浪的眸子,此刻平静得好比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皇帝要除我,太子要杀我霍烬寒要利用我。他们哪一个不是我的仇人?”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彻骨的凉意,“让他们去咬狗咬狗,一嘴毛。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们再进去收拾残局。” 这是目前对沈家军最有利的选择。 可她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剜着,一阵阵地抽痛。 霍烬寒。 他终于,还是走了这一步。 他究竟想做什么? 夺位?还是……复仇? 他的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让他进来!”沈云谏不耐地喝道。 一名亲卫领着一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人走了进来。 那人一见到柳云霜,立刻像见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死死抱住她的腿。 “云霜!救我!快救救我!” 那声音,熟悉到令人作呕。 柳云霜垂眸,看着脚下这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曾经不可一世的脸。 是太子萧崇。 他身上的太子蟒袍被划开了无数道口子,发冠歪斜,脸上沾满了血污与尘土,哪里还有半分储君的威仪,就像一条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 柳云霜厌恶地皱起眉,一脚将他踹开。 “太子殿下,我与你,还没熟到这个地步。” 萧崇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却顾不上疼痛,又手脚并用地爬了回来,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霍烬寒疯了!他就是个疯子!他不止要杀我,他要杀了所有人!云霜,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你出兵吧!只要你助我夺回皇城,我……我立刻就娶你为太子妃!不,是皇后!将来我的后位,只为你一人而留!” 他语无伦次地许诺着,以为这依旧是能打动她的筹码。 柳云霜却笑了,那笑容,比帐外的寒风,更加凛冽。 “太子殿下,你是不是忘了,你的东宫卫率,还有京城禁军,加起来足有五万之众。而霍烬寒的玄衣卫,不过区区数千人。” 她缓缓蹲下身,用那柄象征着沈家军最高统帅权的佩剑,轻轻拍了拍他沾满污泥的脸。 “五万人,打不过几千人,你还有脸跑到我这里来,摇尾乞怜?” 萧崇的脸,一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是内奸!禁军里有他的内奸!玄武门守将直接叛变,给他开了城门!不然,他怎么可能……” “所以,”柳云霜打断他,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一个连自己手下都掌控不住的监国太子,一个被区区几千人就打得弃城而逃的废物,你凭什么觉得,我沈家军会为你这种人卖命?”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刀子,将萧崇最后的自尊,割得鲜血淋漓。 他瘫坐在地上,眼中最后一点希冀也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拖出去。” 柳云霜站起身,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 两名亲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拖出了帅帐。 帐外,很快又传来了通报声。 “报!沈帅!国公爷……柳忠源,在营外求见!” 柳云霜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还真是热闹。 一个两个,都把她这儿当成避难所了? 她走到帐门口,果然看见柳忠源一身便服,正焦急地在营门外徘徊。他的身后,还跟着哭哭啼啼的余氏。 见到柳云霜,柳忠源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老脸皱成了一团。 “云霜!我的好女儿!你可要救救为父啊!” “父亲大人不是已经自请削职在家颐养天年了吗?京城的乱局,与你何干?”柳云霜的声音不带半分情感。 “霍烬寒那个阉人他派人查抄了所有京官的府邸!他这是要赶尽杀绝啊!云霜,你如今手握兵权,只要你一句话他不敢动我们的!” 柳忠源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女儿为他出头,是天经地义的事。 柳云霜看着他那副无耻的嘴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父亲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你那些通敌叛国的罪证,如今可都还在我手上。”她冷冷一笑,“我若是一句话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信不信?” 柳忠源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你……” “滚。” 柳云霜只说了一个字便转身回了帐内,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 柳忠源和余氏被她那眼神里的杀意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 帅帐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柳云霜坐回案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中却是一片烦躁。 她知道霍烬寒的清洗,绝不止于此。 他一定还有后招。 可他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第三十一章 万一霍千岁他…… 她一遍遍地看着地图试图从这混乱的局势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不知过了多久,碧桐端着一碗热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郡主,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用一点吧。” 她将粥碗放在桌上,又取出一件厚厚的狐裘披风,披在柳云霜身上。 “夜里凉,您别着了寒。” 感受到肩上熟悉的温暖,柳云霜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了几分。 她回头,看着碧桐那张写满了担忧的脸,心中一暖。 在这冰冷刺骨的世上,也只有这个傻丫头,是真心实意地待她好。 “我没事。”她接过粥碗,轻声说道,“你也去歇着吧。” “奴婢不累,”碧桐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郡主,我们……真的就这么看着吗?万一……万一霍千岁他……” 她没敢说下去。 柳云霜的心,却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是啊。 万一呢? 万一他真的败了,那她…… 不。 她为什么要担心他? 他是她的仇人,是敌国的皇子,是欺骗了她的人! 他死了才好! 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帐外,忽然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一次,闯进来的,是沈云谏。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此刻竟写满了震惊。 “云霜!”他甚至忘了行礼,径直走到她面前,将一份刚刚截获的密报,拍在了桌上。 “你看!” 柳云霜的视线落在密报上,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一份玄衣卫内部的传讯。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目标已入瓮,乾清宫,动手。” 而更让她心神俱裂的,是那讯息末尾,所用的毒印标记。 那个鱼形的,只属于沈家军亲卫的,毒印! 与当年,她母亲战死前,发出的最后一封求援信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霍烬寒的人,为何会用沈家军的密印? 难道…… 一个更加荒唐,更加可怕的念头,在柳云霜的脑中,轰然炸开! “来人!”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佩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决绝的火焰。 “备马!全军集结!” “义兄,点齐三万精锐,随我……杀入皇城!” 她不能再等了。 不管霍烬寒究竟是谁,不管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牵涉到她母亲之死的谜团,她必须亲自去解开! 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她也要闯过去! 夜色如墨,杀气如潮。 三万沈家军精锐,在柳云霜的带领下,如一道黑色的洪流,冲破了沉沉的夜色,直扑那座被血与火笼罩的皇城。 玄武门的守军,早已在霍烬寒的清洗中被换成了他的人。 见到沈家军的旗帜,他们非但没有阻拦,反而齐刷刷地打开了城门,让出了一条通路。 柳云霜的心,沉得更厉害了。 这一切,似乎都在霍烬寒的算计之中。 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 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越过尸横遍野的宫道,柳云霜终于来到了那座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乾清宫前。 宫门紧闭。 殿前的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东宫卫率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柳云霜翻身下马,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一步步,向那扇紧闭的殿门走去。 “吱呀——” 沉重的殿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殿内,烛火通明,却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瘫坐在龙椅上,面如金纸,嘴角挂着一丝黑色的血迹,双目圆睁,已然没了声息。 他的身前,站着一个人。 一身玄色蟒袍,负手而立,背对着她。 是霍烬寒。 他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过身。 他的手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那张俊美到妖异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 他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在跳跃的烛火下,仿若两潭深渊。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平淡得,好比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来晚了。”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他,已经死了。” 柳云霜的视线越过他,落在龙椅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上,瞳孔骤然一缩! 皇帝的脖颈上,赫然插着一根银簪。 一根她再熟悉不过的,她母亲生前最爱用的,凤穿牡丹簪! 而那银簪的簪尾,正嵌着半块小小的,鱼形的玉佩! 与她母亲那枚毒印虎符,一模一样! 轰! 柳云霜的脑中,好似有万千惊雷,同时炸开! 她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霍烬寒,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惊骇。 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当年,她母亲根本没有战死! 玉门关一战,她只是重伤被俘。 真正杀了她的,不是北凉的铁骑,而是大雍的皇帝! 是他在她伤重之时,用这根属于她的簪子,亲手刺穿了她的喉咙! 而霍烬寒,他……他竟然…… “是你?” 柳云霜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用血挤出来的。 “是你,杀了他?” 她看着他,看着他手上那未干的血迹,看着他那张与记忆中某个模糊身影渐渐重合的脸。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撕裂,痛得她几乎要窒息。 霍烬寒没有回答。 他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那是一种,柳云霜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化不开的悲伤。 他缓缓走上前,在她面前,单膝跪地。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早已泛黄的,带着血迹的信。 信封上,是她母亲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 “吾儿,烬寒亲启。” 吾儿……烬寒? 这四个字,像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劈在了柳云霜的天灵盖上,将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认知,都劈得粉碎。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她面前的男人。 他…… 他竟然……是她母亲,收养的义子? 是她,素未谋面的,义兄? 那个在玉门关外,救了她,又为了她,引开追兵,从此下落不明的男孩,竟然……是她的……哥哥? 而她,竟然一直,想要杀了他?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柳云霜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冰冷的金砖。 她的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似乎落入了一个冰冷而又熟悉的怀抱。 耳边,是那个她又爱又恨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的颤抖。 “云霜!” 第三十二章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冰冷的黑暗像是潮水,将柳云霜的意识彻底淹没。 她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四周是刺骨的寒冷与无边的绝望。前世被凌迟的剧痛,今生被欺骗的锥心,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死死缠绕。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玉门关外的深山,那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用他瘦弱的身体挡在她身前,那双狼一样倔强的眼睛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 “别怕,我会保护你。” 画面一转,是司礼监阴森的诏狱,那个长大了的男孩,如今的九千岁,一身玄色蟒袍,亲手将她送入地牢,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是她看不懂的痛苦与挣扎。 “你也配动她?” 两个身影,两张脸,在她脑海里疯狂地撕扯,重叠。 哥哥,仇人。 恩人,恶鬼。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郡主,郡主,您醒醒!” 碧桐带着哭腔的呼唤,像一缕微弱的光,将她从噩梦中拉扯出来。 柳云霜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清霜院熟悉的帐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混杂着她自己身上那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她还活着。 记忆如潮水般回笼,乾清宫内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那根刺入龙颈的凤穿牡丹簪,还有霍烬寒跪在她面前,那双泛红的,盛满了无尽悲伤的眼睛。 “水……”她的喉咙干得好似要裂开,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碧桐连忙扶她坐起端过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郡主,您可吓死奴婢了!您都昏迷一天一夜了!”碧桐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是霍……是千岁爷亲自把您抱回来的,还传了宫里所有的御医说要是救不活您,就让他们全都陪葬!” 柳云霜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紧。 他? 他还有脸上演这出情深义重的戏码? 她推开碧桐的手挣扎着就要下床,牵动了心脉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郡主,您慢点!御医说您急火攻心,气血逆行得好生将养着!” “让他滚进来!”柳云霜没理会碧桐的劝阻,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寒意。 碧桐吓得一哆嗦面露难色,“千岁爷他……他一直在外厅守着一步都未曾离开。可是郡主您的身子……” “我叫他滚进来!”柳云霜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碧桐不敢再劝连忙擦干眼泪,小跑着出去了。 片刻之后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霍烬寒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身血腥的蟒袍,穿着一件素色的常服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不见了平日的阴鸷与冰冷,反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憔悴与疲惫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他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情绪复杂得好比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他想上前却又好像不敢,只是站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声音嘶哑地开口。 “你醒了。” 柳云霜看着他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股滔天的恨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烧得更旺了。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用这副姿态来面对她? 他杀了皇帝颠覆了朝纲,将她拖入这万劫不复的境地如今却装出一副为她耗尽心神的模样,给谁看? “霍烬寒,”柳云霜缓缓开口声音却冷得像冰,“或者我该叫你一声……义兄?” “义兄”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霍烬寒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云霜,我……” “你闭嘴!”柳云霜猛地抓起床边的枕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了过去,“你没资格叫我的名字!” 枕头砸在他胸口又软软地掉在地上,不痛不痒。 可霍烬寒却好像被什么重物击中,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那张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 “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柳云霜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那不是软弱的泪,是愤怒是屈辱,是心被撕裂后流出的血。 “你是我娘的义子你是我素未谋面的哥哥!可你都做了什么?你眼睁睁看着我被柳忠源算计被柳姗欺凌!你明明知道一切却隔岸观火,将我当成你复仇的棋子!甚至你还亲手将我送入地牢,让我受尽折磨!霍烬寒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她一声声地质问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刀子狠狠扎进霍烬寒的心脏。 他看着她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 她说的都对。 他就是个骗子是个混蛋,是个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恶鬼。 他有无数个理由可以解释,他可以告诉她,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为了不让她沾染这复仇的血腥。 可这些话在她的痛苦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承受。 承受她所有的愤怒与憎恨。 “滚!”柳云霜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声,“我不想再看见你!你给我滚!”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了一丝鲜血。 “云霜!”霍烬寒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想要扶住她。 “别碰我!”柳云霜却像被蝎子蛰了一样,猛地挥开他的手那眼神里的厌恶,比刀子还锋利。 霍烬寒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是无尽的痛楚。 “好,”他缓缓收回手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走。” “你好好休息。”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那背影再没有了往日的挺拔与决绝,反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落寞与萧索。 霍烬寒走后柳云霜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床榻上放声大哭。 她哭自己的愚蠢,哭自己的可笑哭这命运的荒唐。 碧桐冲了进来抱着她,也跟着一起哭。 主仆二人哭得肝肠寸断。 不知哭了多久柳云霜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她擦干眼泪,那双红肿的眼睛里重新凝聚起冰冷的寒光。 哭是没用的。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碧桐,”她哑着嗓子开口,“去把沈云谏叫来。” 一个时辰后沈云谏匆匆赶到。 “陛下已死太子被废,朝中不可一日无主。如今霍烬寒掌控京城我们该怎么办?”沈云谏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柳云霜掀开被子,在碧桐的搀扶下,坐到梳妆台前。 第三十三章 是最好的人选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憔悴的脸,缓缓开口。 “扶一个新君上位。” 沈云谏一愣,“谁?” “三皇子,萧景。” 三皇子萧景,是宫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皇子,其母早逝,性情温和,与世无争,从不参与党争。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历次皇权更迭中,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扶他上位,既能安抚朝臣之心,又能最大限度地避免他成为第二个猜忌功臣的昏君。 最重要的是,他好控制。 沈云谏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可霍烬寒那边……” “他会的。”柳云霜的声音异常笃定。 霍烬寒的目的是复仇。 他弑君是为了替他生母,也为了替她母亲报仇。 他不会想坐上那个沾满了血腥与肮脏的皇位。 他需要一个傀儡,一个能替他稳定朝局让他能腾出手来去对付北凉那个真正的仇人的傀儡。 而三皇子萧景是最好的人选。 果然不出柳云霜所料。 第二日,霍烬寒便以司礼监掌印并监国的名义,昭告天下宣称皇帝病重不治,太子意图谋反已被废黜,同时从宗室中迎立三皇子萧景,入主东宫择日登基。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但玄衣卫的屠刀还悬在所有人的头顶,无人敢有异议。 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大雍的宫变就以这样一种诡异而又迅速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可柳云霜知道这远远不是结束。 新帝登基朝局未稳,内有权臣虎视眈眈,外有北凉蠢蠢欲动。 更何况她与霍烬寒之间那笔血债,还未曾清算。 三日后是新帝的登基大典。 柳云霜以承安郡主的身份列席观礼。 她看着那个战战兢兢地坐上龙椅,连龙袍都好像撑不起来的年轻皇帝。 又看了看站在龙椅之侧,一身玄色蟒袍垂眸不语,却仿若才是这天下真正主宰的霍烬寒。 心中一片冰冷。 典礼结束,就在她准备离去之时,一名小太监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郡主留步太后娘娘有请。” 太后? 哪个太后? 是新帝的生母还是…… 柳云霜跟着小太监,穿过重重宫阙最终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宫苑。 慈安宫。 是先帝的皇后那个在先帝死后,便自请礼佛从此不问世事的女人。 她找自己做什么? 柳云霜怀着满心的疑虑走进了殿内。 殿内燃着清幽的檀香,一个身着素色宫装,面容温婉却难掩憔悴的妇人,正坐在佛前静静地捻着佛珠。 “你来了。”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好比一汪古井。 “臣女柳云霜参见太后娘娘。” “起来吧。”太后缓缓转过身那双历经了岁月沧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柳云霜的心,微微一动。 “太后娘娘,认得家母?” “岂止是认得。”太后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是无尽的悲凉,“当年,若不是她,哀家早已死在那场宫变之中。她于哀家,有救命之恩。”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眼中却射出两道利刃般的光芒。 “所以,哀家今日找你来,是想提醒你一句。” “离霍烬寒远一点。” “他不是你能掌控的人,他是一匹来自北境的饿狼,他会吃了你,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柳云霜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太后娘娘,此话何意?” “何意?”太后冷笑一声,她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已泛黄的密信,丢在柳云霜面前。 “你自己看。” 柳云霜展开信,瞳孔骤然一缩! 那信上的字迹,她认得。 是柳忠源的! 而信的内容,却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 那竟是柳忠源当年,写给先帝的告密信! 信中,他详细地揭发了,沈映雪与北凉德妃,也就是霍烬寒的生母,私下书信往来,意图里应外合,颠覆大雍的“罪证”! 而信的末尾,还附上了一份名单。 一份参与了此事的,沈家军将领的名单! 柳云霜的脑中,轰然炸响! 她终于明白,当年玉门关一战,为何会有那么多沈家军的将领,临阵倒戈,甚至在背后捅刀! 原来,他们根本不是叛徒! 他们是被冤杀的! 是被柳忠源,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先帝,联手构陷,屈杀的! “现在,你明白了吗?”太后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魔咒,“霍烬寒接近你,利用你,帮你复仇,都不过是为了他自己。他要的,不仅仅是皇帝的命,他要的,是整个大雍,为他母亲陪葬!” “而你,还有你身后那支所谓的忠魂之师,不过是他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而已!” 柳云霜死死地攥着那封信,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鲜血淋漓,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的眼前,一片血红。 是滔天的恨意,是无尽的杀机! 柳忠源! 她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可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碧桐那惊慌失措的尖叫。 “郡主!不好了!国公府……国公府走水了!” “老爷他……他把自己,还有余姨娘,都锁在了祠堂里!他说,他要带着柳家的列祖列宗,一起……一起……” 柳忠源!他竟然想用一把火,烧掉所有的罪证,一了百了? 他休想! 柳云霜的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杀意。 她猛地站起身,甚至顾不上向太后行礼,提着裙摆,便向殿外冲去! 她要亲手抓住他!她要让他跪在沈家军的亡魂面前,亲口承认他所有的罪行! 可就在她冲出殿门的那一刻。 一道玄色的身影,却仿若鬼魅,无声无息地,拦在了她的面前。 是霍烬寒。 他不知何时来了,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幽深的眸子,在阴沉的天色下,看不出半分情绪。 “你要去哪?”他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让开!”柳云霜的声音,嘶哑得好比被砂纸磨过,“我要去杀了那个畜生!” “来不及了。”霍烬寒摇了摇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类似于怜悯的情绪。 他侧过身让开了她眼前的视线。 柳云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远处国公府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几乎将半个天空都烧成了血红色。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所有的证据所有的线索都将随着那场大火,化为灰烬。 柳忠源,他用最决绝最无耻的方式,逃脱了她所有的审判。 “啊——” 柳云霜仰天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嘶吼,那声音里是无尽的恨是滔天的不甘! 一口心头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 她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而这一次霍烬寒没有再给她机会。 他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 可更快地,是一支淬了剧毒的,来自暗处的,弩箭! 那支弩箭,悄无声息,目标明确,直指柳云霜的后心! “小心!” 霍烬寒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想也不想,猛地转身,用自己的后背,死死地,护住了怀中的人! “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沉闷而又清晰。 霍烬寒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低头,看着怀中那张因为惊骇而煞白的脸,那张永远冰冷的唇角,竟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满足的笑。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呢喃。 “别怕。”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第三十四章 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柳云霜甚至能看清那淬了幽蓝毒光的箭头,是如何在她骤然收缩的瞳孔中,越放越大。 她躲不开。 这支箭本就是冲着她的死穴而来算准了她所有闪避的角度。 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冰冷绝望。 可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一个人,不顾一切的力道狠狠撞入了她的怀中。 是霍烬寒。 他用自己的后背为她筑起了一道血肉之墙。 那支穿心而过的弩箭,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深深没入他的身体。 “噗——” 沉闷的利刃入肉声,清晰得可怕。 霍烬寒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一口滚烫的鲜血,尽数喷洒在柳云霜苍白的脸上,温热,腥甜。 他的手臂却依旧死死地环着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别怕。” 他的唇瓣贴着她的耳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温柔。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柳云霜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僵硬地抬起手,想要触碰他,指尖却在触及他后心那支兀自颤抖的箭羽时,猛地顿住。 那支箭,淬了剧毒。 是北凉皇室秘制的“见血封喉”,与当初沈云谏所中的“蚀骨”,同出一源,却更加霸道,无药可解。 他会死的。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让她痛得几乎要蜷缩起来。 为什么? 她想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一直在利用我吗? 你用二十年的隐忍与算计,才换来今日的大仇得报,为何要为了我,连命都不要? 可她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铅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快!护驾!有刺客!” 太后凄厉的尖叫声,终于将周围那些被惊呆的宫人唤醒。 玄衣卫与暗处的杀手,瞬间战作一团。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霍烬寒的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 柳云霜下意识地抱住他,那具曾经予她无尽压迫与恐惧的身体,此刻却轻得好像一片羽毛。 “霍烬寒!” 她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声音凄厉得不似自己。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盛满了星辰与深渊的眸子,此刻正一点点地涣散。 他看着她,唇角竟还带着那抹极淡的,满足的笑。 他想抬手,想再摸一摸她的脸,可那只曾经执掌生杀,翻云覆覆雨的手,却再也抬不起来。 “云……霜……” 他的唇瓣翕动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唤着她的名字。 然后,那双曾让她又爱又恨的眼睛,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柳云霜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跪坐在血泊之中,仿若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她的世界,轰然倒塌。 是她杀了他。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来质问,如果不是她用那些话激怒他,如果不是她最后那句“你给我滚”,他或许就不会死。 原来,真正将他推入深渊的,是她。 无尽的悔恨与痛苦,像最恶毒的蛊虫,疯狂地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没有哭。 因为心,已经痛到麻木,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郡主,千岁爷他……他还有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带着颤音的惊呼,将她的神思拉回。 是玄业。 他不知何时解决了所有的刺客,正半跪在霍烬寒身侧,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狂喜? 柳云霜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僵硬地低下头,颤抖着,将手指探向霍烬寒的鼻息。 微弱,却真实存在。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让她死寂的心,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 “快!传御医!” 她嘶吼出声,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样子。 千岁府,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的玄衣卫,所有的暗卫,所有的太医,全都聚集在了霍烬寒的寝殿之外。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柳云霜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她亲手为他拔出了那支毒箭,为他清理了伤口,为他敷上了最好的金疮药。 可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青黑,气息微弱得好似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郡主,千岁爷所中之毒,乃是‘红颜枯’,是北凉失传已久的奇毒。此毒……无解。” 为首的老御医跪在地上,声音里是无尽的绝望。 柳云霜的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无解? 不,她不信! “去把拓跋月带来!”她猛地站起身,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是骇人的杀意,“她是北凉公主,她一定有解药!” 玄业领命,立刻带人冲向了天牢。 可半个时辰后,他带回来的却不是解药,而是一个让所有人如坠冰窟的消息。 拓跋月,在天牢里自尽了。 用一根藏在发髻里的毒针干脆利落。 线索又断了。 柳云霜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要站立不稳。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看着床榻上那个生死不明的男人,看着他那张因为剧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撕扯着。 她不能让他死绝对不能。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在殿外响起。 “或许我能救他。” 柳云霜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身着素白长裙气质清冷如仙的女子,在两名宫人的引领下缓缓走了进来。 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绝美,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 她的手中提着一个古朴的药箱。 “你是谁?”柳云霜的声音里充满了警惕。 女子并未回答只是走到床边,仔细地查看了一下霍烬寒的伤势又取出一根银针,刺入他指尖取了一滴黑色的血放在鼻尖轻嗅。 “果然是红颜枯。”她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此毒唯有以毒攻毒,用‘雪魄冰蚕’的血方可解。”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柳云霜,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情绪。 “而雪魄冰蚕,普天之下只有我手里有。” 柳云霜的心在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到底是谁?你有什么条件?” 第三十五章 用这种命令的口吻 “我叫秦晚,”女子淡淡开口,“是霍烬寒的师妹。” 师妹? 柳云霜一愣。 霍烬寒竟然还有师门? “至于条件,”秦晚的视线,在柳云霜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带着一丝探究与敌意? “我的条件很简单。救他可以但你必须离开他,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柳云霜的脑中轰然一响。 凭什么? 她凭什么用这种命令的口吻对自己说话? 她与霍烬寒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我若是不答应呢?”柳云霜的声音冷了下去。 “不答应?”秦晚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那你就等着,为他收尸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那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柳云霜的心里。 “承安郡主你该不会以为,他为你挡了一箭就是爱你吧?” “别傻了。” “他只是在还债而已。还当年你母亲对他的救命之恩,还当年你赠予他半块玉佩的情分。” “如今债还清了。你们之间两不相欠。” “他的人生不该再被你这种麻烦的女人所拖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更宏大的目标要去完成。” “而你只会成为他的软肋,他的负累。” 秦晚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将柳云霜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她说的没错。 她就是他的软肋他的负累。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根本不会中箭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她以为自己能帮他,可到头来却只是在不断地给他添麻烦。 无尽的自责与痛苦,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看着床榻上那个面色青黑,生死一线的男人,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清冷孤傲,却手握着他唯一生机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 “好。” 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我答应你。” “只要你能救活他。” “我走。” 秦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 她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通体雪白的玉瓶,倒出一只晶莹剔透仿若冰雕的蚕虫。 她用银针刺破蚕虫,将那殷红如血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喂入了霍烬寒的口中。 做完这一切她头也不回地,对柳云霜下了逐客令。 “你可以走了。” 柳云霜深深地,最后地看了一眼那个躺在床榻上的男人。 她想将他的模样,刻进骨血里,永生永世,都不要忘记。 然后,她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了这间让她又爱又恨的寝殿。 她没有回头。 因为她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国公府,早已成了一片废墟。 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将柳家所有的罪恶与肮脏,都付之一炬。 柳忠源和余氏的尸骨,早已烧成了焦炭,混在断壁残垣里,再也分不清彼此。 柳云霜站在废墟前,心中却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快意,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茫然。 她赢了吗? 好像是。 仇人都死了,柳家倒了,她拿回了属于沈家的一切。 可她又好像输得一败涂地。 她失去了最后一个或许还能称之为“亲人”的人。 “郡主,”沈云谏走到她身边声音里带着担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柳云霜看着远处那座金碧辉煌,却又冰冷刺骨的皇城沉默了许久。 “我要离开京城。” 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 “去哪?” “玉门关。” 那里是她母亲战死的地方,是她与他初遇的地方。 也是她所有噩梦与美梦开始的地方。 或许只有回到那里,她才能找到自己真正该走的路。 沈云谏没有再劝。 他只是点了点头,沉声道:“好。沈家军,随你。” 三日后。 一支由三万沈家军精锐护送的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出了京城。 柳云霜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她生活了十八年,充满了爱恨情仇的城池。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望向了千岁府的方向。 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不知道,他没有了她这个“麻烦”,会不会活得更好一些。 她缓缓放下车帘,隔绝了身后的一切。 就在此时,车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郡主!留步!” 是玄业的声音。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跳。 是他派人来追她了吗? 车帘被猛地掀开,玄业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此刻竟写满了焦急。 他没有多说废话,只是将一封信,塞到了柳云霜的手里。 “郡主,这是千岁爷,昏迷前,让属下务必交给您的。” 说完,他便勒转马头,消失在了官道的尽头。 柳云霜看着手中那封信,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缓缓地,展开。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是霍烬寒那熟悉的,苍劲有力的笔迹。 只是那字迹的末尾,带着一丝颤抖。 “云霜,见字如面。” “此去经年,山高水长,望君珍重,各自安好。” “另,国公府废墟之下,祠堂暗格,有你想要的东西。” “不必再寻我。” “亦,不必再念我。” 那封信,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 每一个字,都像是霍烬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骨血里刻出来的,带着他独有的,冰冷决绝的印记。 不必再寻我。 亦,不必再念我。 柳云霜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张信纸在她掌心,好像一块被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脏都在抽搐。 好一个各自安好。 好一个不必再念。 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替她做决定?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安宁,却又用这样一封信,在她和他之间,划下了一道永世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把她当成什么了?一个受他恩惠,就该乖乖听话,苟且偷生的宠物吗? 滔天的怒火与无尽的悲凉,在她胸中疯狂交织,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 她猛地攥紧了信纸,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几乎要将人冻结的寒意。 “掉头。”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回京!” 碧桐吓了一跳,连忙劝道:“郡主,您忘了您答应过秦姑娘……” “我答应她离开,可没答应她,从此当个缩头乌龟。”柳云霜打断她,那眼神里的锋芒,比刀子还利,“柳忠源死了,可他的罪证,还在那片废墟底下。我母亲的冤屈,沈家军的血海深仇,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三十六章 又该如何清算? 她要的是一个真相,一个能让沈家军数万亡魂得以安息的真相。 “郡主,这太冒险了。”沈云谏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担忧,“京城如今是霍烬寒的天下,我们此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若想杀我,我活不到今天。”柳云霜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她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放入怀中。 “我欠他的我会还。” “我娘的仇我也必须报。” “沈家军听令!” “是!”数万将士齐声应和声震四野。 “调转方向目标国公府!” 黑色的洪流再一次逆向而行,朝着那座已经被血与火彻底吞噬的城池奔涌而去。 这一次柳云霜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分留恋。 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挖地三尺也要将柳忠源的罪证,从那片废墟里给我刨出来! 国公府的废墟还冒着缕缕青烟。 曾经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如今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黑漆漆的好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沈家军的将士们将废墟团团围住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柳云霜站在那片曾经是祠堂的废墟前,身上那件华贵的郡主常服在这片破败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只是拿着一把工兵铲,亲自动手在那堆积如山的瓦砾与焦木中一寸一寸地挖掘。 碧桐想上前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云谏想开口却在她那决绝的背影面前,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是她必须亲手完成的仪式。 是对过去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宣战。 她的手很快就被磨出了血泡,脸上沾满了黑色的灰烬那身昂贵的衣料也被划破了无数道口子狼狈不堪。 可她却好像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与疲惫只是机械地固执地挖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从日上三竿到夕阳西下。 “找到了!” 一声压抑着激动与颤抖的低呼终于从废墟中传来。 柳云霜拨开最后一层焦黑的木板,露出了下面一块与周围地面颜色略有不同的青石板。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石板掀开。 一个尺许见方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盒,静静地躺在暗格之中。 她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 她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个沉甸甸的铁盒捧了出来。 打开铁盒。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本厚厚的账册和一沓已经泛黄的信件。 柳云霜随手翻开一本账册。 上面用蝇头小楷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柳忠源这些年来如何通过贩卖军械粮草,与北凉私下交易中饱私囊。 每一笔都触目惊心每一笔都沾满了沈家军将士的鲜血。 她又拿起那沓信件。 第一封便是柳忠源当年写给先帝的那封告密信的原稿。 上面甚至还有他涂改的痕迹字里行间满是卑劣的谄媚与恶毒的构陷。 而信的最后那份所谓的“叛将”名单,更是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柳云霜的心脏。 王叔,李伯,张大哥…… 这些名字她都认得。 他们都是跟随她母亲南征北战最忠心耿耿的副将。 可他们最终却都背上了叛国的罪名屈死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之下。 柳云霜死死地攥着那份名单,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了纸张之中。 她没有哭,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一下。 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的火焰。 “义兄。” 她缓缓起身,将铁盒递给沈云谏。 “将这些东西,誊抄千份,分发给所有沈家军的将士。让他们看看,他们誓死效忠的大雍,是如何对待他们的。” 沈云谏接过铁盒,那张冰山一样的脸上,是滔天的恨意。 “然后呢?” “然后,”柳云霜转过身,看向远处那座巍峨的皇宫,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去向新帝,讨一个公道。” 新帝萧景,登基不过数日,龙椅还没坐热,就被柳云霜带着三万沈家军,堵在了乾清宫门口。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殿外那黑压压的一片,看着为首那个一身狼狈,却气势逼人,仿若地狱修罗的女子,吓得差点从龙椅上滑下来。 “承……承安郡主,”他的声音都在发抖,“你……你这是何意?莫非,也要学霍千岁,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柳云霜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只是将那铁盒里的罪证,一样一样地,呈了上去。 “陛下,臣女今日前来,不为谋逆,只为伸冤。” “其一,为我母沈映雪伸冤。” “其二,为玉门关下,被构陷屈死的数万沈家军将士伸冤。” “其三,”她顿了顿,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直视着龙椅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年轻帝王,“为这天下,所有被蒙蔽,被欺骗的忠臣良将,伸冤!” 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冷。 那股滔天的怨气与杀意,几乎要将这乾清宫的屋顶,都给掀翻。 萧景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罪证,听着那一句句泣血的控诉,一张脸,早已吓得比纸还白。 他知道,自己若是不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今日,怕是走不出这乾清宫了。 “郡主……郡主息怒。”他手忙脚乱地从龙椅上跑了下来,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此事……此事皆是先帝与柳贼所为,与朕……与朕无关啊!” “朕立刻下旨,为沈大将军平反,恢复其一品忠勇大将军的封号,追封为‘忠烈武安长公主’,入皇陵,享太庙!” “另,彻查所有涉案官员,无论官阶,一律严惩不贷!” “沈家军的冤屈,朕也一定昭告天下,还他们一个清白!” 他语无伦次地许诺着,只求能尽快平息眼前这个女人的怒火。 柳云霜看着他那副卑微的嘴脸,心中却只有无尽的嘲讽。 这就是皇权。 这就是她母亲,用一生去守护的东西。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他,行了一个不卑不亢的礼。 “如此,臣女,谢过陛下。” 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去。 那背影,孤高,决绝,再没有半分留恋。 沈家的大仇,报了。 母亲的冤屈,雪了。 可她与霍烬寒之间的那笔账,又该如何清算? 第三十七章 你就配得上了? 离开皇宫,柳云霜没有回顾国公府的废墟,也没有回军营。 她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来到了千岁府门前。 府门紧闭门口的石狮子,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落寞。 这里好像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她静静地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直到府门,从里面缓缓打开。 走出来的,不是玄业也不是任何一个她熟悉的玄衣卫。 而是一身素白长裙,气质清冷的秦晚。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与疲惫,可那双看着柳云霜的眼睛里却依旧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轻蔑。 “你来做什么?”她的声音像淬了冰,“来看他死了没有?” “他怎么样了?”柳云霜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只是哑着嗓子问道。 “托你的福还活着。”秦晚冷笑一声,“不过也只是活着而已。他体内的剧毒虽已解,但心脉受损武功尽废,如今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废人?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柳云霜的心里。 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翻云覆雨的九千岁,如今成了一个废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我要见他。”柳云霜的声音在颤抖。 “见他?”秦晚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柳云霜,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还是说你觉得,一个废人你就配得上了?” 她顿了顿走上前凑到柳云霜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别白费心机了。他不会见你的。” “因为他现在,是我的病人也是我的人。” “我们很快就会离开京城,回师门过我们自己的日子。而你,”她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柳云霜,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肮脏的垃圾,“就守着你那些所谓的功名与荣耀孤独终老吧。” 说完她不再看柳云霜一眼,转身甩袖重重地关上了府门。 那扇朱红色的沉重的大门,好像一道天堑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柳云霜站在门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抽干了。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千岁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片废墟的。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秦晚那句“他现在是我的病人,也是我的人”。 是啊。 他废了。 她却成了平反昭雪,手握重兵的忠烈之后。 他们之间,再也不是棋子与棋手的关系。 而是云与泥。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愿意见她? 又怎么会愿意,让她看到自己那副落魄狼狈的模样? 无尽的绝望,像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就在她心如死灰,万念俱灰之际。 一名沈家军的探子,却行色匆匆地,找到了她。 “郡主!”探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与困惑,“我们在调查刺客来源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 “说。”柳云霜的声音,嘶哑得好比风中的残烛。 “我们发现,柳忠源在放火自-焚前,曾秘密见过一个人。” “谁?” “新任的,大理寺卿,谢问渊。” 谢问渊? 柳云霜的脑中,猛地闪过那个在军营里,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温文尔雅,却又高深莫测的男人。 柳忠源那个老狐狸,临死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他? 他们之间,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有,”探子犹豫了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用锦布包裹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在国公府的火场灰烬里,找到的。似乎是从一个被烧焦的暗格里掉出来的。” 柳云霜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缓缓地,打开了锦布。 里面躺着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密信账册。 而是一块小小的,雕刻着祥云图案的婴儿的长命锁。 长命锁的背后,用极小的字体刻着两个字。 “云霜。” 而在那两个字的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家族徽记。 那个徽记,她不认得。 但那繁复而又古老的图腾,却绝不是柳家,更不是沈家所能拥有的。 这块长命锁,根本不是她的! 一个更加荒唐,更加可怕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在她脑中轰然炸开! 如果…… 如果她,根本不是柳忠源的女儿,甚至不是沈映雪的女儿呢? 那她究竟是谁? 那块长命锁,冰冷,沉重。 好似她这十八年来,所背负的所有身份与仇恨,都凝聚在了这方寸之间,压得她喘不过气。 柳忠源的女儿。 沈映雪的女儿。 承安郡主。 沈家军的少帅。 哪一个,才是真的? 又或者,全都是假的? 她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道来自九幽深渊的魔咒,在她脑中疯狂地盘旋,撕扯着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郡主?”沈云谏的声音,将她从无边的混乱中拉回。 柳云霜猛地回神,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所有的脆弱与茫然都已褪去,被替代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冷静。 她不能倒下。 在找到真相之前,她绝不能倒下。 “备马。”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去大理寺。” 柳忠源临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谢问渊。 这个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就像一团笼罩在京城上空的迷雾,神秘,莫测。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大理寺,是整个大雍最森严,最冰冷的地方。 高墙黑瓦,戒备森严,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陈年的血腥与腐朽的气息。 柳云霜一身戎装,手持沈家军的帅印,身后跟着面沉如水的沈云谏,就那样径直闯了进去。 守卫的狱卒想要阻拦,却在看到她那双仿若凝结了万年寒冰的眼睛时,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谢问渊正在审阅卷宗。 他穿着一身绯色的官袍,衬得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愈发显得清隽出尘。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看到柳云霜时,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反而露出了一抹浅淡的,了然的笑意。 “郡主,别来无恙。”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亲自为她沏了一杯茶,那动作,行云流水,优雅从容,好像他等的,不是一个前来问罪的煞神,而是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友。 柳云霜没有坐,也没有碰那杯茶。 她只是将那块长命锁,重重地拍在了他面前的桌案上。 “谢大人,这是什么?” 谢问渊的视线,落在长命锁上,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里,终于闪过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怀念的情绪。 他拿起长命锁,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那个古老的徽记,轻声叹道。 第三十八章 她不是柳云霜 “这本就是郡主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柳云霜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块长命锁是当年你被送入国公府时,你真正的亲,留给你唯一的信物。” 谢问渊将那块冰冷的玉锁轻轻推回到她面前,那双温润的桃花眼,此刻竟染上了一层柳云霜看不懂的深沉的悲悯。 “我并非柳忠源之女?”柳云霜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谢问渊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郡主可曾听过,前朝端敬太子?” 前朝。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柳云霜的天灵盖上。 史书记载前朝末帝荒淫无道,致使民不聊生天下大乱。 如今的开国太祖皇帝正是当年揭竿而起,推翻前朝暴政的义军统帅。 而那位端敬太子是前朝末帝唯一的嫡子,天纵奇才仁德宽厚,曾是天下万民最后的希望。 只可惜城破之日,太子府满门尽灭无一活口,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未曾找到。 柳云霜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她看着那块长命锁上那个繁复而又古老的徽记,一个更加荒唐更加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疯狂成形。 那个徽记她曾在皇家藏书阁的秘卷上见过。 那是前朝皇室独有的图腾。 “你……”柳云霜的指尖都在颤抖,她死死盯着谢问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来自地狱的信使,“你到底是谁?” 谢问渊缓缓站起身对着她,行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古老而又肃穆的礼节。 “臣,前朝太子太傅谢氏一族,谢问渊。”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再没有半分平日的温润,只剩下如山般的沉重与忠诚。 “参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 这五个字,像五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将柳云霜所有的认知,所有的仇恨,所有的过往,都压得粉碎。 她不是柳云霜。 她甚至不是沈映雪的女儿。 她是前朝的遗孤,是那座倾覆王朝,最后的血脉。 何其荒唐! 何其可笑! 她用两世的血泪,背负着沈家的仇,柳家的恨,到头来,却发现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她算什么? 一个被人偷换了身份,鸠占鹊巢,替别人活了一辈子的……笑话? “噗——” 又一口心头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冰冷的桌案。 她的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郡主!” 沈云谏一个箭步冲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她。 柳云霜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却没有半分安心,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万丈冰窟。 她没有昏过去。 因为心已经痛到麻木,连昏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是睁着那双空洞的再没有半分光彩的眼睛,看着谢问渊一字一顿地问道。 “霍烬寒,他知道吗?” 谢问渊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 “从一开始就知道。” 柳云霜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带着一种近乎疯癫的绝望。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 所以他才会帮她,才会救她才会容忍她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与冒犯。 不是因为那段深山里的旧情。 更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兄妹之义。 而是因为她是前朝的公主,是他复仇大业中,最重要也是最锋利的一颗棋子! 她是他用来颠覆这个皇朝名正言顺的旗帜! 好一个霍烬寒! 好一盘算计了两世的棋! 她以为自己看透了他,却原来她连这盘棋的棋盘都未曾看清。 无尽的恨意与无尽的悲凉,在她胸中疯狂交织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吞噬。 她猛地推开沈云谏,踉跄着站起身,那双空洞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两簇冰冷的,骇人的火焰。 她没有再看谢问渊一眼,只是转身,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她要去问他。 她要去亲口问一问他,霍烬寒。 她柳云霜,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千岁府门前。 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冰冷无情。 柳云霜静静地站在门外,那身狼狈的戎装,早已被换下,被替代的是一袭素白的衣裙,衬得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愈发显得鬼魅。 她没有敲门,也没有叫喊。 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要将自己站成一座望夫石。 府门缓缓打开。 走出来的依旧是那个气质清冷的秦晚。 “你又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他不会见你吗?” “让他出来。” “你凭什么?”秦晚嗤笑一声,“凭你这张脸?还是凭你那所谓的郡主身份?柳云霜别自取其辱了。现在的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我叫你让他出来!”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玉石俱焚的疯狂。 “你若是不让他出来我今日便踏平你这千岁府!” 秦晚的脸色终于变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柳云霜缓缓抬手。 秦晚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她没想到柳云霜竟然真的敢带着军队,围攻千岁府! 她疯了吗?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府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一个虚弱而又沙哑的男人的声音。 “让她……进来。” 是霍烬寒。 秦晚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让开了一条路。 柳云霜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踏入了那座,她曾以为自己永世都不会再踏足的府邸。 穿过熟悉的庭院,走过熟悉的游廊。 最终,她停在了那间熟悉的,寝殿门前。 门,没有关。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靠坐在床榻上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寝衣,墨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那张曾经俊美到妖异的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眼窝深陷。 他瘦了许多,整个人都好像被抽干了精气,只剩下一个脆弱的易碎的轮廓。 第三十九章 他输了 他听到了脚步声缓缓抬起眼。 那双曾经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变得浑浊黯淡。 四目相对。 隔着生与死隔着爱与恨,隔着两世的纠缠与算计。 柳云霜的心在这一刻竟出奇地平静了下来。 她缓缓走上前在他床边的圆凳上坐下。 然后她将那块冰冷的长命锁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边。 “霍烬寒我都知道了。” “我是谁你又是谁。” “我们之间从来都只是一场交易。” “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 秦晚立刻端着药碗冲了进来。 “都怪你!我早就说过你不能见他!你只会害了他!” 柳云霜却仿若未闻。 “你走吧。” “这里不欢迎你。” “走?”柳云霜笑了那笑容凄美而又决绝,“霍烬寒,你以为你把我骗得这么惨,一句‘你走吧’就能了结了吗?”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再没有半分爱恨只剩下冰冷的无情的算计。 “你欠我的你打算怎么还?” 霍烬寒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而柳云霜却在他惊骇的注视下,缓缓地伸出手用那冰冷的指尖轻轻地挑起了他苍白的下巴。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又妖冶的笑。 “不如,就用你自己来还吧。” 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寝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霍烬寒那双黯淡的眸子骤然收缩,里面是全然的不敢置信。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她脸上那妖冶而又残忍的笑容,心脏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说什么? 用他自己,来还? “柳云霜,你放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秦晚。 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一个箭步冲上前,就要去挥开柳云霜那只大逆不道的手。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碰他!” 她的动作快,柳云霜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甚至不等秦晚靠近,一直静立在柳云霜身后的沈云谏,便如鬼魅般横跨一步,用那只握着剑鞘的手,精准而又毫不留情地,格挡住了秦晚的手腕。 “咔哒”一声,是骨节错位的轻响。 秦晚痛呼一声,那张清冷的脸上血色尽褪,她引以为傲的武功,在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面前,竟不堪一击。 “我的主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沈云谏的声音,像淬了冰,不带半分情感。 “你!”秦晚又惊又怒,她没想到这个跟木头一样的男人,身手竟如此恐怖。 寝殿内的气氛,在这一刻剑拔弩张。 守在殿外的玄衣卫听到动静,瞬间涌了进来将柳云霜与沈云谏团团围住。而沈家军的将士,也随之拔刀与玄衣卫形成了对峙之势。 柳云霜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只落在霍烬寒的身上。 “霍烬寒,你不是喜欢当棋手吗?” “现在这盘棋换我来下。” “而你就是我手上第一颗也是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你……休想……”霍烬寒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那张苍白的脸上因为极致的愤怒与羞辱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潮红。 他想推开她可那只曾经翻云覆雨的手此刻却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他成了真正的任人宰割的鱼肉。 “休想?”柳云霜直起身轻笑一声,那笑声清脆悦耳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她松开他的下巴转而拿起那块冰冷的长命锁,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 “霍烬寒你别忘了,你如今是弑君篡位的乱臣贼子。而我,”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嗜血的弧度,“是前朝唯一的血脉,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主人。” “只要我一句话,你和你那些所谓的忠心部下,就会立刻被打为叛党,人人得而诛之。” “你说,他们是会选择跟着你这个废人,一起遗臭万年。还是会选择拥立我这个新的主子,博一个从龙之功青史留名?”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将他最后的骄傲,与最后的依仗,割得鲜血淋漓。 霍烬寒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他亲手教会她的,算计与狠戾,一颗心被无尽的绝望彻底吞噬。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用二十年的隐忍与算计,将她打造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剑。 到头来这把剑,却第一个刺向了他自己。 何其讽刺。 “都……退下。” 终于,他缓缓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三个字。 “爷!”玄业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千岁爷!” “师兄!”秦晚更是又气又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退下。”霍烬寒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玄衣卫们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地收起了刀,退出了寝殿。 秦晚死死地咬着下唇,那双看着柳云霜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可她最终,还是被玄业强行拉了出去。 寝殿之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柳云霜,和那个沦为她阶下囚的霍烬寒。 “很好。”柳云霜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像一个得胜的将军,巡视着自己的战利品。 她没有再碰他,只是对着门外冷冷地吩咐道。 “来人,将霍千岁,‘请’到隔壁的清风苑。” “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另外,从今日起千岁府更名。” 她顿了顿缓缓吐出三个字。 “公主府。” 两日后。 一道来自新帝萧景的圣旨,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天下。 圣旨的内容,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新帝宣称,承安郡主柳云霜,实乃前朝遗孤,端敬太子唯一的血脉,论身份乃是当朝的长公主。 念其母沈映雪护国有功念其本人平定宫变有功,特恢复其前朝公主的封号,赐号“昭华”,享亲王双倍俸禄,入主原千岁府参议朝政。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晕头转向。 前一刻还是忠烈之后,下一刻就成了前朝遗孤? 这唱的,是哪一出? 而更让他们想不通的,是那位曾经权倾朝野如今却销声匿迹的霍千岁。 他弑君是为了替前朝复仇? 他扶持新帝又将这天下拱手让给一个女人? 第四十章 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偌大的千岁府,一夜之间,换了人间。 那块烫金的“千岁府”牌匾被毫不留情地摘下,换上了新帝御笔亲题的“公主府”三个大字,笔锋凌厉,透着一股绝对的皇权天威。 府里的下人战战兢兢,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惊扰了这座府邸新的主人,那位身份转换得比翻书还快,手段却似乎比霍烬寒还要狠绝的昭华长公主。 玄衣卫依旧守着府邸内外,只是他们此刻的眼神里,再没有了往日的倨傲与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迷茫,忌惮与审视的复杂情绪。 他们的旧主成了阶下囚。 新主子,却是旧主一手扶持起来,又亲手推翻了旧主的人。 这天下,这人心,变得太快,快到让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人,都感到了一丝寒意。 柳云霜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她坐在曾经属于霍烬寒的书房里,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如今归她所有。 她手中把玩着一枚玄铁令牌,那是调动玄衣卫的信物。 沈云谏像一尊沉默的铁塔,持剑立在她身后,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气,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也无声地震慑着那些心怀叵测的视线。 “公主,宫里来人了。”婢女碧桐端着一碗刚温好的燕窝粥,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担忧。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对她这个从小跟着柳云霜的丫鬟来说,冲击实在太大。 郡主怎么就成了公主? 那个权倾朝野的霍千岁,怎么就成了……公主的囚徒? 柳云霜的视线从令牌上移开,落在碧桐那张写满惶恐的小脸上,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我没事。”她接过燕窝粥,声音比往日要温和一些,“你也去歇歇吧,这两日,辛苦你了。” 碧桐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不怕辛苦,她怕的是自家主子,会变成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像霍烬寒那样冰冷无情的人。 “公主……” “去吧。”柳云霜没有多言,只是挥了挥手。 碧桐不敢再劝,只能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柳云霜舀起一勺燕窝粥,却迟迟没有送入口中。 她没有胃口。 即便是大仇得报,即便是将那个玩弄了她两世的男人踩在脚下,她的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芜。 她起身,将那碗燕窝粥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抬步,走向了后院的清风苑。 那里,是她为霍烬寒精心挑选的牢笼。 清风苑。 名雅,景致,实则却是整座府邸最偏僻,最易于看守的院落。 柳云霜推开院门的时候,霍烬寒正坐在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下。 他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白色寝衣,外面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玄色外袍,墨色的长发未经束缚,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贴在他苍白如纸的脸颊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破碎感。 他似乎清瘦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坐在那里,仿若一尊随时会随风而逝的玉雕。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用那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淡淡地开口。 “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柳云霜走到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她没有看他,视线落在他身旁那只空了的药碗上。 “看来,秦晚还是不死心。” 那碗药,是秦晚拼死要送进来的,说是能吊住霍烬寒的命。 柳云霜没有拦。 她就是要让他活着。 让他清醒地,痛苦地,看着她是如何一步步夺走他所有的一切。 “她对你,倒是忠心耿耿。”柳云霜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霍烬寒终于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曾经深邃如渊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却依旧带着一股能刺透人心的力量。 “怎么?公主殿下,是想连她也一起处置了?” “那倒不必。”柳云霜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石桌面,发出规律的,令人心烦的声响,“我还没那么小气。毕竟,她是你身边,最后一条,还愿意为你摇尾乞怜的狗了。” “柳云霜!”霍烬寒的身体猛地一颤,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因为缺氧而涨起一层病态的潮红。 侮辱他可以。 可他不能容忍,她如此践踏秦晚的忠诚。 柳云霜冷眼看着他咳得撕心裂肺,看着他蜷缩在椅子里狼狈得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她的心里却升不起一丝一毫的快意。 只有更深的,更沉的无边无际的空洞。 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现在他还在维护别的女人? 这个念头就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她早已麻木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霍烬寒我再问你最后一次。” “当年在深山里那个与我朝夕相处,教我读书写字为我包扎伤口的少年,到底是不是你?” 她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能够让她彻底死心的答案。 霍烬寒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了。 他抬起眼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簇摇摇欲坠的,名为“期望”的火焰,唇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残忍至极的弧度。 “公主殿下何必执着于一个早已被戳穿的谎言?”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假的。” “我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成为我手上,最锋利的那把刀。”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将她心中最后那点可笑的念想凌迟得干干净净。 柳云霜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滚落下来。 她输了。 从一开始就输得彻彻底底。 她以为自己重生归来,看透了一切掌握了全局。 却原来她不过是从一个棋盘,跳到了另一个棋盘。 从一颗无知的棋子,变成了一颗自以为是的棋子。 何其荒唐何其可悲。 第四十一章 只剩下,不死不休! “好。”她抬手用指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那动作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好一个都是假的。” “霍烬寒,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从今往后我柳云霜与你霍烬寒,再无半分旧情可言。” “你我之间,只剩下不死不休!” 她说完猛地转身,再不看他一眼大步向外走去。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院门口的那一刻。 身后却再次传来了霍烬寒那虚弱而又沙哑的声音。 “柳云霜。” 他叫了她的名字。 不是“公主殿下”而是“柳云霜”。 柳云霜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死死地攥着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清醒。 只听他继续用那仿若叹息般的声音,缓缓说道。 “你不好奇,新帝为何会下那道圣旨吗?” “一个刚刚登基的帝王,为何会凭空承认一个前朝公主,甚至还给了她参议朝政的权力?”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沉。 这确实是她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新帝萧景,是先帝最不起眼的一个儿子,生母早逝,性情温吞,若不是霍烬寒在宫变那日,将他推上了皇位,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有任何关系。 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新君,为何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动摇国本的决定? 这不合理。 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柳云霜的脑中,疯狂滋长。 她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那个坐在树下的男人,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是你。” “是你让他这么做的。”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那个傀儡皇帝,做出这样的事情。 霍烬寒看着她脸上那惊骇欲绝的神情,那双黯淡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的情绪。 有痛楚,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让她完全看不懂的悲哀。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又抛出了另一个,让她更加如坠冰窟的问题。 “那道圣旨里,赐你的封号,是‘昭华’。” “昭,是日光明亮。” “华,是万物生辉。” “昭华,是晨曦初露,是永夜之后,天边亮起的第一道光。”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的极其艰难,仿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柳云霜,你可知,这个封号,是谁为你选的?” 这还用问吗? 除了他这个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手,还能有谁? 柳云霜死死地盯着他,那双刚刚流过泪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她恨! 她恨他到了现在,还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她,她究竟有多愚蠢,多可笑! 她以为自己夺走了一切,将他踩在了脚下。 却原来,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她这个尊贵无比的“昭华长公主”的身份,都是他早就铺好的路,都是他施舍的! 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即便跌落尘埃,依旧用那种悲悯而又嘲弄的眼神,俯视着她这个在他棋盘上挣扎的可怜虫。 “霍烬寒。”柳云霜的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 “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抵消你两世的欺骗与利用?” “我告诉你,你休想!” “你给我的,我只会十倍百倍地,从你身上,讨回来!”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他。 霍烬寒的身体,在听到这些话的瞬间,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那双黯淡的眸子里,最后那一点复杂难辨的光,也终于,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 他缓缓地,缓缓地,垂下了眼睑,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那张苍白到毫无生气的脸上,再看不出半分波澜。 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冷酷无情的千岁爷。 不。 比那时候,更要冰冷,更要绝望。 柳云霜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她宁愿他反驳,宁愿他争辩,宁愿他像刚才那样,用言语来刺伤她。 也好过现在这样,一副心如死灰,任她宰割的模样。 这让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变得毫无意义,可笑至极。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多待一秒,她都觉得自己会疯掉。 她猛地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座让她窒息的院落。 她像个打了败仗的逃兵,狼狈不堪。 沈云谏依旧像一尊门神,守在院外,看到她失魂落魄地冲出来,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没有问,只是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摇摇欲坠的世界。 柳云霜一口气冲回了主殿的书房,她将自己重重地摔进那张属于霍烬寒的太师椅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恨意,屈辱,不甘,还有某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尖锐的刺痛,在她胸中疯狂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撕碎。 “昭华……” 她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的人生,哪里有半分光明?哪里谈得上万物生辉?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她,就是那个最可笑的小丑! 就在柳云霜的情绪,即将彻底失控的边缘。 碧桐端着一碗安神汤,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公主,您……您没事吧?”碧桐看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写满痛苦的眼睛,吓得心都揪了起来。 柳云霜缓缓抬起眼,看到碧桐那张担忧的小脸,那即将冲破理智的狂乱,才被硬生生地压下去了几分。 她不能倒下。 她若是倒下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没事。”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把汤放下,你先出去吧。” “可是公主,您的脸色……” “出去。”柳云霜加重了语气。 第四十二章 新的算计 她现在,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 碧桐被她冰冷的语气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言,连忙放下汤碗,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柳云霜闭上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竭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心绪。 她告诉自己,不能再被霍烬寒影响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是新的陷阱,新的算计。 她现在要做的,不是沉浸在过去的恩怨里,而是要抓住现在拥有的一切,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 对。 权力。 只有权力,才是最可靠的东西。 只要她坐稳了这个昭华长公主的位置,只要她手握玄衣卫和沈家军,她就还是那个,可以主宰别人生死的,胜利者。 至于霍烬寒…… 她有的是时间和办法,慢慢地,折磨他,让他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柳云霜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终于,重新凝聚起了一丝冰冷的,骇人的光。 她缓缓睁开眼,端起桌上的那碗安神汤,一饮而尽。 即便再苦,她也要咽下去。 因为,好戏,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几日,柳云霜没有再去清风苑。 她开始以“昭华长公主”的身份,处理府中的一切事务。 第一件事,就是清算。 那些曾经仗着霍烬寒的势,在府里作威作福,对她冷嘲热讽的管事和下人,一个都没有放过。 轻则杖责,重则直接发卖。 手段之狠厉,行事之果决,让整个公主府,都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氛围之中。 所有人都看清了,这位新主子,绝非善类。 她的手段,比起当年的霍千岁,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晚自然是首当其冲的那个。 柳云霜没有动她,却也没收了她出入清风苑的令牌,将她软禁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秦晚气得几次三番要硬闯,都被沈云谏毫不留情地拦了下来。 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沈云谏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几次下来,秦晚不但没能见到霍烬寒,反而被沈云谏震得气血翻涌,受了不轻的内伤。 她只能每日以泪洗面,眼睁睁地看着柳云霜,一步步地,将这里,变成她自己的天下。 府内肃清之后,柳云霜开始将目光,投向了府外。 投向了那座,风起云涌的朝堂。 新帝登基,百废待兴。 而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前朝公主”,无疑是整个朝堂之上,最不稳定的一个因素。 她知道,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等着看她的笑话,等着抓她的把柄。 她若想站稳脚跟,就必须,立威。 很快,机会就来了。 早朝之上。 当柳云霜穿着一身玄色镶金边的公主朝服,在所有朝臣惊疑不定的注视下,缓步走上大殿,站在新帝萧景身侧的时候。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猛地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是御史大夫,王谏。 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三朝元老,连先帝,都要让他三分。 “臣,有本要奏!”王谏的声音,洪亮如钟,在大殿之上,嗡嗡作响。 新帝萧景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柳云霜。 柳云霜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说。”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王谏那双老而弥坚的眼睛,像两把利剑,直直地射向柳云霜。 “敢问长公主殿下!”他一开口,就充满了火药味,“您说您是前朝遗孤,端敬太子的血脉,可有凭证?” “仅凭一块长命锁,一句无从考证的遗言,就要我大周朝堂,承认一位前朝公主,甚至,还要让她参议朝政,这岂非儿戏!” “国之大事,岂容如此荒唐!” 他的话,掷地有声,立刻引起了满朝文武的窃窃私语。 这正是所有人,心中最大的疑惑。 柳云霜的身份,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蹊跷。 一个忠烈之后,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前朝余孽? 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柳云霜的身上。 他们想看看,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要如何,应对这位老臣的雷霆诘问。 柳云霜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波澜。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到王谏说完,等到大殿里的议论声,渐渐平息。 她才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几分讥诮的笑。 “王大人,问得好。” 她往前走了一步,那双清冷的凤眸,缓缓扫过底下所有朝臣的脸。 “本宫的身份,是不是儿戏,是不是荒唐,不是你王大人说了算的。” “而是,它。” 话音未落,她缓缓抬手。 一直静立在她身后的沈云谏,立刻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玄铁令牌。 令牌之上,雕刻着一只浴火而生的玄鸟图腾。 玄衣卫的最高信物,玄鸟令! 见令如见霍烬寒本人! 当那枚令牌,出现在大殿之上的瞬间,整个朝堂,霎时间,一片死寂。 所有大臣,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呼吸,都停滞了。 玄衣卫! 那个监视百官,定人生死的,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那个由霍烬寒一手建立,只听命于他一人的,恐怖存在! 这枚令牌,怎么会在她手上? 霍烬寒,竟然将玄衣卫,都交给了她? 这比承认她的公主身份,还要让这些大臣,感到恐惧! 王谏那张刚正不阿的老脸,也是一瞬间,血色尽褪。 他可以不畏皇权,可以不惧生死。 可他,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家人,不能不顾及自己门下的那些学生。 得罪了玄衣卫,那便是,生不如死。 柳云霜很满意他们脸上的恐惧。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到王谏的身上,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王大人,现在,你还觉得,本宫的身份,是儿戏吗?” “还是说,你想亲自,去问问玄衣卫,本宫这个公主,是真是假?” 王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惊恐与绝望。 他知道,他输了。 从这枚令牌,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输得,一败涂地。 “噗通”一声。 这位三朝元老,这位以风骨著称的御史大夫,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缓缓地,跪了下去。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金砖之上。 第四十三章 这是何等的羞辱! “老臣……有罪。” “参见……长公主殿下。” 他的屈服,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大殿之上,所有的朝臣,你看我,我看你,最终,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 “参见长公主殿下!”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整个太和殿。 柳云霜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冷眼看着底下那一片黑压压跪倒的头颅,那颗被仇恨与屈辱包裹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病态的满足。 她赢了。 赢得了,这第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她用霍烬寒给她的刀,狠狠地震慑住了,所有敢于质疑她的人。 这种感觉,让她沉醉。 然而,就在她享受着这胜利的果实之时。 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却从大殿的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 是萧崇。 曾经的太子殿下,如今的安王。 宫变之后,他被削去了太子之位,只保留了一个亲王的虚衔,彻底成了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 他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再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他看着站在高台之上接受百官朝拜,风华绝代的柳云霜,眼中,是无比复杂的情绪。 他怎么也想不到。 那个曾经被他鄙夷被他退婚,被他视为耻辱的女人,有朝一日会站到如此之高的位置。 甚至比他这个曾经的太子,还要尊贵。 如果…… 如果当初他没有退婚。 如果当初他选择了她。 那现在站在她身边接受百官朝拜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忍不住走了出来。 “皇姐。” 他朝着柳云霜,深深地行了一礼,姿态放得极低。 柳云霜的眉头蹙了一下。 她没想到萧崇会在这时候跳出来。 “安王,有事?”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萧崇抬起头,露出一张勉强挤出的讨好的笑脸。 “皇姐初理朝政,想必有许多不顺手的地方。臣弟不才愿为皇姐分忧解难。” 他想得很清楚。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 如今柳云霜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 只要能重新得到她的青睐他就有可能东山再起。 然而他想得太美了。 柳云霜看着他那张写满谄媚与算计的脸,只觉得无比恶心。 分忧解难? 上一世,他给她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灾难与羞辱。 这一世,他还想故技重施? 柳云霜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笑。 “安王,有心了。” “不过,本宫这里,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萧崇一听,顿时大喜过望,连忙道:“皇姐请讲,臣弟定当万死不辞!” “倒也不用万死。” 柳云霜缓缓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她俯下身,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本宫的公主府里,还缺一个倒夜香的。” “不知安王殿下,可愿屈就?” 萧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柳云霜那张近在咫尺的美艳而又残忍的脸。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倒……倒夜香? 她竟然,让他这个曾经的太子,去给她倒夜香? 这是何等的羞辱! “你……” 无尽的屈辱与愤怒,瞬间涌上心头,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可对上柳云霜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眸子,他所有的怒火,又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 他怕了。 他真的怕了。 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不是那个,会跟在他身后,痴痴地叫着“太子哥哥”的柳云霜了。 她是一条,会咬人的,毒蛇。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她就会立刻,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滚落下来。 他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臣弟……遵命。”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瘫软在了地上。 柳云霜直起身,再没看他一眼,只是转身对着依旧跪在地上的满朝文武,冷冷地开口。 “都起来吧。” “本宫今日身体不适,退朝。”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在沈云谏的护卫下,走出了太和殿。 只留下,一殿的朝臣,和一个彻底沦为笑柄的前朝太子。 回到公主府。 碧桐早已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柳云霜将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温热的水中,才感觉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稍稍驱散了一些。 今日在朝堂之上,她虽然大获全胜,却也耗尽了心神。 与那些老狐狸勾心斗角,远比上阵杀敌,要累得多。 “公主,您……您真的,要让安王来府里……”碧桐一边为她擦拭着长发,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哥哥啊。 “一个废物而已,有什么要紧的。”柳云霜闭着眼,淡淡地说道,“让他来,正好,也让京城里那些人看看,背叛我柳云霜,是个什么下场。” 她要杀鸡儆猴。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好惹。 碧桐不敢再多言,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她感觉,自家公主,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也越来越,让人心疼。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沈云谏那独有的,沉稳的脚步声。 “公主。” 他从不轻易打扰她,除非有要事。 柳云霜睁开眼,“进来。” 沈云谏推门而入,他依旧是一身黑衣,神情肃穆,只是手中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用蜡封口的极细的竹管。 “这是什么?”柳云霜蹙眉。 “刚从一只来自北狄的信鸽腿上,截获的。”沈云谏的声音,压得很低,“上面,有玄鸟令的内部标记。”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跳。 北狄。 玄鸟令的内部标记。 这封信,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是给霍烬寒的! 是那个,他恨之入骨,却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敌国! 柳云霜缓缓伸出手,接过那支冰冷的,细细的竹管。 她捏着它,就像捏住了一条滑腻的,冰冷的毒蛇。 也像捏住了,霍烬寒那颗,不为人知的,跳动的心脏。 她知道,这里面,藏着他最大的秘密。 只要打开它,她或许就能知道,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想做什么。 可同时,她也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 这就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一旦打开,放出来的可能是她根本无法控制的恶魔。 开,还是不开?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中疯狂地交战。 最终,那股想要将霍烬寒彻底撕碎,看清他所有面目的欲望战胜了理智。 她用那修长的,微微颤抖的指尖,缓缓地剥开了那层封蜡。 第四十四章 还要荒谬一百倍,一千倍! 那层薄薄的封蜡,在柳云霜的指尖下,仿若有千斤重。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呼吸如此急促,心跳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响得就像战鼓。 终于,蜡封剥落。 她倒出里面那卷得极细的纸条。 纸张是一种极韧的白麻纸,触手温润,绝非凡品。 柳云霜缓缓展开,那上面没有千军万马的调兵密令,没有颠覆朝堂的阴谋诡计。 只有一行字。 一行用朱砂写就的,笔迹秀丽,带着女子特有风骨的字。 “阿寒,十年之期将至,母后在等你回家。” 阿寒? 母后? 回家? 这短短的十二个字,像十二道催命的符咒,狠狠烙进了柳云霜的眼底,烫得她神魂俱裂。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组成了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荒诞至极的故事。 霍烬寒,那个阴狠毒辣,杀人不眨眼的宦官,会有一个人,用这样亲昵的口吻,叫他“阿寒”? 那个弑君篡位,搅得天下大乱的乱臣贼子,会有一个自称“母后”的人,在等他回家? 北狄王庭。 那个他恨之入骨,发誓要踏平的地方是他的家? 荒谬! 这比她自己是前朝公主的身份,还要荒谬一百倍,一千倍! 她手中的纸条,瞬间变得仿若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剧痛。 柳云霜猛地松手,那张写满惊天秘密的纸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像一只沾了血的白色蝴蝶。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巨大的声响惊得守在门外的沈云谏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公主!” 柳云霜却好像没有看到他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张纸条,那双刚刚恢复一丝神采的眸子此刻再次被巨大的震惊与迷茫所吞噬。 她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一个更深,更黑的漩涡。 她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漩涡的中心看清了所有人的面目。 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连这个漩涡的边缘都未曾触碰到。 霍烬寒。 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去清风苑。” 她从齿缝间挤出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得好像被砂纸磨过。 她要问他。 要亲口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她没有坐轿,甚至没有带上碧桐,只带着沈云谏像一阵携着狂风的乌云直奔后院。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 乌云压顶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暴雨似乎随时都会倾盆而下。 清风苑的院门被她一脚踹开。 “砰”的一声巨响惊飞了树上栖息的乌鸦。 霍烬寒正靠在廊下的躺椅里,身上盖着一张薄毯似乎是睡着了。 秦晚守在一旁正拿着一把蒲扇,小心翼翼地为他扇着风,那张清冷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温柔与专注。 听到这巨大的动静秦晚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温柔瞬间被惊怒所替代。 “柳云霜!你又想做什么!”她站起身,像一只护崽的母兽,挡在了霍烬寒身前。 柳云霜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绕过她,径直走到了霍烬寒的面前。 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张被她攥得皱巴巴的纸条,然后,狠狠地,摔在了霍烬寒的脸上。 “霍烬寒,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那张轻薄的纸条,打在他苍白的脸上,却好像有千钧之力。 霍烬寒的身体,微微一颤,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双黯淡的眸子,在看到那张纸条的瞬间,骤然收缩。 一抹柳云霜从未见过的,深可见骨的痛楚,从他眼底一闪而过,快得好像是她的错觉。 他没有去看柳云霜,只是伸出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捡起了落在他身上的纸条。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朱砂小字,动作轻柔得,好像在抚摸什么绝世珍宝。 “你终究,还是看到了。” 他开口了,声音比前几日,更加沙哑,更加虚弱,仿若风中残烛。 柳云霜的心,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狠狠揪了一下。 什么叫“终究还是看到了”? 他早就料到,这封信,会落到她手上? “阿寒?母后?”柳云霜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霍烬寒,你到底有几个名字!你到底是谁的儿子!你的家,到底在哪里!” 她像一头发了疯的雌狮,歇斯底里地质问着他。 她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能让她从这无边的荒谬与混乱中,挣脱出来的答案。 霍烬寒却只是沉默。 他缓缓地,将那张纸条,折叠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那珍而重之的样子,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柳云霜的眼睛里。 “与你无关。” 终于,他抬起眼,看向她,吐出了这四个字。 冰冷的,绝情的,没有半分温度。 与她无关。 好一个与她无关! 柳云霜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与我无关?”她猛地俯下身,双手撑在他躺椅的扶手上,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霍烬寒,你把我骗得这么惨,把我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现在你告诉我,与我无关?”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咳……咳咳咳……” 他被她逼得喘不过气,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瞬间涨成了青紫色。 “师兄!”秦晚再也看不下去了,她一个箭步冲上来就要推开柳云霜,“柳云霜你这个毒妇!你没看到他身体不好吗!你非要逼死他才甘心吗!” “滚开!” 柳云霜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秦晚的脸上瞬间浮起了五道清晰的指印。 秦晚被打蒙了,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柳云霜。 “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柳云霜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漂亮的凤眸里只剩下冰冷的疯狂的杀意,“我今天还要杀了你!” 她话音未落一直静立在门口的沈云谏,便“锵”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冰冷的剑锋直指秦晚的咽喉。 秦晚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她毫不怀疑只要柳云霜一声令下,这个沉默的男人会毫不犹豫地,割断她的喉咙。 “柳云霜,你敢!”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躺椅上的霍烬寒,却忽然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柳云霜的衣袖。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别……动她。” 柳云霜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衣袖的苍白的手。 第四十五章 想要一个答案 然后她的视线慢慢上移,落在了霍烬寒那张写满痛苦与祈求的脸上。 到了这个时候。 到了生死关头。 他维护的,依旧是别的女人。 那一瞬间,柳云霜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捏碎了。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所有的质问,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悲凉与绝望。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可笑。 她在这里,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想要一个答案。 可他的答案,不是早就,已经给她了吗? 从始至终,她柳云霜,在他心里,都比不上一个秦晚。 那还问什么呢? 还争什么呢? 她缓缓地,掰开了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指,一根,一根,毫不留情。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她转身,对着沈云谏,冷冷地开口。 “收剑。” 沈云谏没有半分犹豫,长剑入鞘。 柳云霜没有再看那对“苦命鸳鸯”一眼,只是转身,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 好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已经荒芜得,寸草不生。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没有回主殿,也没有去书房,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府里走着。 这座府邸,曾经是她最厌恶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她唯一的囚笼。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处紧锁的院门前。 那是霍烬寒曾经的寝殿,也是他的书房所在。 自从她入主公主府后,这里,便被彻底封锁了。 所有属于霍烬寒的东西,都被原封不动地,锁在了里面。 柳云霜静静地,站在这扇门前。 她忽然,很想进去看看。 看看这个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把门打开。”她对着身后的沈云谏,冷冷地吩咐道。 沈云谏没有多问,上前一步,只用了一脚,便将那把坚固的铜锁,踹得粉碎。 厚重的朱漆大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声,缓缓打开。 一股混杂着檀香与陈年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柳云霜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踏了进去。 殿内的陈设,与她记忆中并无二致。 简单,冷硬,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就像他那个人一样,冰冷而又无情。 她的视线扫过那张宽大的书案,扫过那排排摆满了书籍的博古架。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上。 那是她上一世无意中发现的。 里面藏着他所有的秘密。 柳云霜缓缓走上前,伸出手在那面冰冷的墙壁上,摸索了片刻。 “咔哒”一声轻响。 墙壁上弹出了一个暗格。 柳云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将手伸了进去。 然而,她摸到的,不是预想中的账本,不是密信,更不是什么兵符。 而是一卷一卷的,画轴。 柳云霜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画? 霍烬寒这种人,也会有闲情逸致,收藏画作? 她将那些画轴,一卷一卷地,都拿了出来,足足有十几卷之多。 她随手,拿起其中一卷,缓缓展开。 画卷展开的瞬间,柳云霜的呼吸,猛地一窒。 画上,是一个少女。 一个穿着一身火红骑装,手持长鞭,神情骄纵,却又带着几分天真烂漫的少女。 那张脸,赫然就是,十六岁时的,柳云霜! 这怎么可能! 柳云霜的心,狂跳起来。 她颤抖着手,又打开了第二卷。 画上,依旧是她。 是九岁那年,在深山里,额头受了伤,正噘着嘴,一脸不高兴地,被一个模糊的少年身影,包扎伤口。 第三卷。 是她及笄那日,穿着华丽的礼服,站在国公府门口,接受众人祝贺的模样。 第四卷,第五卷,第十卷…… 每一幅画,都是她。 从她九岁,到她如今十八岁。 她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或是不重要的瞬间,都被人,用画笔,一一记录了下来。 这些画,有的,是她知道的场景。 可有的,却是她自己,都快要忘记的,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片段。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可能画得出来? 柳云霜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要炸开了。 她踉跄着抓起了最后一卷画轴。 这一卷,比其他的都要沉一些。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它缓缓展开。 当画卷完全展现在她面前时。 柳云霜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一道惊雷,从头到脚劈得粉碎。 画上是一片无垠的雪地。 一个穿着单薄囚衣的女子倒在血泊之中,她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一滴晶莹的泪珠正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 那张脸,是她。 是她上一世,惨死在冷宫之外时,最后的模样!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上一世的事情,除了她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霍烬寒,他怎么会…… 就在柳云霜的世界,即将彻底崩塌的瞬间。 她的视线,无意中,扫到了画卷的右下角。 在那里,有一个用血色朱砂,写下的,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落款。 不是“霍烬寒”。 而是,“阿寒”。 这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柳云霜的魂魄上。 她手中的画卷,再也抓不住,连带着其余十几卷画轴,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宣纸铺满了冰冷的地面,每一张,都是她。 笑着的她,哭着的她,骄纵的她,绝望的她。 还有,死了的她。 柳云霜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她猛地伸出手,扶住了一旁的博古架,才没有让自己就此倒下。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重生是她最大的秘密,是她一个人背负的,来自地狱的诅咒与恩赐。 是她用最惨烈的死亡,换来的第二次机会。 霍烬寒,他怎么会知道? 他不仅知道,他还亲眼见过一般,将她死时的模样,一笔一画,烙印在了这张纸上。 那滴从眼角滑落的泪,那插在腹部的匕首,那染红了白雪的鲜血。 一切都分毫不差。 一个可怕到让她肝胆俱裂的念头,疯狂地从心底最深处滋生,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除非…… 除非他,也跟她一样。 不! 柳云霜猛地摇头,想要将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出去。 如果他也重生了,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他扶持她,利用她,将她推上高位,再眼睁睁看着她,将他自己,踩在脚下。 这根本说不通! 除非他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享受着被人折磨与践踏的疯子! “公主!” 沈云谏一个箭步冲了进来,稳稳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看到了满地的画卷,看到了最后一幅画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色,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骇然的神色。 第四十六章 接受了她给予的“报复” “公主!” 沈云谏一个箭步冲了进来,稳稳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看到了满地的画卷,看到了最后一幅画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色,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骇然的神色。 柳云霜却好像感觉不到他的搀扶,她的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只剩下那幅画,那幅她上一世惨死的画,像一道永不熄灭的业火,在她眼前熊熊燃烧。 重生。 他也重生了。 这个念头,再也无法抑制,像挣脱了枷锁的洪荒巨兽,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将她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都撕得粉碎。 她以为自己是执棋人,是复仇者,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带着地狱烈焰归来的孤魂。 到头来,她依旧是个笑话。 一个自以为是的,被另一个重生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天大的笑话!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的恨,知道她的痛,知道她背负着怎样的血海深仇。 可他做了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他设下的局。 他享受着她的试探,欣赏着她的挣扎,最后甚至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给予的“报复”。 他把她当成了什么? 一个陪他演戏的疯子吗?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柳云霜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猛地推开沈云谏,像一头发了疯的母兽,扑向了地上的那些画卷。 她撕扯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些承载着她两世记忆的画,撕成了一片一片的碎片。 笑着的她,哭着的她,骄纵的她,绝望的她。 还有,死了的她。 全都在她那双染上了疯狂的血红的眼睛里,化为齑粉。 “假的!都是假的!” “霍烬寒!你这个骗子!骗子!” 她一边撕,一边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成串地滚落下来,混着地上的尘埃,狼狈不堪。 沈云谏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他没有上前阻止,也没有开口劝慰。 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用他全部的意志力,压下了冲上去将那个让她如此痛苦的男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他知道,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是发泄。 一场,能将她所有痛苦,都燃尽的发泄。 书房里,纸屑纷飞,仿若下了一场绝望的雪。 不知过了多久,柳云霜终于没了力气,她跪倒在那一片狼藉之中,双手撑着冰冷的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抖得仿似风中落叶。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她的仇恨,她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了。 她输了。 输给了这个,她恨了两世,也爱了两世的男人。 不。 她不甘心。 即便输,她也要拉着他,一起坠入无间地狱! 柳云霜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捡起那张被她撕成了两半,却依旧能看清画面的,她惨死时的画像,然后,转身,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 “公主。”沈云谏上前一步,想要扶她。 “跟上。”柳云霜的声音,嘶哑得好像破锣,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戾。 轰隆! 天边,一道惊雷炸响。 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无数水花,也瞬间,淋透了柳云霜那身单薄的衣裙。 她却好像感觉不到,只是提着那半幅残画,像一个来自地狱的信使,再一次,冲向了清风苑。 清风苑内。 秦晚正手忙脚乱地,想将霍烬寒推进屋里躲雨。 可霍烬寒却只是静静地坐在廊下任凭那夹杂着寒意的雨丝,打湿他的衣袍,他只是怔怔地望着门外的方向好像在等什么。 终于那道被雨水淋得狼狈不堪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当他看到她手中那半幅残画时,那双死寂的眸子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她终究还是看到了。 “霍烬寒!” 柳云霜冲进院子将那张被雨水打湿的残画,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你也重生了,对不对!” 她没有问,而是直接吼出了这个让她肝胆俱裂的答案。 秦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呆住了。 重生? 什么重生? 这个女人是疯了吗? 霍烬寒没有去管脸上的画,他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湿透了的头发,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那双写满了痛苦与疯狂的眼睛。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用那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让柳云霜彻底崩溃的话。 “是。” “我看见了。” “我看见你死在了那年的大雪里。” 轰隆——! 又一道惊雷在柳云霜的头顶炸开。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都被这道雷劈成了碎片。 他承认了。 他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承认了! 那她算什么? 她这两世的血泪这两世的挣扎,在他眼里又算什么? “为什么?”柳云霜的身体,剧烈地晃动着几乎站立不稳,“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还要骗我利用我?” “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面前演着独角戏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血的刀子,狠狠地扎向他也扎向她自己。 霍烬寒看着她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一颗心好像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熬。 他想解释想告诉她不是那样的。 他想告诉她,他做这一切只是想让她活下去。 活得比谁都好。 可他不能。 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是足以将她也一起拖入地狱的血海深仇。 他只能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推开。 “是。” 他又说了一个字。 这个字,比刚才那个“是”,还要锋利还要无情。 “噗——” 柳云霜再也撑不住,一口心头血猛地从口中喷出,混着冰冷的雨水洒落在地。 她的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公主!” 沈云谏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稳稳地揽入怀中。 “柳云霜!” 霍烬寒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终于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挣扎着想要从躺椅上站起来,可那虚弱的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 第四十七章 你不是,最在乎她吗? “师兄!”秦晚连忙扶住他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别动,你的身体……” 霍烬寒却一把推开她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被沈云谏抱在怀里的柳云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疯狂的嫉妒与杀意。 他恨! 他恨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连抱一抱她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的男人将她拥入怀中! 柳云霜没有昏过去。 心口的剧痛,让她无比清醒。 她靠在沈云谏那坚实的臂膀上,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的视线,越过霍烬寒那张写满痛苦与焦急的脸,落在了他身旁,那个梨花带雨的秦晚身上。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在这瓢泼大雨之中,显得格外的,妖冶,也格外的,残忍。 “霍烬寒。” 她缓缓地,从沈云谏的怀里,站直了身体。 “你不是,最在乎她吗?” 她的手指,遥遥地,指向了秦晚。 霍烬寒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 “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柳云霜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本宫只是觉得,身边缺一个贴身伺候的婢女。” “我看秦晚姑娘,就很好。” “从今日起,你就搬到本宫的寝殿,做个奉茶的宫女吧。” 这句话,就像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秦晚的头上。 让她,去给柳云霜这个毒妇,当婢女? 这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 “你休想!”秦晚想也不想,就尖叫出声。 “由不得你。”柳云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视线再次落回到霍烬寒的身上,“当然,你若是不愿意,也可以。” “本宫的公主府,还缺一个,清理马厩的杂役。” “你选一个吧。” “柳云霜,你敢!”霍烬寒气得浑身发抖,他死死地瞪着她,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他,来报复他。 “你看我,敢不敢。”柳云霜的脸上,再没有半分痛苦,只剩下冰冷的,无情的,疯狂的报复快意。 她要让他,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被她踩在脚下,肆意羞辱。 她要让他,日日夜夜,都活在锥心刺骨的痛苦之中! 霍烬寒死死地咬着牙,牙龈都咬出了血。 他没有选择。 他若是反抗,她只会用更残忍的方式,来对付秦晚。 许久,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她……去伺候你。” “师兄!”秦晚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而柳云霜,在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病态的满足。 她赢了。 用最卑劣最残忍的方式,赢了这一局。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身后的沈云谏,冷冷地吩咐道。 “带走。” 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无边的雨幕之中。 这一夜京城注定无眠。 第二日雨过天晴。 一道来自皇宫的加急密报,打破了公主府清晨的宁静。 柳云霜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那个满脸不情愿,眼眶通红的秦晚为她梳理着长发。 她看着铜镜里秦晚那张写满了屈辱与恨意的脸,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怎么?不情愿?”她淡淡地开口。 秦晚的身体一僵握着梳子的手,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力道。 “奴婢不敢。”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敢最好。”柳云霜拿起桌上的一支金簪,递给她,“记住你现在的身份。若是再让本宫,看到你这副死了爹娘的表情,本宫不介意,让你去体验一下,马厩的味道。” 秦晚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死死地咬着下唇,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发作。 就在这时,沈云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公主,宫里来人了。” 柳云霜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她接过秦晚手中的梳子,自己随意地将长发挽起,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来的是新帝萧景身边的小太监,一脸的焦急。 “长公主殿下,不好了!”小太监一看到她,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昨夜,南境八百里加急,说是……说是堤坝决口,洪水泛滥,淹了三座城,如今,几十万灾民,流离失所,正往京城的方向涌来!” “什么?”柳云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南境水患? 她记得,上一世,也发生过这件事。 当时,朝廷赈灾不力,导致灾民暴乱,最后,是霍烬寒,亲自带兵,铁血镇压,才平息了事端。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那“活阎王”的名声,才彻底响彻天下。 这一世,怎么会,提前了这么多? “陛下怎么说?”柳云霜沉声问道。 “陛下……陛下召集了百官,商议对策。可……可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赈灾银两。王御史他们……他们联名上奏,说……说您是前朝公主,富可敌国,理应……理应拿出您的私库,为朝廷分忧,为陛下解难。” 小太监说得断断续续,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柳云霜的脸。 柳云霜听完,却笑了。 笑得,冰冷刺骨。 好一个王谏! 好一个为朝廷分忧! 他们这是,算准了她这个“前朝公主”,拿不出钱,想用天下悠悠之口来逼死她! 她若是拿不出钱,就是罔顾百姓死活自私自利。 她若是拿得出钱,正好,让他们看看,她到底有多少家底。 无论怎么选,她都是输。 好一招,一石二鸟的毒计! “知道了。”柳云霜的面色,恢复了平静,“你回去告诉陛下,就说,本宫,自有办法。” 打发走小太监,柳云霜转身,走回了寝殿。 秦晚正站在门口,她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那张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长公主殿下,真是深明大义。”她阴阳怪气地说道,“就是不知道,您那所谓的‘私库’,到底在哪儿呢?” 柳云霜没有理她,只是径直走到了书案前,提笔写下了一张药方。 然后,她将药方,递给了沈云谏。 “去,把这上面的药,抓回来。” 第四十八章 可她失望了 沈云谏接过药方,那双沉静的眸子扫过上面的字迹,没有半分迟疑,只沉声应了一个字:“是。” 他转身离去,步伐沉稳,好像柳云霜交给他的是一道再寻常不过的命令,而不是一张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显得格外诡异的药方。 寝殿内,气氛一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秦晚站在原地,方才那点幸灾乐祸的快意,此刻竟化作了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往上爬。 她不明白。 大难临头,这个女人不去想办法筹钱,不去宫里向皇帝哭诉求情,却在这里不紧不慢地写什么药方? 她到底想干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柳云霜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过来,给本宫奉茶。” 秦晚的身体猛地一颤,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堂堂神医弟子,何时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计。 可一想到霍烬寒那双闭上的,充满痛楚的眼睛,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压下所有的不甘,走到桌边,开始笨拙地摆弄那些她从未碰过的茶具。 热水溅到了她的手背上,烫起了一片红痕。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泪又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柳云霜只是冷眼看着,唇角那抹嘲讽的弧度,越发深了。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看来,你确实更适合马厩。” 秦晚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顾不得手上的烫伤,连忙端起茶杯,快步走到柳云霜面前,因为过于紧张,身体微微发抖,茶水都洒出来几滴。 “公主,请用茶。”她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恨意。 柳云霜没有接。 她只是抬眼,静静地看着秦晚这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 这张脸,上一世,就是用这副表情,在霍烬寒面前,说了无数次她的坏话。 而那个男人,信了。 这一世,她要亲手撕碎这张虚伪的面具。 她缓缓抬起手,就在秦晚以为她要接过茶杯时,她的手指,却猛地捏住了秦晚的下巴。 力道之大,让秦晚疼得闷哼一声,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柳云霜的裙角。 “啊!”秦晚吓得尖叫起来,慌忙跪下,“公主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 “记住。”柳云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在本宫面前,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态的把戏。本宫不是霍烬寒,你的眼泪,在本宫这里,一文不值。” 说完,她猛地甩开手,好像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用丝帕擦了擦手指。 “把地收拾干净。再有下次,就不是一杯茶这么简单了。” 秦晚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如同筛糠,她看着地上的碎片和水渍,看着柳云霜裙角那片湿痕,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柳云霜!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清风苑。 霍烬寒听着手下玄衣卫的汇报,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苍白得吓人。 当他听到秦晚被烫伤,又被逼着跪下收拾碎片时,手中的一串佛珠,猛地被他捏断,珠子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当真如此?”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好像两片砂纸在摩擦。 “是,千岁。”玄衣卫单膝跪地,头也不敢抬,“长公主……似乎有意在折辱秦晚姑娘。” 霍烬寒闭上了眼,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知道,她是在报复他。 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凌迟他的心。 他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被羞辱,这种痛,无异于在她心上捅刀子。 可他能做什么? 他越是表现出在乎,她只会变本加厉。 “千岁,秦晚姑娘那边……” “不必管。”霍烬寒猛地睁开眼,那双眸子里,是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插手公主府的任何事。” “是!” 玄衣卫退下后,霍烬寒再也忍不住,猛地捶向身下的躺椅扶手。 “咳……咳咳……”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内伤,他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嘴角,一抹刺目的血迹,缓缓渗出。 他恨! 他恨自己谋划了两世,布下了天罗地网,却唯独算漏了她的心。 他以为将她推开,是保护她。 却不想,这把刀,最终伤她最深,也伤己最深。 他更恨,恨那个躲在幕后,搅动风云,将他们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的人! 南境水患……提前了。 这绝不是天灾! 正如霍烬寒所料,柳云霜那句“自有办法”,并没有让那些盯着她的人罢休。 不到一个时辰,以王御史为首的几名言官,就浩浩荡荡地堵在了公主府的门口。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派个小太监来传话,而是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直接上门逼宫。 “长公主殿下!南境几十万灾民嗷嗷待哺,您身为前朝皇室血脉,食君之禄,享万民供奉,岂能在这等时候,闭门不出,置百姓生死于不顾!” 王御史站在最前面,声音洪亮,义正言辞,好像自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他身后跟着的几名官员也随声附和,言辞激烈,句句诛心。 他们的声音很大,很快就引来了不少百姓的围观。 “是啊,听说长公主富可敌国这时候就该拿钱出来赈灾啊!” “我听说当年大将军夫人留下的嫁妆,都堆满了好几个库房呢!” “国难当头她要是敢不拿钱,就是不忠不义!” 一句句议论就像一把把无形的刀子,朝着公主府飞来。 秦晚在殿内听到外面的动静,脸上终于露出了痛快的笑容。 柳云霜,我看你这次怎么收场! 你再嚣张,,还能堵得住这天下悠悠之口吗? 她得意地看向柳云霜,想从她脸上看到惊慌失措的表情。 可她失望了。 柳云霜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神色平静得好像外面那些喧嚣都与她无关。 直到沈云谏提着一个大药包快步从后门走了进来。 “公主,药抓回来了。” 柳云霜这才缓缓起身对沈云谏吩咐道:“去,把府门打开。” 第四十九章 她疯了吗? 沈云谏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秦晚愣住了。 开门? 她疯了吗? 她就不怕被外面那些愤怒的百姓撕碎了? 公主府那两扇朱红色的沉重府门缓缓打开。 外面的喧嚣瞬间涌了进来。 王御史等人看到府门大开,脸上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们就知道柳云霜顶不住这个压力! 可下一秒他们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走出来的,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个惊慌失措的前朝公主,而是一个身着玄甲,面容冷峻,手持长剑的男人。 沈云谏。 他只是往门口一站,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杀气,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柳云霜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她换上了一身素白的衣裙,未施粉黛,却依旧难掩那倾城的容色。 只是那张绝美的脸上,此刻没有半分表情,那双凤眸冷冷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让所有接触到她视线的人,都感觉心头一寒。 “诸位大人,在本宫府前聚众喧哗,是想造反吗?” 她一开口,便是雷霆万钧。 王御史的脸色一白,随即梗着脖子反驳道:“长公主殿下此言差矣!我等是为国分忧,为民请命!何来造反一说!” “为民请命?”柳云霜冷笑一声,“好一个为民请命。” “王大人可知,南境大水之后,最可怕的是什么?” 王御史一愣,下意识地答道:“自然是饥荒!” “错!”柳云霜的声音陡然拔高,“是大疫!” “洪水泛滥,尸横遍野,最易滋生瘟疫!一旦疫病爆发,蔓延开来,死的就不是几十万人,而是几百万人!届时,整个大夏,都将沦为人间炼狱!” 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脸色都变了。 瘟疫! 这两个字,比饥荒还要可怕! 王御史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想着逼柳云霜拿出钱财,让她身败名裂,哪里想过什么瘟疫。 “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百姓,却只盯着本宫的私库,可曾想过,如何防治疫病?如何救治病人?” 柳云霜步步紧逼,气势凌人。 “你们没有!你们只想着党同伐异,只想着踩着本宫的尸骨,往上爬!” “本宫问你,王谏!你可知,防治瘟疫的药方,要用到哪几味药材?你可知,这些药材,如今京中还剩多少存量?你可知,要调集多少人手,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药材送到南境灾民手中?” 一连三问,问得王御史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他一个言官哪里懂这些! 柳云霜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对着身后跪着的秦晚冷冷地说道:“去,将本宫方才写的药方拿给诸位大人过目。” 秦晚浑身一僵,她怎么也没想到柳云霜写的药方竟然是用在这里! 她不敢耽搁连忙爬起来,跑回殿内将那张药方取了出来,颤抖着手递给了王御史。 王御史身边正好有一位略通医理的官员,他接过药方一看脸色瞬间大变。 “这……这方子精妙绝伦!其中几味药正是克制大水之后湿毒热疫的良药!这简直是神方啊!”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柳云霜。 她竟然真的有办法! 柳云霜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她只是转向那些围观的百姓朗声说道:“南境水患天灾人祸,本宫身为大夏子民责无旁贷。” “钱财本宫可以出。但钱财只能解一时之困救不了所有人的命!” “本宫愿献出此方并以公主府的名义,在京中开设数个药庐,日夜赶制汤药送往南境!凡是京中药铺愿意捐献药材者,本宫双倍价钱收购!凡是城中大夫愿意前来帮忙者本宫必有重赏!” 她的话掷地有声,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 “公主大义!” “长公主殿下仁德!”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赞美声,淹没了之前所有的质疑和谩骂。 王御史等人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他们精心设计的陷阱不仅没有伤到柳云霜分毫,反而让她踩着他们的脸瞬间化身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这一局他们输得一败涂地! 就在这时,一道华丽的马车在人群外停下。 车帘掀开走下来的,竟然是当朝太子萧崇。 他一身锦衣面带微笑,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柳云霜面前。 “孤听闻皇妹在此为国分忧特地赶来。”他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王御史等人,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皇妹有如此仁心实乃我大夏之福。只是这药材和人手终究有限。不如就由孤来出面,调动太医院和京中禁军,助皇妹一臂之力如何?” 柳云霜抬眸对上了萧崇那双充满兴味的眼睛。 这条毒蛇闻到腥味了。 这是来抢功劳的。 不过她现在确实需要人手和资源。 “如此便多谢太子殿下了。”她不卑不亢地说道。 萧崇笑了他要的就是她这个态度。 他喜欢这种征服的感觉。 他看着柳云霜那张清冷绝艳的脸,心中那点早已熄灭的火焰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他发现这个被他厌弃了许久的未婚妻,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公主府瞬间从一个是非之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药材加工厂。 太子萧崇的介入让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 太医院的御医被派来指导,禁军被调来维持秩序和搬运药材京中各大药铺也纷纷响应将库房里的药材源源不断地送来。 柳云霜坐镇府中统筹全局。 沈云谏则负责所有外部的协调和护卫工作。 而秦晚则被分派了最苦最累的活——在药庐里,跟着那些粗使的婆子们一起,清洗和碾磨药材。 她那双原本纤细白嫩的手不过一天时间,就被药汁染得又黄又黑指甲缝里全是黑泥,还磨出了好几个血泡。 每当她累得直不起腰想要偷懒时,总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从不远处投来。 那是柳云霜。 她就像一个监工,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她。 秦晚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夜深了。 药庐里依旧灯火通明。 柳云霜站在回廊下看着那一片忙碌的景象,神色没有半分松懈。 她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王谏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宫里的那位新帝,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和太子联手,收揽人心。 还有霍烬寒…… 那个男人此刻又在做什么? 他知道了南境水患提前,知道了她献出药方,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正在她出神之际沈云谏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她身后。 “公主。” “何事?”柳云霜没有回头。 “清风苑,派人送来了一样东西。”沈云谏的声音比平时多了一丝凝重。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跳。 她转过身看到沈云谏的手中,托着一个很小的木盒。 她没有去接只是冷冷地问:“是什么?” “属下不知。”沈云谏道,“送信的人是玄衣卫,他只说此物关系到几十万人的性命务必请公主亲启。” 关系到几十万人的性命? 柳云霜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霍烬寒,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第五十章 她做不到 柳云霜的指尖,在那个小木盒上空悬停了片刻。 夜风带着药草的苦涩气息拂过,吹得她衣袂飘飘,也吹得她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霍烬寒。 这个名字就像一根毒刺,扎在她魂魄深处,动一动,就是剜心剔骨的疼。 他到底想做什么? 给了她穿肠的毒药,又递来救命的解药,他把她当成什么了?一个任由他摆布的提线木偶吗? 她终是没有去接那个盒子,只是冷声道:“打开。” 沈云谏依言,单手沉稳地掀开了盒盖。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灵丹妙药。 盒子里,只有一张薄薄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柳云霜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份名单。 纸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从户部侍郎,到地方粮仓主簿,再到负责运送物资的校尉,足足有二十余人。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用朱笔标注了他们的派系,平日的贪墨行径,甚至还有他们藏匿赃款的秘密地点。 这是一张催命符。 一张足以让朝堂震动,人头滚滚落地的催命符! 柳云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瞬间明白了霍烬寒的意图。 南境水患,朝廷拨下去的赈灾银粮,层层盘剥,真正能到灾民手里的,十不存一。这才是大水之后,饥荒与暴乱真正的根源。 霍烬寒,他竟然将这些盘根错节的贪腐网络,查得一清二楚。 他将这张网,完完整整地,送到了她的手上。 他是要她,亲手来扯动这张网,做那个执刀的刽子手! 可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以为,她会接受他这般居高临下的“恩赐”! “拿去烧了。”柳云霜的声音,冷得好像能结出冰来。 沈云谏的身形微微一顿,却没有动。 “公主。”他沉声道,“这上面的人,有一半,是王御史的党羽。另一半,与太子的母家,贵妃一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柳云霜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他。 沈云谏迎着她的目光,继续说道:“霍烬寒在帮你。他不仅在帮你解决赈灾的后顾之忧,还在帮你,铲除异己。” “住口!”柳云霜厉声喝断他的话,“我不需要他帮!更不需要你来替他说话!”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张名单就像一团烈火,在她脑海里熊熊燃烧。 她恨霍烬寒的算计,恨他将自己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可她更恨自己。 恨自己即便恨他入骨,却还是无法否认,这张名单,是她眼下最锋利的一把刀。 是能让她从被动,转为主动的,唯一的机会。 烧了它? 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些贪官污吏,将赈灾的银粮吞入私囊,让几十万灾民活活饿死,最后引发暴乱,让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吗? 不。 她做不到。 她背负着两世的血仇,她的心早已变得比石头还硬,可她骨子里,还流着母亲的血。 那是忠烈之血,是护国佑民之血。 她可以对仇人狠,却无法对那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视若无睹。 “呵……”柳云霜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悲凉。 霍烬寒,你又赢了。 你算准了我,绝不会对这份名单,坐视不理。 你用这天下苍生,做你的筹码,逼着我,不得不走上你为我铺好的路。 许久,她终于止住了笑,那双凤眸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决绝。 “收起来。”她对沈云谏道,“这件事不准对任何人提起。” “是。”沈云谏将木盒盖好,收入怀中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柳云霜转过身重新望向那灯火通明的药庐。 夜色更深了。 第二日太子萧崇再次驾临公主府。 这一次他不再是空手而来,而是带来了皇帝的口谕命他全权协助长公主,处理南境赈灾事宜。 美其名曰协助实则就是来分功劳,顺便监视。 柳云霜心知肚明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他迎了进去。 “皇妹辛苦了。”萧崇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扫过院中那些忙碌的身影,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个正狼狈地用袖子擦汗的秦晚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没想到昔日霍千岁身边娇滴滴的人儿,到了皇妹这里竟也要做这些粗活。” 柳云霜淡淡道:“国难当头无人可以置身事外。太子殿下若是觉得心疼大可以向父皇请旨将她要回去。” “皇妹说笑了。”萧崇立刻收回了视线他可不想为了一个女人去得罪如今名声正盛的柳云霜,“孤只是觉得,皇妹驭下有方连这等桀骜不驯之辈,都能调教得服服帖帖。” 他说着,朝柳云霜走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只是,光有汤药还不够。南境那边传来消息,已经有几处地方因为地方官克扣粮草激起了民变。虽然规模不大,但若不及时处理恐成燎原之势。” 来了。 柳云霜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忧虑。 “竟有此事?那些地方官好大的胆子!” “哼,一群硕鼠罢了。”萧崇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孤已经派人去查只是那些人盘根错节,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找到确凿的证据。” 他说着深深地看了柳云霜一眼,话里有话:“若是此时能有人,给孤递一把快刀就好了。” 柳云霜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精光。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太子殿下,请随我来。” 她将萧崇引至一间僻静的书房。 “沈云谏,在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关上门柳云霜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递给了萧崇。 “这是?”萧崇疑惑地接过。 “前日本宫收到一封匿名信。”柳云霜的声音平静无波,“信上所言,不知真假还请太子殿下自行分辨。” 萧崇将信将疑地打开纸条。 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永州知府王贺。 城南,翠柳巷三进宅院,第三间房地砖下。 王贺正是王御史的亲侄子! 萧崇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柳云霜,眼中满是震惊和狂喜。 这哪里是什么匿名信! 这分明就是柳云霜递给他的,一把削铁如泥的快刀! 有了这个他就能一举拿下王贺,顺藤摸瓜将王御史那一,党连根拔起! “皇妹……”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你这份大礼,孤……” “本宫什么都不知道。”柳云霜淡淡地打断了他,“本宫只是一个收到匿名信,心怀不安求太子殿下解惑的弱女子罢了。” 她将“弱女子”三个字咬得极轻,却又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萧崇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弱女子!皇妹放心孤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五十一章 走水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条收入怀中,看向柳云霜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灼热。 他发现自己是真的小看了这个未婚妻。 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跟在他身后,会为了他多看柳姗一眼就哭闹不休的蠢女人了。 她变成了一朵带刺的蔷薇,美丽骄傲又充满了致命的危险。 这让他更想将她采撷下来,狠狠地占有。 “皇妹等孤的好消息。” 萧崇心满意足地走了。 柳云霜站在窗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一片冰冷。 萧崇,霍烬寒,你们都想利用我把我当成你们手中的棋子。 那我们就看看到底谁才是最后的执棋人。 接下来的两天,公主府内外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药庐的汤药,在禁军的护送下一批批地运往南境。 而京城之中却是一片暗流汹涌。 第三天傍晚,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引爆了整个京城。 永州知府王贺以贪墨赈灾粮草,草菅人命之罪被太子殿下派出的钦差,当场捉拿人赃并获! 从他府中的一处密室里搜出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足以让整个永州的灾民,吃上三个月的饱饭! 消息传回京城龙颜大怒。 皇帝当即下令将王贺就地正法,并命太子彻查此案,凡有牵连者一律严惩不贷! 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尤其是以王御史为首的言官集团更是如遭雷击。 他们谁都没想到太子的动作会如此之快,手段会如此之狠一刀就砍在了他们的大动脉上! 王御史当天就在朝堂上,被气得口吐鲜血当场昏厥了过去。 整个京城都因为这件事,陷入了一片风声鹤唳之中。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柳云霜,却好像个没事人一样正在药庐里监督药材的熬制。 秦晚跪在地上负责看管一个巨大的药炉。 炉火熊熊烤得她满脸通红,汗如雨下。 她已经在这里跪了整整一天,膝盖早已麻木腰也酸得快要断掉。 更让她屈辱的是柳云霜还命令她,每一锅药熬好之后都必须由她亲自来试药。 那黑乎乎的苦得让人反胃的药汁,她一天要喝上十几碗。 到了现在她只要一闻到那股药味就想吐。 “这一锅,可以了。”柳云霜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秦晚如蒙大赦连忙挣扎着起身,用一个大勺舀起一碗滚烫的药汁递了过去。 “公主,请。”她的声音沙哑干涩。 柳云霜没有接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先尝。” 秦晚的身体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她看着碗里那冒着热气的,黑褐色的液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怎么?”柳云霜的眉梢,微微挑起,“神医弟子,还怕自己配的药有毒吗?” 这句话,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秦晚的脸上。 周围那些正在忙碌的婆子和御医们,都投来了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目光。 秦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知道,柳云霜就是故意的。 她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她,折磨她! 她死死地咬着牙,端起药碗,闭上眼睛,像是喝毒药一般,将那碗滚烫的药汁,一口气灌了下去。 苦涩,辛辣,滚烫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一路烧进了她的胃里。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剧烈地干呕起来。 柳云霜看着她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秦晚,这才只是开始。 上一世,你加诸在我身上所有的痛苦和屈辱,这一世,我会让你,千倍百倍地,品尝一遍! 就在这时,沈云谏的身影,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走到柳云霜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说道: “公主,出事了。” “存放药材的西跨院,走水了!” 轰! 柳云霜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西跨院! 那里存放着从京中各大药铺收集来的,足以支撑南境半月用量的珍贵药材! “救火!” 她来不及多想,厉喝一声,提着裙角,第一个冲了出去。 当她赶到西跨院时,冲天的火光,已经将半个夜空,都映成了红色。 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 木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夹杂着人们惊慌的叫喊声,乱成一团。 “快!提水来!” “那边!房梁要塌了!” 沈云谏已经组织起了府中的护卫和禁军,正在奋力扑救,可火势实在太大了,根本控制不住。 柳云霜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这不是意外! 这绝对是人为的! 是王贺的同党,是那些被太子逼得走投无路的贪官污吏,他们的报复! 他们不敢动她,不敢动太子,就把这把火,烧在了这些救命的药材上! 他们要用几十万灾民的命,来为王贺陪葬! 好狠!好毒! “公主,危险!您快退后!”沈云谏冲到她身边,将她往后拉。 “不行!”柳云霜一把甩开他的手那双被火光映红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里面还有雪莲和百年参!那是给重症病人吊命用的!绝不能被烧了!” 说完她竟用湿布捂住口鼻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已经摇摇欲坠的仓库冲了进去! “公主!”沈云谏大惊失色想要跟进去,却被一根烧断的横梁挡住了去路。 仓库里,热浪扑面浓烟滚滚。 柳云霜被呛得剧烈咳嗽眼泪直流,可她的脚步却没有半分停顿。 她凭着记忆在火海中穿行,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个装着珍贵药材的铁箱。 箱子很沉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它拖动了几分。 就在这时头顶的房梁,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带着熊熊烈火直直地朝着她的头顶砸了下来! 柳云霜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想躲,可身体却好像被定住了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完了。 她想。 没想到重生一世,她还是要死在这场大火里吗?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色的身影,仿似从地狱深处闪现快得好比一道闪电。 他一把将柳云霜推开,自己却被那根燃烧的巨木狠狠地砸中了后背。 “噗——” 一口鲜血从那人的口中,狂喷而出洒落在柳云霜的脸上温热而黏腻。 柳云霜摔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 她怔怔地抬起头透过那摇曳的火光,看到了一张熟悉到让她心碎的,苍白而俊美的脸。 霍烬寒!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躺在清风苑的病床上,奄奄一息吗? 霍烬寒闷哼一声,用长剑撑住地面,强行稳住身形。 他回头那双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走!” 可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数道黑影,从仓库四周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他们手中握着雪亮的弯刀,刀口淬着幽蓝的毒光,目标明确直指霍烬寒! 这不是简单的报复性纵火!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霍烬寒的绝杀之局! 而她柳云霜,只是那个被他们利用,将霍烬寒引出来的最关键的诱饵! 第五十二章 引他出来的诱饵 这个念头,好比一道淬了毒的闪电,狠狠劈开了柳云霜混沌的脑海! 原来如此。 原来,她才是那个最愚蠢的,被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笑话! 什么赈灾,什么施药,什么收揽人心。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局! 一个引诱霍烬寒从他那龟壳般的清风苑里走出来,踏入这片死亡火海的,绝杀之局! 而她,就是那个被精心挑选,最能让他方寸大乱,不惜以身犯险的,诱饵! “呵……” 一声凄凉到极致的笑,从柳云霜的喉咙里溢出,混杂着滚滚浓烟,呛得她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她恨! 她恨这些人的毒辣!恨他们的无耻! 可她最恨的,是霍烬寒! 恨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像个傻子一样,一头撞了进来! “走啊!你不是要走吗!”柳云霜冲着他嘶吼,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与颤抖。 霍烬寒没有理会她。 他只是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猛地拔出了插在背后巨木上的长剑。 温热的血,顺着剑身滑落,滴入脚下燃烧的灰烬里,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却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那双猩红的眸子,扫过眼前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十几个黑衣人,没有半分惧意,只有野兽被逼入绝境时的疯狂与暴戾。 “杀了他!” 为首的黑衣人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喝。 下一瞬,十数道淬毒的刀光,从四面八方,织成一张天罗地网,朝着霍烬寒当头罩下! 他们配合默契,招招致命,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这一局,他们势在必得! 柳云霜的心,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眼睁睁看着那片死亡刀网,离霍烬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甚至能闻到刀锋上那股甜腥的毒气。 她想,就这样吧。 他死了,她两世的仇,也就了结了一半。 她应该高兴,应该拍手称快。 可是,为什么,她的身体,却先于她的理智,做出了反应。 她看见了! 她看见了旁边那个装着珍贵药材的铁箱! 那个她拼了命也要抢救出来的铁箱! 没有丝毫犹豫,柳云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朝着那个半人高的铁箱撞了过去! “哐当——!” 沉重的铁箱被她撞得翻倒在地,里面装着的瓶瓶罐罐瞬间碎裂,无数药粉混合着碎瓷片,朝着离她最近的两个黑衣人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啊!” 那两个黑衣人猝不及防,被砸得眼前一花,脚下更是一滑,阵型瞬间出现了一个缺口。 就是现在! 霍烬寒动了。 他的身影,在火光中,快得好比一道鬼影。 长剑如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却又狠辣无情。 噗!噗! 两声利刃入肉的轻响,那两个出现破绽的黑衣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捂着喉咙,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鲜血,喷涌而出。 为首的黑衣人脸色大变,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被他们当成诱饵的长公主,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坏了他们的好事! “先杀了那个女人!”他怒吼道。 立刻有两把淬毒的弯刀,调转方向,带着凌厉的杀气,朝着柳云霜砍了过来! 柳云霜摔在地上,根本来不及躲闪。 她只能绝望地,看着那两道雪亮的刀光,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道黑色的身影,带着滚烫的血气,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霍烬寒。 他反手一剑,荡开了那两把弯刀,巨大的力道震得他本就重伤的身体剧烈一颤,又是一口血,从他口中涌出。 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好像一张纸。 可他依旧没有退。 他就像一座山,一座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肯倒塌的山,将她牢牢地护在身后。 “为什么?”柳云霜的声音在颤抖。 “闭嘴。”霍烬寒的声音,沙哑得好比破锣。 他不能让她死。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他谋划了两世,他可以忍受她所有的报复,所有的折磨。 他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再看见她,死在自己面前。 那比将他凌迟处死,还要痛苦千万倍。 黑衣人们再次围了上来,他们的眼神,越发凶狠。 霍烬寒握紧了手中的剑,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他体内的真气早已因为强行冲破穴道而变得紊乱不堪,背后的伤更是深可见骨,如今,完全是靠着一股意志力在硬撑。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巨响,仓库那扇被横梁堵住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一种极其暴力的方式,硬生生给撞开了! 木屑纷飞中,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手持长剑,带着一身冰冷的杀气,冲了进来。 是沈云谏! 他看到了被黑衣人围困的两人,看到了摇摇欲坠,浑身是血的霍烬寒,更看到了霍烬寒身后,那个同样狼狈不堪,却安然无恙的柳云霜。 那双万年不变的冰山眼眸里,瞬间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找死!” 一声低吼,沈云谏的身影,好比猛虎下山,直接扑进了战圈。 他的剑法,大开大合,充满了沙场之上的铁血与霸道。 每一剑挥出,都带着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那些训练有素的死士,在他的剑下,竟好比纸糊的一般,一触即溃! 局势,瞬间逆转! 为首的黑衣人见势不妙,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没有恋战,而是对着同伴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自己则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圆球,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砰! 圆球炸开,一股刺鼻的带着甜腻香味的浓烟,瞬间弥漫了整个仓库。 “屏住呼吸!有毒!”霍烬寒厉喝一声。 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柳云霜吸入了一丝烟雾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好像看见,霍烬寒不顾一切地朝她扑了过来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他的怀抱很冷却又带着一丝,让她心安的熟悉的味道。 等到柳云霜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自己寝殿那张柔软的拔步床上。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 身上那件被火烧得破破烂烂的衣裙也已经换成了干净的寝衣。 一切都好像一场噩梦。 第五十三章 太子呢?他来了吗? 可手腕上那道被铁箱擦破的伤口,却在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公主,您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柳云霜转过头,看到了一脸憔悴眼眶通红的沈云谏。 “霍烬寒呢?”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沈云谏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但最终还是如实答道:“在偏殿。秦晚姑娘正在为他医治。” 柳云霜沉默了。 她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公主,您需要休息。”沈云谏连忙上前想扶住她。 “我没事。”柳云霜推开他的手挣扎着下了床,“太子呢?他来了吗?” 昨夜那么大的动静烧了半个公主府,还死了那么多刺客萧崇不可能不知道。 “太子殿下在书房等您。”沈云谏道,“昨夜的刺客活捉了一个。” 柳云霜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她没有再多问只是披上一件外衣,径直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太子萧崇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精心布局眼看着就要将王御史一,党连根拔起,结果对方竟然狗急跳墙直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放火杀人! 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皇妹,你来了。”看到柳云霜萧崇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我无碍。”柳云霜走到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人呢?” 萧崇对着门外使了个眼色。 很快两个禁军,就拖着一个浑身是血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黑衣人,扔在了地上。 “说!”萧崇冷喝一声。 那黑衣人趴在地上发出嗬嗬的怪笑,他抬起头用一双充满了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柳云霜。 “柳云霜!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我们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说完猛地一咬牙。 一股黑血从他嘴角流出。 他竟是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囊,自尽了! 萧崇气得猛地一拍桌子:“废物!” 柳云霜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意外。 她知道,这些人都是死士,想从他们嘴里问出幕后主使,难如登天。 “不必问了。”她淡淡地说道,“除了王贺的那些同党,不会有别人。” “孤知道!”萧崇烦躁地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可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孤就动不了他们背后那些老东西!” 柳云霜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萧崇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忽然,他停下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 “皇妹,昨夜……霍烬寒为何会出现在火场?”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突兀。 柳云霜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 她抬起眼,迎上萧崇那双充满了探究的眼睛,面不改色地说道:“我怎么知道。或许,是霍千岁心系南境灾民,听闻药材走水,特地赶来相救吧。” 这个解释,连她自己都不信。 萧崇自然也不信。 他深深地看了柳云霜一眼,忽然笑了。 “是啊,霍千岁一向心怀天下。只是,他为了救你,身受重伤,如今就安置在你的公主府里。这要是传出去,怕是对皇妹你的名声,不太好听啊。” 他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萧崇这是在敲打她。 他怀疑她和霍烬寒有私。 一个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前朝公主,和一个权倾朝野的宦官有染,这要是传出去,足以让整个皇室,都蒙上奇耻大辱。 “那依太子殿下之见,该当如何?”柳云霜放下茶杯,冷冷地问道。 “依孤看,不如就将霍千岁,送回宫里,交由太医院好生照料。”萧崇笑着说道,“这样,既能显出皇室的恩德,也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皇妹以为如何?” 好一个一箭双雕! 将霍烬寒弄进宫里,就等于是将他置于了皇帝和太子的双重监视之下。 届时,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柳云霜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她不能让霍烬寒被带走。 不是因为她想救他。 而是因为,他还有用。 那张名单,她才用了一个名字。 剩下的那些,是她扳倒太子母家,为自己母亲复仇的关键! 霍烬寒,必须活着! 而且,必须活在她的掌控之中! 柳云霜深吸一口气,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惶恐。 “太子殿下,您……您这是怀疑我吗?”她的眼眶,微微泛红,“我与霍千岁,清清白白。他昨夜舍命相救,我若是在这个时候,将他赶出府去,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再者说,他伤得那么重,一路颠簸,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我又该如何向父皇交代?” 她这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是让萧崇有些意外。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柳云霜这般示弱。 这让他心中那点大男子主义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皇妹多虑了孤自然是信你的。”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只是此事终究干系重大。不如这样孤派两名太医,再派一队禁军留在公主府,一同照料霍千岁如何?” 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名为照料实为监视。 柳云霜心中冷笑面上却只能感激涕零地应下。 “多谢太子殿下体恤。” 送走了萧崇,柳云霜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她径直朝着偏殿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秦晚尖锐的哭喊声。 “你们让开我要进去看师兄!你们凭什么拦着我!” 紧接着是禁军那冰冷的声音。 “没有长公主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柳云霜推门而入。 只见秦晚正披头散发地和两个守门的禁军撕扯着,那张原本清秀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疯狂和恨意。 看到柳云霜她就像看到了杀父仇人一般,猛地扑了过来。 “柳云霜!你这个毒妇!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师兄!你把他怎么样了!”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柳云霜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秦晚被打得跌倒在地,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她捂着脸诧异无比地看着柳云霜。 “你敢打我?” 第五十四章 你来质问本宫? “你敢打我?” 秦晚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那双蓄满了泪水的眼睛里,终于不再是委屈,而是淬了毒的震惊和怨恨。 她仿似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在她眼中,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草包公主。 柳云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上三分。她缓缓收回手,用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指尖,好比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打你?”她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这一巴掌,是教你规矩。在本宫的府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质问本宫?”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扎得秦晚体无完肤。 “再有下次,”柳云霜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本宫会亲手拔了你的舌头,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一个字。” 秦晚吓得浑身一抖,那股疯狂的恨意,瞬间被刺骨的恐惧所取代。 她看着柳云霜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凤眸,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个女人,是真的会杀了她。 守在门口的两个禁军,也被柳云霜这股狠戾的气势所震慑,下意识地垂下了头,不敢再多言半句。 柳云霜没有再看地上的秦晚一眼,径直推开了偏殿的门。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几个太医正围着床榻,低声商议着什么,神情都十分凝重。 听到开门声,他们齐齐回头,见到是柳云霜,连忙躬身行礼。 “长公主殿下。” 柳云霜的视线,越过他们,落在了那张床上。 霍烬寒就躺在那里。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月白色中衣,可那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紧闭双眼时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痛苦,都昭示着他此刻的境况有多糟糕。 他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千岁。 他现在,只是一个随时都可能死去的,脆弱的男人。 柳云霜的心,毫无预兆地抽痛了一下。 这痛楚来得又快又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恨他,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可看到他这副模样,那滔天的恨意里,竟又生出了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尖锐的刺痛。 她缓缓走到床边。 太医们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他。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床上的人,长而卷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然后,艰难地,睁开了眼。 那双往日里总是深不见底,仿似藏着惊涛骇浪的眸子,此刻,竟有些涣散。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好像认出了她是谁。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柳云霜知道他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保护她的话。 可她不想听。 “你为什么要来?”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霍烬寒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双失焦的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两个字。 “你……在。” 你在这里。 所以我来了。 就这么简单,也这么疯狂。 柳云霜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疼得她无法呼吸。 她宁愿他骂她,怨她,甚至像上一世那样,对她冷眼相待。 都好过,用这种方式,来剖开他那颗她看不懂的心,让她看到里面那份她承受不起的,沉重到足以将她压垮的感情。 “我不需要!”她猛地拔高了声音,像是在说服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霍烬寒,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把戏!我告诉你,即便你死了,我也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她怕自己再多待一刻,就会在他面前,彻底失控。 可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地拉住了。 他的手很冷,没有一丝温度,力气也很小,小到她随时都可以挣脱。 可她却好像被定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别……去。” 他又说了两个字。 声音微弱得,好比风中残烛。 别去? 别去哪里? 柳云"你别去。" 他沙哑地重复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那双失焦的眼眸死死地锁住她,里面是柳云霜看不懂的深沉的恐惧。 他说的是昨夜的火场。 可听在柳云霜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层意思。 别去报仇。 别去查探真相。 别去走那条足以将你毁灭的,万劫不复的路。 一股怒火猛地从柳云霜的心底窜起,瞬间烧光了她所有的理智和那丝不该有的动摇。 “放手!”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重重地落回了床上引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 “霍烬寒,你凭什么管我?”柳云霜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字字句句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锥。 “你以为你是谁?救了我一次,就有资格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了吗?” “你忘了你也是我的仇人吗?你忘了你也重生了吗?你眼睁睁看着我痛苦,看着我挣扎,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面前演戏,你现在又装出这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 “我告诉你,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因为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一步一步,把你珍视的一切,都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她吼完,再不停留,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偏殿。 身后,是霍烬寒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太医们惊慌的呼喊。 寝殿内,一片死寂。 柳云霜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她将脸埋在双膝之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没有眼泪。 她的眼泪,早在上一世,就流干了。 如今剩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恨,和无边无际的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沈云谏急促的敲门声。 “公主!”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柳云霜猛地抬起头,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站起身,打开了门。 “何事?”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沈云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公主,城外,西山难民营,爆发瘟疫了!” “什么?”柳云霜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来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消息是什么时候传来的?” “就在刚才。据说已经死了十几个人,现在整个难民营都乱了,数万灾民冲击营地,想要往京城里涌,守城的禁军快要拦不住了!”沈云谏快速地说道,“而且……而且外面现在起了谣言,说……说是公主您为了囤积药材,沽名钓誉,故意延误了汤药送达的时间,才导致瘟疫爆发!” 第五十五章 以为朝廷是要屠了他们! 好一招釜底抽薪! 柳云霜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烧了她的药材,断了她的后路。 再放出谣言,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的头上。 让她从一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瞬间变成一个草菅人命的罪魁祸首! 那些人,是要她死! 是要用数万灾民的怒火,将她烧成灰烬! “备马!”柳云霜当机立断。 沈云谏大惊:“公主,您要去哪里?现在外面都是乱民,太危险了!” “去西山。”柳云霜的眼神,锐利得好比出鞘的利剑,“谣言止于智者,但止不住饥饿和恐慌的灾民。我若不去,这场骚乱,就会变成一场真正的暴动。届时,京城危矣!” 她很清楚,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也是唯一能破局的办法。 “不行!”沈云谏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属下带人去!您不能以身犯险!” “你?”柳云霜看了他一眼,“你能做什么?是去镇压,还是去安抚?你带兵过去,只会让灾民更加恐慌,以为朝廷是要屠了他们!” “只有我亲自去,带着药,带着大夫,才能让他们相信,朝廷没有抛弃他们,我柳云霜,更没有!” 沈云谏还想再劝,却被柳云霜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这是命令。” 沈云谏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许久他终于单膝跪下,沉声道:“属下,遵命。但属下必须随行护卫!” “好。” 柳云霜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将长发高高束起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带着一种雌雄莫辨的凛然之气。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沈云谏和十几个公主府的亲卫从后门悄然离开。 然而她才刚走到后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太子萧崇。 他显然也是刚得到消息,一脸风尘仆仆神色更是阴沉到了极点。 “你要去西山?”他开门见山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是。”柳云霜淡淡地应道。 “你疯了!”萧崇低吼道,“你知不知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瘟疫乱民!你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跑去那种地方送死吗?” “太子殿下慎言。”柳云霜冷冷地看着他,“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救人。更是去自救。” “你……”萧崇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知道她去的好处。 只要她能平息这场瘟疫,那她的声望将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届时满朝文武天下百姓谁不敬她谁不服她? 可他不能让她去。 这太冒险了更是脱离了他的掌控。 “孤不准!”他拿出太子的威严厉声道,“你给孤回府里待着!外面的事,有孤来处理!” “你处理?”柳云霜讥讽地笑了一声,“太子殿下打算怎么处理?派兵镇压吗?杀了那些手无寸铁的灾民然后背上一个暴戾嗜杀的骂名吗?” “你!”萧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让开。”柳云霜不想再和他废话。 “柳云霜!”萧崇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那双桃花眼里,第一次染上了真实的焦急与怒火,“你非要去是不是?好!那孤就陪你一起去!”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去独揽这份天大的功劳和名望。 更不能让她,死在外面。 柳云霜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她甩开了他的手。 “随你。” 多一个太子,虽然麻烦,但也多了一重保障。至少,调动城中资源,会方便许多。 西山难民营。 此刻,这里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数万灾民,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在营地里乱窜。 病倒的人,被随意地扔在路边,发出痛苦的呻吟。 健康的人,则因为恐惧,变得疯狂而暴力,他们冲击着营地的栅栏,和守卫的禁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哭喊声,咒骂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 就在这片混乱的边缘,一座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秦晚正手忙脚乱地为一个面色发青,不断抽搐的男人施针。 她是被太医们带来的。 作为神医弟子,瘟疫当前,她责无旁贷。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恐惧。 这病,来得太急,太凶了! 她带来的药,根本不管用! “大夫!大夫救救我儿子!”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同样浑身抽搐的孩子,哭着跪倒在她面前。 秦晚看着那孩子青紫的嘴唇,和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她救不了。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疫病! 这毒比她见过的任何毒,都要霸道! 就在这时营地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长公主殿下,携太子殿下并太医院所有御医,携救命药材前来救治灾民!” 这一声好比平地惊雷。 所有人都愣住了。 长公主? 那个害他们染上瘟疫的毒妇? 她还敢来? 无数双充满了愤怒和仇恨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营地入口。 只见一队盔甲鲜明的禁军,护卫着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入。 马车停稳车帘掀开。 走下来的却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个珠光宝气的公主。 而是一个身着劲装,眉目清冷神情肃穆的女子。 她身后跟着同样一身便服的太子萧崇,和一群提着药箱神色凝重的太医。 柳云霜走下马车,没有半分畏惧,径直走向了那些用仇恨目光盯着她的灾民。 “我知道,你们恨我。”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你们以为,是我害了你们。但现在我站在这里。我带来了京城里最好的大夫和能救你们命的药。” “我会和你们一起待在这里。直到最后一个病人康复。” “若是我治不好你们,我柳云霜就和你们一起,死在这里为你们陪葬!” 她的话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了灾民们的心上。 陪葬? 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要为他们这些贱民陪葬? 他们不敢相信。 “你说的是真的?”一个胆大的汉子壮着胆子问道。 “君无戏言。”柳云霜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现在所有染病的人立刻到东边空地集中。健康的人退到西边,帮忙搭建新的隔离区。所有人都用烈酒洗手用布巾蒙住口鼻!” 她的指挥清晰而果断。 那些原本混乱不堪的灾民,竟在她的指令下,下意识地开始行动起来。 萧崇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不得不承认,柳云霜身上有一种天生的,让人信服和追随的领袖气质。 那是他所不具备的。 秦晚也看到了柳云霜。 她看到柳云霜不顾危险亲自去查看那些重症病人的情况,甚至亲手为一个口吐秽物的病人擦拭。 第五十六章 极其相似的军中毒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属于柳云霜的眼神。 没有半分柔弱,没有丝毫畏惧。 有的只是力挽狂澜的决绝,和一种与生俱来的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秦晚呆呆地看着那个女人,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所有人,看着那些原本暴躁疯狂的灾民,在她的三言两语下,竟真的开始分流,开始自救。 她甚至看到柳云霜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昂贵的裙摆,浸了烈酒,亲手为一个满身脓疮的老人擦拭伤口。 那动作,没有半分嫌恶,只有专注。 一瞬间,秦晚的心底,竟生出了一股荒谬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挫败感。 她引以为傲的医术,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面前,束手无策。 而这个她一向看不起的只会争风吃醋的草包公主,却用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稳住了这即将崩塌的人间炼狱。 她凭什么? 就在秦晚失神之际,柳云霜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把你知道的病症,说一遍。”柳云霜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秦晚回过神来,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她咬着牙,不情不愿地将病人的情况说了一遍: “起病急,高热,抽搐,呕吐,继而面色青紫,不出半日便会脏腑衰竭而亡。我……我用了各种法子,都无法遏制病势。” 柳云霜静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她蹲下身,亲自查看了一个刚刚断气的病人的尸体。 她掀开那人的眼皮,又捏开他的嘴,仔细查看了他的舌苔和牙龈。 最后她的手指,停留在了那人已经变得乌黑的指甲上。 “这不是瘟疫。” 柳云霜站起身,语气笃定得好比磐石。 “什么?”旁边的太医院院使大吃一惊,“不是瘟疫?那是什么?” “是毒。”柳云霜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一种极为罕见,发作起来与疫病极其相似的军中毒。” 军中毒! 这三个字,就像三道惊雷,狠狠劈在了所有人的天灵盖上! 太子萧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在京城脚下的难民营里用军中毒,屠戮数万灾民,再嫁祸给长公主。 这不是简单的党争也不是报复。 这是动摇国本的谋逆! “你……你怎么知道?”秦晚下意识地反驳她不愿相信,自己竟然连中毒和染疫都分不出来,“你又不懂医术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柳云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好比一根针狠狠扎进了秦晚的心里。 “我母亲镇守南境十数年与敌国交战上百次。敌军惯用各种阴诡毒物,她将那些毒物的特性,解法,全都记录在册逼着我从小熟记。” 柳云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骄傲与怀念。 “这种毒,名为‘腐骨草’,无色无味,一旦溶于水中,只需三五个时辰,便能要了人的性命。 中毒者的指甲,会先于身体其他部位,呈现出一种独特的乌黑色,好比被墨染过一般。” 她说着,抬起手,指向了不远处那排临时搭建的用来给灾民们取水的水棚。 “查水源。” 萧崇立刻反应过来,厉声对手下禁军喝道:“去!封锁所有水源!将水井周围一寸一寸地给孤搜!” 禁军领命而去。 秦晚的脸,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柳云霜说的那些,她闻所未闻。 在绝对的实力和见识面前,她那点可怜的骄傲,被碾得粉碎。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既是毒,可有解法?”太医院使焦急地问道。 “有。”柳云霜看向他,“解药需三味主药,分别是金线莲,穿心石,还有……龙血藤。” 太医院使的脸色,瞬间又垮了下去。 “金线莲和穿心石都还好说,太医院里还有些存货。可这龙血藤…… 此物只生长在南境的悬崖峭壁之上,极为罕见,乃是千金难求的圣药。别说京城,就是整个大夏,怕是也找不出几株来!” 这无异于宣判了所有中毒者的死刑。 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被浇灭。 难民营里,再次响起了绝望的哭声。 “去找!”柳云猛地拔高了声音,那双凤眸里,闪烁着无法撼动的坚定: “太子殿下,我需要你的令牌。立刻封锁全城,挨家挨户地搜!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富商巨贾,只要是药铺,只要是私库,全都给我搜!” “挖地三尺,也要把龙血藤给本宫找出来!” 她的气势,甚至压过了太子萧崇。 萧崇看着她,心中翻江倒海。 他知道,他已经拦不住这个女人了。 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以女子之身,横刀立马,护佑大夏半壁江山的女将军的影子。 那是他曾经无比厌恶,如今却又莫名被深深吸引的光芒。 “好!”他几乎是咬着牙,从腰间解下自己的太子金令,递给了沈云谏,“你,带人去!凡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沈云谏接过金令,没有多说一个字,只对着柳云霜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刻都有中毒的灾民在痛苦的呻吟中死去。 柳云霜没有闲着她指挥着太医们,用现有的药材熬制出能够延缓毒性发作的汤药,亲自端着一碗一碗地喂给那些重症的病人。 她的衣服上沾满了污秽和药渍。 她的脸上,也因为劳累和烟熏变得灰扑扑的。 可她整个人却好像在发光。 那光芒刺痛了秦晚的眼,也让一旁的萧崇看得有些失神。 夜渐渐深了。 公主府偏殿。 霍烬寒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的起伏,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他额上青筋暴起。 “千岁!”守在外间的玄衣卫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 “她人呢?”霍烬寒的声音沙哑得好比钝刀割肉。 “长公主殿下去了西山难民营。”玄衣卫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禀报。 霍烬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眸子里,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令人心悸的杀意。 “备笔墨。” 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然后折好装进一个特制的竹管里。 “去西山把这个亲自交到她手上。”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记住,除非她有性命之忧否则不准暴露不准插手。” “是!” 玄衣卫接过竹管,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霍烬寒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柳云霜。 我让你活着,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第五十七章 处理干净 既然你不肯听话,那我就只能,帮你斩断所有伸向你的爪牙。 哪怕,这会让我,离你越来越远。 西山难营。 一个惊人的消息,从被封锁的水源地传来。 禁军在其中一口水井的井底,发现了几具被泡得发胀的死羊,还在井边的泥地里,找到了一个被匆忙掩埋的小小的金属徽记。 那徽记,通体漆黑,上面用银线,绣着一朵诡异的盛开的黑色莲花。 萧崇看到那个徽记的瞬间,脸色大变。 “黑莲令……”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太子殿下认得此物?”柳云霜立刻追问。 萧崇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着柳云霜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许久他才压低了声音,缓缓道:“这是三皇兄,安王的人。” 安王,萧景。 皇帝的第三子贤妃所出。 也是朝堂之上,唯一能与他这个太子,分庭抗礼的皇子。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是他。 是了,上一世,王御史一,党,在太子登基之后,很快就转投了安王门下,成了他用来攻讦新政的马前卒。 这一世他们竟是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好一个安王!”萧崇气得浑身发抖,“为了扳倒孤他竟敢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孤定要到父皇面前参他一本!” “没有用的。”柳云霜冷静地打断了他: “单凭一个徽记他完全可以推脱是栽赃陷害。更何况贤妃一族在朝中势力庞大,父皇为了平衡也绝不会轻易动他。” “那你说怎么办!”萧崇烦躁地低吼,“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看着这数万灾民给他陪葬吗?” 柳云霜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那一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凄惶的营地。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黑衣的禁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将一截小小的竹管递了上来。 “殿下,方才有人,让属下将此物转交于您。” 柳云霜接过竹管,打开。 里面,是一张极小的纸条。 纸上,只有两个字,和一个地址。 “药奴。安王府,西苑,假山后。” 柳云霜的瞳孔猛地一缩。 药奴。 这两个字,瞬间勾起了她前世一段被尘封的记忆。 她记得,上一世霍烬寒身边,似乎就有几个极为神秘的精通毒术的药人。 他们不通医理,却对天下奇毒了如指掌。 霍烬寒,竟然将他的人,安插在了安王府! 他到底,布了多大的一张网? “怎么了?”萧崇见她神色有异,立刻追问。 柳云霜迅速将纸条攥进手心,抬起头,那张沾染着尘灰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冰冷的嗜血的笑意。 “太子殿下,想不想,来一招引蛇出洞,人赃并获?” 一个时辰后。 一匹快马,疯了似的冲出难民营,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上的骑士,高声呼喊着:“找到了!找到龙血藤了!就在安王府!安王殿下心怀仁德,愿献出府中珍藏的龙血藤,救万民于水火!” 这声音,好比一道惊雷,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安王府内。 正在与心腹密议的安王萧景,听到这个消息,猛地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站了起来,“龙血藤?本王府里,何时有过这种东西?” 他身旁一个谋士模样的中年男人,脸色也是一变,急声道: “殿下,不好!这是太子的计!他们定是查到了什么,这是要逼我们自乱阵脚!” “慌什么!”安王毕竟也是在权力场里浸淫多年的人物,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他们没有证据!既然他们说本王有,那本王,就‘有’给他们看!” “传令下去,打开王府大门,就说本王欢迎太子和长公主,前来取药!” “殿下英明!”谋士立刻躬身道,“只是……府里那些‘药奴’,该如何处置?” 安王的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杀机。 “处理干净。” 然而,他话音未落。 一个侍卫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殿下!不好了!西苑……西苑那边,走水了!” “什么?”安王脸色大变,猛地冲出书房。 只见王府西边的夜空,已经被一片冲天的火光映得通红。 那火光之下,隐约还能听到几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完了。 安王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他所有用来脱身的棋子,全都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而此刻,公主府的车驾,在数百禁军的簇拥下,正浩浩荡荡地停在了安王府的大门前。 柳云霜走下马车,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又看了看安王府那洞开的好像巨兽之口的大门,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萧景,你以为烧了,就死无对证了吗? 霍烬寒送来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地址。 就在她准备下令进去的时候,沈云谏却带着一脸凝重的表情,从城里飞马赶了回来。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柳云霜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急切。 “公主,宫里出事了。” “贵妃娘娘,太子殿下的生母,刚刚在自己的寝宫里上吊自尽了!” 这个消息,好比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柳云霜的太阳穴上。 贵妃死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尽了? 她猛地回头,看向车驾里那个正因为安王府大火而面露得色的太子萧崇。 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柳云霜的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 好狠的手段! 好一招金蝉脱壳,弃车保帅! 贵妃一死,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即便安王府的罪证确凿,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安王和贵妃一,党联手做的可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一个自尽的贵妃,足以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保全她的儿子,保全她背后的整个家族。 而皇帝,为了皇室的颜面,为了朝局的稳定,也绝不会再深究下去。 安王又一次,从这张必死的网里,逃脱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可以反咬一口,说是太子为了争权夺利,逼死了自己的母妃! 这一局,他们不仅没有输,反而将了太子一军! 柳云霜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她看着安王府那冲天的火光,又看了看自己身后那些眼巴巴等着救命药材的灾民,第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她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可到头来,她依旧只是这些皇子们争权夺利棋盘上的一颗,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就在这时,车驾的帘子被猛地掀开! 第五十八章 她怎么可能会自尽 太子萧崇的身子,狠狠地晃了一下,好像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砸中了胸口。 他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得色的脸,在一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沈云谏垂下眼,不敢去看太子那双瞬间变得猩红的眼睛,只能艰难地重复了一遍:“贵妃娘娘……薨了。就在半个时辰前,在景仁宫,悬梁自尽。” 轰! 萧崇的脑子里,仿似有万千惊雷同时炸开,将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算计,都炸得粉碎。 母妃……死了? 自尽了? 不,这不可能! 就在今天早上,母妃还派人给他送来了他最爱吃的莲子羹,还叮嘱他,要他小心安王,说安王最近的动作,有些不对劲。 她怎么可能会自尽! “萧景!”一声饱含着无尽悲愤与杀意的嘶吼,猛地从萧崇的喉咙里迸发出来,“是你!是你逼死了我母妃!” 他再也控制不住,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拔出腰间的佩剑,就要朝着安王府那洞开的大门冲进去! “站住!” 一声清冷的断喝,好比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柳云霜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胳膊,拦住了他的去路。她的脸上,没有半分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你现在冲进去,能做什么?”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是去杀了安王,还是去质问他?你没有证据,你这样冲进去,只会坐实你为了争权夺利,不顾手足之情,逼死生母的罪名!” “你给我滚开!”萧崇的双眼赤红,理智早已被仇恨吞噬,“我母妃死了!我管他什么罪名!我只要萧景偿命!” “她是为了你才死的!”柳云霜猛地拔高了声音,那双凤眸死死地盯着他,没有半分退让: “她用自己的命,为你铺路,是想让你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不是让你像个莽夫一样,冲动行事,将她用命换来的机会,白白葬送!” “你现在冲进去,正中萧景下怀!他巴不得你闹,你闹得越大,父皇就越会觉得你心胸狭隘,难堪大任! 届时,他不仅能撇清所有嫌疑,还能踩着你母妃的尸骨,离那个位置更近一步!” 柳云霜的话,好比一把把锋利的刀子,血淋淋地剖开了萧崇那颗被悲痛和仇恨蒙蔽的心。 他手里的剑,剧烈地颤抖着,最终,“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是啊。 他不能冲动。 母妃用命给他换来的,是让他反击的机会,不是让他去送死的。 他看着眼前这个拦住自己的女人,看着她那张沾染了尘灰,却依旧清冷绝美的脸,看着她那双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的眼睛,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股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依赖感。 好像只要有她在,这天,就塌不下来。 “那……那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见的茫然与无助。 柳云霜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她需要的,不是一个会哭的太子,而是一个能为她所用的,手握重权的盟友。 “怎么办?”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太子殿下,你的母妃死了,可西山那数万灾民,还活着。他们还在等着救命的药。” 她的视线,越过萧崇,落在了安王府那冲天的火光之上。 “安王殿下既然愿意‘献出’龙血藤,我们,又岂有不收之理?” 萧崇猛地抬起头,他看着柳云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不能退。 他们不仅不能退,还要进! 还要用最强硬的姿态,踏进安王府的大门! “传令下去!”柳云霜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对着沈云谏和数百禁军,下达了命令。她的声音,清越而坚定,响彻了整个长街。 “封锁安王府!从现在开始,没有本宫和太子殿下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是!” 数百禁军,齐声应喝,声震四野。 他们迅速行动起来,将整个安王府,围得水泄不通,那肃杀的气氛,无异于直接宣告,安王谋逆! 安王府内。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安王萧景,听到外面那山呼海啸般的回应,脸色“唰”地一下,又白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贵妃自尽的消息传来,柳云霜和萧崇,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变本加厉!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是要不顾一切,将他往死里逼吗? “殿下,他们这是疯了!”谋士慌张地说道,“我们必须立刻派人进宫,向陛下求援!” “来不及了。”萧景死死地攥着拳头他看着外面那些盔甲鲜明的禁军,眼中闪过一丝毒辣的决绝,“既然他们想玩,那本王就陪他们玩到底!”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挤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大步流星地朝着王府门口走去。 “皇兄!”人未到声先至。 萧景一走出大门就扑向了萧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皇兄,弟弟听闻贵妃娘娘心里实在是悲痛万分!定是那些奸佞小人,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才让娘娘蒙受不白之冤想不开走了绝路啊!” 他这番表演堪称情真意切,若是放在平时定能博得一个兄弟情深的好名声。 可现在,看在萧崇眼里却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萧景。”萧崇看着他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最好祈祷母妃的死,与你无关。否则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皇兄何出此言!”萧景一脸的悲愤与无辜,“弟弟对贵妃娘娘的敬重天地可表!倒是皇兄你……你带着长公主领着这么多兵马围住我的王府是何用意?难道,你怀疑是我害了贵妃娘娘不成?” 他这是在倒打一耙。 柳云霜冷眼看着他的表演没有说话。 她只是对着身后的沈云谏递了一个眼色。 沈云谏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入了人群之中,带着几个亲卫直奔安王府西苑那片火场而去。 “皇兄,你倒是说话啊!”萧景见萧崇被自己堵得说不出话气焰更加嚣张,“你身为太子不思为母妃守灵,却在此地无端猜忌兄弟,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你就不怕父皇降罪于你吗?” 就在他步步紧逼之时柳云霜终于缓缓开口了。 “安王殿下,稍安勿躁。”她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种无法忽视的重量,“太子殿下悲伤过度,有些失了分寸还请王爷见谅。”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那双清冷的凤眸直直地看向萧景。 第五十九章 想必定是哪里传错了消息 “只是,我们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贵妃娘娘的事。而是奉了父皇的口谕前来感谢王爷愿意献出府上珍藏的龙血藤,救治西山那数万灾民。” 她刻意加重了“父皇口谕”和“献出”这两个词。 萧景的心,猛地一跳。 他看着柳云霜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可怕。 她这是在将他的军! 他若是说没有,就是抗旨不尊,罔顾百姓死活。 他若是说有,就等于是承认了,他府里藏着能解“腐骨草”之毒的圣药! “长公主说笑了。”萧景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本王何德何能,府上怎会有龙血藤这等神物。想必定是哪里传错了消息,是有人想故意挑拨本王与太子哥哥之间的关系。” “哦?是吗?”柳云霜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就在这时,沈云谏的身影,从安王府那片还在冒着黑烟的火场里,快步走了出来。 他的手上,捧着一个半尺来长的木匣。 那木匣被火烧得焦黑,却奇迹般地没有被完全烧毁。 “公主。”沈云谏走到柳云霜面前,将木匣呈上,“属下在西苑假山后的废墟里,找到了这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焦黑的木匣上。 安王萧景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那个匣子! 那是他用来存放那些“药奴”名册和毒物配方的! 他明明下令,要将所有东西都处理干净的! 怎么可能还会留下! 柳云霜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地打开了那个木匣。 匣子里,没有金银,也没有书册。 只有一把造型奇特的,好比蝎子尾巴一样的银色小勾,和几片被烧得残缺不全,却依旧能辨认出字迹的纸张。 “安王殿下,可认得此物?”柳云霜拿起那把银色的小勾,对着萧景,晃了晃。 萧景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不……不认得。”他矢口否认。 “不认得?”柳云霜轻笑一声,将那把银钩和残存的纸片,递给了旁边一位随行的太医。 “刘院使,你来看看。” 那位太医院使接过东西,只看了一眼,便失声惊呼:“这……这是‘蝎尾勾’!是南疆毒师用来从活人身上,提取毒血的工具!还有这……这上面写的,是‘腐骨草’的炼制方法!天啊!安王府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围观的百姓们,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安王府里有炼毒的方法?” “难不成,西山的毒,就是他放的?” “我的天!这也太歹毒了!” 萧景的身体,剧烈地晃动着,几乎站立不稳。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东西,为何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柳云霜的手里。 “安王殿下,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柳云霜的声音,好比九幽寒冰,瞬间冻结了安王所有的狡辩。 “来人!”她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对着身后的禁军,厉声下令,“给本宫搜!本宫倒要看看,安王府里,除了这些,还藏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柳云霜!你敢!”萧景终于撕下了伪装,面目狰狞地嘶吼起来。 然而,已经没有人再听他的了。 太子萧崇看着他那副败犬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病态的快意。他一挥手,禁军们便如潮水一般,涌入了安王府。 柳云霜没有进去。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这场由她亲手掀起的风暴。 她知道,这还不够。 单凭这些,还不足以将安王和他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 她需要一个活口。 一个能指认安王的,活的证据。 她转头看向沈云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地说道:“霍烬寒的人,找到了吗?” 沈云谏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没有找到活人。”他压低了声音,“但是在假山下面,发现了一间密室。里面……” 他似乎在斟酌着用词。 柳云霜的心,提了起来。 “里面有什么?” 沈云谏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 “里面,关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和柳姗,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这个念头,好比一道来自九幽地狱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柳云霜四肢百骸的血液。 和柳姗,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被关在安王府的密室里。 这些词句,每一个都像一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大脑,将那些她一直试图理清,却始终被迷雾笼罩的线索,用一种最血腥,最残忍的方式,串联了起来! 柳姗。 她那个所谓的,流落在外的双生妹妹。 她那个凭借着一张酷似母亲的脸,和一手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剑法,就轻易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的,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只有一个。 安王府里,竟然还藏着一个备用的! 好大的手笔!好深沉的算计! 柳云霜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她在这喧嚣的夏夜里,竟冷得浑身发抖。 她一直以为,柳姗只是她那个狼心狗肺的父亲柳承业,和毒妇余氏用来谋夺国公府和母亲声望的棋子。 可现在看来,这盘棋,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 大到,连当朝的亲王,都牵扯其中。 “人在哪里?”柳云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还在密室。”沈云谏的脸上,也满是惊疑,“属下怕打草惊蛇,只留了两个最可靠的亲卫守着。” “做得好。”柳云霜迅速冷静下来,那双被火光映照的凤眸里,闪烁着骇人的精光,“这件事,绝不能让太子知道。” 萧崇现在就是一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疯子,若是让他知道了安王府里还藏着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他只会立刻将那个女人拖出来,当成攻讦安王的又一个证据。 可那个女人,对柳云霜来说,绝不仅仅是一个证据那么简单。 她是揭开柳姗真实身份,撕碎柳承业和余氏那张伪善面具的,最关键的一把钥匙! “你带我过去。”柳云霜当机立断。 “公主,现在府里都是禁军人多眼杂……”沈云谏有些迟疑。 “正因为人多眼杂才是最好的掩护。”柳云霜的目光扫过那些正在王府里大肆搜查将一箱箱财物搬出来的禁军,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太子殿下现在,正忙着清点安王的‘罪证’没空理会我们。” 她说完便提着裙角,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那片还在冒着滚滚浓烟的西苑走去。 第六十章 太子萧崇 安王府西苑的火势,在禁军的刻意放纵下烧得正旺。 即便隔着半个府邸,那股夹杂着焦糊木头与血肉气息的热浪,依旧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柳云霜提着裙摆跟在沈云谏身后,穿行在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抄手游廊里。 四周是禁军们粗暴的翻找声,器物被砸碎的脆响和安王府下人们惊恐的哭泣求饶声。 这片往日里尊贵威严的王府,此刻无异于一个被强盗洗劫的破败货场。 而这场洗劫的总导演,太子萧崇正站在王府正殿前,看着一箱箱金银珠宝一卷卷名人字画被从库房里抬出来他那张因丧母而悲痛的脸上,正逐渐被一种扭曲的复仇快感所占据。 没有人注意到柳云霜和沈云谏的身影。 “公主,就是这里。” 沈云谏在一座被烧得只剩下半边骨架的假山前停下脚步。 他拨开一丛被熏得焦黑的翠竹,露出下面一个被巧妙掩盖住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一股阴冷潮湿混合着浓重草药味和腐朽气息的霉味,从洞口里扑面而来。 柳云霜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她没有半分迟疑提着灯笼第一个弯腰钻了进去。 一条狭窄而陡峭的石阶盘旋向下通往未知的黑暗。 石壁上满是湿滑的青苔空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愈发浓重。 走了约莫百步,眼前豁然开朗。 一间约莫有寻常卧房大小的石室,出现在眼前。 石室里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几盏忽明忽暗的油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一片昏黄。 石室正中,是一个巨大的药炉,炉火早已熄灭,只剩下满地黑色的药渣。 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造型诡异的铁钩,铁链,和叫不出名字的刑具,上面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暗褐色血迹。 而在石室最里面的角落里,一张铺着发霉稻草的石床上,蜷缩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囚衣,手脚都被粗重的铁链锁着,头发枯黄,面容枯槁,仿似一具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干尸。 可当柳云霜将手中的灯笼,移到那张脸上时,即便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的心脏,还是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那张脸,即便瘦得脱了相,即便沾满了污秽,可那眉眼,那轮廓,分明就是柳姗! 不,不对。 柳云霜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女人眉心处。 那里,光洁一片,没有柳姗那颗刻意点上去,用来模仿母亲的朱砂痣。 似乎是察觉到了光亮和生人的气息,石床上的女人,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了几声意义不明的好比幼兽悲鸣般的呜咽。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空洞,麻木,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似连魂魄都被人抽走了。 “你是谁?”柳云霜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女人看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本宫问你话。”柳云霜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压迫。 女人依旧不说话,只是将自己缩得更紧了,好像这样就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样。 柳云霜的耐心,正在一点点被耗尽。 她看着这张和柳姗一模一样的脸,心中的恨意和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猛地蹲下身,一把捏住了女人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看着我!”柳云霜的声音,冷得好比刀锋,“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把你关在这里的?安王萧景吗?还是柳承业?余氏?” 她每说一个名字,女人眼中的恐惧就加深一分。 当听到“余氏”两个字时,她的身体,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痉挛,那双涣散的瞳孔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波澜。 柳云霜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 她松开手,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平安扣,上面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霜”字。 这是母亲当年,亲手为她雕刻的。柳姗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只是上面的字,是一个“姗”字。 “你认得这个吗?”柳云霜将平安扣,递到了女人的眼前。 女人看着那枚平安扣,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慢慢地聚焦了。 她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太久没有开口,只能发出几声嗬嗬的怪响。 许久,许久。 一个比砂纸摩擦还要难听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嘴唇里,挤了出来。 “姐……姐?” 这个字,好比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柳云霜的头顶!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太过震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撞进了沈云谏坚实的怀里。 姐姐? 她叫她,姐姐? “你……说什么?”柳云霜的声音,都在颤抖。 女人看着她,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慢慢地蓄起了泪水。那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冲刷出两道黑色的痕迹。 “姐姐……是我……我是阿月啊……” 她一边哭,一边用那只没有被铁链锁死的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指向了自己的眉心。 “我的痣……我的痣被她用药水点掉了……她说……她说我们只能活一个……” “她说……只有最像‘那个人’的才能活下去……” 轰! 柳云霜的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阿月。 柳月。 柳姗。 柳霜。 春夏秋冬,霜雪雨月。 原来,她们不止两个。 而是四个! 好一个余氏!好一个柳承业! 他们到底,制造了多少个和母亲容貌相似的“怪物”!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她是谁?”柳云霜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才能勉强维持住自己不至于当场失控,“是余氏吗?” “是……”阿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余夫人……她把我们四个,从小就关在一个地方……教我们读书,写字,练剑……” “她说,我们是已故大将军夫人的血脉,我们是这世上最高贵的女子。” “她说,只要我们听话,只要我们能变得和画像上的那个人一模一样,我们就能代替她,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 第六十一章 还有一个她在哪? 阿月的话,断断续续,却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将一个埋藏了十几年的惊天阴谋,血淋淋地剖开在了柳云霜的面前。 这不是简单的偷梁换柱,鸠占鹊巢。 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从她们出生前,就开始策划的培养“替代品”的计划! 而她柳云霜,那个真正的国公府嫡女,才是那个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被“替代”掉的多余的人! “那柳姗呢?”柳云霜的声音,已经冷到没有一丝温度,“她为什么被选中了?” “因为……因为她的剑,练得最好……”阿月的声音里,充满了嫉妒与不甘,“余夫人说,她的剑,已经有了画像上那个人,七分的神韵……所以她被送去了国公府……” “而我因为学得不好,就被送到了这里……她说我是备用的……” 备用的。 多么残忍,又多么讽刺的词。 柳云霜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这死寂的石室里回荡,显得格外的凄厉,也格外的悲凉。 她笑自己前世愚蠢,错信豺狼,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她更笑自己今生自负,以为自己是执棋复仇的唯一主角,却不想,在这盘深不见底的棋局里,连她的仇人,都有一个“备用”的。 “最后一个呢?”柳云霜止住了笑,那双凤眸里,最后一点情绪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算计,“除了你和柳姗,还有一个她在哪?” 阿月的身体,猛地一抖眼中的恐惧,甚至超过了方才。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拼命地摇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说谎。”柳云霜的声音,好比来自九幽地狱的催命符,“告诉我,她在哪里。” “我不能说……我说了,我会死的……她会杀了我的!”阿月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她抱着头,在石床上疯狂地尖叫起来。 就在这时。 石室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出鞘的锐响! “不好!”沈云谏脸色一变,立刻将柳云霜护在了身后,压低了声音,“有人来了!”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沉。 她迅速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已经陷入癫狂的阿月,又看了一眼石室唯一的出口。 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她不能让这个女人,落到太子萧崇的手里。 更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带上她!”柳云霜当机立断,对着沈云谏下令。 沈云谏没有半分迟疑,他上前一步,一剑就劈断了锁住阿月的铁链。 那清脆的响声,让阿月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沈云谏懒得跟她废话,直接一个手刀,劈在了她的后颈上。 阿月的身体一软便晕了过去。 沈云谏将她像扛一个麻袋一样,扛在了肩上,另一只手则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护在了柳云霜的身前。 “公主,跟紧我。” 他说完身影一闪,便率先冲出了石室。 石阶之上七八个手持利刃的黑衣人,正与守在外面的两个公主府亲卫缠斗在一起。 那两个亲卫武功不弱,却显然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早已是险象环生。 看到沈云谏冲出来,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杀!一个不留!” 他们的目标,显然不是柳云霜,而是沈云谏肩上那个不省人事的阿月! “找死!” 沈云谏一声低吼,那把陪他征战沙场的长剑,瞬间化作一道惊鸿。 他的剑,没有半分花哨,招招都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杀人技。 只一个照面,便有两个黑衣人,捂着喉咙,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剩下的黑衣人见势不妙,互相对视一眼,竟是悍不畏死地同时朝着沈云谏攻了过来! 他们这是要用自己的命,来拖住他! 柳云霜站在沈云谏身后,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眼神一片冰冷。 这些人,不是安王的人。 安王府的死士,早在火场里,就被霍烬寒和沈云谏杀得差不多了。 这些人,招式更狠,也更不要命。 他们是…… 柳云霜的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个名字。 “小心!”她忽然对着一个正在与黑衣人缠斗的亲卫,厉声喊道。 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 那个黑衣人,眼看就要被亲卫一剑刺中,脸上却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他竟是不闪不避,任由那长剑刺穿自己的胸膛,同时他的手中,猛地射出了一枚淬着幽蓝毒光的袖箭! 那袖箭的目标,不是亲卫,也不是沈云谏,而是被沈云谏护在身后的柳云霜!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沈云谏即便反应过来,想要回身救援,也已是鞭长莫及!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枚淬毒的袖箭,好比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朝着柳云霜的咽喉,激射而去! 柳云霜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想躲,可那袖箭的速度实在太快,她根本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再一次将她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色的身影,仿似从地狱深处闪现,快得好比一道闪电。 他甚至没有用任何兵器,只是伸出了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生生地抓住了那枚淬毒的袖箭! “噗嗤!” 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 袖箭穿透了那人的掌心,带出一串刺目的血珠。 可那人的身体,却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他缓缓地转过身。 一张俊美到妖异,却又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出现在了柳云霜的面前。 是霍烬寒!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躺在偏殿的床上,奄奄一息吗? “你……”柳云霜的脑子,一片空白。 霍烬寒没有看她,他那双猩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剩下的那几个黑衣人,声音沙哑得好比砂纸在摩擦。 “玄衣卫办事,不想死的滚。” 玄衣卫! 那几个黑衣人听到这个名字,脸色瞬间大变,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恐。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再不敢有半分恋战,转身就朝着石阶上方逃去。 霍烬寒没有追。 他只是缓缓地松开了手。 那枚穿透了他掌心的袖箭,“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朝着柳云霜的方向,倒了下去。 “霍烬寒!” 柳云霜下意识地伸手,将他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第六十二章 这个天底下最大的蠢货! 他滚烫的身体,重重地砸进她的怀里。 那重量,带着一股灼人的热度和浓郁的血腥气,透过单薄的衣料,狠狠地烙在柳云霜的肌肤上,也烙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僵硬。 她低头,看着怀里这张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俊美脸庞,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痛苦蹙起的眉头,一股荒谬到极致的怒火,毫无预兆地从她心底最深处,猛地窜了出来! 蠢货! 她心里在无声地尖叫。 这个天底下最大的蠢货! 他以为他是谁?刀枪不入的神明吗?他明明已经身受重伤,明明已经是一副随时都会咽气的鬼样子,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还要不自量力地替她挡下那枚毒箭! 他知不知道,他手上的毒,和西山难民营那些灾民中的是同一种! 他知不知道,他这样死了,她找谁去要那份该死的名单!找谁去解开那四个女人的惊天秘密! 他知不知道,他这样死了,她…… 她会…… 柳云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公主!” 沈云谏已经解决了那几个逃窜的黑衣人,他快步冲了过来,看到柳云霜怀里抱着浑身是血的霍烬寒,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霍烬寒那只被洞穿的,已经开始泛起乌黑色的右手上。 “是腐骨草的毒!”沈云谏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而且,是提纯过的剧毒!必须马上救治!” 柳云霜没有说话,她只是死死地抱着怀里这个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的男人,那张沾染了尘灰的脸上,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这里不能待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好比冰渣,“太子的人很快就会搜到这里。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可是……”沈云谏看了一眼自己肩上扛着的阿月,又看了一眼柳云霜怀里的霍烬寒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从原路出去,必定会撞上太子。到时候,这两个人我们都解释不清。” “谁说要从原路出去?”柳云霜抬起眼那双凤眸里,闪烁着骇人的精光,“霍烬寒能悄无声息地进来,这里就一定有第二条路。” 沈云谏心头一凛他立刻明白了柳云霜的意思。 他将肩上的阿月交给身旁一个亲卫,自己则提着灯笼开始在这间充满了血腥与腐臭气息的石室里快速地搜寻起来。 果然在那个巨大的药炉后面,他发现了一块与周围石壁颜色略有不同的石砖。 他伸手一推石砖应声而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更加幽深黑暗的密道。 “公主,这边!” 柳云霜抱着霍烬寒在沈云谏和亲卫的护送下,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那条未知的密道。 身后安王府的喧嚣与火光,被厚重的石门彻底隔绝。 密道的尽头是一处早已荒废的位于京城贫民窟里的民宅。 沈云谏显然早有准备他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将霍烬寒和阿月安置在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后院厢房里。 “公主,我已经派人去请城中最好的金疮大夫了。”沈云谏看着床上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男人眉头紧锁。 “来不及了。”柳云霜的声音,异常冷静。 她撕开霍烬寒右手上的衣袖,看着那已经蔓延到手肘的乌黑色眼神锐利如刀: “寻常大夫解不了这个毒。去给我拿一套银针一瓶烈酒还有把我们从难民营带回来的药材全都拿过来。” 沈云谏虽然不解,却没有半分迟疑立刻转身去办。 很快他便带着一个满头白发,神情倨傲的老者一同走了进来。 “公主,这位是回春堂的孙圣手乃是京中外科第一人。” 那孙圣手显然是被强请来的脸上满是不悦。 他看了一眼床上霍烬寒的伤势又瞥了一眼柳云霜,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老夫还当是什么疑难杂症原来不过是被毒箭所伤。”他捻着自己的山羊胡,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只是这毒已经攻心,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了。公主殿下,还是早些准备后事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床上躺着的,不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而是一只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 沈云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柳云霜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她接过沈云谏递来的银针,用烈酒仔仔细细地消了毒,然后,她俯下身,在那孙圣手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手法精准而迅速地,将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了霍烬寒手臂上方的几处大穴。 “你……你这是做什么?”孙圣手大吃一惊,“此乃‘锁脉针法’,一旦封住血脉,毒气虽然暂时不会上行,可这条手臂,也就彻底废了!你一个女子,怎会如此狠毒的针法!” 柳云霜没有理会他的大呼小叫,她只是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 封住了血脉,她又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在霍烬寒掌心那处已经变得乌黑发亮的伤口上,没有丝毫犹豫地,划开了一个十字。 黑色的毒血,立刻涌了出来。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孙圣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柳云霜的鼻子骂道,“强行放血,只会加速他的死亡!你这哪里是救人,分明是杀人!” “聒噪。”柳云霜终于抬起眼,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若想看,就闭上嘴。若不想看,就滚出去。” 那眼神,冰冷刺骨,竟让行医一生,见惯了王公贵族的孙圣手,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这种寒冷程度非常可怕。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柳云霜已经从药包里,取出了几味最寻常不过的草药,混合着一些黑色的粉末,用烈酒调和成一团黏糊糊的药膏,然后,她竟直接用手,将那药膏,厚厚地敷在了霍烬寒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第六十三章 以脏克毒,反有奇效 “荒唐!简直是荒唐!”孙圣手再也看不下去了,“用这些不入流的草药,去解腐骨草的剧毒,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老夫行医五十年,从未见过如此……”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在那团黑色的药膏覆盖下,霍烬寒伤口处流出的毒血,颜色,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变淡。 从一开始的纯黑,变成了深褐,又从深褐,变成了暗红。 虽然依旧可怖,可那股死亡的乌黑之气,竟真的被遏制住了! 孙圣手的眼睛,瞬间瞪得好比铜铃,他那张倨傲的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惊和骇然。 这怎么可能!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床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死死地盯着那团药膏,嘴里喃喃自语: “不对……这不对啊……金线莲配穿心石,固然能解百毒,可药性相冲,必须以龙血藤调和……你这……你这黑色的粉末是什么?为何能代替龙血藤的功效?” 柳云霜用一块干净的布,将霍烬寒的伤口包扎好,这才站直了身体,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是锅底灰。” “什么?”孙圣手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烧了百年的房梁上刮下来的锅底灰。”柳云霜的声音,平静无波,“以毒攻毒,固然是解毒的上策。可有些时候,以脏克毒,反有奇效。这是我母亲,在南境战场上,从一个将死的老兵那里,学来的土方子。” “孙圣手行医五十年,救的都是达官显贵,自然,是瞧不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的。” 她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孙圣手那张老脸上。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化作了深深的羞愧和敬畏。 他对着柳云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公主殿下医术通神,是老夫,有眼不识泰山班门弄斧了。” 这一刻他对眼前这个女人的看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是什么金枝玉叶的草包公主。 她是一个真正懂医且有着超凡见识和魄力的奇女子。 柳云霜没有理会他的吹捧她看着床上那个呼吸虽然依旧微弱,脸色却明显好转了一些的男人,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才稍稍落下。 她救他不是因为她想救他。 她只是不想让他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他欠她的还没还清。 “看好他。”她对着孙圣手冷冷地吩咐了一句,然后转身走出了厢房。 另一间屋子里,被点了睡穴的阿月,也已经悠悠转醒。 看到柳云霜,她眼中的恐惧,再次浮现。 “你到底是谁?”柳云霜在她面前坐下,开门见山,“那个平安扣,你又是从何得来?” 阿月看着她,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是……是有人给我的……他说,只要我拿着这个,就能找到姐姐……就能活下去……” “谁?” “我不知道……”阿月拼命地摇头,“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上戴着面具,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他只说,他是奉了他主人的命令,来救我的。” 黑衣,面具。 玄衣卫。 是霍烬寒的人。 柳云霜的心,又是一沉。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安王府的秘密,早就知道了还有一个“柳月”的存在。 他到底,还瞒着她多少事! “最后一个问题。”柳云霜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海,死死地盯着她,“你们四个人里,那个叫‘柳雪’的,她在哪?” 提到这个名字,阿月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极度的恐惧。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牙齿不停地打着颤。 “她……她是个疯子……”阿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比柳姗还要狠……她说,我们都是赝品,只有她,才是最完美的……她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她会杀了所有挡她路的人……” “她在哪里?”柳云霜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审问一个死囚。 “我……我真的不知道……”阿月哭了起来,“我只知道,一年多以前,她就被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带走了……余夫人说,她要去一个,比国公府,还要尊贵的地方……” 比国公府,还要尊贵的地方。 柳云霜的脑海里,瞬间只剩下一个地方。 皇宫。 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她的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 一个比柳姗更狠,更完美的“替代品”,被安插进了皇宫。 他们的图谋,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可怕。 就在这时,沈云谏的身影,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异常凝重。 “公主,安王府那边,有消息了。” 柳云霜猛地站起身。 “说。” “太子殿下,在安王府,搜出了安王与南境敌国私通的书信,还有他豢养死士,意图谋逆的铁证。如今,人赃并获,安王已经被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这个结果,在柳云霜的意料之中。 安王一倒,太子在朝中的最后一个对手,也彻底消失了。 “只是……”沈云谏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迟疑,“太子殿下在搜查安王府时,似乎还发现了一些……关于国公府的东西。” 柳云霜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什么东西?” “是……是国公爷,柳承业,写给安王的一些密信。”沈云谏的声音,压得极低,“信上的内容,似乎是关于……当年大将军夫人在战场上……孤立无援的真相。” “还有……”沈云谏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复杂神色。 “太子殿下,他还找到了柳姗。她似乎在安王府出事之前,就被人秘密送了过去。现在,她正跪在宫门前,披麻戴孝,说是……要为含冤自尽的贵妃娘娘,讨一个公道。” “她还说,她手上有长公主殿下您,与宦官私通,构陷忠良,意图霍乱朝纲的证据。” 他滚烫的身体重重地砸进她的怀里。 那重量带着一股灼人的热度和浓郁的血腥气,透过单薄的衣料狠狠地烙在柳云霜的肌肤上也烙在了她的心上。 第六十四章 烙在了她的心上 他滚烫的身体,重重地砸进她的怀里。 那重量,带着一股灼人的热度和浓郁的血腥气,透过单薄的衣料,狠狠地烙在柳云霜的肌肤上,也烙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沈云谏最后那几句话,好比淬了毒的魔音,在她耳边反复回荡。 柳姗。 跪在宫门前。 披麻戴孝。 指控她与宦官私通,霍乱朝纲。 呵。 好一招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柳云霜的指尖,冰冷得好比死人。 她指尖的白玉平安扣,被她攥得滚烫,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好比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都在发疼。 她缓缓地将怀里这个不省人事的男人,交给了沈云谏。 “带他进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似一潭看不见底的深渊。 沈云谏看着她那双空洞得没有半分情绪的凤眸,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劝阻:“公主……” “这是命令。”柳云霜打断了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藏污纳垢的民宅。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清晨的冷风,吹在她那张沾染了尘灰与血迹的脸上,却吹不散她眼底那即将燃尽一切的疯狂火焰。 柳姗,你不是想玩吗? 好。 我今天就陪你玩到底。 我倒要看看,是你那张虚伪的面具硬,还是我这两世积累下来的血海深仇,更硬! 一个时辰后,皇城宫门。 这里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柳姗就跪在宫门正中央,她换上了一身粗布孝衣,未施粉黛的脸上挂满了泪痕,那张与柳云霜有七分相似的脸,此刻看起来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她的身旁,还跪着几个同样披麻戴孝的言官,正是之前被太子打压的王御史的同党。 他们一边哭,一边向周围的百姓,声泪俱下地控诉着长公主柳云霜和太子萧崇的“滔天罪行”。 “苍天无眼啊!贵妃娘娘仁德宽厚,竟被奸人所害,含冤自尽!” “长公主柳云霜,身为女子,不守妇道,与宦官私通,结党营私,构陷忠良,逼死贵妃,天理难容啊!” “太子殿下受其蒙蔽,为虎作伥,如今更是要将这盆脏水,泼到一心为国的安王殿下身上,我等就算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为贵妃娘娘,为安王殿下,讨一个公道!” 他们的哭诉极具煽动性,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早已被他们带偏了节奏,义愤填膺。 “真是没想到长公主居然是这种人!” “是啊,前几天还看她为了灾民忙前忙后,以为她改邪归正了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与宦官私通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太子萧崇就站在不远处,他一夜未眠双眼布满了血丝,听到那些百姓的议论和柳姗等人的哭诉气得浑身发抖,几次都想冲上去却又被身边的侍卫死死拉住。 他知道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他一开口就会被扣上“恼羞成怒,意图灭口”的帽子。 就在这片嘈杂与混乱之中,一辆华丽的公主府马车缓缓地驶了过来。 所有人的声音都下意识地小了下去。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那辆马车。 车帘掀开,柳云霜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她换上了一身素白的长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脸上未施任何脂粉却依旧难掩那倾城的容色。 只是那张绝美的脸上此刻没有半分表情,那双凤眸冷冷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股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威严竟让所有接触到她视线的人,都感觉心头一寒不自觉地垂下了头。 她走下马车没有看那些百姓,也没有看太子而是径直走到了跪在地上的柳姗面前。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 “贵妃娘娘薨逝姐姐心里也难过。可你这般跪在宫门口,披麻戴孝若是让父皇知道了,岂不是要说我们皇家失了体统?” 她一开口就将柳姗的行为,定性为了“不懂规矩,有失体统”。 柳姗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看着柳云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与得意。 “姐姐?”她冷笑一声那声音,与她那副柔弱的外表截然相反,“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姐姐。我娘说了我只有一个姐姐她叫柳霜,是个顶天立地光风霁月的大英雄,而不是一个与阉人私通残害忠良的毒妇!” 她的话好比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向柳云霜。 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点明了她柳姗,才是国公府真正的嫡女,而柳云霜不过是个冒牌货。 “放肆!”太子萧崇再也忍不住,怒喝一声,“柳姗!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太子殿下,我有没有胡言乱语,你心里最清楚。”柳姗转头看向他,眼中充满了失望与悲痛: “我本以为,你是一代明君,能明辨是非。却不想,你也被这个妖女所迷惑,竟为了她,连自己的生母都可以不管不顾!” 她这番话,更是诛心。 直接将萧崇,钉在了“不忠不孝”的耻辱柱上。 柳云霜看着她这番精彩的表演,心中竟没有半分波澜。 她只是淡淡地说道:“妹妹说我与宦官私通,可有证据?” “证据?”柳姗冷笑起来,“你深夜私会霍烬寒,将他带回公主府藏匿,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这难道不是证据吗?” “霍千岁是为了救我,才身受重伤,如今正在公主府养伤,此事太子殿下知晓,父皇也派了太医前来诊治。怎么到了妹妹你的嘴里,就成了私通藏匿?” 柳云霜不紧不慢地反问,“还是说,在妹妹看来,见义勇为,救人性命,也是一种罪过?” “你!”柳姗被她噎得一窒。 “妹妹又说我构陷忠良,不知你说的忠良,是安王殿下,还是你身边的这几位大人?”柳云霜的目光,扫过那几个跪着的言官,眼神里充满了讥讽。 “安王府私藏剧毒,豢养死士,人赃并获,如今已被打入天牢。这几位大人,身为安王同党,罔顾国法,颠倒黑白,也难逃罪责。本宫与太子殿下,不过是奉旨查案,拨乱反正,何来构陷一说?” “难道,在妹妹眼里,安王谋逆是忠,我等查案,反倒是奸了?” 第六十五章 一叠泛黄的信纸 柳云霜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三言两语,就将柳姗所有的指控,都驳斥得体无完肤。 周围的百姓们也开始窃窃私语,风向似乎又有了转变。 柳姗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她没想到柳云霜竟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但她既然敢来自然是做足了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悲愤欲绝的表情。 “姐姐,你巧舌如簧黑的都能被你说成白的。我说是说不过你。”她说着,缓缓地从怀里取出了一叠泛黄的信纸,“但是白纸黑字总是做不了假的!” “这是我爹柳承业,临终前交给我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当年我娘是如何在战场上被奸人所害,孤立无援,力竭而亡的!” “而那个与敌国私通出卖了军情的奸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的亲生母亲,当年跟在我娘身边名为副将实为监军的林氏!” 这句话好比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砸在了柳云霜的头顶!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说什么? 她的母亲林氏是害死大将军夫人的叛徒? 这怎么可能! 她娘是陪着大将军夫人,一起战死沙场的! “你胡说!”柳云霜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看!”柳姗将那叠信纸,高高举起对着所有人展示,“这上面有我爹的亲笔签名,还有林氏与敌国将领来往的密信!铁证如山!” “柳云霜!你娘是叛徒你就是叛徒的女儿!你根本不配做国公府的嫡女更不配享用长公主的尊荣!” “你和你那个阉人才是一丘之貉!你们都该死!都该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柳姗的声音凄厉而怨毒,好比来自地狱的诅咒。 周围的百姓们,彻底被煽动了。 叛国! 这可比私通,比构陷,要严重一万倍! “杀了她!杀了这个叛徒的女儿!” “把她赶出京城!” 无数的谩骂,好比最污秽的脏水,朝着柳云霜铺天盖地地泼了过来。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捡起地上的石子和烂菜叶,朝着她扔了过来。 太子萧崇想要上前护住她,却被柳姗身边的言官死死拦住。 “太子殿下!您可要看清楚了!您要护着的是一个叛国贼的女儿!” 沈云谏带着亲卫,组成了一道人墙,将那些杂物挡在了外面,可他们挡得住石子,却挡不住那一句句诛心的话语。 柳云霜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站在那片唾骂与攻击的中心。 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她看着柳姗那张写满了胜利与快意的脸,看着她手中那份所谓的“铁证”,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她的脚底板,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她知道,柳姗没有说谎。 那些信,恐怕是真的。 但不是她母亲写的。 而是她那个狼心狗肺的父亲,柳承业,亲手伪造的! 他为了扶持自己的私生女,为了掩盖自己当年见死不救的罪行,竟然不惜,给她那早已战死沙场的结发妻子,扣上这样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 虎毒尚不食子。 柳承业,你简直,禽兽不如! 柳云霜笑了。 在那片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中她缓缓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妖冶而凄美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她缓缓地抬起了手。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反驳要辩解。 可她却只是对着自己的发髻轻轻一抽。 那根用来固定长发的玉簪被她抽了出来。 满头青丝在那一瞬间,如墨云般倾泻而下随风狂舞。 她就那样披散着头发,一步一步朝着柳姗走了过去。 她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势就攀升一分。 那股与生俱来的流淌在她血脉里的属于将门的铁血与杀伐之气,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柳姗看着她竟被她这股骇人的气势,吓得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你想干什么?” 柳云霜没有回答她。 她只是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在那双写满了惊恐的眼睛的注视下,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玉簪。 那玉簪的尖端锋利无比,在晨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她想做什么? 她要杀了柳姗吗? 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以为下一秒就会血溅当场的时候。 一个威严而苍老的声音好比暮鼓晨钟,从那紧闭的宫门之后滚滚而来。 “住手。”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紧接着那两扇沉重的朱红色宫门,在一阵“嘎吱”的声响中缓缓地向两侧打开。 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头发花白,面容威严的老者,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缓缓地走了出来。 是皇帝。 他竟然亲自出来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太子萧崇和柳姗,全都脸色大变,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只有柳云霜,依旧那样站着。 披散着长发,手持着玉簪,像一尊不肯屈服的绝美的杀神。 皇帝的目光,越过跪了一地的人群,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 他看了她许久,许久。 然后,他缓缓地开口,问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的话。 “柳云霜,你可知罪?” 那句“你可知罪”,好比一座无形的大山,带着皇权天威,轰然压下。 空气,在那一刻,仿似凝固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跪在地上的柳姗,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勾起了一抹得意的残忍的弧度。她知道,柳云霜完了。在天子面前,被问罪,无论她答什么,都是死路一条。 太子萧崇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他看着那个孤零零站着,仿似狂风中一株随时都会折断的白蔷薇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无力的绝望。 只有沈云谏,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的手,已经悄然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只要她一声令下,他便会带着身后的沈家军,杀出一条血路。 即便,是与这整个天下为敌。 柳云霜没有回头,可她似乎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沉默却坚定的视线。 她缓缓地将那根锋利的玉簪,重新插回了发间。 然后她迎着皇帝那深邃如海的目光,不闪不避不卑不亢。 她没有跪下。 她只是对着皇帝,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之礼,声音清越,响彻了整个宫门前的长街。 “回陛下,臣女不知何罪之有。” 她顿了顿,不等皇帝发作,声音陡然拔高,那双凤眸里,燃起了两簇熊熊的烈火。 “臣女只知,我母亲柳霜,一生为国,镇守南境十数年,大小战役上百场,护我大夏半壁江山,保我京城万民安康!她是大夏的战神,是百姓的守护神!她的忠魂,至今还镇着南境的宵小,令敌寇不敢来犯!” “她的功绩,陛下您亲笔御封!她的牌位,至今还供奉在忠烈祠,享万民香火!” “今日,却有人拿着几封不知真假的所谓‘密信’,当着这天下百姓的面,污蔑她通敌叛国!将一盆脏得不能再脏的污水,泼在了我大夏战神的英名之上!” 第六十六章 都牢牢地网了进去! “陛下!臣女之母,一生忠烈,天地可鉴!她的英魂若是在天有灵,听闻今日这般污蔑,又该是何等的心寒与悲愤!” 她向前踏出一步,那素白的身影在晨光中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直指龙颜。 “陛下当年亲赐我母‘护国’二字,亲笔为我柳家题下‘满门忠烈’的匾额! 如今,这‘护国’二字,难道就要因为几封来历不明的书信,变成一个笑话吗?这‘满门忠烈’的匾额,难道就要被我亲手摘下,换成‘通敌叛国’的骂名吗?” “若真是如此,那臣女今日,无话可说。” 她说着,竟真的缓缓抬起手,作势要去解开头上的玉簪。 “臣女便以这一腔血,溅于这宫门之前,去九泉之下,亲自问一问我母亲,她当年拼死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这番话,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她不是在为自己辩解,她是在质问!是在逼宫! 她用母亲的赫赫战功和皇帝亲赐的荣耀,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皇帝,将整个大夏的颜面,都牢牢地网了进去! 皇帝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看着眼前这个披散着长发,眼神倔强好比一头幼狼的女子,尘封的记忆深处,似乎浮现出了另一张同样绝美,却更加张扬的面容。 那是二十年前,那个同样一身白衣,手持长枪,立于万军阵前,对他笑言“陛下且安坐,待臣为您取下敌将首级”的女人。 像。 实在是太像了。 “呈上来。”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身旁的总管太监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从柳姗手中,取过了那叠信纸,恭敬地呈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众人紧张压抑的呼吸声。 柳姗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地盯着皇帝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出些什么,可那张脸,却好比深渊,让她什么都看不透。 许久,皇帝终于看完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叠信纸,递给了身后的太子萧崇。 “你也看看。” 萧崇的心猛地一沉,他接过信,只看了几页,脸色就变得铁青。 信上的笔迹,确实是柳承业的,上面详尽地描述了“林氏”是如何一步步与敌国接触,如何传递情报,最终导致大将军夫人兵败被围的“真相”。 后面附带的几封所谓“密信”,更是模仿得惟妙惟肖,即便拿到大理寺去验,怕是也验不出什么破绽。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用死人,用无法辩驳的“证据”,精心布置的必杀之局! 萧崇拿着信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看向柳云霜,那双桃花眼里,第一次染上了真实的无力与绝望。 “柳姗。”柳云霜的声音,却在此刻,再次响了起来,依旧是那样的清冷,那样的平静,仿似这滔天的巨浪,根本无法撼动她分毫,“你说,这些信,是你爹柳承业,临终前交给你的?” “是!”柳姗昂着头,理直气壮。 “你说,信上所写,句句属实,是我娘林氏,害死了大将军夫人?” “铁证如山,容不得你狡辩!” “好。”柳云霜点了点头,她没有再看柳姗,而是将视线,重新投向了高台之上的皇帝,“陛下,既然柳姗口口声声,说她是受了先父柳承业的遗命,前来揭发‘真相’,说她才是大将军夫人的亲生女儿,那臣女,今日也想请陛下,为臣女做主,辨一辨这真伪。” 皇帝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你想如何辨?” 柳云霜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嗜血意味的弧度。 “很简单。”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我母亲柳霜,名震天下的是她的枪法,可真正让她立于不败之地的,却是她的剑法。” “那套剑法,名为‘霜杀’,是她融合百家之长,在南境的尸山血海中,亲手所创。这套剑法,只传柳家嫡女,不传外人。” “柳姗,你既说你是我母亲的女儿,那我今日,便与你在这宫门之前,当着陛下与天下百姓的面,比一比这套‘霜杀’剑法!” “你若能胜过我,那我柳云霜,连同我那所谓的‘叛国’的母亲,立刻自裁于此,以谢天下!” “可你若是输了……” 她的声音陡然一厉,那双凤眸之中,杀机毕现! “那你和你背后那些颠倒黑白,意图污蔑我大夏战神英名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用你们的项上人头,来祭我母亲的在天之灵!”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比剑? 她竟然要和柳姗比剑?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似的眼神看着柳云霜。 谁不知道,长公主柳云霜,从小娇生惯养,最是厌恶舞刀弄枪。 而柳姗,却是凭借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才得了“小将军”的美名,收拢了无数大将军旧部的人心! 这哪里是比剑,这分明是自取其辱,是主动将自己的脖子,往人家的刀口上送! 太子萧崇更是急得脸色发白,他刚要开口阻止,却被皇帝一个眼神,给压了回去。 皇帝的眼中,闪烁着一丝谁也看不懂的精光。 他看着柳云霜,这个提议,对他而言,无疑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无论是真是假,今日之事,都必须有一个了断。 而用这种方式了断,既能平息民愤,又能保全皇家的体面,更能让他看清楚,这两个女子,到底谁,才是那头猛虎的后代。 “好。”皇帝缓缓开口,一锤定音,“朕,准了。” 柳姗的心中,涌起一股狂喜! 她几乎要当场笑出声来!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 柳云霜,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了! “姐姐既然有此雅兴,妹妹,自当奉陪。”她故作谦逊地应下,眼底的得意与残忍,却是再也掩饰不住。 很快,两把一模一样的长剑,被侍卫呈了上来。 那剑,通体银白,剑身狭长,剑柄处,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寒霜之花,正是当年大将军柳霜的佩剑,“惊鸿”的仿制品。 柳姗率先接过一把剑,她手腕一抖,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那身姿,那气度,确有几分将门虎女的风范,引得周围一些大将军的旧部,都忍不住暗暗点头。 第六十七章 那一瞬间,融为了一体 柳云霜也接过了另一把剑。 她只是随意地将剑提在手中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可不知为何,当那把剑落入她手中的那一刻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她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 那现在的她就是剑的本身。 人与剑,似乎在那一瞬间融为了一体。 “姐姐,请了。”柳姗虚伪地行了一个礼,再不犹豫脚尖一点,整个人便好比一只翩飞的蝴蝶,朝着柳云霜飘然而至。 她手中的剑,化作漫天寒光剑势灵动而飘逸,一招一式都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正是“霜杀”剑法的第一式“寒霜乍起”。 这一招她练了不下万遍,早已烂熟于心。 她自信即便是大将军柳霜亲至,也挑不出半点瑕疵。 然而面对她这看似凌厉的攻势柳云霜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那冰冷的剑锋即将触及到她的面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被一剑封喉的瞬间。 她终于动了。 她的动作很简单,甚至有些笨拙。 没有漂亮的剑花也没有灵动的身法。 她只是简单地将手中的剑,向前刺出。 可就是这简单到极致的一剑,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决绝与惨烈! 那不是剑招。 那是杀人的技法! 是在战场上,用无数鲜血和生命,磨砺出来的,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杀人技!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 两剑相交。 柳姗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剑身之上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连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柳云霜,那张总是带着温婉笑容的脸,第一次,出现了龟裂。 怎么可能! 她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大! 她那一剑,根本不是“霜杀”! “看清楚了吗?”柳云霜缓缓地收回剑,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她,“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霜杀’剑法?” “花里胡哨,破绽百出。” “我母亲教我的第一课,就是剑,是凶器,不是舞器。它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人。” “你学的,只是它的形,却连它的皮毛,都未曾领悟。” 柳云霜说着,不再给柳姗任何喘息的机会。 她动了。 这一次,她的身形快得好比鬼魅,手中的剑,化作一道道致命的寒光,朝着柳姗,笼罩而去! 快! 太快了! 柳姗只能凭借着本能,狼狈地挥剑格挡。 可她的剑,在柳云霜那充满了杀伐之气的攻势面前,却好比稚童的玩具,不堪一击! “叮叮当当!” 一连串密集的金铁交鸣声。 柳姗被逼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她引以为傲的剑法,在柳云霜的面前,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可能……这不可能!”柳姗的心态,彻底崩了。 她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才是那个被精心培养出来的“替代品”!她才是最像那个人的! 就在她心神失守的一瞬间。 柳云霜的剑突破了她所有的防御,好比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她的咽喉之上。 冰冷的剑锋,贴着她温热的肌肤带起了一串细小的血珠。 胜负已分。 整个世界,在那一刻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见鬼了似的眼神看着那个持剑而立,宛若杀神降临的白衣女子。 这真的是那个传说中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的长公主吗? 柳云霜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她只是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恐惧和屈辱而扭曲的脸,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霜杀剑法共有九式。你学的只是前八式。” “因为最后一式名为‘同归’。是我母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招。” “不到生死关头绝不会用。” “而你……”柳云霜的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冰冷,“连让我用出这一招的资格都没有。” 她说完手腕一抖。 那把抵在柳姗喉间的长剑被她随手扔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 那声音好比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柳姗的心上也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柳姗的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柳云霜没有再看她一眼。 她转身重新面向那高台之上的皇帝,缓缓地跪了下去。 这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如此心甘情愿地,向皇权低头。 “陛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哽咽,“臣女,斗胆恳请陛下还我母亲一个清白!还我柳家一个公道!” 皇帝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风起云涌。 他没有立刻回答。 就在这剑拔弩张,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即将下旨,将柳姗等人就地正法的时候。 一个雍容华贵的身影,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从宫门之后缓缓地走了出来。 “陛下,家事国事还是回宫再议吧。让天下百姓看着终究是有失体统。” 来人竟是当朝皇后。 她看也未看跪在地上的柳姗和柳云霜,只是对着皇帝柔声劝道。 皇帝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底下跪着的柳云霜,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来人。”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将柳姗及一众涉事言官,暂押天牢,听候发落。” “柳云霜,你随朕进宫。” 说完,他便转身拂袖而去。 皇后对着柳云霜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也跟着转身走进了那深不见底的宫门。 柳云霜看着那两扇缓缓关闭的朱红色大门,心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皇后在这个时候出现绝不是巧合。 她要保的也绝不仅仅是一个柳姗。 这张网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就在这时,一个玄衣卫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沈云谏的身后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云谏的脸色瞬间大变。 他快步走到柳云霜的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与惊骇。 “公主,出事了。” “霍千岁他不见了。” “还有那个叫阿月的女人她死了。” “就在我们离开后不久一剑封喉。现场只留下了一样东西。” 沈云谏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枚用鲜血,画着黑色莲花的令牌。 第六十八章 未曾察觉的焦灼 那枚用鲜血画着黑色莲花的令牌,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柳云霜的掌心。 血腥气混合着令牌上特有的金属冷香,钻入鼻息,瞬间便将她刚刚在宫门前燃起的所有战意与悲愤,都浇上了一层刺骨的寒冰。 霍烬寒不见了。 阿月死了。 在她与柳姗当面对峙,在她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宫门前的那一刻,有人,快如鬼魅,潜入了他们临时的藏身之所,完成了一场精准而致命的灭口。 好快的刀。 好狠的心。 柳云霜缓缓地攥紧了手,那枚令牌的棱角,深深地刺入了她的掌心,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一种比疼痛更加尖锐,更加冰冷的愤怒,正从她的四肢百骸,朝着心脏的位置,疯狂地汇聚。 “公主。”沈云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灼,“现在怎么办?您还要进宫吗?” 进宫。 柳云霜抬起头,看向那两扇已经缓缓关闭,好比巨兽之口的朱红色宫门。 门内,是整个大夏权力最顶端的漩涡。 有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 有那个在最关键时刻出现,笑里藏刀的皇后。 更有那个至今不知身在何处,比柳姗还要狠毒的,第四个“替代品”。 她知道,她现在走进去,就是踏入了一张为她精心编织的天罗地网。 可她能不去吗? 她若是不去,就是抗旨。 她若是不去,霍烬寒的失踪,阿月的死,这所有的罪责,都会顺理成章地,被扣在她的头上。 她不去,就等于是将自己所有的退路,都亲手斩断。 “进。” 柳云霜只说了一个字。 她将那枚带血的黑莲令,塞进了自己的袖中,然后,提着那身素白的裙摆,没有半分迟疑,一步一步,走上了那通往无尽深渊的白玉石阶。 沈云谏看着她那孤绝的背影,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身后的亲卫,打了一个手势。 所有人,悄无声息地,散入了皇城的大街小巷。 既然公主选择走进那座最危险的牢笼。 那他,就在外面,为她寻一把能劈开牢笼的刀。 皇宫,御书房。 檀香袅袅,气氛压抑得好比凝固的冰。 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手里把玩着一串紫檀佛珠,那张威严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皇后坐在他的下首,端着一杯参茶,姿态优雅,神情温婉,仿若宫门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柳云霜就站在殿中,独自承受着那来自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无声的审视。 “柳云霜。”许久,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好比一潭死水,“你今日在宫门前的所作所R为,很像她。”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柳云霜的母亲,护国大将军,柳霜。 皇后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陛下谬赞。”柳云霜不卑不亢,“臣女不敢与母亲相提并论。母亲当年,是以手中长枪,为陛下开疆拓土。而臣女今日,不过是想以项上人头,为母亲正名而已。” “正名?”皇后放下茶杯,柔声笑道,“云霜,你这话,本宫就不爱听了。大将军一世忠烈,功盖千秋,她的英名,早已刻在了我大夏的史册之上,又何须你来正?” “柳姗那孩子,也是一时糊涂,受了奸人蒙蔽,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陛下已经将她打入天牢,此事,便算是给了大将军一个交代。你又何必,揪着不放,非要闹得人尽皆知,让皇家颜面扫地呢?” 好一个“一时糊涂”。 好一个“皇家颜面”。 皇后三言两语,就将一场精心策划的污蔑与谋害,轻飘飘地定性为了一场不懂事的孩子之间的胡闹。 她这是要保柳姗。 柳云霜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抬起眼,直视着皇后那双看似温婉,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她的声音,清冷如雪,“柳姗污蔑的,不是我柳云霜个人,而是我大夏的护国战神。她动摇的,也不是我柳家的根基,而是我大夏数十万将士的军心。” “今日,她可以拿着几封伪造的书信,污蔑我母亲通敌叛国。那明日,是不是就可以有人拿着同样的东西,去污蔑镇守北境的李将军,镇守东海的王将军?” “若将士们在前线,为国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却是家人在后方,被人如此轻易地泼上叛国的脏水,那这天下,谁还敢为陛下尽忠?谁还愿为大夏卖命?” “这,不是家事。”柳云霜的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这是国事!” 皇后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僵硬。 她没想到,柳云霜竟敢当着皇帝的面,如此寸步不让地顶撞她。 更没想到,她竟能将此事,直接上升到动摇国本的高度。 皇帝转动佛珠的手,停了下来。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柳云霜和皇后的脸上,来回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柳云霜的身上。 “说下去。” “是。”柳云霜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陛下,臣女怀疑,柳姗,以及她背后的柳承业,余氏,甚至是被打入天牢的安王,都只是这个巨大阴谋中的一环。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她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扳倒一个太子,或是污蔑一个早已过世的大将军那么简单。” “臣女斗胆猜测,她们,是想从根基上,动摇我大夏的军心,瓦解我大夏的国本!” 她的话,让御书房内的空气,都好似凝固了。 皇后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一派胡言!”她厉声斥道,“柳云霜,你休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妖言惑众!不过是姐妹之间的一点嫌隙,竟被你说得如此严重,你到底是何居心!” “臣女是何居心,皇后娘娘不是最清楚吗?”柳云霜忽然笑了,那笑容,冰冷而诡异,“臣女不过是想查明真相,而有些人,却似乎很怕这真相,被查出来。” “你!”皇后猛地站起身,凤目圆睁。 “够了。”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疲惫,打断了她们的争执。 他看着柳云霜,缓缓地说道:“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第六十九章 还要尊贵的地方 “有。”柳云霜毫不犹豫地答道,“臣女查到,当年余氏,不止找到了柳姗一个‘替代品’。 像柳姗这样的女子,一共有四个。其中一个,名为柳月,一直被安王秘密囚禁于府中密室。 而另外一个,名为柳雪,心机手段比柳姗更甚,早已被人安插进了一个,比国公府,还要尊贵的地方。” 轰! 这个消息,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在死寂的御书房内,轰然炸开! 皇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皇帝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也终于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四个! 竟然有四个! 一个柳姗,就已经搅得朝堂天翻地覆。 若真如柳云霜所说,还有两个藏在暗处,其中一个,甚至已经被安插进了“比国公府还要尊贵的地方”。 那地方,是哪里? 除了皇宫,还能是哪里! 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皇帝的脊椎,直冲天灵盖。 “那个叫柳月的,人呢?”皇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轻微的颤抖。 柳云SONG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清冷的凤眸里,蓄满了恰到好处的悲愤与无助。 “回陛下,她死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在臣女安置她的地方,被人一剑封喉,当场毙命。” “什么?”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龙袍广袖带起的劲风,将桌案上的奏折,都吹乱了一地。 “是谁干的?” 柳云霜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从皇后那张惨白的脸上,轻轻扫过。 然后,她从袖中,取出了那枚带血的黑莲令,双手呈上。 “凶手没有留下任何活口,只在现场,留下了这个。这是安王府死士的令牌。想来,是安王虽被打入天牢,其党羽,却依旧贼心不死,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她的话,说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安王余党的身上。 她没有供出皇后,因为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没有证据。 单凭一个香囊的味道,根本无法将皇后这只老狐狸,一击毙命。 她现在要做的,是借皇帝的手,拿到查案的权力。 她要亲自,将这张网,一点一点地撕开! 皇帝看着那枚令牌,又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皇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精光。 他缓缓地坐了回去,声音里,已经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威严。 “传朕旨意。” “即日起,此案,交由长公主柳云霜,协同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朕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无论是谁牵扯其中一律严惩不贷!” “另外。”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了柳云霜的身上,“朕再赐你一道金牌,可见官大一级可先斩后奏。朕倒要看看是哪些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旨意一下,皇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看着柳云霜,那双温婉的眼眸深处,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怨毒与杀机。 柳云霜的心,却在此刻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一局她赌赢了。 她正要叩头谢恩,御书房外太子萧崇的身影,却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与慌乱。 “父皇!” “何事如此惊慌?”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 萧崇看了一眼柳云霜又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皇后,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道:“父皇,儿臣刚刚得到消息。霍……霍千岁,不见了。” “就在刚才司礼监的人来报,说霍千岁昨夜从公主府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回去。他手下的玄衣卫已经找遍了整个京城,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这个消息,让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再次降到了冰点。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霍烬寒是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这把刀,现在竟然不见了。 “去查!”皇帝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封锁九门全城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萧崇领命转身就要走。 “等等。”柳云霜却在此刻忽然开口了。 她看着萧崇缓缓地说道:“太子殿下,我与你同去。” 她不能等。 她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要亲自去找那个蠢货! 从御书房出来,外面的天已经大亮。 刺目的阳光照在柳云霜的脸上,却没有带来半分暖意。 “你早就知道了?”萧崇走在她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嗯。”柳云霜没有隐瞒。 “那你为何不早说?”萧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责备,“你知不知道他有多重要!他若是出了事,父皇……” “太子殿下。”柳云霜打断了他,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觉得,在父皇眼里,是他重要,还是那四个‘替代品’,更重要?” 萧崇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看着柳云霜那张清冷绝美的侧脸,一股寒意,从心底,油然而生。 是啊。 霍烬寒再重要,也不过是一把刀。 可那四个“替代品”,却是足以颠覆整个皇权的巨大威胁。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懂过身边的这个女人。 就在这时,沈云谏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宫道拐角,快步迎了上来。 他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焦急。 “公主!”他甚至顾不上向太子行礼,直接走到了柳云SONG的面前,声音压得极低,“找到了。” 柳云霜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在哪里?” “城西,乱葬岗。”沈云谏的声音,艰涩无比,“是玄衣卫的人,在那里发现的。他们说,找到的时候,人……人已经……” 沈云谏没有再说下去。 可柳云霜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好似有万千惊雷,同时炸开。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乱葬岗。 他竟然,在乱葬岗。 前一世,她死后,便是被扔在了那里,任由野狗啃食,尸骨无存。 这一世,他…… 不。 这不可能。 柳云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猛地推开身前的沈云谏和萧崇,提着那身素白的裙摆,疯了似的,朝着宫门的方向,冲了出去。 她不信。 那个权倾朝野,那个杀人如麻,那个狡猾得好比千年狐狸的霍烬寒,怎么可能会死! 他怎么可以死! 他答应过她,要帮她复仇的! 他答应过她要好好活着的! 他这个骗子! 骗子! 柳云霜的眼前,一片模糊,咸涩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皇宫,怎么抢过一匹快马,怎么一路疯了似的,朝着城西的方向疾驰而去的。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第七十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城西乱葬岗。 这里是京城里最污秽最让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腐烂的尸骸与丢弃的垃圾混杂在一起,在稀薄的日光下蒸腾出令人作呕的恶臭。秃鹫和野狗在这里盘旋争食发出阵阵刺耳的嘶叫。 柳云霜纵马而来那匹通人性的宝马似乎也畏惧此地的死亡气息,不安地刨着蹄子,不愿再上前一步。 她翻身下马,因为动作太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她顾不上满身的泥泞,也顾不上那扑面而来的尸臭,提着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尸骸堆积的地方冲了过去。 几个玄衣卫正围在一具用破草席盖着的尸体旁,人人面色沉重眼眶通红。 看到柳云霜,他们齐刷刷地单膝跪了下去,声音嘶哑。 “参见公主殿下。” 柳云霜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张破草席上。 她看不见下面的情形,可那草席边缘渗出的一滩暗红色血迹,和那隐约露出来的一角熟悉的黑色衣料,却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刺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好像被一团滚烫的棉花给堵住了。 跟在她身后赶来的萧崇和沈云谏,看到眼前这一幕,脸色也齐齐变得煞白。 “云霜……”萧崇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别看了。” 柳云霜没有理他。 她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尖上。 她伸出手,那只在宫门前持剑杀伐,都不曾抖过一下的手,此刻却抖得好比风中落叶。 她要去掀开那张草席。 “公主,不要!”为首的玄衣卫猛地抬起头,声音里带着哭腔,“督主他……他仪容有损,您……” 他的话,反而像是一记重锤,彻底敲碎了柳云霜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她猛地挥开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掀开了那张草席! 一具残破的身体,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人穿着一身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黑色常服,衣服被利器划开了十几道口子,几乎被鲜血浸透。他的脸上,身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最致命的一处,在心口,是一个前后通透的血洞。 他的脸,因为失血而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白,上面沾满了泥污与血迹,已经看不清本来的样貌。 可是那身形,那衣着…… 柳云霜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 沈云谏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公主!” 柳云霜没有倒下。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散开来,那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了最后一丝清明。 她的视线,像疯了一样,在那具尸体上,一寸一寸地搜寻着。 她不信。 她不信这个会死得这么窝囊,这么凄惨的人,会是霍烬寒。 那个男人,即便身受重伤,即便中毒濒死,他眼中的火焰,也从未熄灭过。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尸体的那双手上。 那是一双很普通的手,手指修长,但掌心和指腹,却很光滑,没有常年握笔或是持械留下的厚茧。 不对。 柳云霜的脑子里,猛地闪过霍烬寒用手为她抓住毒箭的画面。 他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却因为常年练武和批阅奏折,指腹和虎口处,都带着一层薄茧。 这双手,不是他的! 这个念头,好比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柳云霜几近崩溃的神智! 她猛地蹲下身,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直接伸手,在那具尸体的脸上,用力地擦拭起来。 随着血污和泥垢被擦去,一张完全陌生的,属于一个年轻男子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玄衣卫们都愣住了。 萧崇和沈云谏也愣住了。 “不是他……”柳云霜的声音,沙哑得好比砂纸在摩擦,那双刚刚还死寂一片的凤眸里,重新燃起了两簇骇人的火焰,“这不是霍烬寒!” 她说着,双手开始在那具尸体上疯狂地摸索起来。 “公主,您这是做什么!”玄衣卫们大惊失色,想要上前阻止。 “滚开!”柳云霜一声厉喝,那眼神,竟比乱葬岗里的恶鬼还要凶狠。 玄衣卫们被她镇住,竟真的不敢再上前一步。 柳云SONG很快就在尸体的靴筒夹层里,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张被折叠得极小的油纸。 她颤抖着手,将油纸打开,里面,是一片被修剪成特殊形状的竹叶。 看到那片竹叶,为首的玄衣卫脸色瞬间大变。 “是‘听风令’!”他失声叫道,“这是玄衣卫最高级别的密令!只有在督主遭遇不测,需要紧急传递消息时,才会启用!” 柳云霜没有理会他的惊呼。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竹叶。 竹叶的脉络,被人用极细的刻刀,刻出了一副极其微缩的图案。 那图案,是一家茶楼的标记。 城南,听风楼。 原来如此。 柳云霜缓缓地站起身,将那片竹叶,死死地攥进了自己的掌心。 这不是死亡。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 霍烬寒用自己一个亲信的命,和自己的失踪,布下了一个弥天大谎。 他骗过了所有人。 也骗过了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劫后余生的庆幸,狠狠地撞击着她的心脏。 这个混蛋! 这个天底下最大的混蛋! “公主,”沈云谏走上前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柳云霜收起了所有的情绪,那张沾染了泪痕与尘灰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不过是一出调虎离山,李代桃僵的好戏罢了。” 她转过身,看着那几个依旧跪在地上的玄衣卫,声音冷得好比刀锋。 “你们督主没死。他只是需要你们,为他演完这场戏。” “从现在开始,你们的任务,就是让全京城的人都相信,霍烬死在了乱葬岗,尸骨无存。” “至于你们自己,”她的视线,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冷冷地说道:“都消失。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他需要你们的时候,他自会来找你们。” 第七十一章 你疯了 玄衣卫们互相对视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敬畏。 他们没有问为什么。 这个女人,在督主“死”后,第一时间看穿了真相,并以雷霆之势,接管了他们。 她的身上,有一种与督主如出一辙的,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与狠戾。 他们齐齐抱拳,声音整齐划一。 “遵命。” 说完,几道黑色的身影,便好比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这片乱葬岗之中。 现场,只剩下柳云霜,沈云谏,和依旧处于巨大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的太子萧崇。 “云霜,这到底……”萧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看着柳云霜,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审视与探究的桃花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纯粹的迷茫与困惑。 他看不懂了。 他彻底看不懂眼前这个女人了。 从宫门前的舌战群儒,到乱葬岗上的临危不乱,她好像一夜之间,就从一个他所熟知的,骄纵任性的笼中金丝雀,变成了一只他完全无法掌控的,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猎鹰。 这种感觉,让他陌生,更让他……不安。 “太子殿下。”柳云霜没有给他解惑的打算,她转过身,那张清冷绝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霍烬寒死了。死于安王余孽的刺杀。这就是真相。”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刻回宫,将这个‘真相’,原原本本地,禀告给父皇。” 她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可……”萧崇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柳云霜直接打断了他,那双凤眸冷冷地看着他,“霍烬寒死了,玄衣卫群龙无首,司礼监人心惶惶。这是你收拢权力的最好时机。难道,太子殿下连这点都看不明白吗?” 她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精准地剖开了萧崇心中最隐秘的野心。 他看着柳云霜,嘴唇动了动,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霍烬寒这把悬在所有朝臣头顶的利剑消失了,对于他这个储君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并没有半分喜悦。 反而有一种,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越来越远的空落与恐慌。 他深深地看了柳云霜一眼,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好,我这就回宫。” 他说完,转身,带着自己的侍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污秽之地。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柳云霜的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她与萧崇之间,那点可笑的婚约,那点虚假的所谓情分,从这一刻起,便算是彻底画上了一个句号。 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只剩下君臣,只剩下利益。 “公主,我们现在去哪?”一直沉默不语的沈云谏,终于开口。 柳云霜转过头,看向城南的方向,那双凤眸之中,压抑了一路的怒火,终于再也无法掩饰,好比即将喷发的火山,灼热而骇人。 “去听风楼。”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去会一会我们那位,死而复生的,霍、千、岁。” 入夜。 城南的听风楼,灯火通明。 这里是京城里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汇聚于此。白日里,这里是说书喝茶的清雅之地,到了晚上,便成了销金的窟,情报的网。 柳云霜换下了一身素白的长裙,穿上了一套最寻常不过的青色男装,长发用一根木簪束起,脸上略作修饰,遮去了那倾城的容色,看起来,就像一个眉清目秀的富家公子。 沈云谏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像一尊最忠诚的守护神。 两人走进听风楼,立刻便有眼尖的伙计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里面请。是喝茶,还是听曲儿?” 柳云霜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了那片刻着图案的竹叶,放在了桌上。 那伙计看到竹叶,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他没有再多问一个字,只是对着柳云霜,深深地鞠了一躬。 “贵客,请随我来。” 伙计领着两人,穿过喧闹嘈杂的一楼大厅,绕过二楼那些莺歌燕舞的雅间,径直走上了通往三楼的,一架独立的紫檀木楼梯。 三楼很安静,与楼下的喧嚣,好比两个世界。 长长的走廊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听不见半点声音。 伙计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前停下,再次对着柳云霜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沈云谏上前一步,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压低了声音。 “公主,小心。” 柳云霜点了点头,没有半分迟疑,伸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点灯。 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了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一道修长的身影,背对着房门,立于窗前。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中衣,身形依旧挺拔,却难掩那份伤重之后的虚弱与苍白。 他似乎是听到了开门声,缓缓地转过了身。 一张俊美到妖异的脸,在月光下,半明半暗,那双猩红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里面,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是霍烬寒。 他没死。 他就那样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柳云霜的心,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那颗从乱葬岗开始,就一直被愤怒,恐慌,后怕等种种情绪反复撕扯的心脏,忽然就那样,平静了下来。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朝着他走了过去。 霍烬寒也没有动。 他就那样看着她,看着她穿过满室的清冷月光,走到自己的面前。 他以为,她会质问,会哭泣,或者,会像个疯子一样,冲上来打他。 甚至已经做好了,承受她所有怒火的准备。 然而,柳云霜什么都没有做。 她只是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在那双猩红的眸子的注视下,缓缓地抬起了手。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他那张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她的指尖,冰冷得好比冬日的寒雪。 霍烬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不懂。 他不懂她想做什么。 下一秒,他就懂了。 柳云霜那只抚摸着他脸颊的手,猛地收紧,五根纤细的手指,好比五把最锋利的钢钩,狠狠地,掐进了他的皮肉里! 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快如闪电,一把抓起了桌案上那把用来裁纸的,锋利无比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划了下去! “你疯了!” 第七十二章 霍烬寒,你也会怕? 霍烬寒的嘶吼,带着伤口撕裂的剧痛,在这间清冷的屋子里炸开! 他疯了似的扑了过来,那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根本不像一个身中剧毒,九死一生的人。 可柳云霜的动作,更快,更决绝。 那把锋利的匕首,没有半分迟滞,依旧朝着她雪白的手腕,狠狠落下! 她根本不是想自尽。 是要用自己的一道伤,换他心头的一道疤! 要让他亲眼看着,她为他流血! 她要让他这辈子都记住,今日他带给她的,是何等锥心刺骨的恐慌与绝望! “嗤啦!” 利刃入肉的声音。 鲜血,却没有从柳云霜的手腕上流下。 在匕首落下的前一瞬,霍烬寒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好比铁钳,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而他那只刚刚被她用锁脉针法保住的,还裹着厚厚纱布的右手,却毫不犹豫地,迎向了那雪亮的刀锋! 刀刃,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掌心。 刚刚被柳云霜用土方子止住的伤口,瞬间崩裂! 殷红的,带着一丝乌黑的毒血,顺着刀锋,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滴落在地上那片清冷的月光里,绽开一朵朵妖异而凄厉的血花。 “霍烬寒,你也会怕?”柳云霜看着他,那双被泪水洗过的凤眸里,没有半分动容,只有一片冰冷的,好比寒潭的死寂。 霍烬寒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攥着她的手,那双猩红的眸子,也死死地盯着她,眼底是翻江倒海的怒火,是压抑不住的后怕,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狼狈的恐慌。 他想过她会愤怒,会质问,会用最恶毒的言语来咒骂他。 他唯独没有想到,她会用这种最惨烈,最极端的方式,来报复他。 “很好玩吗?”柳云霜缓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任由那把沾满了他鲜血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看着他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 “看着我在乱葬岗为你痛哭流涕,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你真的死了,你是不是觉得很有成就感?” “霍烬寒,你把我当什么了?一颗你随时可以利用,又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心。 “不是。”霍烬寒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好比破旧的风箱,“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柳云霜猛地抬起眼,那双死寂的凤眸里,终于燃起了两簇熊熊的烈火,“你没有骗我?还是没有利用我?” 她一步上前,伸出那只还带着他体温的手,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拽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在宫门口,差点就死了!” “你知不知道,他们拿我娘的清白,拿整个柳家的忠烈来逼我!” “那个时候,你在哪里?霍烬寒!你在哪里!” 她声嘶力竭地质问着,那压抑了一整天的委屈,愤怒,与后怕,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她揪着他衣襟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温热的液体,再次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 霍烬寒就那样任由她揪着,任由她质问。 他看着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火焰,那颗早已被仇恨与权欲侵蚀得坚硬如铁的心,毫无预兆地,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缓缓地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姿态,想要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柳云霜却猛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别碰我。”她的声音,冷得好比冰渣,“我嫌脏。” 那两个字,像两根最尖锐的钢针,狠狠地刺进了霍烬下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房间里的气氛,在那一刻,凝固到了冰点。 门外,沈云谏听着里面的动静,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间的剑柄。 许久,许久。 霍烬寒那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要杀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就要先装作被它咬死。” 柳云霜的身体,微微一僵。 “那个杀手,不是安王的人。”霍烬寒看着她,那双猩红的眸子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算计,“那枚黑莲令,是假的。真正杀阿月的人,用的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剑法,剑出无声,一击毙命。这种剑法,我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净莲教。”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 “一个隐藏在大夏暗处,长达数十年的秘密教派。”霍烬寒的声音,压得极低,“他们就像是跗骨之蛆,渗透在朝堂的每一个角落。安王,余氏,甚至你那个好父亲柳承业,都不过是他们推到明面上的棋子。” “他们的势力,远比你我想象的,要庞大,要可怕。” “而皇后,”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就是净莲教在宫中,地位最高的‘圣女’。” 这个消息,无异于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柳云霜的头顶! 皇后竟然是净莲教的圣女! 那安插进宫的第四个“替代品”,柳雪,又是何等身份! “所以,你假死,就是为了引蛇出洞?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自己露出马脚?”柳云霜终于明白了过来。 这是一个局。 一个用他自己的命,和他麾下玄衣卫的忠诚,布下的弥天大局! “不只是为了引蛇出洞。”霍烬寒看着她,那双猩红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也是为了,让你拿到那块金牌。” 柳云霜的心,再次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原来,连她进宫面圣,拿到查案的金牌,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这个男人,到底长了多少颗心! “为什么?”她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awsre的颤抖,“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霍烬寒缓缓地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那双猩红的眸子,第一次,避开了她的视线,“你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 “净莲教的教主,就是当年,亲手将我送进宫的那个人。”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像一把最沉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柳云霜的心上。 她看着他那张苍白到妖异的俊美侧脸,忽然就明白了,他那深入骨髓的恨意与疯狂,到底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雅间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沈云谏的身影,带着一身寒气,快步闯了进来。 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公主,出事了。” 第七十三章 现在的京城,是谁的天下 他的视线,在霍烬寒那只血流不止的右手上,飞快地扫过,却没有半分停留。 “就在刚才,宫里传来消息。皇后以太子失察,导致霍千岁遇刺身亡为由,向陛下降罪。陛下震怒,下令太子禁足东宫,闭门思过。” “同时,”沈云谏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骇人的杀意,“皇后力荐她的亲弟弟,现任禁军副统领郭振,暂代霍千岁之职,接管司礼监,并统领全城兵马,彻查安王余孽。” 这个消息,让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再次降到了冰点。 好快的动作! 好狠的手段! 霍烬寒这边刚刚“死”去,尸骨未寒,皇后那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抢夺他留下的权力真空了! “郭振?”霍烬寒的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那条只会在皇后裙角下摇尾乞怜的狗,也敢觊觎我的位置?” “他不止是觊觎。”柳云霜的声音,冷得好比冰渣,“他是要,赶尽杀绝。” 她看着霍烬寒,那双凤眸里,最后一点情绪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算计。 “你前脚刚死,他后脚就接管了全城兵马。你猜,他上任之后,烧的第一把火,会烧向谁?” 霍烬寒那双猩红的眸子,骤然收缩。 他和柳云霜,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沈云谏。” 沈云谏,沈家军。 这是霍烬寒倒台之后,整个京城里,唯一一股不受皇后控制,且旗帜鲜明地站在柳云霜这边的武装力量。 郭振想要彻底掌控京城,就必须先拔掉沈云谏这颗钉子! “他会用什么罪名?”沈云谏的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 “勾结安王余孽,意图谋逆。”柳云霜缓缓说道,“安王府搜出的那些你与安王‘来往’的密信,就是最好的证据。” “或者,”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他也可以说,你这个沈家军的少统领,知晓了霍千岁假死的真相,意图包庇钦犯,欺君罔上。” 沈云谏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这才明白,自己,早已身处在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之中。 无论他做什么,无论霍烬寒是真死还是假死,那盆脏水,都注定要泼到他的头上。 “他们动作很快。”沈云谏的声音,压抑得好比暴风雨前的宁静,“就在我来之前,郭振已经带着一队禁军,包围了沈家军在城外的驻地。名义上是协防,实际上,是监视。” “不止。”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角落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一个身着玄衣卫服饰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房间里。 他单膝跪地,对着霍烬寒,恭敬地行了一礼。 “督主。”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柳云霜,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 “公主殿下,就在一刻钟前。郭振亲率三千禁军,以搜查乱党为名,将您的公主府,围得水泄不通!” 那玄衣卫带来的消息,好比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雅间内刚刚升腾起的所有旖旎与对峙。 公主府被围。 这四个字就像四座大山,轰然压在了柳云霜的心头。 她前世惨死公主府是她最后的归宿,也是她唯一的尊严。 这一世她呕心沥血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才将这座象征着她身份与荣耀的府邸,从那些豺狼虎豹的觊觎中重新夺了回来。 可现在郭振,那个只配给皇后提鞋的走狗,竟敢带着三千禁军,将她的家围得水泄不通! “他敢!”柳云霜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双刚刚还蓄着泪水的凤眸,此刻只剩下一片骇人的即将燃尽一切的疯狂火焰。 霍烬寒看着她,那只被她掐得渗出血印的俊美脸庞上没有半分意外。 “他当然敢。”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阴鸷与冰冷,“一条狗,什么时候会咬人?自然是它以为自己的新主人,已经彻底掌控了局面,而旧的主人,已经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的时候。” 他这话说得刻薄,却是一针见血。 郭振的狂妄,来自于皇后的授意,更来自于他霍烬寒的“死亡”。 “公主,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沈云谏上前一步,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郭振围困公主府,一是为了抓您,坐实您与霍千岁‘私通’的罪名。二是为了逼我现身。只要我们两个同时出现,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我们一网打尽!” “离开?”柳云霜缓缓地转过头,看着他,那张清冷绝美的脸上,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的,带着嗜血意味的弧度,“为什么要离开?” 沈云谏一愣。 “我的家被人围了,我这个做主人的,若是不回去看看,岂不是太失礼了?” 她说着,目光转向霍烬寒,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霍千岁,你这场假死的大戏,演得很好。只可惜,你的对手,比你想象的,更没有耐心。”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一厉! “你替我挡了一支毒箭,这份人情,我还你。但你骗我在先,害我府邸被围在后,这笔账,我也记下了。” “现在,我要回我的公主府,去会一会那位郭副统领。” “你,”她的指尖,毫不客气地点了点霍烬寒那还在渗血的胸口,“就乖乖地在这里,继续当你的死人。在我没有解决掉那条疯狗之前,你若是敢踏出这间屋子半步,泄露了半点风声,下一次,那把匕首,就不会只是划破你的手掌那么简单了。” 她说完,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提着那身青色的男装下摆,便要往外走。 “站住。”霍烬寒的声音,沙哑得好比砂纸在摩擦。 他没有起身,只是缓缓地抬起那双猩红的眼眸,看着她的背影。 “公主府,你现在回不去。” “为何?” “因为,从你踏出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长公主柳云霜。”霍烬寒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你是一个刚刚死了主子,走投无路,前来投奔沈少统领的,玄衣卫暗桩。”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枚小小的,用纯铁打造的腰牌,扔了过去。 柳云霜下意识地接住,腰牌入手冰冷,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面,正是玄衣卫的身份标识。 “听风楼有密道,可以直通城外。沈云谏,你带她从密道走,去你的军营。”霍烬寒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布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任务,“郭振找不到你们,必定会狗急跳墙。他会强攻公主府。” “他不敢。”柳云霜冷冷地打断他,“我离宫前,陛下亲赐金牌,命我三司会审,彻查安王一案。郭振若是敢动我的人,就是公然违抗圣命,阻挠查案。” “他当然不敢明着来。”霍烬寒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可若是,公主府里,自己‘走水’了呢?” “又或者,有几个忠心护主的家丁,在反抗禁军‘搜查’时,‘不慎’被当做乱党,当场格杀了呢?” “柳云霜,你不要忘了,现在的京城,是谁的天下。” 第七十四章 更不是皇后郭氏的 现在的京城,是谁的天下。 他是在提醒她,也是在警告她。 他这头猛虎倒下了,皇后那条毒蛇,便会立刻占据整个山林。 她柳云霜,不过是林中一只势单力薄的雏鸟。 柳云霜笑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迎上他那双猩红的,带着几分病态掌控欲的眼眸,那笑容,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霍千岁,你弄错了一件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刻刀,将房间里凝固的空气,划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这京城,从来都不是你霍烬半的,更不是皇后郭氏的。” “它是陛下的天下。” 她说着,将那枚鬼面腰牌,随手扔回了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我柳云霜,不做阴沟里的老鼠。我的家,更不是任人放火的柴房。” 她说完,走到霍烬寒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扔到了他的怀里。 “金疮药。别死在这里,脏了我的眼。” 霍烬寒攥着那冰冷的瓷瓶,看着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那双猩红的眸子里,第一次,翻涌起一种他自己也无法名状的,近乎失控的情绪。 这个女人,总有办法,在他以为已经将她牢牢掌控在股掌之中的时候,用最决绝,最出乎意料的方式,狠狠地给他一耳光。 “你要做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骇人。 “做什么?”柳云霜的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自然是,回家。” 她不再理会霍烬寒,转身对一直沉默不语的沈云谏说道:“云谏,你现在立刻回城外大营。” 沈云谏眉头紧锁:“公主,我不能让您一个人回去!” “我不是让你去躲。”柳云霜看着他,那双凤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疯狂,“我是让你去备战。郭振敢围我的公主府,下一步,就敢动你的沈家军。你回去,告诉所有将士,他们的少帅回来了。让他们把刀磨利了,把弦上紧了,随时等我的命令。” “可……” “没有可是。”柳云霜直接打断他,“郭振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我们两个同时出现。我一个人回去,他最多是忌惮。我们两个一起回去,那就是坐实了谋逆的罪名,是把刀柄,亲手递到他的手里。你明白吗?” 沈云谏看着她那双不可撼动的眼,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跟在身后,默默守护的小女孩了。 她是一只羽翼渐丰的鹰,拥有了足以与豺狼虎豹正面搏杀的利爪与决心。 “属下,遵命。”他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铿锵有力。 然后,他站起身,没有半分迟疑,转身从那条伙计指引的密道,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柳云霜和霍烬寒两人。 柳云霜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房门。 “郭振有三千禁军。”霍烬寒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你有什么?” 柳云霜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我有一块,陛下亲赐的金牌。还有,一条烂命。” 说完,她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听风楼外,夜色正浓。 长街之上,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空气里,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慌。 柳云霜没有选择走那些偏僻的小巷。 她就那样穿着一身青色的男装,走在长街的正中央。 她的步子不快,却很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悸的韵律。 夜巡的禁军很快就发现了她。 几名手持长矛的士兵,快步上前,将她拦了下来。 “什么人!宵禁之后,还敢在街上游荡!”为首的校尉,厉声喝道。 柳云霜缓缓地抬起头,清冷的月光,照亮了她那张雌雄莫辨的,过分俊秀的脸。 她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块令牌。 不是霍烬寒给她的鬼面腰牌。 而是那块,象征着她长公主身份的,用紫金打造的宫牌。 那校尉看清宫牌的瞬间,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好比筛糠。 “不……不知是公主殿下驾到,小……小人罪该万死!” 他身后的几个士兵,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柳云霜没有理会他们。 她收回宫牌,继续迈步,朝着公主府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她走在前面,那队原本气势汹汹的夜巡禁军,就那样跪在后面,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长公主深夜独自回府的消息,就像一阵风,迅速地在那些负责封锁城区的禁军之中,传了开来。 越来越多的人,从暗处,从街角,探出头来。 他们看着那个孤零零的青色身影,一步一步,走过空无一人的长街,走向那座被三千兵马,围得如同铁桶一般的府邸。 所有人的心里,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与寒意。 那不是回家。 那是赴死。 公主府门前,灯火通明。 三千禁军,甲胄鲜明,刀枪如林,将整座府邸,围得水泄不通。那肃杀之气,几乎要将这浓稠的夜色,都给撕裂。 一个身着银色铠甲,面容倨傲的年轻将领,正高坐于马背之上,他便是皇后的亲弟弟,新任的禁军副统领,郭振。 他接到的命令,是死守。 困住府里的人,抓住回府的人。 他以为,柳云霜会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会和沈云谏一起,试图从城外突围。 他唯独没有想到,她会就这么,一个人,堂而皇之地,走了回来。 当那个青色的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的时候,郭振甚至有片刻的失神。 他眯起眼睛,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柳云霜,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他一挥手,身后数百名弓箭手,瞬间引弓搭箭,那密密麻麻的,闪着寒光的箭头,齐刷刷地,对准了那道孤单的身影。 柳云霜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她停在了弓箭的射程之外,与那三千禁军,遥遥相望。 “郭副统领,你好大的官威。”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本宫的府邸,什么时候,成了你禁军的校场了?” 郭振催马向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得意。 第七十五章 刺杀朝廷钦差 “长公主殿下,您误会了。末将也是奉命行事。” 他故意将“奉命行事”四个字,咬得极重。 “京中混入了安王余孽,陛下有令,全城戒严,搜捕乱党。末将怀疑,公主府中,便藏有乱党,特来搜查。还请公主殿下,行个方便。” 好一个“藏有乱党”。 这个罪名,不大不小,却足以让他名正言顺地,踏平整座公主府。 柳云霜看着他那张小人得志的脸,忽然笑了。 “郭振,本宫离宫之前,陛下亲口下旨,命我协同三司,会审安王一案。” 她说着,一步一步,朝着那如林的刀枪,走了过去。 “现在,本宫怀疑,你,郭振,与你麾下这三千禁军,便是安王余孽,意图围攻公主府,刺杀朝廷钦差。”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郭振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柳云霜!你休要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柳云霜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见了陛下,自然就分晓了。” 她离那些弓箭手,已经越来越近。 为首的几个将领,脸上已经露出了紧张之色,下意识地看向了郭振。 郭振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杀机。 杀了她! 只要在这里杀了她,死无对证,他就可以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乱党”的身上! “放……” 那个“箭”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一道金光,忽然从柳云霜的袖中,脱手而出! 那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郭振的马前,深深地,嵌入了坚硬的青石板之中! 那是一块金牌。 一面刻着“如朕亲临”,一面刻着“先斩后奏”! “锵啷啷!” 看到金牌的瞬间,在场所有的禁军,无论官阶大小,全都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连手中的兵器,都扔了一地。 郭振脸上的血色,也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那块在火光下,依旧散发着森然寒意的金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柳云霜的手里,竟然会有这种东西! “郭振。”柳云霜已经走到了他的马前,缓缓地抬起眼,那双凤眸里,是足以将人冻毙的,彻骨的寒意,“见金牌如见陛下。你,为何不跪?” 郭振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死死地攥着缰绳,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知道,他若是跪了,他今晚所有的行动,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郭家和皇后,都将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可他若是不跪,那就是公然抗旨,是藐视皇权! “公主殿下。”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末将,也是奉命行事!” “哦?”柳云霜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本宫倒是想知道,是谁的命令,大得过陛下的金牌?” 郭振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他猛地从怀中,也掏出了一样东西,高高举起! 那是一卷明黄色的,盖着皇后凤印的懿旨! “本将奉皇后娘娘懿旨,捉拿与霍贼私通,意图祸乱宫闱的要犯柳云霜!此女狡诈,擅用妖术,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懿旨! 皇后竟然下了懿旨! 柳云霜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皇后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 金牌对懿旨。 皇权对后权。 今夜,在这公主府门前,注定要有一方,血流成河!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公主府那两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缓缓地打开了。 一个苍老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 是福伯,公主府的老管家,也是当年陪着她母亲,从南境尸山血海里,一起爬出来的老人。 他的身上,穿着一身干净整齐的管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可他的胸口,却插着一柄匕首。 鲜血,已经染红了他胸前的大片衣襟。 他看着柳云霜,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而慈祥的笑容。 “小姐,”他的声音,微弱得好比风中残烛,“快走……府里……府里有内鬼……” 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躯,便直挺挺地,朝着前面,倒了下去。 “福伯!” 柳云霜的嘶吼,撕裂了整个夜空。 时间,在那一刻,仿似被拉成了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福伯倒下的声音,并不响,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不是一个老管家的倒下。 那是一面旗帜的倒下。 一面写满了忠诚,写满了柳家赫赫战功的,最后的旗帜。 柳云霜的嘶吼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那双刚刚还燃着滔天烈火的凤眸,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只剩下一片空洞的,骇人的死灰。 她看着福伯倒下的地方,看着那滩迅速蔓延开来的,温热的血。 前世,她死的时候,也是这样。 孤零零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地流干,身体一点一点地变冷。 没有人为她流一滴泪。 没有人为她收尸。 “哈哈哈……”郭振的狂笑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他高坐于马背之上,就像一尊得胜的魔神,脸上满是病态的兴奋与残忍。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他用马鞭指着福伯的尸体,对着那些跪在地上的禁军,高声叫嚷着,“这就是乱党!畏罪自杀!公主府窝藏乱党,罪证确凿!” 他猛地一转头,那双淬了毒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柳云霜。 “柳云霜!你还有何话可说!来人!将这罪妇,给我拿下!” 他身后的几个亲信将领,立刻站起身,拔出腰间的佩刀,就要上前。 可那些跪在地上的普通士兵,却没有一个人动。 他们看着福伯的尸体,看着那个孤零零站着,仿似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青色身影,又看了看那块插在地上,依旧散发着帝王威严的金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犹豫与畏惧。 一边是皇后的懿旨,一边是陛下的金牌。 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人,若是站错了队,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柳云霜没有理会叫嚣的郭振。 她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朝着福伯的尸体,走了过去。 她走得很慢很稳,那双绣着青竹的软底鞋,踩过冰冷的青石板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走过那些闪着寒光的刀锋,走过那些对准了她胸膛的箭矢就像走在自家的后花园里。 那三千禁军组成的,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在她面前仿似形同虚设。 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他们看着她走到福伯的身边缓缓地蹲下身。 第七十六章 你竟敢亵渎乱党尸身 她缓缓地蹲下身,动作轻柔得好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伸出手,用那还算干净的袖口,一点一点,擦去福伯脸上沾染的尘土与血污,就好像他只是在院子里打了个盹,睡着了而已。 然后,她用那双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合上了他那双至死都未能瞑目的眼。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视线,落在了那柄插在他胸口的匕首上。 那匕首的样式,她认得。 是公主府后厨用来切肉剔骨的。 她握住冰冷的刀柄,用一种沉稳到可怕的力道,将它,从福伯的身体里,一寸一寸地,拔了出来。 温热的血,顺着刀刃,流了她满手。 那粘稠温热的触感,就像一簇来自地狱的火焰,瞬间点燃了她眼底最后一片死灰。 “柳云霜!你竟敢亵渎乱党尸身!”郭振的厉喝声再次响起,带着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来人!给我……” “郭振。” 柳云霜缓缓地站起身。 她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把还在滴血的匕首。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头,都莫名地窜起一股寒意。 “你麾下三千禁军,可有人认得,我大夏军功章的模样?” 郭振一愣,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柳云霜没有等他回答。 她用那只没沾血的手,探入福伯的衣襟,从里面,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被鲜血浸透,却依旧能看出本来样貌的,用玄铁打造的军功章。 上面,用最古朴的篆文,刻着三个字。 镇南关。 “福伯,本名林福。”柳云霜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长街,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人心的力量,“十六岁从军,随我母亲镇守南境十三年,大小战役七十二场,身上伤口一百零三道。这枚镇南关的军功章,是他用左臂三根筋骨,换来的。” 她说着,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凤眸,第一次,直直地看向了那些手持刀枪,将她团团围住的禁军士兵。 “我母亲曾说,大夏的兵,是大夏的脊梁。只要这脊梁不弯,大夏的天,就塌不下来。” “可今天,”她缓缓举起那把滴血的匕首,那殷红的血,在火光下,仿似一滴灼热的泪,“有人,用一把剔骨刀,捅穿了大夏的脊梁。” “而你们,”她的视线,从每一张年轻或沧桑的脸上,缓缓扫过,“你们这些同样身披铠甲,手持兵刃的大夏好儿郎,就准备用你们手中的刀枪,来为这个捅穿大夏脊梁的凶手,保驾护航吗?” 她的声音,没有半分质问,也没有半分煽动。 就像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也最残酷的事实。 可就是这平淡的话语,却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在场每一个禁军士兵的心上! “哐啷。” 不知是谁,第一个松开了手。 那把沉重的长刀,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响。 紧接着,“哐啷”,“哐啷”之声,此起彼伏。 那些原本指向柳云霜的刀枪剑戟,一柄接一柄地,被它们的主人,扔在了地上。 他们或许畏惧皇后的懿旨,或许畏惧郭振的权势。 可他们骨子里,流的,依旧是军人的血。 他们无法将手中的刀,对准一个为国征战一生的老兵,更无法对准那个老兵用生命守护的,大夏战神的女儿。 郭振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怎么也想不到,柳云霜三言两语,竟然就瓦解了他三千禁军的军心! “反了!你们都反了!”他气急败坏地嘶吼着,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士兵,“一群废物!忘了谁才是你们的主子吗!” 然而,没有人理他。 所有士兵,都只是低着头,沉默地,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抗议。 柳云霜没有再看郭振一眼。 她知道,这些普通的士兵,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 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是他们。 而是那个,藏在暗处,递出这把刀的人。 她转过身,重新看向那扇洞开的,仿似巨兽之口的府门,声音清冷如雪。 “开中门,点白灯,府内所有管事,一刻钟内,到前院议事厅,见我。”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凛冽的杀机。 “迟到者,与凶手同罪。” 说完,她不再理会外面的三千禁军,提着那把滴血的匕首,一步一步,走进了那座属于她的,却又危机四伏的府邸。 郭振看着她那孤绝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 他想下令冲进去,可看着满地被扔掉的兵器,看着那些低头不语的士兵,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扇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关闭。 公主府,议事厅。 数百支白烛,将整个厅堂,照得亮如白昼。 那跳动的烛火,映着一众管事惨白不安的脸,也映着柳云霜那张冷若冰霜的,不带一丝人气的绝美容颜。 她就坐在主位之上,手中,把玩着那把从福伯胸口拔出的,已经擦拭干净的匕首。 她没有说话。 可那无声的压迫感,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厅内所有人都牢牢地网了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压抑的气氛,几乎要将人的骨头都给碾碎。 终于,一个平日里负责采买的张管事,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煎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 “公主殿下!福伯的死,与小的无关啊!小的今夜一直在自己房中,半步都未曾离开!”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厅内便跪倒了一片,人人赌咒发誓,撇清关系。 柳云霜依旧没有说话。 她的视线,缓缓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安静地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负责打理她院中花草的周婆子身上。 那是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老妇人,平日里沉默寡言,手脚勤快。 “周妈妈。”柳云霜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得好比一潭死水,“我记得,你进府,已经有五年了吧?” 周婆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她抬起头,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挤出一个谦卑的笑容。 “回公主,是五年零三个月了。” “五年了。”柳云霜点了点头,“我竟不知,一个伺候花草的婆子,手上,也会沾上只有常年浸泡药材,才会有的,黄柏的味道。” 周婆子的脸色,瞬间大变! 第七十七章 小的……小的不敢啊!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愣住了。 黄柏? 那是什么味道? 柳云霜没有给他们解惑。 她只是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那个跪在最前面的张管事面前,将手中的匕首,递了过去。 “你方才说,你一直待在房中?” “是……是的!”张管事吓得魂不附体。 “很好。”柳云霜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把这把匕首,刺进她的心脏里。你若做到了,我便信你。” 什么? 张管事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柳云霜那双不带丝毫感情的眼,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让他……让他杀人? “不……不敢……公主饶命!小的……小的不敢啊!” “你不敢。”柳云霜收回匕首,又走向另一个人,“你呢?” 那人同样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 柳云霜一连问了七八个人,没有一个人,敢接过那把匕首。 最后,她走到了周婆子的面前。 她没有再问。 只是将那把匕首,轻轻地,放在了她的面前。 “福伯是军人,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害死他的人,不配活得苟且。” 周婆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看着眼前那把锋利的,似乎还残留着福伯体温的匕首,又看了看柳云霜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冰冷刺骨的眼。 她知道,她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张谦卑的脸上,所有的伪装,都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与疯狂。 “柳云霜,你和你那个娘一样,都该死!” 她嘶吼着,猛地抓起地上的匕首,不是刺向柳云霜,而是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地捅了进去! 她要自尽! 她要让所有的线索,都随着她的死,一起断掉! 可就在刀锋即将入肉的瞬间。 一道银光,比她的动作更快! “叮!” 一声脆响。 周婆子只觉得手腕一麻,那柄匕首,便脱手而出,被一枚银簪,死死地钉在了远处的梁柱之上! 柳云霜不知何时,已经出手。 她冷冷地看着瘫倒在地的周婆子,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想死?没那么容易。” 她缓缓地蹲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周婆子的耳边,轻声说道:“告诉我,柳雪在哪。我便给你一个痛快。” 柳雪。 那个心机手段,比柳姗更甚的,第四个“替代品”。 听到这个名字,周婆子那双本已死寂的眼中,猛地爆射出一阵骇人的精光! 她死死地盯着柳云霜,那眼神,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剥。 “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仅知道她。”柳云霜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我还知道,皇后,就是你们净莲教的圣女。而你,不过是她安插在我身边,一条会咬人的狗。” 周婆子彻底崩溃了。 她看着柳云霜,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她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底牌,在这个女人的面前,都仿似透明的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得好比夜枭。 “柳云霜!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你知道了这些,就能扳倒圣女,扳倒我们净莲教吗!” 她猛地凑到柳云霜的耳边,用一种充满了恶毒与快意的声音,嘶哑地说道。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个叫柳雪的,她根本不是什么替代品!” “她才是真的!” “她才是我家小姐,当年在南境,拼死生下的那个孩子!而你……”她的声音陡然一厉,那眼神,仿似淬了最毒的毒药,“你不过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野种!” 你不过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野种! 这句话,就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恶毒,狠狠地,扎进了柳云霜的心脏最深处。 野种。 前一世,柳姗和余氏便是用这两个字,将她钉死在了耻辱柱上,让她众叛亲离,让她含恨而终。 这一世,这两个字,又从一个即将赴死的内鬼口中,阴魂不散地钻了出来。 议事厅内,所有的管事都吓得噤若寒蝉,他们虽然听不清周婆子最后说了什么,但看她那疯狂怨毒的神情,和柳云霜那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的脸,也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好话。 柳云霜笑了。 在那张因为极致的愤怒与悲恸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上,忽然绽开一抹诡异而灿烂的笑容。 “很好。” 她缓缓地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滩烂泥似的周婆子,那眼神,仿似在看一只已经被踩死的蝼蚁。 “你成功地,让我改变主意了。” 她抬起手,那枚刚刚还钉在梁柱上的银簪,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她的指间。 “我本想留你一条狗命,让你亲眼看着,你的主子,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地狱的。” “但现在,”她的声音,轻柔得好比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我决定,先送你上路。”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 那枚银簪,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流光,没有半分迟滞地,没入了周婆子那张因惊恐而大张的嘴里! 周婆子那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的眼睛,猛地瞪大,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她想咬舌自尽。 柳云霜便成全了她。 只不过,是用一种更直接,更残忍的方式。 一簪封喉,干净利落。 那双曾经只会描眉画黛,弹琴绣花的纤纤玉手,在这一刻,展露出了它最冷酷,也最致命的一面。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鬼似的眼神,看着那个杀了人,却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的白衣女子。 这真的是那个传说中,只会争风吃醋,骄纵跋扈的长公主吗? “把她拖出去,和福伯,葬在一起。”柳云霜淡淡地吩咐道,仿佛刚刚只是随手处理掉了一件垃圾,“让福伯在九泉之下,也有个使唤的下人。”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比任何酷刑,都来得诛心。 让一个净莲教的死士,去给一个她亲手害死的老仆做陪葬的奴才。 这简直是比挫骨扬灰,还要恶毒的羞辱! 几个胆大的家丁,战战兢兢地上前,将周婆子的尸体拖了出去。 柳云霜没有再看那具尸体一眼。 第七十八章 被良心啃噬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议事厅内那一张张噤若寒蝉的脸。 恐惧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它能让人生出反抗的勇气,也能将人彻底碾碎成温顺的奴隶。 “从今天起,府内人事,由我亲自掌管。”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铁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愿意留下的,月钱翻倍,家人由我庇护。” “想走的,现在就可以去账房领三百两银子,从此与公主府,再无瓜葛。” 她顿了顿,那双仿若寒潭的凤眸里,映出跳动的烛火,却照不进半分暖意。 “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说完,她便重新坐回了主位,闭上眼,再不言语。 那是一种极致的,无可辩驳的强势。 她没有威逼,也没有利诱。 她只是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血淋淋地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留下,是与她这艘随时可能倾覆的破船,一同沉入深渊,却也可能搏一个泼天的富贵。 离开,是拿着一笔足够安身立命的银子,从此海阔天空,却也要背负着背主求荣的骂名,在午夜梦回时,被良心啃噬。 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那根被点燃的檀香,青烟袅袅,香气清冷,好比催命的符咒。 终于,有人动了。 是那个平日里最胆小怕事,负责洒扫庭院的刘婆子。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柳云霜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老奴,愿追随公主。” 她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留下。 他们不是不怕死。 可他们更怕,像福伯那样,为柳家忠心了一辈子,最后却落得一个“乱党”的罪名,死得不明不白。 他们要用自己的性命,赌一个公道。 一炷香燃尽。 最终,只有七八个管事,选择了离开。 柳云霜缓缓地睁开眼,看着那些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的人,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去吧。” 她挥了挥手,仿似在驱赶几只无关紧要的苍蝇。 那几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柳云霜看着剩下的大几十号人,缓缓地站起身。 “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命,是我的。” “你们的家人,也是我的。” “谁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便要他全家,陪葬。” 她的话,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让天地变色的狠戾。 在场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那声音,震得梁上尘土,簌簌而下。 “我等,誓死效忠公主!” 门外,郭振听着里面那山呼海啸般的效忠声,一张脸,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知道,他今晚,已经输了。 他不仅没能拿下柳云霜,反而让她,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彻底收服了整座公主府的人心。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个亲信凑上前来,低声问道,“要不,我们撤吧?” “撤?”郭振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狰狞,“我带三千人来,若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我郭家的脸,我姐姐的脸,往哪搁!” 他猛地一勒马缰,那匹高头大马,不安地嘶鸣了一声。 “传我命令!”他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声音,下达了命令,“所有人,就地扎营!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公主府!” 他要耗。 他就不信,柳云霜能在这座被围得如同铁桶的府里,耗一辈子! 听风楼。 雅间之内,霍烬寒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胸口的伤,已经重新包扎好。那身宽松的白色中衣,也换成了一套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 他那张苍白妖异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那双猩红的眸子,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烁着骇人的,仿若野兽的光。 “督主。”那个之前来报信的玄衣卫,依旧单膝跪在地上,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公主她……她真的没问题吗?” 霍烬寒没有回答。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前,看向公主府的方向。 那边的夜空,被火把映得一片通红,就像一片凝固的血。 “她当然有问题。”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好比刀锋划过砺石。 “她最大的问题,就是总以为自己,是一只可以独自对抗风暴的雏鹰。” “却忘了,有些风暴,是会吃人的。”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枚小小的,用黑铁打造的哨子,放在唇边。 没有声音发出。 可在这座城市的无数个阴暗角落里,一道道蛰伏的黑影,却在同一时间,悄无声息地,动了。 公主府。 那几名选择离开的管事,刚刚领了银子,从后门溜出。 他们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逃出生天,几道鬼魅般的身影,便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冰冷的刀锋,无声地划过他们的咽喉。 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那几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便被拖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京城各大赌坊,青楼,甚至是一些寻常的米面铺子里。 那些平日里与公主府有过来往的,属于皇后一派的眼线,都在同一时间,遭到了最精准,也最致命的清洗。 杀戮,在夜色下,无声地进行。 整个京城的地下世界,都在这一夜,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用最血腥的方式,重新洗了一遍牌。 东宫。 太子萧崇,正焦躁不安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怎么样?公主府那边,有消息了吗?”他对着跪在面前的一个东宫侍卫,沉声问道。 “回殿下,郭振的三千禁军,依旧围着公主府,没有任何动静。” “废物!”萧崇一脚踹翻了身旁的香炉,那张俊秀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烦躁,“郭振是废物,你们也是废物!本宫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在这里,当睁眼瞎的吗!” 那个侍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殿下息怒。”一个温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身青衫,面容儒雅的柳明璋,端着一碗安神汤,缓缓走了进来。 “母后那边,也是骑虎难下。柳云霜的手里,毕竟握着父皇的金牌。” “表哥。”萧崇看到他,脸上的怒意,才稍稍收敛了一些,“现在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干看着?” 第七十九章 意图谋逆 “自然不能。”柳明璋将安神汤放在桌上,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与他气质不符的,锐利的精光,“郭振是条蠢狗,只会狂吠,却咬不到人。真正要对付柳云霜,还得用更聪明的法子。” “什么法子?” “殿下忘了,柳云霜最大的软肋,是什么吗?”柳明璋缓缓笑道,“是她的名声。” “她今日在府门前,杀了内鬼,震慑了三千禁军,看似风光无限。可传到外面,会变成什么样?”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只会变成,长公主心狠手辣,残杀忠仆,藐视皇后懿旨,意图谋逆。” 萧崇的眼睛,猛地一亮。 “你的意思是……” “殿下只需派人,将这个‘事实’,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再找几个御史言官,明日早朝,联名上奏。到时候,即便父皇有心偏袒,在悠悠众口之下,也只能,弃车保帅。” 好一计,杀人不见血的毒计! 萧崇看着柳明璋,那双桃花眼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审视。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温润如玉的表哥,似乎,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柳云霜不知道外面已经风起云涌。 她处理完府内的事,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来到了母亲生前的院落。 这里,是整个公主府的禁地。 除了福伯和她,没有任何人,可以踏足。 院子里,种满了母亲最喜欢的南境白蔷薇。 此刻,那些白色的花朵,在清冷的月光下,开得圣洁而孤傲,就像母亲当年,一身白衣,立于万军阵前的模样。 “野种。” 周婆子临死前那怨毒的声音,又在耳边,阴魂不散地响起。 柳云霜缓缓地闭上眼,那颗早已被仇恨与杀戮,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毫无预兆地,狠狠抽痛了一下。 她不怕死,不怕刀枪剑戟,不怕阴谋诡计。 可她怕,自己这一世拼尽所有,想要守护,想要复仇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她怕,自己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 她缓缓地走到院中那棵最粗壮的蔷薇花树下,伸出手,用一种极其特殊的节奏,在树干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咔哒。” 一声轻响。 树下的青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漆漆的洞口。 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的秘密。 前世,直到她死,她都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 是重生之后,她在整理母亲遗物时,才在一本兵书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记录着这个密道入口的,已经泛黄的羊皮纸。 她提着一盏早就准备好的风灯,没有半分迟疑,一步一步,走进了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密道不长,却很深。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泥土与药草的,好闻的味道。 密道的尽头,是一间不大的石室。 石室里,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书案,一个书架,和一只已经被岁月侵蚀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梨花木箱子。 柳云霜的视线,径直落在了那只箱子上。 她走上前,缓缓地,打开了那沉重的箱盖。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武功秘籍。 只有一沓厚厚的,用油纸包好的信件,和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属于婴儿的,已经洗得发白的襁褓。 柳云霜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颤抖着手,先拿起了那件襁褓。 襁褓的角落里,用最娟秀的针脚,绣着一个小小的,已经有些模糊的字。 霜。 柳云霜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是母亲的针线。 这件襁褓是为她准备的。 她压下心中的激荡,又拿起了那沓信件。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用朱砂画下的小小的莲花标记。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沉。 净莲教! 这些信竟然是净莲教的人,写给母亲的!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了第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却又带着一种女子特有的秀气。 “阿霜,见字如面。南境苦寒务必珍重。我已为你寻得一处安身之所待时机成熟你便带着孩子,离开那片是非之地。京城虽好却是个吃人的地方。” 落款是“雪”。 柳云霜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好似有万千惊雷同时炸开。 雪。 柳雪! 那个第四个替代品! 她竟然和母亲早就相识! 而且听这信里的语气,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还非同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云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像是疯了一样,一封一封地拆开那些信。 信里的内容大多是些嘘寒问暖的家常,可字里行间却透露出海量的信息。 柳雪在信中多次提到一个叫“教主”的人,言语间充满了畏惧与憎恶。 她还提到她们都在为一个“伟大的计划”而努力,而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似乎,与推翻大夏皇权有关。 而在最后一封信里,柳云雪的字迹,变得异常潦草,仿似是在极度惊恐与仓皇的状态下写就的。 “阿霜,快走!计划败露了!他知道了!他要杀了我们所有人!带着孩子,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京城!” 信,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落款的时间,正是母亲兵败被围的,前三天。 柳云霜拿着那封信,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一个无比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像一道劈开混沌的闪电,狠狠地,击中了她的神智。 母亲的死,不是意外。 也不是柳承业和余氏的陷害。 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来自净莲教内部的,清洗! 而柳雪,那个所谓的“替代品”,她根本不是替代品! 她是母亲的盟友! 甚至,是……姐妹! 那周婆子说的话,是真的? 柳雪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 那我呢? 我又是谁? 柳云霜的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 她扶着身旁的木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颗刚刚才被安抚下去的心,再次被撕扯得鲜血淋漓。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箱底的一个小小的,凸起的硬物。 她心中一动,将箱子里所有的信件和襁褓都拿了出来。 箱底的夹层里,赫然还藏着一样东西。 那不是信,也不是什么信物。 而是一张,用最上等的宣纸,绘制的,极其精细的,人物肖像画。 画上的女子,一身红衣,眉眼如画,顾盼生辉,那张脸,竟与她柳云霜,有七八分的相似。 可那眉宇间张扬而明艳的风情,却是柳云霜,两辈子,都不曾有过的。 画的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 “吾妻,苏晚媚。” 落款,是一个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名字。 霍,烬,寒。 第八十章 长得一模一样 霍烬寒。 吾妻,苏晚媚。 这六个字,就像六柄烧红的烙铁,带着足以将魂魄都烫穿的温度,狠狠烙印在了柳云霜的视网膜上。 时间,仿似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石室里的空气,都好像被抽干了,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剧痛。 那个权倾朝野,那个杀人如麻,那个被世人称为阉宦的霍烬寒,曾有过妻子。 而他的妻子,苏晚媚,竟和她柳云霜长得一模一样。 这幅画,又为何会出现在她母亲柳霜的密室里。 母亲和苏晚媚是什么关系。 母亲又和霍烬寒是什么关系。 周婆子临死前那怨毒的诅咒,柳雪那封决绝的信,还有眼前这幅诡异的画。 无数的线索,像一张天罗地网,瞬间将她笼罩。 她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四周全是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是谁。 这个念头,好比一道黑色的闪电,再次狠狠劈中了她几近崩溃的神智。 她猛地合上箱盖,那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石室里,撞出一阵沉闷的回音。 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再想下去,她会疯的。 真相,只有一个地方能找到。 霍烬寒。 她必须去见他。 现在,立刻,马上。 柳云霜提着风灯,转身,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间藏着滔天秘密的石室。 当她重新回到院子里时,那颗因为震惊和恐慌而剧烈跳动的心,已经重新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她将入口恢复原状,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来人。”她的声音,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两个忠心耿耿的二等丫鬟立刻推门而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公主。” “给我备一套最不起眼的家丁衣服,再准备一些火油和引火之物。” 两个丫鬟闻言,脸色瞬间煞白。 “公主,您这是要做什么?” “照我说的做。”柳云霜没有解释。 半刻钟后。 一身灰布短打,脸上用锅底灰抹得看不清样貌的柳云霜,出现在了公主府的后墙之下。 在她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换上了家丁服饰,手里提着火油桶的府内护院。 “公主,真的要这么做吗?”为首的护院队长,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放火烧府。 这若是传出去,可是天大的罪名。 “烧。”柳云霜只说了一个字,“烧西边的库房,那里离主屋最远,存放的都是些不值钱的杂物。火势一起,你们就高喊‘走水’,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她顿了顿,看向那个护院队长。 “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救火,是把府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西边去。” “属下,明白。” 柳云霜不再多言,一个利落的纵身,便攀上了那数丈高的围墙。 她就像一只最灵巧的夜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之中。 几乎是在她落地的同一时间。 公主府西侧的库房,冲天火光,轰然亮起! “走水了!快来人啊!走水了!” 凄厉的呼喊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整座公主府,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府门外。 原本还在闭目养神的郭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猛地睁开了眼。 他看着那片被映得通红的夜空,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便是毫不掩饰的狂喜!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高高举起。 “公主府窝藏乱党,纵火拒捕!传我命令,给我冲进去!活捉柳云霜,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身后的三千禁军,早已被这无聊的围困,耗尽了耐心。 此刻得了命令,又有了“救火”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一个个仿似饿狼见了血,嗷嗷叫着,便朝着那洞开的府门,冲了进去! 郭振高坐于马背之上,看着眼前这片混乱的景象,唇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得意的弧度。 柳云霜,你以为你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今天,我便要让你,府毁人亡!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场大火和冲锋的士兵吸引过去的时候。 一道瘦小的灰色身影,却借着墙角的阴影,从另一侧,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那速度,快得好比鬼魅。 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京城那错综复杂的,黑暗的小巷之中。 听风楼。 雅间之内,气氛压抑得好比凝固的冰。 霍烬寒依旧坐在窗前,那张苍白妖异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却死死地攥着那只柳云霜扔给他的,小小的金疮药瓷瓶。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瓷壁,都给捏碎。 他派出去的玄衣卫,已经回来了。 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只有一个。 公主府,走水了。 郭振,带兵冲进去了。 “督主。”那个单膝跪地的玄衣卫,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焦急,“我们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霍烬寒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那双猩红的眼眸,看向窗外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天际。 那双仿若深渊的眸子里,第一次,翻涌起一种名为“失控”的情绪。 那个女人。 那个不听话的,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 她竟然,真的敢放火烧了自己的家。 她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 雅间的房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了。 一道瘦小的,浑身都散发着烟火气息的灰色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霍千岁,你的情报网,似乎,不怎么灵通。” 那声音,清冷沙哑,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霍烬寒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猩红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门口那道身影。 柳云霜缓缓地抬起手,抹去了脸上的锅底灰,露出了那张在月光下,清冷绝美的,却又带着几分狼狈的脸。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然后,在那双猩红的眸子的注视下,将那张从密室里带出来的,画着苏晚媚肖像的画卷,“啪”的一声,摔在了他的面前。 “告诉我,她是谁。”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了霍烬寒的心脏。 霍烬寒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那幅摊开的画卷上。 当他看到画上那张熟悉到刻骨的容颜时,那双总是浸着血色与疯狂的眼眸里,毫无预兆地,浮现出了一抹,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失色的,温柔与悲恸。 他缓缓地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却沾满了无数鲜血的手,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轻轻地,抚上了画中女子的脸颊。 他的指尖,在颤抖。 “她叫,苏晚媚。” 他的声音,沙哑得好比梦呓。 第八十一章 你不是,太监吗? “她是我的,妻子。” 即便早就猜到了答案。 可当这两个字,从霍烬寒的口中,亲口说出来的时候。 柳云霜的心,还是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你不是……”她的话,到了嘴边,却又怎么都问不出口。 你不是,太监吗? “我不是生来,就是阉人。”霍烬寒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缓缓地收回手,那双猩红的眼眸,重新恢复了深不见底的死寂。 “我本名,谢烬寒,是大夏的邻国,北燕的七皇子。” 轰! 这个消息,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在柳云霜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霍烬寒,竟然是北燕的皇子! “十八年前,北燕宫变,我母妃被奸人所害,满门被屠。我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弟,一路南逃,被我师父所救。” “后来,为了复仇,也为了能活下去,我亲手净身,用‘霍烬寒’这个名字,进了大夏的皇宫。” 他的声音很平淡,就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可柳云霜却能从那平静的语调之下,听出那足以焚天煮海的,深入骨髓的仇恨。 “那她呢?”柳云霜指着画上的苏晚媚,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也是北燕的人?” “不。”霍烬寒摇了摇头,“她是这世上,最明媚,也最天真的,一朵红莲。” 他的眼中,再次浮现出那抹温柔。 “我与她,相识于微末。成亲那日,我曾对她发誓,待我大仇得报,便会弃了这身肮脏的皮囊,带她远走高飞,去过最平凡的日子。” “可我,食言了。” 他的声音,陡然一沉,那里面,是无尽的悔恨与自责。 “她死了。” “死在了我复仇的前一夜。” “被净莲教的教主,亲手,一剑封喉。” 柳云霜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在外人眼中,权倾朝野,狠戾无情的九千岁,第一次,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为“脆弱”的东西。 “所以,这幅画……” “是我亲手所画。”霍烬探看着她,那双猩红的眼眸里,情绪复杂难辨,“我每年都会画一幅。我怕,我会忘了她的样子。” 柳云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失态。 她缓缓地蹲下身,将那幅画,重新卷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最后一个问题。” 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与烟火,熏得通红的凤眸,死死地盯着他。 “这幅画,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母亲的密室里?” “我母亲,和苏晚媚,到底是什么关系?” “而我,”她一字一顿地问道,“又到底,是谁?” 霍烬寒看着她,那双猩红的眼眸里,风起云涌。 他没有立刻回答。 许久,许久。 他才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让柳云霜整个人,都如遭雷击的话。 “苏晚媚,是你的,亲生母亲。” “而我,”他看着她,那眼神,仿似淬了最毒的毒药,却又带着最绝望的温柔,“是你的,杀母仇人。” 雅间之外,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云谏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骇与焦急。 他甚至顾不上敲门,一把推开了房门,快步闯了进来。 “公主!” “宫里来人了!” “陛下,下旨了!” 他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高高举起,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惊天的骇浪。 “陛下有旨!” “宣,护国大将军柳霜之女,长公主柳云霜,即刻进宫!” “辨认,北燕逆贼,苏氏遗孤!” 北燕逆贼,苏氏遗孤。 这八个字,就像八道从天而降的惊雷,裹挟着皇权天威,狠狠劈在了这间小小的雅间之内。 柳云霜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怀里抱着的那卷画,仿似瞬间有了万钧之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霍烬寒那张苍白妖异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站起身,那动作之快,甚至牵动了胸前的伤口,一丝猩红,迅速渗透了那黑色的劲装。 “不能去。” 他的声音,沙哑得好比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疯狂的阻止。 沈云谏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苏晚媚是谁,也不知道北燕逆贼代表着什么。 他只知道,皇宫,现在就是龙潭虎穴。 “公主,这是陷阱。”他上前一步,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皇后刚刚才在公主府失了手,陛下后脚就下了这道旨意,这绝不是巧合。” “当然不是巧合。”霍烬寒的视线,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钉在柳云霜的身上,“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龙椅上那位,看似深不可测,实则掌控一切的帝王。 柳云霜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张沾染了烟灰与泪痕的脸上,没有半分恐惧,也没有半分退缩,只有一片冰冷的,好比万年玄冰的死寂。 “我知道。” 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她当然知道这是陷阱。 一个用她的身世,用她亲生母亲的性命,精心编织的,必杀之局。 皇帝不是现在才知道。 他恐怕,从十八年前,从霍烬寒踏入大夏皇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了所有。 他一直在等。 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等一个能将所有棋子,都摆上棋盘,然后一网打尽的时机。 而她柳云霜,就是他棋盘上,最关键的,那颗用来将军的棋子。 “所以,我更要回去。”她缓缓地站起身,将那卷画,重新塞回了自己的怀中。 “柳云霜!”霍烬寒一声厉喝,那双猩红的眼眸里,第一次翻涌起一种名为“恐慌”的情绪,“你回去,就是送死!” “送死?”柳云霜转过头,看着他,那双空洞的凤眸里,忽然燃起两簇骇人的,疯狂的火焰,“我这条命,本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再死一次,又何妨?” 她一步上前,逼近到霍烬寒的面前,那眼神仿似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 “倒是你,霍千岁。”她的声音,压得极低,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恨意,“你怕什么?怕我指认你?还是怕我,把你这个北燕七皇子的身份,公之于众?” 霍烬寒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第八十二章 他怕的从来都不是死 他怕你将他的滔天恨意,他那藏在阉人皮囊之下的不甘与野望,都变成一个献给皇权的可笑的投名状。 霍烬寒的身体,僵硬得好比一块万年寒冰。 他看着她,看着那双燃着疯狂火焰的凤眸,那里面映出的是他自己都未曾见过的狼狈与恐慌。 他怕。 他怕的从来都不是死。 他怕的是,他用十八年炼狱生涯铺就的复仇之路,会在她这里,画上一个他无法承受的句点。 他更怕,他会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这张与苏晚媚一模一样的脸,在他面前,凋零成血。 柳云霜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松开了抓着画卷的手,任由那承载着秘密与过往的东西,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她转身,朝着门口走去,那背影,孤绝得好比一柄即将出鞘的饮血的刀。 “沈云谏,备车。”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仿似刚才那场足以撕裂灵魂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公主!” 沈云谏与霍烬寒,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 柳云霜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霍烬寒,管好你的玄衣卫。” 她的声音,从门外幽幽传来,带着不可撼动的命令。 “在我回来之前,我不希望京城里,再多一具无辜的尸体。” “你若是敢轻举妄动,坏了我的事。” 她顿了顿,那声音,冷得好比九幽寒风。 “我便亲手,将你和你那位尚在襁褓中的好弟弟的项上人头,一同献给陛下。” 话音落,人已远。 雅间之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霍烬寒猛地一拳,狠狠砸在了身旁的窗棂之上! 那坚硬的梨花木,应声而裂! 鲜血,顺着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指节,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一种比凌迟还要痛苦的无力感,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牢牢地缚住。 他第一次发现,他那引以为傲的算计与掌控,在这个女人面前,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不堪一擊。 沈云谏看着他那副几近癫狂的模样,又看了看地上那卷画,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没有再多问一个字。 他只是弯腰,捡起那卷画,对着霍烬寒,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然后,他转身,快步追了出去。 皇宫的路,柳云霜走了两辈子。 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漫长,这般煎熬。 她没有坐马车。 她就那样,穿着一身沾染了烟火与尘灰的家丁服,在沈云谏和一队东宫侍卫的“护送”下,一步一步,走在通往皇权中心的天街之上。 街道两旁,早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那些曾经对她避之不及,或是交口称赞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一把把无形的淬了毒的利刃。 “看,就是她!那个放火烧了自己家,还杀了忠仆的妖女!” “听说她根本不是护国大将军的女儿,是个不知从哪来的野种!” “嘘!小声点!她还和那个杀千刀的阉人霍烬寒私通,意图谋逆呢!” 柳明璋的计策,生效了。 流言,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杀人不见血。 它能将一个忠烈之后,轻易地变成一个通敌叛国的妖女。 沈云谏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一张脸,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腰间的剑,数次嗡鸣作响,却又被他死死地按了回去。 柳云霜却仿似未闻。 她只是走着,那双空洞的凤眸,看着前方那座在日光下,依旧显得阴森冰冷的巍峨的宫城。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场由皇帝亲手揭开的盛大的血腥的审判,才刚刚拉开帷幕。 乾清宫。 檀香袅袅,金砖冷硬。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人人垂首,噤若寒蝉。 那压抑的气氛,几乎要将大殿的琉璃瓦,都给压碎。 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那张威严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 他的身侧,皇后一身凤袍,仪态万千,那双总是带着温婉笑意的凤眸里,此刻,却淬着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得意与冰冷。 太子萧崇,柳明璋,还有那刚刚才在公主府吃了大亏的郭振,都赫然在列。 他们就像一群已经布置好陷阱的猎人,正等着猎物,自己走进罗网。 当柳云霜那身着家丁服,浑身狼狈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的时候。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视线里,有鄙夷,有幸灾乐祸,有惋惜,更有,毫不掩饰的杀意。 柳云霜没有理会任何人。 她就那样,一步一步,走过那能映出人影的金砖,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央。 她没有跪。 她只是对着那高高在上的皇权,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之礼。 “臣女柳云霜,参见陛下。” “大胆!” 一声厉喝,从皇后口中发出。 “柳云霜!你身为逆贼之后,衣衫不整,面见圣上,已是大不敬!见了陛下,为何不跪!” “皇后娘娘。”柳云霜缓缓地抬起头,那张沾染了尘灰的脸上,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罪名未定,何来逆贼之说?娘娘如此迫不及待地就要给臣女扣上这顶帽子,莫不是,心中有鬼?” “你!”皇后被她一句话噎住,凤目圆睁。 “够了。”皇帝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看着柳云霜,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似能洞穿人心。 “柳云霜,朕问你,你可认得,此画中人?” 他身旁的总管太监,立刻会意,将一卷早已备好的画卷,缓缓展开。 画上,同样是一个红衣似火,眉眼如画的女子。 同样是苏晚媚。 也同样,是柳云霜。 柳云霜看着那幅画,看着画上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静。 “回陛下,不认得。” “不认得?”皇帝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那为何,她与你,长得一模一样?” “回陛下,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之人,何止千万。单凭一幅来历不明的画,就要定臣女的罪,未免,太过草率。” “草率?”皇后冷笑一声,接口道,“柳云霜,你休要狡辩!这幅画,乃是从北燕逆党安插在我大夏的密探手中,亲手缴获!画的背面,还有那逆贼的亲笔题字!” 第八十三章 狠狠劈在了大殿之上 她话音刚落,那总管太监,便将画卷翻了过来。 画的背面,同样有一行小字。 “吾女,云霜。” 落款,是一个血红的“苏”字。 轰! 这四个字,无异于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大殿之上! 吾女,云霜! 这简直就是铁证! “父皇!”太子萧崇立刻上前一步,满脸悲愤地说道,“儿臣万万没有想到,与儿臣有婚约的柳云霜,竟是北燕逆贼苏氏之后!此女潜伏在京中十八年,其心可诛!儿臣恳请父皇,立刻将此女打入天牢,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一时间,朝堂之上,群情激奋。 那些早已被皇后买通的言官,一个个仿似打了鸡血,纷纷站了出来,历数柳云霜的“罪状”。 从骄纵跋扈,到私通阉宦,再到如今的“逆贼之后”。 她仿似在一夜之间,就成了整个大夏的公敌。 柳云霜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看着那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嘴脸,忽然就笑了。 她没有再为自己辩解。 她只是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那卷从密室里带出来的画,高高举起。 “陛下,臣女这里,也有一幅画。” 她的声音,清越而冷静,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也请陛下,与诸位大人,一同鉴赏。” 总管太监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皇帝。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轻微的精光。 “呈上来。” 画卷,被呈到了御案之上,缓缓展开。 当皇帝和皇后,看清画上的人,以及那落款的名字时。 两人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霍烬寒。 吾妻,苏晚媚。 “这……这不可能!”皇后失声叫道,“霍烬寒他……他怎么会有妻子!” 她这一句话,信息量巨大。 朝堂之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见鬼了似的眼神,看着那幅画,又看了看柳云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幅画上写着“吾女云霜”,一幅画上写着“吾妻苏晚媚”。 这柳云霜,到底是那逆贼的女儿,还是霍烬寒那阉人的亡妻? “陛下。”柳云霜的声音,再次响起,“臣女不知这苏晚媚是何人。臣女只知道,这幅画是从我母亲柳霜,留下的密室中,亲手找到的。” “我母亲一生忠烈,为何她的密室里,会藏着一副当朝九千岁的亡妻画像?这其中又到底,藏着何等惊天的秘密?” 她一步上前,那双燃着火焰的凤眸,直视龙颜,没有半分畏惧。 “臣女怀疑,这是一个局!一个从十八年前,就开始布置的针对我护国公府,针对我大夏军方的弥天大局!” “而这两幅画,便是揭开这个大局的关键!” 她的话,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她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反而将这个身份,变成了一把更锋利的刀,直指幕后那只看不见的黑手! 她要当着这文武百官的面,逼皇帝,给她一个真相! 皇帝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与柳霜,与苏晚媚,都如出一辙的倔强不屈的眼。 他那张深不见底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诡异的笑容。 “好。” 他缓缓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既如此,那便宣柳雪上殿。” 柳雪! 这个名字,就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进了柳云霜的耳朵里!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缓缓洞开的殿门。 只见一个身着素白宫装,面蒙白纱的女子,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缓缓地走了进来。 她身形高挑,气质清冷,那一步一动之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将门虎女的飒爽与孤傲。 即便隔着面纱,柳云霜也能感觉到,那道投射过来的冰冷刺骨的视线。 女子走到大殿中央,对着皇帝,盈盈一拜。 “臣女柳雪,参见陛下。” 她的声音,清冷如雪,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折的韵味。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细微的玩味。 女子依言,缓缓地抬起了头。 然后,她伸出那双素白的手,轻轻地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面纱滑落。 一张与护国大将军柳霜,有着七八分相似的清冷绝美的脸,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轰! 整个乾清宫,彻底炸了! 像! 实在是太像了! 如果说柳云霜只是在眉眼间,与柳霜有几分神似。 那眼前这个叫柳雪的女子,简直就是从柳霜的模子里,刻出来的! “父皇!”太子萧崇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指着柳雪,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她……她才是!她才是大将军的女儿!” 皇后那张因为霍烬寒的画而变得难看的脸上,也重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看着柳云霜,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已经输得一败涂地的可怜虫。 柳云霜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 她的视线,死死地钉在柳雪的脸上。 她看着那张与记忆中母亲无比相似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恨意。 她想起了那封信。 想起了那句“阿霜,快走”。 一个无比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 眼前的女子,不是她的敌人。 而是她母亲,用生命去守护的最后的亲人。 “柳雪。”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朕问你,你可认得,柳云霜?” 柳雪缓缓地转过头,那双与柳霜如出一辙的凤眸,冷冷地看向了柳云霜。 许久,她缓缓开口,那声音,仿似淬了最毒的冰。 “回陛下,臣女不认得。” “臣女只认得,这张脸。”她指着柳云霜,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张,害死我母亲,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北燕逆贼,苏晚媚的脸。” 她顿了顿,不等任何人反应,忽然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高高举起! 那是一枚用纯金打造的刻着一只浴火凤凰的令牌! 看到那枚令牌的瞬间,皇帝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天的骇浪! “凤……凰……令!” 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的颤抖。 “你……你是……” 柳雪没有回答。 她只是看着柳云霜,那双清冷的凤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动容的深切的悲恸。 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地跪了下去。 不是对着皇帝。 而是对着,柳云霜。 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每一个,都响彻了整个死寂的乾清宫。 “阿姐。” 她抬起头,泪流满面。 “我来,接你回家。” 第八十四章 她又是谁 阿姐。 我来,接你回家。 这七个字,好比七道天雷,裹挟着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狠狠劈在了死寂的乾清宫之上。 时间仿若凝固。 空气仿若凝固。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那一瞬间的惊骇与错愕之中。 皇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得意的笑容寸寸龟裂,最终化为一片荒谬的空白。 太子萧崇那张俊秀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柳雪,又指着柳云霜,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满朝文武,那些刚才还义愤填膺,恨不得将柳云霜挫骨扬灰的股肱之臣,此刻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个个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阿姐? 回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云霜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泪流满面的柳雪,那颗早已被仇恨与背叛,淬炼得坚硬如铁的心,毫无预兆地狠狠颤抖了一下。 她脑海里闪过那封信,闪过那句“阿霜,快走”。 闪过母亲柳霜临死前,那双依旧望着京城方向,充满了不甘与牵挂的眼。 一个念头,像一道劈开混沌的闪電,照亮了所有的迷雾。 周婆子没有说谎。 柳雪,真的是母亲的女儿。 那她呢。 她又是谁。 “放肆!” 皇帝那压抑着滔天怒意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片死寂。 他死死地盯着柳雪手中的那枚凤凰令,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龙目之中,第一次翻涌起一种名为“失控”的情绪。 “柳雪!你可知,伪造凤凰令,是何等滔天大罪!” 凤凰令。 大夏开国皇后,萧氏女的贴身信物。 见此令,如见开国皇后亲临。 持此令者,上可问君王,下可斩奸佞。 这是写在大夏祖训里的连帝王都不可违背的铁律。 “回陛下。” 柳雪缓缓地站起身,用袖口拭去脸上的泪痕,那双与柳霜如出一辙的凤眸,重新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她直视着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没有半分畏惧。 “臣女不敢伪造。” “这枚凤凰令,是我母亲柳霜,临终之前,亲手交到我手里的。” “母亲说,大夏的天,要变了。” “她让我拿着这枚令牌,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活到,能为她沉冤昭雪,能为我阿姐,讨回公道的那一天。” 她的话,掷地有声,字字泣血! 她没有否认柳云霜是苏晚媚的女儿。 她反而用一种更决绝,更惨烈的方式,将柳云霜的身份,与护国公府,与柳霜的忠魂,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一派胡言!” 皇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厉声喝道。 “护国大将军柳霜,乃是国之栋梁,忠烈无双!她怎么可能会有你这么一个与逆贼之女,姐妹相称的女儿!” “皇后娘娘。”柳雪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清冷的凤眸,冷冷地看向她,“我母亲忠烈无双,为何她的亲生女儿,却要在外流亡十八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我阿姐,苏晚媚将军的遗孤,又为何要顶着我母亲女儿的名头,在这吃人的京城里,步步惊心?” “这一切,娘娘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柳雪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皇后所有的伪装,都撕得粉碎。 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啊。 奇怪。 太奇怪了。 所有人都觉得奇怪。 为什么与柳霜大将军容貌相似的柳雪,会凭空出现。 为什么她一出现,就要指认那个与她毫无关系的柳云霜,是她的姐姐。 为什么她的手里,还握着那枚传说中,早已遗失了百年的凤凰令。 这其中,到底藏着何等惊天的阴谋。 “陛下。” 柳云霜缓缓开口。 她上前一步,与柳雪并肩而立。 两张同样绝美,却又气质迥异的脸,在那压抑的大殿之上,构成了一副诡异而和谐的画面。 “臣女现在,也想问一句。” “我,到底是谁?” “我母亲苏晚媚,又为何会成为你们口中的北燕逆贼?” “我姨母柳霜,名满天下的大夏战神,又为何会落得一个兵败城破,马革裹尸的下场?” “这十八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声音,没有半分质问,也没有半分怨怼。 就像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也最残酷的事实。 可就是这平静的话语,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也狠狠砸在了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的心上。 皇帝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个女子,看着她们那双同样倔强不屈的眼。 他那张威严的脸上,所有的情绪,都缓缓地退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仿若寒潭的平静。 他知道,他今天,杀不了柳云霜了。 至少,不能当着这文武百官,当着这枚凤凰令的面,杀了她。 “此事,确有蹊きょう。”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痛心。 “朕也没有想到,十八年前的旧案,竟还藏着如此多的隐情。” 他看向柳雪,那眼神,仿似一个慈爱的长辈,在看一个受尽了委屈的晚辈。 “好孩子,你受苦了。” “既是柳霜的女儿,那便是朕的女儿。从今日起,你便暂住宫中,朕会派最好的太医,为你调理身体。” 他又看向柳云告霜,那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 “至于你。” “在真相查明之前,你逆贼之女的嫌疑,依旧未除。” “但念在你姨母柳霜的功绩,朕,暂且不追究你纵火烧府,藐视宫规之罪。” “来人。” 他缓缓地抬起手。 “将柳云霜,带入天牢,暂为收押。” “将柳雪,接入长信宫,好生照料。” “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好一招,一石二鸟。 他用最温和的手段,将两个最关键的棋子,都牢牢地控制在了自己的股掌之中。 柳雪是人质。 凤凰令,也是人质。 而柳云霜,则是那个用来撬开所有秘密的最锋利的诱饵。 “陛下英明!” 太子和皇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 虽然没能当场杀了柳云霜,但将她打入天牢,也足够了。 天牢是什么地方? 那是全天下最肮脏,最黑暗的地方。 只要进了那里,是圆是扁,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第八十五章 小心霍烬寒 “臣女,遵旨。” 柳云霜缓缓地跪了下去,那动作,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柳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柳云霜被两个如狼似虎的禁军押了下去。 柳雪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话。 “小心,霍烬寒。” 柳云霜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同样微弱的声音,回了三个字。 “照顾好自己。” 天牢。 阴冷潮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与腐朽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柳云霜被关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而绝望的光。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坐了下来。 “小心霍烬寒。” “苏晚媚是你的亲生母亲。” “而我是你的杀母仇人。” 霍烬寒那沙哑绝望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 杀母仇人。 这四个字像四根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 她闭上眼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疼得几乎要让她窒息。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不属于狱卒的脚步声从黑暗的甬道尽头缓缓传来。 那脚步声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人的心脏之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柳云霜猛地睁开了眼。 她看向那道被昏黄的灯火拉得又细又长的身影。 那人身着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头戴紫金冠,那张在朝堂之上总是带着威严与疏离的脸,此刻在明暗交织的光影里显得格外的深不可测。 是皇帝。 他竟然亲自来了天牢。 “吱呀。” 牢门被无声地打开。 皇帝缓缓地走了进来,在他身后那扇沉重的铁门又缓缓地关上。 这间狭小而肮脏的牢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很像她。” 皇帝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口中的“她”,不知指的是苏晚媚还是柳霜。 柳云霜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凤眸没有半分畏惧。 “朕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皇帝走到她的面前缓缓地蹲下身与她平视。 “朕还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一个能让你活下去甚至能让你拥有一切的选择。” 柳云霜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皇帝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裹着蜜糖的毒药。 “什么选择?”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缓缓地伸出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那冰冷的触感,让柳云霜的身体,瞬间僵住。 “做朕的女人。” “替朕,杀了霍烬寒。” 做朕的女人。 替朕,杀了霍烬寒。 这十个字,没有半分温度,却比天牢里最阴冷的寒风,还要刺骨。 它们像一条淬了剧毒的毒蛇,顺着柳云霜的耳廓,钻进她的四肢百骸,冻结了她每一寸血液。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成了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柳云霜笑了。 在那张沾染了尘灰,却依旧难掩绝色的脸上,忽然绽开一抹冰冷的带着几分癫狂的笑意。 她缓缓地伸出手,用一种近乎无礼的姿态,轻轻推开了皇帝抚在她脸颊上的手。 “陛下。” 她的声音,轻柔得好比情人间的呢喃,那里面,却藏着足以将人灵魂都撕碎的讥讽。 “您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专门收集,与我母亲苏晚媚,长得相似的女人?” 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目,猛地一缩。 牢房里的空气,在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那无声的帝王之怒,好比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的人当场崩溃。 可柳云霜,只是笑着。 她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那双凤眸里,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片澄澈的好比寒潭的死寂。 她是在挑衅。 用最直接,也最诛心的方式,撕开了他那温情脉脉的伪装。 许久。 皇帝也笑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主宰一切的姿态。 “你很聪明。” “比你的母亲,比你的姨母,都要聪明。” “她们都以为自己能与朕博弈,可她们都忘了,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这棋盘也是朕的棋盘。”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已经被困在笼中的即便再亮出爪牙,也无济于事的猎物。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杀了霍烬寒,朕便告诉你所有的真相,让你亲手,为你母亲复仇。” “朕甚至可以,废了萧崇,让你腹中的孩子,成为大夏未来的储君。” “你若不从。” 他顿了顿,那声音,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朕便让你,和你的好妹妹柳雪,还有那枚凤凰令,一同在这天牢里,腐烂成泥。” “朕会告诉天下人,护国大将军柳霜,与北燕逆贼苏晚媚,本就是同伙。她们姐妹二人,潜伏大夏十八年,意图颠覆皇权。” “你猜,那些曾经将你姨母奉若神明的百姓和将士,会怎么看你们?” 好狠。 好一招,杀人诛心。 他不仅要她们死,还要她们背负着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柳云霜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 她知道,她没得选。 当她踏入乾清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成了皇帝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要么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要么成为他用来祭旗的第一个牺牲品。 “好。” 一个字从她那苍白的唇间,轻轻吐出。 那声音,轻得好比风中残烛,却又重得仿若万钧。 皇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朕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臣女,有一个条件。”柳云霜缓缓地睁开眼,那双凤眸里,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讲。” “臣女要看,十八年前,所有与北燕,与我母亲苏晚媚,与我姨母柳霜有关的宗卷。” 皇帝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你要那个做什么?”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柳云霜的声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霍烬寒不是蠢货,他能蛰伏十八年,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心智手段,绝非常人可比。臣女若想杀他,就必须找到他的弱点。” 第八十六章 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赞许的精光。 “准。” 他缓缓吐出一个字,就像是恩赐。 “朕会给你一道手谕,皇史宬所有宗卷,任你查阅。” 皇史宬,大夏存放皇家档案最机密之所,守卫森严,即便是太子,无他首肯也绝不可踏入半步。 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目之中,重新浮现出那种主宰一切的冰冷,“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朕给你七日时间。” “七日之后,朕要看到霍烬寒的人头。” “否则,朕便只能用你的头,来祭奠你姨母的在天之灵了。” 柳云霜的心,沉到了谷底。 七日。 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七日,足以发生任何事。 皇帝似乎很满意她脸上那瞬间闪过的凝重。 他缓缓地转过身,走向那扇沉重的铁门。 “对了。” 在铁门打开的瞬间,他又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你姨母柳霜,当年也与你一样,总以为自己能执棋。” “只可惜,她到死都不知道,她穷尽一生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无形的毒刺,狠狠扎进了柳云霜的耳膜。 铁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那片明黄色的衣角,连同那句充满了恶意与暗示的话,一同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柳云霜缓缓地闭上眼。 再睁开时,那双凤眸里,已是一片冰封的死海。 翌日。 柳云霜被从天牢里提了出来。 没有枷锁,没有囚服。 她被带到了宫中最好的汤池沐浴,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白宫装。 两个面无表情的宫女,为她梳理好长发,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 仿似她不是阶下之囚,而是宫里最尊贵的客人。 可柳云霜知道,从牢房的稻草堆,到这奢华的殿宇。 她不过是从一个小笼子,换到了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笼子里。 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麟卫,早已等在了殿外。 他们是皇帝的亲卫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为首的锦麟卫指挥使,对着柳云霜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冷硬如铁。 “公主殿下,请。” 柳云霜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向那座传说中,埋葬了无数真相的皇史宬。 皇史宬坐落在皇宫最偏僻的西北角。 这里终年不见日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张腐朽与陈年墨香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高大的石墙将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绝,就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坟墓。 当柳云霜踏入那扇厚重的铜门时,一个身着绯色官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早已等在了那里。 他便是当朝太史令郑玄。 一个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故纸堆,性情古板,且极度藐视女性的老学究。 他看到柳云霜,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未曾泛起,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 “手谕。” 他的声音,干涩得好比两块砂纸在摩擦。 锦麟卫指挥使立刻上前,将皇帝的亲笔手谕,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郑玄接过手谕,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确认了上面的玉玺和印章无误之后,才慢悠悠地将它收了起来。 他没有看柳云霜,只是对着锦麟卫指挥使说道。 “陛下有令,任何人进入皇史宬,都需搜身,卸下所有金属利器,以防火烛。” 他顿了顿,那双浑浊的眼,终于落在了柳云霜的身上,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女人,尤为麻烦。” “发簪,耳饰,戒指,一个都不能留。” 这已经不是刁难了。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锦麟卫指挥使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虽然是皇帝的鹰犬,却也出身军旅,对柳霜大将军,有着发自内心的敬重。 “郑大人。”他沉声开口,“公主殿下是陛下亲命的查案之人,并非犯人。” “哦?”郑玄缓缓地抬起头,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本官只认陛下的手谕和皇史宬的规矩。” “指挥使大人若觉得本官做得不对,大可以去陛下面前,参我一本。” “只是不知,是查案重要,还是这妇人身上的几件俗物重要。” 他这是在用规矩,将所有人的军。 柳云霜看着他那张倚老卖老,自以为是的脸,忽然笑了。 她没有与他争辩。 她只是缓缓地伸出手,用一种无可撼动的姿态,从锦麟卫指挥使的手中,拿回了那封皇帝的手谕。 然后,她走到郑玄的面前,将那封手谕,重新递到了他的眼前。 “郑大人,您方才似乎,看得不够仔细。”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郑玄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那手谕的末尾,在皇帝的玉玺之旁,还有一行用朱砂御笔亲题的小字。 “见此谕,如朕亲临。” “一切,便宜行事。” 郑玄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那八个字,那双总是浑浊不堪的老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骇与恐惧。 他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竟然会给柳云霜,如此大的权限! “郑大人。”柳云霜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现在您还觉得,需要搜我的身吗?” “还是说。”她缓缓上前一步,那双清冷的凤眸,直视着他,“您觉得,您定的规矩,大得过陛下的金口玉言?” “不,不敢。” 郑玄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那颗总是高高昂起的头颅,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老臣,老臣罪该万死!” 柳云霜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只是收回手谕,转身,径直走进了那座仿若巨兽之口的黑暗殿宇。 锦麟卫指挥使看着她那孤傲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太史令,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名为“敬畏”的光。 皇史宬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庞大。 一排排高达数丈的巨大书架,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山峦,将整个空间,分割成无数条幽深而压抑的甬道。 空气里,那股腐朽的味道,更加浓郁,几乎要将人的呼吸都给扼住。 “十八年前,北燕宫变的所有宗卷,在何处?”柳云霜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激起一阵轻微的回音。 一个早已吓破了胆的小吏连滚带爬地从角落里跑了出来,颤颤巍巍地为她引路。 第八十七章 北燕皇室的详细族谱 宗卷被存放在最顶层的一个独立的房间里。 房间不大却堆满了大大小小数百个用牛皮包裹的卷宗盒。 每一个上面都用朱砂,写着一个血红的“密”字。 柳云霜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她离那个被尘封了十八年的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她挥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走进了那间房间。 她随手拿起一个卷宗盒,打开。 里面,是北燕皇室的详细族谱。 她很快便找到了“谢烬寒”这个名字。 北燕七皇子,母妃乃是宫中舞姬出身卑贱早夭。 而在谢烬寒的名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性残暴,好杀戮有疯病。” 柳云霜的指尖微微一颤。 她又打开了另一个卷宗盒。 里面是关于那场宫变的详细记录。 记录中将那场宫变,定性为一场由七皇子谢烬寒为夺嫡而发动的血腥政变。 他亲手弑父杀兄,最终兵败带着余孽仓皇南逃。 这与霍烬寒口中的故事截然相反。 柳云霜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不相信这些冷冰冰的文字。 她知道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她一连翻阅了数十个卷宗,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 全都是对霍烬寒的污蔑,和对那场宫变的粉饰。 直到,她打开了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记录着当年两国边境军需往来的卷宗盒。 在厚厚一沓记录粮草辎重的单据的最底下,她发现了一封,被刻意夹在其中的密信。 信,是当年镇守北境的张将军,写给兵部的。 信中,他用一种近乎泣血的口吻,控诉京中有人,在他与北燕叛军交战的最关键时刻,故意克扣了他的粮草延误了军机。 导致他麾下三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 而在那封信的末尾,他用血,写下了一个名字。 郭家。 当今皇后的母家。 柳云霜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死死地盯着那两个血字,那双冰冷的凤眸里,第一次燃起了滔天的火焰。 她想起了母亲。 想起了母亲当年在南境,同样是孤立无援,同样是粮草断绝。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意外。 而是郭家,是皇后,蓄谋已久的阴谋! 她们不仅要害死母亲,还要用同样的手段,剪除所有忠于大夏的将领! 就在这时。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缓缓传来。 那脚步声,带着一种柳云霜刻在骨子里的厌恶的傲慢与轻浮。 “吱呀。” 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太子萧崇那张俊秀的脸上,带着一抹虚伪的关切的笑容出现在了门口。 “云霜,父皇怕你一个人在这里,太过劳累,特命孤前来帮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了进来,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占有。 “孤就知道,你与那些庸脂俗粉不同。” “即便落难,也依旧如此动人。” 他一步一步,朝着柳云霜逼近。 那眼神,就像一只看到了猎物的狼。 柳云霜缓缓地合上卷宗,将那封密信,不动声色地藏进了袖中。 她抬起头,那张冰冷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殿下说笑了。” “查案之事,事关重大,不敢劳烦殿下。” “还请殿下,先行回宫。” 她这是在下逐客令。 萧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柳云霜都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敢用这种态度对他说话。 一丝阴鸷,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云霜,你是不是忘了。” 他的声音,陡然一沉,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你现在,还是戴罪之身。” “你的命,你妹妹柳雪的命,都握在父皇的手里,也握在孤的手里。” 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柳云霜的手腕。 “只要你乖乖听话,从了孤。” “孤保证,不仅会让你安然无恙地走出天牢,还会让你,成为这东宫,未来的女主人。” 柳云霜看着他那张因为欲望而显得有几分扭曲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她缓缓地抬起另一只手。 然后在那双不敢置信的桃花眼的注视下。 用尽全身的力气。 狠狠地,一耳光,扇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在死寂的房间里,炸裂开来。 萧崇被打懵了。 他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半边脸,那双桃花眼里,先是错愕,随即便是滔天的羞辱与怒火。 “柳云霜!你敢打孤!” 他身为太子,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打你?”柳云霜缓缓地收回手,那双冰冷的凤眸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殿下,我这只是在教你,何为廉耻。” “一个靠着与我柳家的婚约,才坐稳了储君之位的男人,如今却想趁我落难,行此龌龊之事。” “你不觉得,你这副嘴脸,比这皇史宬里腐烂的故纸堆,还要令人作呕吗?”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在萧崇那可怜的自尊心上。 “你!”萧崇气得浑身发抖,那张俊秀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扭曲,“好!好得很!” “柳云霜,你给孤等着!” “孤倒要看看,没有了孤的庇护,你能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撑上几日!” 他猛地一甩袖,转身便要离开。 “殿下留步。” 柳云霜那清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 萧崇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以为她怕了要求饶。 他缓缓地转过身脸上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怎么?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 “殿下误会了。”柳云霜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将那封从卷宗里找出的血书密信轻轻地递到了他的眼前,“我只是想请殿下看一样东西。” 萧崇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当他看清那信上用血写就的“郭家”二字时,他那张还带着五指印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这……这是……” “这是当年北境张将军写给兵部的绝笔信。” 柳云霜的声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信中他控诉郭家,在他与北燕叛军交战的最关键时刻克扣粮草,致使他麾下三万将士全军覆没。” “殿下。”她缓缓地抬起眼,那双凤眸亮得好比两把出鞘的利剑,“通敌叛国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第八十八章 连名字都不会留下的亡魂 通敌叛国。 灭九族的大罪。 这八个字,好比八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瞬间将萧崇那点可怜的太子威仪,碾得粉碎。 他看着柳云霜,那双总是带着轻浮与傲慢的桃花眼,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他不是傻子。 他当然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 郭家是他的母族,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若是郭家倒了,他这个太子之位,也就坐到头了。 “你……你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 云霜笑了。 她缓缓地收回那封信,动作轻柔得好像在拂去一件珍宝上的尘埃。 “殿下,您弄错了一件事。” “不是我想做什么。” “而是这封信,能做什么。” 她说着,一步一步,重新走回那堆积如山的卷宗旁,那姿态,仿似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 “这封信,若是落到我那位好表哥柳明璋的手里,他会连夜写好奏疏,明日早朝,便能让郭家满门,抄家灭族。” “这封信,若是落到司礼监霍千岁的手里,不出三个时辰,郭家上下三百余口,便会变成玄衣卫刀下,连名字都不会留下的亡魂。” “而这封信,现在落在了我的手里。” 她缓缓地转过身,那双冰冷的凤眸,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没有威胁,也没有逼迫,只有一片平静的陈述。 可就是这平静,却比任何刀锋,都来得致命。 萧崇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看着柳云霜,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披着美人皮的恶鬼。 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女人,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由他拿捏的空有美貌的草包了。 她是一条最懂得蛰伏的毒蛇。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能一击毙命。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想要的,很简单。” 柳云霜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将那封信,轻轻地塞进了他的袖中。 “第一,从现在开始,收起你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离我,越远越好。” “第二,我要知道,皇后郭氏,还有你们郭家,这些年,到底背着我,背着天下人,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第三,”她顿了顿,那声音,冷得好比万年玄冰,“我要你在七日之内,亲手,将郭振的人头,送到我的面前。” 郭振。 皇后的亲弟弟,禁军副统领。 也是昨夜,带兵围困公主府,逼死福伯的罪魁祸首。 萧崇的身体,猛地一僵。 让他杀郭振? 那可是他的亲舅舅。 “你疯了!”他失声叫道。 “我疯了?”柳云霜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殿下,您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杀他,是你唯一的活路。” “你以为,郭家通敌叛国,你这个太子,能摘得干净吗?” “你以为,父皇让你来这皇史宬,真的是让你来帮我的吗?” “他是在给你机会。” “一个与郭家,彻底划清界限,戴罪立功的机会。” “你若抓不住,等待你的,只有废黜,圈禁,或者,一杯毒酒。”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萧崇的心上,将他最后一点侥幸,都砸得粉碎。 他看着柳云霜,那张因为惊恐而惨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绝望。 他知道,她说的都对。 他的父皇,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为了皇权,他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他这个儿子。 “好。” 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字。 那声音,仿似瞬间苍老了十岁。 “我答应你。” “殿下是聪明人。” 柳云霜的脸上,没有半分得色。 她只是缓缓地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卷宗,我会继续查。” “殿下要找的证据,应该也在这故纸堆里。” “至于如何动手,才能不引火烧身,又能让父皇满意,我想,就不需要我来教殿下了。” 萧崇死死地攥着袖中的那封信,那薄薄的纸张,此刻却仿似有千钧之重,烫得他指骨生疼。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深深地看了柳云霜一眼。 然后,他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这间让他受尽了奇耻大辱的房间。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柳云霜缓缓地走到窗前,看着萧崇那仓皇离去的背影,那双冰冷的凤眸里,没有半分波澜。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扳倒郭家,只是她复仇之路的开始。 真正的敌人,是那个高高在上,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皇帝。 还有那个,让她看不透,也恨不起的杀母仇人,霍烬寒。 她重新走回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前,这一次,她的目标,变得无比清晰。 所有与郭家有关的卷宗。 所有与南境战事有关的卷宗。 她要将那被尘封了十八年的真相,一点一点,从这腐朽的纸堆里,重新拼接出来。 时间,在指尖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柳云霜以为是送饭的宫女,并未抬头。 “公主殿下。” 一个干涩苍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柳云霜缓缓地抬起头,只见那个之前还对她百般刁难的太史令郑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再没有了之前的倨傲与轻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敬畏与探究。 “郑大人有事?”柳云霜的声音,清冷疏离。 “老臣,是来向公主殿下,赔罪的。” 郑玄说着,竟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之前是老臣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公主殿下,海涵。” 柳云霜看着他,那双凤眸里,闪过一丝玩味。 她知道,能让这种老顽固低头的,绝不仅仅是皇帝的一封手谕。 “郑大人言重了。” “你我各司其职,何来得罪一说。” “公主殿下,大度。”郑玄缓缓地直起身,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 “老臣在这皇史宬,守了三十年。” “见过的人,比吃过的盐还多。” “可能像公主殿下这般,身处绝境,却依旧能翻云覆雨的,老臣,平生仅见。” 他这是在示好。 柳云霜的心中微微一动。 “郑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老臣不敢。”郑玄摇了摇头,“老臣只是想提醒公主殿下。” 第八十九章 他竟然,也来了这里 “这皇史宬里的东西,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有些真相写在了纸上。” “而有些真相却藏在了纸烧成的灰里。” 纸烧成的灰? 柳云霜的眉头微微蹙起。 “还请郑大人明示。” 郑玄没有再多言。 他只是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轻轻地放在了门边的架子上。 然后他再次对着柳云霜行了一礼。 “天色已晚公主殿下还请早些歇息。” “老臣告退。” 说完他便转身佝偻着身子缓缓地消失在了幽深的甬道之中。 柳云霜看着那枚钥匙又看了看他消失的方向,那双清冷的凤眸里第一次露出了凝重。 郑玄给她的不仅仅是一枚钥匙。 更是一个选择。 一个是继续在这明面上的卷宗里,寻找被篡改过的真相。 另一个则是去打开那扇未知的门去探寻那被付之一炬的真正的秘密。 她没有半分迟疑。 她走上前拿起那枚冰冷的钥匙转身走向了房间最深处的黑暗。 那里有一面看起来与其他书架并无二致的墙。 柳云霜伸出手在那冰冷的墙壁上仔细地摸索着。 很快她便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与钥匙形状完全吻合的锁孔。 她将钥匙插了进去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轻响。 那面厚重的墙壁竟无声地向内移开,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往更深处黑暗的密道。 一股比外面还要浓郁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那气息里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的血腥味。 柳云戳端起桌上的油灯没有半分犹豫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密道不长。 尽头是一间更小的石室。 石室里空空如也。 只有地上,散落着一堆早已看不出本来样貌的黑色的灰烬。 和一口,被铁链,死死锁住的巨大的铁箱。 柳云霜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郑玄口中那纸烧成的灰,指的便是这些。 而那真正的秘密,就藏在那口铁箱里。 她走上前,仔细地查看那口铁箱。 箱子是用玄铁打造的,坚硬无比。 上面的锁,更是天工坊特制的九转玲珑锁,除非有特定的钥匙,否则,即便是用刀斧,也休想劈开。 柳云霜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郑玄只给了她进门的钥匙,却没有给她开箱的钥匙。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一个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那幽暗的密道里,幽幽响起。 那声音,沙哑,磁性,带着一种足以让万物都为之失色的冰冷的疯狂。 “你是在,找这个吗?” 柳云霜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只见那个本该在司礼监养伤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他依旧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那张苍白妖异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有那双猩红的眼眸,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烁着骇人的,仿若野兽的光。 而在他那只骨节分明,却沾满了无数鲜血的手中,正静静地躺着一枚,与那九转玲锁,完美契合的银色的钥匙。 是霍烬寒。 他竟然,也来了这里。 那双猩红的眼眸,在昏黄的灯火下,好比两簇从地狱深处燃起的鬼火,带着足以将人灵魂都灼穿的温度。 “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云霜的声音,冷得好比石室里凝结的寒霜,听不出半分情绪。 霍烬寒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步走了进来,那黑色的劲装,让他仿似与这片黑暗,融为了一体。 “这皇史宬,是皇帝的禁脔。” 他走到那口巨大的铁箱前,用那只握着钥匙的手,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埃。 “可他忘了,这世上,没有本座去不了的地方。” 他的声音,沙哑,狂妄。 那是一种将皇权,都踩在脚下的绝对的自信。 柳云霜的心,狠狠一沉。 她知道,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可怕。 “钥匙给我。” 她伸出手,那姿态,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霍烬寒缓缓地转过头,那双猩红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皇帝给了你七日。” “让你,取我的人头。” 他说的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柳云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看来,这皇宫,的确没有督主不知道的秘密。” “所以。”霍烬寒缓缓上前一步,那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影之中,“你现在是想拿着本座给你的钥匙去开这口箱子,找一把能更快杀死本座的刀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无形的毒刺,狠狠扎进了柳云霜的耳膜。 “是。” 柳云霜抬起头,那双冰冷的凤眸没有半分闪躲。 “霍烬寒,你既说你是我的杀母仇人。” “那我便亲手,取你的命为她报仇。” “这天经地义。” 霍烬寒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 他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苍白妖异,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自嘲。 “好一个天经地义。” 他缓缓地抬起手将那枚冰冷的银色钥匙,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掌心。 “本座等着。”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颤。 她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轻易地,就将这唯一的筹码交到了她的手里。 死死地攥着那枚钥匙,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几乎要烙进她的皮肉里。 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她转身走到那口铁箱前,将钥匙插进了那繁复的九转玲珑锁之中。 “咔。” 一声轻响。 那困住了十八年真相的枷锁应声而开。 柳云霜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地掀开了那沉重的铁盖。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武功秘籍。 只有一本用玄铁作封面,厚重无比的黑色的账册。 和一枚静静躺在账册之上,通体赤红,仿若浴火凤凰的令牌。 凤凰令。 柳雪手中的那枚凤凰令,竟还有一枚。 柳云霜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颤抖着手,先拿起了那枚令牌。 令牌入手温润,上面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 “凤卫。” 紧接着,她又拿起了那本黑色的账册。 当她翻开第一页的时候,那双总是冰冷平静的凤眸,猛地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 账册的第一页,不是账目。 而是一份,密密麻麻的名单。 名单的最上方,是两个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名字。 大夏开国皇后,萧氏。 北燕前朝太子,谢氏。 而在这两个名字之下,则是数百个,分属于两国各个将门世家的名字。 柳家,沈家,郭家,赫然在列。 这根本不是一本账册。 这是一份,足以颠覆两国皇权的盟约! 一份,由大夏与北燕,最忠诚的将门之后,共同用鲜血缔结的,旨在清君侧,诛奸佞的死亡名单! 柳云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像是疯了一样,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账册里,详细地记录了这支名为“凤卫”的秘密军队,十八年来,所有的兵力调动,粮草往来,以及每一次被清洗,被剿灭的血腥记录。 第九十章 威胁到他皇位的人 那本黑色的账册,每一页都仿似浸透了干涸的血。 柳云霜的指尖冰冷翻动书页的动作却快得好比一道残影。 她看到了母亲柳霜的名字。 看到了姨母苏晚媚的名字。 看到沈云谏的父亲老沈将军的名字。 她甚至看到了那个对她百般刁难的老顽固,太史令郑玄的名字。 这些人这些在世人眼中或忠或奸,或生或死的将门栋梁文臣魁首,竟都是“凤卫”的一员。 而他们的敌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那便是高坐于龙椅之上,如今的大夏皇帝萧衍。 “清君侧诛奸佞。” 柳云霜缓缓合上账册,那双冰冷的凤眸里,翻涌着足以焚天煮海的惊涛骇浪。 她终于明白了。 母亲的死不是意外。 姨母的死也不是霍烬寒的一剑封喉。 那是一场由当今圣上亲手策划,持续了整整十八年的血腥清洗。 他用最卑劣的手段登上了那个本不属于他的位置,然后又用最残忍的方式,将所有知道真相,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人一一剪除。 而她柳云霜,便是这场横跨了两代人的血腥棋局里,最后一颗也是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现在你还想杀我吗?” 霍烬寒那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 柳云霜猛地转过身,那双燃着滔天火焰的凤眸,死死地钉在他的脸上。 “为何不早说!” 她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 “为何要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被你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说?” 霍烬寒的唇角,勾起一抹苍白而讥讽的弧度。 “告诉你凤卫的盟约早已名存实亡,告诉你,你的姨母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亲手出卖的吗?” “还是告诉你我这个所谓的北燕七皇子,从头到尾都只是皇帝用来搅乱北燕朝局,顺便为你姨母递上那把催命之刀的工具?”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柳云霜的心上。 “当年我与你姨母苏晚媚,奉凤卫之命潜入北燕,意图策反太子,里应外合助大夏北伐。” “计划本已万无一失。” “可就在我们动手的前一夜,京中传来密信,说你母亲柳霜,在南境兵败被俘。” “你姨母心急如焚,不顾我的劝阻,执意要回京救人。” “结果,她刚踏入大夏的国境,便落入了皇帝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 “而我,”他的声音,陡然一沉,那里面是无尽的悔恨与自责,“为了保住北燕那边的火种,为了不让凤卫最后的力量全军覆没,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我的面前。” “我甚至,还要亲手,为她递上那把沾满了她鲜血的剑,去向皇帝,纳我的投名状。” 柳云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那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疯狂蔓延。 她终于明白,他那句“我是你的杀母仇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陈述。 那是他背负了十八年的,最沉重的枷锁。 就在这时。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金属声,从密道之外,由远及近。 “有人来了。” 霍烬寒那双猩红的眼眸,瞬间恢复了深不见底的死寂。 “是锦麟卫。” 柳云霜的心,狠狠一沉。 锦麟卫是皇帝的亲卫,他们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 皇帝,起了疑心。 “走。” 霍烬寒没有半分迟疑,他一把抓起那本黑色的账册和那枚凤卫令牌,塞进柳云霜的怀里。 然后,他拉着她的手,转身便朝着石室更深处的黑暗,快步走去。 “这里还有别的路?” 柳云霜被他拽得一个踉跄。 “皇帝以为他掌控一切。”霍烬寒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可他忘了,这皇宫,最早的主人,姓萧。” 姓萧。 大夏开国皇后,萧氏。 也是凤卫的,第一代统领。 石室的尽头,同样是一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墙壁。 霍烬寒伸出手,用一种极其特殊的节奏,在墙上轻轻叩击了几下。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机括声响起。 那面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往未知的阶梯。 “跟紧我。” 霍烬寒没有回头,只扔下三个字,便率先走了进去。 柳云霜没有犹豫。 她抱着怀里那重若千钧的秘密,紧随其后。 几乎是在他们踏入密道的同一时间。 那扇石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 锦麟卫指挥使带着一队人马,冲进了那间存放北燕卷宗的房间。 当他看到那扇洞开的通往密室的暗门时,一张脸,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搜!” 他一声令下。 可当他带着人,冲进那间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口被打开的铁箱的石室时。 他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骇。 箱子,是空的。 柳云霜,也不见了。 “大人。”一个锦麟卫颤颤巍巍地开口,“这……这可如何是好?” “封锁皇史宬!” 锦麟卫指挥使的声音,仿似淬了最毒的冰。 “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而此刻,跪在皇史宬门外,抖如筛糠的太史令郑玄,听着里面传来的鸡飞狗跳的动静,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诡异的笑容。 他知道,他赌对了。 这大夏的天,真的,要变了。 密道很长,也很深。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当他们走出密道时,柳云霜才发现,他们竟已身处皇宫之外,一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民宅的枯井之中。 “这里是?” “我的人,在京中的一处据点。” 霍烬寒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竹哨,放在唇边,吹出了一段无声的音律。 片刻之后。 一个身着玄衣,脸上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院中。 “督主。” “备车,备药。” 霍烬寒只说了四个字。 那玄衣卫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对着柳云霜,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便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柳云霜看着他那训练有素的模样,心中再次对霍烬寒的势力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玄衣卫远不止是皇帝的鹰犬那么简单。 他们是霍烬寒的私兵。 第九十一章 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马车很快便备好了。 那是一辆外表看起来极其普通内里却铺着厚厚软垫的马车。 柳云霜刚一坐定,那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便再也支撑不住。 一阵排山倒海的眩晕与恶心猛地袭来。 她的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当场栽倒。 “你怎么了?” 霍烬寒那带着一丝轻微的紧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柳云霜没有回答。 她只是死死地攥着怀里的账册,那张苍白的脸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霍烬寒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冰冷的指尖搭在她脉搏上的瞬间,他那张总是苍白妖异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 那双猩红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荒谬的错愕,随即便是足以将天地都颠覆的惊涛骇浪。 “你……”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你有了身孕?” 柳云霜缓缓地闭上眼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可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马车里的空气,在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霍烬寒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惹人怜惜的脸,那双总是浸着血色与疯狂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名为“茫然”的情绪。 孩子。 他和她的孩子。 这个认知,像一把最锋利的刀,毫无预兆地剖开了他那颗早已被仇恨与杀戮,填满的心脏。 露出了里面,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最柔软,也最脆弱的一角。 马车,在一处僻静的宅院前,缓缓停下。 这里比之前的据点,要大得多也雅致得多。 柳云霜被霍烬寒半扶半抱地带进了一间早已收拾干净的卧房。 房间里燃着安神的檀香。 一个早已等候多时的玄衣卫,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恭敬地递了上来。 “督主,安胎药。” 柳云霜看着那碗药,那双冰冷的凤眸里闪过一丝警惕。 “放心。”霍烬寒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我若想杀你不必等到现在。” 柳云霜没有再犹豫。 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那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却奇异地安抚了她那翻江倒海的胃。 “你先休息。” 霍烬寒将她安置在床上,为她盖好锦被。 那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外面的事,我会处理。” 他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霍烬寒。” 柳云霜那清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凭什么,信你?” 霍烬寒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 “凭那本账册。” “凭你我,如今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更凭,你是苏晚媚的女儿。”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轻轻地关上。 柳云霜看着那空无一人的门口,那双总是冰冷平静的凤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她知道,他说得对。 从她看到那本账册开始,她和霍烬寒,就已经站在了同一条船上。 他们的敌人,是同一个。 他们的目标,也是同一个。 可她还是无法忘记,苏晚媚死在他面前的场景。 也无法忘记,他亲口承认,自己是杀母仇人的事实。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个她熟悉到刻骨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骇与焦急,在门外响起。 “公主!” “公主,您在里面吗!” 是沈云谏!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柳云霜猛地坐起身,刚要开口。 那扇刚刚才被关上的房门,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沈云谏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是前所未有的焦急与狂怒。 他一身戎装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半寸,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燃着滔天的火焰。 当他看到安然无恙地坐在床上的柳云霜,以及站在门口那身着黑色劲装的霍烬寒时。 他那双眼里的火焰瞬间烧到了顶点。 “霍烬寒!” 他一声厉喝,那声音仿似要将屋顶都给掀翻。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劫持公主!”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剑,那冰冷的剑锋直指霍烬寒的咽喉。 “放了公主!否则我沈家军今日便踏平你这司礼监!” 霍烬寒看着他那副仿似要吃人的模样,那张苍白妖异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那双猩红的眼眸,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 “沈少将军。” 他的声音沙哑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 “你以为,凭你拦得住本座吗?” “你!” 沈云谏气得目眦欲裂刚要动手。 “住手!” 柳云霜那清冷的声音及时响起。 她缓缓地从床上走下挡在了两人中间。 “云谏,把剑收起来。” “公主!”沈云谏看着她,那双总是写满了忠诚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受伤与不解,“您为何要护着这个阉人!他……” “他没有劫持我。”柳云霜打断了他的话,那双冰冷的凤眸,静静地看着他,“是我,自己跟他走的。” “什么?” 沈云谏的身体,猛地一僵,那眼神,就像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公主,您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柳云戳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云谏,有些事,很复杂。我现在,无法跟你解释。” “你只需知道,霍烬寒,现在不是我们的敌人。” “不是敌人?”沈云谏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公主,您是不是忘了,福伯是怎么死的?您是不是忘了,是谁,带兵围了您的公主府!” “他手下玄衣卫的刀,至今还沾着我们自己人的血!” “您现在却告诉我,他不是敌人?”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扎在柳云霜的心上。 柳云霜的脸色,白了一分。 “我知道。”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福伯的仇,我一定会报。” “但不是现在。” “也不是用这种方式。” 她看着沈云谏,那双凤眸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恳求。 “云谏,信我。” 沈云谏看着她,看着她那苍白的脸色,和那双写满了疲惫与坚持的眼。 他那颗因为愤怒而几乎要炸开的心,毫无预兆地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手中的剑。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信你。” “但是,”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眼,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钉在霍烬寒的身上,“你若敢伤她分毫,我沈云谏,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定要取你的狗命!” 第九十二章 我说过把剑收起来 霍烬寒那双猩红的眼眸,只是淡淡地扫过沈云谏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连半分多余的情绪都未曾施舍。 那是一种来自食物链顶端的,对闯入自己领地的野兽的绝对漠视。 “沈少将军。”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瞬间穿透了沈云谏那点可怜的怒火。 “本座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你!” 沈云谏的怒火再次被点燃,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手背上的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够了。”柳云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她上前一步那双清冷的凤眸直视着沈云谏,“我说过把剑收起来。” 沈云谏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可撼动的坚决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闷又疼。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为何一夜之间所有事情都变得面目全非。 “公主。”他的声音艰涩无比,“宫里已经传出消息,陛下震怒下令全城搜捕您。您现在跟他走无异于自投罗网与虎谋皮!” 柳云霜当然知道。 她甚至比沈云谏更清楚,皇帝那张温和的面具之下藏着何等吃人的心。 “云谏。”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疲惫,“有些事关乎十八年前的真相关乎我母亲的死因,也关乎你父亲的死因。我现在无法与你细说,但我需要时间。” 沈云谏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父亲的死因。 当年老沈将军与柳霜大将军一同镇守南境。 最后却落得个战死沙场连尸骨都未曾寻回的下场。 这是沈家军也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你留下只会暴露我们的行踪。”柳云霜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需要你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沈云諫的呼吸瞬间一滞。 “什么事?” “柳雪。”柳云霜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她现在被皇帝软禁在长信宫名为照料实为人质。我需要你动用沈家在宫中的所有暗线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她的命。”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刻着“凤卫”二字的赤红令牌塞进了沈云谏的手中。 “若遇紧急情况可持此令去寻太史令郑玄。” 沈云谏低头看着手中那枚温润的令牌,又看了看柳云霜那张无法动摇的脸,心中那滔天的怒火与不甘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知道他没得选。 从他宣誓效忠柳家军的那一刻起,她的命令便是天。 “好。”他将令牌紧紧攥在掌心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重新恢复了坚毅“公主,您自己多加小心。” 他说完不再看霍烬寒一眼只是对着柳云霜,深深地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这间压抑的院落。 脚步声远去房间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霍烬寒看着柳云霜那双猩红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沈家的小子倒是对你忠心耿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讽又好像藏着一点轻微的酸涩。 柳云霜没有理会他话中的深意,她只是缓缓地走到桌边坐下那双清冷的凤眸,静静地看着他。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谈什么?”霍烬寒缓步走到她的对面,那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谈这本账册。”柳云霜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上那本玄铁封面的账册,“谈凤卫,谈皇帝也谈你我之间的这笔血债。” 霍烬寒的眼眸,微微一沉。 “账册你都看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我看的是死人留下的记录。”柳云霜缓缓地抬起眼,那目光,好像两把最锋利的手术刀,要将他整个人都剖开,“我想听的,是活人嘴里的真相。” “我想知道,当年出卖我姨母的,究竟是谁。” “我也想知道,皇帝除了剪除凤卫,到底还在谋划什么。” “更想知道,”她顿了顿,那声音,冷得好比万年玄冰,“你霍烬寒,在这盘棋里,除了充当一把杀人的刀,又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霍烬寒笑了。 那笑容,苍白,妖异,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疯狂。 “柳云霜你以为你是谁?” “你凭什么觉得,本座会把这些都告诉你?” “就凭这个。”柳云霜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那动作轻柔却又重若千钧。 霍烬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那双总是浸着血色与疯狂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的手,那里面是足以将天地都颠覆的惊涛骇浪。 “你拿孩子威胁本座?”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滔天怒意。 “这不是威胁。”柳云霜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这是交易。” “你我都很清楚这个孩子是你如今唯一的软肋。也是我唯一能与你平等对话的筹码。” “你若想让他平安降生,你若想有朝一日能亲手为北燕皇室复仇。” “那便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与我开诚布公。” 她的话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她用最残忍也最直接的方式,撕开了他所有的伪装逼他直面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无声的对峙好像一场势均力敌的博弈,谁先动谁就输了。 许久。 霍烬寒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那双眼里的滔天怒意,已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仿若寒潭的死寂。 “是郭家。” 他终于开口那声音沙哑得好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当年是你姨母最信任的副将,郭振亲手将她的行踪泄露给了皇帝。”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沉。 又是郭家这个盘踞在大夏朝堂之上如同毒瘤一般的家族。 “皇帝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是凤卫。”霍烬寒继续说道,“凤卫不过是他用来铲除异己的借口。他真正想要的是兵权。” “南境的沈家军北境的柳家军还有散落在各地的,那些只认将令不认皇令的旧部。” “他要将这些都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手里,成为他真正的家天下。” 第九十三章 死死困住的自己 “至于我。”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苍白而自嘲的弧度,“我不过是他养在身边,最听话也最锋利的一条狗。” “他让我咬谁,我便咬谁。” “他让我用这把刀,去沾满你姨母的血,去纳我的投名状,我便只能,亲手奉上。” 柳云霜静静地听着,那颗早已被仇恨淬炼得坚硬如铁的心,毫无预兆地狠狠抽痛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那张苍白妖异的脸,和那双被无尽的痛苦与仇恨,填满的眼。 她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同样被命运的枷锁,死死困住的自己。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次从院外传来。 一个身着玄衣,脸上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单膝跪地。 “督主。” “说。”霍烬寒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冰冷。 “宫里传出密旨,陛下已下令,查封护国公府,并昭告天下。” 那玄衣卫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 “昭告天下,护国公府嫡女柳云霜,勾结北燕逆党,意图谋反,已畏罪潜逃。” “着令天下,一体缉拿。” “凡提供线索者,赏银千两。” “能擒杀此女者,官升三级,封万户侯!” 轰! 这几句话,无异于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死寂的房间里。 好一招,釜底抽薪先声夺人。 皇帝这是要将她彻底钉死在叛国的耻辱柱上,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他还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啊。” 柳云霜笑了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忽然绽开一抹冰冷的,带着几分癫狂的笑意。 她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木窗。 窗外天色已近黄昏。 残阳如血将整座京城,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猩红。 街面上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无数的禁军和城防营的士兵,如狼似虎地穿梭在大街小巷手中高举着她的画像,挨家挨户地搜查着。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与血腥。 “他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 柳云霜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那双冰冷的凤眸里,没有半分恐惧,反而燃起了两簇,足以将这天地都烧穿的,熊熊的火焰。 “传令下去。” 她没有回头,那声音,清越而冷静,瞬间压过了窗外所有的嘈杂。 “让太子萧崇,今夜子时之前,必须将郭振的人头,送到城西的破庙。” “告诉他,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若他做不到。”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明日一早,那封血书,便会出现在京城每一个说书先生的案头。” 那跪在地上的玄衣卫,身体猛地一震。 他下意识地看向霍烬寒,那眼神,是在请示。 霍烬寒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柳云霜那纤细却又挺拔得好比一杆长枪的背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猩红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名为“欣赏”的光。 “按她说的办。” 他缓缓开口,只说了五个字。 “是!” 玄衣卫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这是在,玩火。” 霍烬寒缓步走到她的身后,那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太子虽然懦弱,但郭家,不是那么好动的。” “郭家在禁军之中,盘根错节,势力极大。郭振一死,必然会引起整个禁军的动荡。” “我知道。”柳云霜缓缓地转过身,那双燃着火焰的凤眸,静静地看着他,“我要的,就是动荡。” “这京城的水,太静了。” “静得所有人都忘了,十八年前,那些被冤死的忠魂,是如何在这潭死水里,沉冤莫白的。” “我要将这潭水,彻底搅浑。” “浑到,让那些藏在水底的魑魅魍魉,都自己,一个个地浮出水面。” 霍烬寒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为极致的恨意与决绝,而显得格外妖异动人的脸。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似乎小看了她。 她不是一颗需要他来保护的棋子。 她是一把,比他这把刀,还要锋利,还要致命的,淬毒的匕首。 夜,深了。 京城,城西,破庙。 这里早已荒废多年,平日里,除了乞丐和野狗,鲜少有人踏足。 今夜,这里却显得格外的阴森。 冰冷的月光,透过破败的屋顶,在布满蛛网的佛像上,投下斑驳而诡异的光影。 太子萧崇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写满了惊恐与不安的桃花眼。 他死死地攥着手中的那个还在滴着血的布包,那温热粘腻的触感,让他几欲作呕。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亲手,杀了自己的舅舅。 就在他心神不宁的时候。 一阵轻微的,好比鬼魅的脚步声,从他身后那片最深沉的黑暗里,幽幽响起。 萧崇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只见那个让他又恨又怕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她同样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 只有那双眼,亮得好比两把出鞘的利剑,直刺他那颗早已被恐惧,填满的心脏。 “东西,带来了吗?” 柳云霜的声音,很轻,很冷,在这死寂的破庙里,激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 “在,在这里。” 萧崇哆嗦着,将手中的布包,递了过去。 柳云霜没有接。 她只是淡淡地抬了抬下巴。 “打开。” 萧崇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咬着牙,用那双沾满了血的手,缓缓地,缓缓地解开了布包的绳结。 当郭振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时。 萧崇再也忍不住,扶着一旁的柱子,疯狂地呕吐了起来。 柳云霜看着那颗头颅,又看了看吐得狼狈不堪的萧崇,那双冰冷的凤眸里,没有半分波澜。 她缓缓地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巧的,却又锋利无比的匕首。 然后,她当着萧崇的面,用那把匕首,在郭振那张早已没了血色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划痕。 “你这是做什么?” 萧崇吐完了看着她那诡异的举动,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惊骇。 “验货。” 柳云霜缓缓地站起身用一方洁白的手帕,仔细地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 “顺便送皇后娘娘一份大礼。” 她说着将那方沾了血的手帕,连同那本记录着郭家罪证的血书一同扔到了萧崇的脚下。 “明日一早,将这两样东西送到皇后的凤鸾宫。” “告诉她这只是开始。” 第九十四章 您与我早已是同谋? “我若是不送呢?”萧崇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里面,是最后的也是最可怜的挣扎。 柳云霜笑了。 她缓缓地收回匕首,用那方雪白的手帕,将上面最后一丝血迹,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殿下,您当然可以不送。”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好比一把无形的铁钳,死死扼住了萧崇的咽喉。 “您也可以现在就回宫,去向皇后娘娘,向您的父皇坦白一切。” “告诉他们,您是如何被我这个逆贼胁迫,又是如何大义灭亲,亲手斩杀了您的国舅。” “您猜,他们是会信您,还是会觉得您与我早已是同谋?” 萧崇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无人色。 他知道,他没得选。 从他杀了郭振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柳云霜,将他变成了她手中,最脏,也最锋利的一把刀。 “我送。” 他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干涩的字,那声音仿似瞬间苍老了十岁。 “殿下是聪明人。” 柳云霜将那方手帕,与血书,一并丢在他的脚下。 “记住,明日一早,我要整个后宫,都知道皇后娘娘,收到了一份怎样的大礼。” “我要她,痛不欲生。”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那黑色的身影,好比一只午夜的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破庙里,只剩下萧崇一人,对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和脚下那两件催命的信物,抖如筛糠。 回到那处僻静的宅院时,霍烬寒正静立于庭院的梅树之下。 他换下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穿上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那苍白妖异的脸上,在清冷的月光下,少了几分平日的戾气,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寂寥。 “办完了?”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 “办完了。”柳云霜走到他对面,那双清冷的凤眸,静静地看着他。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霍烬寒缓缓地转过身那双猩红的眼眸,在夜色里,好比两簇幽幽的鬼火,“郭家被斩一臂,皇后必然疯狂反扑。皇帝那边,也不会坐视不理。” “你如今,已是瓮中之鳖。” “瓮中之鳖,也能咬人。”柳云霜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皇帝将我定为叛国逆贼,无非是想断了我所有的后路,让我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想让我死在京城百姓的唾沫里,死在那些见钱眼开的江湖草莽的刀下。” “如此一来,他便能兵不血刃地除去我这个心腹大患,顺便,将柳家军最后一点忠于我的力量,都彻底瓦解。” “你倒是看得通透。”霍烬寒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所以,”柳云霜缓缓上前一步,那双凤眸,亮得好比寒夜里的星辰,“我要反客为主。” “他不是说我勾结北燕逆党吗?” “那我就坐实了这个罪名。” 霍烬寒那双猩红的眼眸,猛地一缩。 柳云霜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地说道:“你手下的玄衣卫,遍布京城。我要你,在一夜之间将一封信,送到京中所有二品以上,且家中握有实权的武将府上。” “信的内容很简单。”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就说,我柳云霜,已与北燕七皇子霍烬寒,达成盟约。” “三日之后,午时三刻,我将亲率三千凤卫旧部,与霍烬寒的玄衣卫,里应外合,攻开玄武门。” “届时,城外沈家军,亦会挥师南下,直取皇城。” “凡愿归顺者,城破之日,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凡顽抗者,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疯了。 这个女人,是真的疯了。 霍烬寒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为极致的疯狂与决绝,而显得格外妖异动人的脸,那颗早已被仇恨与杀戮,填满的心脏,竟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女人。 她这已经不是在搅浑水了。 她这是要直接在这潭死水里,扔下一颗足以将整座皇城,都炸得天翻地覆的炸雷! “你可知,你这样做的后果?”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知道。”柳云霜的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后果就是,京城大乱。” “那些本就心怀鬼胎的武将,会开始站队。” “那些本就对皇帝心存不满的旧臣,会开始蠢蠢欲动。” “而皇帝,为了稳定军心,为了自证清白,他只有一个选择。” “那便是,杀了你,霍烬寒。” 霍烬寒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 他终于明白,她的真正目的。 她不是要攻城,她是要逼宫。 她要用这封子虚乌有的信,去离间皇帝与他之间那本就脆弱不堪的信任。 要逼着皇帝,亲手斩断自己最锋利的一条臂膀。 要借皇帝的手,来替她,解决掉他这个所谓的“杀母仇人”。 好一招,一石三鸟,借刀杀人。 “柳云霜。”他缓缓地念着她的名字,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凭什么觉得本座会帮你,去送自己的死信?” “就凭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北燕谢氏,唯一的血脉。”柳云霜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你若死了,他便会成为一个,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 “你若想让他,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以北燕皇子的身份,踏上故土。” “那便只能,与我合作。” “帮我,也是在帮你。” 霍烬寒笑了。 那笑容,苍白,妖异,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凉薄。 “你倒是,将人心,算计得一清二楚。” “包括,本座的心。” 他缓缓上前一步,那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影之中。 他伸出手,用那冰冷的指尖,轻轻地挑起了她的下巴。 “好。” 他缓缓吐出一个字,那声音沙哑得好比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本座,便陪你,疯一次。” “不过,”他话锋一转,那双猩红的眼眸,死死地锁住她,“事成之后,你,还有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都归我。”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颤。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仿若野兽般的占有欲,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 她知道,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一头最危险,也最不可控的饿狼。 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第九十五章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可她,没得选。 “成交。” 两个字,从她那苍白的唇间轻轻吐出。 那声音轻得好比风中残烛,却又重得仿若万钧。 凤鸾宫。 皇后郭氏看着自己弟弟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那张总是雍容华贵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双保养得宜的丹凤眼里,是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彻骨的寒意。 跪在她脚下的太子萧崇,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母后,母后您听儿臣解释,是柳云霜,是那个贱人逼我的她……”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 皇后缓缓地收回手,那漂亮的丹蔻,因为用力,断了一截。 “废物。” 她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那声音冷得好比数九寒冬的风。 “本宫生你养你二十年,不是让你去给一个女人,当狗的。” “母后,我……” “闭嘴。”皇后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让她无比失望的垃圾。 “你以为,你杀了郭振,那封血书,就能烂在肚子里吗?” “你以为,柳云霜那个贱人,会真的放过你,放过我们郭家吗?” “天真。” 她缓缓地蹲下身用那方沾染了郭振鲜血的手帕,轻轻地擦拭着萧崇脸上的泪痕。 “崇儿,你记住。” 她的声音陡然一柔,那里面,却藏着足以将人灵魂都撕碎的淬毒的温柔。 “你是太子,是大夏未来的皇帝。” “你的手上,可以沾任何人的血,唯独,不能沾自己人的血。” “你今日,能为了自保,杀了你的舅舅。” “他日,是不是也能为了皇位,杀了你的母后?” 萧崇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桃花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恐惧。 “不,不会的母后,儿臣……” “本宫知道你不会。”皇后笑了,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又毒得让人不寒而栗,“因为,从今天起,你再也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将那封血书,从他的怀中,抽了出来。 然后,她当着他的面,将那封足以让郭家满门抄斩的催命符,凑到烛火之上,一点一点地烧成了灰烬。 “母后,您……” “柳云霜想借你的手,来对付我们郭家。”皇后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厉色,“那本宫,便让她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借刀杀人。” 她猛地转过头,对着殿外的心腹太监,厉声喝道。 “传本宫懿旨!” “太子萧崇,心忧国事,不忍见逆贼柳云霜,在外流窜,祸乱朝纲。” “自请领命,亲率三千禁军,出城剿匪!” “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若不能提柳云霜人头来见,他这个太子,便也不必,再回这皇城了!” 萧崇的脸,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母后,竟然会用如此狠辣的方式,来逼他。 这哪里是让他去剿匪。 这分明,是让他去送死! “母后,不要,您不能……” “来人。”皇后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给太子殿下,更衣,备马。” “送他,上路。” 几个身强体壮的太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瘫软如泥的萧崇,从地上架了起来,半拖半拽地朝着殿外走去。 萧崇那绝望的哭喊声,在空旷的凤鸾宫里,久久回荡。 皇后却仿似未闻。 她只是缓缓地走到窗前,看着天边那抹,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残阳,那双淬了剧毒的丹凤眼里,燃起了两簇,足以将所有人都焚烧殆尽的熊熊的火焰。 “柳云霜。” “本宫,要你,死无全尸!” 夜,更深了。 京城,城郊,一处废弃的庄园。 柳云霜看着眼前那数百名身着玄衣,脸上带着银色面具,单膝跪地的男子,那双冰冷的凤眸里,没有半分波澜。 这些人,便是霍烬寒手中,最精锐,也最神秘的力量。 玄衣卫。 “信,都送出去了?”她的声音清冷疏离。 “回公主。”为首的玄衣卫,声音沉稳,“三百一十二封信,已于半个时辰前,尽数送达。” “很好。”柳云霜点了点头,“霍烬寒呢?” “督主,正在后院,等您。” 柳云霜没有再多问,转身径直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里,一灯如豆。 霍烬寒正坐在石桌旁,用一方洁白的丝帕,仔细地擦拭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狭长的佩刀。 那把刀,很薄,很利。 刀身上,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开口。 “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柳云霜走到他的对面坐下。 “接下来,便只需,静静地等着,看这京城里,会上演一出,怎样精彩的大戏了。” 霍烬寒擦拭佩刀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眼眸,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烁着骇人的仿若野兽的光。 “你似乎,忘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太子,萧崇。”霍烬寒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他领着三千禁军,已经出城了。” “看方向,正是,朝着我们这里来的。” 柳云霜的心,狠狠一沉。 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后,竟然会来这么一招。 “她这是要,一箭双雕。”柳云霜的声音冷了下去,“既能借我的手,除掉萧崇这个让她失望的棋子,又能将剿匪的功劳,算在郭家头上。” “最重要的是,”霍烬寒缓缓地收刀入鞘,“她能用这三千禁军的命来试探出,你手中到底有没有那所谓的三千凤卫。” 好狠。 好一招杀人诛心。 这位深居后宫的皇后娘娘,其心智手段,竟丝毫不亚于那个高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 “你怕了?”霍烬寒看着她脸上那瞬间闪过的凝重,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怕?”柳云霜笑了那笑容,比这清冷的月色还要凉薄,“我只是在想该送一份怎样的大礼去回敬皇后娘娘的这份‘厚爱’。” 她缓缓地站起身那双冰冷的凤眸里,重新燃起了两簇足以将这天地都烧穿的熊熊的火焰。 “传令下去。” “一个时辰后,所有人城西十里坡集合。” “今夜,我要让太子殿下有来无回。” “我要用他那三千禁军的血,来告诉京城里的所有人。” “我柳云霜回来了。” 霍烬寒看着她那孤傲决绝的背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猩红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名为“灼热”的光。 第九十六章 顶尖的刺客 城西十里坡。 风很冷。 冷得像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这里是京郊通往西山大营的必经之路,两面是陡峭的山壁中间一条狭窄的官道,仿若巨兽张开的血口是天然的绝佳伏杀之地。 霍烬寒立于山壁之上月白色的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那双猩红的眼眸冷冷地俯瞰着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你确定,就凭这些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身旁柳云霜的耳中。 在他身后数百名玄衣卫,仿若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雕塑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山林之间,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浓郁的血腥与杀气。 他们是暗夜的王者,是顶尖的刺客,却不是能在战场上,正面冲锋陷阵的士兵。 用数百刺客,去伏击三千训练有素的禁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人不在多,在精。”柳云霜的声音比风还冷,“更何况,今夜杀人的,不是刀,是火。” 她的话音刚落,一名玄衣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单膝跪地。 “公主,他们来了。” 柳云霜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地抬起手。 下一刻,山壁两侧,所有的玄衣卫,都默默地从身后,取出了早已备好的强弓,和一个个灌满了火油的陶罐。 官道的尽头,火把连成了一条蜿蜒的长龙,正缓缓地朝着这片死亡的峡谷,蠕动而来。 马蹄声,甲胄摩擦声,混合在一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太子萧崇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那张俊秀的脸,在火光下,白得好比一张纸。 他死死地攥着缰绳,那双总是带着轻浮与傲慢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他不想来。 可他身后,那数名由郭家安插进来的副将,就像几条最凶狠的猎犬,死死地盯着他,让他连掉头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殿下,过了这十里坡,便是西山脚下,那逆贼柳云霜,插翅难飞。”一名郭姓副将催马上前,声音洪亮,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功利。 萧崇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催促着身下的马,走得更快了一些。 他只想早点结束这场噩梦。 就在他的先头部队,刚刚踏入峡谷入口的瞬间。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夜空! 一支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火箭,好比一道来自地狱的流星,精准地射中了禁军队伍最前方,那辆装满了粮草的马车。 轰! 火油瞬间被点燃,爆开一团巨大的火球。 那辆马车,连同拉车的几匹战马,瞬间被烈焰吞噬,发出凄厉的悲鸣。 这,是进攻的信号。 “放!” 柳云霜那清冷的声音,仿若死神的宣判,在山壁之上,幽幽响起。 咻咻咻! 霎时间,万箭齐发。 数百支火箭,带着刺耳的呼啸,从天而降,在禁军那密集的队伍之中,炸开一朵又一朵,死亡的火焰之花。 紧接着,是数百个灌满了火油的陶罐,被玄衣卫用一种极其刁钻的手法,抛了下来。 陶罐在坚硬的地面上碎裂,刺鼻的火油,四处流淌,遇火则燃。 只在眨眼之间。 这条狭长的峡谷,便化作了一片,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 火焰,浓烟,惨叫,悲鸣。 无数的士兵,在火海之中,痛苦地翻滚,挣扎,最终化为一具具焦黑的尸体。 他们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未曾看到。 “有埋伏!快撤!快撤!” 郭姓副将那惊恐的嘶吼声,早已被淹没在了鼎沸的混乱之中。 队伍的前方,是无法逾越的火墙。 队伍的后方,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人踩人,马踏马,自相残杀。 而那些身手矫健的玄衣卫,则仿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顺着山壁,悄无声息地潜了下来。 他们手中的刀,薄如蝉翼,每一次挥出,都必然会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们不出声,不嘶吼,只是沉默而高效地,收割着。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萧崇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他从那匹受惊的战马之上,滚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块巨石之后,看着眼前这仿若修罗地狱的一幕,抖如筛糠。 就在这时。 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殿下,您在找什么?” 萧崇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转过头。 只见那个让他又恨又怕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含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她一身黑衣手持长剑,那张在火光下显得有几分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 只有那双眼亮得好比两把淬了毒的刀,直刺他那颗早已被恐惧填满的心脏。 而在她的身后霍烬寒仿若一尊沉默的杀神,静静地立着那双猩红的眼眸冷冷地扫视着战场上每一个还在负隅顽抗的活口。 “柳,柳云霜。” 萧崇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 “你,你不能杀我,我是太子,我是……” “我知道。”柳云霜打断了他的话,缓缓地蹲下身与他平视。 “我不仅知道你是太子我还知道,你身后那几个还在拼死抵抗的副将都是皇后娘娘的人。” 她说着,将手中的长剑,轻轻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现在,我再给你一个选择。”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杀了他们。” “我便留你一条狗命。” 萧崇看着那柄还在滴着血的长剑,那双桃花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绝望。 她疯了。 这个女人,是真的疯了。 她竟然,要他去杀母后最后的亲信。 “你,你休想!”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吗?”柳云霜笑了,那笑容,比这火海,还要灼人,“那你猜,等天亮之后,我将你这位太子殿下,毫发无伤地送回皇城,再告诉天下人,是你与我里应外合,亲手将这三千禁军,送入了火坑。” “你的父皇,和你的母后,是会信你,还是会信我这把,沾满了他们心腹鲜血的剑?” 萧崇的脸,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知道,她说的都对。 无论他杀,或不杀。 他都完了。 “我杀!我杀!” 他像是疯了一样,一把抢过柳云霜手中的长剑,连滚带爬地朝着那几个,还在与玄衣卫,缠斗的郭家副将,冲了过去。 “叛徒!都是你们!是你们害我的!” 第九十七章 养在东宫里,最听话的一条狗 他状若癫狂,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那不成章法的剑招,却因为他的身份,让那几名副将,不敢还手,最终被他和一拥而上的玄衣卫乱刀砍死。 鲜血,溅了他一脸。 那温热粘腻的触感,让他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疯狂地呕吐了起来。 柳云霜静静地看着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那双冰冷的凤眸里,没有半分波澜。 她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养在东宫里,最听话的一条狗。” “我让你咬谁,你就得咬谁。” “听懂了吗?” 萧崇没有回答,只是跪在地上,不住地干呕着。 就在柳云霜准备,让人将他,像拖死狗一样,拖走的时候。 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忽然从峡谷的另一头,由远及近。 那马蹄声,带着一种柳云霜,刻在骨子里的熟悉。 是沈家军的战马。 柳云霜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沈云谏怎么会来这里? 难道,他还是不放心,跟来了? 可当那支军队,出现在火光的尽头时。 柳云霜那颗总是古井无波的心,毫无预兆地狠狠一颤。 来的,不是沈云谏。 为首的那员将领,一身银甲,手持长枪,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之上,那身姿,那气度,竟与她记忆中,母亲柳霜的身影,渐渐重合。 而当那人,缓缓地抬起头,摘下脸上的面罩时。 柳云霜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张脸,那双眼,那眉宇间,三分清冷,七分孤傲的神韵。 竟与十八年前,战死于南境的护国大将军柳霜,有七分相似! 不,那不是相似。 那张脸,她死也不会认错。 即便是柳姗,那个处心积虑模仿母亲的私生女,也绝不可能,模仿到如此惟妙惟肖的地步。 “柳霜!” 跪在地上的萧崇,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竟失声惊叫了出来,那声音里,是见了鬼一般的恐惧。 火光,在那张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缓缓地抬起眼,那双与柳霜,如出一辙的凤眸,冷冷地扫过这片修罗地狱般的战场。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柳云霜的身上。 那眼神,没有温度,没有情绪。 只有一片,仿若万年玄冰的死寂。 “奉陛下密诏。” 她的声音,清越,冷冽,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嘈杂与悲鸣。 “清剿逆党,格杀勿论。” 她缓缓地举起手中的银枪,那冰冷的枪尖,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嗜血的寒芒,遥遥地指向了,早已僵在原地的柳云霜。 “柳云霜。” “接令吧。” 时间,仿若在那一刻被冻结。 空气里,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那支银甲军队身上散发出的冰冷的肃杀之气。 柳云霜死死地盯着那张脸,那张她曾在梦中,在画卷里,见过无数次的脸。 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是她。 又不是她。 她的母亲,绝不会用那种看死物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 “动手。” 霍烬寒那沙哑冰冷的声音,好比一盆刺骨的寒水,猛地将她从那荒谬的震惊中,拉了回来。 他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那月白色的衣衫,在这片血与火的修罗场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手中的佩刀,已然出鞘,那双猩红的眼眸,死死地锁住对面那个,与柳霜一模一样的女人。 “她是假的。” 他说的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柳云霜当然知道她是假的。 可她身后的那支军队,是真的。 那是沈家军的精锐,是当年追随母亲,南征北战,最忠诚的旧部。 他们看着那个女人的眼神,是狂热的,是信奉的,仿若在看一尊,死而复生的神。 皇帝。 好一招,杀人诛心。 他不仅要她的命,还要用她最敬爱的母亲的脸,来撕碎她最后的信仰。 “撤。” 柳云霜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她不能打。 她不能让玄衣卫,与沈家军的旧部,自相残杀。 那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想走?” 对面的女人,笑了。 那笑容,与柳霜的清冷孤傲,如出一辙,却又多了一分,说不出的诡异与残忍。 “柳云霜,你以为,你还走得了吗?” 她猛地一挥手中的银枪。 “放箭!” 霎时间,箭如雨下。 那支银甲军队,用最冷酷,也最决绝的方式,宣告了他们的立场。 “走!” 霍烬寒低喝一声,一把抓住柳云霜的手腕,身形一闪,便朝着山壁的阴影处,快步掠去。 玄衣卫,仿若一群最训练有素的鬼魅,在箭雨落下的瞬间,便已借着夜色与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只有跪在地上,早已吓傻了的萧崇,被两名玄衣卫,像拖死狗一样,一并拖走。 那女人没有追。 她只是静静地立于火海之前,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那双仿若寒潭的凤眸里,闪烁着莫名的,仿若看穿了一切的光。 “将军!”一名副将催马上前,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激动与亢奋,“为何不追?今夜,定能将那逆贼,一举擒获!” “不急。” 女人的声音很轻很冷。 “猫捉老鼠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她缓缓地转过头,那目光落在了峡谷中,那遍地的狼藉与尸骸之上。 “传令下去。” “将这些禁军的尸首,好生收殓。” “明日一早,送回皇城。” “告诉皇后娘娘。”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送的这份大礼,柳霜,收下了。” 僻静的宅院。 气氛,压抑得几乎要让人窒息。 柳云霜坐在桌前,一杯早已凉透的茶,被她死死地攥在手中,那指骨,因为用力,根根泛白。 霍烬寒静静地立于窗前,那张苍白妖异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易容术。”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这世上能将一个人的容貌,改变得如此天衣无缝的只有一个人。” “千面鬼医白无常。” 柳云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这个名字她听过。 江湖传说中,一个亦正亦邪的怪人,医术通神,易容术更是出神入化,据说他能让死人开口让活人换皮。 只是此人行踪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已销声匿迹多年。 “皇帝,竟然能找到他。”柳云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天下就没有皇帝找不到的人。”霍烬寒缓缓地转过身,那双猩红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他不仅找到了还将此人收为了己用。” “那个女人不止是脸,她的身形声音甚至是她使枪的招式,都与你母亲别无二致。” “皇帝,为了今天这盘棋至少准备了十年。” 第九十八章 我要知道他的一切 十年。 他为了这盘棋,竟然准备了整整十年。 柳云霜的心,仿若被扔进了一座万年冰窟,冷得连血液都快要凝固。 她以为自己重生归来手握先机,便能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可她忘了,她的对手,是那个将天下都当作棋盘的男人。 “他想做什么?”柳云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费尽心机,造出这样一个怪物,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兵权。”霍烬寒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为了你母亲留下的那份足以让天下将士都为之疯狂的声望。” 他缓步走到她的面前,那双猩红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柳霜是你母亲,也是天下将士心中的神。” “神,是不能有污点的。” “所以,他不能直接杀了你那会让柳家军的旧部寒心,会让天下人觉得他刻薄寡恩。” “但他可以,让‘神’,亲手,来清理门户。” “他要让天下人亲眼看着,‘柳霜’是如何大义灭亲,亲手斩杀你这个勾结逆党的不孝女。” “到那时,你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遗臭万年。” “而他,则能顺理成章地通过那个假的柳霜,将你母亲留下的所有势力,都尽数收归己用。” 好狠。 好一招,杀人诛心,釜底抽薪。 柳云霜缓缓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凤眸里所有的震惊与痛苦,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死海。 “千面鬼医,白无常。”她缓缓地念出这个名字,“我要知道他的一切。” “此人行踪诡秘,性情乖张,只认钱,不认人。”霍烬寒的声音很沉,“皇帝能驱使他,必然是许下了他无法拒绝的好处。” “玄衣卫在江湖上,可有他的人脉?” “有。”霍烬寒没有半分迟疑,“不过,要找到他,需要时间。” “我没有时间。”柳云霜猛地站起身,那双冰冷的凤眸,直视着他,“皇帝的棋已经落下,我若再等,便只能等着被他,将死。”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那纤细的身影,在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你派人去查白无常。” “我,去会会那个假货。” 霍烬寒那双猩红的眼眸,猛地一缩。 “你疯了?” “我没疯。”柳云霜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皇帝以为,他造出了一个完美的柳霜,便能以假乱真,操控人心。” “可他忘了,这世上,最了解柳霜的人是我。” “假的终究是假的。” “只要是假的就一定会有破绽。”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她要亲手,撕碎那个女人脸上,那张属于她母亲的皮。 翌日。 天刚蒙蒙亮,整个京城,便被一则足以引爆朝野的消息,彻底点燃。 护国大将军柳霜,未死。 她不仅没死,还在昨夜,亲率一支银甲神兵,于城西十里坡,大破三千禁军,将那意图与逆贼柳云霜里应外合的太子萧崇,当场生擒。 消息一出,满城哗然。 无数的百姓,自发地涌上街头,朝着皇宫的方向,跪地叩拜,高呼着“将军威武”,那场面,仿若迎接神明降世。 而那些收到了柳云霜“三日之约”的武将府邸,则在一夜之间,集体失声,变成了最温顺的鹌鹑。 乾清宫。 皇帝萧衍听着殿外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那张总是深不见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皇后那边,可有动静?”他端起桌上的参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回陛下。”一旁侍立的太监总管,连忙躬身回道,“皇后娘娘,自昨夜见了那些禁军的尸首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凤鸾宫里闭门不出。” “她是个聪明人。”皇帝放下茶杯,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陛下圣明。” “去。”皇帝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轮,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阳,“传朕旨意。” “宣,护国大将军柳霜,入宫觐见。” “朕要在这金銮殿上,亲自为她,洗去这十八年的尘埃。” “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朕的大夏,迎回了怎样一位,忠肝义胆的国之栋梁。” 长信宫。 气氛,压抑得几乎要让人窒息。 柳雪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怯懦的小脸此刻,已是惨白如纸。 在她面前,沈云谏一身戎装,腰间的长剑,握得指骨发白,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焦急与挣扎。 “不可能。”他的声音艰涩无比,“这绝不可能,将军她,明明已经……” “可外面的人都这么说。”柳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们说,大将军回来了,还抓了太子哥哥。” “沈大哥,你说,那个人真的是大将军吗?” 沈云谏没有回答。 他的心,早已乱成了一团麻。 他当然不信。 可昨夜,那支银甲军队,的确是沈家军的旧部,那面柳字帅旗,也绝无仿冒的可能。 就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候。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金属声,从殿外,由远及近。 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太监,领着一队宫女,缓步走了进来那张总是挂着虚伪笑容的脸上,此刻,是毫不掩饰的倨傲。 “沈少将军,柳二小姐。”他捏着嗓子,尖声说道,“陛下有旨。” “特宣二位,前往金銮殿,恭迎护国大将军,还朝。” 沈云谏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太监,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燃起了滔天的火焰。 “你再说一遍。” “哎哟,沈少将军这是做什么?”那太监被他看得心中一寒,却依旧仗着背后有人强撑着说道,“这可是陛下亲下的旨意,您若是不去,那便是抗旨不遵。” “这个罪名,不知沈少将军,担不担得起啊?” 他这是在,赤裸裸地威胁。 沈云谏死死地攥着拳,那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他知道,皇帝这是在逼他。 逼他去亲眼,见证那个“奇迹”。 逼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去向那个假的柳霜,下跪,效忠。 “沈大哥,不要去。”柳雪忽然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角,那双总是怯懦的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恐惧与哀求,“姐姐说了,宫里很危险,那个人一定是假的。” “假的?”那太监笑了,那笑容充满了讥讽,“柳二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大将军是真是假,可不是你一个黄毛丫头,说了算的。” “那得,陛下说了算,天下人说了算。” 他缓缓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柳雪,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咱家再提醒二小姐一句。” 第九十九章 怕是就要,换个新主人了 “您那位好姐姐,如今可是通敌叛国的钦犯。” “您若是不想,被她牵连,最好,还是乖乖听话。” “否则,这长信宫,怕是就要,换个新主人了。” 柳雪的脸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些人竟然会无耻到这个地步。 “你!” 沈云谏气得目眦欲裂,刚要拔剑。 “我去。” 一个清冷,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起。 他猛地转过头,只见柳雪,不知何时,已经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所有的怯懦与恐惧,都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柳云霜如出一辙的冰冷的决绝。 “我去。”她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去看看,那个敢冒充我大姨的人究竟长了,怎样一副,不要脸的皮囊。” 那太监的脸色,僵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最好拿捏的小丫头,竟然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好,好得很。”他气得脸色发青,“既然二小姐,急着去见大将军,那咱家,便成全你。” “来人。” “带柳二小姐,上路。” 金銮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整个大殿,庄严肃穆,却又暗流涌动。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震惊,好奇,与敬畏的复杂神情。 他们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瞟向了大殿中央,那个空出来的位置。 那里曾是十八年前,护国大将军柳霜,上朝时,所站的地方。 就在这时。 “护国大将军柳霜,到!” 随着太监总管,一声高亢的唱喏。 一个身着银色软甲,身披赤红披风的身影,在万众瞩目之下,缓步,踏入了这座,代表着大夏最高权力的殿堂。 她的脚步很稳,很沉。 每一步,都仿若踩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当她走到大殿中央,缓缓地抬起头时。 整个金銮殿,都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像。 太像了。 那张脸那双眼,那眉宇间,睥睨天下的孤傲与清冷。 与他们记忆中,那个曾以一己之力,拒北燕三十万铁骑于国门之外的女人简直,一模一样。 即便是那些,曾与柳霜,在朝堂之上,明争暗斗多年的老臣,此刻,看着那张脸眼中,也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恍惚与震惊。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缓缓地站起身,那张总是深不见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激动与欣慰。 “将军。”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 “你终于回来了。” 那个女人缓缓地抬起眼,那双仿若寒潭的凤眸,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她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军礼。 “末将柳霜。” “参见陛下。” 她的声音,清越,冷冽,瞬间将所有人都拉回了十八年前,那个金戈铁马的年代。 “平身,快快平身。”皇帝快步走下龙椅,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将军受苦了。” “能为陛下,为大夏尽忠,末将,万死不辞。” 两人一问一答,一举一动,都仿若一场,早已排练了无数遍的完美戏剧。 就在这时。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从殿外,幽幽响起。 那声音很轻很冷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这满殿虚伪的奇异的穿透力。 “好一出,君臣相宜的感人戏码。” “不知,可否,容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外人也来凑个热闹?” 所有人都猛地转过头。 只见那个本该被全城通缉,仿若过街老鼠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金銮殿的门口。 她依旧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那张在晨光下,显得有几分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 只有那双眼,亮得好比两把出鞘的利剑,直刺那高坐于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和那个顶着她母亲脸的冒牌货。 是柳云霜。 她竟然,敢孤身一人闯这龙潭虎穴。 整个金銮殿,瞬间炸开了锅。 无数的御林军,仿若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那雪亮的刀锋,在晨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芒。 柳云霜却仿似未见。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与她母亲一模一样的女人那双冰冷的凤眸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澄澈的好比寒潭的死寂。 “你是谁?” 她缓缓开口,只问了三个字。 那个女人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她缓缓地转过身,那双与柳霜,如出一辙的凤眸,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没有慈爱,没有欣慰。 只有一种看一个让她无比失望的陌生人的冰冷的痛心。 “霜儿。”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与疲惫。 “你太让为娘,失望了。” 她的话音刚落。 一个身影,便从她的身后,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大姨!真的是您!您真的回来了!” 是柳雪。 她哭得梨花带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 那女人缓缓地蹲下身,用那只曾握过长枪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 那动作,温柔,慈爱。 “雪儿,不哭。” “大姨回来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她说着,缓缓地抬起眼,那双瞬间变得,无比凌厉的凤眸,好比两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刺向了,早已僵在原地的柳云霜。 “柳云霜。” 她的声音,陡然一沉,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滔天怒意。 “勾结逆党,构陷太子,屠戮禁军。” “桩桩件件,皆是灭九族的死罪。” “你还有何话可说?” 好一招,先声夺人倒打一耙。 她竟想用柳雪,这颗最无辜的棋子,来当众坐实她的罪名。 柳云霜的心,狠狠一沉。 她看着柳雪,看着她那张,因为过度的激动与依赖,而显得有几分盲目的脸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 她今天,怕是走不了了。 可她不能认。 “我只问你一句。”柳云霜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那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我母亲的独门枪法,‘凤舞九天’,共一十三式。” “你会吗?” 那个女人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而高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龙目之中,也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极淡的阴霾。 “放肆!” 第一百章 还敢在此妖言惑众 一声怒喝,好比平地惊雷,狠狠炸响在死寂的金銮殿上。 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高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 他那张总是深不见底的脸上,此刻已是布满了凛然的龙威。 “大胆逆贼柳云霜。” “你通敌叛国,罪证确凿,竟还敢在此妖言惑众,玷污将军清誉。” “来人。” “将此女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那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最毒的冰,要将柳云霜彻底钉死在这座权力的祭坛之上。 四周的御林军得令,那雪亮的刀锋,瞬间又逼近了几分,森然的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柳云霜却笑了。 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忽然绽开一抹冰冷的带着几分癫狂的笑意。 “陛下,您就这么怕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怕她答不上来?” “还是怕,您费尽心机找来的这个冒牌货,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我这个所谓的逆贼,亲手撕下那张画皮?” 皇帝的瞳孔,猛地一缩。 而那个顶着柳霜脸的女人,那张总是冰冷平静的脸上,也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那双仿若寒潭的凤眸里,闪过了一丝,被说中心事后的恼怒。 “孽障。”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痛心疾首。 “我柳家世代忠良满门英烈,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忠不孝不知廉耻的东西。” “我今天,便要亲手清理门户。” 她说着竟猛地伸出手,一把抽过身旁御林军腰间的佩刀,那冰冷的刀锋直指柳云霜的咽喉。 好一招以退为进。 她用这种最激烈的方式回避了那个她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同时又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不孝女伤透了心的大义凛然的母亲。 “来得好。” 柳云霜不退反进,那双冰冷的凤眸里燃起了两簇足以将这天地都烧穿的熊熊的火焰。 “我也正想看看,你这具空有皮囊的傀儡究竟学了我母亲几分本事。” 她猛地侧身用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刀,同时五指成爪闪电般地抓向了对方握刀的手腕。 那女人显然没有料到她竟敢在这金銮殿上,当着皇帝的面公然还手。 她仓促变招手腕一翻,那长刀便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转而削向柳云霜的脖颈。 招式狠辣刁钻且招招致命。 的确有几分柳家枪法的影子。 可惜终究只是形似。 柳云霜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 她不再闪躲而是迎着那刀锋,不退反进身形一矮整个人好比一只离弦的箭,瞬间欺近了对方的怀里。 然后她用肩膀狠狠地撞在了对方的小腹之上。 “砰”的一声闷响。 那女人闷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后,踉跄了好几步险些当场栽倒。 而柳云霜则借着她后退的空隙,身形一转便已夺过了她手中那柄长刀,反手横在了她的颈间。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兔起鹘落。 快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未能反应过来。 当他们回过神时,那个刚刚还被他们奉若神明的护国大将军,此刻竟已沦为了那个叛国逆贼的阶下之囚。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柳雪那惊恐的尖叫声显得格外的刺耳。 “姐姐不要!你快放开大姨!” 柳云霜没有理她。 她只是用那冰冷的刀锋,在那女人光洁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现在,你可能回答我的问题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冷,在这死寂的大殿里激起一阵,令人毛骨悚rape的回音。 “凤舞九天,第十式,叫什么名字?” 那个女人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死死地盯着柳云霜,那双总是冰冷的凤眸里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骇与杀意。 她怎么也想不到,柳云霜,竟然会知道,这个只有柳家嫡系,才可能知道的秘密。 凤舞九天,明面上,只有九式。 可实际上,却还有四式,只传嫡系,从不对外人言的保命绝招。 这件事,即便是皇帝,也不知道。 “怎么?”柳云霜笑了,那笑容比刀锋,还要冷,“答不上来了吗?” “看来,你那个主子,并没有把功课,给你做全。” “够了。” 皇帝那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声音,终于,从龙椅之上,幽幽传来。 他缓缓地站起身,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龙目之中,是足以将天地都颠覆的惊涛骇浪。 “柳云霜,你劫持朝廷命官,行刺护国将军,罪加一等。” “朕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本想给你,留一个全尸。” “现在看来,是朕,太过仁慈了。” 他猛地一挥龙袖。 “霍烬寒。” 他的声音,仿若来自九幽地狱。 “给朕,将这个逆贼,拿下。” “朕要将她,打入诏狱,严刑拷问。” “朕要知道,她背后,究竟还有多少同党。” “朕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 一个身着黑色蟒袍,身形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大殿的阴影之中。 他脸上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仿若浸着血色的猩红眼眸。 那眼神,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就像在看一个早已被他判了死刑的猎物。 他缓步,从阴影中走出。 他身后的数十名玄衣卫,也仿若一群最沉默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冰冷的肃杀之气,瞬间便将御林军那点可怜的气势压得荡然无存。 霍烬寒。 这个权倾朝野让满朝文武,都闻之色变的司礼监掌印终于还是出手了。 柳云霜的心狠狠一沉。 她知道她今天是真的插翅难飞了。 “放开她。” 霍烬寒的声音沙哑冰冷不带一丝人气。 柳云霜没有动,她只是用那冰冷的刀锋又在那女人的脖颈上逼近了一分。 “我若是不放呢?” “那本座便只好亲自动手了。” 霍烬寒说着缓缓地抬起了手。 可就在他即将下令的瞬间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忽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挡在了柳云霜的身前。 是沈云谏。 第一百零一章 你是个聪明 他一身戎装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霍烬寒。” 他死死地盯着他,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燃着滔天的火焰。 “你想动她,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霍烬寒那双猩红的眼眸,只是淡淡地扫过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连半分多余的情绪都未曾施舍。 “沈少将军。” 他的声音沙哑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 “本座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为了一个注定要死的女人,搭上你整个沈家军,值得吗?” 沈云谏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当然知道不值得。 可他更知道,他若今日,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入那座,有进无出的诏狱。 他会后悔一辈子。 就在他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 “云谏,退下。” 柳云霜那清冷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公主!” “退下。”柳云霜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这是我的事。” 她说着,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架在那女人脖颈上的刀。 然后,她将那柄长刀,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她看着霍烬寒,那双冰冷的凤眸里没有半分惧色。 “我跟你走。” “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霍烬寒那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本座谈条件?” “有。”柳云霜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那动作轻柔,却又重若千钧。 霍烬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那双总是浸着血色与疯狂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的手,那里面是足以将天地都颠覆的惊涛骇浪。 “放了沈云谏,和柳雪。”柳云霜的声音,一字一顿,“否则,我便当着这文武百官的面,一头撞死在这金銮殿上。” “让你北燕谢氏,彻底,断子绝孙。”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无声的对峙,好像一场,谁也输不起的博弈。 许久。 “好。” 霍烬寒缓缓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本座,答应你。” 他说完,不再看她一眼,只是对着身后的玄衣卫,淡淡地挥了挥手。 “带走。” 诏狱。 这里是京城里,所有官员,都谈之色变的人间地狱。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与潮湿的霉味。 柳云霜被关在一间,最深处的独立囚室里。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旧的桌子。 唯一的光源,是墙壁上,一扇小小的透不进半点阳光的铁窗。 “吱呀”一声。 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霍烬寒一身黑色的蟒袍,缓步,走了进来。 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那张,苍白,妖异,却又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脸。 “感觉如何?” 他在桌前坐下,那双猩红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托您的福,还死不了。”柳云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死不了就好。”霍烬寒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本座还指望着你,给本座,生一个继承人。” 柳云霜没有理会他话中的讥讽。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眼,那双冰冷的凤眸,静静地看着他。 “你早就知道,皇帝会来这一招,是不是?” “知道。”霍烬寒没有半分隐瞒。 “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霍烬寒笑了,那笑容苍白,妖异,“告诉你,让你有所防备,然后,打乱本座所有的计划吗?” “柳云霜,你似乎,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是本座的阶下囚。” “你的命,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都是本座的。” “本座让你生,你便生。” “本座让你死,你便要死。”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颤。 她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仿若野兽般的占有欲,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 她知道,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一头,比皇帝,还要危险,还要不可控的饿狼。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单膝跪地。 “督主。” “说。” “查到了。”那玄衣卫的声音很沉,“千面鬼医白无常,早年,曾欠下郭家,一个人情。” “当年郭家老太爷,曾在雪地里,救过他一命。” “这个人情,便是让他为皇帝效力十年。”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沉。 又是郭家。 这个盘踞在大夏朝堂之上如同毒瘤一般的家族。 “还有呢?”霍烬寒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 “此人平生只有两大爱好。” “一是美酒二是毒药。” “据说他曾为了尝遍天下奇毒,不惜以身试药,最后落得个不人不鬼的下场。” “也正是因此他才开始,钻研易容之术,为的便是遮掩他那张早已被剧毒侵蚀得面目全非的脸。” “属下还查到他每隔一月便会去城西的‘鬼市’寻一种名为‘七日醉’的西域奇毒。” “此毒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在七日之内受尽百般折磨而死。” “而下一次鬼市开市的日子便在三日之后。” 霍烬寒那双猩红的眼眸微微一眯。 “很好。” 他缓缓地挥了挥手。 “下去吧。” 玄衣卫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囚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想做什么?”柳云霜看着他脸上那瞬间闪过的算计,那声音里带着一丝警惕。 “自然是去会会这位传说中的千面鬼医。”霍烬寒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顺便替你讨回一点利息。” 他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柳云霜忽然开口。 “怎么?带我一起去。” 霍烬寒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双猩红的眼眸好比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你以为,鬼市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柳云霜的脸上没有半分惧色,“那里是三教九流亡命之徒的聚集地。” “但我也知道若论对毒药的了解这世上怕是没有人能比得过我。” 第一百零二章 最神秘的毒师组织 霍烬寒那双猩红的眼眸,好比两潭深不见底的血池静静地看着她。 “你对毒药的了解?”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讽。 “是从哪本闺阁志怪里看来的吗?” 柳云霜没有被他激怒,她只是缓步走到桌前伸出纤细的手指蘸了一点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 然后她在桌面之上画出了一个极其繁复诡异的符号。 那符号好比某种古老植物的藤蔓盘根错节透着一股不祥的死气。 “这是‘黑寡妇’的印记。” “江湖上最神秘的毒师组织。” “百年前便已销声匿迹。” “据说他们的毒,能杀人于无形更能操控人心。” “你从何得知?” “我不仅知道。” “我还知道,你身上中的‘三日蚀心’便是出自他们之手。” “三日蚀心发作之时,心脉寸断痛不欲生。” “这世间无人可解。” “除了用另一种更霸道的毒,以毒攻毒。” “比如我刚刚提到的‘七日醉’。” 囚室里的空气在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霍烬寒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 他身中奇毒之事,是他最大的秘密。 即便是皇帝,即便是他最亲信的玄衣卫也无人知晓。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却一语道破。 “你想说什么?”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想说,这笔交易你稳赚不赔。” 柳云霜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你带我去鬼市,我帮你找到白无常。” “事成之后我再告诉你,‘黑寡妇’的传人如今身在何处。” 她的话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她用他最深的秘密和最迫切的需求,编织了一张让他无法拒绝的网。 霍烬寒笑了。 那笑容苍白妖异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凉薄。 “柳云霜,你真是时时刻刻都在给本座惊喜。” 他缓缓上前一步,那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影之中。 他伸出手,用那冰冷的指尖轻轻地挑起了她的下巴。 “好。” 他缓缓吐出一个字,那声音沙哑得好比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本座,便再陪你,疯一次。” 三日后。 夜,深得好比泼开的浓墨。 城西鬼市。 这里是京城里,最肮脏也最混乱的角落。 白日里,这里是堆放垃圾的废墟,到了夜晚,却会变成一个只属于黑暗的集市。 三教九流,亡命之徒在这里用最原始的方式,交易着阳光之下,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人命,消息,兵器,毒药。 柳云霜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青色布衣,脸上戴着一方轻薄的面纱,跟在霍烬寒的身后,缓步走进了这片光怪陆离的罪恶之地。 霍烬寒同样换下了那身招摇的蟒袍,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劲装,脸上戴着一张最普通的铁制面具,那双猩红的眼眸在昏暗的灯笼下,闪烁着骇人的仿若野兽的光。 他的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几名,同样作寻常武人打扮的玄衣卫。 他们仿若一群最沉默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片,混乱的人潮之中。 鬼市很大,也很吵。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的酒气,汗水与血腥,混合在一起的难闻气味。 柳云霜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腹中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上来。 她的脸色白了一分,脚步也虚浮了一下。 走在她身前的霍烬寒,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废物。” 可他的身体,却微微侧过,用那高大的身影,不动声色地替她,挡住了大部分,拥挤的人流。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颤。 她看着他那宽阔而挺拔的背影,那颗总是冰冷平静的心湖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他们在一个贩卖各种毒虫药草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摊主是个瘦得好比竹竿的独眼龙,那只仅剩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而贪婪的光。 “二位,想买点什么?” 霍烬寒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小巧的白玉瓷瓶,轻轻地放在了摊位上。 那独眼龙的眼神瞬间就直了。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瓷瓶,拔开瓶塞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一下。 下一刻他那张总是挂着虚伪笑容的脸,猛地一僵那眼神就像见了鬼。 “这,这是……” “阿修罗之泪。” 柳云霜那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 “传说中能让宗师高手在一炷香之内化为一滩血水的奇毒。” 那独眼龙的身体,猛地一抖那只白玉瓷瓶险些从他手中滑落。 “这位姑娘说笑了。”他的声音干涩无比,“此等神物早已绝迹江湖百年,您……” “我不是来跟你谈古论今的。” 柳云霜打断了他的话那双清冷的凤眸透过面纱静静地看着他。 “我只问你,这鬼市之中可有人出得起价钱?” 那独眼龙的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 他知道大生意来了。 “有自然是有的。”他连忙点头哈腰地笑道,“只是不知这位姑娘想换些什么?” “我不换东西。”柳云霜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我换一个人。” “一个对毒痴迷入骨的人,一个每个月都会来你这里寻‘七日醉’的人。” 独眼龙的脸色再次猛地一变。 他死死地盯着柳云霜,那只独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骇与警惕。 “姑娘,您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柳云霜缓缓上前一步,“重要的是这瓶‘阿修罗之泪’,普天之下只此一瓶。” “你若能,帮我找到那个人。” “它便是你的了。” 那独眼龙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瓷瓶,那眼神就像一条饿了三天的狼,看到了一块肥美的鲜肉。 他挣扎了犹豫了。 许久。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成交。” “不过,”他话锋一转,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白先生,性情乖张从不轻易见人。” “您二位,怕是要在此地多等些时辰了。” “无妨。”霍烬寒那沙哑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本座,有的是时间。” 第一百零三章 鱼,上钩了 一处僻静的茶楼雅间。 霍烬寒静坐于窗前,用那修长而苍白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 柳云霜则坐在他的对面,闭目养神。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房间里的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轻微的好比羽毛落地的脚步声,忽然从门外响起。 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单膝跪地。 “督主。” “说。” “鱼,上钩了。” 霍烬寒那双猩红的眼眸微微一抬。 “人在何处?” “就在楼下。” “他倒是个急性子。” 霍烬寒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缓缓地站起身,那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走吧。” 他看着柳云霜,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去会会你口中,那位无所不能的千面鬼医。” 茶楼的大堂。 一个身着灰色斗篷将自己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正静坐于角落的一张桌前。 他的面前,只放了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地抬起头,那斗篷的阴影之下是一张青铜所制的诡异面具。 面具之上,没有口鼻只留了两个黑漆漆的窟窿。 从那窟窿里,透出的眼神阴冷粘腻,好比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东西带来了吗?” 他的声音沙哑刺耳,就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柳云霜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只白玉瓷瓶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那人伸出一只,干瘦得好比鸡爪的手缓缓地朝着那只瓷瓶伸了过去。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瓷瓶的瞬间。 一柄薄如蝉翼的狭长佩刀,毫无预兆地横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那冰冷的刀锋,只差分毫便要割破他的肌肤。 “阁下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霍烬寒那沙哑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 那人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转过头,透过面具上那两个黑漆漆的窟窿,死死地盯着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身后的霍烬寒。 “玄衣卫?”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 “白先生,好眼力。”霍烬寒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我家主人,想请先生去府上喝杯茶。” “不知先生,可否赏光?” “若是我说不呢?” “那本座,便只好请先生上路了。” 霍烬寒的话音刚落。 数道黑色的身影便仿若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茶楼的四周,封死了所有的出口。 那冰冷的肃杀之气,瞬间便将整个茶楼,都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绝望之中。 白无常笑了。 那笑声沙哑刺耳,好比夜枭的悲鸣。 “好一个司礼监掌印。” 他缓缓地站起身,那干瘦的身影,在此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与危险。 “只可惜,你们今天找错了人。” 他猛地一挥斗篷。 霎时间,无数道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银针,好比一场来自地狱的暴雨,朝着四周的玄衣卫,无差别地激射而去。 而在那漫天针雨的掩护之下,他的身影则仿若一只,没有重量的鬼魅,瞬间便已穿窗而出,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快到连霍烬寒,都未能完全反应过来。 当他挥刀,斩落那些朝着他面门而来的毒针时。 那个位子之上,早已人去楼空。 只有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还静静地留在桌上。 “督主!” 几名玄衣卫,捂着受伤的手臂,踉跄着跪倒在地那脸色,已是青紫一片。 “追。” 霍烬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那双猩红的眼眸里,是足以将天地都颠覆的滔天怒意。 “不必了。” 柳云霜那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缓步走到那张桌前,端起了那杯,白无常留下的清茶。 她将茶杯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眼,那双冰冷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光。 “他跑不了。” “茶里,有‘牵机引’的味道。” “一种只对特定药草,才会产生反应的子母蛊。” “只要他今夜,碰过那瓶‘阿修罗之泪’。” “那无论他跑到天涯海角,我们都能找到他。” 京郊,一处废弃的义庄。 白无常踉跄着,撞开了那扇早已腐朽的木门。 他一把扯下脸上的青铜面具,露出了底下那张早已被剧毒,侵蚀得面目全非仿若恶鬼的脸。 他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胸口,那张扭曲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骇与不解。 他不懂。 他明明已经用银针,封住了自己的所有大穴。 为何那股好比跗骨之蛆的阴寒之气,还是不受控制地在他体内疯狂流窜。 就在这时。 一阵轻微的好比鬼魅的脚步声,从他身后,那片最深沉的黑暗里幽幽响起。 他猛地转过身。 只见那个让他今夜,吃了大亏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含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而在她的身边那个仿若杀神一般的司礼监掌印,正静静地立着那双猩红的眼眸,冷冷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早已被判了死刑的猎物。 “你,你们……” “白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柳云霜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我说过,你跑不了的。” “不可能。”白无常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的‘千蛛万毒手’,天下无双,你们……” “你的毒,的确厉害。”柳云霜打断了他的话,“只可惜,你今天遇到了我。” 她缓缓上前一步,那双冰冷的凤眸里,闪过一丝怜悯。 “你中的不是毒。” “是蛊。” “一种,以‘阿修罗之泪’为引以你体内的万千剧毒为食,专门吞噬内力的‘化功蛊’。” 白无常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死死地盯着柳云霜,那双早已被剧毒,侵蚀得浑浊不堪的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 柳云霜缓缓地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巧的却又锋利无比的匕首。 “重要的是你今天,必须告诉我。” 她的声音,冷得好比万年玄冰。 “那张属于我母亲的脸。” “你是如何,做得那般天衣无缝的?” 白无常笑了。 那笑声沙哑刺耳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第一百零四章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疯了。” 他缓缓地吐出两个字,那张好比恶鬼的脸上,满是扭曲的快意。 “你以为那只是一张面皮吗?” “天真。” “那是我穷尽半生心血,最完美的作品。” “我将一个活人的脸,完整地剥下,再用天山雪蚕丝,一针一线,缝到了另一个人的脸上。” “血肉相连,神经共通。” “除非你将她的头整个砍下来,否则,你永远也撕不掉那张脸。” 柳云霜的心,好比被扔进了一座万年冰窟。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丧心病狂的邪术。 “那张脸,原本属于谁?” 她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 “我怎么知道?” 白无常发出一阵好比破风箱的怪笑。 “皇帝送来的时候,便只是一张泡在药水里的人皮。” “不过,我倒是听那个女人,偶尔在梦呓中,提起过一个名字。” “柳月。” 柳云霜的身体,猛地一僵。 柳月。 那是她母亲柳霜,失散多年的孪生妹妹。 是她名义上,血脉相连的亲姨母。 皇帝。 你好狠的心。 你竟用我姨母的脸,来杀我。 “她人呢?” 霍烬寒那沙哑冰冷的声音,好比一盆刺骨的寒水,将她从那滔天的恨意中,拉了回来。 “被皇帝,养在了一处,谁也找不到的深宫别院里。” 白无常的声音,因为蛊毒的发作,变得越来越虚弱。 “那个女人,被他用药物和秘术,控制了心神,变成了一具,只听他号令的傀儡。” “他要她成为柳霜,她便只能是柳霜。” “哈哈哈,可笑不可笑?” “天下人敬若神明的护国大将军,不过是皇帝豢养的一条狗。” “一条,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的,可怜虫。” 他说完,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便彻底断了气。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房梁,那里面,是至死都未能解脱的恐惧与不甘。 义庄里,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里只剩下那盏,在夜风中,摇摇欲坠的油灯,发出的“噼啪”声。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霍烬寒缓缓地收回佩刀,那双猩红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皇帝的这盘棋,布了十八年每一步都算到了极致。” “他用你姨母的脸来窃取你母亲的声望。” “用沈家军的忠来衬托你的‘不孝’。” “用天下人的口,来诛你的心。” “你如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众叛亲离。” “谁说我众叛亲离?” 柳云霜缓缓地抬起眼那双早已被冰封的凤眸里,重新燃起了两簇足以将这天地都烧穿的熊熊的火焰。 “我还有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我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出现在了门口,单膝跪地。 “督主。” “京中出事了。” 霍烬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 “说。” “陛下下旨。” 那玄衣卫的声音很沉。 “三日后,午门之外公开审理太子萧崇。” “主审官是护国大将军柳霜。” “罪名是意图谋逆,里通外敌。” “陛下要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让‘柳霜’,亲手,斩下她这个‘同谋’外孙的头。” “以此来向天下人证明她的清白与忠心。” 柳云霜笑了。 那笑容比这清冷的月色还要凉薄。 好一招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皇帝这是在逼她。 逼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后的“盟友”,被那个冒牌货,当众斩杀。 逼她成为一个连自己同伙都保不住的,丧家之犬。 他要用萧崇的血来彻底洗白那个假的柳霜。 要用这场万众瞩目的审判,来将她柳云霜永远地钉在通敌叛国的耻辱柱上。 “你不能去。” 霍烬寒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 “这是个陷阱。” “我知道。” 柳云霜的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可这个陷阱,我必须踩。”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那双冰冷的凤眸,直视着他。 “萧崇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那个假货的手里。” “他若死了,我便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你若想让你儿子,将来背上一个,叛国妖女之子的骂名。” “你便拦着我。” 霍烬寒死死地盯着她,那双猩红的眼眸里,是足以将天地都颠覆的惊涛骇浪。 他知道,她说的都对。 可他更知道,这一去,无异于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赢?”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就凭我姓柳。” 柳云霜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就凭我这肚子里,流着柳家,和北燕谢氏,最骄傲的血。” 三日后。 午门。 这里是大夏皇权,最威严的象征。 今日,这里却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残忍的戏台。 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整个京城的百姓,都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要来亲眼见证,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审判。 高台之上,一身银甲的“柳霜”,正襟危坐,那张清冷孤傲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 在她的身侧,是刑部的几名主审官员,一个个,正襟危坐,却又如坐针毡。 高台之下,太子萧崇,身着囚服,披头散发,被两名身强体壮的禁军,死死地按在地上。 他那张总是带着轻浮与傲慢的俊脸,此刻,已是惨白如纸,那双桃花眼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绝望。 “带人犯。” “柳霜”那清越冷冽的声音,响彻整个广场。 立刻,便有几名,同样被五花大绑的郭家副将,被推搡着,押了上来。 “说。” “柳霜”看着他们,那眼神,就像在看几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将你们,如何受太子指使,与逆贼柳云霜,里应外合,屠戮三千禁军的罪行,一五一十,公之于众。” 那几名副将,早已被吓破了胆。 他们争先恐后地跪在地上,将早已排练了无数遍的谎言,声泪俱下地喊了出来。 第一百零五章 杀了她 一时间,整个广场,群情激奋。 无数的叫骂声,诅咒声,好比潮水一般,朝着早已瘫软如泥的萧崇,淹了过去。 “废物。” 高台之上,“柳霜”看着他那副不成器的样子,那双仿若寒潭的凤眸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她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声音,冷得好比数九寒冬的风。 “萧崇。” “你可知罪?” 萧崇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那张,与他外祖母,如出一辙的脸,那双桃花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绝望。 “我,我……”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柳霜”冷笑一声,猛地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刽子手,厉声喝道。 “来人。” “将这几个叛徒,就地正法。” “本将要用他们的血,来洗刷我柳家,蒙受的冤屈。” 几名早已等候多时的刽子手,立刻上前,手起刀落。 霎时间,血溅五步。 那温热的鲜血,溅了萧崇一脸。 那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他像是疯了一样,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是柳云霜,都是那个贱人逼我的!” “是她用我舅舅的命,来要挟我!” “是她和北燕逆党,勾结在一起,想要颠覆我大夏的江山!” 他的声音,凄厉,绝望,却又带着一种,为了活命,不惜将所有人都拖下水的疯狂。 整个广场,再次炸开了锅。 “杀了她!杀了这个叛国贼!” “柳家军的耻辱!”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高台之上,“柳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缓缓地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然后,她看着早已如同死狗的萧崇,那声音,仿若来自九幽地狱。 “萧崇,你构陷忠良,意图谋逆,罪无可赦。” “本将今日,便代陛下,代天下人,清理门户。” 她猛地一挥手。 “来人。” “行刑!” 一名身形魁梧的刽子手,立刻上前,一把抓住萧崇的头发,将他死死地按在了断头台之上。 他高高地举起,那柄闪烁着森然寒光的鬼头刀。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可就在那鬼头刀,即将落下的瞬间。 一个清冷,却又好比惊雷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茶楼之上,滚滚而来。 “住手!” 那声音不大,却好比一道来自九天的惊雷,狠狠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之上。 所有人都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午门对面的那座最高茶楼之上,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屋檐的顶端。 她身形纤细,逆光而立,那墨色的衣袂与长发,在猎猎的风中,狂舞不休,好比一尊,即将临世的复仇魔神。 是柳云霜。 她竟然真的来了。 整个广场,在一瞬间的死寂之后,瞬间便爆发出了一阵,比之前还要猛烈数倍的鼎沸声浪。 “是那个妖女!” “杀了她!杀了这个叛国贼!” 无数的烂菜叶臭鸡蛋,好比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朝着那个孤傲的身影,铺天盖地地砸了过去。 可那些污秽之物还未曾靠近她的身体,便被一股无形的劲气尽数震开。 柳云霜没有理会底下那群早已被愤怒与谎言,冲昏了头脑的愚民。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高台之上,那个顶着她母亲脸的女人那双冰冷的凤眸里没有半分波澜。 “柳月。”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或者,我该叫你姨母?” 高台之上“柳霜”那张总是冰冷平静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那双仿若寒潭的凤眸里,闪过了一丝,被当众揭穿身份后的惊骇与恼怒。 “妖言惑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滔天杀意。 “来人。” “给本将,将这个疯言疯语的逆贼,射下来!” 早已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立刻引弓搭箭,那雪亮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芒,齐齐地对准了屋檐之上,那个孤傲的身影。 可就在他们即将放箭的瞬间。 数十道黑色的身影,便仿若一群最沉默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手起刀落。 那些弓箭手,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已身首异处。 “玄衣卫!”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见了鬼一般的惊叫。 整个广场,再次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恐惧。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权倾朝野,让满朝文武,都闻之色变的司礼监掌印,竟然会为了一个叛国妖女,公然与代表着军方最高权力的护国大将军,撕破脸皮。 高台之上,“柳霜”的脸色,早已难看到了极点。 她死死地盯着柳云霜,那眼神,好像要将她,生吞活剥。 “霍烬寒。” 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你当真要为了这个妖女,与本将为敌,与整个大夏为敌吗?” “为敌?” 一个沙哑冰冷,不带一丝人气的声音,从茶楼的二楼,幽幽传来。 霍烬寒一身黑色的蟒袍,缓步,走到了窗前。 他脸上戴着那张标志性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仿若浸着血色的猩红眼眸。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女人,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早已被他判了死刑的猎物。 “你也配?” 他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蔑视与讥讽。 “你不过是皇帝,养在深宫里,一条不知名的狗。” “也敢在本座面前,狺狺狂吠?” “你!” “柳霜”气得浑身发抖,那张总是冰冷孤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狼狈。 “你以为,就凭你这几条走狗,便能护得住她吗?” “本将身后,是十万沈家军,是天下民心。” “你今日若敢动本将一根汗毛。” 第一百零六章 你的那枚,是假的 “明日,天下人便会唾弃你的名字,好比唾弃阴沟里的烂泥。” “而我,将踩着你的尸骨,成为这大夏,唯一的护国将军。” 她的话,好比淬了毒的冰锥,每一个字,都透着刺骨的怨毒与快意。 “是吗?” 柳云霜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好比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柳月的心上。 “你当真以为,披上了我母亲的皮,便能成为她吗?” “你学了她的剑法,模仿她的言行,甚至不惜将自己的脸,变成她的模样。” “可你忘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是你穷尽一生,也学不来的。” 柳云霜缓缓地抬起手,将一枚,用白骨雕琢而成的哨子,放到了唇边。 那哨子的形状,很奇特,仿若一只展翅欲飞的猎鹰。 “你!” 高台之上,柳月那张冰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恐。 那是柳家,代代相传的鹰哨。 以北境雪山之巅,成年鹰王最坚硬的腿骨制成,声音可传十里,是柳家军最高统帅,号令亲卫“鹰骑”的唯一信物。 此物,早在十八年前,便随着柳霜将军的战死,一同遗失在了边境的茫茫雪原之上。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等她想明白。 一阵尖锐高亢,仿若鹰啼的哨声,便已划破长空,响彻了整个午门广场。 那哨声,苍凉,孤傲,带着一股,足以穿透金石,震慑万军的铁血杀伐之气。 广场之上,那数万名,原本还在叫嚣怒骂的百姓,在这哨声之下,竟不自觉地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们好比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戛然而止。 而就在这时。 一阵整齐划一,好比雷鸣的马蹄声,从长街的尽头,滚滚而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好比一场,即将吞噬一切的钢铁洪流。 大地在颤抖。 所有人的心,都在跟着那马蹄声,疯狂地跳动。 他们猛地回过头。 只见长街的尽头,出现了一支,通体玄甲的骑兵。 他们人数不多,不过百人。 可他们身上,那股好比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滔天煞气,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几乎要窒息的压迫。 为首的是一名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青年将领。 他腰悬佩刀,手持长枪,那双仿若鹰隼的眼眸里,是足以将这天地都冻结的冰冷。 沈家军少帅,沈云谏。 他竟然,也来了。 高台之上,柳月的心,猛地一沉。 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厉声喝道。 “沈云谏,你带兵私闯法场,是想造反吗?” 沈云谏没有理她。 他只是翻身下马,在那万众瞩目之下,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座最高的茶楼之下。 然后,他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对着屋檐之上,那个孤傲的身影,行了一个,沈家军,最高规格的军礼。 “沈家军,鹰骑营统领,沈云谏。” “参见少主。”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好比金石交击。 那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却好比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少主。 他叫她,少主。 整个广场,再次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见了鬼一般的神情,看着屋檐之上的柳云霜,又看了看高台之上,那个脸色,早已变得惨白如纸的“柳霜”。 他们再蠢,也该明白了。 谁,才是真的。 谁,又是假的。 “不可能。” 柳月像是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这不可能!” “沈云谏,你被这个妖女给骗了!” “我才是柳霜,我才是你们的将军!” “你若不信,本将现在,便可以吹响鹰哨,号令全军!” 她说着,便手忙脚乱地从怀中,也掏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骨哨。 可她还没来得及,将那哨子,放到嘴边。 柳云霜那冰冷的声音便已从屋檐之上,飘了下来。 “不必了。” “你的那枚,是假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人,便已好比一只黑色的猎鹰,从那数十丈高的屋檐之上,一跃而下。 她的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而优美的弧线。 那墨色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好比一朵,于绝境之中,傲然绽放的黑色莲华。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就此摔得粉身碎骨的瞬间。 霍烬寒那仿若鬼魅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她的下方。 他伸出手,稳稳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而后,两人,便好比一对,行走在刀尖之上的绝世舞者,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座,冰冷的高台之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了极致。 快到那些,守卫在高台四周的禁军,甚至都未能反应过来。 “你……” 柳月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属于霍烬寒的银色面具,那双怨毒的凤眸里,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便想后退。 可柳云霜,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她一步上前,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 “柳月。” 柳云霜看着她那张,与自己母亲,如出一辙的脸,那双冰冷的凤眸里,是足以将这天地都烧成灰烬的滔天恨意。 “顶着我母亲的脸,坐在她的位置上,感觉,如何?” “你胡说八道什么!” 柳月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柳月!” “我是柳霜,我才是护国大将军!” “是吗?” 柳云霜冷笑一声,猛地抬起手,将她鬓角的一根,用天山雪蚕丝,精心编织而成的发带,狠狠扯下。 霎时间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便好比决了堤的墨色瀑布,倾泻而下。 可在她左边的耳后,却有一块,好比铜钱大小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苍白。 在那块皮肤之上,还纹着一朵,早已褪色,却依旧清晰可见的小小的红梅。 “这是我母亲,和我姨母,儿时,为了区分彼此,偷偷纹下的刺青。” 柳云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母亲纹在右耳,我姨母,纹在左耳。” “柳月,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柳月那张,总是冰冷孤傲的脸上,终于,再也维持不住,那副高高在上的伪装。 所有的血色,都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那双凤眸里,只剩下,被当众拆穿所有谎言后的无边恐惧与绝望。 第一百零七章 也已经走上了高台 “不……” “不是的……” 她像是疯了一样,不住地摇头。 “我是柳霜,我才是柳霜……” “够了!” 一个冰冷却又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沈云谏,不知何时,也已经走上了高台。 他看着那个,早已精神崩溃的女人,那双仿若鹰隼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厌恶。 “你不是她。” “你永远,也不可能是她。” “将军她,从不屑于,用谎言与阴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手中的剑,只会指向,大夏的敌人。” “而你,却将它,对准了自己的亲人,对准了,那些,曾经与她,并肩作战的袍泽。” “你不配,顶着她的脸。” “更不配,提她的名字。” 沈云谏的话,好比一把最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柳月,那早已不堪一击的神经。 “不!” “不是我!”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早已被疯狂与怨毒,彻底占据的凤眸,死死地瞪着柳云霜。 “是她!” “是这个贱人!” “是她通敌叛国,屠戮三千禁军,害死了郭家满门!” “我是为了给他们报仇,为了维护柳家军的声誉,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她的声音凄厉,尖锐,却又带着一种,垂死挣扎的疯狂。 “到了这个时候,还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吗?” 柳云霜笑了。 那笑容,比这午门的风,还要冷。 她缓缓地松开手,然后,猛地一脚,踹在了柳月的膝盖之上。 柳月惨叫一声,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跪倒在了地上。 跪在了那块,刚刚,才被郭家副将的鲜血,染红的断头台前。 “我母亲,一生戎马,光明磊落。” 柳云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声音冷得好比数九寒冬的风。 “她从不屑于,用别人的性命,来铺就自己的青云路。” “更不会,为了所谓的忠心,去残害,自己的亲外孙。” “你用她的脸,做尽了这世间最卑劣,最无耻的事情。” “今日,我便要用你的血,来洗刷,她蒙受的冤屈。” 她猛地转过头,对着早已呆若木鸡的刽子手,厉声喝道。 “来人。” “将这个,冒名顶替,构陷忠良的假货,就地正法。” 那名刽子手,被她身上,那股好比实质的杀气,骇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便举起了手中的鬼头刀。 “住手!”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从广场之外,滚滚而来。 “陛下有旨!” 所有人,都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队,身着金色铠甲,手持金瓜钺斧的御林军,正簇拥着一顶,由十六人抬着的巨大的明黄色龙辇,缓缓而来。 在龙辇的前方,是一名身着大红蟒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 他手持拂尘,面无表情,那双好比毒蛇的三角眼里,是足以让百官,都为之胆寒的阴冷。 大内总管,魏忠贤。 皇帝身边,最得宠,也最心狠手辣的一条狗。 他竟然,亲自来了。 高台之上,柳月那张,早已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上,瞬间便爆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 她知道,她赌对了。 皇帝,是不会,让她就这么,死在这里的。 “柳云霜。” 魏忠贤缓步,走上高台。 他甚至,都未曾,正眼看过她一眼,那声音好比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 柳云霜冷冷地看着他。 “私闯法场,公然劫囚,藐视皇权。” 魏忠贤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 “这三条罪名,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是吗?” 霍烬寒那沙哑冰冷的声音从柳云霜的身后,幽幽传来。 他缓步上前,与她并肩而立,那双猩红的眼眸,静静地看着魏忠贤。 “那本座,倒想看看。” “今日,谁敢动她,一根汗毛。” 魏忠贤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即便是面对着他,也依旧没有半分惧色的男人,那双阴冷的三角眼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深深的忌惮。 “霍督主,说笑了。” 他脸上的表情,变幻得极快,那阴冷的笑容,瞬间便被一抹,好比春风般和煦的假笑,所取代。 “咱家,不过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宣读圣旨罢了。” 他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缓缓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护国大将军柳霜,与郡主柳云霜,真假难辨,众说纷纭,有伤国体。” “朕心甚忧,彻夜难眠。” “为辨真伪,还柳氏一门清白,朕决定,于三日后,在太庙,举行‘滴血认亲’。” “届时,朕将请出,柳氏一族的列祖列宗牌位,以及,先护国公,与柳霜将军的遗骨。” “由宗人府与钦天监,共同主持。” “当着满朝文武,与柳氏宗亲的面,验明正身。” “孰真孰假,届时,自有分晓。” “在结果出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再议此事。” “更不得,擅动私刑。” “否则,以谋逆论处,绝不姑息。” “钦此。” 魏忠贤合上圣旨,那双好比毒蛇的三角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柳云霜。 “郡主,这圣旨,您是接,还是不接啊?” 柳云霜笑了。 那笑容,比这清冷的月色,还要凉薄。 好一个滴血认亲。 好一个,验明正身。 皇帝这是在告诉她。 即便你,能证明自己,是真的。 即便你,能证明那个女人,是假的。 那又如何? 朕,才是这天下,唯一的规则制定者。 朕说谁是柳霜,谁,便只能是柳霜。 他要用一场,看似公平公正,实则,早已被他,彻底掌控的闹剧,来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彻底碾碎。 他要让她,当着天下人的面,输得,心服口服。 “怎么?” “郡主,这是不敢接旨吗?” 魏忠贤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还是说,您,心虚了?” “激将法,对我没用。” 柳云霜缓缓地抬起眼,那双早已被冰封的凤眸里,没有半分波澜。 “回去告诉皇帝。” “这圣旨,我接了。” “三日后,太庙,我会,准时到场。” “不过……” 她的话锋,猛地一转,那声音好比一把,出鞘的利剑,瞬间便刺破了,这虚伪的和平。 “在我去太庙之前,有几笔账,我想,还是先算清楚比较好。” 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那个,早已瘫软如泥,却依旧,在苟延残喘的萧崇身上。 第一百零八章 要动用私刑了? 魏忠贤的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意还未完全敛去便僵在了脸上。 他顺着柳云霜的视线看去,落在了那个早已吓得屁滚尿流的太子萧崇身上。 “郡主,陛下圣旨言明在结果出来之前,不得擅动私刑。” 魏忠贤的声音透着一丝警告。 “咱家劝您,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私刑?” 柳云霜缓缓地转过头,那双凤眸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魏公公,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动用私刑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魏忠賢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我不过是想在去太庙之前,替陛下,清理一下门户省得某些人脏了柳家列祖列宗的眼。” 她话音未落,人已走到了萧崇面前。 “太子殿下。” 柳云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三千禁军的冤魂郭家满门的鲜血,你睡得还安稳吗?” “不,不是我!” 萧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 “是她是柳月那个毒妇!” “她用郭家的兵符要挟我逼我与她合谋!” “我若不从她便要将我,勾结北燕的‘证据’公之于众!” “我都是被逼的外祖母,不,霜儿你相信我!” 到了这个时候他竟还妄想着,能靠着那点早已被他亲手斩断的情分来博取一线生机。 “证据?” 柳云霜笑了,那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你所谓的证据,就是这块,你从不离身的玉佩吗?”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扯下了萧崇腰间,那块成色极佳的暖玉。 萧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仅知道。” 柳云霜缓缓地举起那块玉佩,对着阳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还知道,这玉佩的夹层里藏着你,与北燕三皇子,来往的亲笔书信。” “信中,你不仅将我大夏的边防布阵图,卖了个干干净净。” “更是与他约定,待他日,他北燕铁骑踏破我大夏山河,你便开城投降,与他,南北分治。” “萧崇,我说的可对?” 轰。 柳云霜的话,好比一道天雷,狠狠地劈在了每一个人的头顶。 整个午门广场,在一瞬间的死寂之后,瞬间便爆发出了一阵,足以将天都掀翻的鼎沸声浪。 如果说,构陷柳云霜,屠戮禁军,只是皇子争储的阴狠手段。 那么,通敌卖国,便是触碰了,这天下所有大夏子民,绝对不能容忍的底线。 “胡说八道,你这是污蔑!” 萧崇像是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想要抢回那块玉佩。 可霍烬寒,只是轻轻地抬了一下脚。 萧崇的身体,便好比一个破麻袋,被狠狠地踹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那冰冷的断头台之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他的右腿,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响彻了整个广场。 柳云霜没有理会他的哀嚎。 她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地在那玉佩的底端一按。 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应声而开。 她从里面,取出了一张,被折叠得极小的信纸。 缓缓展开。 那上面,熟悉的字迹,与鲜红的太子私印,是如此的刺眼。 “魏公公。” 柳云-霜将那封信,递到了早已面如死灰的魏忠贤面前。 “现在,你还要,保他吗?” 魏忠贤的额头上,早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怎么也想不到,柳云霜的手里竟然还握着这样一张,足以一击致命的王牌。 这盘棋,他以为,是皇帝,在逼柳云霜。 到头来,却是柳云霜,反将了他们一军。 他知道,萧崇,完了。 彻底完了。 皇帝,即便再想保他,也绝不敢,冒着被天下人唾骂的风险,去保一个通敌卖国的储君。 “来,来人。” 魏忠贤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与恐惧,变得有些干涩。 “将,将这个叛国逆贼,给咱家,拿下!” “废去太子之位,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他说完,甚至不敢再多看柳云霜一眼,便领着人好比丧家之犬一般,押着早已瘫软如泥的萧崇,狼狈而去。 一场,本该将柳云霜,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审判,最终,却以这样一种,谁也未曾想到的方式,草草收场。 高台之上,只剩下那个早已被所有人遗忘的柳月。 她跪在那里那张与柳霜,如出一辙的脸上,只剩下,无边的灰败与绝望。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走吧。” 霍烬寒那沙哑冰冷的声音在柳云霜的耳边响起。 “这里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柳云霜点了点头。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跪在地上,早已失了魂的女人。 那双冰冷的凤眸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刺骨的寒意。 “柳月。” “好好活着。” “三日后,太庙之上,我会亲手,送你上路。” 说完,她便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与霍烬寒,并肩走下了高台。 沈云谏与那百名鹰骑,早已等候在下。 他们就像一群,最沉默,也最忠诚的守护者,将她与那无数,或探究,或敬畏,或恐惧的视线,彻底隔绝。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路。 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对她发出半句,不敬之言。 司礼监的马车,早已停在了不远处。 霍烬寒扶着她上了车。 “去静安侯府。” 他对车外的玄衣卫,冷声吩咐道。 马车,缓缓启动。 车厢内,陷入了一片有些压抑的沉默。 “滴血认亲,是假的。” 许久,霍烬寒才缓缓开口,那双猩红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皇帝既然敢在太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设下此局,便必然,有十足的把握。” “我的人查到,宗人府,早已备下了一种西域奇药。” “此药无色无味,只需一滴,便可让任何两种,毫无关联的血液,瞬间相融。” “即便,是人与牲畜之血。”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沉。 她就知道,皇帝,绝不会,打一场,没有准备的仗。 “那遗骨呢?” 她缓缓地抬起眼。 “他总不能,将我母亲与外祖父的遗骨,也给换了吧?” “那不仅是对柳家的羞辱,更是对大夏所有战死英魂的亵渎。” 第一百零九章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他不敢。” “他敢。” 霍烬寒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 “因为,那两具遗骨,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柳云霜的身体,猛地一僵。 “你说什么?” “十八年前,你母亲战死于雁门关,尸骨无存。” 霍烬寒看着她那双猩红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皇帝从北境,带回来的不过是一副,不知名的枯骨罢了。” “至于你外祖父,护国公柳擎的遗骨。” “早在他下葬的第二日,便被皇帝,派人偷偷调了包。” 柳云霜只觉得,一股足以将她彻底冻结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的君主,竟会,卑劣无耻到,如此地步。 他不仅,窃取了她母亲的脸,更是连她与外祖父,死后的安宁,都不肯放过。 “为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在怕。” 霍烬寒缓缓地伸出手,握住了她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 “他在怕,你母亲,那足以,让天下兵马,都为之俯首的声望。” “他在怕,柳家,那三代忠良,用鲜血与忠诚,换来的赫赫军功。” “他在怕这大夏的江山,有一日会不再姓萧。” “所以他要毁了这一切。” “他要让柳家背上通敌叛国的骂名,永世不得翻身。” “他要让天下人都忘了,是谁曾为他们守住了这万里山河。”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里只剩下柳云霜那,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冰冷的呼吸声。 “那真的遗骨在哪里?” 许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知道。” 霍烬寒摇了摇头。 “此事,乃是皇帝最大的心病也是他隐藏得最深的秘密。” “除了他自己与当年,负责动手的魏忠贤恐怕再也无人知晓。” 柳云霜缓缓地闭上了眼。 线索似乎到这里便彻底断了。 没有遗骨她便无法,在三日后的太庙之上证明自己的身份。 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可就在这时。 一个早已被她遗忘了许久的名字,却好比一道惊雷猛地在她的脑海中炸响开来。 北燕谢氏。 她缓缓地睁开眼那双早已被冰封的凤眸里重新燃起了两簇,足以将这天地都烧穿的熊熊烈火。 “我知道去哪里找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去慈安宫。” 霍烬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 “你去找太后?” “不。” 柳云霜摇了摇头。 “我去找,我母亲,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北燕,谢家。” 半个时辰后。 慈安宫。 这里是大夏,最尊贵,也最寂寞的地方。 太后谢氏,自从皇帝登基之后,便一直,深居于此,常年礼佛不问世事。 在世人的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所有棱角的慈祥老人。 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这位,来自北燕的和亲太后,才是这深宫之中,隐藏得最深,也最可怕的存在。 当柳云霜,在霍烬寒的陪同下,出现在慈安宫门口的时候。 守门的太监,甚至都未曾有半分阻拦。 就好似,他们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一个面容肃穆,身着暗红色宫装的老嬷嬷,从殿内,缓步走出。 她对着柳云霜,与霍烬寒,微微福身。 “郡主,督主。” “太后娘娘,已经,恭候多时了。” 柳云霜的心,微微一沉。 她与霍烬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看来,她们今日的来意,早已被这位深居简出的太后,算得一清二楚。 走进大殿。 一股浓郁的檀香味,便扑面而来。 整个大殿,空旷而肃穆。 正中央,供奉着一尊,高达数丈的鎏金佛像。 佛像之下,一个身着褐色僧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背对着他们盘膝而坐,手中,缓缓地捻动着一串,乌黑的佛珠。 她便是这大夏,名义上,最尊贵的女人。 太后,谢婉。 也是柳云霜母亲,柳霜,血脉相连的亲姑母。 “你来了。” 太后没有回头,那苍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等了你,十八年了。” 柳云霜缓缓地走到她的身后,跪倒在地。 “云霜,见过姑祖母。” “起来吧。” 太后缓缓地转过身。 那是一张,早已被岁月,刻满了皱纹的脸。 可那双,浑浊的眼眸里却透着一种,足以,洞悉世间一切的睿智与通透。 她的视线,在柳云霜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那眼神,很复杂。 有怀念,有悲伤,有欣慰,却唯独,没有半分,见到亲人时,该有的喜悦。 “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许久,她才缓缓地开口。 “尤其是这双眼睛。” “一样的不肯服输。” 她的目光,又缓缓地落在了霍烬寒的身上,那双睿智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哀家倒是没想到,你,竟会将他,也带来了。” “看来,传言非虚。” “霍督主,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霍烬寒那张,总是冰冷的面具之下,看不出半分情绪。 他只是对着太后,微微颔首。 “太后娘娘,说笑了。” “哀家,可没有说笑。” 太后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柳云霜的面前。 “告诉我,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为我母亲,与外祖父的遗骨而来。” 柳云霜没有半分拐弯抹角。 她知道,在这样的人面前,任何的试探与心机,都是多余的。 “皇帝,用假的遗骨,骗了天下人十八年。” “我想,这世上,若还有人知道,真的遗骨,在何处。” “那个人便只能是您。” 太后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看不出半分情绪。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许久。 太后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你母亲的遗骨,早已,化作了飞灰。” “当年,雁门关一战,她身中数箭,最后,引爆了,埋在城墙之下的所有火药,与那数万北燕大军,同归于尽。” “连一片完整的衣角,都未能留下。” 柳云霜的身体,猛地一颤。 即便,早已,从霍烬寒的口中,得知了真相。 可当,这个最残忍的事实,被再一次,血淋淋地揭开时。 她的心,还是好比被一把钝刀,狠狠地割过。 “那外祖父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 “他的遗骨,总该,还在吧?” “在。” 太后的回答,很干脆。 “它就在一个你永远也想不到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章 最深的恐惧与秘密的地方 “哀家知道。” 太后缓缓地转过身,走向了佛台前那盏,燃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长明灯。 “就在那条龙的眼皮子底下。” 她的声音很轻,却好比一块巨石,狠狠砸入了柳云霜的心湖。 龙。 这天下,敢自称为龙的只有一人。 “乾清宫。” 霍烬寒那沙哑冰冷的声音替她说出了那个,最不可能,却又最合理的答案。 “是御书房。” 太后用一根银签,轻轻地拨了拨灯芯,那昏黄的火光,将她脸上的皱纹,映照得更深了。 “那间屋子,是整个大夏,皇权最集中的地方。” “也是他,藏匿自己最深的恐惧与秘密的地方。” “他将你外祖父的遗骨,藏在了他日日批阅奏折的龙椅之下。” “他要时时刻刻,踩着柳家的忠骨,才能,安稳地坐住他那把,沾满了血的椅子。” 柳云霜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 她死死地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当场失态。 虎毒尚不食子。 那个男人,却用最恶毒的方式,去羞辱一个,曾为他,开疆拓土,守卫国门的忠臣。 “你想要哀家,帮你?” 太后缓缓地转过身,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不。” 柳云霜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来求一个真相。” “剩下的路云霜会自己走。” “好一个自己走。” 太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有你母亲当年的风骨。” 她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了一块通体漆黑,雕刻着复杂花纹的令牌递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北燕谢氏的信物。” “拿着它去城西的‘闻香居’找他们的掌柜。” “告诉他,故人已归该清算了。” “谢家欠了你母亲一条命。” “这份债今日也该还到你的身上了。” 柳云霜没有推辞这不仅仅是一块令牌。 更是这位,在深宫中,隐忍了数十年的姑祖母,所能给她的最大的支持。 也是她对抗皇权,最锋利的一把刀。 “多谢姑祖母。” 她郑重地接过令牌,对着太后,行了一个大礼。 “哀家乏了。” 太后摆了摆手,缓缓地转过身去,重新,在那蒲团之上,盘膝坐下。 “你们走吧。” 那声音,再次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就好似,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 柳云霜与霍烬寒,对视了一眼,没有再多言。 他们对着那个,孤寂的背影,再次躬身行礼,而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那个一直侍立在旁的老嬷嬷,才缓步上前为太后,披上了一件厚实的披风。 “娘娘。”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您将谢家的‘玄鸟令’交给了郡主。” “若是让陛下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 太后缓缓地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与她年纪极不相符的锐利寒芒。 “哀家这位好儿子在这慈安宫里,安插的眼线可比那御花园里的野猫还要多。” “他之所以一直不动哀家。” “不过是想借着哀家来牵制北燕的谢家。” “也借着谢家,来敲打那些对他心怀不满的朝臣罢了。” “可他忘了。”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他既然不肯给柳家,留一条活路。” “那哀家,便亲手为他掘好这座坟。” 老嬷嬷的心猛地一颤再也不敢多言。 她知道这位看似早已不问世事的老太后,一旦动了真怒。 那这京城,乃至整个大夏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司礼监的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返回静安侯府的路上。 车厢内一片静谧。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接下那块令牌?” 柳云霜缓缓地抬起眼看着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发一言的男人。 “那是你的家事。” 霍烬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冰冷。 “也是你的底牌。” “我没兴趣探究。” 柳云霜的心没来由地一松。 她最担心的便是霍烬寒会因为谢家与北燕皇室的旧怨,而对她心生芥蒂。 “霍烬寒。” 她看着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红得仿似滴血的眼眸。 “谢谢你。” 霍烬寒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伸出手将她鬓角的一缕乱发,轻轻地撩到了耳后。 那指尖的冰冷触感,让柳云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比起道谢。” “我更希望,你能记住。” “你,还有我们的孩子,都欠我一条命。” “这份债,我会,亲自,向你们讨回来。” 马车,在静安侯府的门口,停了下来。 沈云谏,早已等候在了那里。 他那张,总是冷峻如冰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 “怎么样?” 见到柳云霜下车,他立刻,迎了上来。 “太后她可曾,说了什么?” “进去说。” 柳云霜没有多言,径直,走进了府门。 书房内。 当柳云霜,将从太后那里,得知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之后。 沈云谏那只,握着刀柄的手,早已,青筋暴起。 “欺人太甚!”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了身旁的桌案之上。 那张,由上好花梨木,打造而成的书桌,竟被他,这含怒一击,砸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我这就,带鹰骑营,闯进宫去。” “即便是将那乾清宫,翻个底朝天。” “我也要将老将军的遗骨,迎回来!” 他的声音里是足以,将这天地都烧穿的滔天怒火。 “然后呢?” 霍烬寒那沙哑冰冷的声音好比一盆刺骨的寒水,将他那,早已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瞬间浇醒。 “带着你那一百鹰骑,去对抗,数万禁军与御林军?” “用谋逆的罪名,为你自己,也为整个沈家,换来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最后,再让你口中的‘老将军’,死后,都不得安宁,背上一个,教出叛将的骂名?” 沈云谏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那双,仿若鹰隼的眼眸,死死地瞪着霍烬寒,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敌意与不甘。 “那你说,该怎么办?”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的仇我要亲手报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用假的遗骨,在太庙之上,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吗?” “自然不是。” 柳云霜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那副,巨大的京城舆图之前。 她那双,冰冷的凤眸里闪烁着,好比寒星的锐利光芒。 “既然,不能强攻。” “那便,智取。” 她的手指,缓缓地划过,那张错综复杂的皇城地图,最终停留在了那个代表着权力中心的红点之上。 “乾清宫。” “三日之内,我必须,拿到我外祖父的遗骨。” “这不可能。” 沈云谏想也不想,便直接否定。 “乾清宫,是整个皇城,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外围,有三千禁军,日夜巡逻。” “内殿,有八百御林军,贴身护卫。” “更不用说,还有无数,隐藏在暗处的大内高手与玄衣卫。” “别说是人,即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飞进去。” 他说着,下意识地便看了一眼,那个,从始至终,都稳坐泰山,仿若局外人的霍烬寒。 玄衣卫,三个字,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别人,或许不行。” 柳云霜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清冷的凤眸,静静地看着霍烬寒。 “但我想,对于霍督主而言。” “这天下,恐怕,还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吧?” 霍烬寒缓缓地抬起眼。 那张,银色的面具之下,看不出半分情绪。 “我可以,带你进去。”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信服力。 “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拿到遗骨之后,你必须,立刻,离开京城。” “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好好地将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至于剩下的事情。” 他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那双猩红的眼眸里是足以,将天地都颠覆的惊涛骇浪。 “交给我。” 柳云霜的心猛地一跳。 她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银色面具,看着那双仿若燃烧着两簇地狱业火的猩红眼眸。 她第一次从这个总是喜怒无常狠戾残忍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守护”的东西。 可她不能退。 “我的仇我要亲手报。”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我母亲的冤我要亲手雪。柳家的清白我要亲手在天下人面前讨回来。” “我若走了谁来做这些事?” “我。” 霍烬寒的回答简单却又霸道到了极致。 沈云谏看着他们两人那仿若谁也插不进去的对峙。 那双仿若鹰隼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黯然。 他猛地上前一步挡在了柳云霜的身前。 “霍督主。” 他那冷峻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敌意。 “霜儿的安危不劳你费心,我沈云谏与我身后的十万沈家军会用命护她周全。” “用命?” 霍烬寒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沈少帅,恐怕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吧。”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便仿若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书房的门口单膝跪地。 “督主。” “宫里来人了。” “宣旨的太监就在府外。” 那玄衣卫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好比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沈云谏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皇帝的报复来了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让他进来。” 柳云霜的声音很冷那双冰封的凤眸里没有半分惧色。 很快一个身着青色宦官服,面容倨傲的年轻太监便在玄衣卫的“护送”下走了进来。 他看也未看在场的任何一人,只是径直展开了手中的圣旨,用那尖细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沈家军少帅沈云谏无视国法私带兵马,擅闯法场意图劫囚罪无可赦。” “然念其沈家三代忠良为国戍边劳苦功高。” “朕,不忍严惩。” “特命其即刻入宫面陈原委。” “并交出可号令沈家军的‘金牌令箭’由兵部代为保管。” “待事情查明之后再行发落。” “钦此。” 小太监合上圣旨那双总是低眉顺眼的眼睛里,此刻却透着一股狐假虎威的得意。 “沈少帅。”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沈云谏。 “接旨吧?”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了。 好一招釜底抽薪。 皇帝这是要夺了沈云谏的兵权。 没了金牌令箭他沈云谏,便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 即便,他能活着走出皇宫。 沈家军,也再不是他沈家的军队了。 “我跟你走。” 沈云谏那冰冷的声音里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知道这是个陷阱。 可他不能不跳。 他若抗旨,那便是坐实了谋逆的罪名。 届时不仅是他整个沈家,乃至那十万对他忠心耿耿的袍泽都将万劫不复。 “圣旨上,只说了让你交出金牌令箭。” 柳云霜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 “可没说,让谁去交。” 沈云谏猛地一怔。 “霜儿,你……” “这金牌令箭,是我母亲当年亲手交到沈伯父手上的。” 柳云霜缓缓地从他腰间,解下那枚用纯金打造刻着一只展翅猎鹰的令牌。 “今日由我这个柳家的后人亲自将它送还给陛下。” “合情合理。” “你疯了!” 沈云谏想也不想便要将那令牌抢回来。 “你知不知道,这宫里现在就是个龙潭虎穴!” “你这一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也总好过你去送死。” “沈大哥。” “前世你为我死过一次。” “这一世换我来护你。” “不行。” “你们两个谁也不能去。” 他缓缓地走到那小太监的面前。 那双猩红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明明没有半分杀意。 却让那个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小太监,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了地上。 “回去告诉皇帝。” 霍烬寒的声音很轻,却好比来自九幽地狱的魔音,让那小太监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被冻结。 “沈云谏擅闯法场,是本座授意的。” “金牌令箭也在本座这里。”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