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龙气养崽后,我成帝后了!》
第1章 一团大师姐
大师姐不想再这么飘着了。
她都已经飘了五百年了,当一团灵体真的当厌了。
而且,她只能在这星辉塔附近飘,稍微飘远一点,就被硬生生吸回来。
怪当年年少无知,满腔热情,在危难之际,以身献祭。
玄门大师姐以圣女的身份,在星辉塔立下重誓:生生世世护佑龙脉,护佑天下苍生。
她的努力,只是起效了一百年。后面那几百年来,她眼睁睁看着皇权多番更替,现在已是大胤朝了。
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是天下苍生的灾难。
每一代帝王,都毕恭毕敬,奉星辉塔是国之圣地。星辉塔最高层,供奉的镇塔圣物,是她当年的法器。
但当年玄门的风光,早已不在。或者说,玄门,已经成为世人的一个传说。
大师姐不想管这些,她就想着拿到法器,取回法器上的一魄,誓言就消除了,她就自由了。
但是她现在只是个灵体,她做不到。
进不了塔,塔里有她当年自己亲手下的禁制,灵体别想靠近。
离不开塔,塔顶供的是她自己当年的一魄和法器,牵制着她。
大师姐悲叹一声,年轻时一时意气,哪知道折进去的,是无尽的岁月啊。
她继续不由自主地绕塔飘。
当然,绕塔的,不止一团大师姐,每天都有一大堆人绕塔祈福。
但是这半夜三更来绕塔的,并不多见。
从高高的塔顶向下俯视,这是两个少年郎,一身夜行衣,身姿挺拔。
前面高一点的少年郎,身怀紫气,正打算登楼,后面那个紧张地阻止:“主子,还是我上吧。”
前面的少年郎一扬手制止,动作干净潇洒,声音低沉好听:“青杨,你守在这里。”
“是,主子。”
大师姐来了几分兴趣。
星辉塔里供着玄门法器、秘籍、药物等密藏。
平时并无人看守,因为塔里有禁制,一般人根本无法登塔。强行登塔会受到威压,甚至经脉逆行而亡。
半夜冒险登塔,要么为了修炼,要么为了取宝救人……
不管怎么说,这个当主子的,也算是身先士卒了。
塔里的少年轻松过了第一层,塔外那团大师姐并不惊讶,星辉塔本就是为了护佑龙脉,对于身怀紫气的皇家人,自然是要宽待几分的。
塔里的少年的脚步变得缓慢而沉重,到了第二层,他努力调整着呼吸来抵抗威压。大师姐团了团身子,觉得这娃还是有几分水平的。
脚步未停,他抓着扶梯,挪到了第三层。大师姐由衷地上下飘了飘,小伙子不错啊,能坚持到第三层,这已经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了。
少年感觉到了嘴里的血腥味,他咬咬牙,继续爬楼梯。
蠢货!大师姐立即收回了刚刚对他的赞赏。
登楼见血,会立即引发更深一层禁制。极度威压之下,只要有一个小小的出血点,就相当于找到了一个爆破的缺口,谁也活不了。
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极限,他喘不过气来,却不愿意放弃。
他手抓着扶梯,抬脚倔强而艰难地向上迈,脑袋不由自主地凑向窗口,仿佛窗口吹过的那点微风能让他喘过气来。
必死!大师姐下了判断后,看到浓郁的紫金之气透窗而来。
大师姐高速团起了身子,极速前冲,裹挟住少年郎,猛地将少年拖出窗外。
哎,这该死的使命感,就因为他身负龙气,大师姐就本能地奋不顾身。
彭——
一声响,少年从三层的窗口直接被拽出,坠下楼去。
塔下守护的青杨一把抱住坠下楼的少年,急促地喊道:“主子,大皇子,——”
看到自己主子昏迷,青杨一下慌了,背起大皇子就往皇宫方向跑。
剩下一团大师姐郁闷地懊恼自己的行为。
大师姐现在是一团灵体,贸然接近龙气,直接被龙气所伤是必然的结果。
如果她现在是一个人,那她现在应该是脸色苍白,嘴角溢血,全身多处骨折。
如果现在有高人能看见灵体,那就能发现她已经从一大朵云卷云舒的大师姐,变成了一小坨灰扑扑的乌云了。
唉……慢慢飘着,养着吧。
大师姐还没有飘到塔顶,又来了位登塔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登塔人,肩上还扛着一个人。不,应该说还扛着一条尸体。大师姐八卦地飘过,确定肩上的,已经没了生机。
登塔人是个魁梧的青年人,有点玄门的功底,肩上扛着一个,虽然艰难,也还是顺利登上了一层。
大师姐一眼就看出来,此人身上的气息脏污,就是个心术不正的玄门败类。
肩上那个,瘦骨嶙峋的,身上丝丝黑气,全是厄运,看来是个长期被欺负的小可怜。
中年人把肩上那个甩到了一楼平台处,转身就走,路过楼梯,还特意在楼梯上放了个小东西。
这是特意来星辉楼抛尸啊?!
月光之下,小可怜好一张精致的脸。
大师姐叹道:可惜了这张脸,身上全无活气,死期已至,活生生白瞎了这张脸。
这大晚上的,真没个安生啊。
大师姐无力吐槽自己的灵体生涯。
月亮隐没,风云突变,突然之间电闪雷鸣却不见半颗雨。
随着闪电,大师姐被一股大力吸引,不由自主地打着旋而转动。
这样的天气,作为灵体的大师姐向来是不怕的。但今天怕是真的被龙气所伤,伤得有点重了。
大师姐正想着,被大力吸进了塔内,直直地扑向星辉塔一层平台的女尸。
……
飘了五百年的大师姐,嫌弃地摸了摸自己干巴瘦的身体,惊喜又郁闷地发现,灵体生涯结束,她借尸还魂了。
记忆如潮水,冲向大师姐的脑海。
现在开始,她应该叫沈星沫,母亲早亡,一直受到继母苛待。因为沈星沫自小与皇家有婚约,姐姐为了抢婚约,痛下杀手……
这种老套的情节,不入流的手段,大师姐占了人家的身体,顺手替人家报个仇,本来真的妥妥的。
但现在不行,大师姐灵体受伤,这具肉身本就虚弱不堪,再加上现在大师姐和身体神魂还没融合,暂时啥也做不了。
一阵威压自塔的四面八方袭来,她愕然地发现,自己的身上,居然有无数个针刺的伤口。
有伤见血,利用星辉楼的威压杀人。这算计真的是歹毒啊。
一代圣女的大师姐,飘了五百年的大师姐啊,居然虚弱地在星辉塔的第一层被自己的禁制给慢慢压死,这也太丢脸了。
她郁闷地想着,好不容易重生,一开场就一点点等死,真还不如一直飘着呢,一天天的为何要期待改变?
一道带着金光的紫气,进了楼,大师姐升起了生的希望。
那两个少年郎,又回来了。
“主子,主子,我一直在塔下守着的,楼里真没人。”
“有人!是那人舍身救了我。你没见他坠下来,必然是还在楼里,可能伤着了,得救他。”
大皇子很坚定,他在青杨背上一醒来就坚持要回星辉塔救人。
实在是怕了青杨的固执,他难得很耐心地解释。
大师姐在心里赞一声又庆幸一声。
赞的是这个娃是个有良心的,懂得感恩。
庆幸的是,当时他已经被禁制威压到了极限,完全没看清黑夜里救他的是“一个”还是“一团”。
她虚弱地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脚踝。
大皇子敏锐跳开,青杨立即进入戒备状态护住了大皇子。
大师姐无比满足,从大皇子脚踝处薅了一大把紫气。
她一下感觉到自己的魂体稳了不少,脑袋上的剧痛也缓解了,大补!
第2章 薅你一小把
幸好这具身体当下虚弱得惨不忍睹,不然,大师姐可以肯定,青杨的剑就要直接劈到她身上了。
“你是沈二?”大皇子萧景宸的语气冰冷凌厉。
大师姐倒不在意口气啊礼貌啊这种。毕竟已经不是那个玄门里哪个师弟敢对她有一个眼神不敬,她就直接开揍的时候了。
但是,太远了,中间又隔着青杨,那紫气,闻得到,看得见,吃不着,太折磨人了。
大师姐想要随意挥开青杨,等她抬起手才明白她现在是沈星沫,她有多弱。
“是我救了你。”她用费力抬起来的手指向大皇子。
果然,大皇子走进了一些。
沈星沫在空气里抓了抓,丝丝缕缕的,不多,但是也有啊,要是能再走近一些就更好了。
大皇子看了看沈星沫,轻哼了一声。
那张脸倒是有几分姿色的,清秀中带着点英气,可惜,是个愚昧无脑的。
大师姐心中了然,这些年,原身在继母和姐姐的“良好教导”下,闹了不少笑话,京城几乎无人不知。
“上到了三层,已经是你的极限。三层往上,你在玩命硬撑。第一个台阶,你嘴里已经溢出鲜血,你依然愚蠢地迈上第二个台阶……”
大师姐只好描述当时的场景,以此来证明自己。
“放肆!”青杨惊呆了,沈二居然敢说大皇子愚蠢。
“退下。”
萧景宸制止了青杨,饶有兴趣地跨近了一步。
大师姐很满意,伸手对着大皇子,在空中划拉了两下,继续说道:“你已见血,若真拼尽全力踏上第三个台阶,必死无疑,我只好出手救你。”
青杨忍不了了:“就凭你?一层你都这副死样了,还能上三层救人?”
确实,沈星沫是远近闻名的废物,文武皆不行。
说起来,沈星沫还是当朝国师闻玄罡嫡亲的外孙女,但她也没有啥玄学的天赋。
萧景宸内心惊涛骇浪,她说得都对。
当时那场景,没有其他人。
他好看的瑞凤眼眯了眯,直截了当:“好,是你救了本宫。你想要什么?”
“我要那个。”
大师姐伸手指指大皇子腰间的玉佩,上面紫气萦绕,而且不止一道紫气,这绝对是大补之物。用以疗伤,再好不过。
“放肆!”青杨又忍不了了。
“那可是先皇赐给当今皇上,又由当今皇上赐给大殿下的周岁礼。殿下从小随身佩戴的尊贵之物,你怎么敢?”
两代帝皇钦赐,大皇子佩戴多年,难怪紫气如此浓郁,大师姐更想要了。
“你问我就答了,答了你们又小气。原来皇子的命,也不过如此,还不及一块玉佩贵重。”
“你,你你你……”完蛋,把青杨气结巴了。
萧景宸慢条斯理地解下腰间的玉佩,递过去。
大师姐赶紧接了,手指忙不迭地从他的手上抓了一大把的紫气。
笑话,这么好的机会,必须抓住才行啊。
直接从他手上抓的可是醇厚浓郁的龙气,和空气中那种丝丝缕缕稀薄的没法比。
玉佩中的也是醇厚无比,但那不是已经是自己的了么,先收好,慢慢享用。
姑娘柔软纤细的手指划过他的手掌,温润的触感,令少年本能地一惊。
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他有一种自己被调戏了的羞窘。但是从沈星沫的眼里,没有看出一分不正经的表情,他只好认定自己多心了。
“本宫有一个条件,你既拿了本宫的谢礼,今日之事,一笔勾销。请姑娘保密,莫要透露今晚见过本宫。否则……”
萧景宸看到沈星沫郑重地把他的玉佩收入怀中,那满足的神情,居然有点……
大皇子心里不由地软了软。改口说:“如果真瞒不住,就说是在一层遇见的我,切不可提三层。”
沈星沫大气道:“成交!”
皇家宫闱,免不了争斗。能上三层的实力,已经是令人忌惮的存在,萧景宸想要隐藏自己的实力,完全可以理解,这个大师姐懂。
想想脑子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记忆,大师姐叹了口气,最烦给人擦屁股收拾烂摊子了。
但是,有得选吗?
没有。
于是沈星沫转了下眼珠,对萧景宸说:“你想要星辉楼四层的东西,对哇?我可以帮你。”
萧景宸的瑞凤眼危险地闪了一下,幽幽地问:
“你说,我要四楼的什么?”
密切关注主子的青杨立即把手移向剑柄等待命令。
“别紧张,”大师姐只好安慰这两个敏感多疑的娃:
“星辉塔一十八层,你若想要塔顶的东西,那你昨晚你的做法就是寻死。到了三层,你还冒死往前,那么大概率,你想要的,就是在第四层。”
原来是推算出来的,大皇子松了一口气。
“你能怎么帮我?”
四层有什么?那是当年大师姐的书房,里面无非就是当年大师姐画了一些符罢了。
如果是想要符,那等她身体好了,再给他画一张不就可以了?
她想说:你要符箓,我可以给你画啊。
转念一想,硬生生转成了:“你要符箓,我可以给你取啊”
“第四层的东西,你怎么可能取到。”青杨脱口而出。
不怪青杨今天屡屡破防,实在是这个沈二小姐太大言不惭,太会气人了。
“我要安魂符,你的报酬是什么?”
“给我当一年的靠山,在这一年里,在有人欺负我的时候,护着我,给我撑腰。”
“你要的安魂符,”大师姐手指在衣袖里试着捏了个诀,手指软绵绵地聚不起精气,头上又传来一阵剧痛,她无奈道:“我现在有伤,得先养好伤,三个月内符箓必定送到你手里。”
“成交。”他利索地转身离塔,青杨紧跟着出塔。
大师姐伸伸手,啥也没能留住。
遗憾地想,真是个没有礼貌的小子,怎么也应该道个别再走,要是能拥抱一下道别,就更好了。
她盘腿坐下来,检视自己身上的伤,发现新的旧的,针孔真的不计其数。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痕伤口也都不少。
最致命的,是脑袋,后脑勺一记,应该是重物击打所致,血应该流了不少,头发黏糊糊的。
大师姐认命开始运功疗伤。
讲真,这星辉塔用来修炼,真是很好的。五百年前,她就喜欢在这里,清净舒适。
大师姐闭着眼睛梳理着脑海中的记忆,做着自己的规划。
明天就先陪着沈府演一场戏,养养伤再整治他们。
等神魂稍安,给大皇子画个符箓还了债。
然后就借着大皇子的护佑,用这个身子修炼,上星辉楼顶层取回自己的东西。
再然后就是自由自在的大圆满啦,再也不去想什么护佑龙脉。
美滋滋……
第3章 沈府大小姐
尚书府从半夜就开始闹腾了。
沈青山坐在堂屋,怒火中烧,继夫人王氏在边上添柴火:
“女孩子的名声最重要,这一整晚上不回来,以后还怎么说婚嫁?”
“这要传出去,云儿和月儿的闺誉,也会被连累受损的。”
……
暖云阁
大小姐沈云曦的丫头柑桔回到了院中,在沉闷的雷声中,一道闪电劈头盖脸而来,吓得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脑袋。
柑桔强自镇定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合上门。
她小声回禀道:“大小姐,成了。”
沈云曦提笔写字的手顿了顿,温柔地抬起脸来,对着柑桔道:“你辛苦啦,等过了明天,给你哥封100两银子,让他带着你嫂子去城外置办个宅子,好生过日子吧。”
柑桔千恩万谢地退出去,心脏砰砰跳。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她双手合十,默默无声地念叨:“二小姐,你可别怪我,我也只是听命行事。怪只怪你肖想了不该想的。二皇子以后可是要做太子的,你不该和大小姐抢……”
暖月阁
三小姐沈月华正在津津有味地听汇报,丫头柠檬吧啦吧啦讲着主屋的情况。
“她真的没有回来?”沈月华的眼睛发亮:“母亲说她以后就没法好好婚嫁?”
她没有太在意二姐的名声会影响其他姐妹的说法。
二姐姐名声一向都不好,也没有影响大姐姐成为京中出名的才女啊。
反正又不是一个妈生的,二姐姐是二姐姐,自己和大姐姐才是同一个妈生的姐妹。
如果二姐姐嫁不成二皇子,那自己和大姐姐是不是就都有希望了?
太好了,沈月华越想越兴奋,也不睡觉了,起身来匆匆换了件衣服就往大姐姐的暖云阁而去。
她要叫上大姐姐,去爹娘那里看戏烧火。
沈月华雀跃地跨进门,迎接她的,是沈青山严厉的眼锋。她的雀跃立即就被扑灭了,唯唯诺诺地站到母亲身边去。
沈云曦盈盈跨进门槛,姿态端庄优雅,那满面愁容,令人不忍苛责。
她开门见山:“父亲,母亲,关于二妹妹,女儿有事禀告。”
这个女儿,颇具才名,是沈青山在职场偶尔能吹把牛的主要骄傲。他不由地缓和了神情,示意她坐下来说话。
边上的沈月华一脸不服气,父母就是偏心大姐姐。
当然,和没了亲娘的二姐姐比,她还是很有优越感的。
“白天,二妹妹又去痴缠二皇子,说自己有皇家信物,以后要和皇家婚配的。二皇子不堪其扰,直接说一个资质上不了星辉楼一层的废物,不堪为皇家妇。”
沈云曦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无奈。
“二妹妹怕是被刺激到了,跑去硬登星辉楼。”
沈云曦知道,凭沈星沫本身的那点资质,被威压去掉半条命,也未必能成功登上一层。本身就已经半死不活了,加上身上有多个伤口见血,被扔上一层,根本不可能再活命。
她善解人意地劝慰父亲:“母亲平时对我们三姐妹多有教导,二妹妹是做不出真正出格的事情的,多半是去星辉楼证明自己了。”
沈云曦继续劝到:“父亲母亲也都累了,都去小憩一会,等天亮了,我们去星辉楼接二妹妹回来。回家再好好教也就是了。”
沈青山咬咬牙,同样是夫人教育的女儿,一个如此端庄大气,一个却如此上不得台面。
大女儿说得对,天亮了再说。他头一歪,睡意袭来。
沈云曦对柑桔吩咐道:“多派几个家丁,挨家挨户地问问,也去星辉楼附近看看。如果有人关心担心二小姐,就说她可能是为了能嫁二皇子,想要证明自己登楼去了,明天一早沈家会去星辉楼接她回家。”
柑桔立即领命去办了。
挨家挨户让所有人都知道二小姐是为了二皇子强行登楼的,被星辉楼内禁制所伤致死,是天命。这样,自己和哥哥就安全了。
大小姐真的是聪明,算无遗漏。
天才蒙蒙亮,沈家人就出现在了星辉塔下。
虽然这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但这么多的老百姓这么早就一起来到塔下,关心沈府二小姐的安危,沈青山还是蛮感动的。
从侧面,也反应了他沈尚书在百姓心中的官望啊。
这么一想,沈青山不由地挺直了脊背,走出了尚书大人六亲不认的气势领先进了塔。
沿着楼梯一眼看去,空空的。
这和沈青山想的很不一样。
原以为二女儿会在楼梯下哭泣,或者晕倒在半楼梯上。
那他大可以估量一下楼梯的高度,决定由自己,或者由家中有功夫的护卫将二小姐带下,然后带回家。
但是楼梯是空的。
登上去了?不可能。别说他那资质平庸的二女儿,就是他自己,也不敢贸然登上一层。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沈星沫没有来星辉塔。
沈青山想要率领众人离开,沈云曦给柑桔递了个眼色。
柑桔会意,大声叫到:“你们看,那个台阶上,有二小姐的耳环。”
昨晚,大小姐特意吩咐摘下二小姐的一只耳环,让哥哥丢在台阶上。柑桔再一次佩服自家大小姐,她怎么什么都算得到。
沈月华踮着脚往上看:“哪里?没有啊?我怎么没有看到。”
沈青山张望,也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沈云曦向来对猪队友们不寄予厚望的,只得亲自上:
“刚才阳光透过来,从这个角度,我也看到二妹妹的耳环。看来,二妹妹是登上一层了,她果然做到了。”
看着越聚越多的百姓,沈云曦抬高了音量:“父亲,二妹妹强行登上一层,怕是受伤了。请允许女儿上楼,带二妹妹下楼,回家养伤。”
“沈大小姐真的是大家闺秀的典范,有长姐的担当。”
“为了妹妹,以身犯险,沈家真的是养出了一个好女儿。”
……
老百姓的议论声令沈青山非常满意,对着这个令他骄傲的大女儿,他心里又生出了几分感动。
他有点舍不得劳累这个宝贝大女儿,但是,沈家,也就是这个女儿资质好一点,其他人,想要安然上楼,全身而退怕是难的。
他点头说:“云儿乖,你自己也要小心点,带你二妹妹下来。”
王氏的脸色并不好看,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冒险,但是她也知道,这是女儿扬名的好机会,她不能阻止女儿的前程。所以只好用帕子抹了抹其实并不存在的泪。
沈月华是有些嫉妒的,大姐又在出风头了。但她知道,嫉妒也没有没有用,自己根本上不了楼。
在众人或期待、或崇拜、或羡慕的目光中,沈云曦一步一步开始登塔。
走到一半,她有点吃力了。但是她很自信她能上去。
去年的祈福会,在国师大人的主持下,一众少男少女登塔。
她艰难登上了一层,而沈星沫那个废物,到一层十八个阶梯,才爬到第八个,就滚下楼去了。
虽然星辉塔的威压导致她后来全身疼痛了一个月才慢慢好转,但也因为成功登上一层而被大家高看,很值得。
今天再登一次,永绝了沈星沫这个后患,而且赢得了好名声。
这都是在为嫁给二皇子,以后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打下基础。
身体要付出一些代价,值得的。
她一步一步往上,一步一步计划着等下见到尸体要怎么反应。惊叫?哭泣?……
她果然在楼梯的最上面一个台阶上,看到了一只耳环。说明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布局进行中,她的心安了安。
100两银子,花得值。
她捡起耳环,拈在指尖向下面的人群挥了一下。
柑桔很配合地大叫:“耳环,这是二小姐的耳环,我就说我刚才看到了。”
沈云曦满意地看了一眼楼梯下的人群,转身踩上了最后一个台阶。
“啊——”她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
她看到沈星沫活生生的盘腿坐着,面向着她,绽开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第4章 游戏开始了
“诈尸了——”沈云曦不可控制地喊破了音。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精心维持的端庄优雅碎了一地,只剩下满满的、无法掩饰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她看见了活的沈星沫。
不是预想中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盘坐在一层平台,背靠着塔壁。
虽然脸色苍白如纸,衣衫破损染血,形容狼狈,但那双眼睛,正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直勾勾地、用直白戏谑的眼神看着她。
“二……二妹妹?”沈云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脚下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
塔下的人群被这声尖叫惊动,纷纷伸长脖子向上张望。
“怎么了怎么了?沈大小姐看到什么了?”
“大小姐说二小姐诈尸了?那是啥意思?”
“听这声音不太对啊……”
……
沈星沫将沈云曦的失态尽收眼底,心里嗤笑一声。
就这点胆量和心性,也敢玩杀人抛尸的把戏?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塔内的寂静。
“大姐?你怎么来了?”
“我不过是累了,在这里歇会儿,你为何如此……惊慌失措?好像见了鬼似的。”
沈云曦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勉强找回了理智。
“二妹妹!”沈云曦迅速调整表情,努力挤出担忧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快步走上前,“你……你真的在这里!太好了!你没事就好!”
她伸出手想去搀扶沈星沫,动作急切,带着一种想要立刻将人带离、控制起来的意图。
沈星沫哪能让她如愿?她身体微微后倾,避开了沈云曦的手,目光落在沈云曦还捏在指尖的那只耳环上,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塔下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人捕捉到:
“大姐手里拿的……是我的耳环吗?原来是被大姐捡到了?”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疑惑,“只是……这么小的绒球耳环,在最高一层台阶上,大姐姐在楼下就能看到,真是……多谢大姐了。”
轰——!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大姐姐,你料定我死了吗?不然为何一见到我,就说我诈尸了?”
轰——!
这是又投入了一块巨石!
塔下瞬间炸开了锅!
“对啊!沈大小姐和她的丫鬟都很肯定耳环在最上面,别人都看不到!”
“那么高的地方,怎么可能看到耳环这么小的东西。”
“二小姐说她醒来才发现丢了耳环,难道……沈大小姐早就知道二小姐在这里?还知道她丢了耳环?”
“而且沈大小姐刚才那声尖叫,根本不像是看到受伤的妹妹,倒像是……早就料定妹妹已经死了,才会说出诈尸这样的话来!”
“细思极恐啊!……”
老百姓的眼睛雪亮,用八卦的心去推算探案的能力,太强大了。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沈青山的脸色由担忧转为震惊,再由震惊转为铁青。
王氏也傻了眼,沈月华更是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云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都是没脑子的,让在楼梯丢个耳环,他丢到最上面那个台阶,猪脑子!
她精心策划的每一步,此刻都变成了回旋镖,狠狠扎在她自己身上!沈星沫那看似懵懂虚弱的话语,句句诛心!
“我……我……”沈云曦脑子一片空白,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
她总不能说“我是来确认你死没死顺便嫁祸给星辉塔,然后判定你自不量力死有余辜”吧?
沈云曦强迫自己不要被沈星沫牵着鼻子走,她开始她一贯的捧杀式洗脑大法:
“二妹妹,你真厉害,你登上了星辉塔一层,证明了自己。”
“现在楼下有很多关心你的乡亲们,告诉他们你做到了,他们会帮你口口相传,很快二皇子就能知道你的优秀了……”
大师姐有点无语原身居然能够被这种大头话洗脑十四年。
沈星沫“虚弱”地咳了两声,扶着塔壁,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大姐……我头好晕……浑身都疼……我们……先下去吧?”她仿佛随时会摔倒。
全力抵抗这塔内的威压,沈云曦此刻的脑袋有点不够用,赶紧下去是对的。
她强忍着恐惧和想要掐死对方的冲动,僵硬地伸出手:“好,好,二妹妹小心,大姐扶你下去。”
这一次,沈星沫没有拒绝。她将小半边身体的重量都“虚弱”地压在沈云曦身上,指尖却悄无声息地、极其诡异地在虚空中转了两个弯,才拂向沈云曦。
沈云曦只觉得被沈星沫的手指冰凉,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骤然降临!
仿佛空气瞬间凝固成了水银,将她全身包裹、挤压!
星辉塔对她这个资质尚可之人的常规威压,在这一刻陡然放大了不少!
“呃!”沈云曦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倒!
她脸色煞白,额头瞬间布满冷汗,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又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下楼梯的动作变得无比艰难而缓慢。
反观沈星沫,虽然也“虚弱”地靠着她,但步伐却显得比她“轻松”多了。
塔下众人看着沈家姐妹俩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缓慢下楼。
二小姐似乎伤得很重,全靠大小姐支撑。
大小姐的脸色却比二小姐还要难看,步履蹒跚,仿佛随时会倒下。
看到活的二小姐,柑桔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全身都颤抖不止。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刚才上去还好好的……”
“怕不是也被塔里的威压伤到了?她去年登塔后就病了好久呢!”
“我看是被吓的吧?你看她那脸色,她刚才的喊声……”
这些议论如同针扎,让沈云曦羞愤。这一切,都是拜沈星沫这个贱人所赐!
她强忍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咬紧牙关,一步步往下挪。
沈青山看着两个女儿下来那狼狈不堪的模样,只觉得老脸都丢尽了!
沈云曦搀扶着沈星沫的手紧了紧,提醒她该说话了,刚刚教过她怎么说的。
沈星沫没令她失望,开口了:“谢谢大家来见证我登塔,作为当朝国师的唯一嫡亲外孙女,去年没能登塔成功,非常惭愧。”
王氏听不得她又拉闻国师做大旗,还说什么“唯一嫡亲”,她气得直翻白眼。
“最近日夜修习玄术,想要乘夜试试自己的实力,没有想到我大姐姐太担心我的安危,挨家挨户去叨唠大家,我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
这话听着信息量就有点大了,百姓们的聪明无比的八卦心被彻底勾起来。
迫不及待地小声议论起来。
沈云曦这下是真懵了,这说的是啥?
怎么大家都在赞扬沈星沫上进心强,自强不息有毅力呢?
塔内威压的原因吧,沈云曦明显感觉到脑子又不够用了。
沈星沫被沈府的两个嬷嬷“小心翼翼”地接过去搀扶时,才“虚弱”地松开沈云曦。
沈云曦只觉得身上骤然一轻,但脱力的感觉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震惊不已的柑桔醒过神来,连忙扶住大小姐。
“父亲……母亲……”沈云曦勉强开口,声音嘶哑。
“回去再说!”沈青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狠狠地瞪了沈星沫一眼,拂袖转身就走。
王氏也慌忙跟上,看都没再多看沈星沫一眼。沈月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懵了。
沈星沫被扶上马车,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要不是这具身体太弱,自己魂魄不稳,大师姐才懒得费这口舌,累人得很。
她感受着怀中那块温润玉佩传来的、缓慢却持续滋养着她的醇厚龙气,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先养好伤。
沈云曦,游戏开始了。
加诸在原身身上的痛苦和算计,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第5章 闻家的传承
暖云阁大气,暖月阁精致。
暖星阁啥也不是。
沈星沫迈步进了暖星阁,看到的,就是空而简陋的院子。
庆嬷嬷正在院中烦躁地转来转去,二小姐一夜未归,她心急如焚。但是二小姐罚她禁足在暖星阁里不准出去,否则就发卖了她。
见到沈星沫进来,庆嬷嬷忙迎上去行礼,满脸都是关切,却不敢多问。
庆嬷嬷是原主母亲的陪嫁丫头,本是个精明能干的,对沈星沫多有提点。可惜沈星沫在王氏和沈云曦的教唆下,一直和庆嬷嬷对着干。
“庆嬷嬷,我昨晚去登星辉塔了,成功登上了一层。”
庆嬷嬷惊诧地抬头,最惊讶的不是她的小姐登上塔了,而是小姐居然主动和她说话了。喜得她老泪滚滚。
“我昨天摔了一下,脑袋受伤了。帮我去烧点热水来吧。”
“哪里受伤了?”庆嬷嬷果然慌了,想要伸手去碰触沈星沫的脑袋,又讪讪地缩回去。
“我马上去烧水。”
看着庆嬷嬷的背影,沈星沫再一次感叹原主的愚蠢。
明明身边有忠仆,不用。明明外祖家有依靠,不亲。偏偏要相信那对母女,巴巴地去贴二皇子。唉……
在庆嬷嬷的伺候下,沈星沫洗了个热水澡。
长发散入水中,已经凝固在头发中的血渍又在水中化开来,一大桶的水很快就被染了色。
庆嬷嬷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泪。
“没事,我以后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
沈星沫的好脾气让庆嬷嬷觉得又欣喜又陌生,她正想说什么,又听到沈星沫吩咐道:“我累了,要睡一会。不管是谁,都别来打扰我。”
看着惴惴不安,熬了一夜没睡的庆嬷嬷,沈星沫上前握住了庆嬷嬷的手。
庆嬷嬷一惊,小姐居然主动拉她的手,小姐的手真暖真软啊。
经小姐这么一握,庆嬷嬷的心,神奇地安定了下来。
她守在屋外,下定决心,无论谁来了,都不让他们吵到可怜的小姐。
但是庆嬷嬷做不到。
沈星沫睡下去不到两个时辰,暖心阁来了一行人。沈尚书带着继夫人王氏以及大女儿,三女儿一起来了。
沈云曦的状态很不好,全身骨头都在疼,但是要去暖星阁让沈星沫交出皇家婚配信物,她必须得亲自去。
她强撑着跟在王氏身后,幸好柑桔机灵,用心又用力地扶着她。
这阵势,庆嬷嬷怎么可能拦得住。
她只好进屋去叫醒沈星沫。
沈尚书看着空空荡荡的,摆设极其简陋的屋子,脸就沉了下来:“我沈家,穷酸到这个程度了?”
王氏心中明白,这些年,她把持了前夫人闻氏的嫁妆。但每个月给沈星沫的月例不到沈云曦的十分之一。
她知道沈青山好面子,所以她面上从不苛待这个前夫人留下的女儿。给暖星阁拨的东西,不见得是精致好用的,但并不少,倒也不至于这么空空荡荡。
沈云曦温柔地维护王氏:“父亲,母亲掌管府内中馈,给我们姐妹仨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不会厚此薄彼,苛待二妹妹。”
沈月华很直白地上眼药:“父亲,二姐姐的东西,都拿去巴结二皇子身边的人了,让他们帮忙为二姐姐美言。”
王氏很得意,自己的两个女儿,就是聪明又贴心。
这是把责任都推到沈星沫身上,顺便笑她无脑,拿了屋里的东西去巴结二皇子身边的下人。
沈星沫却不急着争辩,对着庆嬷嬷下达了指令:
“庆嬷嬷,听到母亲的话了吗?我们姐妹仨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以后去领取月例、餐食、衣物,都按照大姐姐的份例来。可不能让底下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污了母亲的名声。”
王氏:……
“是,小姐。”不管王氏急速变化的脸色,庆嬷嬷答得响亮。
沈星沫看着黑着脸,马上要发飙的沈青山,给出了自己的态度:“沈尚书在外,一向大气有格局,沈家打赏几个下人也是正常的事情。”
沈青山:……
堵住了沈青山的嘴巴,沈星沫顿了顿,目光扫过沈云曦和沈月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至于我母亲留下的紫檀木雕花嵌玉八仙桌、那架前朝名匠所制的青玉山水插屏、还有那对汝窑天青釉的梅瓶,不是大姐姐喜欢,借去赏玩了吗?”
沈云曦:……
“还有我母亲陪嫁的那套点翠镶南珠的头面、还有那支赤金累丝嵌红宝的凤尾簪,不是三妹妹喜欢,借去了吗?”
沈月华:……
“庆嬷嬷,既然父亲都开口训诫了,这屋里的摆设,确实有失尚书府的面子。你列个单子,带着香橙一起,亲自去大姐姐三妹妹那里,把东西都取回来吧。”
沈云曦:……
沈月华:……
庆嬷嬷来了精神头:“是,小姐。”
“对了,之前香橙冒犯了大姐姐,被罚去外院干粗活。大姐姐心地善良,怎么能忍心一直罚她呢,庆嬷嬷去领她回来吧。”
沈云曦:……
庆嬷嬷中气十足:“是,小姐。”
沈青山看着泰然安排一切的沈星沫,仿佛又看到了亡妻闻大娘子,不由得一阵心塞,拂袖离开了暖星阁。
王氏一行人,只好跟着一起出了暖星阁。
庆嬷嬷激动地出门去接香橙。
香橙是个好的,忠心护主,就是性子太直太急了,并不讨小姐喜欢。
这次是为了维护小姐,和大小姐身边的柑桔吵了几句。夫人说这是对大小姐不敬,被罚出去快一个月了。
幸好小姐心里是记得香橙的,让她回来了。
庆嬷嬷一路都在想,沈尚书气势汹汹带着一堆人来到小姐房里,是来干嘛的呢?送东西给二小姐?
出了暖心阁,沈青山也有点懊恼,怎么被一个丫头片子带了节奏,没办成事情,就自己退出来了呢。
“老爷,那订婚信物,是二丫头的命。平时对谁都不肯吐露,想让她拿出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慢慢来。”
王氏心里咬牙切齿,面上还是温柔地安慰沈青山。
沈月华觉得沈星沫像是变了一个人。
“大姐姐,你说,那是沈星沫吗?”
沈云曦沉吟着不说话,她也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又说不上来什么。
“你说,是不是因为沈星沫登上了星辉塔?圣塔能洗涤人的灵智,让她脱胎换骨变聪明了?”沈月华羡慕又嫉妒。
凭什么她也能登上去?
沈月华最接受不了的,是沈星沫登上一层了,而且变得不似以前那么无脑了。
以前大姐姐登上了一层,她引以为豪,现在连沈星沫都上去了,就她上不去,这就令她不服了。
“大姐姐,你说,是不是因为她身上,流着闻家的血,有着闻国师的血脉传承?”
这也是沈云曦最不愿意承认的,身上带了如此多的针孔,那么多伤口出血的情况下,还能在一层待一个晚上,那是多恐怖的存在?
凭什么沈星沫能做到?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流着闻家的血。
王氏是书院管事家的女儿,从小就在书院长大,帮忙干点洒扫的杂活。
她早早就看上沈青山这个书院里最勤奋读书的穷书生,只等着他考中后就下手。
只可惜,沈青山金榜题名后,被闻家唯一的女儿闻盈盈看中。才子佳人,成就了当时的一段佳话。
王氏不甘心,在月下约沈青山,庆贺他高中。拉拉扯扯、半推半就间就有了孕肚。
闻盈盈进门后,无奈同意纳王氏为妾。
一直为闻盈盈撑腰的,是已故的庄皇后。
可惜,闻盈盈难产而亡,只留下一个女儿。
庄皇后念旧,曾多次在公众场合许诺让沈家女儿嫁入皇家,或为后,或为妃,享一世荣华。
当时也已经生下一女的王氏,很快被扶正成了沈府继夫人。
“大姐姐,你说我要不要也夜半登楼试试?”沈月华打断了沈云曦的沉思。
实在是觉得这个猪队友聒噪,沈云曦打发她回暖月阁。
第6章 上门当靠山(一)
宸翰殿里,萧景宸也被宇文皓聒噪得不行。
大皇子冒死闯星辉塔四层,这个宇文皓相信。
从小混到大的发小,他知道萧景宸绝非别人传说的纨绔无能,薄情暴虐。为了三皇子,大皇子可以命都不要的。
但是在星辉塔救大皇子的,是那个废物沈二,宇文皓是不信的。
青杨不满地嘟囔:“那还有假,主子把随身玉佩都给她了。”
这下宇文皓来劲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萧景宸默默地看着廊檐下自顾自玩着石头的三皇子萧景昊,懒得搭理宇文皓的聒噪。
萧景昊今年5岁,身体羸弱不堪,眼下一片青黑。他一直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见任何旁人,也不和任何人说话。
白天旁若无人,一堆石头可以玩一天,一群蚂蚁可以看一天。
从一年多前开始,三皇子晚上夜夜梦魇,时常惊惧哭喊,大汗淋漓。
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
民间有传三皇子本就是痴傻的,也有传三皇子得的是离魂症,需要星辉楼里供奉的安魂符。
安魂符当今世上已经无人能画。
星辉塔里有安魂符,但那是供奉的圣物,是圣女的遗物。任何人,包括皇上和国师,都动不得,否则影响国运。
萧景宸想要,就只能盗取。
“她说她能给你安魂符,你就信?”宇文皓直摇头,这还是那个他认识的腹黑大皇子吗?
萧景宸目光依然看着萧景昊,话却是对着好友说的:
“宇文皓,你跑一趟沈府,去给沈二瞧瞧伤,顺便告诉沈府,宸翰殿是沈二的靠山。”
“让我这个年少成名的医学天才,上门去给沈二瞧伤?”宇文皓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你这叫病急乱投医。你真要给她当靠山?”
“青杨,你一起去,带点疗伤用的礼物。”
见主子来真的,青杨立即起身。按主子的意愿办事,是他作为护卫的使命。
“等下。”萧景宸突然起身:“宇文皓,叫你祖父派个年纪大一点的太医一起去。”
宇文皓是当今太医院院正的孙子,不仅长得俊俏,从小极有医学天赋,针灸之术深得祖父真传。
只可惜性格浪荡,每天和纨绔的大皇子混在一处吃喝玩乐,白瞎了那逆天的天赋。
太医院的太医们虽然看到宇文皓直摇头,但是院正的孙子代替大皇子来调个人,还是很容易办到的。
很快,一把胡子的周太医就出现在沈府门口,后面还跟着宇文皓和青杨。
看到太医院的轿子停下,门口的一名家丁就飞奔进府报信了。
王夫人派人带着沈尚书的名帖,去太医院请大夫来给大小姐瞧病,可惜被太医院推说忙拒绝了。大小姐只能接受府医的治疗。
没有想到,太医院还是派人来了。
看到轿子里出来的居然是德高望重的周太医,管家喜出望外,立即又叫了两人飞奔去报沈老爷。
这消息在沈府里炸开了锅,沈青山和王氏急着往大门奔,沈月华自然是要跟的。
沈云曦忙着吩咐柑桔给她梳妆换衣服。哪怕只是太医来瞧伤,也是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的,任何时候注意打造好自己的形象,为以后嫁入皇家做好准备。
沈府中门大开,不仅周太医亲自到访,连院正大人家的少年天才都来了,这是多大的脸面呀。
沈尚书想要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礼仪和文采,很可惜,直接就被青杨打断了。
“奉大皇子之命,来给沈二小姐瞧伤。请沈大人引个路。”
青杨正式办事的时候,一脸严肃,一点都没有在大皇子面前的憨态。
“二,二小姐?”沈青山太震惊导致舌头有点捋不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沈青山只得亲自把人带往暖星阁。
沈月华倒是不在意太医去给大姐姐瞧病还是去给二姐姐瞧病,她的心思全在俊俏的宇文皓身上,眼睛紧紧跟随着宇文皓。
“这位小将军,”沈青山并不认识青杨,“会不会有误会弄错了,长女名叫……”
“没错!”青杨打断得干脆利落。
见到沈星沫,青杨态度恭敬了许多,认真说明了来意。
青杨对沈星沫的态度,再一次惊到了沈家一众人,他居然说,宸翰殿是沈星沫的靠山,这是啥意思?
更让人惊讶的,是沈星沫的态度。她端端正正地坐着,理所应当道:“那就让周太医给我瞧瞧吧。”
沈星沫看了看旁边发髻稍显凌乱的庄嬷嬷,脖子上有抓痕的香橙。
“好好的,你俩怎么弄成这副狼狈样?”
她们早上去找大小姐三小姐要回东西,去账房支取份例。
很显然,东西没要到,还动手了。
见沈星沫直接在外人面前问,那可是要犯了沈尚书家丑不可外扬的禁忌的,王氏马上打圆场:
“肯定是底下人不会办事,我回头会好好处罚她们。”
沈星沫温顺道:“这种小事,怎么好劳动母亲。”
“青杨,”她突然提高声调,“你去告诉她们应该怎么做事,看看是什么人,连宸翰殿都敢违逆。”
青杨领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跟着庄嬷嬷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二小姐那口气,那气势,和大皇子太像了,令人不由自主地遵从。青杨暗暗心惊。
宇文皓觉得这位二小姐还是有点意思的,用起大皇子的护卫和宸翰殿的名头,那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周太医经验老道,立刻收敛了心神,上前一步,对着沈星沫微微躬身:“二小姐,请容老朽为您诊脉。”
沈星沫配合地伸出手腕,搁在早已准备好的脉枕上。
她的手腕纤细苍白,几乎能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腕骨嶙峋。
周太医凝神屏息,三指搭上脉搏。甫一接触,他的眉头就紧紧锁了起来。那脉搏微弱、沉涩,如同枯枝下的暗流,时断时续,是极度的气血两虚之象。
他诊了左手,又换右手,脸色越来越凝重。
“二小姐近日头部可曾受过重创?”周太医沉声问道。
“有,是被铜烛台所击!”沈星沫答得平静。
沈云曦和柑桔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她怎么知道是用铜烛台砸的?
周太医是个有经验的太医,有些事情,不知道更安全,可不敢有任何八卦心。
他示意沈星沫微微低头,仔细察看她后脑的伤处。
虽然被简单处理过,但肿胀和瘀血依然明显,发根处还有凝结的血块。
他用手指轻轻按压周围,沈星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瘀血凝滞,阻塞经络,此乃外伤入脑之兆。”周太医语气沉重,“此伤可致命,二小姐看着神志清明,已是奇迹。”
宇文皓原本抱臂站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此刻也被周太医的诊断吸引了注意,眼神变得专注起来。他踱步上前,对周太医道:“周太医,容我看看外伤。”
周太医点头让开位置。宇文皓的目光扫过沈星沫脑后的伤口以及苍白的面容,最后落在她露出的脖颈和手腕上。
他眼神微凝,忽然伸手,动作极快地撩起了沈星沫左臂的衣袖。
第7章 上门当靠山(二)
“啊!”沈月华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只见沈星沫瘦弱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小的、已经结痂的针孔状伤口!
宇文皓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复之前的玩世不恭。
他迅速又检查了沈星沫的另一只手臂、脖颈侧面,同样的针孔伤痕,数量之多,令人头皮发麻!
满室皆惊!
沈青山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手臂上那些狰狞的细小疤痕。
他身为父亲,竟然对此一无所知!一股寒意夹杂着怒火从他心底升起,他猛地转头看向王氏,眼神凌厉如刀。
王氏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这……这定是底下那些刁钻的恶奴!定是她们欺主!老爷,我……我定会彻查严惩!”
她心中惊骇,这些针伤,多半是她默许甚至授意下,沈月华和沈云曦“玩闹”时留下的“杰作”,还有那些看人下菜碟的恶仆所为。她万万没想到,今日竟会在太医院的人面前,被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沈月华也慌了神,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躲闪,不敢再看沈星沫的手臂。
宇文皓冷笑一声,转向周太医,补充道:“周太医,她这身伤,加上头部的重创瘀血,还有这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的气血两虚……能活到现在,真是命硬。”
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砸在寂静的厅堂上。
沈青山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
他堂堂尚书府,已故夫人留下的女儿营养不良,惨遭虐待,这事要是传出去,他还有何颜面立于朝堂?
沈星沫缓缓放下衣袖,遮住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扫过脸色惨白的王氏道:
“请周太医为我配点调理的药,其他的,等我伤好后,再处理吧。”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王氏心头猛地一跳,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就在这时,青杨回来了,身后跟着满脸兴奋的庄嬷嬷和香橙。
青杨对着沈星沫抱拳,声音铿锵有力,仿佛故意说给所有人听:
“回二小姐,事已办妥!违逆宸翰殿者,已按规矩处置。该拿回的东西,一样不少,稍后便送来暖星阁。属下已派人快马回宫,将二小姐的伤情……如实禀报殿下!”
“如实禀报”四个字,让沈青山和王氏眼前一黑。
宇文皓挑了挑眉,看向沈星沫的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这位传闻中的“废物”沈二小姐,似乎比他那位好友描述的,还要有意思得多。
王氏给沈青山拼命使眼色,可惜沈青山失魂落魄的样子,完全看不见。
她只好自己恬着脸开口:“周太医,当日登塔的还有我家大女儿,也伤着了,求周太医移步暖云阁,给……”
“受太医院命,给沈二小瞧伤,现已完成出诊,老朽该回太医署复命了。请沈大人,夫人见谅。”周太医一拱手,拒绝得明明白白。
“父亲母亲,请替我送周太医。”沈星沫好整以暇地发令:“请宇文公子稍留片刻,之后青杨送你回府。”
沈青山心中不快,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照做了。
王氏拽了一把自己的女儿,一起离开。
沈月华是很不情愿地走的,二姐姐想干嘛?干嘛把宇文公子留下,二姐姐不是想要勾引宇文公子吧?
感情沈星沫是使唤青杨习惯了,顺道把所有人都给安排了。宇文皓饶有兴趣地想。
庄嬷嬷看小姐似有话要和两位公子说,很用心地带上门,然后带着香橙去院子里守着了。
沈星沫依然端坐,那目光看着宇文皓和青杨,就似老祖宗看着两个小辈。
“夜半惊惧、恶梦连连,大汗淋漓。你试了很多的方子,不见效。”沈星沫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句。
宇文皓正想着,萧景宸可以啊,连这种事情,都和沈二说。然后他听到了青杨的询问:
“二小姐怎么知道三皇子的病症的?”
看在今天青杨做事情卖力的份上,沈星沫决定解释一下:“从宇文公子身上闻到了安神类药物的气味,说明他一直在调制研发这类药方。从宇文公子身上看到了浊气,说明曾坐过病人的床。”
宇文皓:沈二怎么有点神神叨叨的,但是她确实没有说错。
“宇文公子,三皇子的梦魇,你治不了。”
宇文皓很不爽,暗暗想:没事你戳人痛处是几个意思?我治不了,你能治?
“青杨,你去查,床上的每个角落,床顶,床底,包括床上方的房梁。如果查到有特别的东西,不要直接碰触,用黑布包了送我这里来。”
“是,二小姐。”青杨态度恭敬,答得利索。
其实青杨自己也奇怪,怎么不知不觉,好像自己竟有两个主子了?
送走了两位公子,香橙终于找到她讲话的机会了,兴致勃勃把今天青杨一起去各个院子的经过。
说到青杨一脚把王氏的护卫给踢趴下了,开心不已。毕竟暖心阁可没有少被他欺负过。
“小姐,你说,如果踢伤了,夫人之后会不会找我们算账?”香橙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会,要找人算账,也应该找大皇子啊,关我们什么事。”
香橙从心里觉得,小姐说得好有道理。
“那,如果厨房不肯按照大小姐的标准给我们饭菜,青杨侍卫又不在,我们该怎么办?”
其实香橙生得比一般的丫头都高大,被卖来沈府前还练过一点拳脚,真起了冲突是吃不了亏的。
但是她怕被罚,之前被罚去洗衣服干粗活,她不怕。只是不在小姐身边,她总是饿肚子,这个真受不了。
“那你就像青杨那样,一脚踢出去,教会他们什么是规矩。”
香橙惊呆了,小姐这么霸气的么?小姐的意思是说,她可以打架了?以前小姐是绝对不允许她动手的呀。
沈星沫看到桌上有两张黄表纸,随手取来一张,用手翻转折叠,转眼就叠出一只小鸟来。
“香橙,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你贴身收着。不要轻易动手,但是如果真被欺负了,也不用害怕,打回去,我给你兜着。”
香橙感动得要哭了,宝贝似的把黄表纸叠的小鸟收起来。
她完全没有在意为何自己在小姐身边都好几年了,小姐突然说要给她一个见面礼。见面礼有见面后好几年再送的吗?
“小姐叠得真好看,可以给庆嬷嬷也叠一个吗?”
庆嬷嬷一边缝衣服,一边笑道:“你们玩吧,我不用。”
看到沈星沫真的又叠了一个,递过来,庆嬷嬷赶紧收了放进贴身的口袋。
别管是什么,那可是小姐的心意。
第8章 玄门有规矩
宸翰殿
青杨简略,宇文皓啰嗦,两个人打着神奇的配合,把整个经过给大皇子讲了一遍。
关于去三皇子床上找东西这件事情,宇文皓问:“沈二是不是有点神神叨叨,她这话,你信不?”
但他还没有问完,萧景宸已经起身去往昊翔殿了,宇文皓赶紧追。
从宸翰殿到昊翔殿不远。
一行人到昊翔殿的时候,三皇子正趴在院子里看小虫子,他眼神专注,眼里只有虫子没有其他。
见大皇子来,几名小太监赶紧都过来,站在大皇子边上汇报三皇子的情况。
青杨就这么悄没地进了屋,一闪身,已在房梁之上。
“主子——”青杨见果然有东西,不敢乱动,赶紧叫道。
宇文皓收到萧景宸给他的眼色,会意地起身,开始详细地询问几个太监今天三皇子的吃食情况。
萧景宸进殿关了门,足底一蹬,人就已经到了房梁上。
这看起来,是一个奇怪的木雕,木雕上包了一圈黄纸。
萧景宸想要去取来看个究竟,被青杨拉住:“二小姐说,不要去碰,用黑布包裹了,送到她那里去。”
青杨解下自己的披风,把那东西包裹了一层又一层。
两人又仔仔细细地在房内搜查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其他东西了,才放心。
三人带着用披风包裹的东西去沈府。
宇文皓还是一路感慨:“这沈二也太神了吧,你怎么知道昊翔殿有这种东西的?”
萧景宸突然打断他:“你掀开了沈星沫的衣袖?”
“对啊,你知道吗,那手臂上,全是针孔……”
“你现在回昊翔殿,今晚就守在那里吧,观察一下景昊晚上睡觉的情况?”
宇文皓:什么?啥?现在回去?为啥?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吗?
……
沈府再次中门大开。
青杨一马当先,说大皇子亲自来沈府视察,看看沈府里有什么人敢对宸翰殿不敬。
然后带着大皇子直奔暖星阁而去。
气得沈青山咬牙切齿,大皇子纨绔,做事向来荒唐不羁。
沈星沫怎么就入了大皇子的眼,轮番着来给这逆女撑腰?不成体统!
当然,他只敢在自己房里发发火,人家是皇子,身份摆在那里。
沈云曦也发着火,上好的茶具,都砸碎了好几个了。
王氏劝道:“大皇子不着调,以后能继承大统的,肯定是二皇子。你要尽快和二皇子确定关系。只要二皇子自己愿意,沈星沫那订亲信物完全没用。”
沈云曦也愁啊。以前沈星沫用各种手段痴缠二皇子,每次沈星沫闹笑话,沈云曦就以长姐的身份,去向二皇子赔礼道歉,从而得了不少机会接触二皇子树立自身形象。
但现在,沈星沫突然脑子开窍了,不闹笑话了,那她要怎么约二皇子?
沈云曦烦躁得很。
沈星沫很开心,一个紫金的补品自己送上门来了,这能不令人开心吗?
大师姐是矜持的,控制住了没有冲上去抓补品。
沈星沫很热情地站起身来迎接,站近一点,方便薅龙气呀。
青杨又不合时宜地在中间挡龙气了,他把一团黑色的披风递过来,庆嬷嬷想去接,青杨避开了。
“庆嬷嬷,给我拿个铜盆过来。然后你带香橙去厨房看看,找点生姜和艾叶,烧水煮一盆过来。”沈星沫吩咐道。
看到庄嬷嬷和香橙出门,大皇子挑了挑眉:“你把她们支开去?”
“不,我是真的需要生姜艾叶水。”
沈星沫一边说,一边把披风抖开来。
她把里面的东西拿在手里端详,果然,上面黑气萦绕,外面还裹着一层诅咒。
“不是说这东西不能直接去碰触吗?”看着她好看的手指抚过那个透着怪异的东西,萧景宸好心地出声提醒。
“那是你们碰不得,我没事。”沈星沫自信得让萧景宸咬牙。
她毫不在意,用纤细的手指在虚空里饶了饶,轻轻地拂向包裹在木雕外的黄表纸,突然,黄表纸燃烧了起来。
并没有点火啊?二小姐在变戏法?
青杨目瞪口呆,萧景宸不动声色地看着沈星沫手中燃烧着的黄表纸。
很快,中间那个木雕也被点燃,就像沈星沫举着一个小小的火把。
火越烧越旺,沈星沫的脸色,却是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额头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大师姐真受不了这样虚弱的自己,处理这么一个小东西,居然消耗了自己大半的精力。
得补补!
她把小火把随意地往铜盆里一丢。
“你过来”,她伸出手,对着大皇子勾勾手。
“你过来让我吸几口。”这句话,在喉咙口转了转,终究没有说出来,改成了:
“你过来让我给你处理一下。”
大师姐如今真的是堕落了,薅把龙气还得扯个谎才行。这个世道不给弱者体面啊。
果然,大皇子乖巧地来到了大师姐身边,大师姐迫不及待地在大皇子身边的虚空里扒拉。头上薅一把,肩膀边薅两把,再薅背上,前胸,腰部……
沈星沫这次是真的薅了不少,感觉今日份的龙气已经薅足了,才住了手。
“我呢,我要处理吗?”青杨以为要轮到自己了。
“你不用。”沈星沫马上找了一个理由:“你和三皇子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你不用。”
一个谎言总是容易引来多个谎言,大师姐决定以后还是少扯谎。
当庆嬷嬷端着一盆生姜艾叶水回到暖星阁的时候,铜盆里的小火把已经快要燃尽了。
“香橙,开窗。”
“大家掩住口鼻。”
沈星沫一边说,一边把手浸入生姜艾叶水,然后在空气中弹了弹,做了一个漂亮的手印后,把那盆生姜艾叶水一股脑儿倒进了铜盆。
磁啦一声响,房间里飘起了一阵恶臭,不过很快就消散开去。
沈星沫吩咐香橙,去把铜盆里的水,浇到桃树地下去。
“二小姐不简单啊,在有多个伤口见血的情况下,还能在星辉塔救人。从未到过昊翔殿,却能准确预知殿内的问题。还会处理这些脏东西。”青杨看来是真的很服沈星沫。
“不过是玄门中的一点小把戏,不值一提。”这话大师姐没瞎说,想当年,这样的小事情,可不用她亲自出手。
“玄门有玄门的规矩,我出手了,这酬劳,你可得付啊。”
沈星沫又端坐回主位了,头上细密的汗让她看起来有点虚弱。
“今天这事,可大可小,梦魇这种事情,严重到致命的也是有的。就收你1000两银子吧。”沈星沫理所应当地开出了价格。
“回去打盆清水,折一根柚子树枝,蘸着清水在昊翔殿撒一撒。这个法子,就免费送你们了。”
“可以。”萧景宸示意青山给钱。
“二小姐,这是一千两。”
青山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取出其中一张放在桌上。
大皇子这么有钱的吗?好像要少了。
香橙看到银票,心都颤抖了,二小姐以前的月例银子是一两,现在和大小姐平起平坐了,也才十两一个月。
一千两,天爷啊,二小姐这么会赚钱的吗?
第9章 豪爽二小姐
沈星沫指尖捻着那张银票,递给香橙。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利落:
“去,把它兑成现银。再跑一趟集市,买些上好的黄表纸、狼毫毛笔,还有顶级的朱砂回来。”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透出一股子豪气:“记住,东西只拣最贵的买,多多益善。”
香橙刚接过银票,又被沈星沫后面的话惊得差点没拿稳:
“银子兑回来,你和庄嬷嬷,每人拿十两去。”
“小姐……赏我们每人十两?”
香橙瞪大了眼睛,声音都飘忽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两银子!这几乎是她们一整年的月钱了!
“这是你们应得的。”沈星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她干活需要的生姜、艾叶、铜盆都是她们准备的,煮水、处理残灰等也是她们做的。事后论功行赏是大师姐一向的习惯。
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香橙,她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庆嬷嬷,压低了声音:
“嬷嬷,这……这会不会太多了?小姐这样撒钱,是不是……有点败家啊?”
她心里既欢喜又替主子心疼银子。
庆嬷嬷是已故闻夫人的陪嫁丫头。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带着点任性却真心待人的豪爽劲儿,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位笑容明媚的闻夫人。庆嬷嬷眼眶不由得一热,泛起湿意。
她抬手轻轻按了按眼角,“小姐赏的,是体面,也是心意。给了,就好好拿着。”
得了庆嬷嬷的首肯,香橙心头那点顾虑立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欢喜,脆生生应了句“是!”,便像只雀跃的小鸟般飞跑出去办事了。
香橙手脚麻利,办事极有效率。
当晚,沈星沫所要的东西就一样不少地摆在了案头。
她看了看朱砂,还是有点嫌弃。当然,她也知道这品相,已经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了。
更好的,在皇宫里或者玄门大佬手里。
沈星沫凝神静气,提笔蘸了朱砂,在裁剪好的黄表纸上细细勾勒起繁复的符文。
烛火摇曳,映着她专注而略显苍白的侧脸。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
笔尖游走,符文每每画到关键处便凝滞不前,或是光芒一闪即灭。
尝试了数次,案几上已堆积起不少废弃的黄纸。
沈星沫眉头紧锁,指尖微微发颤。
大师姐魂魄所受的创伤远比预想的沉重,而这具身体也实在太过孱弱,经脉滞涩,难以承载灵力流转。
白日里处理昊翔殿里取来的阴损之物,本就耗尽了刚借龙气恢复的一丝元气,此刻更是雪上加霜,虚弱感如潮水般阵阵袭来。
看着小姐笔下那些被弃置一旁、浸染着昂贵朱砂却毫无灵光的符纸,侍立一旁的香橙心疼地直抽气。
十两银子的喜悦被眼前这“败家”的景象冲淡了不少,心里直嘀咕:小姐这也太……太浪费了!
翌日清晨,宸翰殿的宁静被一阵急促而喜悦的脚步声打破。
三皇子萧景昊身边伺候的小李子,一脸喜气地跑来报信:
“恭喜大殿下,贺喜大殿下!我们三皇子殿下,昨晚可算是睡了一个难得的踏实觉!一整夜都没惊醒呢!”
小李子声音洪亮,报完喜讯,喜滋滋地抬起头,满以为会看到一片欢欣鼓舞。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三张写满疲惫的面孔和三双布满红血丝、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眼睛。
大皇子萧景宸、负责三皇子病情的宇文皓,以及萧景宸的贴身侍卫青杨,三个人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脸上别说惊喜了,连点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小李子满腔的热情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笑容僵在脸上。
他心里直犯嘀咕:这……这不对啊!最关心三殿下的大殿下怎么是这个反应?连宇文公子也……难道昨晚大皇子也梦魇了?
他哪里知道,就在他以为三皇子安眠的昨夜,这三位,一直隐匿在寝殿最深沉的暗影里,彻夜未眠地守着萧景昊。
好在青杨为人厚道,不动声色地将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塞进小李子手里,堵住了他满腹的疑问:“有劳公公跑一趟报喜,辛苦了,殿下知道了。”
小李子捏着银票,识趣地打住了内心胡乱的猜测,行礼告退。
待殿门重新关上,宇文皓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语气里带着由衷的赞叹:
“啧……看来那个沈二小姐,还真有点东西啊?”
毕竟三皇子犯梦魇之症,已经一年多了。
太医院人仰马翻、自己也是绞尽脑子,都没能解决。
急得大皇子都要拼了性命去盗符箓了,结果沈星沫一出手,好了。
“那是自然!”青杨接口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和与有荣焉,
“能在身上带伤、见血的情况下,独自登上星辉塔三层的人,能是没点真本事的废物吗?”
他显然已经完全改变了最初对沈星沫的看法。
“哎呦?”宇文皓挑眉看向青杨,戏谑地拖长了调子,“这改口改得够快啊?”
青杨略有些窘迫,但并未否认。
沈星沫绝非外界所传那般是个废物。她不仅不废物,反而身负令人惊异的能耐。这一点,此刻屋内的三人,已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
萧景宸那双眸子里,彻夜守护的疲惫已被汹涌的怒意替代。
他想起弟弟这些年所受的非人折磨,每一幕都像淬毒的刀子扎在他心上。
萧景宸对着虚空唤道:“青榆!”
一道身影从屋檐翻身而下,一闪就到了萧景宸面前。
他转向青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森然寒意:
“给我彻查!那害人的东西……究竟是从哪里,又是经谁的手,送到景翔殿的!”
他此刻,恨不得将那幕后黑手揪出来,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宇文皓对于萧景宸的杀气视而不见,查,有啥好查的,除了皇后那一派,还能有谁?
“我要不找沈二小姐谈谈,让她教我几招。”宇文皓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屁颠颠地和好友分享。
没有想到萧景宸黑了脸:“不行,你不准再见她。”
宇文皓不解:“你觉得沈二有问题?我没看出来她有问题啊。感觉沈二挺好的,不是那种扭扭捏捏装腔作势的。人还长得漂亮,你说,她那张脸,确实是好看,对不对?”
“滚!”萧景宸的脸更黑了。
被青杨连拖带拉地送出了宸翰殿,宇文皓还在问:“青杨,你主子这是逮谁咬谁啊?这样无差别攻击可不好。”
“青杨,你看出来沈二有问题没?”
……
第10章 吸空了玉佩
日子在暖星阁里不紧不慢地流淌了一个月。
沈星沫的身体确实好了不少,至少后脑的肿痛消退了,身上的针孔也只留下浅淡的印记。
但大师姐最关心的功力恢复,却进展得如同龟爬。
案头堆积的废弃黄表纸越来越多,昂贵的朱砂消耗惊人。
每一次提笔,那凝滞感都让她心头火起。没有龙气的滋养,魂魄和肉身相融极其艰难。
香橙看着那些被揉成一团、浸染着上好朱砂的废纸,心疼得直抽气,又不敢多言,只能默默祈祷小姐快点成功。
更让大师姐烦躁的是,那块被贴身珍藏、视作“补品”的玉佩。
它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原本温润通透、紫气氤氲的玉质,如今变得黯淡无光,触手只余下玉料本身的微凉。
里面的龙气,被她这一个月来当作“营养剂”吸收得涓滴不剩。
“唉……”沈星沫长长地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冰冷的边缘,
“真是……不经吸啊。”
她无比怀念那醇厚龙气滋养神魂的舒畅感。这具身体就像个无底洞,这点龙气填进去,只堪堪让她稳定了神魂,距离恢复实力还差得远。
“又是很想薅龙气的一天……”她托着腮,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眼神放空,满脑子都是那个身负紫金之气、行走的人形大补丸——萧景宸。
青杨倒是时不时送点东西过来,大皇子是个守诺的,“靠山”当得还不错。
很可惜,大皇子不知道,大师姐最想要依靠的,是人形补品。
“也不知道那小子在干嘛,伤好了没?也不知道主动来送点‘补品’……”大师姐的怨念几乎要化为实质。
这期间,沈月华会时不时来暖星阁给大师姐找点乐子。
比如这一次,是听说沈星沫“败家”买了天价黄表纸和朱砂,特意跑来看笑话。
“哟,二姐姐这是发什么横财了?还是攀上了大皇子,手头就阔绰了?”
沈月华绕着案几,看着那堆价值不菲却画废的符纸,语气尖酸,“可惜啊,买再好的东西,废物还是废物,也变不出花儿来!白白糟蹋银子!”她拿起一张废符纸就想撕。
沈星沫眼皮都没抬,只淡淡说了一句:“宸翰殿的东西,你也敢撕?”
玄门大师姐已经说了,以后不扯谎了。
事实上买纸的钱是宸翰殿给的,那四舍五入,说是宸翰殿的东西,没毛病,算不得扯谎。
沈月华的手瞬间僵在半空,脸一阵红一阵白。
宸翰殿的名头如今在沈府就是一道无形的枷锁,连她母亲王氏都要避让三分。
她最终悻悻地放下符纸,冷哼一声:“哼!拿大皇子吓唬谁!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气冲冲地走了。
想当年玄门八千弟子,哪一个不是对大师姐恭恭敬敬、服服帖帖。谁敢不服,大师姐有的是办法整治。现在一个小小的沈月华,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但沈月华还不知道厉害,总是要试试再试试的。
比如今天,青杨刚送来的一套紫砂茶具。
就一个茶壶加五个杯子,并非什么名贵有来头的物件,胜在造型雅致,做工精巧,倒也还能入大师姐的眼的。
沈星沫就道谢收下了。
沈月华很快就得了消息,一进门,那双眼睛就贪婪地黏在了那套紫砂茶具上,再也挪不开。
“哟,二姐姐,攀上大皇子果然不一样了,连宫里的好东西都送来了?”
沈月华酸溜溜地说着,人已经径直走向多宝格,伸手就要去拿那套茶具,“这紫砂成色倒是不错,正好我那套摔了一个杯子,这套给我拿回去配着用吧!”
庆嬷嬷脸色一变,急忙上前一步,用身体微微挡住多宝格,语气恭敬但态度坚决:
“三小姐,使不得。这是宸翰殿大皇子殿下赏赐的物件,是御赐之物,非同小可。二小姐也很是珍爱,日日都要擦拭一番的。”
“御赐之物?”沈月华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蛮横和不以为然,
“大皇子赏她的,那就是她的东西了!给我用用不用这么小气吧!给我拿来!”
她说着,伸手就去推搡庆嬷嬷。
庆嬷嬷年纪大了,哪里经得住沈月华这带着怒气的推搡,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案几。
香橙见状,立刻想冲上来帮忙,却被沈星沫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星沫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沈月华见无人敢真正阻拦,更加得意,一把将那套茶具连盒子一起抱在了怀里。
她挑衅似的看了沈星沫一眼:“谢了二姐姐!改天请你喝茶!”说罢,抱着盒子转身就要走。
“三妹妹,”沈星沫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宸翰殿的东西,你确定要这样拿走?”
沈月华脚步一顿,心中莫名一虚,但随即又被贪婪和蛮横压了下去,梗着脖子道:
“拿了又如何?你还敢去大皇子面前告状不成?”
她不信沈星沫真敢因为一套茶具去麻烦大皇子,更不信大皇子会为这点小事替沈星沫出头。
她抱着盒子,加快了脚步,眼看她就要跨过门槛,离开暖星阁。
就在她左脚迈过门槛,右脚抬起,注意力全在怀中宝贝上的一刹那——
“哎哟!”
不知是门槛绊了脚,还是怀中盒子挡住了视线,又或是冥冥中真有报应。只听沈月华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前扑倒!她下意识地想护住怀里的盒子,却反而让盒子脱手飞出!
“哐当——咔嚓!”
精美的木盒砸在地上,盒盖弹开,里面那套紫砂茶具滚落出来。其中一只精巧的茶杯,不偏不倚,正好撞在门槛旁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发出一声清脆又令人心碎的碎裂声!
而沈月华本人也重重摔在地上,胳膊肘和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疼得她“嗷”一声叫了出来。
暖星阁内外一片死寂。
庆嬷嬷和香橙都惊呆了。连闻声赶来的几个小丫头也吓得捂住了嘴。
沈星沫缓缓站起身,踱步走到门口,看着疼得龇牙咧嘴的沈月华,以及地上那只碎了的杯子。
她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却又无比清晰地说道:“故意损毁御赐之物,这罪名……庆嬷嬷,你说,若是报给宸翰殿大皇子殿下知晓,会如何?”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在沈月华头顶!
沈月华瞬间忘了身上的疼痛,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宸翰殿!大皇子!损毁御赐之物!这几个词连在一起,足以让她和她母亲都吃不了兜着走!
大皇子那个出了名脾气不好、行事乖张的名声可不是假的!上次母亲院里的护卫,被大皇子身边的青杨踹了一脚,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呢。
第11章 整治三小姐
“不!不要报!”沈月华顾不得狼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门槛绊了我!二姐姐!求你别报给大皇子!”她此刻是真的怕了,声音都带了哭腔。
沈星沫看着沈月华惊慌失措的样子,慢条斯理地道:“不报?那这套御赐之物残缺不全,大皇子日后问起,我该如何交代?说是我自己打碎的?还是说……被府里的野猫野狗撞翻了?”
沈月华听出她话里的威胁,又气又怕,咬着嘴唇:“那……那你说怎么办?”
沈星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这青玉茶具,虽非孤品,但也是宫中匠作监精心打造。这只杯子碎了,一套便毁了。价值嘛……”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沈月华瞬间绷紧的脸,“看在姐妹情分上,你赔个一百两银子,这事儿就算在我暖星阁内了了。如何?”
“一百两?!”沈月华尖叫出声,这几乎是她的全部私房!
她每个月月例才十两!她下意识就想反驳,但一接触到沈星沫那双平静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以及地上那刺眼的碎杯,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这钱不赔,沈星沫绝对敢把事情捅到宸翰殿去!
到时候就不是一百两能解决的了,母亲也保不住她!
“香橙,”沈星沫不再看沈月华,转向自己的丫头,
“和柠檬一起去一趟三小姐院里,找她的管事嬷嬷,就说三小姐打碎了宸翰殿的东西,需要一百两银子赔偿。现在就要。”
“是!小姐!”香橙响亮地应了一声,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兴奋,拉着柠檬转身就往外跑。
沈月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星沫:“你……你……”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香橙和柠檬的背影,再看看地上狼藉的碎片和自己脏污的衣裙,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捂着脸,一瘸一拐、无比狼狈地离开了暖星阁。
这次,她不仅是炸毛,简直是连皮带毛都被燎了一遍,心肝肺都疼得滴血。
很快,香橙就得意洋洋地捧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回来了,里面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两银子。
沈星沫看也没看,直接让香橙收起来,正好填补了她画符消耗的亏空。
庆嬷嬷看着沈月华狼狈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家小姐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感慨万千。小姐这次醒来,是真的不一样了。
她小心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叹了口气:“可惜了这御赐的宝贝……”
沈星沫看着茶盘里剩下的四只茶杯,指尖轻轻拂过温润的杯壁,淡淡道:“无妨。四个杯子也足够用了。”
“杯子碎了,情分……也早该碎了。能用它换点实在的东西,也算物尽其用。”
沈星沫感慨宸翰殿这块牌子,用好了,果然比什么都管用。
相比之下,沈云曦的手段就“高明”许多。她也会来暖星阁,每次都是一副忧心忡忡、掏心掏肺的长姐模样。
她坐在沈星沫对面,言辞恳切:“二妹妹,听姐姐一句劝。你与二皇子有婚约在身,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你何苦总是这样畏畏缩缩?就该拿出点气魄来!”
“姐姐教你,”沈云曦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神却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明日二皇子会去城郊马场,你便去那里‘偶遇’。见了他,也不必害羞,直说心意!就说你心悦他已久,非他不嫁!让他必须对你负责!你是占理的一方,谁也挑不出错来!这样,你的名分才能真正定下来啊!”
沈星沫每次都只是笑眯眯地听着,仿佛听得很认真。
等沈云曦口干舌燥地说完,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时,她便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不好。”或者更干脆一点:“不要。”
一开始,沈云曦还能勉强维持笑容,劝道:“妹妹别任性,这是为你好……”
以前沈云曦只要这么一说,沈星沫就会按照她的意思犯蠢。
但最近,沈星沫好像真的变得有脑子了,死活不愿意上当了。这让沈云曦觉得头疼。
后来,当沈星沫干脆利落地拒绝时,沈云曦脸上的温柔面具出现了裂痕,捏着帕子的手都攥紧了。
沈云曦语气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急促和恼怒:“二妹妹!你这般……这般不识好歹,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大好姻缘溜走吗?错过了这次机会……”
“大姐,”沈星沫打断她,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我的姻缘,就不劳大姐费心了。大姐若有空,不如多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
沈云曦被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微微发青。
她强压下怒火,挤出最后一丝笑容:“罢了,既然妹妹执意如此,姐姐也不便多言。你好生歇着吧。”起身离开时,背影都透着一股压抑的怒意。
沈星沫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轻轻嗤笑一声。
想拿她当枪使,去二皇子面前闹笑话,好衬托她沈云曦的端庄贤淑?
算盘打得倒响。大师姐活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伎俩,连她眼角的灰都沾不上。
……
这一天,暖星阁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闻家来人了。
来人正是沈星沫已故母亲闻盈盈的嫡亲嫂嫂,闻府当家主母姚氏。她带着二儿子闻磊和小女儿闻淼一同前来。
姚氏年约四旬,气质温婉大气。身着素雅得体的锦缎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水头极好的碧玉簪,通身透着世家嫡女的涵养与当家主母的端庄。
她看向沈星沫的眼神,带着长辈特有的慈和,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和谨慎。
闻磊十七八岁年纪,身姿挺拔如松,眉目间带着少年人的锐气和一丝书卷气。
他看着沈星沫,眉头微蹙,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赞同和疏离。
最小的闻淼约莫十三四岁,模样娇俏,继承了闻家清秀的好相貌,但此刻小嘴微微撅着,眼神里充满了不情愿和怀疑。
她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沈星沫,仿佛在评估一件麻烦的物品。
姚氏温声开口,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
“星沫,你外祖母的六十寿诞快到了。按照家里的老规矩,我们特意来接你回去,给老人家磕个头,祝个寿。”
“老人家年纪大了,就盼着儿孙绕膝,热闹团圆。”她语气温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第12章 答应去拜寿
闻磊在一旁忍不住低声嘟囔:“祖母六十整寿,何等要紧。做小辈的本就该主动记挂,早早前去请安。哪有让长辈亲自派人来请的道理……”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暖星阁里格外清晰。
姚氏立刻侧目,带着警告意味地看了儿子一眼,随即又对沈星沫温和解释道:
“你磊哥哥心直口快,你别往心里去。这次寿诞不同往年,你外祖母盼着呢。”
沈星沫毫不在意:“磊哥哥说得对,外祖母过寿这样的大事,本该我自己记得,哪能让舅母来请呢。”
姚氏难得见沈星沫居然这么通情达理,很欣慰。
她看着沈星沫苍白但平静的脸,眼中怜惜更甚,“你娘走得早,你这孩子……也吃了不少苦。舅母和你表哥表妹,都该多疼你些才是。”
闻淼撇了撇嘴,凑到闻磊耳边,用自以为很低的声音嘀咕:“哥,你说她是不是装的?她能这么善解人意?以前不是最烦我们闻家吗?……该不会憋着什么坏吧?”
她可没忘记,小时候沈星沫指着闻老夫人的鼻子说“我只有一个母亲姓王,你们闻家少来挑拨离间”的混账话。
出乎姚氏母子三人的意料,沈星沫并未如往常般冷脸相对或出言讥讽。
她站起身,对着姚氏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晚辈礼,声音清晰而平和:“舅母言重了。外祖母六十寿诞,星沫身为外孙女,理当前去拜寿。烦劳舅母亲自跑一趟,是星沫的不是。”
“请舅母放心,寿诞当日,星沫必定准时到府,好好给外祖母磕头祝寿。”
沈星沫的态度竟是前所未有的乖巧和应承。
姚氏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涌上真切的惊喜和欣慰,连声道:“好,好孩子!你能去,你外祖母不知该多高兴!”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闻磊也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沉静、眼神清明的表妹,和他记忆中那个粗鄙无礼、对闻家充满敌意的形象判若两人。
难道登了星辉塔一层,真的脱胎换骨了?他眼中的疏离淡去了些,多了几分审视和好奇。
闻淼则是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张,完全没想到沈星沫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她狐疑地又上下打量了沈星沫几眼,小声嘀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摔坏脑子转性了?”语气依旧带着刺,但那份强烈的抵触似乎松动了一丝。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沈云曦急匆匆地赶来了暖星阁。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自责,一进门就对着姚氏行礼,亲热地喊道:“舅母安好!您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云曦也好准备准备。”
她暗暗懊恼,最近只顾着琢磨怎么接触二皇子,竟把闻家老太君的寿诞给疏忽了!
更没想到,这个一向与闻家不睦的二妹妹,这次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如果沈星沫真的和闻家走得近,得到闻家的庇护,那想要掌控她,在她手里夺姻缘就难了。
姚氏对沈云曦这声“舅母”微微蹙眉,但还是客气地颔首:“沈大小姐客气了。”
闻淼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声嘀咕:“谁是你舅母?真会攀亲戚!”
闻磊也皱了皱眉,觉得沈云曦这称呼听着格外刺耳。
沈云曦仿佛没看见闻家兄妹的不悦,目光转向沈星沫,笑容温婉得无懈可击:“二妹妹答应去给外祖母拜寿了?这是好事!外祖母最是慈爱,见了你定会欢喜。只是……”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担忧,“你身子刚好,独自前去舅母他们难免要多费心照顾。不如姐姐陪你一同去吧?一来路上有个照应,二来,姐姐也早就想给闻老太君磕头请安了,一直苦无机会呢。”
姚氏一时语塞。沈云曦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为沈星沫着想,实则就是厚着脸皮要跟去。
闻家与王氏所出的子女并无瓜葛,更无邀请之理,贸然带个外人去老太太的整寿宴席,实在不妥。
但直接拒绝,似乎又显得闻家小气。
就在姚氏为难之际,沈星沫却笑眯眯地开口了,声音清脆:“好啊,大姐想去就一起去吧。人多也热闹些,想必外祖母不会见怪的。”她答应得极其爽快。
姚氏和闻磊闻淼都惊讶地看向沈星沫。
姚氏眼神复杂:这孩子……是真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别有打算?
闻磊眉头皱得更紧:果然还是那个拎不清的!她以为闻家是什么地方?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带去给祖母贺寿?
闻淼更是气得小脸鼓鼓的,狠狠剜了沈星沫一眼,凑到闻磊耳边,用气音愤愤道:“哥!你看!我就说她没安好心!脑子根本没灵清!还是那个糊涂蛋!”
“带王氏的女儿去?她算哪根葱啊!祖母见了她怎么可能会欢喜呢!气还差不多!”
沈云曦则是一脸“意料之中”的满意笑容,对着姚氏道:“舅母您看,二妹妹也答应了。那就这么定了,寿诞那日,云曦定当随妹妹一同前往,给老太君贺寿!”
她心中迅速盘算起来:
闻国师地位尊崇,他的母亲过寿,二皇子殿下极有可能代表皇室前往道贺。
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只要沈星沫这个蠢货在宴会上再出点丑……她的机会就来了!
暖星阁里,心思各异。
姚氏看着笑容温和的沈星沫和志得意满的沈云曦,心中无奈叹息,只能应下。
闻家兄妹对沈星沫刚升起的那一点点改观,又被“带沈云曦去贺寿”这个决定打得烟消云散,只剩下浓浓的失望和不快。
沈星沫却仿佛没察觉到众人各异的心思,指尖轻轻拂过怀中那块黯淡无光的玉佩,心中也在默默盘算:
闻家……国师府……或许,在那里能遇到“大补丸”?
就算遇不到,闻家作为玄门世家,说不定能找到些滋养神魂的药材或者……别的机缘?总比窝在暖星阁画废符强。
至于沈云曦?大师姐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于无的弧度。
想看好戏?那就看看,这戏台子搭起来,最后站在台上丢人现眼的,会是谁。
第13章 夜半补品来
宸翰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的前奏。
宇文皓忙着处理伤口。
青杨单膝跪地,脸色煞白:“主子!属下无能!那贱婢居然敢直接向殿下洒毒粉!属下未能及时……”
萧景宸抬手制止了青杨的自责。
他靠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上,脸色在烛火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比平时沉重急促许多。
“查……查清楚了?”萧景宸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压抑的痛苦。
“是!”青杨声音沉痛,“是坤宁宫安插在昊翔殿多年的暗桩,这些年三殿下夜夜惊梦,全拜她所赐!”
青杨的拳头攥得死紧,眼中是滔天的恨意。
萧景宸闭了闭眼,胸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他那可怜的弟弟!他猛地睁开眼,寒光四射:“她背后的人……”
“她只来得及说……是奉‘坤宁宫那位’之命……便……”青杨的声音低了下去。
坤宁宫!皇后!果然是她!
一股腥甜骤然涌上萧景宸的喉咙,他强行压下。
但体内那股阴寒邪异的气息却如同附骨之蛆,开始疯狂侵蚀他的经脉。
宇文皓声音都颤抖了:“这并非寻常剧毒,更像是一种极其阴损的煞气。”
“主子!”青杨惊骇欲绝,看着萧景宸脸上青气更盛,身体甚至开始微微抽搐。
“去……暖星阁……”萧景宸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
他脑中唯一的念头,竟是那个在星辉塔中将他拖出死境、一眼看穿昊翔殿邪物、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女子——沈星沫!
夜已深沉,暖星阁内一片静谧。
沈星沫正盘膝坐在榻上,尝试引动那微乎其微的天地灵气滋养神魂,却收效甚微。
她烦躁地睁开眼,目光落在枕边那块彻底失去龙气的玉佩上,幽幽叹了口气。
唉,又是肖像大皇子的一天。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极其轻微、却带着急促喘息和压抑痛楚的落地声。
沈星沫眼神一凛,瞬间警惕。
紧接着,窗户被一股巧劲无声地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夜风,踉跄着翻了进来,重重靠在墙壁上才稳住身形。
紫金龙气!——正是萧景宸!
只是此刻的他,全然没了平日的冷峻矜贵。脸色青灰,嘴唇发紫,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鬓角,那双好看的瑞凤眼因剧痛而布满血丝,正死死地盯着沈星沫。
“沈……星沫……”他的声音嘶哑破碎,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沈星沫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不是惊吓,而是……狂喜!
浓郁的、混乱的、但本质醇厚无比的紫金龙气,正随着他体内那股阴邪之气的肆虐而不断逸散出来!
“哎呀呀!”沈星沫几乎是跳下床榻,快步走到萧景宸面前。
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睡意,全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见猎心喜”,
“大殿下!您这是……我来扶您”她的目光贪婪地扫过他周身逸散的、混杂着黑气的紫金之气,仿佛饿狼看到了肥羊。
萧景宸被她这过于“热情”和“兴奋”的眼神看得一阵恶寒,强撑着冷声道:“少废话……中了阴煞……你可……能解?”
“能!当然能!”沈星沫答得斩钉截铁,笑容灿烂得晃眼,
“不就是点阴沟里的臭虫气嘛!包在我身上!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搓了搓手指,笑容变得狡黠又市侩,“大殿下也知道,我这暖星阁穷,出手一次,耗费心神巨大,这酬劳……”
“开价!”萧景宸闭了闭眼,忍着经脉被撕裂般的剧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爽快!”沈星沫一拍手,眼睛亮晶晶的,“第一,处理这次阴煞,五千两!第二,未来一个月,你有空的时候,得多跑几趟暖星阁……”
守在窗口的青杨心里一咯噔,这次大皇子的情况有点严重啊,连沈二小姐都不是一次能完成的,需要多次治疗。
萧景宸感觉心口更堵了!这种时候,这女人还在谈价格,简直是趁火打劫!
“成交!”然而,体内那如同万蚁噬心般的痛苦让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咬牙切齿地应下。
青杨立即从窗口翻入,掏出怀里的银票放桌上。又翻身从窗口出去,外面的一举一动,就都在青杨的掌控中了。
这样的侍卫,武功高,忠心护主,脑瓜还聪明,做事又靠谱。沈星沫想着,哪天和大皇子交易的时候,把青杨要过来也不错。
“合作愉快!”沈星沫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捡到了天大的宝贝。
她把搀扶着他的手,从他的胳膊挪下去,直接按在了他冰冷的手腕上!
一股温润醇和、却又带着奇异吸力的气息瞬间从她指尖涌入萧景宸的体内。
那气息所过之处,他体内的邪气如同遇到了克星,被迅速消融、净化!蚀骨的疼痛,一下子就骤减了。
而沈星沫,则舒服得几乎要喟叹出声!直接的肌肤碰触,让大量精纯的、被初步净化过的龙气如同甘泉般涌入她的神魂!这感觉……太美妙了!
她一边贪婪地吸收着这“救命”兼“大补”的龙气,一边调动所剩不多的灵力,指尖在虚空中快速勾勒出几个玄奥的符文,轻轻点向萧景宸的眉心、心口和丹田。
“净!”
一声轻叱,萧景宸身体猛地一震,一股浓郁的黑气逸散出来,随即被沈星沫指尖带起的无形气流搅散,消弭于空气中。
他脸上那骇人的青灰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剧痛却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沈星沫也适时收回了手,满足地咂咂嘴,感觉神魂都凝实了不少。
她看萧景宸的眼神简直像看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搞定!大殿下感觉如何?有空要多过来坐坐啊,我这售后服务可是童叟无欺,包您满意!”
萧景宸感受着体内重新归于平静、又看看眼前这个一脸“我赚大了”表情的女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默默看了眼桌上那叠青杨放的银票:“五千两,先付清。其他的……容后再议。”
他现在想起这个女人一心想要嫁给二皇子,莫名就很不爽。
“好说好说!”沈星沫笑眯眯地收了银票,还不忘叮嘱,“大殿下回去好好休养,记得我们的约定哦!欢迎常来!”
那语气,活像青楼老鸨送别金主。
萧景宸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回去,黑着脸,几乎是逃也似的从窗口翻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沈星沫掂量着手中厚实的银票,又感受着神魂的充盈,心情大好。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真是……美好的一夜啊。”
第14章 她有扩音符
闻府老太君六十寿诞,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国师府邸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庄重又不失喜庆的氛围。
沈星沫按照约定出现在闻家寿堂,一身鹅黄的衣裙,简单又不失雅致,温暖可人的样子,最适合去祝寿了。
她身边还跟着精心打扮、笑容温婉的沈云曦。
闻淼看到沈云曦就忍不住翻白眼,闻磊也是眉头紧锁,连一向敦厚大气的大公子闻鑫也是面露不愉。
闻家三兄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
一踏入闻府正厅,沈星沫便感受到一道带着审视、防备和不耐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眼望去,只见代表皇家来祝寿的二皇子萧景翊,正坐在上首位置,一身华贵的皇子常服,面容俊朗,神态倨傲。
他身上有丝缕紫气,但混杂着太多的浊气,大师姐看不上。
萧景翊显然已经做好了被沈星沫痴缠的准备,甚至微微侧身,摆出了一副随时准备应付麻烦的姿态。
然而,沈星沫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一掠而过,如同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没有丝毫停留。
她径直随着姚氏走向正在接受众人拜贺的闻老夫人,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眼神清澈平静,带着晚辈应有的恭敬,再无半分往日的痴迷和狂热。
“这位姑娘,端庄有礼,一看就是高门千金,不知道是哪一位?”
“这就是闻老夫人唯一的外孙女,是沈家的嫡小姐。可惜,其亲母走得早……”人群中有一位妇人应该是比较知情的,为边上人解说。
“都说这沈二小姐粗俗无礼,看着不像啊。”
“传言不可尽信啊……”
萧景翊:……
他准备好的冷淡疏离、甚至呵斥的言辞,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这……这不对!这废物怎么没扑上来?
她不是应该像以前一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诉衷肠、讨要承诺吗?
她这无视的态度是什么意思?欲擒故纵?想玩新花样引起本皇子注意?
萧景翊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盯着沈星沫背影的目光充满了狐疑和不悦。
沈云曦将二皇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喜。
果然,二皇子对沈星沫就只有厌恶。无论她以前的痴缠,还是今日的“反常”,二皇子都是厌恶的。这正是她的机会!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沈星沫,趁着周围人声鼎沸,再次开始了她的“谆谆教导”。
“二妹妹,”沈云曦压低声音,语气是恰到好处的焦急和关切,“你看到了吗?二皇子一直在看你!他定是等着你过去呢!”
见沈星沫只是微笑,头都不肯抬一下的窝囊样,沈云曦气不打一出来。
她看看周围人来人往,计上心来。沈云曦说帮她整理一下衣裙,硬是把沈星沫往屏风后面拉。
沈星沫很顺从地被沈云曦拉到了屏风后面。
镂空的雕花屏风上,梅花栩栩如生,重重叠叠。外面的人,只能看到些许影子,并看不真切。
沈云曦很满意找到了这处隐蔽的洗脑场地。
她没有看到的是,沈星沫的指尖,在宽大的衣袖下,极其隐蔽地、飞快地勾勒了一个小小的符文——扩音咒!
那只是大师姐曾经无聊时候创造的一个玄门小术!
下一刻,沈云曦那刻意压低、却带着明显煽动意味的声音,如同被放大了数倍,清晰地、毫无保留地响彻了整个原本有些嘈杂的正厅:
“星沫,你听姐姐的,别害羞!外祖母就在这里,她老人家最疼你了!你过去,就跪在外祖母和二皇子面前,把你们有婚约的事情说出来!让外祖母给你做主!”
“让二皇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一个承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快!别犹豫了!”
沈云曦的语气充满了煽动性,仿佛沈星沫不去就是天大的傻子。
听到沈云曦这番话,沈星沫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她微微侧头,看着沈云曦那张写满“为你好”的虚伪面孔,突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干净又无害:
“大姐姐,这是我外祖母的寿诞,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妥当啊?”
沈云曦以为沈星沫有点心动了,继续加码:“你要是能嫁给二皇子,外祖母也是高兴的,这是好事情啊。这叫双喜临门,是给外祖母最好的寿礼啊。”
“如果外祖母不同意,你就坐在地上哭,今天这么多人在,闻家要体面,她一定会同意的。”
清晰无比!字字入耳!
整个闻府正厅,瞬间死寂!
闻鑫一挥手,两个下人超有眼力劲地搬走了屏风。
所有宾客,包括上首的闻国师、闻老夫人、二皇子萧景瑜,以及姚氏、闻家兄妹,全都惊愕地、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源头——沈云曦!
沈云曦脸上的温婉笑容瞬间凝固,如同面具般寸寸碎裂!
她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她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那些震惊、鄙夷、嘲讽、看戏的目光!
她……她刚才说的话……怎么……怎么可能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不可能!
“不……不是……我……”沈云曦慌了,语无伦次,想要辩解,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她身上。
闻老夫人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沈云曦,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一脸无辜平静的沈星沫,布满皱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她这个外孙女……似乎……真的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这一手……够狠,也够解气!
对付沈云曦这种心思不正的人,就该如此!
闻国师闻玄罡端坐上首,面容古井无波,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二皇子萧景瑜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沈云曦这番话,简直是在把他架在火上烤!哪里有什么婚约,还想逼他当众承诺?
他看向沈云曦的目光,瞬间充满了厌恶和怒火!这个蠢女人!
“沈大小姐!”闻磊年轻气盛,忍不住第一个出声,语气充满了鄙夷,
“我闻家老夫人寿诞,乃阖家团圆、共庆高寿之喜!你在此处撺掇我表妹行此不知廉耻之事,是何居心?当我闻家是什么地方?!”
闻淼也气鼓鼓地帮腔:“就是!你自己想攀高枝,别拉着我表姐丢人!”
沈云曦被闻家兄妹当众斥责,羞愤欲绝,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竟直挺挺地向后晕倒过去!
一场闹剧,以沈云曦的彻底出丑和晕厥收场。
沈星沫仿佛才回过神来,一脸“惊讶”和“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对着闻老夫人怯生生地道:
“外祖母……大姐她……言语确实有失身份……星沫不会听大姐的……”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小白花。
闻老夫人看着沈星沫这“无辜”的样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她伸出干枯瘦削的手,拍了拍沈星沫的手背:“好孩子,别怕。外祖母在呢。”
这丫头,有长进!知道借力打力,还懂得藏拙了。
第15章 一锅鸡肉汤
沈云曦造成的闹剧,以她的晕倒提前退场告终。
寿宴继续进行,轮到小辈献寿礼的环节。
闻淼抽空还叫人把沈云曦的闹剧捋了捋,散布出去。可不能让人乱传,污了闻府的名声。
闻家子孙、各方姻亲,纷纷献上奇珍异宝、名家字画、罕见药材。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引得宾客赞叹。
闻老夫人强撑着精神,微笑着点头,偶尔说声“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老人家精神不济,对那些珍宝并无多大兴趣,甚至有些疲于应付。
她瘦得厉害,眼窝深陷,显然胃口极差,已有许久未曾好好进食。
轮到沈星沫了。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她捧着一个朴实无华、甚至显得有些简陋的食盆走上前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好奇和……隐隐的轻视。
沈星沫无视那些目光,恭敬地跪下,将食盒高高捧起:
“外祖母,星沫无甚珍宝,唯愿外祖母身体康健。亲手熬制了一份老母鸡人参汤,以文火慢炖半日,只求能入外祖母之口,略补元气。祝外祖母福寿安康。”
她的声音清亮,态度诚恳。
“噗嗤……”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低低的议论和嘲笑声在席间蔓延开来。
“老母鸡汤?这也算寿礼?”
“闻家什么山珍海味没有?送这个,也太寒酸了吧?”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
闻淼更是急得直跺脚,觉得沈星沫又犯傻了,这不是把脸送上去给人打吗?
闻鑫暗暗自责,应该早一点问一下这个表妹,如果她没有合适的礼物,自己可以帮她准备。怎么也不能这样失了礼数。
闻老夫人看着跪在面前的沈星沫,又看了看那个朴素的食盆,想到早早撒手人寰的女儿,浑浊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动容。
她这一生,山珍海味早已尝遍,如今病体缠身,最渴望的,反而是最寻常、最熨帖的一口暖食。
她微微抬手:“好孩子,难为你有心。呈上来吧。”
下人连忙接过食盆打开。一股极其纯粹、浓郁、却丝毫不显油腻的鸡汤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香气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直钻人的心脾,勾动着沉寂已久的食欲!
原本精神萎靡、毫无胃口的闻老夫人,在闻到这股香气的瞬间,眼睛竟微微亮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渴望:“这……我尝一尝这汤吧……”
下人连忙盛了一小碗,小心翼翼地奉上。
闻老夫人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送入干涩的口中。
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没有想象中的油腻腥气,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甘醇、清爽、温润!
那久违的食物带来的满足感,让她忍不住又舀了一勺,再一勺……
“好……好汤!”闻老夫人忍不住出声赞叹,脸上甚至泛起了一丝久违的红润,
“落胃舒坦!星沫丫头,你有心了!这是外祖母今日收到……最合心意的寿礼!”
她说着,竟将那一小碗汤都喝了下去!
满座皆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一碗老母鸡汤?竟然让久病厌食的闻老太君胃口大开,赞不绝口?这怎么可能?
闻淼更是瞪大了眼睛,喃喃道:“祖母……祖母这是为了给表姐面子……强撑着喝的吧?”
她不信邪,也顾不得规矩,凑到祖母身边,“祖母,真的那么好喝吗?孙女儿也想尝尝!”
闻老夫人笑着点点头,示意下人再盛一碗给闻淼。
闻淼接过碗,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瞬间,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这汤……太神奇了!
没有一丝禽类的腥臊,没有药材的苦涩,只有纯粹到极致的鲜美和一种让人通体舒泰的温润感!
星沫表姐的厨艺,这么好的吗?
“祖父!您也尝尝!真的……真的不一样!”闻淼激动地对着上首的闻玄罡喊道。
闻玄罡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深邃的目光落在沈星沫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他接过下人递来的另一碗汤,并未立即饮用,而是伸出两指,在碗口上方虚空轻轻一拂,指尖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灵力波动。
闻玄罡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动容!
他缓缓将汤碗送至唇边,喝了一口,细细品味。
随即,他放下碗,目光如电般射向垂首恭立的沈星沫!
“清除咒……”闻玄罡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闻家核心子弟的耳中,
“用的是极高明的清除咒!这汤中所有食材的‘不甘’、‘戾气’、‘杂质’,甚至药材本身的燥性,都被彻底净化了!只留下了最精纯、最温和、最滋养的精华本源!”
闻玄罡的话如同惊雷,在闻家众人心中炸响!
身为闻家人,自小修习玄门功法,清除咒他们自然是知道的。但能将咒力运用到食材净化上,达到如此返璞归真、润物无声境界的,绝非等闲!这需要对灵力有着极其精妙的掌控和对食材本质的深刻理解!
闻玄罡环视了一圈震惊的闻家子弟,沉声道:“将这汤分下去,凡我闻家血脉子弟,无论嫡庶,无论长幼,每人尝一口,细细感悟。”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意,“记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闻家,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莫要被眼前浮华迷了眼,忘了根本!”
下人们立刻照办。
闻家子弟,无论之前对沈星沫是何看法,此刻都怀着复杂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品尝着那看似普通、却内蕴玄机的鸡汤。
每一口下去,都带来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也让他们对那位“废物”的看法,悄然发生着改变。
闻玄罡的目光再次落回沈星沫身上,锐利如鹰隼。
一年前登塔,她未能登上一层,在第八个阶梯就自行放弃的场景历历在目。无论从天赋还是坚毅程度,都平庸无奇。
但今日再看这个外孙女,和昔日已经判若两人。
无论是方才那恰到好处、让沈云曦自取其辱的扩音咒,还是眼前这碗蕴含着高明净化之力的鸡汤……这绝非一个资质平庸、无人教导的闺阁女子能做到的!
五百年前那一场大战,玄门几乎毁于一旦。
此后五百年,玄门昔日荣光已然成为了传说。只有历代国师代代相传,守护着星辉塔,等待圣女再现,重整玄门。
几个月前,闻国师占卦,料定转机已到,令他激动不已。
只可惜,他道法有限,无力再窥探更多。
她背后,定有高人!或者说……她自身,就藏着巨大的秘密!
寿宴尾声,闻玄罡单独留下了沈星沫。
他并未追问清除咒和扩音咒的来源,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星沫,一个月后,星辉塔将举行五年一度的登塔祈福大典。此乃玄门盛事,亦是机缘。你……可愿参加?”
沈星沫心中微动,星辉塔……她的目标所在!那顶层供奉的,是她重获自由的关键!
她抬起头,眼神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懵懂”与恭敬。这就是一个对玄门世界充满好奇又带点怯意的闺阁少女。
“外祖父,星沫……愿意参加。只是……”
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迟疑和不安,“只是星沫自知资质平庸,实在怕……怕丢了闻家和外祖父的脸面。”
第16章 顺便敲竹杠
闻玄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伪装,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他缓缓道:“登塔,看的不仅是天生资质,更是心性与机缘。”
“你今日所展露的‘心意’,无论是应对恶意刁难,还是这一碗蕴含玄机的汤,都甚好。回去好好准备,莫要妄自菲薄。”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和试探,“若在准备过程中,需要什么助力……尽可以和外祖父说。闻家,终究是你的外家。”
“尽可以和外祖父说”——这句话如同天籁!
大师姐心中警铃大作,不对,是机会的号角吹响!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的“懵懂”瞬间化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激”。
“真的吗?外祖父?”沈星沫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就是一个得到长辈承诺的孩子。
她上前一步,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雀跃,
“您……您真是太好了!星沫确实……确实有些东西需要,靠自己恐怕难以寻到,正愁不知如何开口呢!”
闻玄罡见她如此“单纯直接”,心中那点疑虑反而消减了些,微微颔首:“但说无妨。”
沈星沫立刻掰着手指头,一脸“认真思考需要什么”的样子,嘴里报出的东西却让见多识广的闻玄罡都忍不住眉梢微挑:
“星沫想着,登塔祈福是大事,必得要好好修习准备的。”
“所以……所以想要些‘金箔云纹符纸’!”
她看向闻玄罡,眼神带着“这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的小心翼翼,
“听说……听说这种符纸是皇家御赐,蕴含一丝龙脉紫气,承载灵力最佳,画出的符箓威力也最强,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
金箔云纹符纸!闻玄罡心中一动。
此纸以特殊灵植为基,融入微量金箔,再以秘法绘制云纹。确能承载更多灵力,且与皇朝气运隐隐相合,极其珍贵。
他库中也仅存数刀,乃是先帝所赐。
沈星沫不等他回应,又接着道:“还有……画符用的朱砂。普通的朱砂总觉得差了点火候……”
“星沫想要‘千年血玉髓研磨的辰砂’!听说……听说这种朱砂阳气至纯至盛,最能克制邪祟,画出的符箓灵光也最是精纯!”
她眼中充满了向往,仿佛只是向往其传说。
千年血玉髓研磨的辰砂?闻玄罡的眼皮都忍不住跳了一下。
血玉髓本就难得,千年份的更是稀世珍宝,研磨成砂更是损耗巨大,非底蕴深厚的玄门大族不可得。
他库中确实有一小盒,是早年一次大功后陛下所赐,一直珍藏着不舍得用。
沈星沫似乎没注意到外祖父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掰着手指,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
“光有纸和砂还不够呢……画符的笔也很重要。星沫想要一支‘昆仑寒玉髓为杆、天狐颈尖毫为锋’的符笔!”
“听说这样的笔,灵力传导毫无滞涩,能完美呈现符师心意……”
她越说声音越小,仿佛自己也觉得要求太过分了。
昆仑寒玉髓!天狐颈尖毫!闻玄罡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这两样东西,单拎出来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昆仑寒玉髓极寒且蕴含微弱先天灵气,天狐本就罕见,取其颈尖最柔软坚韧的毫毛更是难上加难。
他府中确有一支,乃闻家祖传之物,连他自己都轻易不舍得动用。
最后,沈星沫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补充道:
“还有……还有调墨用的‘无根天水’和研磨朱砂用的‘星纹墨玉钵’!”
“听说无根天水至纯无垢,星纹墨玉能聚拢星辰之力,这样调出的符墨才……才够好……”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偷瞄闻玄罡的脸色,一副生怕被责骂贪心的模样。
无根天水需在特定时辰、特定灵地采集未落地的雨水或露水,蕴含自然灵气。
星纹墨玉则是一种天然带有星辰纹路的墨玉,极其稀有,研磨时能引动微弱星力,使研磨出的朱砂品质更上一层楼。
这两样,闻家库藏里恰好都有。
闻玄罡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怯生生”报出一连串顶级玄门制符材料的外孙女,心中翻江倒海。
这清单……太精准了!精准得可怕!
金箔云纹纸承载龙气,血玉辰砂至阳破邪,玉髓狐毫笔灵力通达,无根天水纯净,星纹墨玉聚星……
这哪里是一个“资质平庸”、对玄门一知半解的闺阁女子能列出来的?
这分明是深谙符箓之道的大师才能精准匹配出的、绘制顶级符箓所需的完美组合!
她是怎么知道闻家库藏里有这些东西的?这些东西的存在,连闻鑫、闻磊都未必清楚!
震惊过后,闻玄罡心中涌起的是更深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玄门至纯血脉将彻底觉醒,圣女再现”的箴言,难道应征到了外嫁女儿所出的外孙女身上?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你要的这些东西……”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
“都非寻常之物。金箔云纹符纸,乃御赐;千年血玉辰砂、昆仑寒玉天狐毫符笔、星纹墨玉钵,更是闻家库藏重宝;无根天水,也需费心收集。”
沈星沫的心微微一沉,难道这老狐狸舍不得?
她正想着要不要“退而求其次”或者“解释”一下自己只是“听说”……
却听闻玄罡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决断:“不过,既然你开口了,又是为了登塔大事,外祖父允了。”
沈星沫眼中瞬间爆发出真实的惊喜光芒!这就成了?
“明日,”闻玄罡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透,“我会让管家亲自将东西送到你暖星阁。星沫……”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深意:“好好准备登塔大典。”
他这句话,既是期许,更是试探。
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有着脱胎换骨般变化的外孙女,在星辉塔上,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玄门至纯血脉,是否真的会觉醒?玄门是否能恢复往日荣光?
沈星沫压下心中的欢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星沫叩谢外祖父厚赐!定不负所望!”
她低垂的眼眸中,闪着欢喜的光芒。
第17章 兄妹齐出手
大师姐得了国师爷的允诺,喜滋滋地回家等宝贝了。
闻磊忙着去召唤他的小兄弟们,自家祖母寿宴上的小插曲,事关闻家的体面,他不能让人乱传。
他哪里知道,他以为的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亲妹子闻淼,早就先他一步做了安排。
闻鑫是长孙,和母亲姚氏一起还陪伴在祖母身边。
“这些年,星沫丫头刁蛮粗俗的坏名声,感情就是这么被传出来的。”闻老夫人瘦削的脸上不见一丝笑容。
姚氏也说:“可怜那个孩子,从小就被这么教唆着长大,难得还能这么乖巧能干,确实不容易,这些年,这孩子受委屈了。”
姚氏一边说,一边给儿子下了指令:“你是星沫的长兄,要想办法多护着妹妹,可别再让别人欺负了去了。”
闻鑫认真的点头应下。
闻鑫不知道的是,他的弟弟妹妹,动作可比他快。
兄妹三人,没有商议,各归各的,做的却是同一件事情。
于是,闻府寿宴上沈云曦那场自导自演的闹剧,迅速扩散至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短短几日,“沈家大小姐国师府逼婚记”便成了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谈资。
暖云阁内死气沉沉了几日,沈云曦恹恹地歪在榻上,茶饭不思,形容憔悴。
王氏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小女儿沈月华在一旁陪着,看着姐姐这副模样,忍不住小声提议:“母亲,姐姐这样闷在屋里也不是办法,人都要闷坏了。不如……咱们出去走走?”
“听说南城新开了家‘雅韵轩’,茶点极好,环境也清幽。换个地方散散心,兴许姐姐心情能好些?”
王氏有些犹豫。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得那么凶,出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但看着大女儿那毫无生气的样子,又怕她真憋出病来。
最终,心疼压过了顾虑,王氏咬了咬牙:“也好!云儿,咱们出去透透气,就找个雅间坐坐,不听那些闲言碎语!”
精心替沈云曦戴上了遮面的帷帽,王氏带着两个女儿,乘着马车来到了南城新开的“雅韵轩”。
这茶楼果然清雅,王氏特意选了三楼临街的僻静雅间,想着能避开人群。
然而,是王氏小看了那兄妹仨的能量,也小看了老百姓们对高门大户里腌臜事的“八卦心”。
雅间内,茶香袅袅,精致的点心摆了一桌,沈云曦却毫无胃口,只恹恹地搅动着面前的茶盏。楼下的喧嚣隔着门板隐隐传来。
突然,一阵极其洪亮、抑扬顿挫的声音穿透了隔板,清晰地钻进雅间:
“啪!”的一声醒木声。
“列位看官!今日咱就说说那‘名动京城’的尚书府千金——沈云曦!国师府寿宴,好一场大戏啊!”
王氏和沈云曦、沈月华脸色骤变。
只听见那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绘声绘色:“……那沈大小姐,平日里端着个才女架子,装得跟朵白莲花似的!结果呢?老太君寿宴上,她撺掇亲妹子沈星沫,‘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二皇子脚下!扯着嗓子喊:‘殿下!您可得负责啊!’哎呦喂,那动静,震得房梁直掉灰!”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臊得当场挺尸!真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丢尽了祖宗十八代的脸面!这就叫——妾室扶正教出来的女儿,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轰!”沈云曦只觉得脑袋里像被重锤砸中,眼前发黑。
她死死攥着手中的丝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帷帽下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王氏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身就要冲出去理论,却被沈月华死死拉住:“母亲!别去!去了更说不清!”
沈月华也吓得小脸煞白,她没想到外面的传言如此不堪。
在雅韵轩如坐针毡地勉强喝了两口茶,实在待不下去,三人匆匆下楼,上了马车。
王氏吩咐车夫:“绕路,走僻静点的巷子回去!”
马车刚驶出雅韵轩后巷,转入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速度慢了下来。
旁边恰好有个点心铺子,老板娘嘹亮的嗓门正和熟客聊天,清晰地飘进了半开的车窗:
“……听说了吗?那个沈家大小姐?呸!什么才女!原来是条毒蛇!自己不敢上,把正室生的妹妹推出去挡刀,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地界儿!国师府!她以为二皇子是街边卖糖人的,说负责就负责?这下好了,脸皮子被扒下来扔地上踩,稀碎!”
“要我说,根儿上就歪!亲娘是个爬床的妾扶了正,能教出什么好货?嫡庶尊卑在她眼里算个屁!”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沈云曦和王氏的心上!沈云曦再也忍不住,伏在王氏怀里,压抑地呜咽起来,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王氏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搂住女儿。
马车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路边有个简陋的酒肆。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闲汉正高声阔论,污言秽语夹杂着酒气随风灌入车厢:
“刚……刚那说书的,说的沈家那事,哈哈!真他娘的搞笑!”一个粗嘎的嗓子嚷道。
“可不咋地!”另一个醉醺醺地接口,“那小娘养的……呃,大小姐!平时装得多清高!原来骨子里这么下贱!还想攀二皇子的高枝?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
“照啥照!就她娘那出身,一个爬床的贱妾扶了正,能养出什么金凤凰?啊呸!这算哪门子嫡出的小姐?我看连咱们巷口豆腐西施家的闺女都不如!”
“哈哈哈!说得好!”
“噗——!”沈云曦再也承受不住这赤裸裸的羞辱,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竟喷了出来,溅湿了帷帽的面纱和胸前的衣襟!她眼前一黑,彻底晕厥过去!
“云儿!我的云儿!”王氏手忙脚乱地抱住女儿软倒的身体,对着吓傻的车夫嘶喊:“快!快回府!找大夫!快啊!”
马车如同丧家之犬,仓皇狼狈地向尚书府奔去。
散心?这趟出行,成了彻底压垮沈云曦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书人一开始是拿了赏钱,还原一下闻府寿宴发生的故事。
后来发现这个故事大家爱听,所以便开始自发地一遍一遍重复。
这里添点油,那里加点醋,故事变得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受欢迎了。
第18章 月下听壁角
外面的故事传得猛,香橙时不时就想找机会出去。
跑个腿啊,买个东西啥的,回来总能绘声绘色地讲上许久,逗得庆嬷嬷哈哈直笑。
对此,大师姐倒没有太在意,故事再怎么有意思,传一阵就会被新的八卦代替。不过只要香橙和庆嬷嬷开心,她也没有多管,忙着捣鼓闻国师派人送来的宝贝们。
听到这些故事,青杨也是开心的,是关沈二小姐,当然要说给大皇子听。
“主子,外面都传开了,沈大小姐让沈二小姐在寿堂上跪求,让二皇子承诺婚约……”
“住嘴,滚出去!”萧景宸黑着脸爆喝。
青杨吓了一大跳,大皇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生气了?
但是他不敢问,默默地退出房间,隔着门莫名其妙地陪伴着大皇子。
是夜,月明星稀。
暖星阁的窗户再次被无声推开,萧景宸熟门熟路地翻了进来。
他今日换了一身深色常服,脸色沉沉,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霾。
沈星沫正倚在灯下研究闻玄罡给的顶级材料,对他的到来依然无条件欢迎之至:
“大殿下,您来啦。我们要不要商量一下,您的诊金按次收,五百两每次,特殊服务另算,怎么样?”
她放下手中的笔,习惯性地搓了搓手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行走的“大补丸”。
萧景宸没接她关于诊金的话茬。
他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倒了杯冷茶,一口饮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听说,闻府寿宴上很热闹?沈家姐妹为了我那好二弟,当众演了一出好戏?”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沈星沫脸上,试图从她平静的表情中找出端倪。
按照青杨的说法,坊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被蛊惑也罢,被致使也罢,终究是沈二为了二皇子,又闹笑话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就莫名地堵得慌,连带着看沈星沫都觉得不顺眼了。
沈星沫挑了挑眉,觉得这大皇子今晚有点莫名其妙,语气也冲:
“大殿下消息倒是灵通。热闹是挺热闹,不过主角是我那好大姐,唱独角戏把自己唱晕了,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萧景宸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目光扫过桌上随意放着的那块原本属于他自己的玉佩,心情更不好了。
想起她死死捂着皇家婚约信物谁都不肯说的传闻,再对比她对自己玉佩的态度,心中那股无名火更盛。
他状似无意地指了指桌上,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和试探:
“说起来,本宫的玉佩……沈二小姐把玩了几天就嫌弃了?若嫌弃了,不如还给我?”
他将玉佩拿起来抓在手中,眼睛紧紧盯着沈星沫。
沈星沫看了一眼那玉佩。确实,里面被她薅得一干二净的龙气还没恢复,此刻黯淡无光,对她而言就是一块普通的玉。
她浑不在意道:“可以啊,物归原主。殿下贴身戴了那么多年,想必有感情了,还给您好了。”
她这态度,简直比“弃如敝履”更让萧景宸心塞!
他捏着失而复得却又显得无比碍眼的玉佩,脸色更沉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庆嬷嬷小心翼翼的声音:
“小姐,您新做的那件秋香色外衫的袖口,老奴想绣点花样,您看是用‘岁寒三友’的松竹梅雅致些,还是用‘蝶恋花’的纹样更活泼些?”
沈星沫扬声回道:“嬷嬷看着办就好,您的手艺我信得过。”
她语气温和,与方才和萧景宸说话时判若两人。
萧景宸听着她温言细语地和嬷嬷说话,再对比她对自己那副“公事公办”、“用完就扔”的凉薄态度,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却又无处发泄。
他捏紧玉佩,恨恨地瞪了沈星沫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翻窗而出,动作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憋屈和怒气。
沈星沫:“……”
这么急干嘛,她今日份的龙气还没有薅够啊!
她看着还在晃动的窗棂,有点莫名其妙。这大补丸今天吃错药了?脾气这么大?
算了,大师姐心胸宽广,不跟“药引子”一般见识。
萧景宸很不喜欢这种陌生的,自己无法掌控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是病了。
几个纵身,明明已经离开了沈府,不知道怎的,他又转身向沈府跃去。
可怜的青杨,只好紧跟着掉头,跟着大皇子回沈府。
进了院子,也不进屋,就这样在窗外立着。
这是要干嘛啊?青杨觉得大皇子的行为太令人费解了,但是他一句话都不敢问啊。
暖星阁的屋内安静得很,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沈星沫拿着闻玄罡给的昆仑寒玉天狐毫符笔把玩着,心思却飘到了“皇家信物”上。
她仔细搜罗过原主沈星沫的所有记忆碎片,确实没有任何关于所谓“定亲信物”的具体信息,只有一种模糊的、被反复灌输的“她属于二皇子”的执念。
“嬷嬷,”沈星沫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您进来坐坐吧,陪我说说话。”
庆嬷嬷应声进来,手里还拿着那件秋香色的外衫和针线笸箩。
她坐在沈星沫下首的小凳子上,就着油灯的灯光,熟练地穿针引线,一边缝着袖口,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旧事。
“……小姐啊,您别听外面那些人瞎传。什么婚约信物……”庆嬷嬷叹了口气,针线穿梭不停,“那都是……都是庄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呐。”
“哦?”沈星沫来了兴趣,放下符笔,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您母亲,和先皇后庄娘娘,那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比亲姐妹还亲。”
庆嬷嬷眼中流露出回忆的温暖,“您母亲怀着您的时候,庄皇后娘娘的大皇子,已经三岁了。当年的贵妃娘娘,也就是现在的皇后,也已经有了一位两岁的二皇子。”
“有一次在宫里赏花,皇后娘娘就笑着说:‘盈盈,若你生个女儿,咱们就结个娃娃亲,亲上加亲!’您母亲也笑着应了。这……就是那所谓的‘婚约’了,不过是一句闺阁好友间的玩笑话罢了。”
沈星沫恍然,原来如此!难怪找不到实物。
“后来,您母亲生您的时候……遭了难,撒手人寰。”
庆嬷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哽咽,“皇后娘娘悲痛万分。她看着襁褓里的您,又看着沈府里那不安分的王氏,生怕您没了亲娘护着,会被磋磨死。”
“所以,她才在人前,多次提起当初那句玩笑话,说您和皇子有婚约。她是想用皇家的名头,护着您平安长大啊!”
“皇后娘娘是真心疼您,她不急着把这事定死,是觉得自己是皇后,总能护得住您,想着等您长大了,看看缘分再说。”
“若您真和哪位皇子投缘,那是美事一桩;若不成,有她这层关系在,也能给您找个好人家。谁曾想……”
庆嬷嬷的声音充满了悲愤和无奈,“天有不测风云!庄娘娘在出宫去护国寺为三皇子祈福的路上……遇刺了!听说……听说她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了还在襁褓中的三皇子……娘娘她……薨了!”
“可怜那三皇子……”庆嬷嬷抹了把泪,“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在那场刺杀里受了天大的惊吓,魂儿都吓丢了,回来后就一直痴痴傻傻的,再也没好过……可怜了娘娘一片慈母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缝着衣服,眼泪无声地滴落在衣料上。
窗外,屋檐的阴影下,萧景宸和青杨如同两尊沉默的石像,静静地立在那里。
母后遇刺身亡的惨烈画面,弟弟景昊痴傻的模样,以及这些年来他们兄弟在宫中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的日子……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青杨感受到身边主子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悲伤和刻骨的恨意,只能默默地陪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第19章 说书人天赋
屋内,庆嬷嬷平复了一下情绪,苦口婆心地劝道:
“小姐,您别再把心思放在那二皇子身上了。且不说那婚约本就是皇后娘娘为护您才提起的一句玩笑,就算真有……二皇子那人,老奴瞧着,心思深沉,绝非良配!您可千万别犯糊涂!”
沈星沫看着庆嬷嬷担忧的脸,心中微暖。
她展颜一笑,语气轻松而笃定:“嬷嬷放心。您还挺有眼光的。那个萧景翊确实不怎么样,他完全配不上你家小姐我。”这话说得直白又傲气。
“噗嗤……”庆嬷嬷被她逗笑了,脸上的愁容也散去了些,“小姐能这么想,老奴就放心了!”
窗外,沉浸在悲伤愤怒中的萧景宸,听到沈星沫那句“萧景翊完全配不上你家小姐我”和庆嬷嬷的笑声,紧绷的嘴角竟也不由自主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翘了一下。
但随即,他的手又碰到了袖中那块冰冷的玉佩,那点微不可查的笑意瞬间消失,心头再次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烦闷占据。
回到宸翰殿,萧景宸饥肠辘辘。
饭菜刚摆上桌,宇文皓就到了。仗着少年神医的名头,他以三皇子专属太医的身份,日夜在皇子府里值(厮)守(混)。
宇文皓一边吃,一边趣味盎然地讲起了闻家寿宴的闹剧。
青杨不断用眼神向宇文皓示意,可别讲这个事情啦,大皇子不爱听这个,会生气。
无奈宇文皓讲得兴起,压根没有看见青杨的挤眉弄眼。
“这么说,出丑的是沈大,沈二没有对萧景翊献媚?”萧景宸问到。
青杨惊讶了,凭什么自己说的时候才开了个头,就被大皇子怒喝,而宇文公子说的同样的故事,大皇子不仅没有发火,还饶有兴趣地提问了。
宇文皓拍着胸脯道:“虽然现在坊间版本多,但是都大差不差。但我这个版本,绝对是最真实的现场还原版,你们想想,闻磊和我可是铁哥们,我这个是第一手的原材料。”
“下次我们喝酒的时候,我叫上闻磊,具体细节后后续,可以让现场目击者来讲。”
宇文皓提出这样的建议,青杨以为会被大皇子否决。毕竟,大皇子近身的,永远就那么几个人,陌生人,很难靠近大皇子。
“好的,你下次记得带上闻磊。”萧景宸一口应道。
青杨这下都整不会了,大皇子怎么像换了一个人,这还是他的主子吗?
宇文皓一激动,说完了寿宴闹剧的始末,又开始说此事已经像一股风,刮进了各府的后宅深院。
“那些与继室、宠妾斗了大半辈子的正房夫人们,如同得了最趁手的兵刃。”
宇文皓讲得绘声绘色,就像打开了各府后宅的精彩画卷。
话说那吏部侍郎府邸:
侍郎夫人放下茶盏,目光似无意地扫过一旁新得宠、娇艳欲滴的柳姨娘,慢悠悠对夫君道:
“老爷,昨儿个听了件稀罕事。沈尚书家那位大小姐,瞧着端庄吧?在闻府寿宴上,竟教唆亲妹妹去跪求二皇子负责!结果闹得人仰马翻,自个儿羞晕过去。”
“唉……这妾室扶正教养出来的女儿,心思就是歪,规矩体统全然不顾。老爷,咱们府上虽无扶正的,但新进的妹妹,规矩上也得多提点,万不可学了沈家,乱了纲常,损了老爷清誉。”
侍郎大人脸上的笑容淡了,看向柳姨娘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
还有那威武将军府:
将军夫人端坐主位,眼神凌厉如刀,扫过下首请安的莺莺燕燕和一众庶女:“都给我听真了!沈家大小姐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心术不正,妄图攀龙附凤,便是此等下场!”
“女子立世,当知廉耻,守本分!别仗着有几分颜色,学些狐媚手段就妄想翻天!嫡庶有别,尊卑有序,这是铁打的规矩!”
“谁要是敢学那沈云曦,在本夫人眼皮子底下耍弄那些腌臜心思,休怪我军法家规无情!”
一席话掷地有声,几个心思活络的妾室和庶女顿时噤若寒蝉,脸色发白。
再看那贵妇小聚的暖阁里,话题自然也绕不开。“沈家那丫头,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可不是?‘沈家大小姐’这名号,如今跟‘扶正庶女教坏嫡女’划等号了!哪个体面人家还敢要?娶回去搅家精吗?”
“沈尚书这官声……怕是要受大牵连。治家不严,何以治事?”
一时间,“沈家大小姐”成了贵妇圈中反面教材的活标本,沈云曦苦心经营多年的“才女”、“端庄”形象,在唾沫星子里轰然倒塌。
宇文皓边吃边,仿佛他就是从各个府邸和暖阁里亲眼看到的。
萧景皓静静地听着,神色莫名。
青杨看宇文皓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宇文公子要是不学医,他必然是一个超有天赋的说书人啊。
就在吃瓜群们们狂欢的时候,当事人真的是凄苦不已。
沈云曦蜷缩在暖云阁,门窗紧闭,也隔绝不了那无孔不入的嘲笑声。
她发髻散乱,脸上泪水混着脂粉糊成一片,眼神里是歇斯底里的怨毒。
“废物!一群废物!”她对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柑桔尖声咆哮,“让你们盯着外面的风,怎么就让那些贱民传成这样了?她们凭什么这么编排我?”
柑桔抖如筛糠,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王氏闻讯赶来,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心如刀绞。
她一把搂住哭得几乎断气的沈云曦,嘴里恶毒地咒骂:“都是沈星沫那个下贱胚子!天生的扫把星!克死了亲娘又来祸害我的儿!”
“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引你入套!我的云儿啊,你放心,娘发誓,定要让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给你出了这口恶气!”
对沈青山而言,这几日的朝堂堪比修罗场。同僚们或明或暗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吏部衙门的回廊上,“偶遇”的同僚甲抱拳笑道:“沈大人,早啊!哎,听闻府上千金……咳咳,性情中人,勇气可嘉!佩服,佩服!”那话语里的戏谑几乎要溢出来。
宫门外等候上朝的间隙,同僚乙状似关切地凑近:“沈兄,国师府寿宴听说极是热闹?可惜未能亲临,只听说……出了点小风波?令爱千金可还安好?需不需要请个太医瞧瞧?”眼底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
就连下属前来禀报公务,眼神也带着躲闪,语气小心翼翼,仿佛他这位顶头上司是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第20章 亡母的嫁妆
给沈青山最致命的一击的,是他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陈大人。
下朝后,陈尚书特意将心神不宁的沈青山留了下来。
值房内,清茶袅袅,陈尚书摒退左右,室内只剩下两人。
陈尚书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语气平缓,却字字重若千钧:“青山啊,坐。”
待沈青山如坐针毡地坐下,他才抬眼,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开口:“你我同僚多年,有些话,老夫不得不说了。为官之道,首重什么?是官声!是体统!”
“内宅不宁,则外事难安,此乃古之明训。沈家……近日风波,甚嚣尘上,已非寻常家事。连御史台那边,老夫都隐约听到些风声了。”
沈青山额角瞬间渗出冷汗,慌忙起身拱手:“下官治家无方,连累大人清听,实在……”
“连累与否,暂且不提。”陈尚书抬手打断,目光沉凝,
“老夫是替你可惜!你正值壮年,才干亦有,仕途本可再进一步。然则,”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加重,“苛待嫡女,纵容继室庶女欺凌正室所出!这等名声若是坐实,扣在头上……”
他顿了顿,看着沈青山瞬间惨白的脸,一字一顿,“圣上以孝治天下,以仁德为要。一个连家宅后院都管束不住、连嫡亲骨肉都容不下的人,如何能让圣上信你忠于职守、善待黎民?如何能让同僚敬服?如何……还能在这朝堂之上立足?”
“青山,”陈尚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对那闻氏留下的孩子,拿出点诚意来!多些体恤,多些善待!莫要再让外人看笑话,寒了人心,也……彻底毁了你的官声根基!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这番话,如同数九寒天的一桶冰水,从沈青山头顶直灌而下。
他浑浑噩噩地走出值房,只觉得同僚们投来的每一道目光都充满了鄙夷和嘲讽。
沈青山踏进沈府大门的瞬间,心中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甚至等不及回自己的书房,裹挟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径直冲向了王氏居住的“锦荣院”!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沈青山狠狠一脚踹开!
“王氏!你给我滚出来!”
沈青山目眦欲裂,指着闻声从内室惊慌奔出的王氏,一掌重重拍在楠木桌案上,震得杯盏叮当乱跳。
“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女儿!蠢货!天字第一号的蠢货!现在整个京城都在戳我沈青山的脊梁骨!看我沈家的笑话!我半生清誉,兢兢业业,全毁在你们这对蠢货母女手里了!”
王氏从未见过夫君如此暴怒失态,那狰狞的面目吓得她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她强撑着哭嚎:“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云曦……云曦她是被沈星沫那个小贱人算计了!那丫头现在邪门得很,在闻家设了套……”
“算计?!”沈青山怒极反笑,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刻骨的讥讽。
“就算是被算计!那也是她自己心思歹毒!给了别人下套的机会!在那种场合,撺掇亲妹妹去跪求皇子负责?她脖子上顶的是夜壶吗?还有你!”
他猛地转向王氏,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剜向她,“你是怎么当的这个家?星沫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针孔!头伤!瘦得跟个鬼似的!”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我沈府苛待嫡女!说我沈青山纵容你这毒妇虐待前妻之女!连陈大人都亲自提点我了!你告诉我!你让我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放?!你告诉我!往哪里放?”
极致的愤怒和恐惧冲垮了理智,沈青山一把抓起手边那个价值不菲的青瓷茶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向王氏脚边的地面!
“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中瓷片四散飞溅,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泼溅开来,瞬间濡湿了王氏华贵的裙摆。
已经在沈青山身边几十年的王氏已经熟知了拿捏这个男人的办法,于是她不再辩解,只是一味地掩面哭泣。
她知道,沈青山把火气都发完了,才好说话。
果然,沈青山骂了一会,砸完了那套茶具后,气促的喘息声慢慢平复下来。
王氏赶紧抓住机会,用手绢半掩着脸哭哭啼啼地辩解:“老爷息怒!云曦真的是被那死丫头算计了啊!您是没看到,那丫头现在邪门得很!至于那些伤……都是底下刁奴所为,妾身已经严查处罚过了……”
她见沈青山怒气稍缓,赶紧岔开话题上眼药,“老爷,您说星沫这丫头也是,闻家老太太六十整寿,多大的场面?她倒好,自己做了一碗老母鸡汤就端去了!”
“这不是存心让沈家、让您丢脸吗?闻家那些珍宝,哪一件不比她那破汤强?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沈星沫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更显得身形单薄。
听到王氏的话,她并未动怒,反而平静地走进来,对着沈青山福了福身:
“父亲息怒。母亲说得对,是女儿考虑不周,丢了沈家的颜面。”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认命”:
“女儿确实穷酸,身无长物。我亡母的嫁妆……这些年也一直是母亲(指王氏)代为保管打理,女儿连里面有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拿出像样的东西去给外祖母贺寿了。”
“一碗鸡汤,已是女儿能拿出的全部心意。”
“嫁妆”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让王氏心头警铃大作!
沈星沫仿佛没看到王氏骤变的脸色,继续用那温顺无害的语气说道:
“女儿想着,过些日子就要及笄了,也该学着打理自己的东西了。母亲这些年辛苦替我管着,想必账目清晰,物件齐全。”
“不如……就趁着及笄前,让女儿学着接手,也好……免得日后出嫁时手忙脚乱,再被人笑话沈家女儿不懂持家,连自己母亲的嫁妆都管不好。”
她顿了顿,看向沈青山,眼神带着一丝“天真”地询问:“父亲,您说……女儿该不该去跟外祖父和舅舅解释一下?”
“就说……母亲实在是太心疼女儿了,怕女儿年纪小不懂事,才一定要替女儿掌管这嫁妆的?免得闻家误会了母亲和沈府?”
“不行!”王氏失声尖叫!
解释?去跟闻家解释?那不就等于告诉闻玄罡她王氏霸占着前夫人的嫁妆不还吗?闻家正愁没借口找茬呢!
好个沈星沫!字字句句都在给她挖坑!
第21章 玉佩又送出
沈青山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沈星沫这番话,看似温顺认错,实则句句诛心!
先是点出她穷是因为嫁妆被王氏把持,再暗示王氏可能“账目不清”、“物件不齐”,最后竟然要去找闻家“解释”!
这要是传出去,他沈青山苛待亡妻之女、纵容继室侵占嫡女嫁妆的名声就彻底坐实了!比沈云曦闹的笑话更致命!
“够了!”沈青山猛地一拍桌子。
他指着王氏,直接命令:“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三日之内!把闻氏当年的嫁妆单子、所有铺面田庄的地契、库房钥匙、账本,统统给我整理清楚,原封不动地交还给星沫!一件都不许少!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为了他那岌岌可危的官声和面子,这块到王氏嘴里的肥肉,必须吐出来!
沈星沫淡定地补刀:“母亲有不清楚的地方,也可以询问一下庆嬷嬷,她那里有所有嫁妆的清单。”
王氏如遭雷击,脸色灰败,看着沈星沫那平静无波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丫头……好毒的心计!只怪当年胆子不够大,如今养虎为患了。
沈月华怯生生地问王氏:“真的要把所有东西给二姐姐吗?”
王氏恨恨道:“想得美。”
她想了想,对小女儿叮嘱道:“月儿乖,这两天你陪着大姐姐,我回娘家一趟。”
王氏的父亲,虽然只是书院的一个管事,对子女的期待,向来是不低的。
兄弟姊妹几个,都是在书院长大的。如今两个兄弟一个为官,一个经商,还有一个妹妹,也嫁了官宦人家。
特别是经商的二哥王广斌,闻氏留下的大半嫁妆,都是由王广斌在经营打理。
王氏简单收拾了一个包袱,急冲冲地出门回娘家商议去了。
庆嬷嬷反复看着这些嫁妆单子,情绪复杂。
她高兴小姐真的出息了,居然有办法让嫁妆都回来。
她也担心,王氏歹毒有心机,已经吃进她嘴里地肥肉,如何肯轻易地吐出来?
沈星沫很淡定,她安抚庆嬷嬷:“别担心,有我呢,该回来的,都会回来。”
还有一个淡定不了的人,是大皇子萧景宸。
那块被沈星沫“抛弃”的玉佩仿佛成了萧景宸的心魔。它静静地躺在他的袖袋里,他总是不自觉地伸手进去摩挲着,感受着那熟悉玉质和……令人沮丧的感觉。
心烦意乱,做什么都不得劲。
终于,在这个更深露重的夜晚,萧景宸又一次熟门熟路地翻进了暖星阁的窗户。
沈星沫正伏在案前,极其专注地运笔。
案上铺着的,赫然是那金箔云纹符纸!她手中握着昆仑寒玉天狐毫符笔,蘸着以千年血玉辰砂在星纹墨玉钵中精心研磨、又以无根天水调和出的朱砂墨。整个暖星阁都弥漫着一股精纯而内敛的灵力波动。
萧景宸的闯入并未让她停笔,她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语气带着熟稔的喜悦:“你怎么又来了?”
不怪大师姐一点不矜持,内心里如此欢迎外男夜半摸进闺房。——大补丸自动上门,岂有不喜之理?
萧景宸看着眼前这堪称奢华的制符场面,全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传言沈二和闻家不亲,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看看这些东西,就知道闻国师对这个外孙女是下了血本的。
他眼神微眯,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有些囧于自己夜闯香闺的行为,但嘴上却不肯认怂,瓮声瓮气地找了个借口:
“你欠我的符箓还没有给我,怕你贵人多忘事,特来提醒。”
他故意强调了“欠”字。
沈星沫正好落下最后一笔,一道内敛的金光瞬间没入符纸之中,一张品相极佳的安魂符完成了。
萧景宸是知道她的本事的,但是如此轻松地落笔,也能制出这等金光的符箓,还是令他又高看了她一眼。
闻国师把这些好东西给了她,倒也不算是糟蹋。
她这才抬起头,漂亮的眼睛在灯光下扑闪扑闪,带着一丝狡黠:
“安魂符?你要这东西,不就是为了保三皇子安睡吗?昊翔殿的东西我都给你解决了,还要这符做什么?多此一举。”
萧景宸被说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强词夺理道:“当日交易,我只说要安魂符,可没说过符的用途。那些都是你的猜测!”
“再者,你解决了昊翔殿的麻烦,我也付了你一千两银子,银货两讫。但这符,是当日说好去四楼取的,你还没给!”
沈星沫一噎。确实,当初是说“取”符,不是自己画。
但让她现在为了张符跑去闯四楼禁制?她才不干!
“强词夺理!”她没好气地把那张灵气盎然的符箓往桌上一拍,“不要算了!反正根源已除,这符对你也没大用。”
萧景宸看着那张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灵光的符箓,又看看沈星沫气鼓鼓的脸,心头那股莫名的烦闷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
他忽然放缓了语气,带着点诱哄的意味:“那……这张符,你卖不卖?开个价。”
“不卖!”沈星沫负气扭过头。
“五千两。”萧景宸干脆利落地报了个数。
沈星沫:“……”
她心动了!五千两!这败家皇子!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目光不经意扫过萧景宸的腰间——那块被她“抛弃”的玉佩,不知何时又被他挂在了腰间。
在那温润的玉质深处,一丝丝、一缕缕醇厚而熟悉的紫金龙气,正在缓缓流转、凝聚!
显然是这几天被萧景宸贴身佩戴,时不时摩挲,以其自身龙气温养,重新焕发了生机!
大师姐的眼睛瞬间亮了!像饿狼看到了肥美的羔羊!
她立刻转头,指着萧景宸腰间的玉佩,斩钉截铁地开出条件:“五千两,再加你腰间那块玉佩!符箓就给你!”
萧景宸顺着她的手指低头,看到那块玉佩,心头先是一跳,随即竟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愉悦。
她又想要回去了?她果然还是在意这玉佩?或者说……在意送玉佩的人?
“成交!”萧景宸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解下玉佩。
连同五千两银票,一起拍在了桌上。
动作干脆利落,仿佛生怕她反悔。
这败家皇子,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
沈星沫一把抓过玉佩和银票,感受着玉佩中重新滋生的龙气,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灿烂无比的笑容。
她将那张安魂符爽快地塞进萧景宸手里:“喏,拿好!货银两讫!”
当然,大师姐也没有忘记了趁机薅一大把龙气,这么好的机会,不薅白不薅。
指尖相触的悸动,令大皇子的耳尖泛起了可疑的绯红。
但是大师姐可以发誓,她真的只是想薅龙气,可没有调戏他的故意。
萧景宸捏着那张价值五千两加玉佩的符箓,看着沈星沫喜滋滋地把他的玉佩揣进怀里。
他心中那持续多日的烦闷和阴霾,竟奇迹般地一扫而空,嘴角也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虽然这交易怎么看都是他亏大了,但……心情就是莫名地好了起来。
暖星阁内,烛火摇曳。
一个手舞足蹈地在虚空里乱抓,一个含笑地看着她顽童一般的可爱闹腾,气氛竟诡异的和谐。
第22章 宸翰殿詹事
王氏急冲冲去娘家的消息传进了暖心阁。
沈星沫毫不在意,她指尖把玩着龙气盎然的玉佩,嘴角噙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庆嬷嬷则在一旁,对着那份厚厚的嫁妆单子,忧心忡忡。
“小姐,王氏在府中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她那二哥王广斌更是个八面玲珑、手段圆滑的商人。”
“夫人的嫁妆,这些年大半都在他手里经营盘剥,油水早不知被他榨去了多少。如今老爷虽发了话,可三天……他们岂会甘心原封不动吐出来?必定会做手脚的!”
庆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满是焦虑。
沈星沫将玉佩收入怀中,抬眸,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平静:
“嬷嬷放心。他们要耍花招,正好。就怕他们老老实实,倒让我少了收拾他们的由头。”
她顿了顿,指尖在嫁妆单子上轻轻一点:“单子上有的,自然要拿回来。单子上没有的……这些年商铺田产所得,也该算清楚。王氏想回娘家搬救兵?正好,一锅端了省事。”
庆嬷嬷看着自家小姐那副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心头稍安,但疑虑仍在:
“小姐打算如何做?那王广斌在京城商界也算有些名头,人脉颇广,怕是不好对付。”
庆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提点道:“小姐要不要差人去一趟国师府?”
“不用,还是让外祖父外祖母少操心吧。”
沈星沫轻笑一声,带着玄门大师姐俯瞰凡尘的睥睨,“在绝对的实力和……‘靠山’面前,人脉不过是层窗户纸。嬷嬷只需帮我盯紧府里的动静,特别是锦荣院和王氏带出去的人。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她口中的“靠山”,此刻正心情颇佳地走在回宸翰殿的路上。
萧景宸摩挲着袖中那张灵气内蕴的安魂符,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触碰到她指尖时的微凉与悸动。
那块玉佩……又回到了她身边,是她主动要回去的。
这个认知让他莫名的愉悦,连带着看这深沉夜色都顺眼了几分。
“青杨。”他忽然开口。
“属下在!”青杨立刻应声。
“明日,让青榆去查查沈府王氏的娘家,特别是她那个经商的二哥王广斌。这些年,沈府前夫人闻氏的嫁妆产业,经了谁的手,账目如何,给我查个底掉。要快,要细。”萧景宸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青杨心中一凛,立刻领命:“是!主子!”他敏锐地感觉到,主子对沈二小姐的事,是越来越上心了。
这查账的架势,分明是要给沈二小姐撑腰到底啊!
与此同时,王府院内,王氏对着匆匆赶来的二哥王广斌,哭得肝肠寸断。
她将沈青山的暴怒、沈星沫的“阴险”、以及闻氏嫁妆必须全数归还的死命令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王广斌年约四十,身材微胖,面皮白净,一双细长的眼睛里精光闪烁。
他听完妹妹的哭诉,捋了捋修剪整齐的短须,脸上并无太多惊慌,反而露出一丝算计。
“妹妹莫慌。”王广斌的声音带着商贾特有的圆滑。
“沈尚书是被逼急了,怕丢官帽才下的死命令。三天?哼,闻氏的嫁妆产业盘根错节,铺面、田庄、库里的物件,哪一样是三天能理得清的?”
他凑近王氏,压低声音:“账目嘛,自然是‘清晰’的。至于东西……这些年经营有盈有亏,折损一些,替换一些,也是常理。”
“库房里那些笨重不好搬动的家具摆设、成色一般的衣料首饰,先给她凑个数。真正值钱的田产地契、珍玩古董、还有这些年铺子里的红利……我们得抓紧时间转移。”
王氏眼睛一亮:“二哥的意思是……做两本账?明面上应付过去?”
王广斌眼中精光更盛,“沈星沫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账目?就算她身边有那个老虔婆帮忙,一时半刻也看不出大纰漏。”
“到时候把东西和账目‘交’到她手里,签了字画了押,以后再有差池,那就是她自己保管不善、经营无方!与我们何干?”
王氏闻言大喜,连连点头:“还是二哥有办法!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动作要快,要隐秘。”王广斌叮嘱道:
“特别是城东那几间最赚钱的绸缎庄和南郊那几百亩上好的水田,地契一定要先拿到手,转到可靠的人名下。还有库房里那几箱前朝的古董和御赐的珠宝……挑几件不起眼的应付,好的连夜运走!”
夜色中,沈府和王家暗流汹涌,一场围绕着巨额嫁妆的博弈,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稳坐暖星阁的沈星沫,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灵光,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觉,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王氏连夜赶回了沈府。
翌日清晨,王氏指挥着心腹丫鬟和管事,装模作样地开始“整理”闻氏的嫁妆。
一箱箱半旧不新的家具、布匹被抬出来堆在院子里,账房先生也煞有介事地抱着厚厚的账本进出锦荣院,一副忙碌景象。
暖星阁却异常平静。
沈星沫用完早膳,便吩咐香橙:
“去,请府医来一趟,就说我昨日受了点惊吓,心口有些闷。”
香橙一愣:“小姐,您哪里不舒服?”
她看着沈星沫红润的脸色,实在不像有事。
沈星沫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让你去就去,话那么多做什么?顺便……把动静闹大点。”
香橙似懂非懂,但小姐的命令她坚决执行。
很快,二小姐“病了”,要请府医的消息就传遍了沈府。
庆嬷嬷忧心忡忡地守在床边,配合着演戏。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锦荣院。
王氏听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病了?算你识相,知道这时候装病躲清静!正好,省得来碍眼!”
她更放心地加快了自己的“布置”。
临近午时,暖星阁迎来了意想不到的访客——青杨。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藏青色文士长衫、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算盘珠子的中年男子。
男子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气质沉静,步履无声。
“二小姐,大殿下听闻您身子不适,甚是挂念。”
青杨的声音洪亮,确保院子里的人都听得见,
“特命属下带了宫中上好的养心丸,并请了位先生来给您瞧瞧。”
他侧身介绍那位文士:“这位是宸翰殿的詹事,秦先生。殿下说,秦先生于岐黄之术和……账目经济之道,都颇有心得,或可为二小姐分忧。”
第23章 想要挖墙脚
秦先生上前一步,对着沈星沫躬身行礼,姿态恭敬中有一股不容忽视的精明。
“下官秦明,奉大殿下之命,特来为二小姐请脉,并听候差遣。”
他的目光扫过屋内,尤其在庆嬷嬷手边那叠嫁妆单子上停留了一瞬。
沈星沫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萧景宸这“撑腰服务”,倒是贴心又及时。
她“虚弱”地靠在引枕上,轻声道:“有劳秦先生了。我并无大碍,只是想着母亲留下的嫁妆即将清点交接,千头万绪,一时心绪不宁罢了。”
秦明心领神会,立刻道:“二小姐孝心可嘉,忧思过度乃人之常情。下官略通药理,可为小姐开些宁神静气的方子。”
“至于嫁妆清点交接这等繁琐庶务……”他话锋一转,语气平淡,
“下官在宸翰殿,常为大殿下打理产业账目。若二小姐不弃,下官愿效犬马之劳。定将闻夫人嫁妆之来龙去脉、一应账目物件,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话如同惊雷,在暖星阁内外炸响!
躲在院门外偷听动静的王氏心腹,脸色瞬间惨白,连滚爬爬地跑回去报信了。
沈星沫“感激”地看着秦明:“这……这如何使得?秦先生是殿下身边得力之人,星沫岂敢劳动……”
“二小姐言重了。”秦明态度恭谨,“大殿下有令,沈二小姐之事,便是宸翰殿之事。”
“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亦不负二小姐之信任。”
庆嬷嬷激动得手都有些抖。宸翰殿的詹事!这可是正儿八经有品级的属官。
由他来查账清点,什么魑魅魍魉能躲得过?小姐这靠山,太硬了!
“既如此……”沈星沫“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那就有劳秦先生了。香橙,去把母亲嫁妆的所有清单誊本,交给秦先生。庆嬷嬷,你熟悉旧事,全力配合秦先生。”
“是!小姐!”香橙和庆嬷嬷响亮应道,底气十足。
秦明接过厚厚一叠清单,只略略翻看几页,眉头便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但眼神中的锐利却更甚。
他对着沈星沫拱手:“二小姐安心休养,下官这就开始着手。三日之期,必给二小姐一个满意的交代。”
很快,秦明便在暖星阁辟出一间静室,临时充当了“账房”。
他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神情专注,手指翻飞,对着账册和清单,时而凝神思索,时而提笔疾书。
那份干练与效率,让一旁的庆嬷嬷和香橙看得暗暗咋舌。
沈星沫并未真的休息,她倚在窗边,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忙碌的秦明身上。
午后阳光斜斜照入,除了手上和腿上夹着丝缕浊气,秦明身上的气息干净清爽。
这样的人往往能力出众,为人正派,大师姐暗暗点头。
萧景宸用人的眼光倒是挺毒的,青杨、宇文皓、秦明都是正直又能干的。当然,庆嬷嬷和香橙也很好,但是大师姐贪心,就是很想要挖墙脚。
沈星沫忍不住又去看看秦明。
他的手指在翻动账页时,几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丝细微的、不自然的颤抖。
幅度很小,却没能逃过沈星沫的眼睛。她的目光又在他坐姿挺拔的腿上停留了片刻。
秦明毫无所觉,全神贯注于账目之中。
沈星沫捏起一枚铜钱,放入星纹墨玉钵,钵中只有少许无根天水,堪堪没过了铜钱。
不多时,她又将铜钱取出来,在手中把玩。还用符笔点了一点千年血玉辰砂在铜钱上。
香橙觉得小姐变化蛮大的,以前总是想着要跑出去,找大小姐玩,找二皇子表白。现在天天窝在房间里,闻国师送来的东西,小姐喜欢得很,白天晚上捣鼓。
香橙心中,小姐怎么样都是好的,现在,当然比以前更好了。
当夕阳西下,光线渐暗,秦明放下笔,一只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小腿肚。
沈星沫端着一盏新沏的茶,缓步走进了静室。
“秦先生辛苦了,喝杯茶歇歇吧。”她声音温和,将茶盏轻轻放在秦明手边。
秦明连忙起身道谢:“多谢二小姐。”
他端起茶盏,手指在温热的杯壁映衬下,那细微的颤抖似乎又明显了一点。
沈星沫并未立刻离开,她的目光落在秦明执杯的手上,仿佛闲聊般随意开口:
“秦先生殚精竭虑,为大殿下操持庶务,劳心劳力。导致肝气郁结,进而耗伤阴血,引动肝风……这每到午后手便微颤,腿脚酸麻,夜半,便会抽筋。”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秦明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僵,那细微的颤抖瞬间停住!
他倏然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直直地看向沈星沫!
这……这是他困扰了许久的隐疾!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他深谙黄芪药理,也私下调理过,却始终不得其法,收效甚微。
这沈二小姐……她如何能一眼看破?还说得如此精准?
“二……二小姐懂医?”秦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震惊。
他放下茶盏,拱手深深一揖,态度比之前更加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
“下官……确有此疾,缠绵日久,苦无良方。二小姐慧眼如炬,竟能一眼洞悉……不知……不知可有良方?”
沈星沫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枚普通的圆形方孔铜钱。
她将铜钱递向秦明。
“这一枚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吧,能安神定志,疏导郁结之气。秦先生且贴身佩戴,置于胸口附近。”
她的指尖在铜钱上看似随意地拂过,一道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灵力悄然没入其中。
“此症根在劳心伤血,引动肝风。先生日后还需注意休养,少思虑,戌时后勿再劳神看账。这铜钱可助先生夜间安眠,缓解腿脚酸麻抽筋。”
秦明有点失望,本以为二小姐会给个方子给付药,不想,尽然是拿了枚钱币来逗他呢。
但是他依然双手接过那枚尚带着沈星沫指尖微温的铜钱,来前大皇子可是说得明明白白,要以二小姐为尊,助她夺回亡母的产业。
铜钱入手竟感到一丝奇异的温润平和之气,仿佛能抚平心头的躁郁。
平时要努力控制才能不失控抖动的手,突然就正常了。这神奇的切身的体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真实发生了。
秦明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紧紧握住那枚铜钱,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奇异舒适感,对着沈星沫再次深深一揖。
“二小姐大恩,秦明没齿难忘!日后但有所命,秦明定当竭尽全力!”
沈星沫颔首:“先生客气了。清点嫁妆之事,就有劳先生了。”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静室,仿佛刚才只是随手送出了一件小玩意儿。
秦明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铜钱,又看了看案头堆积如山的账册清单,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和锐利。
他小心翼翼地将铜钱贴身收好,正正地置于胸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定感瞬间弥漫开来,曾经那恼人的手颤已经不复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案前,再次投入到工作中,眼神更加专注明亮。
第24章 表妹求学艺
萧景宸一个眼神,宇文皓总能非常好地领会。
而宇文皓和闻磊,确确实实是好兄弟。
所以秦明这边刚离开宸翰殿去往沈府,闻磊便已得了信。
闻磊知道了,闻家上下自然也都知道了。
闻国师一向潜心修道,奉行“道法自然”。
闻家祖训只娶一妻,不纳妾。闻玄罡谨遵祖训,只得一子闻良平,一女闻盈盈。
在儿女的亲事上,基本也是顺从子女心意,不加干涉。
但爱女闻盈盈下嫁穷书生沈青山,一入门便要张罗为夫纳妾,最终难产而亡,这始终是闻家心头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此刻,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难得地开了口,对侍立一旁唯一的儿子闻良平和长孙闻鑫道:
“星沫丫头不易。沈家那边,你们盯着些。若有不妥,闻家……不能袖手旁观。”
闻玄罡语气虽淡,分量却重。闻良平父子俩点头应是。
闻府姚氏,端坐厅堂,眉宇间凝着当家主母的决断。
她唤来心腹管家,沉声道:“去,把当年跟着小姐(闻盈盈)陪嫁过去的几位老掌柜请来。让他们即刻放下手头所有活计,在府里候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等的就是今日!”
这几位老掌柜,正是当年闻盈盈十里红妆中最核心的几家商铺——绸缎庄“锦绣坊”、钱庄“汇通号”、以及位于京城最繁华的茶酒街“金鳞街”上的大酒楼“云水阁”——的掌舵人。
闻盈盈难产香消玉殒,留下尚在襁褓的女儿沈星沫,这些产业便落入了继室王氏之手。
王氏为安插自己王家亲信,多年来手段尽出,或明升暗降,或栽赃陷害,或克扣薪俸,极尽排挤之能事。
这本是沈家家务事,加上沈星沫过去性子怯懦,在王氏母女的挑唆下对闻家多有隔阂。姚氏虽心如刀绞,却也鞭长莫及。只能将这些忠心耿耿却被扫地出门的老掌柜默默收留,养在闻家的产业里,等待渺茫的希望。
如今,沈星沫一改常态,竟敢直接向宸翰殿求助,强硬索要嫁妆。
闻家上下在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欣慰。
虽未收到外甥女正式的求助,姚氏却已未雨绸缪。
她深知查账追产,非有熟悉旧情、忠心可靠且精通账目之人不可,这些老掌柜,便是她为沈星沫准备的“奇兵”。
闻磊和妹妹闻淼一向机灵,得了祖父和父亲的默许,直接跑去沈府见沈星沫。
沈家一直都是防着闻家人的,平时,闻家人很难单独接近沈星沫的身。
但这次,王氏忙着做假账焦头烂额,沈云曦实在没有精力和心情,闻磊和闻淼兄妹,就这样顺利进了暖星阁。
暖星阁内,兄妹俩一眼便看到了祖父赠予沈星沫的那些宝贝,惊得啧啧称奇。
闻磊夸张地盯着那只昆仑寒玉天狐毫符笔,咂舌道:
“啧啧啧,太偏心了!表妹,祖父这心偏得都没边儿了!这些宝贝疙瘩,平日里我们兄妹看一眼都难,他老人家倒好,一股脑儿全给你搬来了!”
“这碗水端得……好嘛,直接连碗都扣你这儿了!”
闻淼掩嘴轻笑,拉了拉兄长的袖子:“二哥,你就别酸了。祖父慧眼如炬,你和我都不是修道的料子,给我们好的朱砂和符纸,咱俩也画不出像样的符箓来,白白浪费了灵性。”
闻磊不服,辩驳道:“那大哥总是好苗子吧,祖父也舍不得给大哥,说这些东西讲究个‘缘法’和‘灵性’,强求不得。结果呢,全给了表妹。要我说,就是偏心。”
沈星沫看着这对活宝兄妹斗嘴,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
大师姐虽然同门师兄弟众多,但各自修行修行,难免孤寂。此后飘着的那几百年,更是孤独寂寥。
如今占据此身,鲜活的人间烟火、真挚的骨肉亲情,居然就这样唾手可得,这让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沈星沫唇角微扬,顺着他们的话道:“外祖父好像是有一点点偏心呢。许是我煲的汤,歪打正着对了外祖母的脾胃。外祖母高兴,全家人都高兴。这不,外祖父他老人家一时高兴,才赏了这些物件儿。”
闻淼的眼睛“唰”地亮了:“表姐!那个汤!真的……真的太好喝了!香得我做梦都流口水!你能不能教教我?”
她凑近沈星沫,满眼都是恳求,“祖母胃口一直也不大好,我也想学会做给祖母吃,让她老人家开心。”
大师姐心下莞尔,以闻淼的根骨资质,想学会她以灵气蕴养食材、调和五行本源的“煲汤术”,怕是再练五十年也难窥门径。
但她不忍打击小姑娘的孝心和热忱,温言道:“难得你们来,今日我便亲自下厨,做几个小菜,再炖一锅汤。”
“淼表妹你就在旁边看着学,回去时也带些给外祖母尝尝鲜。厨艺一道,讲究个熟能生巧,也需几分悟性,你多看多练,总能琢磨出自己的门道来。”
闻淼闻言,立刻摩拳擦掌,雀跃不已。
闻磊也来了兴致:“表妹,你这手艺要是开个酒楼,保管能成京城头一份!客人们尝过一次,保管魂牵梦绕,生意想不兴隆都难!要不你也教教我?我也想学两手,日后开个酒楼去!”
沈星沫心中微动,一个念头悄然成形。
她笑着应下,带着兴致勃勃的闻淼去了沈府厨房。
如今的沈府厨房众人,早已领教过这位二小姐的厉害,丝毫不敢怠慢。新鲜的母鸡、时令的蔬菜,早已按吩咐备得整整齐齐。
沈星沫素手轻拂过案板上的食材,指尖似有若无地掠过,一点微不可察的金芒悄然融入。她口中轻念:“尔等此生为食,身死命殒都是天道循环,莫存怨怼,滋养生灵,亦是功德……”
闻淼看得有趣,笑道:“表姐真是菩萨心肠,连对鸡鸭菜蔬都这般慈悲。”
闻磊也觉这表妹行事透着股说不出的玄妙可爱。
闻淼虽贵为闻家小姐,年纪又小,手上功夫却颇为利落,切菜炒菜,架势十足,动作甚至比沈星沫更显熟练。
沈星沫见状,真心实意地赞了几句。
闻淼有些不好意思,一边翻炒锅里的青菜,一边道:“我乳娘以前在御膳房帮过厨,烧得一手好菜。我从小就爱跟着她在小厨房里转悠,耳濡目染,就学了些皮毛,让表姐见笑了。”
沈星沫微笑颔首,在闻淼专注炒菜的瞬间,指尖微动,数点细碎金芒悄无声息地没入旁边的油盐酱醋之中。
整整炖了两大砂锅香气四溢的母鸡汤,又炒了几个清爽时蔬。
沈星沫将其中一锅汤,遣了稳妥的下人送去闻府。
另一锅分出一半,用精致的食盒装好,送去给静室查账的秦明。
剩下的一半,配上刚出锅的几个时蔬小菜,表兄妹三人围坐暖星阁的小桌,吃得其乐融融,温馨满溢。
第25章 大皇子醋了?
凡事都讲究个有来有往。
沈星沫送了鸡汤去闻府,闻府便理所当然地要回礼。
闻家的回礼,带着世家特有的圆融与分量。
那锅让闻家几位长辈赞不绝口的鸡汤,化作了几位经验老道的掌柜,被姚氏“打发”到了暖星阁。
名义上是教导即将及笄的沈二小姐看账理家,内里却是闻家无声的强劲支持。
沈星沫立在阶前,对着几位须发微白、神情复杂的掌柜郑重施礼:“有劳各位大掌柜了。”
她清晰地捕捉到他们脸上那份极力维持的恭敬下,深藏着的疏离与审视。
十几年来,那位“沈二小姐”的浑噩与王氏的刻意打压,早已让这些曾忠心耿耿的老人寒了心。
沈星沫心中了然,并不点破。
她目光清澈,一一扫过几位掌柜的面容——气色清明,眼神虽有疑虑却无浑浊邪气。
她心下稍安,唇边浮起一丝温煦的笑意。
不急,人心如冰,需以诚火慢慢煨暖,来日方长。
“相关的账目,”她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我已请了宸翰殿的秦先生前来主持。烦请诸位大掌柜鼎力相助秦先生,务必将历年账目,理个水落石出。”
说罢,她亲自引路,带着几分恭敬,几分不容抗拒的威仪,将几位心中犹疑不定的小老儿引向静室。
“秦明先生!”几位掌柜踏入静室,看见端坐案后、神色清冷的身影时,几乎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明之名,于京城商贾账房之中,无异于泰山北斗!
能得此机会跟随秦先生理账,先前那份被“打发”的憋闷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受宠若惊的激动。
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是,那位向来眼高于顶、只对数字有热情的秦詹事,竟对沈二小姐异常恭敬!
他起身相迎,眼神热切,言语间满是感恩戴德:“二小姐放心,秦某必当竭尽全力!”
那态度,近乎崇拜。
老掌柜们面面相觑,心中疑窦丛生:这位深藏不露的二小姐,究竟有何等能耐?
他们哪里知道,二小姐那碗汤,真是暖了秦先生的肠胃。二小姐那枚贴着心口的铜钱,让折磨秦明数年的脚筋抽痛竟如冰雪消融,这份再造之恩,岂是寻常?
闻家老掌柜的作用,在秦明拿出王氏掌权后那些花团锦簇却经不起推敲的新账册时,立时显现无遗。
他们对当年陪嫁产业的规模、品类、经营脉络、旧账格式,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新账甫一展开,老掌柜们浑浊的老眼瞬间锐利如鹰隼,枯瘦的手指精准地点向那些刻意模糊、不合旧例的条目:
“此处!当年定例,布匹损耗不过百之二三,这账上竟敢浮夸至一成?必有猫腻!”
“还有这笔!‘杂项支应’?旧账从无此名目,数额如此之大,分明是巧立名目,中饱私囊!”
“这库房进出记录,年份混乱,数量含糊,简直是糊涂账!王广斌这厮,把夫人陪嫁的产业当他的私库了么?”
这些精准的指摘,如同庖丁解牛,瞬间撕开了王氏精心编织的假账面纱。
这让精于计算的秦明效率陡增,原本预计三天的繁冗理账,竟在第二日傍晚便尘埃落定。
秦明长舒一口气,一向清冷的脸上难得地露出真心的笑容,对着沈星沫深深一揖:“幸不辱命。”
旋即,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宸翰殿,向萧景宸复命,依旧是那四个字,却透着尘埃落定的踏实:“幸不辱命。”
他详细禀报了查账结果,条分缕析,末了,眉宇间染上一丝凝重:
“殿下,账目虽已厘清,但隐患犹存。王广斌掌权多年,送上来的皆是粉饰太平的假账。只怕……产业根基已被掏空大半,真金白银早已被他暗中转移殆尽。”
“考虑数额巨大,沈二小姐已经报了官,但是查账易,追回这些被鲸吞蚕食的产业,难如登天!”
话音未落,檐角阴影里突然冒出一个脑袋,青榆笑嘻嘻地探出身来:“秦爷,您这话说的,是当我和兄弟们是吃干饭的摆设不成?”
秦明一愣,随即抚掌大笑:“是我关心则乱,失言了!青榆兄弟莫怪。”
他脸上那份轻松,是真心为沈星沫松了口气。
一旁的宇文皓却像嗅到了蜜的蜂,眼睛一亮,促狭地凑近秦明:
“咦?秦爷向来是‘数字成精’,除了账本六亲不认的主儿,今日怎的如此关心起沈二小姐的身家财产了?莫不是……那锅汤真有如此魔力?”
提到那锅汤和那枚铜钱,秦明仿佛瞬间被点燃了话匣子。
一改平日的清冷寡言,他眼底闪烁着近乎虔诚的光彩:
“宇文兄有所不知!那岂止是汤?简直是琼浆玉液!鲜美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闻老夫人厌食多年都能开了胃口,何况我这等凡夫俗子?那一锅,我是连一滴油星都没舍得剩下!”
他越说越激动,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还有那枚铜钱!沈二小姐亲手所赐,神乎其神!往心口一贴,折磨我数年的脚筋抽痛,竟如冰雪消融!此等宝贝,千金不换!”
宇文皓作为医者,兴趣全在那枚铜钱上,眼巴巴地伸手:“真有如此神效?秦爷快拿出来让我开开眼,长长见识!”
秦明却像护崽的母鸡,死死捂着胸口,连连后退:
“不行不行!这是沈二小姐赐予我的护身符,必须贴着心口藏着,谁也不给看!想看?门儿都没有!”他一脸郑重,仿佛守护着稀世珍宝。
青杨的关注点则在汤上,咂咂嘴,满脸艳羡:“啧啧,坊间都传疯了,说沈二小姐一锅鸡汤,治好了闻老夫人的厌食之症。秦爷您真有口福!”
他忍不住抱怨道:“我们兄弟几个鞍前马后,连口汤渣都没捞着,您就去理了两天账,又是神汤又是宝贝的,连我们殿下都没有……”
青杨话未说完,一扭头,猛地撞上萧景宸那张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脸,顿时吓得把后半截话生生咽了回去,噤若寒蝉。
宇文皓和青榆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感受到了萧景宸骤然低压的气场,互递了个“此地不宜久留”的眼色,立刻打着哈哈找借口脚底抹油溜了。
留下青杨独自面对低气压中心,看着自家主子那张乌云密布的脸,心里直犯嘀咕:这模样……怎么活像是打翻了陈年老醋坛子?
可是他这是吃哪门子醋?
这话他不敢问?只能缩着脖子装鹌鹑。
第26章 英雄救美吗?
夜色渐浓,烛火摇曳。
萧景宸在书案前烦躁地踱了两圈,突然顿住脚步,声音冷硬:“青樟。”
“在!”一道身影如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角落。
“青杨留下。青樟,随我出去。”
青杨闻言,脸都白了,声音带着委屈的颤音:“殿下!属下……属下做错什么了?”
萧景宸并未回答,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带着沉默如铁的青樟,融入沉沉夜色。
暖星阁外,杀机四伏。
这两日,对于王氏和王广斌而言,暖星阁里那翻动账册的“沙沙”声,无异于催命符。
每一页被翻过,都像在他们心头剜下一刀。
得知秦明亲自坐镇,闻家老掌柜来到暖心阁时,兄妹俩更是如坠冰窟。
王广斌原以为对付一个粗鄙无知的黄毛丫头易如反掌,此刻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强自镇定地安抚妹妹:“妹子莫慌!产业转移已在加紧进行,只是……若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被捅出来,你我脸上都不好看,沈家声誉也……”
王氏脸色惨白,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她知道沈青山最大的特点,就是好面子。如果这事情传扬开了,落了沈青山的面子,那他真的能翻脸无情。
下人急急忙忙来报:“夫人,舅老爷!那秦詹事……理完账了!走时满面春风,说是……说是全都查清了!”
王广斌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熄灭,骤然迸射出狠厉的凶光:
“查清了?哼!那就让这账永远查不清!一把火烧了那暖星阁,连同那些碍眼的账本,还有那个碍眼的小贱人,统统烧成灰!我看他拿什么查!”
他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
王氏浑身一颤,随即,一种更深的狠毒取代了恐惧。
她猛地抓住兄长的胳膊,“对!大哥说得对!那小孽种活着就是祸根!既然她不让我们安生,那就让她……永远消失!”
她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只有她死了,那些产业才能真正名正言顺地落到我们手里!永绝后患!”
王氏匆匆来到暖云阁。
沈云曦这些日子因寿宴失意而黯淡憔悴,此刻听罢母亲的计划,那双蒙尘的美眸竟瞬间爆发出骇人的、近乎扭曲的兴奋光彩。
“母亲早该如此了!”她声音尖厉,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只是斩草务必除根!请母亲转告舅舅,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干净利落!多派些得力人手,务必一击必杀。”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仿佛已看到沈星沫身死,暖星阁化为灰烬的景象。
王氏得了女儿的首肯,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烟消云散。带着一股决绝的杀意,疾步去找王广斌布置这夺命的杀局。
夜色如墨,危机降临。
萧景宸带着青樟,在寂静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挥之不去。
不知不觉,竟又踱到了沈府高大的围墙之外。
就在青樟犹豫着是否该上前叫门时,萧景宸已如一道轻烟,悄无声息地翻身上了墙头。
青樟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刚一落地,两人身为顶尖高手的直觉便同时拉响了警报——太静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气息!
“迷香!”萧景宸眼神一凛,与青樟对视一眼,瞬间隐匿身形,如鬼魅般向暖星阁方向潜去。
暖星阁外,守夜的侍卫东倒西歪。
院内,几个粗使丫鬟也瘫软在地。
萧景宸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身形如电,从半开的窗户射入沈星沫的闺房——香橙伏倒在地昏迷不醒,床榻空空,书案前亦无人影!
“星沫!”萧景宸心头剧震,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冲出房间,就在这时,静室方向传来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兵器破空声!
萧景宸目眦欲裂,身形化作一道紫色流光,不顾一切地冲向静室!
时间倒回一刻。
那迷香飘入时,大师姐沈星沫只不动声色地屈指捏了个清心诀,那点微末伎俩在她面前如同儿戏。
她任由庆嬷嬷、香橙等人昏睡过去,心中冷笑:目标既在我,让她们昏睡过去反而安全。
听到静室方向异动,她心中了然:果然,账本才是关键。
她从容现身。
为首的黑衣蒙面人见猎物主动送上门,发出一声得意的狞笑:“哈哈,沈二小姐倒是识趣!省得爷们再去找你!这就送你上路,给你个痛快!”
话音未落,雪亮的大刀带着呼啸的风声,狠戾无比地朝沈星沫当头劈下!
沈星沫眼神冰冷,指尖微动,一缕无形的剑气已在指尖凝聚。
就在她即将出手的刹那,一道磅礴浩荡、带着煌煌天威的紫金龙气,如同怒涛般轰然闯入!
“不好!”大师姐心中警铃大作!
电光火石间,她强行散去指尖剑气,硬生生收回了所有力道。几乎在同一瞬间,那霸道而温暖的龙气已将她紧紧包裹。
“噗嗤——”
萧景宸的掌风凌厉如刀,虽削去了大半黑衣人的攻势,但那刀锋的锐气依旧在他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紫金色的衣袖。
沈星沫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个坚实而滚烫的怀抱。
那至阳至刚的龙气紧紧包裹着她,如同浸泡在温煦的灵泉之中,滋养着她受损的元神,舒泰得让她几乎喟叹出声。
她下意识地想将脸颊更深地埋入那充满安全感的胸膛,汲取更多龙气。
理智终究占了上风,沈星沫只顺势“虚弱”地往他怀里靠了靠,仿佛惊吓过度。
萧景宸抱着怀中温软的身躯,感受着她轻微的颤抖(其实就是吸龙气让她舒服的),心有余悸的狂怒和后怕几乎将他淹没。
他抱得极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青樟早已如猛虎入羊群。
王广斌派来的杀手人数虽众,但在青樟这等大内顶尖高手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
不过几个呼吸间,黑衣人已躺倒一片,剩下的也被他干脆利落地卸掉关节,捆成一串。
萧景宸依旧维持着将沈星沫护在怀中的姿势,仿佛那惊魂一刻的惯性还未消散。
沈星沫从他怀中抬起头,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片刺目的濡湿和浓重的血腥气。
她秀气的眉眼里没有一丝寻常闺秀的惊慌。
“别动!”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拉回了萧景宸因后怕和激荡情绪而有些飘忽的神思。
萧景宸下意识地松开了环抱她的手臂,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这才感觉到迟来的剧痛如潮水般涌上。
他正想说“无妨”,沈星沫却已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未受伤的那只手腕——她的手指微凉,力道却异常坚定。
“跟我来!”她不容置喙地说道,拉着他就往自己的闺房走去。
萧景宸被她拽着,高大的身躯竟顺从地跟着移动。
他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发髻因方才的变故有些松散,几缕青丝垂落在颈侧,在摇曳的烛光下勾勒出柔和的弧度。
一股混杂着血腥、尘土和她身上若有似无清洌气息的味道钻入鼻端,奇异地安抚了他心头的躁动。
第27章 闺房内疗伤
房内,香橙已被青樟弄醒,正强忍着眩晕和恐惧找自家小姐。
看到沈星沫拉着受伤的大皇子进来,吓得差点又晕过去。
“香橙,去取干净的温水、布巾,还有我之前备下的那个药箱,快!”
沈星沫语速极快,条理分明地吩咐着,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萧景宸的伤臂。
“是…是小姐!”香橙见到小姐没事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沈星沫拉着萧景宸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伤口很深,必须立刻清理止血。”她低语,语气是医者般的冷静,完全不像一个刚经历刺杀的闺阁小姐。
萧景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烛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扇形的阴影,挺秀的鼻梁,紧抿的唇瓣显示出一种全神贯注的认真。
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类似雨后青竹又似冷泉的气息更加清晰了,萦绕在他鼻尖,竟让他手臂的疼痛都似乎减轻了几分。
他有些不自在地想移开视线,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住。
香橙很快端着一盆温热的水和干净的布巾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巧的药箱。
“放下,你先出去帮青樟处理外面,这里我来。”沈星沫头也不抬地吩咐。
香橙担忧地看了一眼大皇子染血的衣袖,小姐的闺房里有外男,她是不是应该守着小姐啊?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依言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青樟虽沉默寡言,却是行动派。
院中昏迷的众人被他以独特手法一一弄醒,惊魂未定,确实需要香橙这样的帮手。
那一串被卸了下巴、捆得结结实实的黑衣人,则被他如拖死狗般拖到角落看管起来,逐个审讯。
窗外隐隐传来青樟指挥人收拾残局的低喝声,房内烛火噼啪轻响,更衬得一片寂静。
沈星沫动作麻利地打开药箱。箱内分门别类放着许多小瓷瓶、药包、银针和干净的纱布。
她的手法异常娴熟,仿佛做过千百遍。
她先取出一把精巧的银剪,利索地沿着伤口边缘剪开萧景宸破损的衣袖,露出整片受伤的小臂。精壮有力的手臂肌肉线条因疼痛和用力而紧绷,那道深长的伤口更显狰狞。
大师姐觉得如果没有萧景宸,她自己也完全可以解决问题。但是,被人呵护的感觉,真的很好呢。
他为了救她,居然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自己受伤了也要先护着她,大师姐五百多年清净的道心泛起了涟漪,眼里就只剩下伤口,连龙气都顾不上薅了。
“会有些疼,忍着点。”她抬眸看了萧景宸一眼,眼神清澈而专注。
萧景宸喉结微动,声音有些低哑:“无妨。”
沈星沫不再多言。她用干净的布巾蘸了温水,动作轻柔却极其迅速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
她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的、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战栗。萧景宸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心绪莫名。
清理掉周边血污,再仔细处理了创面。
沈星沫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深棕色的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浓烈却带着清苦药香的气息弥漫开来。她小心地将瓶中淡黄色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嘶——”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灼痛感传来,饶是萧景宸意志坚韧,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手臂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
“这是‘金疮玉露散’,止血生肌效果极佳,就是刚敷上时刺激些。”沈星沫解释道,声音依旧平稳。
她迅速拿起另一块干净的细棉布,开始为他包扎。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按压、缠绕,力道恰到好处,既能有效止血加压,又不至于让他过于疼痛。
萧景宸的目光从自己的伤口移到了她的手上。
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的手,纤细白皙,然而此刻,这双手却异常沉稳有力,处理伤口时展现出的精准和熟练,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这绝不是他认知中那个传闻里粗鄙无知的沈二小姐该有的样子。
疑惑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沈星沫能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心中微动,但面上不显。
她一边利落地打好最后一个结,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好了。伤口暂时处理了,但还需静养,明日最好让御医再瞧瞧。”
她抬起头,正对上他深邃如潭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暂时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探究、疑惑,悸动?
“多谢。”萧景宸的声音低沉。
手臂上敷药后清清凉凉的感觉取代了灼痛,而方才被她指尖触碰过的地方,却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令人心安的触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青樟刻板低沉的声音:“殿下,院中诸事已毕。黑衣人尽数收押,其他人皆已清醒,暂无大碍。请殿下示下。”
这声音打破了室内那层微妙的、带着药香和血腥气的静谧。
沈星沫迅速收回手,退开一步。萧景宸也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仿佛刚才那个在她手下显得有几分“温顺”的人只是错觉。
“知道了。”他沉声应道,目光最后在沈星沫沉静的眉眼间停留了一瞬,便转身,带着一身凛冽与尚未散尽的杀伐之气,推门走了出去。
暖星阁这一夜的打斗声、呼喝声、惨叫声,乒乒乓乓,激烈异常。
然而,除了暖星阁灯火通明,其他院落,包括主院和暖云阁,竟都默契的大门紧闭,烛火尽熄,如同死寂的坟墓。
沈青山更是被王氏“体贴”地灌了加料的烈酒,烂醉如泥,鼾声如雷,对外界的天翻地覆浑然不觉。
第28章 堂上见分晓
翌日,京兆府衙,人声鼎沸。
受理沈星沫状告继母王氏侵占亡母闻氏巨额嫁妆一案的府尹,正是王氏的嫡亲大哥——王广栋。
他身着绯色官袍,端坐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面色看似肃穆,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沈云曦精心装扮,扶着脸色苍白却强作镇定的王氏,早早便到了堂下。
看到高坐堂上的大舅舅,沈云曦心中稍定,嘴角甚至勾起一抹隐秘的弧度。
她低声对王氏道:“母亲放心,有大舅舅在,定不会让那贱婢得逞。”
时辰将至,原告沈星沫却迟迟未到。
堂外聚集的百姓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位敢状告继母的二小姐是否临阵退缩。
王广栋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公允,惊堂木一拍:“肃静!原告沈星沫未至,然此案关系重大,为免众百姓久候,本官做主,先行审理事证!”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想趁沈星沫“缺席”之际,掌握主动权。
秦明与闻家的几位老掌柜,在衙役的引领下,将厚厚一摞账册以及秦明亲笔书写的核账结论呈上公堂。
秦明上前一步,条理分明地将王广斌接管产业后的种种弊端、假账手法、刻意亏空、模糊条目以及造成的巨额损失,一一陈述。
他引经据典,数据翔实,每一笔亏空都对应着旧账的清晰记录,铁证如山,不容辩驳。
老掌柜们更是义愤填膺,纷纷出言佐证,痛斥王广斌背信弃义,辜负主家的托付,将好端端的产业经营得乌烟瘴气,中饱私囊。
王广斌被传唤上堂,在如山铁证面前,额头冷汗涔涔。
他心知账目上的狡辩已是徒劳。眼珠一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府尹大人明鉴!小人……小人并非有意侵占!实在是才疏学浅,经营不善,加之这些年行情多变,才……才导致诸多亏空!小人知错了!定当竭尽全力弥补!”
他避重就轻,将滔天罪行轻描淡写地说成是“能力不足”,妄图以此逃脱重责。
旁观的百姓一片哗然。
原告沈星沫迟迟没有出现。
王氏见状,立刻配合着哭嚎起来,声音凄切却暗含引导:“大人!我那苦命的二女儿啊!她年纪小不懂事,只因亡母嫁妆丰厚,便听信谗言,四处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少钱财……这下可好,怕是真被那起子丧尽天良的歹人惦记上了!”
“昨夜暖星阁那般大的动静,刀光剑影的……可怜我的沫儿,至今生死未卜啊!怕是……怕是……”
她以帕掩面,泣不成声,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沈星沫已遭不测,将责任推给所谓的“歹人”,更是坐实了沈星沫“张扬招祸”的罪名。
王广斌与王氏飞快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眼底深处都掠过一丝狠毒的得意。
昨夜那般阵仗,早上暖星阁又安静得诡异,那小贱人怕是已无生还可能!
王广栋心中了然,正待顺着妹妹的话头,将此案导向“原告不幸遇害,财产归属需另行裁定”的方向,甚至准备斥责沈星沫“不知收敛,招致祸端”时——
“谁说沈二小姐生死未卜?”
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骤然从衙门口传来!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只见沈星沫身着素雅裙衫,神色从容,步履沉稳地踏入公堂。
她身旁,赫然是一身玄色亲王常服、面沉如水的大皇子萧景宸!
两人身后,跟着神情冷峻的青樟,以及被押解着的数名昨夜参与刺杀的黑衣人!
更有一队身着宸翰殿服饰的精悍护卫,押送着另一串五花大绑、面如死灰的人,为首的正是笑容里带着三分邪气的青榆。
满堂哗然!
“二小姐!”
“是大殿下!”
“那些……那些是昨晚的刺客?”
“后面那些又是谁?”
沈云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扶着王氏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王氏更是浑身剧震,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完好无损、甚至气度更显从容的沈星沫,以及她身边那位如同煞神般的大皇子。
萧景宸目光如电,扫过堂上脸色骤变的王广栋、瘫软在地的王广斌和摇摇欲坠的王氏。他并未开口,只是负手而立,那股无形的皇家威压便已让整个公堂噤若寒蝉。
沈星沫对着萧景宸微微颔首致意,然后转向王广栋,声音清晰平静:“府尹大人,民女沈星沫,因昨夜遭歹人刺杀,险死还生,幸得大殿下及时相救,故而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刺……刺杀?”王广栋的声音有些发干。
“正是。”沈星沫指向被押上来的黑衣人,“昨夜亥时三刻,数十名持刀歹徒潜入沈府暖星阁,意图杀人放火,焚毁账册,置民女于死地。”
“幸得大殿下及其护卫青樟壮士路过,出手相救,方保民女性命,并擒获主犯数人。经连夜审讯,这些人已供认不讳,乃受人指使,买凶杀人,纵火灭迹!”
被推上前的几个黑衣人,在青樟冷厉的目光和萧景宸无形的威压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等用刑,便争先恐后地指向王广斌:“是他!是王广斌王老爷!给了我们一人一百两银子,让我们去暖星阁杀了沈二小姐,烧掉所有账本!”
“对!就是他!还说事成之后另有重赏!”
“他身边的管家王福亲自来交的钱和交代的事!”
王广斌面如死灰,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污蔑!这是污蔑!我不认识他们!”
王氏更是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尖叫道:“胡说八道!我二哥怎会做这等事!定是你们屈打成招!”
“屈打成招?”青榆笑嘻嘻地走上前,对着萧景宸和沈星沫恭敬行礼,然后转向王广栋,
“府尹大人,昨夜刺杀是其一。其二嘛,是关于王广斌王老爷‘经营不善’导致巨额亏空的‘真相’。”他拍了拍手。
宸翰殿护卫立刻将后面押着的那一串人推上前来。
这些人衣着各异,有账房、有当铺朝奉、有车马行管事、甚至还有外地口音的商贾。
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第29章 明镜正高悬
青榆朗声道:“启禀殿下,府尹大人。这几日,属下奉殿下之命,暗中‘保护’沈二小姐的产业。”
“发现王广斌在得知查账消息后,便如热锅上的蚂蚁,疯狂转移、变卖、隐匿财产!”
“属下并未打草惊蛇,只是顺藤摸瓜。看着他如何将库房里的珍玩古画悄悄运往城西‘宝聚轩’当铺低价死当;看着他如何指使心腹账房做假账,将现银以‘货款’名义汇往江南‘通源’钱庄一个空壳商号;看着他如何连夜将城外几处上等田庄的地契,以‘抵债’为名,过户到他小舅子名下……”
青榆每说一句,就指向相应的人证。
那“宝聚轩”的朝奉哆嗦着呈上当票和记录;
王广斌的心腹账房哭嚎着交出伪造的汇兑凭证和指令;
他小舅子更是直接瘫倒,抖着手拿出刚到手还热乎的地契……
“这些人证、物证俱在!王广斌所谓的‘经营不善’、‘无力弥补亏空’,实则是处心积虑的侵占、转移、掏空!其心可诛!”青榆的声音掷地有声。
铁证如山!一环扣着一环!人证物证俱在,形成了一条无法辩驳的完整证据链!
买凶杀人、纵火灭迹、巨额侵占、转移财产……桩桩件件,直指王广斌,也撕开了王氏知情合谋的伪装!
公堂内外,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百姓们群情激愤,指着王广斌和王氏唾骂不止。
沈云曦一看情形不对,委委屈屈地哭到:“我母亲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总以为二舅舅是自家人……”
她一边哭,一边去扯王氏的衣袖。
王氏本也不是个笨的,立即扑跪到大哥面前:“府尹大人,我真的不知情啊。我总以为都是自己家人,总是都要帮着自家的。我不懂生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她磕头如捣蒜。
在一旁的王广斌瘫坐在地,看着这个妹妹,也没有力气再去咬她。想着今日已经栽了,能撇开一个,就撇开一个吧。
王广栋坐在堂上,脸色铁青,汗如雨下。
他想保弟弟和妹妹的,但在大皇子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在如山铁证面前,他若敢徇私,不仅乌纱帽不保,恐怕整个王家都要遭殃!
他猛地抓起惊堂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拍!
“啪——!”
“肃静!”
王广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不得不秉公宣判:
“经查,案犯王广斌,受沈府主母王氏委托,代管沈府先夫人闻氏名下嫁妆产业。然其不思忠信,反生贪念,监守自盗,假造账目,大肆侵吞产业本金及收益,数额巨大,证据确凿!更于昨夜买凶杀人,意图谋害主家嫡女沈星沫,焚毁账册罪证,手段凶残,罪大恶极!数罪并罚,判:
即刻革去王广斌商籍资格,没收其名下所有财产,用以抵偿侵吞款项(具体数额由秦明先生核算后,多退少补)。流放三千里,至北疆苦寒之地服苦役,终生不得赦还!其转移、隐匿之财产,由官府协同宸翰殿护卫即刻追回,悉数归还沈星沫!
王氏,身为主母,委托非人,监管不力,致前夫人巨额嫁妆蒙受巨大损失。更有纵容、包庇其兄恶行,乃至涉嫌合谋转移财产之嫌。虽无直接参与刺杀实证,然难辞其咎。判:
褫夺其朝廷诰命夫人封号。罚其在沈府佛堂禁足思过三年,非节庆祭祖不得出!责令其变卖部分嫁妆首饰,补偿沈星沫部分损失(具体数额由秦明核算)。
闻氏所有嫁妆产业,自即日起,全权归还其女沈星沫掌管。任何人不得再行干涉!原产业中涉及王广斌安插之人员,一律由沈星沫自行处置!
昨夜刺杀案主犯及从犯,按律另行严惩,绝不姑息!”
惊堂木再次落下,宣告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嫁妆争夺案,以沈星沫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念完一大串的判词,王广栋冷汗已经湿了自己的衣襟。
他对着萧景宸道:“下官有罪,未能约束好弟弟妹妹,还请殿下责罚。”
青杨一挥手,大声宣布了萧景宸的决定:
“王广栋身为本案主审,虽与案犯有亲,然最终能秉公断案,未酿成大错。然事前未能察觉亲属恶行,亦有失察之过。着罚俸一年,留职察看!望尔今后克己奉公,以儆效尤!”
王广栋摸了把冷汗,感谢大皇子宽厚。
王广斌听到“流放三千里,终生苦役”时,双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王氏在听到“褫夺诰命”、“禁足三年”时,尖叫一声“我的命好苦啊!”,也终于承受不住,真正晕厥在地。
沈云曦脸色惨白如纸,看着母亲倒地,看着舅舅被拖走,看着高堂上脸色灰败的大舅舅,再看向堂中央那个被大皇子隐隐护在身后、神色平静无波的沈星沫,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恐惧攫住了她,几乎站立不稳。
堂外,百姓的议论与叫好声如雷鸣般炸响,经久不息。
萧景宸侧目看向身旁沉静的少女,声音低沉:“可还满意?”
沈星沫微微抬眸,清澈而坚定的目光落在公堂之上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上,仿佛汲取着某种力量。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声应道:“殿下援手之恩,星沫铭记于心。”
她手中紧握着那份由秦明整理出来的、母亲闻氏当年的嫁妆清单。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映得那泛黄的纸页格外厚重,仿佛承载着沉甸甸的过往与昭雪的分量。
青榆笑嘻嘻地凑过来:“二小姐,那些追回来的产业和金银,属下之后就给您送回府上,保证一个铜板都不差!”
沈星沫神色认真,向青榆及一众侍卫表达了诚挚的谢意,感谢他们的奔波辛劳。
一旁的青杨,因近日颇受大皇子冷落,不敢像青榆那般随意嬉闹。
只是听着众人议论沈二小姐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厨艺,腹中馋虫搅动,忍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
“沈二小姐,”青杨终究按捺不住,陪着小心开口。
他不敢直接讨要,便机智地扯起自家主子的大旗,
“这次我们殿下可是出了大力气,里里外外都亲自布置周全。您看……是否该亲自下厨,好好请我们殿下吃顿饭,以示感谢啊?”
话一出口,他又有点后悔,暗自盘算:主子最近心思难测,若为了一口吃的被发配去刷马厩,这笔买卖可实在划不来?
青杨心里七上八下。
沈星沫今日心情甚佳,闻言莞尔:“青杨侍卫提醒得是,确实该好好犒劳诸位。两日后,我在家中设宴,还请殿下务必赏光。”
萧景宸心中熨帖,面上却仍是那副矜贵傲然的神色,只略一颔首,淡声道:“好。”
回到宸翰殿,萧景宸即刻分派:
命青榆与青樟继续跟进沈府案件的后续事宜,又唤过青杨,吩咐他去仔细准备两日后赴宴的衣物行头,届时要随他同往沈府。
青杨一听,喜上眉梢——这美差,是落到自己头上了!
殿下这就算是不计较了?
他这“失宠”的日子来得莫名奇妙,又这么莫名其妙地复宠了?
第30章 赴宴的机会
王氏在重重压力之下,终究是扛不住了。
只得收拾了行装,满心不甘地搬进了沈府那清冷偏僻的佛堂。
沈月华虽然不顶事,倒是个孝顺的。她紧随母亲步伐,一同蜷缩于佛堂幽暗的角落,与王氏并肩而坐,母女俩同声共气,满腔怨怼地诅咒着沈星沫的名字。
沈云曦则是一路梨花带雨地去找父亲沈青山。
她抽抽噎噎,言语间极尽避重就轻之能事,将公堂上的种种“委屈”添油加醋地诉说了一番。
其核心主旨,自然是控诉沈星沫如何“得理不饶人”,如何“心肠歹毒”,硬生生将母亲和舅舅王广斌构陷成了“谋财杀人”的恶徒。
对于王氏侵吞亡妻嫁妆这等行径,沈青山内心也是鄙夷不齿的。
因此,王广斌被流放,王氏被罚入佛堂,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甚至觉得是咎由自取。
然而,沈青山最是个极好脸面的人。
这等内宅阴私竟闹到了公堂之上,王氏的诰命也被褫夺,成了全城的谈资,这简直是当众狠狠扇了他沈青山的耳光!
他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尽数烧向了沈星沫:
自己明明已发话,让王氏三日内将嫁妆如数奉还。一家人关起门来,多点少点,何至于如此斤斤计较?偏要把家丑外扬,闹到官府去,简直是有辱门楣,丢尽了他沈府的颜面!
他想狠狠地训斥一番这个不省心的二女儿。
无奈去叫沈星沫的下人,唯唯诺诺地回复:“二小姐一直在忙,说等得了空了,再来给老爷请安。”
沈星沫在公堂上说要宴客,并非虚言。
一回到暖星阁,她便雷厉风行地吩咐下去,列出单子,命人即刻采买所需的上好食材,着手准备。
“父亲,二妹妹这才刚拿到嫁妆,就如此大手大脚地铺张挥霍。终究是年纪小,尚未及笄,不懂得持家之道。”
沈云曦适时地在一旁温言软语,将一副善解人意、顾全大局的长姐风范展现得淋漓尽致。
“女儿身为长姐,或可替二妹妹分忧,代为管理一二?”
沈青山看着大女儿如此“懂事”,心中倍感欣慰,觉得总算还有个女儿是贴心知礼的。
沈云曦见父亲神色松动,趁机又上了一剂猛药:
“况且,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要学那男子做派大摆宴席,还公然邀请处男入府……”
“父亲,此事若传扬出去,于二妹妹的闺誉,于我们沈家的名声,恐怕都……不太好听啊!”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女!”沈青山果然被点起了怒火,一拍桌子喝道,“看我不去好好教训她!”
话音未落,他已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直奔暖星阁而去。
沈云曦缓缓步至后方,轻声细语地对柑桔吩咐道,让她安排人手,暗暗留意暖星阁的一举一动。
一脚踏入暖星阁,沈青山却不由得一怔。
眼前的院落,与他记忆中似乎大不相同了。处处整洁,井井有条,仆役们各安其位,步履轻快,忙而不乱。
虽依旧不见奢靡铺张,但整个氛围却透着一股沉静而有力的秩序感。
沈青山隐隐觉得哪里变了,却又具体说不上来,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屏障让他那“沈府主人”的气势竟有些无处着力。
这莫名的感受,倒让他胸中那团火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几分。
更令他意外的是,他竟在院中看到了身着宸翰殿侍卫服饰的人!
那可是皇家侍卫!沈青山心头一凛,方才那点因环境改变而产生的微妙不适瞬间被敬畏取代,他不得不收敛起那副兴师问罪的家主派头。
这时,一向机灵的青榆上前,见到沈青山,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朗声道:“沈大人安好!那日您醉酒酣眠,未曾惊动,真是万幸。”
“也多亏了我们殿下恰巧路过,察觉府中杀气浓重,当机立断出手相救。否则,只怕今日这沈府,早已是……白帆高悬,举家哀痛了。”
救命大恩!这顶帽子扣下来,沈青山的身形顿时又矮了三分。
他连忙拱手,脸上堆起感激之色,连连道谢:“是是是,大皇子殿下救命大恩,下官铭感五内!改日定当登门叩谢!”
恰在此时,沈星沫听到院中动静,推门而出。
她一眼便看清了形势,从容上前,接口道:“父亲来得正好。此番确实全赖大皇子殿下神勇相救。女儿思来想去,救命之恩,不可不谢。”
“只是女儿身为闺阁女子,不便抛头露面外出致谢,故打算在家中略备薄宴,聊表心意。只是……”她顿了顿,面露恰到好处的难色,
“女儿没有兄弟可以出面作陪,思虑再三,想请闻家表兄代为相陪,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这番话条理清晰,理由充分。
大皇子身份尊贵,再是传闻纨绔,终究是皇族血脉,更是沈家满门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都该郑重道谢。
若能借此机会与皇子建立起良好关系,对沈府的前程更是大有裨益。
沈青山听着,觉得女儿这番安排既周全又稳妥,分寸拿捏得极好,甚至显出了几分过去未曾留意的懂事与练达。
他不由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好,星儿考虑得甚是周到!如此甚好!就这么办吧。”
沈星沫随即以事务繁忙为由,得体地告了退,并差遣小厮恭敬地将沈青山送出了暖星阁。
直到回到主院,沈青山坐在椅子上,才猛地回过神来。
自己这一趟去暖星阁,本是要做什么来着?不是要去教训那个“逆女”的吗?怎么……怎么就被三言两语打发回来了?
沈星沫那句“没有兄弟”像根刺,精准地戳中了他无子的隐痛。
更可气的是,没有兄弟作陪,难道他这个堂堂家主父亲,就不能亲自出面陪大皇子了?
这逆女,分明是存心不给他这个父亲脸面!
想到这里,沈青山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比去之前更添了几分恼怒:
“果然是逆女!气煞我也!”
……
第31章 萧景宸赴宴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宇文皓也正气得不行。
事情的起因,是青杨一脸得意地奔至他面前,炫耀自己重新赢得了大皇子的青睐。
宇文皓对此原本是不以为意的,毕竟宫中的风向总是变幻莫测,这类小事不足挂齿。
而且他太了解大皇子了,青字辈的这几个,虽说都是大皇子府的侍卫,但都是和大皇子一起长大的。明里是主仆,心里,那是实实在在的弟兄。
可青杨接着又说,大皇子殿下过两日要带他去沈府赴宴,沈二小姐还要亲自下厨!
这下宇文皓坐不住了,可以吃到沈二小姐饭菜的场合,怎么能少了他?
岂料,他兴冲冲地跑去向萧景宸提出要一同赴宴的请求,被对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宇文皓大呼交友不慎。
他哪里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正色道:“殿下,沈二小姐的医术与那玄妙莫测的符箓手段,皆非寻常路数,实乃罕见。咱们不如借此宴席之机,带上我那‘病人’——三皇子殿下同往。”
“一则让三殿下散散心,二则或可请沈小姐暗中观瞧一二,于病情或有裨益。”
萧景宸闻言,深邃的目光落在宇文皓那张俊朗非凡、此刻写满“我很聪明快夸我”的脸上,若有所思。
宇文皓心中暗喜,三皇子是萧景宸的命根子,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不会放过。而病人出行,他这个医生当然得随行。这理由冠冕堂皇,定能奏效。
然而,萧景宸沉吟片刻,却转头对侍卫青杨吩咐道:“青杨,去昊翔殿通禀一声,就说宴席当日,本宫会亲自去接三皇弟同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脸期待的宇文皓,淡然补充道,“至于宇文公子……想来事务繁忙,就不必随行了。”
宇文皓:……
凭什么?为什么?
他简直要抓狂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堵在胸口,几乎让他窒息。
宇文皓只觉得一股邪火无处发泄,烧得他心烦意乱。
需要的时候好兄弟,不需要的时候就君臣了?凭什么自己想吃顿沈星沫做的饭就这么难?
满心郁结,无处排遣,宇文皓一跺脚,转身便去找自己最铁杆的兄弟闻磊大吐苦水,越说越觉得憋屈。
闻磊听完,先是瞪大了眼,随即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他一巴掌用力拍在宇文皓肩上,差点把他拍个趔趄:
“哈哈哈!我当是什么塌天的大事呢!瞧你这副愁云惨淡的样儿,至于么?不就是想进沈府尝尝星沫丫头的手艺?包在我身上了!赶明儿我就带你进去,保管让你吃上!”
闻磊既然带上了宇文皓,自然也不会落下自家那个痴迷于锅碗瓢盆的妹妹闻淼。
三人便一同前往沈府。
直到真的踏进了沈府那的槛,宇文皓才相信,那传说中令人魂牵梦萦的美味,自己竟真的如此轻易地即将品尝到了。
昊翔殿
五岁的三皇子萧景昊,小小的身子裹在精致的锦袍里,面容沉静得近乎木然。
他顺从地由一名太监小心翼翼地抱起,安稳地放进了铺着软垫的轿舆中。
他的目光空茫,仿佛穿透了轿帘,落在无人知晓的远方。
大皇子萧景宸则是一身玄色锦衣,玉带束腰,头戴嵌着明珠的金冠,端坐于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上,身姿挺拔,英气逼人。
青杨在前头一声洪亮的吆喝:“殿下起驾——”,队伍便缓缓出发了。
长街两旁的百姓早已见惯了这位纨绔大皇子的排场,只道他又不知去哪里寻新鲜乐子了。
青杨骑在马上,心思却早已飞到了沈府。
他一路琢磨着:沈二小姐会如何安排宴席?
大殿下自然高坐主位,享用最好的珍馐。我们这些随行侍卫,不知能否分到一点残羹热汤?
哪怕只是一碗汤,好歹也能暖暖肠胃,回去也足够向宇文公子他们吹嘘一番了——毕竟,那可是沈星沫亲手整治的席面!
然而,当车驾抵达沈府,青杨随着主子下马,一眼望进府门时,却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只见那本该被拒之门外的宇文皓,此刻正气定神闲地站在沈星沫身旁,俨然一副主人家在迎客的架势!
沈星沫莲步轻移,迎上前来,对着萧景宸盈盈一礼,声音清越悦耳:“恭迎大皇子殿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
青杨在一旁暗自腹诽:这沈二小姐演得可真像那么回事!
旁人或许不知,他青杨可是门儿清,自家这位主子,暗地里摸进这“暖星阁”的次数可不少。在暖星阁的闺房里,从没见沈二小姐对主子如此恭敬过。
沈星沫忍着凑近萧景宸的冲动,今天要在暖星阁里用餐,有的是薅他的机会。
她引着萧景宸向内走,笑眯眯介绍道:“今日还特邀了我的表兄闻磊,以及他的好友宇文公子前来作陪。席上饭菜,皆是我与表妹闻淼一同用心准备的。”
闻家兄妹闻言,连忙上前恭敬见礼。萧景宸神色淡然,却很给面子地虚抬了一下手:“有劳二位了。”
他的目光掠过宇文皓时,带着明显的凉意。
宇文皓却仿佛浑然不觉,回以一个极其欠揍的、得意扬扬的笑容,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里面请。”
不远处,沈青山望着大皇子一行人进府,气得胡子直翘,胸口剧烈起伏。
这样的场合,理应由他这个家主出面迎接、作陪!
沈星沫竟敢如此僭越,直接将他这个父亲、家主晾在一边?到底谁才是沈府的主人?
他恨恨地一甩袖袍,想出去挽回颜面,又觉得主动凑上去实在掉价,最终只能铁青着脸,怒气冲冲地转身回房生闷气去了。
另一边沈月华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几次三番想冲出去。
“有宇文公子在啊!”她心里呐喊着,哪怕不能同桌而食,远远瞧上他一眼也是好的!
可惜长姐沈月如死死按住了她,严厉地警告她不准出去丢人现眼。
第32章 三皇子想要
暖星阁的庭院里早已布置停当,处处透着主人的巧思。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院子中央那架在炭火上缓缓旋转的肥羊。
金黄的油脂从焦脆的表皮上滋滋渗出,滴落炭火,腾起阵阵带着奇异香气的白烟。
沈星沫不知在上面撒了什么秘制香料,那浓郁的、混合着肉香与辛香的霸道气息,直往人鼻子里钻,勾得人食指大动,涎水暗生。
主位被巧妙地安排成一个半圆形,萧景宸当仁不让地被请至最尊贵的主座。紧挨着他右手边,摆放着稍矮一截的精致桌椅,是特意为三皇子萧景昊准备的。
左侧依次坐着闻磊、宇文皓和闻淼。右侧则坐着三皇子萧景昊和主人沈星沫。
青杨习惯性地按规矩肃立在萧景宸身后,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香气四溢的烤全羊,喉结悄悄滚动。
沈星沫看在眼里,心中了然。考虑到青杨的身份是皇子近卫,直接安排入席恐有不妥。
她心思一转,含笑开口:“殿下,我与表妹都是女流,力气有限。这烤羊切割分食是个力气活儿,不知能否劳烦青杨侍卫帮把手?”
青杨一听,连忙躬身应道:“卑职遵命!”
沈星沫又指了指自己身侧预留的位置,温言补充:“有劳青杨侍卫了。待切割分食完毕,请在此席就座。”
青杨心中瞬间涌起一股暖流,感激不已。
他哪里不明白,分食不过是个体面的由头,沈二小姐这是真心实意地没有把他当下人看待!
他偷偷瞥了一眼萧景宸,见主子微微颔首,立刻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几乎是雀跃着奔向烤羊架,动作麻利地开始操刀。
他利落地切下最肥美焦香的部分呈上主桌,剩余的羊肉很快被候在一旁的下人们端走。
屏风的另一侧,隐约传来随从们分食的欢声笑语,显然也被安排得极为周到。
烤羊肉甫一入口,便赢得了满堂喝彩。肉质外酥里嫩,香料的味道完美地渗入其中,鲜美异常,毫无膻气。
沈星沫笑着将功劳分了一半:“这羊肉能如此美味,有一半都是表妹闻淼的功劳,一大早,她就开始忙活了。”
闻淼被当众夸赞,小脸瞬间变得通红,又是兴奋又是羞涩,连忙摆手:“表姐过誉了!都是跟着表姐学的皮毛,主要还是表姐的手艺好。”
借着这满堂赞誉,沈星沫再次郑重地向萧景宸道谢:“还要多谢殿下相助,星沫铭记于心。”
席间气氛融洽,唯有三皇子萧景昊安静地啃着盘中沈星沫特意为他准备的、切得大小适口的软嫩牛排。
他吃得专注,眼神却依旧空茫,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屏障之后,周遭的热闹喧嚣与他全然无关。
萧景宸的目光不时落在弟弟身上,带着深沉的关切和不易察觉的忧虑。
沈星沫自然明白他带三皇子前来的深意,她一直在暗中观察。
此刻,她放下筷子,斟酌着开口,声音轻柔却清晰:“殿下,三殿下此症,观其神思气韵,应是娘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心神难聚,非是后天遭人暗算施术所致。”
“此症……唯有以耐心陪伴,徐徐引导,或许能渐有起色,急不得。”
萧景宸眼中的希冀之光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被吹熄的烛火。
这深重的失望,竟让大师姐心头莫名地揪了一下。
她暗自诧异:过了悠悠五百余载,自己这颗早已沉寂的心,竟会为一个凡俗后生小子感到一丝……心疼?
沈星沫微微甩头,将这突如其来的奇怪感觉抛开。
但转念一想,因果循环,自己见了他总忍不住想“薅”他。如今总也得想办法帮上一点忙,回馈一下吧。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安静啃着牛排的萧景昊身上,心中有了计较。她扬声唤道:“香橙,去把我妆奁旁那个‘六合榫’取来。”
很快,香橙捧来一个木制的小玩意儿。众人看去,那是一个结构精巧的十字立方体,严丝合缝,浑然一体,看不出任何拼接痕迹。
沈星沫接过“六合榫”,走到三皇子萧景昊的食案前,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最幼小的孩童:“三殿下,您看,这个您喜欢吗?”
萧景昊依旧埋头于他的牛排,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眼前的沈星沫和她手中的东西只是空气。
沈星沫并不气馁。她就在萧景昊的眼皮子底下,纤纤玉指在那看似毫无缝隙的木块上几个巧妙的点位轻轻一掰、一旋。“咔哒”几声轻响,那严丝合缝的立方体竟神奇地解体,变成了六根形态各异的木条!
这还没完。只见沈星沫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在没有使用任何钉子或绳索的情况下,六根木条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被灵活地穿插、翻转、咬合。
分开是六条木头,合起来又似一个整体,简直像在变戏法!
宇文皓想着,三皇子听不见的,不会给回应。等下自己出言向沈二小姐讨要这个东西,不知道她会不会肯……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一直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的萧景昊,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眸,竟第一次被吸引了!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沈星沫手中不断变幻的木条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然后,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他缓缓地、试探性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其中一根木条!
沈星沫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将那根木条和整体都托在掌心,递到萧景昊面前,声音放得更轻更柔:“三殿下,您想要它吗?”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后,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童音响起:
“想……要。”
就这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
“他说话了!天哪!三殿下说话了!他和沈二小姐说话了!他说‘想要’!”宇文皓激动得猛地从席上站了起来,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拔高,打破了满院的寂静。
萧景宸更是浑身一震,手中的酒杯险些脱手。
他猛地看向自己的弟弟,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那黯淡下去的希望之火,被这两个字猛地重新点燃,熊熊燃烧起来!
他看向沈星沫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动与感激。
众人都是大快朵颐,唯有三皇子专心于手中的六合六合榫。
最后一道菜,是一碗看似平平无奇的蔬菜汤。清澈的汤底里漂浮着几样时令鲜蔬,色泽碧绿,汤色清亮。
然而,当那温润的汤汁滑入口中,一股难以言喻的鲜美瞬间在舌尖绽放,清新自然,熨帖至极,仿佛将春日里最鲜嫩的滋味都浓缩在了这一碗之中。
负责为各桌分汤的是香橙。
青杨发现,香橙走到他面前时,似乎格外“慷慨”。他那碗汤不仅盛得满得几乎要溢出来,里面的蔬菜更是堆得冒尖,明显比别人多出不少。
暖星阁的人做事,真是处处周到,让人熨贴到心坎里。
青杨捧着这碗“特供”汤,喝得心满意足,只觉得暖星阁里的人,都太会了。
第33章 歇业前酬宾
席间气氛愈加热络。话题又回到了沈星沫母亲留下的嫁妆,她放下汤匙:
“家母当年的嫁妆中,有一处产业是金鳞街上的酒楼。可惜这些年被王光斌折腾,如今生意凋敝,几乎只剩下个空架子了。我打算将它重新收拾起来,好好经营。”
闻磊和闻淼兄妹俩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钻研厨艺是闻淼毕生所爱,而经营一家属于自己的酒楼,则是闻磊长久以来的梦想。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迫不及待地请缨:“表妹(表姐),算我们一份!我们入伙!”
“好极了!”宇文皓第一个拊掌叫好,“酒楼开张,我必是那第一个登门的食客,日后更是要常驻于此!那位置确实绝佳,只是……”
他略一沉吟,“规模似乎稍小了些?而且我记得,紧邻着的,似乎就是殿下您名下的那家‘醉仙楼’?”
萧景宸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看向沈星沫:“宇文公子好记性。不错,那正是本王的产业。说来惭愧,经营状况也着实平平。沈二小姐若有意,本王愿将那酒楼一并拿出,与你合伙经营一家更大的酒楼,如何?”
这提议不仅解决了沈星沫场地规模的问题,更暗含了大皇子自己都还不确定的心思。
沈星沫眸光流转,嫣然一笑:“殿下如此厚意,星沫自然求之不得。两家合一,实力倍增,再好不过。”
闻磊听得热血沸腾,一拍大腿,脱口而出:“两家并作一家,珠联璧合!不如新酒楼就叫‘欣锦楼’如何?既避开了两位老板的名讳,又暗含了‘星景’交辉之意,大气又吉利!”
“‘两家并作一家,珠联璧合’……”萧景宸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大大取悦了他,眼底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闻磊话一出口,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兴奋之下,言语间似乎对皇家少了些顾忌,心中顿时一紧,正欲起身告罪。却听萧景宸已朗声拍板,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轻松与赞许:
“甚好!此名甚合心意,就叫‘欣锦楼’!”
……
几日后,“醉仙楼”毫无征兆地,在门楣之上高悬起一块刺目的告示牌——“最后五日,酬宾谢客,之后关门歇业”。
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京城食客中激起轩然大波。
这条街叫金鳞街,街道两边酒旗招展,食肆林立,茶楼飘香,向来是帝都最繁华的去处之一。
醉仙楼在金鳞街虽非独占鳌头,却也凭借其地段和多年口碑,生意一向稳妥,宾客盈门。
这突如其来的歇业宣告,实在令人猝不及防,议论纷纷。
巨大的好奇心如同无形的推手,将汹涌的人潮推向醉仙楼。
往日的座上客与闻风而来的看客们,将门槛几乎踏破。昔日尚可寻得一二空位的厅堂,如今一座难求,喧嚣鼎沸,竟成了它落幕前的盛景。
醉仙楼顶层,天字号雅座。
喧嚣被厚重的门扉隔绝在外,只余下熏香袅袅和低语交谈。此处视野绝佳,可俯瞰半条金鳞街的繁华。
做东之人,正是当今二皇子萧景翊。
此刻,他端坐主位,俊朗的脸上带着惯有的矜持笑意,接受着席间众人的恭维。话题的核心,便是即将震动大胤的盛事——星辉塔登塔大典。
星辉塔,大胤王朝的象征与试炼之地。
其登塔仪式分作两等:
童试(小登塔)一年一次,年岁尚幼的少年少女,若能凭己力登上一层塔阶,便足堪“优秀”二字,前途可期。
大比(大登塔),五年一度,不限年龄,参与者皆为曾登临过一层塔的俊杰。能攀上三层者,便为国之栋梁种子,朝廷必当重用;若能涉足第四层……那便是真正能搅动风云、左右朝局的顶尖人物了。
席间众人,自然将最热切的赞美倾注于二皇子萧景翊身上。
“殿下天纵奇才,五年前童试,以区区十二岁之龄,便已登临二层塔顶,震动京都!此番大比,三层于殿下而言,必是囊中之物,便是那传说中的第四层,也未必不可期啊!”
“正是正是!殿下之能,岂是常人可及?”
附和之声不绝于耳,气氛热烈。
在这群星捧月的席间,沈府大小姐沈云曦的存在,却显出了几分格格不入的黯淡。
她依旧维持着大家闺秀的仪态,只是眉宇间难掩憔悴,往日那份众星捧月、才女无双的风光早已荡然无存。
沈府接连不断的丑闻风波,早已将她推上了街头巷尾议论的风口浪尖,曾经引以为傲的形象轰然倒塌。
若非她当年确确实实登上了星辉塔一层,今日这雅座之内,恐怕也难有她的位置。
紧挨着沈云曦坐着的,是府尹王广栋的千金王夕颜,一身桃红裙装娇艳,此刻却柳眉倒竖,为表姐抱不平:
“云曦表姐真是冤透了!全怪沈星沫那个害人精!搅得府里不得安宁,生生把表姐拖累至此!”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座众人耳中。
提及沈星沫,在座不少人脸上都浮现出鄙夷之色。那位二小姐过往痴缠二皇子、闹出的粗鄙笑话,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听闻甚至亲眼目睹。
一时间,投向沈云曦的目光中,同情之色更浓。
然而,席间也不乏冷静清醒之人。
“不过……听闻如今的沈二小姐,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闻家寿宴上,可是露了大脸。而且,”
那人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她似乎也独立登上了星辉塔一层?如此说来,此次大比,她亦有资格参与?”
此话一出,雅间内瞬间安静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聚焦到了沈云曦身上。
就连主位的萧景翊,也微微侧目,投来探究的一瞥。
萧景翊对沈星沫的痴缠是厌恶的。
他本以为闻家宴上沈星沫的转变是欲擒故纵,谁知后来竟真对他视若无睹……这女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重新感受到被瞩目的滋味,沈云曦心中掠过一丝扭曲的快意。
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掩饰住眼底的怨毒,才幽幽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与疏离:
“二殿下何等尊贵?我那二妹妹……是什么身份,她自己心里,想必也是有数的。”
她点到即止,留下无尽遐想。
王夕颜立刻心领神会,尖刻地补充道:
“哼!我看她就是一心痴想飞上枝头!二殿下这里没了指望,就立刻去攀缠大殿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一位手执玉骨折扇的贵公子闻言,嗤笑一声,扇子“唰”地展开,慢条斯理地摇着:
“攀缠大殿下?呵,那位爷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性情乖张。怜香惜玉?在他那儿是笑话!”
“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想近身,最后不都被他毫不留情地丢了出来?沈二小姐若真敢招惹他,怕是……”
他意味深长地收了声,摇着头,一脸的不以为然。
席间众人纷纷点头,显然对大皇子的“凶名”深以为然。
沈云曦见铺垫已足,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抛出了更惊人的“内幕”:
“可偏偏,我这二妹妹‘本事’大得很呢。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真得了大皇子的青眼。”
“仗着这份‘青睐’,她在府里更是肆无忌惮,搅得家宅不宁。我们……碍于大皇子的威势,又能说什么?”
她叹息一声,仿佛饱含委屈,随即压低声音,抛下最后一颗“炸雷”:
“前几日……大皇子还亲自带着几位身份不凡的公子,进了我那二妹妹的……暖星阁……”
“什么?!”
“竟有此事?!”
“进了……闺房?!”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天字号雅座内瞬间炸开了锅!
惊愕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低呼、夹杂着暧昧不清的议论,顷刻间淹没了之前的矜持与克制。
沈云曦这半遮半掩、极具暗示性的话语,成功地再次将沈星沫推向了风口浪尖。
也为自己在这场贵胄云集的宴席上,重新“赢”回了几分扭曲的关注。
第34章 为沈二正名
醉仙楼歇业前的酬宾盛况空前。
与此同时,锦欣楼的筹备也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闻磊兄妹二人每日必早早前来暖星阁报到。
随着学习的深入,他们对表妹沈星沫的钦佩与日俱增,几乎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这日清晨,闻淼一脸怒容地冲进了暖星阁。
“外头的传言简直离谱!”她气呼呼地将听到的污言秽语一股脑倒了出来。
话音未落,一旁的庆嬷嬷已是红了眼眶,不住地用帕子拭泪。
性子火爆的香橙更是按捺不住,撸起袖子恨不能立刻冲上街去,揪出那些嚼舌根的好生教训一番。
唯独沈星沫,神情依旧恬淡。
她微微勾起唇角,安抚道:“我的名声本就不是第一日坏的,由她们说去,我又不会少块肉。你们都消消气,不值当为此动肝火。”
闻磊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赞叹这位表妹的胸襟气度。这般流言蜚语当前,便是寻常男儿也难免心绪起伏,她却能如此波澜不惊。
但是他这个做表兄的,这种时候,总是要护着表妹的。
闻磊心里默默地盘算着。
沈星沫收敛心神,继续耐心教导表兄妹如何与食材建立沟通。
“尔等此生为食,身死命殒皆是天道循环,莫存怨怼……”
她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滋养生灵,亦是功德……”
闻淼眨着好奇的眼睛:
“表姐,这就是你那种特殊的清除咒吗?怎么和祖父教我们的全然不同?”
祖父闻玄罡传授的咒语艰深晦涩,令人望而生畏,而沈星沫的却如同日常的低语絮叨,平实许多。
兄妹俩记诵得倒快。可惜无论背诵国师府的正统咒文,还是沈星沫的“碎碎念”,从他们口中念出,字句虽同,却如同石沉大海,引不起丝毫玄妙反应。
沈星沫心中轻叹:玄门凋敝,竟至于此。堂堂国师亲授的嫡孙嫡孙女,竟也毫无修炼根骨可言,连这最基础的沟通都难以企及。
然而,目光触及闻淼、闻磊那两张充满活力与求知欲的脸庞,那份惋惜又悄然淡去。如此平凡安然,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不必心急,”她温言开解,“咒语生效,讲究一个‘缘’字。”
她深入浅出地解释着万物有灵的道理,无论是待宰的牲畜还是待摘的菜蔬,皆有其生命轨迹。
清除咒的本质,在于用心去沟通,化解食材中残留的“不甘”与“戾气”,形式并非关键。
闻淼却越发焦急:“那……那该如何是好?我一时半刻怕是学不会了,府里的大厨们只怕比我更不行。”
“锦欣楼规模那么大,总不能事事都靠表姐你亲力亲为吧?”
沈星沫闻言,淡然一笑。
她不再多言,径直取来那支通体莹白、以昆仑寒玉为杆、天狐尾毫为锋的符笔,又从星纹墨玉钵中蘸取清澈无根水。
只见她手腕轻抬,凌空挥毫,笔走龙蛇间,一个繁复玄奥的图案瞬间凝于半空,金光流转。
符笔轻挥,那图案裹挟着点点星光般的水珠,精准地没入旁边备好的各色调料之中。
刹那间,原本寻常的调料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股难以言喻的、纯净而蓬勃的灵气氤氲开来,光华内蕴。
闻家兄妹看得目瞪口呆,嘴巴都忘了合拢。
这神乎其技的手段,莫说他们一向引以为傲的大哥闻鑫,便是祖父闻玄罡,也未曾显露过半分!
“我……我们还要学这个吗?”
闻淼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底气全无,“我感觉……我怕是更学不会了。”
沈星沫莞尔:“不必学这个。日后锦欣楼所需调料,只需送来暖星阁,我处理过后再取用便是。”
闻淼眼睛瞪得更圆了:“光靠调料就行?”
“试试便知。”沈星沫笑容里带着鼓励。
闻淼的沮丧瞬间被跃跃欲试取代:
“那我这就去厨房!今天的晚饭,就吃我做的菜!”
只要不必背诵那些玄奥咒语,闻淼立刻恢复了十足的干劲。
她对庖厨之事向来有着无穷的热情。
庆嬷嬷也赶忙起身:“老奴去给表姑娘打下手!”
闻淼那可是闻府里唯一的嫡小姐,她哪能真让这位金尊玉贵的表姑娘独自操劳。
“表妹,”闻磊此时略显踌躇地开口,
“我今日需早走片刻,还有些旁的事要处理,恐怕无法留下品尝淼淼的手艺了。”
沈星沫爽快应允。
她自己也需着手准备——再过几日,便是五年一度、举国瞩目的大登塔典礼。
她必须尽快与这具身体完成更深层次的融合。
而融合的关键……
她心念微动,龙气无疑是最佳的“良药”。
只是不知那位大皇子殿下今夜是否会来?或者,该寻个什么由头才能见他一面?
闻磊辞别暖星阁,步履匆匆,直奔醉仙楼而去。
今日醉仙楼天字号雅间做东的,正是太医世家的公子宇文皓。
这位素有“小医仙”美誉的宇文公子做东,又是在这最近千金难求一席的醉仙楼,京中相熟的贵公子们自是闻风而至,雅间内很快便济济一堂。
宇文皓再次展现了他那堪比说书先生的天赋。
他将沈星沫的厨艺描绘得活色生香,听得在座众人喉结滚动,馋涎欲滴。
“真有那般美味?”有人将信将疑。
“我作证!”闻磊身为沈星沫的表兄,立刻接过话头。他从闻老夫人寿宴上那锅惊艳四座的汤羹说起,到暖星阁小聚时沈星沫的私房手艺,再到她设宴款待……
桩桩件件,娓娓道来,直说得众人觉得眼前醉仙楼的招牌佳肴都黯然失色了几分。
“沈二小姐的厨艺看来确是出神入化。只是……听闻她私德有亏?沈大小姐亲口说过,她曾引外男入闺房……”席间有人低声质疑。
“放屁!”一向文雅的宇文皓猛地一拍桌子,激动地爆了粗口,
“那是造谣!是污蔑!当日,我就在现场!什么闺房?那分明是沈府的院子里,那是一个露天的敞轩。”
宇文皓、闻磊、还有当日同在的青杨及几名随从,纷纷拍着胸脯,七嘴八舌地为沈星沫作证。澄清那不过是寻常院落待客之所,并道出宴请大皇子乃是答谢救命之恩的缘由。
“原来如此!”
“沈大小姐果然……”
众人恍然大悟,随即对沈云曦的品性生出更多鄙夷,联想到她母亲那上不得台面的出身以及她在闻老夫人寿宴上的失态丑闻。
“她那等心性,说出的话岂能轻信?”
“蛇蝎心肠,污人清白,实是下作!”
……
雅间内群情激奋。
宇文皓这顿酒钱花得值当,一群少年郎借着酒劲,竭力为沈星沫洗刷污名。
而此刻身处风暴中心的沈星沫,对此浑然不觉。
她正与庆嬷嬷、香橙围坐桌边,细细品味着闻淼的“试验品”。
“好吃!”“真香!”“表姑娘这手艺绝了!”三人赞不绝口。
闻淼听着满桌赞誉,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表姐,你这处理过的调料,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沈星沫含笑点头:“是你的厨艺根底扎实,再配上这‘点睛之笔’,方有如此妙效。”
第35章 大登塔启动
寅时刚过,朱雀长街两侧便已万头攒动。
今日便是帝都百姓翘首以盼,等待着五年一度的盛典——大登塔。
旭日初升,金光破云,洒在巍峨耸立的星辉塔上。
塔高十八重,直插云霄,塔身在阳光下流转着七彩光华,宛如仙人遗落尘世的法器,神圣不可侵犯。
辰时正,浑厚悠远的钟声自皇城响起,九响之后,仪仗煊赫的皇家队伍迤逦而至。
大胤皇帝萧泽,身着玄黑底绣金沧海龙腾礼袍,头戴十二旒天子冕旒,面容肃穆,威仪天成。
他亲手扶着皇后何氏步下銮驾。
何皇后一袭正红蹙金鸾凤双栖礼裙,云鬓高耸,珠翠环绕,端庄华贵至极。
她唇角含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眼波流转间,却自有一份洞察全场的精明与审视。
帝后身后,跟着三位皇子。
大皇子萧景宸,年已十八,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暗紫色云纹常服,在一众华服中显得格外疏离。
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静地落在虚空处。
二皇子萧景翊,十七岁,身着杏黄蟒袍,意气风发。
他嘴角噙着志在必得的微笑,不时向人群中投去目光,享受着四周投来的钦羡与赞叹,踌躇满志之态溢于言表。
三皇子萧景昊,年仅五岁,脸色略显苍白,眼神懵懂空洞。
他只安静地跟着,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一个结构精巧的六合榫,兀自低头摆弄。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这场关乎很多人命运前途的盛事漠不关心。
人群之中,一道目光淡淡扫过皇家仪仗。大师姐暗自摇头。
这位皇帝,识人不清啊。身边那一位,心思九曲玲珑,绝非表面那般温良贤德,却被他捧至国母尊位。
再看身后三子,紫气最为浓郁、根基最厚者被刻意压制,灵气稀薄、资质平平者反被珍之重之,还有一个……唉。
国师闻玄罡须发皆白,身着玄门最高品级的星月道袍,手持一柄流光溢彩的白玉拂尘,他稳步上前,声如洪钟,穿透云霄:“请陛下祝祷,开启登塔星途——”
萧泽焚香,朗声道:“皇天在上,后土为证。信男萧泽,虔心叩告: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愿英才辈出,护我大胤山河永固!”
大师姐觉得这个皇帝虽然识人不清,倒是他这番祝祷,不求自身长生,只愿国泰民安,人才辈出,勉强算得上一个中庸之道的守成之君。
祝祷完毕,皇帝又说了些鼓励才俊、期待栋梁的话,场下准备登塔的年轻人们顿时群情激昂,摩拳擦掌,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接下来,国师闻玄罡登台。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凝,带着追忆往昔的慨然:
“五百年前,天魔乱世,生灵涂炭。我玄门先祖,秉持正道,以血肉之躯护佑皇家,拯天下苍生于水火。”
“彼时,玄门五术——山、医、命、相、卜,何等辉煌!能人辈出,英杰璀璨,终将邪魔镇压于九幽之下,铸就这星辉塔,永镇山河气运!”
他的拂尘凌空一挥,银丝指向塔顶,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流光:
“五百年沧海桑田,星辉塔依旧屹立不倒!当年圣女的随身法器,她亲笔所著的无数玄门典籍、无上法宝,尽皆珍藏于塔内。”
“今日诸位登塔,既是对自身天赋与毅力的终极考验,亦是寻求圣女的认可。若能得圣女英灵垂青,必获赐福,前程无量!”
国师的话语极具感染力,听得台下众人心潮澎湃,赞叹向往不已。
唯有大师姐内心五味杂陈,当日那般鼎盛辉煌、足以擎天撼地的玄门,竟也在一夕之间覆灭,只留下这冰冷的塔和缥缈的传说,供后人凭吊追忆。
日月轮转,兴衰更替,或许,这就是天命难违。
闻玄罡语气转为凝重,谆谆告诫:
“登塔是荣耀之路,亦是磨难之途。塔内自有禁制,威压重重,越往上越是艰难,甚至有心魔考验。”
“诸位务必量力而行,切不可逞强好胜。若在登塔过程中发生任何意外,皆属天命,皇室与玄门概不负责。”
仪式最终环节,由国师座下大弟子公孙策主持。
他面容坚毅,率先拿起一根玄色发带,郑重其事地束于额前,带领众人宣誓:
“吾辈立誓:精研玄术,恪守正道;维护皇家正统,庇佑天下苍生!”
声震四野。
第一批入塔者,仅有十人。
皆是往届曾成功登上过第三层的精英,除了一些年岁已长、身居高位的,几乎全数在此。
这十人紧随公孙策之后,扎好玄色发带,齐声宣誓,在众人崇敬的目光中,率先步入那幽深莫测的塔门。
第二批二十余人,领队的是国师的嫡长孙闻鑫。
他性情温厚,细致周到。
待众人系好红色发带后,他不厌其烦地再次叮嘱:
“诸位同仁,入塔之后,切勿急躁猛进。需调整呼吸,平稳心神,循序渐进。”
“尤其牢记,塔内禁制对血气极为敏感,若是不慎受伤见血,务必第一时间停止登楼,立刻折返……”
第三批人数最多,足有五十余人,扎的是绿色发带。
领队之人,竟是二皇子萧景翊。他一身利落劲装,更衬得身姿矫健,顾盼神飞。
高台之上,萧泽看着这个英姿勃发的儿子,满意地捋须点头,眼中满是期许。
一旁的何皇后用绣着金凤的丝帕轻掩朱唇,笑声珠圆玉润:
“皇上,您瞧时光飞逝得多快,转眼间翊儿都能领队参加大登塔了。想想昊儿还那般稚嫩,便是宸儿,也还比翊儿年长一岁呢。”
她语气温软,似是无心感慨,却暗暗提醒皇帝大皇子无用。
她的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一旁魂游天外的大皇子。
何皇后心中焦急如焚。翊儿已十七岁了,可皇上对立储之事却迟迟不予明示。
统共就这么三个皇子,她自然要时时处处提醒皇帝,谁才是最有出息、最得人心的那一个。
萧泽闻言,目光转向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与无奈。
这个原配庄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曾是何等惊才绝艳,四岁便创下登上星辉塔一层的奇迹,被视作天佑大胤的祥瑞。
可自庄皇后遇刺身亡后,他便性情大变,日益颓靡荒疏,再也不肯踏入星辉塔半步。
有人说他玩物丧志,有人讽他江郎才尽。
他却从不辩解,只自顾自地做着那闲散纨绔的逍遥皇子,仿佛彻底沉沦。
第36章 命灯齐点亮
此刻,萧泽难得放下了皇帝的威仪。
就像一个普通老父亲,带着几分希冀轻声问大皇子萧景宸:
“宸儿,今日……要不也去试试?就当是全了朕的一个心愿。”
“没兴趣。”萧景宸眼皮都未抬一下,想也不想地回绝。
一旁的护国公何崇澜是何皇后的嫡亲兄长,二皇子的舅舅。
他立刻抓住了话头,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辈姿态:
“大皇子殿下,请恕老臣倚老卖老,当舅舅多嘴一句。男儿立世,当自强不息,以建功立业、为国效劳为己任。”
“这登塔虽险,却也是难得的历练之机。殿下身为皇长子,理应为诸皇子表率,实在该多向二皇子殿下学着些才是。”
萧景宸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这何崇澜,攀的哪门子亲戚?在他面前充什么大头舅舅!
那些阴暗过往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十三岁那年,恰逢五年一度的大登塔,他本是憋着一股劲,想要好好准备,大展身手。
可从那之前,他就时常会在枕下、案头发现莫名的纸条。
纸条上面是冰冷的警告:不许登塔,不许出风头。若敢抢了二皇子的光彩,他那刚出生不久的幼弟景昊和母后庄氏便要遭殃。
他起初并未十分在意。他的母亲是正宫皇后,外祖父是战功赫赫的镇国公庄霆武,他自己和弟弟是嫡出的皇子,身份尊贵无比,岂是宵小能威胁的?
然而,就在大登塔前一个月,母亲庄皇后在出宫祈福途中遇刺身亡,死状凄惨。
他无数次从午夜梦回,耳边回荡着母后弥留时冰冷染血的手抓着他的手腕,用尽最后力气留下的遗言:
“宸儿……要好好活下去…藏好你的锋芒…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弟弟……”
自那以后,他彻底明白了。他越是表现得优秀,得到父皇的赞赏越多,他那可怜的弟弟萧景昊就会莫名其妙地病倒、受伤,甚至数次濒死。
前年,远在边关的外祖父镇国公刚打了一场大胜仗,捷报传回朝廷,还没论功行赏,萧景昊那边就开始噩梦连连,高烧不退,药石罔效。
看到萧景宸脸上那抹毫不掩饰的嘲弄之色,何皇后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又被更浓的“慈爱”覆盖。
她柔声劝道:“宸儿,你就听你父皇一次,去试试吧。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让你父皇安心,为了天下百姓能看到一个奋进的皇长子,你也该去。就算母后求你了,好不好?”
她言辞恳切,仿佛真是一位为继子操碎了心的慈母。
萧景宸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台下那群绿色发带的登塔者中。
阳光下,沈星沫正仰着头同闻家的闻磊、闻淼说着什么,侧脸线条柔和,眼眸亮如星辰,笑容干净剔透,与这周遭的权谋算计格格不入。
他心中莫名一动,竟是对着皇后露出了一个近乎乖顺的表情,缓缓道:“既然是父皇和母后所愿,儿臣……遵命便是。”
说罢,他不再看帝后各异的神色,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第三批登塔的人群。
萧泽显然对这结果十分满意,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低声道:“还是你有办法。”
皇后娇笑嫣然,用帕子掩住嘴角。
无人得见,帕子落下的瞬间,她迅速侧首,对贴身宫女冬菊递去一个极快的眼色,嘴唇无声翕动了几下。
冬菊微微颔首,悄无声息地退入了身后侍立的宫女队列中。
台下准备登塔的人群里,沈云曦正暗自调整呼吸。
她很清楚近来京城中对她的风评不佳,因此她今日格外低调。
没有像以往那样想方设法往二皇子身边凑,也没有刻意引人注目,只盼能顺利登塔,挽回些声誉。
内心深处,她对登塔实则充满恐惧,前两次的经历都堪称惨痛,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她的表妹王夕颜却按捺不住,撇了一眼不远处正活动手脚的沈星沫,不屑地嗤笑道:“表姐,你看你家那个沈星沫,怎么哪哪都有她!”
“瞧她那副样子,真当自己能耐了?上次她说登上了一层,谁知道是不是走了什么大运,可能根本就是大皇子殿下派人暗中助她上去的!”
沈云曦猛地想起上次自己在一层平台见到沈星沫的场景,后背没来由地窜起一股凉意。
王夕颜的猜测让她心惊肉跳,因为只有沈云曦自己知道,沈星沫上次真是“被人送上去的”,但绝非大皇子的人。
她强压下心虚,难得地为沈星沫说了句“公道话”:
“夕颜表妹休要胡猜。大皇子殿下固然……关照二妹妹,但上次登塔,她确是凭自己本事上去的。所以,她有资格参加今日大比。”
王夕颜还想反驳,眼角余光瞥见大皇子萧景宸正朝这边走来,立刻噤声,低下头去。
沈云曦的话却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萧景宸耳中。
不过他并未在意,径直走到沈星沫面前,停下脚步。
他比沈星沫高出许多,垂眸看着她,语气是一贯的冷淡,内容却不容置疑:“等下进塔后,就跟在我身边。有我护着,无人敢动你。”
这话正中大师姐下怀,她在心底简直要欢呼雀跃。
跟着这位身负浓郁紫气的真龙之子,就相当于随身携带了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型龙气补给包啊!
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她立刻从善如流地点头,笑得开心。
然而,这一幕落在领队的二皇子萧景翊眼中,却格外刺目。
这种朝三暮四、肤浅庸俗的女人,先前像块甩不掉的膏药般痴缠自己,惹他厌烦至极。如今见攀附自己无望,竟转脸就去对萧景宸献媚!
一股无名火窜起,让萧景翊烦躁不已。
他不耐烦地打断众人的交谈,声音冷厉,带着显而易见的训斥口吻:
“都肃静!别再啰嗦有的没的。记住,进了塔,各安天命,生死自负!出发——”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甩袖袍,身先士卒,化作一道流光疾射向星辉塔底层大门。
身后数十名绿带青年纷纷提气纵身,紧随其后。
待三批人马尽数进入塔内,国师闻玄罡率领一众玄门核心弟子,在塔前广场上按九宫八卦方位盘腿坐下。
众弟子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掐动法诀。
随着闻玄罡手中拂尘的挥动,塔基处环绕的一百多盏青铜命灯,依次亮起幽蓝的火焰!
每一盏灯座上,都清晰地刻着一位登塔者的姓名。
围观的百姓霎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亲眼目睹这犹如神迹的一幕,许多人当即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低声祷告起来。
或祈愿登塔的亲人能取得好名次,光耀门楣;或祈求家人平安归来,官运亨通;或祈愿家人健康,多子多福……
这些命灯与登塔者的生机紧密相连,由玄门弟子在外持续施法护持。
只要塔中人还活着,对应的命灯便风吹不熄,雨淋不灭。可一旦有人在塔内殒命,其命灯便会瞬间熄灭。
此刻,塔内之人正在奋力向上攀登,塔外人,则全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一盏盏跳跃的命灯火苗,心弦紧绷。
第37章 三层遇刺杀
代表二皇子萧景翊的那盏命灯,幽蓝的灯芯轻轻一颤,倏忽分出一道稍细些的灯芯。
这就是意味着他已成功突破,踏上了第二层!
何皇后脸上顿时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声音轻柔却难掩得意: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翊儿果然从未让您失望,这么快就登上二层了,真乃我大胤之福!”
几乎是前后脚,大皇子萧景宸的命灯的灯蕊,也颤动着分裂出了第二根灯芯。
何皇后眼角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笑容微淡,旋即用更加欣慰的语气说道:
“宸儿到底底子好,这不,也顺利到二层了。真是双喜临门。”
她攥着丝帕的手,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悄然收紧。
塔内开始有人支撑不住,放弃登塔回到了塔外。出塔之人基本都是面色惨白如纸,脚步虚浮踉跄。
早有玄门弟子等候在旁,迅速核实身份,记录下最终到达的层数,然后将对应的命灯小心翼翼地从灯阵中撤下。
很快,第一批领队公孙策的命灯,赫然已经分裂成了四根灯芯!这位国师首徒已经成功登上了第四层!
公孙策的父亲,兵部尚书公孙耀林喜形于色,周围恭贺之声顿时不绝于耳。
闻玄罡抚须微微颔首,对爱徒登上四层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此刻更多的注意力,却投注在另一盏看似不起眼的命灯上——那是属于沈星沫的灯。
恰在此时,沈云曦和王夕颜相互搀扶着,踉跄出塔。
沈云曦脸色白得吓人,她拼尽了全力,终究还是无法突破二层的壁垒。王夕颜更是早已力竭,只得放弃。
王氏立刻迎上前,怜爱地揽住女儿,柔声安慰:
“云儿,你不久前方才登过塔,元气还未完全恢复呢。能再次参加已是不易,虽未上二层,也比绝大多数人强了。”
“还有夕颜,年纪这么小就能参与大登塔,将来前途不可限量,都是好孩子。”
周围相熟的夫人们也纷纷出言宽慰。
王夕颜几乎站立不稳,很快被家中的丫鬟仆妇扶下去休息。
沈云曦却硬撑着不肯离开,她靠在母亲身上,目光死死盯住沈星沫的那盏命灯。
当看到那盏灯竟也顺利分裂出第二道灯蕊时,她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几乎要呕出血来!
凭什么?一个没娘的贱丫头,凭什么能一次次踩到她头上?
沈青山却是手舞足蹈,指着那盏双蕊命灯,对着周围的同僚们不住拱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同喜同喜!诸位大人,那是在下的二小女,沈星沫!小女侥幸,侥幸啊!哈哈哈!”
沈云曦强压下翻腾的妒恨,故作大度地虚弱道:
“父亲,二妹妹能上二层,想必已是极限,不知有没有受伤。女儿们就在这里等她吧,也好第一时间接她回家,免得……”
她的话还未说完,沈星沫的命灯火焰再次猛地向上一窜,光芒流转间,第三根灯芯,赫然分裂而出!
沈青山欣喜若狂,连一旁安静待着的三女沈月华都忍不住扯着身边小姐妹的袖子,小声显摆:
“快看!那是我二姐!她的灯有三根芯了!”
王氏和沈云曦脸上的笑容彻底僵硬,心底恨意滔天,却还得勉强维持着体面。
就在二皇子萧景翊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踉跄出塔的那一刻,大皇子萧景宸的命灯,也毫无征兆地,绽开了第三根灯芯!
皇帝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善于察言观色、逢迎拍马之辈。
一时间,各种赞美大皇子“深藏不露”、“天纵奇才”、“厚积薄发”的谀词如同不要钱般纷纷扬扬地砸来。
何皇后脸上依旧挂着端庄温婉的笑容,应对得体。
但她抓着丝帕的手,已经在袖中拽得死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微微侧过头,用只有身边兄长才能听到的音量,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留不得了。”
护国公何崇澜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对着他的皇后妹妹重重地一点头。
随即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身影迅速消失在喧闹的人潮之外。
三层平台远比下面宽阔,穹顶高悬,绘着黯淡却依旧恢弘的星图壁画。
空气凝重得如同水银,无形的威压让先一步到达这里的几人都盘膝坐地,全力运功抵抗,喘息声粗重可闻。
萧景宸走得慢,是照顾身边的小姑娘。
在他的概念里,沈星沫虽然厉害,毕竟也只是一个还没有及笄的14岁孩子。
瘦胳膊细腿的,不久前又受了那么重的伤,登塔非小事,走快了,怕是她都跟不上。
沈星沫走得慢,是因为这个地方她太熟悉了。
当时玄门人丁兴旺,她作为最有天赋的大师姐,在门内恣意快活。这每一层,走的每一个台阶,都有着她的诸多回忆啊。
一边走一边想着500年前的诸多事情,自然也是走不快的。
再不快,也顺顺利利地到了三层。毕竟实力在那。
“沈表妹,你现在状态可好?”闻鑫在第三层平台休息调整,见到沈星沫上了楼,有些惊讶,但是更多的,是关切。
登塔前,闻玄罡叮嘱孙子要关照沈星沫,闻鑫心里还怪祖父迷糊了。自己和沈星沫不是同一批进塔的,应该让闻磊和闻淼关照她才对呀。
“鑫表哥好。磊表哥和淼表妹,二层之后就回去啦。”沈星沫笑盈盈地回答。闻鑫惊讶于沈星沫到了三楼,居然一脸轻松,丝毫不显疲累。
闻鑫是个操心的兄长,他腾出身边的空地,招呼着表妹和大皇子过来调息休整。
异变就在这一刻猝然爆发!
原本坐在角落调息的两名绿带青年,毫无征兆地暴起发难!
他们身形如鬼魅,速度快得超乎常理,绝非普通登塔者该有的实力。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手中竟握着两柄淬炼了墨色、丝毫反光也无的短刃匕首。
这分明是刻意规避塔内对金属和杀气的感应!
“沈表妹小心!”闻鑫惊骇大吼,下意识地挡在沈星沫前面。
大师姐的灵识远超常人,在杀机乍现的瞬间就已察觉。
她看得分明,这两人的目标明确无比,直指萧景宸,所有的动作、角度都经过精密计算,封死了他所有的闪避路线。
这绝非临时起意的争斗,而是筹谋已久的绝杀!
危机临头,萧景宸身形疾退,腰肢以一种近乎折断的柔韧角度向后弯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抹向咽喉的一刀。
同时,他袍袖鼓荡,一股沛然气劲涌出,试图震开另一柄刺向心口的刀刃。
沈星沫和闻鑫也已同时出手。闻鑫并指如剑,直点一名刺客后心要穴,试图围魏救赵。
沈星沫则更为直接,她看似柔弱的手掌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向另一名刺客持刀的手腕,指尖有微不可见的灵光一闪,用的竟是极其高明的分筋错骨擒拿手,试图直接卸掉他的兵器。
然而,那两名刺客仿佛根本不在意自身的防御。
面对闻鑫的攻击,一人不闪不避,硬生生用后背承受了这一指,只听“噗”一声闷响,他的身形借着这股冲击力更快地扑向萧景宸!
另一人被沈星沫扣住手腕,竟毫不犹豫地手腕一抖一拧,“咔嚓”一声脆响,自己主动卸开了关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刀尖仍旧顽强地递了出去!
他们的目标,从来不是杀人,而是——见血!
“嘶啦——!”
匕首的尖端终究还是划破了萧景宸胸前紫色的衣襟。伤口极浅,甚至算不上一道口子,仅仅只是擦破了皮,渗出一粒细微的血珠。
然而,就在这粒血珠渗出的刹那——
“嗡——!”
整个三层平台的空气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仿佛某种沉睡的巨兽被惊扰。
星辉塔自身的古老禁制,对血气产生了剧烈的反应!无形的压力陡然倍增,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
那粒微不足道的血珠,瞬间变得灼热无比,仿佛被点燃了一般!
萧景宸胸口那细小的划痕猛然迸裂开来,鲜血完全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仿佛决堤的洪水!
那不是寻常的流血,更像是他全身的血液都被那道伤口疯狂地抽取、吞噬!
两名刺客见状,眼中闪过一抹任务达成的残酷快意。他们毫不犹豫,甚至没有半分迟疑,手腕一翻,淬毒匕首精准无比地划向自己的脖颈!
血光迸现。
他们下手极狠,几乎割断了大半个脖子,当场气绝身亡,脸上甚至还凝固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虔诚。
这等狠戾果决,分明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
第38章 自作自受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暴起到毙命,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平台上其他登塔者已被这骇人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后退,满面惊惧。
闻鑫被喷了一脸温热的鲜血,整个人都懵住了。
看着大皇子胸前迅速扩大的血晕和瞬间惨白的脸,他声音都变了调。
“殿下!快!快送殿下下楼!塔内禁制已被触发,再不离塔就来不及了!”
但是星辉塔内的登塔人大多已经无力挪动半分。塔内突然倍增的威压,压得他们不得不席地而坐,努力调息,调集全身之力才能抵御威压。
电光火石间,沈星沫迅速捏诀,一把按住了伤口。
她做出了一个让闻鑫魂飞魄散的决定。
“等等!下楼已经来不及了!”她声音急促却异常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两具尸体,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萧景宸的伤口上。
她的双手快如幻影,左手并指如剑,迅速在萧景宸胸口周围连点数下。
一种闻鑫从未见过的玄奥灵力暂时封堵了狂涌的鲜血,但显然无法持久,禁制的力量还在不断冲击她的封印。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萧景宸因失血和剧痛而开始涣散的瞳孔,语气斩钉截铁:“你信我!我带你上楼!只有上面的东西能救你!”
萧景宸的意识正在被冰冷的黑暗吞噬,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
但映入他模糊视野的,是沈星沫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没有惊慌,没有畏惧。
鬼使神差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好……”气若游丝。
得到他的同意,沈星沫不再有丝毫犹豫。她一把将萧景宸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纤细的肩上,另一只手紧紧揽住他的腰,几乎是用扛的,拖着他直奔通往四层的旋转石阶!
“表妹!不可!……”闻鑫的惊呼,但还是毫无犹豫地追着上楼。
他心急如焚地追到楼梯口,刚迈上第一个台阶,一股远超三层的恐怖威压便如同巨锤般轰然砸落!
他的腿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灵力运转瞬间滞涩,第二脚无论如何也迈不上去,“噗通”一声被压得单膝跪地。
闻鑫眼睁睁看着那娇小的身影,拖着几乎昏迷的大皇子,一步一顿,却异常坚定地消失在了楼梯拐角的阴影之中。
塔下,众人正紧盯着命灯的变化,忽然见到有两盏已然亮着三根灯芯的命灯,火焰猛地剧烈摇晃了一下,随即“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场下一片哗然!
这意味着,在三层平台,有两位已经登上三层的佼佼者,瞬间殒命!
那些已经放弃登塔、安全返回的年轻人,不由得一阵后怕,纷纷相互安慰:
“果然要量力而行啊!”
“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定是圣女护佑。”
紧接着,有人惊恐地发现,大皇子萧景宸的命灯火焰,也明显地剧烈晃动起来,光芒比之前黯淡几分。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那盏关乎国本的命灯,大气都不敢出,更无人敢轻易议论。
那可是皇长子!
原本端坐着的皇帝萧泽,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失态地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
何皇后与刚刚悄然返回的护国公何崇澜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何皇后立刻换上焦急万分的表情,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闻国师!大皇子安危重于一切,不容有失!恳请国师立刻施法,探查塔内三层究竟发生了何事?宸儿他到底怎么样了?”
闻玄罡面色凝重,领命而起,点了几名修为高的亲传弟子,身形一晃,便如疾风般射入星辉塔内。
踏上四层的那一刻,萧景宸已经完全昏迷,身体软软地靠在她身上,脸色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鲜血仍在不断从她临时布下的封印缝隙中渗出。
沈星沫咬紧牙关,目光如电般扫过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星辉塔四层,是她当年作为玄门大师姐的书房兼静修室!靠墙是一排排紫檀木书架,上面堆满了竹简、玉简和线装古籍。另一边则是长长的玉制药柜,无数个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标签。
她的目标明确——药柜第三排,从左数第七个抽屉,“百花凝露丸”,对外伤和元气损耗有奇效,更能暂时安抚躁动的灵气!
她拖着萧景宸,每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胶水中跋涉,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不得不承认,现在这具叫沈星沫的身体,大大拖累了她。她如今,已经不在是那个翻云覆雨的大师姐了。
终于蹭到药柜前,她腾出一只手,猛地拉向那个记忆中的抽屉!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凉抽屉的瞬间——
“铿!铿!铿!”
墙壁、地板、天花板上,无数道暗金色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恐怖的灵力波动如同海啸般向她碾压而来!
这是她当年亲手布下的守护禁制,为了防止调皮的同门和外来者擅动她的珍藏,威力极其可怕!
“该死!”大师姐忍不住在心里痛骂自己当年太过较真。这真是自作自受!
她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猛地发力,“咔哒”一声扯开抽屉。
看也不看抓起一个羊脂玉瓶,用牙齿拔掉红布塞子,看也不看就将里面晶莹剔透、异香扑鼻的药丸尽数倒进萧景宸微微张开的嘴里。
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始终紧紧按在萧景宸的心口,不仅是在按压伤口,更是在疯狂地、近乎掠夺性地汲取他体内那源自皇族血脉的、精纯无比的紫色龙气,用以补充自己飞速消耗的灵力,对抗这恐怖的禁制碾压!
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龙气虽好,但如此狂暴地汲取,对她和萧景宸都有损根基。
而且禁制的压力还在持续增强,她薅取龙气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萧景宸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无意识地痉挛。
失血过多加上禁制威压和龙气被强行抽取,让他陷入了极度虚弱的状态。
他只模糊地感觉到一只冰凉柔软的手在他滚烫的胸口急切地移动、按压,还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似乎紧贴着他的心口,像是在倾听心跳,又像是在……汲取着什么?
他想推开,却又从内心里贪恋不想推开。他虚弱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最终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威压越来越重,沈星沫感觉自己胸腔憋闷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再这样下去,两人都得被这禁制活活压死在这里!
第39章 曾经的印信
塔外的人并不清楚塔内的情况,他们能做的,就是紧紧地盯着命灯。
代表大皇子萧景宸的命灯在黯淡之后,竟奇迹般地又重新明亮起来。
更为令人惊奇的是,在那第三根灯芯旁,硬生生又抽出了一根更为纤细却坚韧的第四根灯芯!
四蕊并立,幽蓝的火焰顽强地燃烧着,就是不灭!
皇帝缓缓地坐回临时安放的龙椅,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萧景宸的命灯。
沈青山第一时间发现,代表二女儿沈星沫的那盏命灯,竟然也开出了第四条灯芯!
若不是大皇子命灯异状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现场气氛凝滞,他真想跳起来大声宣告:
他沈青山没有儿子又如何?他的女儿,他的二女儿,登上了星辉塔第四层!
这是何等光宗耀祖!
沈青山沉浸在这极致的狂喜中,他哪里知道,他的二女儿,已经濒临绝境。
沈星沫的目光绝望地扫视四周,最终,定格在了书房正中央那张紫檀木大书案上——
案头,静静地摆放着一方古朴的白玉螭虎钮大印。
印身流淌着温润的光泽,那是历经数百年灵力蕴养才有的景象。
玄门大师姐行令印信!
过往玄门大小事务,调拨资源、颁布指令、奖惩弟子,皆需此印盖章方能生效。
为了防止印信被窃或滥用,她当年联合门内数位长老,倾注心血在此印中设下了最强的反向触发禁制。
一旦有未经她许可的气息触碰印信,印信会瞬间引爆积蓄的力量,联动整座星辉塔的防御核心,将塔内所有闯入者,无差别地强行弹射出去!
为了绝对不被盗用,大印也会同时开启自毁,成为一摊齑粉。
这是最后的、同归于尽般的清理手段。
没有时间犹豫了!不然,不仅自己和大皇子,塔里都所有人,今天都会葬送在这里。
沈星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色。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向那方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玉印!
指尖触及冰凉的玉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随即,“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大能量从玉印内部爆发出来!耀眼夺目的金光瞬间吞噬了整个四层,并以惊人的速度向下蔓延,席卷整座星辉塔!塔身剧烈震动,每一道符文、每一块砖石都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股力量温柔又霸道地包裹住塔内的每一个人,无视一切抵抗,将他们像扔垃圾一样,从最近的窗口狠狠地抛向塔外!
塔外,众人无不瞠目结舌,见证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奇异变故。
万丈金光从塔的每一个窗口、每一道缝隙中迸射而出,将天空都映成了金色!
紧接着,在无数道惊恐万状的目光注视下,一个个人影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子般,从不同高度的窗口中喷射出来,惊叫着、翻滚着,划着杂乱的弧线砸向地面!
“砰!”“啪嚓!”“啊——!”
重物坠地的闷响、骨头断裂的脆响、凄厉的惨叫瞬间交织成一曲灾难的交响乐!
“殿下!殿下!”青杨眼疵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他疯了一样冲向那个从较高处坠落、一身衣服已被鲜血染得看不出原色的身影。
这噩梦般的场景,青杨经历了第二次!
“鑫儿!”
“儿啊!”
台下顿时乱作一团,哭喊声、尖叫声、呼喝声沸反盈天。
家长们、仆从们、侍卫们全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冲进场中,寻找、救助自家的子弟。
何皇后在塔爆金光的瞬间,猛地用手帕捂住了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
但在那震惊之下,却有一丝极其隐秘的失望和快意一闪而过。
她立刻扑向皇帝,声音颤抖,完美扮演着受惊的国母:“皇上!天啊!这…这是怎么了?!宸儿!快救宸儿!”
萧泽脸色铁青,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死死盯着那片混乱的坠落点,双手紧握成拳。
最令人骇然的是,就连国师闻玄罡,竟也颇为狼狈地从一处窗口跌出!
他显然在极力控制,周身灵力澎湃,宽大的道袍鼓荡,落地时仍不免踉跄了好几步。
雪白的胡须和头发都散乱开来,一贯仙风道骨、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难以理解的骇然!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依旧金光流转的星辉塔顶,仿佛想从那里面看出什么惊天秘密。
“快!御医!玄门医师!全都过去!救人!给朕救人!!”
皇帝萧泽的咆哮声终于打破了呆滞,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愤怒。
整个星辉塔广场,陷入了一片混乱与恐慌之中。
御医和玄门医师提着药箱,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穿梭,焦急地呼喊着,寻找着自家的伤者。
侍卫们组成人墙,奋力维持秩序,将哭喊冲入场的家眷们拦在外围。
皇帝萧泽的脸色已然铁青,方才那短暂的惊惶已被滔天的怒火取代。
他眼睁睁看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长子被侍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那刺目的红色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
光天化日,皇家盛典,万民瞩目之下,竟然有人敢在星辉塔内行刺皇子?
“闻国师!宇文医正!”萧泽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朕命你们,即刻起,驻守宸儿身边!寸步不离!用尽你玄门一切手段,给朕保住他的性命,查明他伤势根源,不得有任何闪失!”
闻玄罡刚从星辉塔异变的震惊中缓过神,闻言立刻躬身,和宇文宏一道,神色无比凝重:“老臣遵旨!”
他心中同样惊疑不定,塔内禁制从未如此暴虐过,绝非有人出血才导致的。
萧泽的目光又猛地扫向身旁的禁卫军统领赵霆:“赵霆!”
“末将在!”身披玄甲的铁血将领单膝跪地,甲胄铿锵作响。
“调派你最得力的手下,将宸儿的寝殿给朕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随意进出!日夜轮守,若再让宵小有可乘之机,你提头来见!”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森然的杀意。
“末将领命!必以性命担保大皇子殿下安全!”
赵霆重重叩首,旋即起身,雷厉风行地点将布防,一队队精锐禁军立刻行动,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何皇后在一旁用丝帕擦拭着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声音哽咽,满是后怕:
“天爷啊……怎会出这等骇人之事……宸儿若是……这可怎么是好……”
她恰到好处地依靠着皇帝的手臂,仿佛虚弱得快要站不住,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和计算。
萧景宸被小心翼翼地抬离广场,闻玄罡紧随其后。面色沉凝如水的禁军侍卫们立刻形成严密的保护圈,簇拥着迅速离去。
在一片忙乱中,几乎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同样从四层被抛下、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女。
沈星沫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灵力透支带来的虚脱感阵阵袭来。
庆嬷嬷和香橙哭喊着扑过来,一左一右地扶住她。
“小姐!小姐您怎么样了?吓死老奴了!”庆嬷嬷老泪纵横,看着她家小姐破烂的衣衫和苍白的脸,心都要碎了。
“小姐,您身上怎么这么凉?有没有受伤?哇……”小丫头香橙更是直接吓哭了,语无伦次。
沈星沫艰难地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她虚弱地露出一个笑脸,示意自己无碍。
然而,无人得见,在她破损的衣袖掩盖之下,她的右手正牢牢地攥着一件冰凉坚硬的物事。
第40章 灵印投旧主
沈星沫被软轿一路抬回沈府,径直送入了暖星阁。
星辉塔中的惊心动魄仿佛还在眼前,她却已置身于熟悉的闺阁之中。窗边的白玉瓶中新插了几枝梅花,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庆嬷嬷着急忙活地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物,强忍着什么也不问,只是忙前忙后地张罗。
香橙是个心大的:“小姐可算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了,星辉塔真的是太可怕了。”
沈星沫淡淡一笑,任由她们伺候着沐浴更衣。
温热的水洗去一身疲惫,却洗不去心头的万千思绪。
待换上干净的寝衣,她终于躺在了柔软的床榻上,这才长舒一口气。
沈青山带着府医匆匆赶来时,看到的便是女儿倚在床头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位平日里对二女儿不闻不问的沈侍郎,今日却显得格外关切:“星儿感觉如何?为父甚是担心。”
沈星沫抬眼看向这位名义上的父亲,他眼中的关切真假参半,怕是更多是因为她今日在塔中的表现令他满意。
毕竟他沈青山的女儿上了星辉塔四层,而且活着回来了。这让他在百官面前露了脸,可以在同僚中吹上一辈子的。
沈星沫唇角微扬,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多谢父亲关心,女儿并无大碍。”
府医放下药箱,颤巍巍的搭脉时,沈星沫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下的硬物。指间传来丝丝缕缕的暖意,像是在安抚她躁动的灵力。
“脉象虚浮得很,”府医放下手腕,摇头道,“二小姐这是灵力耗损过甚,得好生将养着。”
他提笔开药方时,沈青山一直站在旁边盯着,见药方里尽是些寻常补药,忍不住沉声问:“不用加些珍奇药材?”
“老爷有所不知,”府医连忙解释,“二小姐这脉相,猛药怕是受不住,得慢慢温补。”
沈星沫垂眸轻笑。她心里清楚,府医是在王氏手下讨生活的,他怎敢用珍奇药材。
当然,沈星沫也不在意这些,凡俗药材根本也治不了星辉塔禁制造成的内伤。
而真正能治她伤的良药,此刻正躺在宸翰殿昏迷不醒。
待众人都退出去,沈星沫轻轻展开手指,躺在她掌心的,是一枚玉质的精致小印。这枚小印太小巧了,比起指甲盖也大不了多少,雕工精细,上面隐约可见螭虎纹样。
她的指尖抚过冰凉的玉质,纹路间仿佛还残留着当年白玉螭虎钮大印的威严。
五百年前,她还是玄门大师姐时,这枚白玉螭虎钮大印是她的行令印信,代表着她至高无上的地位。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为了塔内人的性命,不得已用沈星沫的身份,迫使大印启动自毁模式。
却没想到万物有灵,这枚跟随她征战四方的大印,竟在感知到她的气息后,以另一种形态重塑,继续追随她左右。
“委屈你了。”她对着小印轻声呢喃,“跟着我劳心劳力那么些年,苦苦等了我五百年,一见到我,就是让你自毁重塑。”
小印似有感应,绿光忽然亮了亮。
沈星沫鼻尖一酸,嗔怪道:“也难为你,如今我这个样子,你还能认得我。谢谢你还愿意跟着我。”
“小姐这印真好看。”香橙端着燕窝进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抹绿光,“像是把星星揉碎了嵌进去的。”
她又好奇道:“小姐这印哪来的?我之前都没有见过呢。”
“是师父给的。”沈星沫接过白瓷碗,勺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它大名叫白玉螭虎钮大印,现在给它个小名,就叫虎小妞吧。”
香橙“噗嗤”笑出声:“哪有这么威风的名字配这么娇俏的小名?倒像是把猛虎叫成了猫咪。”
她蹲在床边给炭盆添了块银骨炭,又说,“不过只要是小姐的东西,怎样都好。”
沈星沫看着香橙忙活,她很喜欢这个简单率真的丫头。
她能想到小姐的东西,怎样都是好的,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但是她不会去想,小姐啥时候有个师父了?师父又是啥时候给她的?
沈星沫亲自取过红绳,仔细穿过印上的小孔,贴身挂好。冰凉的玉贴着肌肤,竟慢慢变得温润起来,像是有了生命般。
夜深人静,沈星沫盘腿坐在床上内视,发现最近这两个月白忙活了,似乎又回到了她刚重生的时候。
她无奈仰头,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她第二次栽在星辉塔的禁制上了。而这两次,都是为了同一个男人,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若是将来上塔顶……”她指尖无意识地绕着红绳,“定要把那些破禁制全拆了。”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尽快养好伤势。
府医开的药方对她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她需要的是至阳至刚的紫金之气——
忽然间,她无比想念那个总会偷摸溜进她闺房的大皇子。他身上的紫金之气,才是疗伤的圣药。
可惜如今他自己也昏迷不醒,被重重保护在深宫之中。他想出来是不可能了,她想近他身更是难如登天。
“唉……”沈星沫轻叹一声。
又是格外想念那个男人的一天。
而此时的大皇子寝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大皇子的床榻前,太医围了一圈,看着太医、侍从忙进忙出,青杨心急如焚。
素有小医仙之名的宇文皓看着依旧昏迷的大皇子直皱着眉头,他悄悄地退离祖父宇文宏身边。
“星辉塔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谁接触过殿下?”宇文皓抓着青杨的手压低声音,
“殿下身上的伤明显被人处理过,手法极其高明,用的药更是罕见。我仔细查验过伤口,所用的金创药绝非寻常之物。”
青杨摇头:“我看着殿下从星辉楼的窗口掉下来的,除了太医外,绝对没有其他人处理过殿下的伤口。塔中除了殿下,就只有……”
他忽然顿住,与宇文皓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人心照不宣地想到了同一个人——沈星沫。
“若是沈二小姐在,或许能看出些端倪。”宇文皓沉吟道,“她似乎对这类奇事颇有见解。”
青杨何尝不知?他甚至觉得,若是殿下醒着,怕是会不顾伤势直奔暖星阁。
可如今殿下昏迷不醒,莫说是带殿下去见沈二小姐,就是他自己,作为大皇子的亲随,也被严令不得离开宸翰殿半步。
“陛下有旨,在殿下醒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宸翰殿。”青杨无奈道,“就连太医问诊,都要经过层层盘查。”
第41章 是圣女显灵
星辉塔在经历了一场风波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塔身依旧高耸入云,俯视着整座京城。塔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流转着七彩光芒,神圣而威严。
闻国师亲自率领弟子结阵上塔,查探塔中情况。
当他们来到四楼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圣女药柜抽屉有一个被打开,抽屉里已经空无一物。
案桌上的白玉螭虎钮大印已经不翼而飞,只留下一摊细碎的粉末。显然,这枚传承了数百年的印信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化为了齑粉。
“师父,这……”一名内门弟子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印信竟然……”
闻玄罡面色凝重,俯身捻起一撮粉末仔细查看:“白玉螭虎钮大印乃玄门至宝,常人根本无法触动。如今它竟然选择自毁,怕是另有缘故……”
弟子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师父话中的深意。
更让人震惊的是,在四楼的地板上,他们找到了两粒莹润如玉的药丸,以及曾装药丸的药瓶。
经过太医鉴定,这竟是古籍中记载的“百花凝露丸”。
相传,这是由圣女亲自创制的神药,对外伤和元气损耗有奇效,更能安抚躁动的灵气。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星辉塔中的物品皆有灵性,一旦有人擅自触动,必会引发机关,从未有人能全身而退。
而今不仅有人动了塔中之物,甚至还安然离去,这简直不可思议。
三日后,闻国师在经过闭坛做法,探查原因后,给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大皇子身为真龙皇祀,得上天护佑。星辉塔有灵,用灵药护住了大皇子心脉。
这番说法与太医的鉴定、古籍的记载以及现场的勘察结果完美吻合。
很快,大胤朝上下都在传扬:大皇子身负龙气,是大胤朝未来的希望。歹人想要伤害大皇子,引得圣女大怒,亲自显灵护佑。
何皇后气得大发雷霆,这次行动,不仅没能杀了萧景宸,反而让大胤朝上下传言四起。
这些传言,话里话外,都隐隐指向大皇子即储君人选。这是何家人绝对不愿意听到的。
护国公何崇澜安慰胞妹道:“皇后娘娘,皇上非常重视星辉楼事件,此时您应该多多关心大皇子的身体。其他事,来日方长。”
何皇后很快明白了兄长的意思,现在的宸翰宫,被护得严严实实,确实只能待来日方长。
当这番惹怒圣女显灵护佑皇子的说辞传到暖星阁时,沈星沫已经能在院中自如地遛弯了。
得益于那块玉佩中残留的龙气,更得益于贴身佩戴的小印,她心情蛮好。
香橙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市井流传的种种传闻,最后还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
“求圣女保佑我家小姐早日康复,从此平平安安,莫要再受伤。”
沈星沫听得哭笑不得。
玄门衰微,一代不如一代,到了闻玄罡这一代,玄术本事平平,编故事的能力倒是出众。
不过转念一想,闻国师这番说辞倒也歪打正着,省去了她不少麻烦。
庆嬷嬷端来参汤,状似无意地试探:“听说大皇子还未醒来,宫里都急坏了。小姐与大皇子交情不错……”
沈星沫接过汤碗,轻轻吹散热气:
“嬷嬷说笑了,传言大皇子性格乖张,但是对于身边的人,都是亲厚的。看在已故的皇后和我母亲的情分上,自然对我们是客气的。”
庆嬷嬷不放弃,继续劝道:“当年皇后娘娘允婚,确实没有说是哪一位皇子。二皇子不合适,但是大皇子,看着是不错的。”
香橙在一旁插话:“我也觉得大皇子是个好人,很照顾我们暖星阁。”
但是香橙体会不到庆嬷嬷的苦心,她对自家小姐的婚事毫无概念,但是她对大皇子的担忧是真的。如果没有了大皇子,以后谁来给小姐撑腰呢?
“小姐,你说大皇子会不会有危险啊?都这么多天了还没醒。”
沈星沫抿了一口参汤,眼中闪过一抹笃定的光:“不会,再过一两日,就该醒了。”
“小姐怎么知道?”香橙好奇地睁大眼睛。
“因为大皇子有圣女护佑呀。”沈星沫笑得狡黠。
香橙却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说得对!圣女娘娘无所不能,她一定会保佑好人的!”
*
星辉塔一案查到最后,竟成了无头公案。
两名刺客已死,线索就此中断。
经查,其中一名刺客是个光棍汉,家人早在几年前就失踪了;另一名刺客家中仅有一位年迈的祖父,官府派人询问时,老人年迈,一问三不知,稍一用刑,竟就断气了。
皇上萧泽龙颜大怒,在朝堂上摔了折子:“堂堂大胤朝!查了这些时日,就查出这么个结果?”
禁军统领赵霆跪在地上,冷汗涔涔:“臣罪该万死!”
青杨在院子里拼命击打木桩,拳头已然破裂出血,却仍不停手。
青榆等人好不容易才将他拦下。
“赵霆要么是个无能之辈,要么就是那位的走狗!”青杨咬牙切齿,
“当年皇后娘娘遇刺成了悬案,这些年殿下和三殿下多次遇险也是悬案,这次殿下差点丧命,又是一桩悬案!”
暖星阁内,沈星沫听着香橙打听来的消息,若有所思。
“小姐,您说这案子真的就这么算了?”香橙愤愤不平,“大皇子差点就没命了!”
沈星沫轻轻摩挲着大皇子的那块玉佩,淡淡道:“朝堂上的事情,不是我们该过问的。”
一晃,又是七日过去了,大皇子没醒。
太医院院正宇文宏愁眉不展。
大皇子脉象早已平稳,伤势也好转得差不多了,可就是昏睡不醒,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小孙子宇文皓难得体贴地为祖父捶背按摩:“祖父不必过于忧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已经须发兼白的宇文宏奇怪地看了孙子一眼。
平日里,这个孙子虽然放浪,对于医术却是有着极致的钻研精神。他看着每天嬉皮笑脸,但是和大皇子是真的投缘,从小就感情甚笃。
如今大皇子昏迷不醒,却一点都不见他急躁,既不钻研医案,也不近身陪护。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宇文宏这么想的,也就是这么问了。
宇文皓笑嘻嘻地递上一杯参茶:“在孙儿心中,谁也没有祖父重要。孙儿只是看不得祖父如此劳累。”
他凑近祖父耳边,压低声音道:“医案或许可以稍作修改,将殿下的伤势写得严重些。这样,太医院才好交差,他一时半会醒不来,您也不必如此焦心。”
宇文宏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孙子一眼,用唇形悄声问:“大皇子醒了?”
但是宇文皓却不答,猴子似的溜走了。
与此同时,闻玄罡也在国师府中暗自嘀咕。
他连占数卦,卦象显示大皇子早该苏醒,可宫中传来的消息却是依旧昏迷。更奇怪的是,卦象表明白玉螭虎钮大印并未完全销毁,尚存于世间。
“这怎么可能...”闻玄罡百思不得其解,“我亲眼见到印信化成的齑粉……”
莫非是自星辉塔被抛下后,自己的灵力受损,导致占卜不准?
他定定神,命人备香沐浴,翌日一大清早便来到星辉楼,做法起卦,誓要追踪白玉螭虎钮大印的下落。
第42章 缱绻的梦境
深夜的宸翰殿,如同蛰伏的巨兽,在墨色中沉默。
殿外禁卫军严阵以待,甲胄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紧绷的面孔。
禁卫军统领赵霆按剑立于廊下,几日未修边幅,下颌已冒出青黑的胡茬,眼中布满血丝,却仍强打着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
大皇子一日不醒,压在他肩上的千钧重担便一日不能卸下。夜风掠过宫墙,带来一丝寒意,他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殿内,烛火通明却异常寂静,只偶尔听得烛芯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青字辈的亲卫如雕塑般守在各自岗位,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大皇子萧景宸安静地躺在寝殿榻上,面色苍白,仿佛真的沉疴难起。
榻边,亲卫青杨手按刀柄,身姿笔挺如松。一旁,太医宇文皓正低头整理着银针,眉头微蹙。
殿门轻响,一名内侍太监躬身而入,手中提着一方紫檀食盒。“宇文公子,夜已深,用些点心吧。”声音尖细而谨慎。
宇文皓头也不抬,挥了挥手,语气带着疲惫与焦躁:“放着吧,退下。无事不必再来打扰。”
内侍诺诺称是,悄步退了出去。
青杨目光如电,紧随其后无声地巡视外殿一周,确认再无闲杂人等,才返回内室,对宇文皓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方才还满脸沉痛的宇文皓瞬间变了神色,嘴角一扬,利落地打开食盒:
“可算走了!饿惨了吧?来来来,兄弟让着你,都给你。”
话音未落,榻上“昏迷”多日的萧景宸竟倏地睁开眼,一骨碌坐起身来。他的动作虽有些虚弱,眼神却清明锐利。
萧景宸接过食盒,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只酥皮虾仁塞进口中,又就着宇文皓递过的水杯抿了一口。
青杨在一边压低声音:“殿下,您不知道这几日提心吊胆的滋味。终于盼到了晚上全是自己人轮值,可真不容易。您打算何时才‘真正’醒来?”
萧景宸快速而不失优雅地用着简单的饭食,忽然动作一顿,抬眼问道:
“她……怎么样了?”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宇文皓愣了一下,随即了然,笑道:“放心,沈二小姐安然无恙。那日虽受了伤,沈家人及时接回去了。”
青杨在一旁补充,语气中带着几分钦佩:“沈二小姐登上了四层星辉塔呢!如今满城皆知沈家出了位才慧不凡的小姐,沈侍郎面上有光,想必会更加看重这个女儿。”
萧景宸闻言,眉宇间明显一松,随即却又蹙起:“此事……没有给她带来别的麻烦吧?”
他指的显然是星辉塔中的那场惊变。
宇文皓这才收敛了玩笑神色,将后续种种细细道来,包括闻国师如何以“圣女显灵”解释那日的异象,朝野如何议论,各方势力又是何种反应。
萧景宸静静听着,目光渐沉。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榻沿:“圣女显灵?国师倒是很会顺势而为,编得一手好故事。”
“这么说不全是坏事,”宇文皓接口,“至少现在朝野上下,都认为殿下是皇权正统,是圣女护佑的皇祀。”
“棘手的是星辉塔的刺杀案,查了这些时日,毫无进展。”
萧景宸冷哼一声:“赵霆那边呢?”
“依旧在查,看着比谁都卖力,但是……”
宇文皓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所有线索,到了关键处,都断了。对方处理得很干净。”
“不是干净,是早有预谋。”萧景宸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们早有周密布局,我在明,敌在暗,想要抓住实证,谈何容易。”
宇文皓身体前倾,神色转为严肃:“殿下,那日在塔中,您遇刺之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当时情势混乱,我们赶到时,您已昏迷在地。究竟……是谁救了您?”
这也是青杨想要知道的问题。
萧景宸几乎没有犹豫:“是沈星沫。”
“她?”宇文皓难掩惊讶,“她如何救的您?用了什么药?您可还记得详情?”
他身为医者,对此极为关注。
“是沈星沫带我上的四楼,是她对我说,她能救我,她让我信她。”
“那可是四层,沈二小姐居然能带一个受伤的人上层!”青杨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崇拜。
萧景宸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模糊而灼热的片段:
她纤细的手指颤抖却坚定地按压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一枚枚带着清苦气味的药丸被塞入口中,柔软的触感掠过他滚烫的胸膛,还有……
一张贴近的、写满惊惶与决绝的苍白小脸埋进他的胸膛……,
以及其后骤然迸发、几乎吞噬一切的璀璨金光……
那感觉真实得刻骨,又朦胧得如同幻梦。
他下意识地闭眼摇头,想将那纷乱的记忆看得更真切些,最终却只捕捉到那阵刺目金光和随之而来的无边黑暗。
为何在那生死一线的关头,记忆中残留的触感……竟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缱绻?甚至让他耳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
这等混乱又私密的感受,叫他如何对兄弟启齿?
萧景宸紧抿了唇,选择了沉默。
善解人意的小医仙宇文皓罕见地没有追问,只当他是真记不清重伤时的细节,便体贴地转开了话题:
“想不起来便罢了,殿下重伤未愈,最忌劳神。眼下局势未明,您恐怕还需再‘昏睡’几日方为稳妥。”
的确,刺客已然毙命,但幕后之人尚未暴露。
如今国师一席“天命所归”的言论,虽暂时将大皇子拱到了更受拥护的位置,却也极易成为更猛烈的暗箭靶心。
此时“昏迷”,既是保护,也是以静制动,逼迫对手露出马脚。
萧景宸颔首,眼中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谋算:“嗯,就依此言。且再静观其变几日,待寻到合适时机,再行‘醒来’。”
第43章 寻印暖星阁
闻玄罡立于高耸的祭坛中央,一身月白色道袍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祭坛四周,九盏青铜古灯按照北斗方位排列,灯焰跳跃不定,将他肃穆的面容映照得晦明难辨。
这位当朝国师缓缓抬起双手,手中那柄传承数十代的桃木拂尘仿佛有了生命。
他面向正东方向,深深一拜,玄门特有的清香随着他的动作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祖师在上,圣女娘娘在上——”他声音沉厚如钟,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连卜三卦,皆显示白玉螭虎钮大印并未湮灭,仍存于世。弟子既为国师,自当寻回圣物,光复玄门。”
闻玄罡顿了顿,继续虔诚祷告:
“然圣印留下自毁齑粉,与卦象并不相符。弟子才疏学浅,虽得卦象指引,却难窥全貌。恳请祖师爷和圣女娘娘显灵,助弟子追踪大印下落!”
话音落下,他手中拂尘忽然无风自动。
闻玄罡闭目凝神,口中咒文如流水般倾泻而出,那是玄门秘传的“寻踪诀”。
刹那间,祭坛四周烛火齐齐摇曳,明明无风,灯焰却偏向东南方向,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
众弟子屏息凝神,只见国师手中拂尘震颤不已,尘尾自行扬起,如灵蛇般倏地指向东南。
“在东南方!”闻玄罡眼中精光一闪,毫不迟疑,拂袖便向东南方向疾行而去。
身后数名玄门弟子连忙跟上,一行人如玄云掠地,迅疾无声地穿过皇城街巷。
百姓见是国师带队,纷纷避让,窃窃私语不知国师此番行动所为何事。
闻玄罡循着拂尘指引,穿过繁华街市,越过安静民居,最终停在了沈府门前。
朱红大门上方,“沈府”二字匾额在夕阳余晖中泛着金光。
闻玄罡眉头微蹙,手中拂尘震颤更甚。
他手持拂尘,足足绕府三周。每至一处,拂尘皆震颤不止,最终坚定地指向府内一处精致楼阁——暖星阁。
“果然是这里……”他喃喃低语,神色复杂。
不由想起几日前,长孙闻鑫从星辉塔归来后,向祖父秘密禀报当时塔内的情形。
“祖父,孙儿亲眼所见,”闻鑫当时神色惶恐却又坚定,
“沈表妹登星辉塔三层,步履轻快,看起来十分轻松。大皇子受伤后,是她用结印暂时抵挡出血。也是她独自将重伤的大皇子扶上四层,如履平地,丝毫不受塔中禁制影响”
闻玄罡当时将信将疑:“别说是轻易登上四层了,星辉塔里一旦有伤口出现,禁制威压倍增。星沫那个丫头,怎可能做到那样?”
“孙儿也难以置信,但眼见为实。……绝无虚假。”
闻鑫压低声音,“而且祖父,沈表妹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不仅是举止神态,就连眼神都判若两人。”
闻玄罡抚须沉吟片刻:“星辉塔之事关乎国运及皇嗣安危,你切勿对外声张。待我细查后再做定夺。”
如今拂尘所指,恰恰印证了闻鑫的话。
闻玄罡心中疑虑更深,这外孙女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正当他沉思之际,沈府大门忽开。
闻国师师徒在沈府外绕圈,必然会惊动府内人。
沈侍郎疾步而出,脸上堆满谄媚的笑。
“岳丈大人大驾光临,怎不提前知会一声?”沈青山躬身行礼,语气恭谨得近乎卑微,“小婿有失远迎,还望岳丈恕罪。”
这个女婿,闻玄罡向来不甚满意。当年女儿执意下嫁,他拗不过爱女心意,只得同意。
多年来,沈青山官至侍郎,却始终未能再进一步,其中不乏闻玄罡暗中制约之故。
沈青山也自知这个老丈人不待见自己,今日亲自来访,怕是因为星沫争气登上了四楼,才入了这位老丈人的眼。
沈青山很庆幸自己养了一个好女儿,他喜形于色:“星沫近日身子见好,正在暖星阁休养,小婿这就差人请她来拜见外祖父……”
闻玄罡目光仍凝在拂尘所指之处,淡淡道:“不必,我自去见她。”
沈青山还想亲自引路,却被国师身后一位青年拦下——正是国师首徒、兵部尚书之子公孙策。
“侍郎大人留步。”公孙策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师尊欲与沈小姐单独一叙。”
沈青山认得这位青年才俊,不仅是国师自豪的首徒,还是兵部尚书公孙耀林的嫡子。
这样的人物,沈青山自然不敢得罪。
他只得讪讪退后,目送国师独自走向暖星阁,心中却暗自规划:国师大人亲临沈府,这个消息得让同僚们都知道才行。
暖星阁内,庆嬷嬷正为沈星沫梳头,忽见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
她揉了揉眼睛,顿时喜出望外:“小姐,是闻家老太爷!国师大人来了!”
沈星沫抬眼望去,只见一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朝暖星阁走来,手中一柄拂尘格外醒目。
她脑海中迅速闪过关于这位外祖父的记忆——当朝国师,玄门掌门,深得皇帝信任,却与沈家往来甚少。
“庆嬷嬷,你似乎很高兴?”沈星沫轻声问道。
老嬷嬷顿时眼眶湿润:“老奴原是闻家仆人,是夫人出嫁时带过来的。已经多年未见老爷了……”
她忽然压低声音,“小姐,国师大人手中拿着的是玄门至宝‘指引拂尘’,看来是为重要之事而来。”
沈星沫目光微动,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待闻玄罡步入暖星阁,庆嬷嬷已是泪流满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沈星沫平静地吩咐:“香橙,和庆嬷嬷去备茶。我要单独会见外祖父。”
等众人退出,沈星沫端坐案前,神情自若地朝来人微微颔首:“外祖父请坐。”
闻玄罡不语,目光如炬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确如闻鑫所言,这女孩神态举止与从前判若两人。
从前那个畏畏缩缩、见他就躲的外孙女,如今竟敢坦然与他对视,眸中是一片不符合年龄的沉静。
案上香茗热气袅袅,闻玄罡手中的拂尘却忽然躁动起来,直指少女心口。
沈星沫唇角微扬,执起案上符笔,轻蘸无垠水,于虚空中轻轻一划——那躁动不已的拂尘竟霎时温顺垂下!
“你并非星沫。”闻玄罡瞳孔骤缩,语气却异常平静,“她去了何处?”
“你的外孙女,”沈星沫抬眼,目光如古井无波,“被人以重物击打后脑,银针穿体,弃于星辉塔一层……早已香消玉殒。”
闻玄罡闭目长叹。
他早算过这外孙女的命数,知她难逃此劫,却无力改变。如今听闻噩耗,心中仍是刺痛。那是他女儿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啊!
沉默良久,他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如刀:“那你……究竟是谁?”
“我说我是圣女,你信么?”
闻玄罡猛地起身,打翻了案上茶盏!
无数猜测掠过心头——妖邪附体、高手伪装、甚至异邦秘术,却独独未曾想过这一种可能。
玄门圣女,五百年前为护佑皇族而献祭的玄门至尊,如今借一个少女的躯体现世?
第44章 国师迎圣女
闻玄罡强压震惊,沉声道:“圣女娘娘于符箓之道冠绝古今,若您真是娘娘,请画一道‘玄天敕令符’以证身份。”
这是玄门最高深的符箓之一,当世已经无人能完整画出。
沈星沫却慵懒支颐,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五百年过去,你们这些小辈还是这般迂腐。画符?我现在没力气,不想画。”
她忽而正色,“不过,你可以问一些你想知道的玄门事务。”
“例如,世人皆知星辉塔总共十八层,但是内里,仅为九层。前四层,都是正常塔层,四层之后,明暗相间,可是?”
闻玄罡倒吸一口凉气!
自五百年前那一战之后玄门极少有人可以登塔四层以上,连掌门也难以突破五层。
这秘密自五百年前玄门大劫后,便只传历代掌门,眼前人竟一语道破!
他还欲再问,沈星沫已不耐摆手:“你不是来找白玉螭虎钮大印么?”
她摊开手掌,一枚温润玉印静静浮现于掌心,散发着柔和而古老的光芒:“喏,它自毁重塑后,便是这般模样了。”
虽大小,形状,色泽大变,但闻玄罡一眼便知——这确是那枚唯有圣女方能驾驭的玄门至宝!那玉印上的气息,正是他追踪的白玉螭虎钮大印的气息。
不待他反应,沈星沫指尖结印,那手法古老而繁复,闻玄罡只在古籍插图中见过。
只见她清叱一声:“去!”
玉印应声飞起,于空中灵巧转圜,倏地印在案上金箔符纸之上。“玄门敕令”四字金光流转,没入纸中,而后玉印又乖顺地落回她掌心。
“玄门敕令”,这与他传承的典籍中记载的一般无二。
这一手“御印术”,闻玄罡只在玄门秘典中读过描述,五百年来无人能施展!
他再无怀疑,当即跪拜于地:“弟子闻玄罡,恭迎圣女娘娘现世!”
闻玄罡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恭迎圣女娘娘回玄门,求娘娘重振玄门!”
大师姐心里想着:别啊,玄门之事,莫再找我。五百年前,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我只想要取回法器,从此自由自在,不再过问世间俗世。
但是看着如今日渐衰弱的玄门,看着眼前这个苦苦支撑一心想着光复玄门的小老头,还是不忍回绝。
沈星沫轻笑:“起来吧。我如今神魂受创,我的身份,暂且瞒着外人。”
“谨遵法旨!”
白发苍苍的国师竟对外孙女恭敬行礼,若让外人看见,必定惊掉下巴。
她把玩着手中玉印,语气随意,“说起来,你这国师做得倒是不错,故事编得尤其不错。”
沈星沫转身看向闻玄罡,目光锐利:“我需先恢复力量。对外界仍当我只是沈星沫,你的外孙女,明白吗?”
“弟子明白。”闻玄罡躬身,“敢问娘娘,星沫那孩子……走得可痛苦?”
沈星沫神色柔和了些:“瞬间之事,未有太多痛苦。害她之人,自会受到因果反噬,还她一个公道。”
闻玄罡眼中闪过痛色,却也只能点头:“多谢娘娘。”
沈星沫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星辉塔的轮廓:“当年玄门为护皇族几乎灭门,五百年来你们苦苦支撑,也实在不易。如今我既归来,自当重振玄门,只是……”
“我的神魂还没有和这具身体融合,再加上几度被星辉塔禁制所伤,”沈星沫对着这个名义上为外祖父的小老儿道:
“我需要龙气疗伤,你可有办法送我至大皇子或皇帝身边?”
闻玄罡一惊:“娘娘欲屠龙?”
若是圣女欲对皇族不利,他该如何是好?
“想什么呢?”沈星沫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五百年前我为护皇族而生祭,如今重生、重伤亦为救皇嗣,怎会屠龙?只是神魂未稳,需借人皇紫金龙气疗伤修行罢了。”
闻玄罡长舒一口气:“弟子愚钝,请娘娘恕罪。只是龙气关乎国运,寻常人难以接近……”
“这个我自然知道。”沈星沫打断他,
“之前我发现萧景宸身上龙气纯正浓郁,才会和他有诸多纠葛。”
“你可有办法送我去萧景宸身边?或者能接近皇帝萧泽也行。”
闻玄罡沉吟片刻:“弟子立即安排。”
他随即躬身说了自己的计划,沈星沫笑道:“你果然是个会编故事的,很好。”
闻玄罡恭敬行礼,等沈星沫进房间简单更衣后,一起离开暖心阁。
当他走出沈府大门时,脸上已恢复了往常的威严神态。
“师尊,可找到圣印了?”公孙策上前低声问道。
闻玄罡瞥了一眼手中的拂尘,淡淡道:“已有线索,但还需时日。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是。”众弟子齐声应道。
沈侍郎远远站着,不敢上前打扰,心中却满是疑惑:
国师进去不过一炷香时间,为何出来时神态如此凝重?星沫也不打个招呼,怎么就跟着国师走了呢?……
庆嬷嬷站在府门外,目光久久追随着沈星沫渐行渐远的背影。
见沈星沫乖巧地跟在国师闻玄罡身侧,庆嬷嬷欣喜不已。虽说是小姐吩咐不必跟随,但眼见是国师亲自来接人,她很安心。
闻玄罡在大胤朝地位超然,虽无实权却受皇室敬重。
他领着沈星沫径入宫门,守卫见是国师驾到,无一不是恭敬行礼,畅通无阻。
宫墙深深,沈星沫安静地跟在闻玄罡身后,目不斜视,姿态从容。
御书房外,闻玄罡对守门太监道:“劳烦通传,老夫有要事求见皇上。”
太监躬身应是,不多时便碎步返回,细声细气地请国师入内。
太监悄悄瞥了眼闻玄罡身后的少女,心中暗忖:
国师平日要么带着大徒弟公孙策,要么带着长孙闻鑫,今日竟带了个面生的清丽少女,倒真是稀奇。
御书房内龙涎香袅袅,沈星沫一踏入便觉通体舒畅。
这里龙气氤氲浓郁,只可惜身份所限,她只能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悄悄掐诀,将空气中弥漫的龙气丝丝纳入体内。
“陛下,”闻玄罡躬身行礼,
“臣连日来为大皇子殿下祈福作法,终得上天启示。此女身具特殊体质,或能唤醒大皇子。特此带她前来面圣,恳请陛下准许一试。”
萧泽的目光落在沈星沫身上,少女清瘦秀丽,行礼时姿态优雅却不显卑微,让他莫名觉得眼熟。“这孩子……”
闻玄罡温声道:“陛下或许记得,她是小女盈盈的骨肉。”
萧泽恍然,记忆中顿时浮现故去爱妃闻盈盈的容颜,以及庄皇后生前常在他耳边的念叨:“星沫那孩子伶俐可人,与咱们的皇子正是良配,将来必是一段佳话……”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帝王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沉吟片刻,萧泽颔首道:“既然如此,便让她试试吧。”
随即扬声道:“李德全,传朕口谕,带国师和沈姑娘去宸翰殿。”
身着绛紫色宫服的大太监应声上前,恭恭敬敬地领了旨意。
第45章 同睡一张塌
大太监引着闻玄罡和沈星沫一路疾行,直奔宸翰殿。
殿内青杨和宇文皓听说国师要带人来,忙着商议对策。
结果一抬头,看见进来的居然是沈星沫,两人眼睛瞬间亮了。
“沈……”青杨差点脱口而出,猛地意识到满屋子的人,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大皇子殿下其实已经醒了,迫于形式才一直拖着,可不能被沈二小姐给戳破了啊。他拼命朝沈星沫使眼色,眼睛眨得都快抽筋了。
沈星沫瞥了他一眼,没太多表示,她的注意力全在塌上躺着的萧景宸身上。
浓郁纯正的龙气几乎让她浑身毛孔都舒张开了——大补药!还是顶级的那种!
不等在场任何人反应过来,甚至没给大太监通传的时间,沈星沫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她极其自然地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爬上了那张宽大奢华的床榻。
“哎呦喂!沈姑娘!这、这可使不得!这是大殿下……”
大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尖着嗓子就想阻拦。
闻玄罡眼皮一跳,赶紧上前一步,挡住大太监。
无论这位祖师娘娘想要做什么,他都得想法设法地圆过去,玄门振兴,可是都得靠她的呀。
闻国师面不改色地开始忽悠:“公公莫惊。此乃秘法所需。”
“沈姑娘体质特殊,需贴近大皇子殿下,以其自身气场地脉,暂时安抚殿下躁动不安的神魂,助其归位。”
“此乃祈福关键一步,旁人切勿打扰。还请诸位即刻退出寝殿,于外严密护卫,期间绝不可让人入内惊扰。”
宇文皓张了张嘴,觉得闻国师讲得很有道理,但是又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国师,这……”
闻玄罡根本不给他质疑的机会,袖袍一拂,语气不容置疑:
“宇文公子,事关殿下安危,片刻耽误不得!”
说着,几乎是半强制地将一脸懵的宇文皓和还在努力使眼色的青杨,连同那个惊疑不定的大太监一起“请”出了寝殿,厚重的殿门随之缓缓关上。
寝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榻上的萧景宸,其实早已彻底清醒,殿里发生的一切,他都听在耳朵里。
一股清洌独特的少女馨香毫无预兆地逼近,紧接着身侧床榻微微一沉——有人上来了!
他心头猛地一震。这个沈二,她居然如此大胆!
随即,他感觉到沈星沫在他身边盘腿坐下。少女气息萦绕鼻尖,让他身体本能地绷紧,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随着众人脚步声的远去,很坦然地在床上装昏迷多日的萧景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沈星沫才不管他醒没醒,确认人都走光了,她立刻凑近。
灯光下,萧景宸面容俊朗却苍白。她撇撇嘴,小声嘀咕:“装得还挺像的。醒了就起来聊会吧。”
萧景宸:这是啥节奏了,孤男寡女在一张床榻上?这种时候醒来会不会很尴尬?那是醒来好呢?还是不醒来?……
可是还没有等萧景宸做好决定,沈星沫已经毫不客气地伸出手。
她直接扒开萧景宸杏黄色的寝衣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和左胸处那处已经结痂但仍显狰狞的伤口。
“啧啧,这破禁制下手真狠,幸好我的医术高。”
她评价道,指尖看似检查伤口,实则悄然按在其上。
掌心下的皮肤温热,蓬勃的龙气顺着她的指尖汹涌而入,那感觉舒畅得让她几乎想喟叹。
真是好东西啊!比她之前偷偷摸摸蹭到的那点强了百倍不止!
她毫不客气,专心致志地开始“薅”龙气,如同久旱逢甘霖,吸得那叫一个投入和满足。
萧景宸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双微凉柔软的手在他胸前肆意动作,带来一阵阵陌生的、令人战栗的触感。
他从未与女子如此亲近过,更何况是在他的床榻之上!
他能清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特别的、属于少女特殊的体香,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皮肤。
一股燥热从接触点蔓延开,让他心跳如鼓,呼吸都重了几分。
这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沈星沫才不管他内心如何惊涛骇浪,餍足地吸够了龙气,感觉浑身暖洋洋轻飘飘的,舒服极了。
今日份薅龙气任务完成!
她极其自然地把萧景宸的衣襟胡乱一合,甚至敷衍地拍了拍,然后打了个小哈欠。
大量吸收龙气也需要消耗精神力,她困了。
于是,她非常自然地在萧景宸外侧躺了下来,扯过一点锦被角盖在自己身上,还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闭眼之前,像是通知一样对着身边僵硬的身体说:“搞定。我先睡会儿,累死了。老躺着多无趣,要不,就定明早你醒来吧,如何?”
随是问他,却并不想等他回复。
话音落下没多久,她的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竟然真的秒睡过去了。
萧景宸:……
他活了18年,他可是一直守身如玉的啊!
一个陌生女人,爬了他的床,扒了他的衣服,摸了他的胸口,然后……在他旁边睡着了!
还单方面决定了他醒来的时间?!
他内心一片混乱,震惊、羞恼、荒谬感交织。
可奇怪的是,那浓郁的困倦感再次袭来。
伴随着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那股奇特的、让他心神莫名安定的冷香,他紧绷的神经竟真的慢慢放松下来。
……罢了,明早再说。
他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竟也真的沉沉睡了回去。
这一次,不再是昏迷,也不再是装昏迷,而是真正安稳的睡眠。
与此同时,皇后宫中。
何皇后正悠闲地品着新进贡的香茗。
心腹宫女匆匆进来,低声禀报:“娘娘,听闻闻国师已经找到了唤醒大殿下的法子,去见了皇上,皇上允准了,李公公带着人去了宸翰殿!”
何皇后手一抖,茶盏差点摔了:“什么?!这么快?可知他带了谁去?”
“奴婢打听不清,只知似乎是个女子……”
“女子?”何皇后柳眉紧蹙,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她再也坐不住了,猛地起身:“备轿!本宫要立刻去见皇上!”
第46章 阴阳需平衡
御书房内,皇帝萧泽正在批阅奏折,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
何皇后匆匆进了御书房,脸上堆起急切担忧的表情:
“陛下,臣妾听闻国师找到了救治皇儿的办法?这真是太好了。”
“不知用的是何良方?需要何人配合?臣妾这做母后的,心焦如焚啊!”
萧泽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皇后来了。是啊,闻国师方才来回话,说是得了圣女的启示,找到了命定之人,已去宸翰殿。”
他转而安慰道:“国师的本事,你是知道的。相信宸儿很快就会平安醒来,你莫担心了。”
“命定之人?是谁家贵女?竟有如此福分和能力?”何皇后追问,手心微微出汗。
“是沈侍郎家的女儿,沈星沫。”皇帝语气平常。
“沈星沫?!”何皇后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嫌弃,
“那个粗俗无礼、痴缠翊儿闹得满城风雨的丫头?!她怎么可能……国师是不是弄错了?她别是趁机又想去纠缠翊儿吧!”
皇帝皱了下眉,语气沉了几分:“皇后!星沫那丫头以往是年少天真,行事大胆了些,却也说明其性情率真,敢于争取。”
“何况此次,沈星沫成功登上了星辉塔第四层,其实力天赋乃众人亲眼所见,岂容置疑?以往那些传言,多半是以讹传讹,不可尽信。”
何皇后被噎了一下,沈星沫命灯绽放出了四条灯芯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她无法直接反驳,只得勉强压下心头火气,干笑道:
“陛下说的是,是臣妾狭隘了。只是……突然听到是她,一时惊讶。若她真有能力唤醒宸儿,那自然是我大胤之福,臣妾也替陛下和庄姐姐高兴。”
她故意提起已故的庄皇后。
何皇后眼珠一转,又假装不经意地感叹:
“说起来,庄姐姐生前似乎格外喜欢这沈家丫头,还开玩笑说过要让她嫁入我们皇家呢。可惜姐姐去得早……”
她本意是想暗示皇帝庄皇后的话做不得数,没想到皇帝萧泽却像是被提醒了,认真颔首:
“嗯,确有此事。庄皇后的确有此意。”
“朕看这丫头如今也出息了,既然她心属翊儿,皇后,你这做母后的,便多费心,好好为翊儿筹谋一下这门婚事吧。”
何皇后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差点直接喷出来!
沈星沫?!那个小门小户出来的野丫头?配她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翊儿?!开什么玩笑!
她强压下喉头的腥甜,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陛下……庄姐姐当年确是说过,可、可那时也未指明是哪位皇子不是?再者,皇子婚事关乎国本,更是孩子们一生的幸福,万万马虎不得。”
“翊儿那性子您也知道,倔得很……陛下放心,此事臣妾记下了,定会好好征询几位皇儿的想法,务必……妥善安排。”
她把“几位皇儿”和“妥善安排”咬得微重,试图蒙混过关。
萧泽似乎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只是疲惫地摆摆手:“嗯,有劳皇后多多操心便是。”
何皇后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离开了御书房,心里已经把沈星沫骂了千百遍。
*
宸翰殿
翌日清晨,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棂。
萧景宸是被身边轻微的动静弄醒的。
他睁开眼,率先感受到的是久违的清醒和体内充盈的精力。昏迷多日的虚弱感竟褪去了大半。
他微微侧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恬静的睡颜。
沈星沫睡得正香,脸颊红扑扑的,睫毛长而密,毫无防备地窝在他的锦被里,甚至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胳膊上。
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萧景宸耳根再次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就在这时,沈星沫也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好对上萧景宸深邃探究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沈星沫眨了眨眼,似乎才想起自己在哪,干了什么。
她非常自然地收回手,坐起身,打了个哈欠,像是验收成果一样打量了他一下:“嗯,气色好多了。看来效果不错。”
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今天天气真好。
萧景宸:……
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殿外的人听到里面动静,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沈姑娘?”
“进来吧。”萧景宸沉声开口,声音虽还有些沙哑,却清晰有力。
殿门打开,在外等候的太医、侍卫、太监等人一窝蜂涌了进来,看到安然坐起的萧景宸,皆是狂喜!
“殿下!您真的醒了!”
“太好了!老天保佑!”
大皇子萧景宸苏醒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皇宫每一个角落。
萧泽闻讯,龙颜大悦,激动得连说了三个“好”字,对闻玄罡重重赏赐,金银珠宝、灵丹妙药如同流水般送入国师府。
闻玄罡谢恩领赏,心里却琢磨开了:
祖奶奶要疗伤,需要持续吸收龙气。必须得找个理由把她长期留在宫里,最好能经常接近几位皇子尤其是刚苏醒的大皇子才行。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立刻又去求见皇帝,一脸高深莫测。
“陛下,大殿下虽已苏醒,然此番劫难损伤根基,仍需细细调养。且臣昨夜观星望气,又细察殿下周身气运,发现一隐忧。”
皇帝立刻紧张起来:“国师请讲,有何隐忧?”
闻玄罡煞有介事地说道:
“三位皇子殿下皆乃真龙之子,阳气至盛。日常习文练武之崇文馆,因常年汇聚皇道阳气与文武煞气,导致阳罡之气过盛,已达极致。这也是我朝难有公主的原因。”
萧泽后宫充盈,但子嗣却不多。前皇后育有二子,现皇后有一子,一共就三位皇子,一个公主都没有。
闻国师总是有办法,很容易地击中皇帝的心事。
“阴阳失衡,于皇子们自身成长乃至国朝气运,恐有妨碍啊陛下。”
皇帝一听关乎国运和儿子们,更加重视:“那该如何化解?”
闻玄罡捋了捋胡须,不紧不慢地说,
“陛下勿忧。此番大皇子能转危为安,皆因沈星沫体质特殊,命格奇绝,恰能调和此间过于鼎盛的阳罡之气。此乃天意!”
“臣恳请陛下,破例准许沈星沫姑娘入崇文馆进修。以其女子之阴柔绵长之气,潜移默化,平衡馆内阳罡,必能营造阴阳和谐之局,利于三位皇子殿下身心,更佑我国运绵长!”
皇帝听得连连点头,觉得闻玄罡说得极有道理。
沈星沫刚立了大功,又有如此奇效,区区一个崇文馆陪读的名额,给了!必须给!
“准奏!就依国师所言!即日起,沈星沫准入崇文馆伴读!”
皇帝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第47章 王氏出祠堂
沈星沫将入崇文馆为伴读的消息,如春日惊雷般在京城权贵圈中炸开了锅。
这消息传得极快,不过半日功夫,已是街知巷闻,成了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
崇文馆是何等地方?那是皇室子弟与世家公子修文习武的圣地,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女子入内伴读的先例。
如今这一破例,自然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皇宫内,二皇子萧景翊听闻消息,当即摔碎了手中茶盏。
上好的青瓷茶具碎了一地,茶叶与水渍溅落在华贵的波斯地毯上,吓得宫人们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好个沈星沫!果然还是冲着我来的!”
萧景翊面色铁青,拳心紧握,指节发白。
他猛地起身,大步流星地往皇后宫中走去,衣袂带风,周身笼罩着一层骇人的怒气。
沿途宫人见他这副模样,纷纷避让,生怕触了霉头。
“母后!”萧景翊闯入皇后宫中,连礼数都顾不上了,“您可听说了?沈星沫要进崇文馆了!”
何皇后正对镜试戴一支九凤衔珠金步摇,从镜中瞥见儿子气急败坏的模样,不急不缓地转过身来。
她身着正红色宫装,金线绣成的牡丹在衣袂间绽放,尽显一国之母的雍容华贵。
“翊儿,怎的如此失态?”
何皇后语气平和,眼神却锐利如刀,“不过是个小丫头,也值得你这般慌张?”
萧景翊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行了礼才道:
“母后,您不知道,那沈星沫表面上装得温顺,实则心机深沉。她先是借着救皇兄的功劳,得了父皇青眼,如今又要进崇文馆,分明是冲着儿臣来的!”
何皇后轻轻摆手,屏退左右,这才起身走到儿子面前。
“翊儿,你是天家血脉,未来的储君人选,怎能被一个小女子扰了心神?”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沈星沫身份低微,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和小心思,就想攀龙附凤。母后岂能容这样的女子来糟践你?”
萧景翊眉头紧锁:“可父皇已经下旨……”
“旨意是死的,人是活的。”
何皇后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闪过寒光,“崇文馆不是那么好待的地方。”
“若是她自个儿受不了苦,或是犯了什么错被赶出来,那就怪不得任何人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若是实在不行,直接处理了便是。一个小小侍郎的女儿,死了也就死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萧景翊闻言,神色稍霁,却仍有些不安:“可是……”
“没有好可是的。”何皇后拍拍儿子的手,
“你且宽心,好生在崇文馆读书习武,这些琐事,母后自会替你料理妥当。”
何皇后看着二皇子,眼里全是期待:“翊儿,你也已经17岁了,是该考虑婚姻问题。”
“户部尚书家的嫡女曹溪婷,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刘玉兰,都是不错的选择,可以成为你将来的助力,你可以留意一下。”
……
沈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沈青山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满面红光,喜不自胜。
他手中攥着刚刚送达的旨意抄本,反复看了又看,生怕漏掉一个字。
“好!好!我沈青山的女儿,果然有出息!”他抚掌大笑,声音洪亮得很。
以女子之身,进皇子修文习武的崇文馆做伴读,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有女如此,必然会成为自己的助力。
沈青山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官运亨通、步步高升的美好前景。
正欢喜间,门外传来轻柔的叩门声。
“父亲,女儿可以进来吗?”是沈云曦的声音。
沈青山心情正好,朗声道:“进来吧!”
沈云曦推门而入,今日她特意穿了一身淡粉衣裙,衬得肤白如雪,娇俏可人。
她手中端着一盏参茶,袅袅婷婷地走到书案前。
“父亲近日操劳,女儿特地炖了参茶,给您补补身子。”
她将茶盏轻轻放下,声音温软。
沈青山满意地点点头:“云儿有心了。”
沈云曦瞥见父亲手中的旨意抄本,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很快又掩了下去。
她轻声道:“二妹妹真是给咱们沈家长脸了。能进崇文馆伴读,这是多少世家公子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呢。”
“是啊是啊,”沈青山连连点头,“星儿这孩子,自小就聪慧,如今更是出息了!”
沈云曦借机道:“父亲,既然家里有这样的喜事,是不是也该让母亲出来沾沾喜气?这些日子她在祠堂思过,想必已经知错了。”
“再说了,二妹妹去崇文馆是大事。外面人一问起来,知道她有个被关在祠堂受罚的母亲,二妹妹脸上也不光彩,沈家也没有面子啊。”
沈青山闻言,沉吟片刻。
他本就耳根子软,加之今日心情大好,便顺水推舟道:
“说得有理。既然家里有喜,那就让你母亲出来吧。”
沈云曦心中一喜,忙道:“谢谢父亲!母亲一定会改过自新的!”
王氏从祠堂出来时,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在祠堂这些日子,她每日吃斋念佛,反(日)思(夜)己(咒)过(骂),倒是清瘦了不少。
沈云曦和沈月华早早等在祠堂外,见母亲出来,忙上前搀扶。
“母亲,您受苦了。”沈云曦轻声道,眼中含着泪光。
王氏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沈青山当时耳根子软,沈云曦一说,就答应放王氏出来了。
但是王氏真出来了,他又开始担心沈星沫因此而不高兴,会责怪于他。
于是沈青山对王氏道:“夫人既然出来了,就好好打理家事。星儿要进崇文馆,须得好好准备。你多为她添置几身好衣服,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他顿了顿,又道:“月例银子也该给她提一提。她要与皇子们相处,花销自然少不了。这些你都安排妥当,莫要吝啬。”
王氏听得心里发苦。先前闻盈盈的嫁妆都已经归还,如今府里最富的就是沈星沫了。
沈侍郎那点俸禄,要维持这么一个大家子的体面,本就捉襟见肘。
如今又要给沈星沫添置衣裳、增加月例,少不得要动用自己的私房钱。
她心中万般不舍,但考虑到自己刚出祠堂,地位未稳,只得吞下苦水,强颜欢笑道:
“老爷放心,妾身一定会安排妥当,绝不会亏待了星沫。”
沈青山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两个女儿:“星儿是真出息了。云儿、月儿,你们也要向她学习,将来也好为家族争光。”
……
第48章 五万两就卖
沈青山一走,王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
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好个沈星沫!真是好手段!”她咬牙切齿道,
“先是装神弄鬼救活大皇子,如今又要进崇文馆!这是铁了心要攀上高枝啊!”
沈月华忙附和道:“母亲说的是!二姐姐分明是冲着二皇子去的!”
“她手里还有婚约信物,若是真让她得逞了,那还了得!”
沈云曦却沉吟道:“女儿总觉得事有蹊跷。什么特殊体质,能救大皇子,怕都是闻国师为了这个外孙女编造的。”
“很可能是闻国师算出来大皇子就快要醒了,于是把这个功劳给了沈星沫。”
沈月华恍然大悟:“大姐姐说得对!定是如此!国师大人神通广大,能预知未来也不奇怪!”
王氏皱眉思索片刻,缓缓点头:“云儿分析得有理。这么说来,那丫头不过是运气好,捡了个现成的功劳。”
“二姐姐怎么这么好福气,是闻家的血脉。”沈月华一脸羡慕,受到了大姐和母亲的呵斥。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她风头正盛,父亲又看重她。”
沈云曦忧心忡忡道,“若是真让她进了崇文馆,日久生情,二皇子说不定也会对她改观。”
“到时候她手握信物,真要嫁入皇家,成为二皇子妃,那咱们可就...”
王氏闻言,脸色更加难看。
她沉吟良久,方道:“只有我的云儿,才配嫁入皇家,她算个什么东西。”
“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拿到那订婚信物。只要信物在手,就不怕她翻出什么浪花来。”
三人密谋良久,最终决定由沈云曦出面,以祝贺为名,去暖星阁探探虚实,见机行事。
暖星阁内,沈星沫正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医书,神态安然。
香橙和庆嬷嬷站在一旁,脸上却满是愤愤不平。
“小姐,您怎么就一点也不生气呢?”香橙忍不住道,
“夫人犯了那么大的错,如今老爷一句话就把她放出来了,这也太不公平了!”
庆嬷嬷也叹气道:“老爷一向偏袒夫人和二小姐,这次又是如此。小姐您受了那么多委屈,老爷却……”
沈星沫放下书卷,微微一笑,那笑容淡然而通透,仿佛看破了世间万象。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她轻声道,“有些人硬是要争要抢,却不知有时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反而更多。”
香橙眨眨眼,一脸困惑:“小姐说的话,香橙听不太懂。但是香橙就是为小姐抱不平!”
沈星沫笑了笑,正要说话,却被香橙一连串的问题打断。
“小姐去崇文馆的时候,可以带上香橙吗?听说那里的老师可严厉了,如果写不出来题,会被罚打手心吗?还有还有,如果二皇子又为难小姐怎么办?他那么讨厌小姐……”
沈星沫被小丫头一连串的问题逗笑了:
“崇文馆规矩森严,怕是带不了丫鬟进去。至于功课……”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你们小姐我虽然不才,但也不至于被罚打手心。至于二皇子……”
主仆几人正聊着,门外就传来通报声——沈云曦来了。
沈云曦今日特意打扮得素净,一袭水蓝色衣裙,衬得她温婉可人。
她手中捧着一个锦盒,进门就笑盈盈道:“二妹妹,恭喜了!能进崇文馆伴读,这是天大的荣耀呢!”
沈星沫起身相迎,礼数周全:“大姐姐过奖了。不过是侥幸而已。”
沈云曦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支精致的白玉簪子。
“这是姐姐的一点心意,恭贺妹妹大喜。”
她拉着沈星沫的手,亲热地道,“咱们姐妹中,就数二妹妹最有出息了。将来若是飞上枝头,可别忘了提携姐姐啊。”
沈星沫淡淡一笑:“大姐姐说笑了。星沫何德何能,敢说提携二字。”
二人虚与委蛇地客套了一番,沈云曦话锋一转,忽然叹了口气,眼中泛起泪光。
“二妹妹,不瞒你说,姐姐这些日子实在不好过。”
她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母亲被关在祠堂,我和月华日夜担忧。如今虽然出来了,但地位大不如前。父亲眼里……如今只有二妹妹你了。”
沈星沫不动声色:“大姐姐说哪里话。父亲一向公正,对姐妹们都是一视同仁的。”
沈云曦摇摇头,凑近些低声道:“好妹妹,姐姐今日来,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
她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听说……妹妹手中有皇后娘娘赐的订婚信物?姐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家信物呢,不知能否让姐姐开开眼界?”
一旁的庆嬷嬷闻言,立即道:“大小姐怕是听错了。当年闻夫人和庄皇后只是口头约定,并没有什么信物。”
沈云曦却不信,想着每次她要做什么,总是这个老嬷嬷在阻止,从小到大,一直都这么令人讨厌。
她拉着沈星沫的手,撒娇道:“好妹妹,就让姐姐看看吧。”
沈云曦直接对着香橙和庆嬷嬷道:“我想和二妹妹说些体己话,你们先出去吧。”
沈星沫眸光微闪,示意庆嬷嬷和香橙暂且退下。
待屋内只剩二人,沈云曦更加卖力地哄劝:
“好妹妹,姐姐真的只是好奇,想看看皇家信物长什么样子。我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沈星沫沉吟片刻,方道:
“大姐姐,不是我不愿意给你看。只是那订婚信物,庆嬷嬷看得紧,对外说没有,也是为了保护我。还请大姐姐见谅。”
沈云曦一听,心中暗喜,果然是庄嬷嬷在从中作梗,果然沈星沫就是个没脑子的。
她更加确信信物确实存在,而且就在暖星阁。
“好妹妹,你就信姐姐一回吧。”她继续软磨硬泡,
“我真的只是看看,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就满足一下姐姐的好奇心,好不好?”
沈星沫面露为难,良久才叹气道:
“不瞒大姐姐,那信物……其实对我来说也是个负担。”
“当年皇后娘娘允我嫁入皇家,本是许我一个荣华富贵。可如今二皇子明显不喜欢我,这婚约反而成了累赘。”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说实话,我有时真想,还不如把那信物卖了呢,换些银钱,也能保一世富贵。”
沈云曦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
“二妹妹说笑了,皇家信物怎能买卖?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沈星沫却道:“私下交易,谁人会知?只要价钱合适,有什么不能卖的?”
沈云曦心跳加速,强作镇定地问:“那……二妹妹觉得,那信物值多少银两?”
沈星沫伸出五根手指,微微一笑:“五万两。”
“五万两?”沈云曦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多了……”
沈星沫无奈道:“想要保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五万两不能少的。这也算是全了当日皇后娘娘的美意吧。”
沈云曦很快镇定下来,心思电转。
若真能拿到婚约信物,五万两虽是天价,却也不是筹不到。只要有了信物,将来成为二皇子妃,乃至太子妃、皇后,何止五万两?
她咬咬牙,故作关切道:
“二妹妹,你可千万别声张。卖订婚信物,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为了达成你的心愿,姐姐就买了这信物吧。”
见沈星沫点头,她又劝道:“只是姐姐一时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两,能否便宜一些?”
沈星沫毫不犹豫地摇头:“少一两都不行。没有五万两,我宁愿不卖。”
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大姐姐是为我好,但我也是不得已。”
“大姐姐不必为我勉强筹钱,我本就名声不好,不怕此事传扬出去。大不了我去外面问问,京城世家千金这么多,总有人愿意出这个价的。”
沈云曦一听急了,连忙道:
“别别别!五万就五万!请二妹妹务必等我三天,我一定会筹足五万两来买。你可千万先别声张啊!”
她千叮万嘱,生怕沈星沫反悔或者找别的买家,这才匆匆离去筹钱。
第49章 大师姐初衷
沈云曦一走,沈星沫便扬声道:“进来吧,知道你们一直在偷听。”
香橙和庆嬷嬷不好意思地推门进来。她二人不放心,确实一直躲在门外偷听。
庆嬷嬷忧心忡忡道:
“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老奴没有撒谎,确实是口头约定,没有什么信物啊。”
沈星沫微微一笑:
“我相信庆嬷嬷。你去找找,我母亲的遗物中,可有什么皇后娘娘赐的东西?”
庆嬷嬷思索片刻,道:“钗环首饰当年大多没入公中,已经追不回来了。倒是夫人的旧衣物里,还收着一方丝帕。当年庄皇后和夫人是手帕交,彼此交换手帕是常有的事。”
“就去取来看看。”沈星沫道。
庆嬷嬷应声而去,不多时捧来一个檀木盒子。
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方水绿色丝帕,材质是上好的云锦,边角用金线绣着精细的云纹,右下角还绣着一个小小的“庄”字。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材质,这绣工,绝对是宫中之物。
沈星沫拿起丝帕,轻轻抚摸上面的绣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就这个了。”她轻声道,“这就是当年的订婚信物。”
香橙眨眨眼,有些不舍:“可是皇后娘娘对咱们不薄,这是夫人留下的念想……”
沈星沫笑了笑,将丝帕举到阳光下细看:“就这方手帕,换五万两白银,你换不换?”
香橙想了想,重重地点头:“换!当然换!”
主仆三人相视而笑,暖星阁内一时间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气氛。
而此刻的沈云曦,正为筹得五万两银钱而焦头烂额,全然不知从小被自己拿捏的妹妹早已经换了芯子。
窗外,春光明媚,几只雀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也在议论着这场即将到来的好戏。
沈星沫走到窗前,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大姐姐啊大姐姐,”她轻声自语,“你以为拿到了信物就能得到一切,却不知有些东西,强求不得。”
庆嬷嬷站在她身后,忧心忡忡道:“小姐,这般真要了大小姐五万两,若是日后被她发觉……”
“嬷嬷放心,”沈星沫转身,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这确实是先皇后的信物,至于能否真的能否嫁入皇家,就看她自己本事了。”
她顿了顿,声音渐冷:“她们母女欠下的,又何止五万两?这不过是收一点利息罢了。”
香橙似懂非懂地点头:“小姐说得对!夫人和大小姐她们以前老是欺负小姐,这是她们应得的报应!”
沈星沫笑了笑,没再说话,只将目光投向远方。
“庆嬷嬷,”她忽然道,“去收拾一下桌案,把闻国师送的东西都摆出来。既然要进崇文馆,总得提前做些准备。”
“是,小姐。”庆嬷嬷应声而去,眼中满是欣慰。
她看着沈星沫挺拔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闻夫人的身影。那个同样聪慧坚韧的女子,若不是早逝……
如今,轮到她的女儿了。
暖星阁内,沈星沫静坐窗前,握笔勾勒繁复的图案,神态专注。
闻磊和闻淼来到暖心阁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眉目如画,神情安静,整个人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表姐,你也太厉害了吧!”闻淼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里满是崇拜:
“你怎么能这么优秀啊?简直把我比成一个小渣渣了。”
“——不过我也是个厉害的小渣渣,毕竟我可是有这么一个厉害表姐的人呀!”
沈星沫抬头,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
她是打从心底喜欢这个心思纯净、做事勤快又嘴甜的表妹。
也只有在富足且有爱的家庭中,才能养出这般天真烂漫的姑娘。
“马屁精!”闻磊毫不客气地拆台,“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走哪拍哪,功夫了得。”
他转头就向沈星沫告状:“沈表妹,你是不晓得,她刚才在家里对着祖父也是一顿猛夸,把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被哥哥当场揭短,闻淼一点也不脸红,反而理直气壮:
“那怎么了?祖父就是很厉害呀!大哥也厉害,表姐也厉害……”
她突然停下来,认真地看向闻磊,语气诚恳:“二哥,其实你也很好。”
闻磊挑眉,似乎没想到还能听到一句好话。
没想到闻淼紧接着就说:“因为你也是个小渣渣呀!这样你就可以陪着我,我就不孤单啦~”
“闻淼!!!”闻磊气得伸手就要敲她额头,闻淼“哎呀”一声躲到沈星沫身后,还不忘探出脑袋朝他做鬼脸。
沈星沫看着他们兄妹打闹,不由莞尔。
透过他们活泼的身影,她仿佛又看到了五百年前在师门中的光阴——那时的小师弟小师妹们,也是这样整天嬉笑打闹、无忧无虑……
大师姐当年穷尽所有,以身献祭,为得不也就是为了让天下苍生活得像闻淼这般无忧无虑么。
……
闹归闹,谈起正事来,闻磊和闻淼一点也不含糊。
闻磊拿出账册,条理清晰地汇报了餐馆的装修进展、人员培训情况以及初步拟定的管理制度,每一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说得认真,最后恭敬地将最终决定权交予沈星沫。
沈星沫细细翻阅之后,点头肯定道:“做得很好,考虑得很周全。”
闻磊耳根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应该的,应该的。”
闻淼也不甘落后,上前汇报后厨的安排:厨人与帮工的分工、近期敲定的菜色研发,以及详细的定价策略……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沈星沫听得目光赞许,笑着夸道:“这哪里是什么小渣渣?分明是个小厨神了。”
一句话夸得闻淼满脸通红,眼睛却亮得像藏了星星。
沈星沫合上册子,干脆利落地拍板:“万事俱备,那么三日之后,正式开业。”
正事说完,闻淼又恢复活泼性子,拉着沈星沫的手撒娇:
“表姐~我们出去逛逛嘛!你总是待在府里多闷呀!”
庆嬷嬷也笑着帮腔:
“小姐是该多出去走走,别总闷在书房。姑娘家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说了,夫人留下的嫁妆里不是有一间‘锦绣坊’绸缎庄吗?您也该去瞧一瞧了。”
沈星沫被他们说动,终于含笑点头:“好,那就去走走。”
于是,她带着闻淼和丫鬟香橙,一道出了门。
第50章 锦绣坊冲突(一)
沈星沫踏入锦绣坊的门槛,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流光溢彩的绸缎与精致华美的成衣。
从之前秦明提供的数据上来看,锦绣坊这几年基本处于亏本颓败的业态。
但这眼前所见与她想象中的凋零景象相去甚远。
香橙跟在她身侧,看到沈星沫疑惑,便轻声解释道:
“小姐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老掌柜周运舟回来了。”
“锦绣坊地段好,底子厚,有周掌柜坐镇,自然差不了。这不,没过多少日子,就焕发生机啦。”
闻淼睁大眼睛,很是惊叹:“这里真的和宫里娘娘们的衣橱一样漂亮呢!”
沈星沫微微颔首,目光却已被不远处的一群人吸引。
只见沈云曦和王夕颜正陪着一位身着鹅黄色锦缎的少女挑选衣裳。
那少女姿态高傲。
闻淼悄声说:“这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刘玉兰,她一贯争强好胜,不是个好相与的。”
“哟,这不是沈星沫吗?”王夕颜眼尖,率先发现了沈星沫一行人,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挑衅,
“怎么也来锦绣坊了?这里的衣裳可不便宜呢。”
沈云曦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二妹妹也来了?正好,我们在陪刘小姐挑选成衣,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刘玉兰轻蔑地瞥了沈星沫一眼,淡淡道:“沈家二小姐?就是那个痴心妄想,整天想要嫁入皇室的?”
这话一出,周遭空气顿时凝滞。
沈星沫面色不变,只微微扬起嘴角:“刘小姐消息灵通。不过嫁入皇家倒也不错。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我门第的。”
大师姐这话,倒也没有说错。论玄门大师姐的地位和门第,这世间,确实没有谁能配得上。
但这话,听在别人眼里,味道就不一样了。
刘玉兰脸色一沉,显然被这话激怒了。
王夕颜见状,连忙打圆场:
“刘小姐何必与某些人一般见识?今日你看中什么,尽管挑选,我和云曦表姐买单送你就是。”
锦绣坊之前被王氏把持,由王氏的胞兄王广斌管理,故而王家人在锦绣坊向来是看中什么就拿,从未付过账的。
沈云曦点头附和:“夕颜说的是。刘小姐身份尊贵,合该穿最好的衣裳。掌柜的,把你们这里最新最贵的成衣都拿出来给刘小姐过目。”
周运舟站在柜台后,目光却不时瞥向沈星沫,带着几分探究与敬意。
沈星沫微微点头,周运舟会意,面色平静地吩咐伙计照办。
刘玉兰在众多华服中挑选了一番,最终指着一件绣着金线凤凰的大红色宫装:“这件倒是不错。”
王夕颜夸张地赞叹:“刘小姐好眼光!这凤凰绣工精湛,栩栩如生,正配您高贵的气质。”
她转头看向沈星沫,故意问道:“沈星沫,你觉得呢?可惜这等华服,不是谁都能驾驭的。”
沈星沫淡淡一笑:“凤凰乃百鸟之王,确实不是谁都能驾驭。”
“不过我倒是好奇,刘小姐身为吏部尚书千金,穿着凤凰图案的衣裳,是否合乎礼制?”
“我记得只有皇室女子才能以凤凰为饰。”
刘玉兰脸色微变,强作镇定道:“这不过是寻常凤鸟图案,并非皇室专用凤凰。沈大小姐多虑了。”
“是吗?”沈星沫缓步上前,端详那衣裳,“金线绣制,凤凰展翅,这工艺与规制,分明是比照贵妃品级制作的。”
“刘小姐若穿上它,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刘家有僭越之心呢。”
这话一出,刘玉兰顿时松开了摸着衣裳的手,仿佛那华服突然变成了烫手山芋。
王夕颜见状,急忙打圆场:“沈星沫,你不懂别乱说话。”
“刘小姐,不如看看这件水蓝色的?上面的鸢尾花绣工也是一等一的好。”
刘玉兰却似乎铁了心要与沈星沫较劲,她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见沈星沫正对一件月白色的长裙端详,就指着说:“那件倒是不错,拿过来我瞧瞧。”
伙计连忙取下衣裳,刘玉兰接过,却在下一刻“不小心”脱手,那件精美的长裙直接落在地上,沾了不少灰尘。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刘玉兰语气毫无歉意,反而带着几分得意,“沈二小姐,不如你帮我捡起来?反正这衣裳你也买不起,摸摸也是好的。”
沈星沫面色不变,闻淼却忍不住上前一步:“刘小姐这是何意?”
“什么意思?”王夕颜插话,“刘小姐让沈星沫帮忙捡一下衣裳,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沈家大小姐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为尚书千金做?”
沈云曦柔声道:“星沫妹妹,不过是捡件衣裳,何必小题大做?刘小姐是我们的贵客,你就当帮姐姐一个忙。”
周遭的顾客和伙计都屏息看着这一幕,明显是在为难沈星沫。
若她弯腰捡衣,便是自降身份;若她拒绝,便成了傲慢无礼,得罪尚书千金。
就在这僵持时刻,周运舟从柜台后走出,抢先一步拾起了衣裳:
“贵客光临,怎好劳您动手?伙计,将这件包起来,记在刘小姐账上。”
刘玉兰一愣:“我为何要买这件脏了的衣裳?”
周运舟平静回答:“弄脏商品,照价赔偿,这是锦绣坊的规矩。无论是谁,一视同仁。”
王夕颜尖声道:“周掌柜!你可知道这位是谁?吏部尚书家的千金!一件破衣裳而已,你们锦绣坊还想让刘小姐赔不成?”
周运舟面不改色:“王小姐说的是,锦绣坊的确不只是‘破衣裳’而已。这里的每一件成品都是绣娘们心血所聚,价值不菲。既然刘小姐看不上,何必屈尊来此?”
刘玉兰气得脸色发白:“好你个掌柜!你知道我是谁,还敢这样说话?”
“刘某在京城经商三十载,自然知道刘小姐尊贵。”
周运舟微微躬身,语气却不卑不亢,“但也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让刘小姐落个损坏商品不予赔偿的名声。这对刘尚书的名誉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沈云曦见状,忙打圆场:“周掌柜言重了。不过是件衣裳,我们赔就是。夕颜,我们不是说要送刘小姐衣裳吗?这件就由记账上好了。”
反正又不用自己花钱,乐得大度,王夕颜道:“对呀,都是小事情,记账上就是了。”
一个小二很快来到王夕颜身边“这位小姐,这是账单,本店没有记账的规矩,请付款。”
王夕颜脸色一变,怒道:“你是新来的吗?你懂不懂规矩啊?”
小二不卑不亢地回复:“回小姐,我们掌柜明确说了,不赊账,童叟无欺,谁来了都一样。”
王夕颜想要提王广斌可是自己的亲叔叔,转念一想,叔叔已经被发配,只得恨恨禁声。
第51章 锦绣坊冲突(二)
这个小二是个机灵的,看这阵势,丝毫不让,继续道:
“尊贵的小姐,这是您的账单,一共一百两银子,您可别为难小的了。”
众目睽睽,王夕颜到底年纪小,扛不住压力,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了一百两银票。
小二马上躬身谢过,又道:“小姐,这件衣服,小的给您包起来。”
沈云曦看着那件衣服,已经明显沾上了污渍,刘小姐自然是不要了的。这种污渍,要处理起来非常麻烦,又是这种月白色的衣料,几乎不可能完全清理赶紧。
她向王夕颜使了个眼色,故作大度到:“王小姐已经把钱赔给你了,这衣服,我们就不要了,你自行处理吧。”
小二感谢到:“谢过三位姑娘,姑娘们大气!”
他拿着衣服,就要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沈星沫忽然开口:“且慢。”
她走向那件月白长裙,仔细看了看,“这污渍不难处理。香橙,去马车上取我的香盒来。”
香橙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捧回一个精致的木盒。
沈星沫从中取出一小瓶液体,轻轻滴在污渍处,又用干净的白布轻轻擦拭。不多时,那污渍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这是……”周运舟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我自己调制的清洁液,能去污而不伤衣料。”
沈星沫淡淡解释,将衣裳递给周运舟,“检查一下吧,若有任何损坏。”
周运舟仔细检查后,惊叹道:“完美如初!小姐好手艺!”
王夕颜的心都在痛,整整一百两啊,自己剩了大半年的月例银子啊。
她很想说,我给了银子了,这衣服是我的了。
但是刚刚自己已经放了大话,说给店家,让小二处理了。好面子的她,实在不好意思拉下脸来要。
于是,王夕颜装作满脸不屑:“不就是清洗一件我们不要的衣服罢了。”
周运舟出声道:“成衣在刺绣、缝制、加工的过程中,非常容易弄脏。新衣服又不能下水,往往脏了的话,就损失很大。沈二小姐这真是灵丹妙药,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啊。”
沈星沫示意香橙将手中捧着的木盒子交给周运舟:“周掌柜,这些就给锦绣坊试用,试用情况如何,请如实记录下来。”
周运舟大喜,连连称是。
刘玉兰见状,冷哼一声:“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沈星沫不恼反笑:“雕虫小技也好,真才实学也罢,总比某些人只会依靠家世压人强得多。刘小姐,你说是不是?”
刘玉兰被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王夕颜则抢白道:
“沈星沫,你这是什么话?刘小姐何等尊贵,自然不需要学这些下人才学的技艺。”
“哦?”沈星沫挑眉,“先皇后娘娘亲自教导宫中绣娘改进织绣技术,一直被传为美谈,大胤朝谁人不知。照你这么说,庄皇后也是学了下人之技?”
这话一出,王夕颜顿时语塞。
闺中谁人不曾传颂先皇后重视女红,常亲自参与设计宫中服饰。
沈云曦见状,再次试图缓和气氛:
“二妹妹言重了,夕颜不是这个意思。刘小姐,那边似乎有新到的江南云锦,不如我们去看看?”
刘玉兰却似乎铁了心要找回场子,她指着墙上唯一一件紫色华服问道:“那件拿给我看看。”
周运舟面色微变:“刘小姐,那件是客人预定之物,不对外出售。”
“哦?什么客人如此尊贵,连我都不能看?”刘玉兰傲慢地问。
“这……”周运舟面露难色。
王夕颜煽风点火:“就是,刘小姐什么身份?什么样的衣裳看不得?拿出来瞧瞧又不会怎样。”
沈云曦也帮腔:“周掌柜,只是看看而已,无妨吧?”
周运舟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示意伙计取来衣裳。
那是一件深紫色的长裙,上用金银双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衣领和袖口镶嵌着细小的珍珠,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前襟处用特殊技法绣出的孔雀翎眼图案,随着角度变化呈现出不同的色彩。
“这是……”刘玉兰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明显对这件华服动了心,“这衣裳我要了,不管是谁预定的,我出双倍价钱。”
周运舟摇头:“抱歉,刘小姐,锦绣坊重信守诺,既已答应留给那位客人,便不能再转售他人。”
王夕颜尖声道:“周掌柜!你可想清楚了!为个不知名的客人得罪尚书千金,值得吗?”
沈云曦柔声劝道:“周掌柜,不如这样,你先将衣裳卖给刘小姐,我们再为那位客人重新制作一件更好的,如何?”
周运舟坚定地摇头:“锦绣坊从不失信于人。请三位见谅。”
刘玉兰面色铁青,忽然转头看向沈星沫,冷笑道:“莫非这衣裳是沈二小姐预定的?所以周掌柜才如此维护?”
沈星沫平静地回答:“我今日初来锦绣坊,怎会提前预定衣裳?”
“那可说不准。”王夕颜阴阳怪气地说,
“别人不知道锦绣坊的底细,我可是清楚得很。周掌柜以前就是闻家大小姐闻盈盈的心腹掌柜,而闻盈盈又是星沫姐姐的生母……”
“如今,锦绣坊的经营权回到沈星沫手中,周掌柜自然就是想把这最好的衣裳留给沈星沫讨好她。什么百年老店,童叟无欺,全是对外装装样子的,都是假的。”
闻淼忍不住开口:“王小姐请慎言!周掌柜行事公正,绝不会因私废公。”
周运舟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本来,客户的信息,我们都是保密的。既然各位疑心,我也不妨直言。”
“这件孔雀翎眼云锦裙乃是长公主预定的,三日后她将穿着此服入宫参加中秋宴。刘小姐若执意要夺人所爱,不妨亲自向长公主开口商量。”
这话一出,刘玉兰顿时脸色煞白。
她再傲慢,也不敢与当今圣上的亲妹妹争抢东西。
王夕颜和沈云曦也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言。
沈星沫适时开口,打破僵局:
“周掌柜,庆嬷嬷曾告诉我,锦绣坊与江南云锦坊有约,每年新锦先供锦绣坊挑选。不知今年新锦可到了?”
周运舟眼睛一亮:“小姐好记性!新锦前日刚到,其中有一匹‘霞光锦’,色泽变幻莫测,正配大小姐的气质。我这就让人取来。”
不一会儿,伙计捧着一匹锦缎而来。
那锦缎在室内看似普通的深蓝色,但一到阳光下,便呈现出由蓝到紫再到粉红的渐变色彩,宛如晚霞漫天,美不胜收。
“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就连刘玉兰也忍不住惊叹。
第52章 锦绣坊冲突(三)
沈星沫点头:“果然是好锦。周掌柜,就用这匹锦为我制作一件长裙吧,样式就简单些,不必过于繁复。”
“小姐真有眼光,霞光锦本身光芒艳丽,配上简单别致些的式样,更能显现出霞光锦的不凡。请小姐放心,必定让您满意。”
周运舟恭敬应答。
王夕颜见状,酸溜溜地说:
“沈星沫,这锦缎价值不菲吧?你刚刚接手产业,就把店里最贵最好的,糟蹋在自己身上?”
沈云曦也故作关切,以长姐的身份开始训导沈星沫:
“是啊,二妹妹,锦绣坊虽好,但一直都不是一家能赚钱的铺子。若是你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销……”
沈星沫微微一笑:“不劳二位费心。母亲留下的产业,足够我随意花销这样的锦缎。”
“倒是二位,方才不是说要将锦绣坊最好的衣料和成衣送给刘小姐吗?我看这霞光锦已是店中顶级,不如就由你们买下送给刘小姐?”
刘玉兰闻言,眼中顿时露出期待之色。
王夕颜和沈云曦却面色尴尬。
早知道现在锦绣坊不能像以前那样挂账白拿,就不带刘玉兰来了。
她们心知这霞光锦必定价格不菲,如果只是送刘玉兰一两件普通成衣,讨好一下,哪怕要自己付钱,其实也可以接受的。
但她们没想到沈星沫直接将她们架到了火上。
“这……”王夕颜支吾着,“这锦缎虽好,但未必适合刘小姐的气质……”
沈云曦也附和:“是啊,刘小姐肤白,穿鲜艳些的颜色更为合适。”
刘玉兰却不买账:“我倒觉得这霞光锦很是特别。既然夕颜和云曦有心,我就却之不恭了。”
王夕颜和沈云曦面面相觑,骑虎难下。
沈云曦更是叫苦不迭,她这趟出来,本来是想要找表妹和刘小姐借一点,凑银子从沈星沫手里买下皇家的信物。
哪里想到,不仅没有借到,反而要花出去。
周运舟适时报价:“霞光锦一匹一千两,制作成衣另加工费三百两。请问是哪位付账?”
王夕颜倒吸一口凉气:“一千三百两?这简直是抢钱!”
周运舟平静道:“王小姐此言差矣。民间一直有千金易得,霞光锦难求的说法,可见此锦的贵重程度。”
“霞光锦一年仅得十匹,宫中取走八匹,剩余两匹流入市面,物以稀为贵。这个价格已是公道。”
刘玉兰期待地看着王夕颜和沈云曦,让她们无法拒绝。
沈云曦勉强笑道:“既然答应了刘小姐,自然要兑现。这样吧,我与夕颜表妹各出一半,如何?”
王夕颜脸色难看,却也只能点头应下。
沈星沫见状,又添一把火:“周掌柜,我记得锦绣坊曾有规矩,凡购物超一千两者,可为贵宾,享受优先选购权。”
“刘小姐这一次消费一千三百两,理应成为锦绣坊贵宾,以后有新到货品,当优先通知刘小姐才是。”
周运舟会意,立即道:“大小姐说得是。刘小姐,今后锦绣坊有新到货品,必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尤其是那些限量珍品,价格从一千两到五千两不等,一定会为您留着。”
刘玉兰听得眼睛发亮,王夕颜和沈云曦却面色惨白——这意味着以后刘玉兰会经常要求她们陪同来购物,并为她的奢侈消费买单!
沈星沫微微一笑,又道:“对了,方才刘小姐弄脏的那件月白长裙,我虽然已经清理干净,但毕竟被落地过。为表歉意,请小二把店里所有月白色的精品长裙拿出来给刘小姐过目。”
“不如请刘小姐在其中挑选一件,就记在王小姐和大姐姐账上吧,想必刘小姐不会介意多添一件衣裳的。”
不等王王夕颜和沈云曦反驳,刘玉兰已经点头:“沈大小姐有心了。那就这么办吧。”
小二们带着一件件月白色的长裙来展示,一件更比一件漂亮。
刘玉兰恨不得挑上个十件八件的,但是考虑到今天已经拿了霞光锦,也不能拿太多了。所以她指着其中一件带珍珠配饰的道:“就这件吧。”
周运舟强忍笑意,一本正经地记账:“霞光锦成衣一件,一千三百两;月白长裙一件,二百八十两。共计一千五百八十两,由王小姐和沈二小姐各承担一半。请问是现银还是送账单到府上取银?”
王夕颜咬牙切齿道:“去府上取!回头让人送账单来吧!”
沈云曦也勉强维持着笑容:“就按周掌柜说的办吧,去府上取银子。”
周运舟点头,又道:
“按照锦绣坊规矩,记账须在十日内结清,否则将收取利息,并暂停贵府所有人在本店的记账权限。若超过一个月未结,我们将报官处理。还请二位知悉。”
王夕颜气得几乎晕厥,沈云曦也面色难看。
她们本想讨好刘玉兰,并借着刘玉兰欺压一下沈星沫。谁料被沈星沫反将一军,让她们凭空欠下一笔巨债。
刘玉兰却心满意足,对沈星沫的态度也稍微缓和:“沈二小姐倒是个会做事的人。今日之事,我记下了。明日是我生辰,将在家中摆宴,若沈二小姐有空,请来参加我的生辰宴。”
沈星沫宠辱不惊地微笑:“刘小姐满意就好。明日我必当前往。”
心满意足的刘玉兰和气急败坏的沈云曦、王夕颜离开后,周掌柜恭维道:
“小姐您一来,不仅解决了我们的污渍处理问题,还帮着店里把霞光锦高价买了出去。”
沈星沫想到第一次见到周运舟,他眼里对她的提防和漠然,不禁莞尔。
她柔声道:“有周掌柜坐镇,我就放心了。类似清洗污渍这样的药剂,我那里还有多种。有需要,我就多做一些。”
周运舟看着自家小姐,眼里全是敬佩。
他恭敬地对沈星沫说:“小姐,知道您要进崇文馆读书,店里已经为您备下了几身衣服,请小姐移步内堂看看。”
进了内堂,三套衣服整齐地挂在那里。质地柔软舒服,款式简单别致。设计上带着一点姑娘家的秀气,又带着一点小伙子的大气。
周运舟道:“都是小老二亲自监督,锦绣坊最好的绣娘制作的。希望小姐喜欢。”
沈星沫满意道:“你做得很好,谢谢你,周掌柜。”
就在这时,香橙忽然指着内衬说道:“小姐你看,这里好像绣着什么。”
周运舟解释道:“那是闻夫人生前设计的标记——一轮弯月环绕星芒。所有她亲自设计的衣裳都有这个标记。”
沈星沫轻轻抚摸那个精巧的绣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刘玉兰好奇地问:“我姑姑还会设计衣裳啊?”
周运舟自豪地说:“何止会!闻大小姐曾是京城最有才华的设计师之一,当年许多贵族小姐都以拥有她设计的衣裳为荣。可惜……”
他叹了口气,“自她去世后,有些设计就慢慢失传了。”
沈星沫忽然道:“未必全部失传。母亲留给我不少手稿,我最近正在整理。”
周运舟眼中闪过惊喜,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设计需要天赋,岂是几张手稿能决定的?
周掌柜的心绪变化,逃不过沈星沫的眼睛,
她安慰道:“母亲在天之灵,看到锦绣坊在你手中重现辉煌,一定会很欣慰。”
周运舟眼中闪过感动:“承蒙大小姐信任,周某必定竭尽全力,不让闻大小姐的心血白费。”
离开锦绣坊,沈星沫回头望了一眼那熠熠生辉的招牌,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是闻盈盈生前重视的产业吧,重视到了亲自设计。
既然用了她女儿的躯壳,总也得帮她一把的。
“走吧。”沈星沫对闻淼和香橙说,“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53章 还是二姐好
香橙手脚麻利地将从锦绣坊带回来的几个锦盒一一打开。
嘴里也没闲着,绘声绘色地对庆嬷嬷讲述着今日在锦绣坊的“战况”。
“嬷嬷您是没瞧见!那位刘小姐,开头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结果被咱们小姐几句话就噎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王家表小姐和咱们那位大小姐,脸都绿了!”
香橙拿起一件月白色绣绿萼梅的衣裙展开,“当时,那件被刘小姐‘失手’掉地上的衣服,也是这个颜色的,弄脏了,超难洗的。”
“小姐就用指尖那么一点药水,呲啦——污渍全没啦!周掌柜看得眼都直了!”
庆嬷嬷听着,又是好笑又是担忧,轻轻抚摸着衣裙细腻的料子:
“小姐今日是露了脸,可也把大小姐和王家都得罪狠了。往后,怕是少不了刁难。”
沈星沫宽慰道:“嬷嬷,我就是乖乖地顺从被欺负,那些欺负我的人,难道会停止吗?”
沈星沫其实还想说:嬷嬷,你家小姐,早已经被欺负死了。
“怕什么!”香橙昂起头,与有荣焉,
“咱们小姐厉害着呢!文武双全!玄术厨艺样样精通!连锦绣坊周掌柜那样的人都对小姐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她又拿起另一件成衣的料子,啧啧称赞:
“嬷嬷您摸摸,这料子,阳光下会变色呢!周掌柜说,这是夫人当年最擅长的料子之一。夫人真是又厉害又有眼光,小姐这本事,定是随了夫人!”
庆嬷嬷闻言,眼眶微热,连连点头:
“是,是…夫人若在天有灵,看到小姐如今这般出息,不知该多欣慰……”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门外小丫鬟来报:“二小姐,大小姐和三小姐来了。”
香橙立刻如临大敌,放下衣服,挺起小胸脯,一副准备战斗的模样,低声道:“定是大小姐来算账了!”
沈星沫却神色淡然,只轻轻“嗯”了一声。
出乎香橙的意料,沈云曦进来时脸上竟带着十分得体的微笑,身后跟着的沈月华也难得没有横眉冷对。
沈云曦甚至让丫鬟捧上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木匣。
“二妹妹,”沈云曦声音温软,
“今日在锦绣坊,姐姐想了想,言语间或许有些急躁,妹妹莫要往心里去。回屋后,看到这两样东西,想着妹妹或许需要,特地给妹妹送来了。”
她打开木匣,里面竟是两枚小巧的银牌,牌子做工精致,上面清晰地刻着星辉塔的图案以及“壹”字标识。这正是登塔后,皇家赐予成功登塔者的凭证,代表着荣誉和实力。
“这是姐姐我两次成功登上星辉塔一层后,御赐的凭证。”
沈云曦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二妹妹你也登过塔,当知道此物的意义。”
“只可惜,二妹妹第一次是夜半私登,未记录在案,自然没有这牌子。第二次更是可惜,明明登上了四层,惊才绝艳,却因塔内变故,未来得及记录领取,与这四层银牌失之交臂,姐姐想想都替二妹妹遗憾。”
她拿起其中一块银牌,摩挲着上面的刻字,叹了口气:“姐姐我呢,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留着也是多余。”
“想着二妹妹或许需要一块来弥补遗憾,毕竟女子有此殊荣的并不多见。若是二妹妹愿意,姐姐愿意割爱一块给你。”
沈月华在一旁小声补充,眼里有些羡慕:“是啊二姐,有这个牌子,出去参加花会诗社,都格外有面子呢!”
沈云曦微微一笑,终于图穷匕见:“只是这毕竟是御赐之物,意义非凡。姐姐我也不多要,一万两银子,这块牌子就归妹妹了,如何?也全了妹妹一份心愿。”
香橙听得眼睛都瞪圆了,差点忍不住开口骂人。一块破牌子,还是二层的,就想骗小姐一万两?大小姐真是想钱想疯了!
见沈星沫不出声,沈云曦又劝道:“二妹妹若拿出不这么多的现银,到时候扣除一万两好了。”
沈云曦不欲说得那么清楚,含糊过去只有她和沈星沫有数就好,不想沈月华一直问,怎么扣?为什么说,可以扣除一万两?
对付猪队友的方式,沈云曦还是有的。
她拿出了长姐的架势,哄到:“三妹妹乖,先别问,等下姐姐会和你说的。”
沈月华的脑容量是真的不大的,如果现在乖乖不问,那么等下其实就是一直等下去了。从小到大,对沈月华用拖字诀,屡试不爽。
沈星沫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那银牌,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大姐姐说笑了。能登塔靠的是自身实力,登得上,自有底气,何须一块牌子证明?”
“登不上,即便买了牌子挂身上,传出去,岂不更是惹人耻笑,徒增笑柄?”
她轻轻摇头:“一万两?大姐姐这价钱,怕是不可能有人买的。大姐姐去外面问问,估计一千两都未必有人接手。”
沈云曦脸色微变,捏着银牌的手指收紧。
她确实急需用钱,沈星沫只给了她三天的时间筹集五万两才能换得订婚信物。
可眼看沈星沫不上当,还把价钱压得这么低,她心一横,咬牙道:
“一千两!一千两就一千两!你给我一千两,这牌子立刻给你!”
沈星沫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语气闲闲:“我不想要。”
“你!”沈云曦一口气堵在胸口。
一旁的沈月华却动了心思。她一次都没能成功登上一层,对这代表荣誉的银牌向往已久。可是沈月华确实也没有几个钱。
她怯怯地开口:“大姐姐……我,我出一百两,你卖给我好不好?”
沈云曦的脸瞬间气绿了,狠狠瞪了沈月华一眼。
沈星沫轻笑出声,慢悠悠地道:
“啧,亲生姐妹,同父同母的啊。大姐姐有两块一模一样的,分一块给妹妹玩玩不是理所应当么?还谈什么卖不卖的,多伤感情。”
沈月华一听,立刻觉得沈星沫说出了她的心声。
她连连点头:“二姐说得对!大姐姐你就给我一块嘛!”
沈云曦气得胸口起伏,一把合上木匣,冷声道:
“你想得美!既然你们都不识货,明日刘玉兰小姐的生辰宴上,我将此牌拿去拍卖,价高者得!”
说完,她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沈月华看着她离去背影,气得跺脚:
“大姐真是掉钱眼里去了!还是二姐你明事理,向着我!”
她转而讨好地看向沈星沫,“大姐有两块,本来就应该送我一块,再送二姐你一块才对!她从小就小气,什么好东西都要攥自己手里,光会说好听话!”
沈星沫看着她,忽然笑道:“明日刘小姐的生辰宴,你想去?”
沈月华扁着嘴巴说:“想!当然想!可是那种场合,母亲只同意大姐去,而大姐从不带我……”
“我带你去啊。”沈星沫语气随意,却像是一块蜜糖砸中了沈月华。
“真的吗?二姐你说真的?真的带我去?”沈月华几乎要跳起来,反复确认。
得到沈星沫肯定的眼神后,她欢天喜地:
“我这就去找我娘,让她给我找些好看的首饰衣裳!”
说着便像只花蝴蝶似的飞走了。
暖星阁内,香橙对着沈月华背影撇撇嘴:“小姐,您真带她去啊?三小姐这性子,指不定给您惹什么麻烦呢。”
庆嬷嬷也面露忧色。
沈星沫却只是笑了笑,目光悠远:“有时候,麻烦本身,就是最好的戏台。”
第54章 生辰宴拍卖
香橙一路小跑回到暖星阁,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还没站稳就迫不及待地向沈星沫汇报主院刚发生的热闹。
“小姐,您猜这次是谁惹的祸?可不是三小姐,是大小姐!”
她喘了口气,眼睛亮晶晶的,“主院那儿鸡飞狗跳的,可精彩了!”
沈星沫正执笔画符,闻言笔尖未停,只微微抬眸:“慢慢说。”
“是锦绣坊的伙计来结账了!”香橙绘声绘色地描述,
“那个伙计送来了账单,整整七百九十两!夫人一看,脸都绿了——才刚给两位小姐各一百两,转眼又来了这么一大笔账!”
她模仿着伙计伶俐的口齿:“那小伙计说是大小姐和王家小姐在锦绣坊买了成衣送给吏部尚书家的刘玉兰小姐,一共一千五百八十两,两人平分,各家七百九十两。”
“夫人本想发火的,可一听是送给尚书千金,又硬生生忍住了。”
香橙压低声音,“只好咬着牙付了钱。转头还是没忍住,拉着大小姐说:‘讨好人也要讲究技巧,哪能这样胡乱花钱!’”
“您猜大小姐怎么说?”香橙眨眨眼,
“她居然说这肯定是您做的套,因为锦绣坊现在是您的产业,她和王小姐是上了当!”
沈星沫轻轻放下笔,唇角微扬:“她倒是会想。”
“最有趣的是三小姐!”香橙忍不住笑,
“她当场就站出来,义正词严地说,‘这事二姐姐一点错都没有,是大姐姐自己要充阔气,又没有那个实力,自找苦吃!’”
“大小姐气得直跺脚,说三小姐不分敌我,明明是一个娘生的。三小姐却回嘴:‘我和二姐姐还是一个爹生的呢!二姐姐大气愿意带我,我就和二姐姐好!’”
香橙说完长舒一口气,眼巴巴地望着沈星沫,等着她的反应。
沈星沫轻笑摇头,继续提笔练字:“知道了,你倒是看了一场好戏。”
*
翌日,刘尚书府邸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沈星沫带着精心打扮的沈月华准时赴宴。
沈月华今日恨不得把所有首饰都戴在身上,紧张又兴奋地拽着沈星沫的衣袖。
“二姐姐,我、我这样还行吗?”她小声问道,眼睛却不住地往四周瞟。
沈星沫替她正了正发簪:“很好看,不过记住,从容些更显气度。”
沈星沫自己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新衣。
料子低调却剪裁极佳,衬得她身姿挺拔,在争奇斗艳的贵女中反而格外清雅脱俗。
沈云曦早已到了,见到她们时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尤其是看到沈月华那副怯生生的模样。
但她很快换上温婉笑容迎上来:“二妹妹、三妹妹来得正好,刘小姐刚才还问起呢。”
一位和刘玉兰亲近的张小姐,最是看不惯沈云曦做作的样子,见沈家姐们三个,面上和睦的样子,就想要分化她们一下。
“沈大小姐出来的时候,都不带自家妹妹一起的啊?你看看你三妹妹,这打扮,好生隆重啊。”
千金小姐们在一起,讲话总是不肯说直白了,留下半句,让对方去品。
看着边上有几位小姐,轻轻地拿起帕子掩嘴角,沈云曦就气闷。她的这个三妹妹,确实有点上不了台面,这也是她平时都不爱带她出来的原因。
可偏偏千金小姐们的机关,沈月华是瞧不明白的,她很有义气地争辩道:
“我大姐是刘小姐最好的朋友,自然要来得最早的,我由我二姐姐带就可以了。我今天的很多首饰,还是大姐姐借给我用的呢,她也不算是很小气。”
沈月华一句“我大姐是刘小姐最好的朋友”,已经让沈云曦得罪了场内的大部分人。
再披露一下出来宴会连个首饰都没有,亲姐妹之间首饰还是用“借的”,这个信息,很多小姐都相互交换起了眼色。
沈云曦真的很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妹妹,想要直接勒令她回家。大事她知道,她不能表露出情绪来,那样只能令自己更难堪。
刘玉兰适时的到来,倒是解了沈云曦的难堪。但刘玉兰的注意力,集中在沈星沫的身上。
“沈二小姐,今天你穿的衣服,真好看,是锦绣坊的吧?”刘玉兰没有掩饰眼里的惊艳。
沈星沫知道,这样的场合,一句话不当,活生生要当成靶子的。
于是她不动声色道:
“借刘小姐的生辰之喜,这园子真好看,园子里的小姐妹,都漂亮。为了来参加刘小姐的生辰宴,我必须得穿锦绣坊的衣服呀。”
能给锦绣坊做广告的时机,沈星沫是不愿意放弃的。
果然,女孩子们对于“锦绣坊”三个字,有着天然的敏感度。
沈星沫索性抬高了声音:“锦绣坊今年最好的霞光锦,已经给刘小姐所得。可惜制作成衣需要时间,不然今日姐妹们可都有眼福了。”
“原来霞光锦已经被刘小姐所得了啊。”
“用霞光锦制衣,那得多漂亮啊……”
很多小姐目露艳羡,刘玉兰享受着众人众星捧月的恭维,看着淡然的沈星沫,若有所思。
宴会过半,气氛正酣时,沈云曦觉得时机成熟。
她起身向主位的刘玉兰行礼,笑吟吟道:“刘小姐,今日您生辰大喜,云曦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或许能添些趣味。”
她取出木匣中的两枚银牌,声音清脆:
“此乃陛下亲赐,登星辉塔一层之凭证,代表着玄门认可与皇恩荣光。”
“云曦侥幸得有两枚,愿在此全部拍卖,其中一枚所得银两全部充作善款,也为刘小姐积福,不知各位可有兴趣?”
她心中打着算盘,拍卖两枚,一枚做善款,另一枚的收入就能弥补之前的开销,怎么也能凑个万儿八千的。
然而席间先是一静,随即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一位与刘玉兰交好的贵女用手帕掩着嘴:“哎呦,御赐之物也敢拿来拍卖?沈大小姐真是好大的胆子,也不怕御史台参一本对御赐不敬之罪?”
另一位小姐接口,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再者说,不过是登塔一层的凭证罢了。若是什么三四层的稀罕物,倒也值得说道。一层嘛……在座不少小姐都拿到过吧?”
“就是,还搞拍卖?沈家是缺钱缺到这地步了?”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刘玉兰的脸色沉了下来。
今日是她的生辰宴,沈云曦这一出不仅拉低了宴会的格调,更让她觉得面上无光。
沈云曦站在那儿,拿着银牌的手微微发抖,脸上火辣辣的。
她万万没想到大家会是这般反应。
沈月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明白昨天沈星沫说的话——这牌子果然没那么值钱!
她偷偷扯了扯沈星沫的衣袖,低声道:“二姐姐,大姐姐她……”
沈星沫轻轻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自己则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仿佛眼前的闹剧与她毫无关系。
第55章 甥舅俩算计
宴会不欢而散后,回府的马车上,沈月华犹自气鼓鼓的。
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时不时还跺一跺脚,引得马车微微晃动。
“大姐姐真是的!害得我都没脸见人了!”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眼眶也红红的,“明明是她自己非要拍卖银牌,最后下不来台,倒连累我们一起被笑话……”
她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见沈星沫始终闭目养神,不由得凑近了些,扯着她的衣袖撒娇:
“还是二姐姐你好!今日若不是你拦着,我怕是要跟着大姐姐一起丢人了。”
“以后这种宴会,二姐姐还带我来好不好?我保证乖乖听话,绝不给你惹麻烦!”
沈星沫缓缓睁开眼,对上沈月华满是期待的目光。
这小丫头虽然骄纵,但眼神清澈,心思都写在脸上。
搜索了原身的所有记忆,凌虐她导致她致死的,是王氏和沈云曦。
沈月华虽然也刁蛮,但并不阴暗。甚至在原身受到下人欺负的时候,她也会偶尔出手。在她的概念里,二姐姐她可以欺负,其他下人却不可以。
这样一个头脑简单的人,沈星沫不意于记恨她,只当她是个年少不懂事的孩子,看在原身血缘的情分上,沈星沫也愿意由着她几分。
“好。”沈星沫淡淡应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沈月华却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赐,立刻破涕为笑,叽叽喳喳地说起宴会上哪些小姐的衣裳好看,哪一盘点心特别美味。
沈星沫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思却早已飘远。
与此同时,先一步回府的沈云曦,冲回房间就将那两块银牌狠狠摔在桌上。
银牌与桌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吓得身后的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沈星沫!都是你害的!”沈云曦咬牙切齿,美丽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她想起宴会上那些贵女们嘲讽的目光,想起二皇子殿下若有所思的神情,恨不得立刻将沈星沫撕碎。
“小姐息怒…”柑桔颤声劝道,“二小姐她……”
“闭嘴!”沈云曦猛地转身,一巴掌甩在柑桔脸上,“滚出去!”
柑桔捂着脸跌跌撞撞地退下,沈云曦这才扑到床上,将脸埋进锦被中痛哭失声。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今日毁于一旦。这一切,都是因为沈星沫!
哭了半晌,沈云曦猛地坐起身来。不,她不能就这么认输。二皇子妃的位置只能是她的,谁也别想抢走!
她仔细净面梳妆,确保看不出哭过的痕迹,这才起身往王氏的院子走去。
王氏正在查看这个月的账本,见女儿眼睛微红地进来,立刻屏退了左右。
“娘亲……”沈云曦扑进王氏怀中,声音哽咽,“女儿今日丢尽了颜面,以后可怎么见人啊……”
她哭哭啼啼,半遮半掩,决口不提自己弄了什么拍卖,就说沈星沫引导别人排挤她,沈月华居然没脑地跟着沈星沫来气她。
王氏心疼地抚着女儿的长发:“娘的乖女儿,受委屈了。那沈星沫如今越发猖狂,竟敢当众给你难堪。”
“娘亲,女儿想好了。”沈云曦抬起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
“我要嫁二皇子,一定要嫁!”
王氏眼中闪过精光:“这才是娘的好女儿。二皇子妃的位置,注定是你的。”
“可是……”沈云曦蹙眉,“那订婚信物在沈星沫手中,她开口就要五万两。”
“那丫头有点邪门,而且有闻家和大皇子做靠山,订婚信物硬夺,怕是不能了。”
王氏沉吟片刻:“这些年娘确确实实想尽办法存了一点钱,但是所有的房产地契田产全部加起来,也不到三万两,根本没有可能凑到五万两。”
沈云曦急切地道:“我们可以去找舅舅帮忙!”
王氏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妹妹虽然也嫁入了官宦人家,但是不顶用,是个做不了主的。
二哥王广斌本来一直和她有银钱上的合作,可惜已经折在沈星沫手里。
现在要求助,只能求做府尹的大哥王广栋了。
“如果女儿做了二皇子妃,以后做了皇后,对舅舅在官场,也是极大的助力啊。”沈云曦道。
王氏眼睛一亮:“说得对!你舅舅最是精明,这等一本万利的买卖,他定然不会拒绝。”
母女俩觉得这个理由非常充分,立即吩咐备车,前往王广栋府邸。
*
王府书房内,王广栋听完母女俩的来意,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
“云曦想做二皇子妃,这是好事。”
他沉吟道,“若是将来能登上后位,对我王家自然是极大的助力。”
沈云曦心中一喜,正要道谢,却听王广栋话锋一转:
“不过……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后宫艰险,这皇后的名额,只要是王家后人就行。”
“多安排几人进宫,胜算就能大不少。所以,嫁二皇子,并非一定要是云曦一人。”
沈云曦顿时气结:“舅舅这是何意?莫非是想让夕颜表妹取而代之?”
王广栋微微一笑:“云曦啊,舅舅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皇家之事变数太多,多一个选择,多一层保障嘛。”
王氏门槛也精,立刻道:“大哥,当年的婚约,是计划沈家女儿嫁入皇家,改成王家人不合适。”
王广栋挑眉:“当年的婚约,还说好是闻盈盈的女儿呢,不是也要换了么,哪有合不合适的说法。”
沈云曦气结,但是这话她不好说,因为沈家,确实拿不出五万两。
她很快地盘算了一下,狠狠心,做了决定。
“舅舅想要多一层保证也是对的。”
沈云曦强压下心中的不快,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之后我和夕颜妹妹看情况,谁合适谁上。但是一切张罗,沈家这边都要靠母亲张罗,所以五万两,要全部由舅舅出。”
王氏再一次叹服自己女儿的精明能干,这么短的时间,她就能非常快地做出决断,天生属于后宫啊。
再说了,五万两都不用自己出了,这是多好的事情啊。
她满意地看着女儿,似乎已经看到了女儿登顶后位的画面。
王广栋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
第56章 暗流初显现
吏部尚书的府邸
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紫檀木书架上厚重的典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檀香。
刘玉兰亲自为父亲刘尚书斟上一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认真。
“父亲,今日那沈家二小姐,倒真是个人物。”
刘玉兰虽因沈云曦之故对沈家姐妹并无好感,但几次接触,沈星沫的表现让她印象深刻。
“好像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她自始至终都能保持气度沉稳,不惊不躁。身处事中却仿佛局外人般冷眼旁观。与她那急切浮躁的姐妹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女儿听闻她厨艺了得,深得闻老夫人和宇文公子赞誉,更在玄术上有非凡天赋,竟能登上星辉塔四层。连一向眼高于顶的闻国师都对她青眼有加,破例举荐她入崇文馆伴读。”
刘尚书身着常服,指尖缓缓捋着修剪整齐的胡须,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哦?就是那个近日在京城传闻中,救醒大皇子、引得圣女‘显灵’的沈星沫?”
他虽身处朝堂,但对京中这些牵动各方神经的动向了如指掌。
“正是此女。”刘玉兰点头,放下茶壶,
“女儿觉着,此女心性沉稳,绝非池中之物。反倒是那沈云曦,看似精明,实则浅薄急躁,难成大器,今日拍卖御赐之物之举,更是蠢钝至极,平白惹人笑话,差点还将刘府一并拉入尴尬境地。”
她语气中带着对沈云曦的不满。
刘尚书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
“如今朝中局势微妙,大皇子苏醒,声望日隆,二皇子及其母族动作频频,闻国师态度暧昧……”
“他如此看重这沈星沫,甚至不惜打破祖制让其入崇文馆,此中深意,值得玩味啊。”
他顿了顿,看向女儿,“玉兰,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结交……”
刘玉兰蕙质兰心,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她微微一笑,颔首道:
“女儿明白。日后见到沈星沫,女儿会多加留意,适时释放善意。”
她深知,在这权力的棋局中,多一个朋友,尤其是潜在的有巨大价值的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嗯。”刘尚书满意地点点头,“明日她便正式进入崇文馆,为父会设法寻个由头,去看看这位引得闻玄罡如此破例的沈二小姐,究竟是何等风采。”
……
与此同时,暖星阁内灯火温馨。
沈星沫沐浴完毕,穿着一身柔软的寝衣,正用细棉布轻轻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
氤氲的水汽让她白皙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粉色,更添几分柔美。
香橙早已备好了温热的牛乳和几样清淡精致的点心,此刻正迫不及待地追问宴会细节,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与兴奋。
听沈星沫言简意赅地说完沈云曦拍卖银牌反遭奚落的闹剧,香橙立刻拍手称快,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
“该!真是活该!让她整天想着算计小姐,还想用那破牌子骗一万两银子!这下丢人丢到刘尚书府去了吧!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倒是旁边的庆嬷嬷,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忧色。
她接过沈星沫手中的布巾,细致地帮她继续擦拭发梢,语气沉重:
“小姐,经此一事,大小姐怕是更要将您恨入骨髓了。她那般争强好胜又心胸狭窄的性子,今日在众人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必定会将所有怨气都记在您头上。”
“而且…您今日在宴会上虽未出头,但那沉稳的气度,怕是也落入了不少有心人眼中。福兮祸之所伏,老奴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难以安宁。”
沈星沫神色平静如水,任由庆嬷嬷伺候着,声音淡然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嬷嬷放心,树欲静而风不止。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我们只需以静制动,见招拆招便是。”
香橙一边整理着明日要穿的衣物,一边嘟囔:“小姐您就是太淡定了!今日大小姐看您那眼神,阴恻恻的,分明是想扑上来撕了您呢!奴婢看着都心惊肉跳。”
沈星沫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眼神却透着一丝冷冽:
“跳梁小丑,手段拙劣,何足挂齿。她们若安分些,彼此尚能相安无事;若真要自寻死路,我也不介意送她们一程。”
她语气平淡,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庆嬷嬷叹了口气,仍是忧虑:
“话虽如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老奴听说,大小姐一回府就径直去了夫人院里,紧闭房门说了许久的话,怕是又在商量什么对付您的阴私法子。王氏那个女人,惯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无妨。”沈星沫轻轻打断庆嬷嬷的话,眸光流转,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淡然,“她们此刻越是努力筹钱,越是好事。”
“好事?”香橙不解地眨眨眼。
沈星沫却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她们筹集的每一分钱,最终都会用来充实她沈星沫的库房。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亏。
看着自家小姐如此淡定从容、智珠在握的气度,庆嬷嬷和香橙焦躁的心也仿佛被熨平了一般,渐渐安定下来。
两人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到了明日的准备工作上,明日可是沈星沫首次进入崇文馆的大日子。
庆嬷嬷事无巨细地再次确认:“小姐,明日您进宫要穿的衣裳、搭配的首饰、文房四宝、备着的点心茶水、以及车马安排等等,老奴都已反复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只是……按宫里的规矩,您只能只身入崇文阁进学,我和香橙是不能跟随入内的。我们会在宫外指定的地方等您下学,您若需要什么,可以差个人出来到马车上取……”
她絮絮叨叨,满是担忧:
“宫里不比府上,规矩大,贵人多,小姐您自己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若有什么短缺的、或是需要什么东西,就差个小太监或是侍卫出来到宫门处传个话,我们立刻给您送进去,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听着庆嬷嬷翻来覆去已经叮嘱了无数遍的话,沈星沫心中温暖,又有些无奈。
她握住庆嬷嬷布满老茧的手,柔声道:“嬷嬷,你都说了很多遍啦,我都记在心里了。放心吧,你家小姐我不是那等会委屈自己的人。”
确实,比起她这个当事人,庆嬷嬷显得要紧张和重视得多,仿佛要去上学的是她自己一般。
这份深切的关怀,让大师姐这颗飘了五百年的心,感受到了一份难得的暖意。
第57章 都扑了个空
寅时刚过,天幕仍是一片深邃的墨蓝,星子稀疏。
庆嬷嬷便轻手轻脚地进入内室,柔声唤醒了沈星沫。
“小姐,该起了,今日要去崇文馆,可不能迟了。”
沈星沫睡眠本就浅,闻声便睁开了眼,眸中一片清明,毫无惺忪之态。
她起身,任由庆嬷嬷和闻声进来的香橙伺候她洗漱、更衣、梳妆。
庆嬷嬷特意为她挑选了一身湖蓝色绣银丝云纹的锦缎衣裙。
款式简洁大方,既不过分张扬,又透着几分清雅贵气。符合学院氛围,也不至于在众多贵族子弟中失了身份。发髻也梳得简单利落,只簪了一枚通透的白玉簪并几点珍珠小饰。
一切收拾妥当,天色才刚刚透出一丝微光。
庆嬷嬷仔细检查无误,这才将沈星沫送上了早已候在府门外的马车。
这辆马车是闻府得知沈星沫要入崇文馆后,特意送来的贺礼。
外观并不十分起眼,用料却是极好的,低调而沉稳。
内里更是别有乾坤,空间宽敞,铺设着柔软的垫子,设有暗格和小几,可以摆放书籍、换洗衣物、点心茶水以及女子常用的一些小物件,设计得十分精巧贴心,足见闻家的用心。
香橙和庆嬷嬷随后也都上了车,车把式一看就是个老手,他一扬鞭子,马车就缓缓上路了。
……
卯时初刻,沈青山兴致勃勃地来到暖星阁。
他打算摆出父亲的威严与慈爱,亲自护送这个突然变得极给他“长脸”的女儿进宫。
同乘由国师府准备的马车,享受一番同僚们羡慕的目光——看,我沈青山的女儿,不仅入了崇文馆,还是闻府亲自接送!
然而,事与愿违,他扑了个空。
暖星阁的下人告知,二小姐一刻钟前已经出发了。
沈青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被无视的恼怒直冲头顶!
这个逆女!还是那么不识大体!
如此重要的日子,居然不等他这个父亲!简直岂有此理!
他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脸色青白交错。
但转念一想,这个女儿如今今非昔比,深受闻国师看重,前途不可限量……
或许,她是急于求学,态度才这么认真积极!
这么一想,心里的火气又奇异地消下去不少,甚至自我安慰起来:有出息就好,有出息就好啊!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努力维持着侍郎的威仪,登上了沈府最华丽的那辆马车,怀着一半憋闷一半憧憬的复杂心情,上朝去了。
一路上还在琢磨,待会儿见了同僚,该如何“不经意”地透露女儿入崇文馆的消息。
沈青山的马车刚离开不久,沈云曦和王氏便相携来到了暖星阁。
昨夜,她们母女二人几乎是彻夜未眠。
她们从王广栋处筹措来了五万两银票,但同时,也不得不答应了王广栋的要求。
沈云曦对上王夕颜,自己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所以先答应了王广栋,日后择优嫁入二皇子府。
母女俩对着烛火盘算到了深夜,如何砍价,如何威逼利诱,才能用最小的代价从沈星沫手里拿下那关乎未来荣华富贵的“订婚信物”。
“娘,等女儿当上了二皇子妃,第一件事就是要好好教训沈星沫那个贱人!”
沈云曦眼中闪烁着恶毒而又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将沈星沫踩在脚下的场景。
“定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氏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脸上也满是憧憬与狠厉:
“那是自然。我的云儿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到时候你想怎么处置她都行。现在且让她再得意几天。”
母女俩相视而笑,仿佛锦绣前程和复仇的快感已然在握。
然而,她们兴冲冲地来到暖星阁,同样扑了个空。
阁里只剩下几个粗使的下等仆役,一问三不知。仔细打听才知,香橙和庆嬷嬷一早便送沈星沫去崇文馆读书去了!
沈云曦愣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暖星阁,一股被戏耍的怒火和被忽视的耻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气得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沈星沫!你等着!
卯时初的京城,天色方才露白,晨曦微熹,将青石板路面染上一层朦胧的青灰色。
宽阔的街道上行人稀疏,只有零星几个赶早市的贩夫走卒匆匆而过,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马车轱辘压过路面,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
行经过金鳞街时,街两旁的店铺大多还紧闭着门板。
香橙按捺不住好奇,轻轻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向外张望,忽然惊喜地低呼:
“小姐小姐,你快看!咱们的欣锦楼,这样看起来好气派啊!”
只见晨曦中,欣锦楼的三层飞檐翘角轮廓清晰。
新漆的招牌虽然还蒙着红布,但整体已然透出一股焕然一新的气象,与周围尚未开门的店铺相比,确实格外醒目。
“明日就要开业了,真好!”香橙的语气里充满了期待与自豪。
沈星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中也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顺着她的话道:“明日开业,已经给你和庆嬷嬷留好位置了。”
“真的吗?谢谢小姐!”香橙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不过你们的位置可不是在雅间里,而是在大堂。你们可是有任务的,”
沈星沫笑道,“不能光顾着吃。要一边享用美食,一边多留意其他食客的反馈。”
“比如对菜品的评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有什么建议,都要仔细记下来,回来反馈给淼表妹和鑫表哥他们。”
香橙拍着胸脯保证,小脸上满是认真:
“小姐放心!奴婢就喜欢干这个活!保证完成任务!以后这种‘艰难’的任务,小姐多派我去!”
那搞怪的模样逗得沈星沫和庆嬷嬷都笑了起来。
庆嬷嬷笑着轻点她的额头:
“贫嘴!就你贪吃又贪玩,还找这么些好听的借口。”
车厢内气氛轻松温馨。
然而,就在这时,沈星沫嘴角的笑意微微一顿,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她侧耳倾听片刻,眼神倏地变得锐利起来,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停车。”
然而,马车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像是被催促了一下,速度似乎更快了些许。
车外的车把式没有任何回应。这极不寻常!闻家派来的车夫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把式,断不会如此无视主人的命令。
香橙和庆嬷嬷也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香橙下意识地再次掀开车帘朝外望去,这一看,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小姐!嬷嬷!不对!我们…我们怎么好像又绕回金鳞街了?而且…驾车的不是原来那个大叔!”
只见车辕上坐着的不再是那个熟悉的、背影微胖的闻家车夫,而是一个穿着黑色劲装、身材瘦高的陌生男子!
第58章 夺命金鳞街
庆嬷嬷闻言脸色骤变,急忙探头去看,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驾车之人的背影陌生而僵硬,根本不是闻府那个总是笑呵呵的老车夫!
“不好!小姐,我们怕是中了算计!”庆嬷嬷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她猛地缩回身子,脸色惨白如纸,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公然替换闻府马车车夫!”
沈星沫面色沉静,唯有那双眸子深处寒光闪烁。
对方有备而来,且能悄无声息地在行进中替换掉闻家的车夫,必定不是寻常毛贼。
目标显然是冲她来的!这绝非偶然的劫道,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来不及多说了。”沈星沫当机立断,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
“庆嬷嬷,你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留在车里或许反而安全。我和香橙下车分开跑,引开他们大部分注意力。”
庆嬷嬷哪里肯依,死死拉住沈星沫的衣袖,老泪纵横:
“不行!小姐!老奴这把老骨头死了不足惜,您万万不能有事!让老奴去引开他们!”
她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眼中是决绝的恳求。
“嬷嬷,得罪了!”时间紧迫,沈星沫不再多言,眼神一凝,并指如电,精准地劈在庆嬷嬷颈后的某个穴位上。
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足以制人,又不至伤人。
庆嬷嬷身体一软,带着满脸的焦急与未干的泪痕,昏厥过去。
沈星沫迅速将她放平在软垫上,扯过一旁的薄毯为她盖好。
“小姐!”香橙吓得脸色苍白,身体微颤,却强自镇定,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沈星沫抓住她的手臂,紧盯她的眼睛,快速吩咐:
“听着,香橙!下了车,你立刻往东跑,拼命跑,不要回头,不要管我,找个地方躲起来,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后想办法回国师府或者宸翰殿报信!明白吗?”
她的目光沉静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香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用力点头,咽下恐惧:“奴婢明白!”
她猛地抓过车内小几上那个沉手的黄铜纸镇,塞进沈星沫手里:“小姐!您拿着这个防身!”
沈星沫目光快速扫过小几,掠过那碟精致的点心,最终落在旁边一小盘看似不起眼的炒黄豆上。
她抓了一把黄豆揣入袖中,将沉甸甸的纸镇推回给香橙:
“纸镇你拿着,必要时可以砸人阻敌。我用这个就行。”
她拍了拍袖中的黄豆,语气竟带着一丝奇异的从容。
“听我命令,我数到三,一起跳车!一、二、三,跑!”
话音未落,沈星沫已是身形一闪,灵巧如猫般悄无声息地跃出了颠簸的车厢,落地时仅微微一屈膝便稳稳站定。
香橙紧随其后,从另外一侧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车,落地后一个踉跄,手心擦过粗粝的地面火辣辣地疼。
她牢记自家小姐的命令,头也不回地朝着东边奋力狂奔而去。
随即有两名埋伏在附近巷口的黑衣人显出身形,如猎豹般迅疾地尾随香橙而去。
沈星沫下了车,却并未如她所言向南逃跑。
她竟径直站在了逐渐减缓的马车前方的街道中央,目光冷冽如冰刃,缓缓扫过寂静得诡异的长街两侧。
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内力,清晰地传开,敲击着每一个隐藏的角落:
“目标既在我,又何必藏头露尾?都出来吧!”
她的镇定自若,甚至带着几分挑衅的从容。
这让暗处的人迟疑了一瞬。
但随即,杀意压过了疑虑。
街道两旁的屋檐下、巷口阴影中,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现出十多个同样装束的黑衣人。
他们手持统一制式的钢刀与短匕,步伐沉穩,瞬间将她团团围住,堵死了所有可能突围的去路。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绝非乌合之众。
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彻底打破了清晨残存的宁静。
领头的一个黑衣人身材尤为高大魁梧,蒙面之上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鹰隼般的眼睛。
他发出一声沙哑低沉的狞笑:
“算你识相,知道自己逃不掉,倒也省得我们兄弟再多费手脚。”
他缓缓抬起右手,手中赫然是一把已经上弦的精致手弩,弩身线条流畅冰冷,弩槽中那支特制的箭矢在微弱的晨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幽蓝光泽,显然淬了剧毒。弩箭精准无比地对准了沈星沫的心口,锁定了这必杀的一击。
“嗖——!”
弩箭离弦,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疾射而出!速度之快,几乎肉眼难辨!
眼看那淬毒的箭矢就要毫无阻碍地将沈星沫射个对穿!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沈星沫身形似乎未动,只是垂在身侧的右手极其快速而隐蔽地在身前极快地划出一个微小而玄奥繁复的虚符,指尖过处,空气似乎产生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
她唇瓣微启,清叱一声,音调奇异:“御!”
那来势汹汹、足以洞穿铁皮的毒弩箭,在离她心口仅半尺之距时,仿佛猛地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墙壁,竟在空中硬生生凝滞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随即,其轨迹发生了一个极其诡异、违背常理的扭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噗”地一声轻微闷响,竟擦着沈星沫的湖蓝色衣角,偏转了一个刁钻的角度,精准无比地没入了旁边一名正欲扑上挥刀的黑衣人的咽喉!
“呃!”那黑衣人浑身剧震,动作戛然而止。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瞪大了难以置信的双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喉间只留下一个细小的血洞,周围的皮肤瞬间变得乌黑发紫,顷刻间便气绝身亡,可见箭毒之烈!
这诡异莫测、超乎理解的一幕,让所有正欲一拥而上的黑衣人的动作都为之一滞,眼中齐齐露出惊疑不定与骇然的神色。
他们握刀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脚步出现了片刻的迟疑。
那领头黑衣人瞳孔骤然紧缩,显然也没料到目标竟有如此诡异莫测、闻所未闻的手段,这完全超出了他们所获得的信息。
但他显然也是经验极其丰富的亡命之徒,惊骇只是一瞬,随即眼中凶光更盛,杀意愈发坚定——此女绝不能留!
他猛地一挥手,打出一个坚决的进攻手势!
“杀!”其余黑衣人压下心中的寒意,发出低沉的吼声,纷纷亮出刀剑匕首,从四面八方同时狠戾地攻向中心那抹纤细的湖蓝色身影!
刀光剑影交织成网,招式狠辣老练,配合默契,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显然是要不惜代价,一击必杀!
沈星沫身处重围中心,凛冽的刀锋映照着她沉静如玉的面容。
她手腕一翻,袖中那把炒得焦香的普通黄豆滑入掌心。她体内灵力虽未恢复,百不存一,但凭借对气机牵引的微妙掌控,操控这些细小之物短暂扰敌,尚可勉力一试!
她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急速舞动,在空中勾勒出最后一个繁复而古老的符文虚影。
沈星沫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努力将此刻所能调动的微弱灵力尽数灌注于掌心那些普通的黄豆之上,口中清音再叱,带着一种玄妙的韵律:
“乾坤借法,撒豆成兵!去——!”
一把看似寻常的黄豆,随着她挥洒的动作,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力量。
黄豆表面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灵光,旋即如同被强弓劲弩射出一般,化作数十道疾影,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疾风骤雨般朝着四面八方扑来的黑衣人劈头盖脸地激射而去!
第59章 馆长的褒奖
自从那夜与沈星沫同榻而眠后,萧景宸觉得自己的心绪全乱了。
他不敢乘夜再去暖星阁,甚至连“沈星沫”这三个字都不敢轻易提起。
每每想到那夜的情形,他便觉得耳根发热,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无所适从,就连平日里最爱的兵书都看不进去了。
然而今早,他却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天色还未全亮,萧景宸就已经整装完毕,甚至在院子里练了一套剑法。剑风凌厉,划破清晨的薄雾,却斩不断他心头那纷乱的思绪。
“殿下今日怎么这般早?”被吵醒的宇文皓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走过来,“这才卯时,离崇文馆开课还有一个时辰呢。”
萧景宸收剑入鞘,面色如常:“早起练剑,有何不可?”
宇文皓挑眉,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是是是,殿下勤勉,是臣多嘴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明明白白写着“我懂”。
青杨在一旁侍立,见状上前道:“殿下,早膳已经备好,可要现在用?”
萧景宸摆手:“不必,去崇文馆再用。”
青杨和宇文皓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大皇子平日里最是从容不迫,从未这般急切地去过崇文馆。
宇文皓凑近青杨,却让大皇子也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道:
“从这里到崇文馆,不过一炷香的路程,我去陪殿下就行。”
“你不如去宫门外迎一迎沈二小姐?她今日第一次入崇文馆,难免有人会为难。咱们宸翰殿既然要护着她,自然要护得周全,不能被人欺负了去,堕了我们大殿下的威名。”
青杨立刻会意,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定不会让沈二小姐受半点委屈。”
萧景宸闻言,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多事。”
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责怪之意。
宇文皓笑着跟上萧景宸的脚步,二人一路无话。然而刚到崇文馆门口,就撞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二皇子萧景翊竟然也早早到了,身旁跟着他的伴读曹溪臣。其祖父是户部尚书曹万盛,曹溪臣自视甚高,平日里最是看不上萧景宸这般“纨绔”做派。
“见过大殿下。”曹溪臣行礼间带着几分敷衍,“今日大殿下不仅不迟,反而早到,真是可喜可贺。”
宇文皓闻言,立刻接话:“曹公子既然说着可喜可贺,怎么不见贺礼?你祖父管着户部,不至于这般小气吧?”
曹溪臣一时语塞,脸色青白交加。
他再次提醒自己,以后有宇文皓在,定要谨言慎行。宇文皓是个嘴毒的,论诡辩没人可以及得上他。可偏偏宇文家是医学世家,在朝中地位特殊,得罪不得。
曹溪臣偷偷瞥了眼二皇子,见他面色如常,这才稍稍安心。
二皇子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
他想起昨夜母后的话:“翊儿放心,那沈星沫命贱,怕是永远也到不了崇文馆的。”
母后说这话时,正捻着一支金步摇,唇角带着从容的笑意。
想到这里,二皇子心中既有一丝隐秘的欣喜,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怅惘。
喜的是终于能摆脱那个令人厌烦的沈星沫了,怅惘的是或许再也看不到那双曾热切追随着他的明亮眼眸了。
就在此时,青杨沉着脸大步走来,在萧景宸耳边低语几句。
只见萧景宸面色骤变,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怎么回事?”宇文皓凑近问道。
青杨压低声音:“沈二小姐的马车在路上遭遇截杀,香橙受伤逃出来报信,青榆和青樟已经带人去接应了。”
萧景宸心中悔恨交加。他早该料到会有人对沈星沫下手,却因着自己的那点别扭心思,没有提前安排护卫。若是她有什么不测……
二皇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了然母后果真得手了。
他松了口气,却又莫名觉得空落。
青杨有点心不在焉,他悄声道:“香橙好像吓坏了,一直发抖一直哭。”
作为皇子近卫,他脱不开身,但是心,早就已经落在香橙那边。
崇文馆馆长魏茂林带着两个小童走进来,众人赶紧上前问安并坐回各自的位置。
魏茂林扫了一眼堂内学子,目光在两张空着的桌案上停留一瞬,开口道:“今日诸位学子都很准时,除了三皇子因年幼未到外,其他人都已到齐。”
那张空着的桌案明明是留给沈星沫的,馆长却只字未提。
看看二皇子变化莫测的脸,再看看大皇子面沉如水的样子,曹溪臣觉得表现的机会来了。
于是,他起身拱手道:“馆长,今日不是还有沈家二小姐要入学吗?她第一日就迟到,未免太不将崇文馆放在眼里了。”
魏茂林捋着胡须,淡淡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他人之事,不得随意揣度臆断。”
曹溪臣心中不服,却不敢再多言。谁不知道魏馆长与闻国师私交甚笃,这分明是公然偏袒。
魏茂林并不在意曹溪臣的那点小心思,顾自整了整衣冠,端正坐好,朗声道:“今日是沈星沫奉旨入崇文馆的第一天。请沈星沫入馆学习!”
馆长身边的小童立即高声宣道:“馆长令,崇文馆学子沈星沫入座!”
“沈星沫领命!”
清脆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沈星沫稳步走来。
她一袭湖蓝色绣银丝云纹锦缎衣裙,清雅中透着贵气。发间一枚通透的白玉簪点缀着几颗珍珠,衬得她如谪仙临凡。
急冲冲以看望恩师为由而来的刘尚书,正好看到这一幕。
沈星沫从容地向魏馆长行了大礼,得到准许后优雅入座。
她的出现让大皇子以及青杨和宇文皓松了口气,却让二皇子面色骤变。
魏茂林满意地点头:“沈星沫一早便到了崇文馆,先是拜会了师长,而后在堂外等候传召。一切依循古礼,可为表率。”
馆长的褒奖让宸翰殿的人与有荣焉,却让二皇子面色难看。
刘尚书也已长辈和朝中重臣的身份,赞了沈星沫。
他对魏茂林道:“馆长有所不知,沈二小姐与我的小女玉兰是闺中好友,昨日,沈小姐还在我府上呢。”
话虽是对着馆长说的,实际上,则是向沈星沫释放了很大的善意。
沈星沫心中有数,微微屈膝示意,接纳了刘尚书的好意。
魏茂林的课向来都是引经据典,严谨大气。
沈星沫早已经确定庆嬷嬷和香橙安全无虞,倒是有几分兴趣听魏馆长谈古论今。
但除了沈星沫,今日学堂中诸位学子,各怀心事,实在是无法集中精力听课。
气得魏夫子屡屡用戒尺拍桌子。
第60章 金鳞街命案
听课也好,课间休息也罢,二皇子萧景翊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掠过前排那个纤细挺拔的身影。
可令他气闷的是,沈星沫像是换了一个人,别说没有纠缠他,她甚至自始至终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他。
她端坐在书案前,姿态优雅,神情专注,仿佛全然沉浸在讲学之中。
这真的是对他欲擒故纵吗?萧景翊有没有不确定了。
实际上,沈星沫是真的有些忙。
崇文馆内龙气充盈,却四散飘浮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收集起来颇为费功夫。
为了不被人察觉,她只好保持端坐的姿势,以认真听讲的姿态来掩饰自己宽大袖袍下手指的细微动作。
她的指尖在袖中轻捻,一道道无形的气流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汇聚。
萧景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是透明的吗?
曾经,她的目光总是那么热切地黏在他的身上,如今却对他视若无睹。
曾经,她在经历众人的奚落的时候,眼神那般无助脆弱,眼睛里全是希望得到他庇护的渴望。如今,经历刺杀,依然平静淡然。
难道清晨的刺杀行动遇到了别的情况,没有实施?
就在萧景翊思绪纷乱之际,崇文馆外传来一阵骚动。
几名官差在馆长的引领下走了进来,径直走向沈星沫的座位。
“沈二小姐,打扰了。”为首的官差抱拳行礼,
“今日清晨金鳞街上发生了一起命案,共有十五名男子身亡。据查,事发时您的马车曾在现场出现,可否请您配合问话?”
馆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学子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星沫身上。
她神色自若,缓缓起身施了一礼:“官爷请问,星沫定当知无不言。”
她的声音清越悦耳,在安静的学堂内格外清晰:
“今早我们的马车确实遭遇不测。车夫被替换,我与丫鬟香橙察觉有异,只得跳车逃生。庆嬷嬷年事已高,无法跳车,只得留在车内。”
“我一路奔逃至崇文馆求助,幸得馆长收容。后来殿下的侍卫青杨告知,我的嬷嬷和丫鬟都已平安。”
她的陈述条理清晰,简洁明了,三言两语就讲清楚了事情。
几名官差认真地做了记录。
官差很快就开始收尾了,因为他们发现,沈星沫的口供,与庆嬷嬷和香橙的证词完全吻合。
官差仔细做了记录,请沈星沫签字后又道:
“据悉,那些死者皆是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沈二小姐可知是何人想要对您不利?”
沈星沫轻轻摇头,眸中适时流露出几分后怕:
“星沫只是深闺女子,实在想不出会与何人结怨。许是……许是认错了人?”
官差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又询问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学堂内顿时议论纷纷,众人看向沈星沫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萧景宸凝视着沈星沫的背影,眉头微蹙。
她应对得太从容了,完全不像一个刚经历生死危机的弱质女流。
终于等到散学的钟声响起,萧景宸看着沈星沫不疾不徐地整理文房四宝,终是忍不住走上前去。
“你没事吧?”他压低声音问道,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沈星沫闻声抬眼,一双明眸在夕阳映照下流转着璀璨光华。
在崇文馆吸收了一整日的龙气,她此刻餍足得很,连带着心情也明媚了几分。
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殿下放心。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小贼,这不,我们都安然无恙。”
“你……”萧景宸欲言又止,那可不是小贼,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而且,十五名杀手,都死了。
最终他只是低声道,“日后务必小心。若是需要,我可以拨几个人给你。”
沈星沫心中一动。
她早就看上萧景宸身边的好些个人了,早就有了挖墙脚的打算,只不过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随便提而已。
既然现在他主动提及,她索性直截了当:
“人我是需要的。若是殿下要派,就把青杨、宇文皓和秦明给我吧。”
萧景宸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们三个不行。”
她还真敢要啊,而且就是要长得帅的,能力强的,她这是想干嘛?
沈星沫也不纠缠,只是嫣然一笑:
“那便多谢殿下关心了,其他人就不必了。我自己能应付。”
看着她自信从容的模样,萧景宸心中莫名一堵。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在崇文馆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来找我。”
“好啊。”沈星沫挑眉,眼中闪着俏皮的光,“殿下本来就是我的靠山呀,一年之约还未到期呢。”
萧景翊正色道:“宸翰殿要护的人,自然要护到底。”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了进来:“沈二小姐真是好手段,第一日入学就得了馆长夸赞,还让大殿下如此关照。”
曹溪臣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走近。二皇子萧景翊在他身侧,目光复杂地看向沈星沫。
沈星沫不慌不忙地转身,唇角依然含着笑意:“曹公子若是有意见,不妨直说。何必这般拐弯抹角?”
曹溪臣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一时语塞。
萧景翊见状,上前打圆场:“溪臣不过是说笑,沈二小姐不必当真。”
沈星沫看向二皇子,目光坦然:“二殿下多虑了,我自然知道曹公子是在说笑。毕竟在这崇文馆内,大家都是同窗,理当和睦相处,不是吗?”
她这番话既保全了颜面,又暗含警告,让二皇子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曾经对他痴心一片的粗俗女子。
眼前的沈星沫眼神清明,姿态从容,与从前那个见了他就脸红心跳的小丫头判若两人。
出了崇文馆的大门,沈星沫正要登上马车,却被萧景宸叫住。
“我送你回去吧。”萧景宸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沈星沫有些诧异:“不必劳烦殿下,我的马车就在宫外等候。”
“经过早上的事,还是小心为上。”萧景宸坚持道,目光扫过四周,
“况且,我也正好有些事想请教沈二小姐。”
第61章 请殿下割爱
二人并肩走出崇文馆,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星沫有点后悔,早知道大皇子会愿意和她并肩走这么长长的一段路,她就没有必要忙活这一天了。这会挨得近,薅起来不就是快多了么。
宇文皓和青杨跟在后面,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殿下想问什么?”沈星沫率先打破沉默。
萧景翊沉吟片刻,终是问出憋了一整天的问题:“那些死在街上的人,是否与你有关?”
沈星沫轻笑,眸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
“应该是吧。他们是来杀我的,只不过……运气不太好。”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请注意,是他们想对我做什么,不是我对他们做了什么。当时我这是逃命而已,其他我并不清楚。”
沈星沫答得斩钉截铁。
萧景宸看着她狡黠的眼神,换了个问法:“早上的截杀,你可有头绪是谁指使?”
沈星沫眸光微冷:“左右不过是那些不希望我进入崇文馆的人。殿下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顿了顿,侧头看他,“倒是殿下,为何如此关心我的安危?莫不是……担心我连累了宸翰殿的声誉?”
萧景宸被她问得一怔,随即板起脸来:“宸翰殿既答应护你周全,自然要做到。”
沈星沫但笑不语。曾经玄门之中,也多的是这样赤诚的少年郎。
两人一出宫门,就发现香橙和庆嬷嬷早已等候在马车旁。
两人经历了早上的变故以及衙门的盘问,形容多少有点狼狈,却坚持守在车边等待沈星沫出宫。
庆嬷嬷脸上犹带惊惧,香橙更是眼圈通红,见到沈星沫时险些又落下泪来。
这等情景,萧景宸自是不好多留,他看着沈星沫登上马车,这才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他又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深沉。
车厢内,庆嬷嬷握着沈星沫的手,声音发颤:“小姐,今日真是吓死老身了。若不是圣女娘娘保佑,我们怕是……”
“嬷嬷莫怕,都已经过去了。”沈星沫柔声安慰,目光却落在香橙身上,“香橙,你怎么了?”
小丫鬟再也忍不住,抽泣起来:“小姐,我、我杀人了……官差盘问的时候,我没有说实话……早上我杀了一个人……”
在断断续续的哭诉中,香橙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黑衣人凶神恶煞地扑来,她拼死抵抗却全然不是对手。
绝望之际,她抓起那个沉重的铜纸镇,发狠地砸向对方的头颅。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对方倒地不起。
沈星沫环住她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没事,现在没事了。香橙,记住,你没有做错什么。是他想要你的命,你只是在保护自己而已,你做得很好。”
听了沈星沫的话,香橙情绪平稳了不少。
“然后呢?”沈星沫继续问?
香橙回忆的画面继续打开:
黑衣人倒下去后,香橙手脚发软。
然而危机并未结束。另一名黑衣人持刀袭来,就在香橙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她的胸口突然飞出一只大鸟——
“就是小姐送我的那只纸鸟,它活了,真的变成了一只活生生的大鸟!”香橙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我没有撒谎,真的是纸鸟变成真的大鸟了。”
虽然她泣不成声,“它为了保护我,和那个黑衣人搏斗……最后黑衣人也死了,可是那只鸟、那只鸟也死了……”
香橙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只被烧得只剩焦边的纸鸟残骸。
沈星沫轻轻接过纸鸟残骸,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那是魂鹰,玄门护主猛禽中排名第一的灵物。
它以主人的精气为食,在危难时刻可以化形护主,但每出手一次,就会耗尽灵气,直至化为灰烬。
“你用身体温暖了它,助它化身为鹰。它用身体为你挡了劫难,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缘分。”
沈星沫柔声安慰,“如今缘分已尽,它回归天地,不必太过伤怀。”
香橙却仍哭泣不止:“可是、可是它是为了救我……”
庆嬷嬷相对理智些,她压低声音道:“小姐,香橙可能是太过惊吓,产生了幻觉。您要不要再给她叠一只纸鸟?或者老身这只给她……”
沈星沫微微摇头:“嬷嬷,那是你的,好生收着。待我再去崇文馆读两天书,养养精神,再给香橙叠一只新的。”
今日早上撒豆成兵,耗费了她太多的元气。如果黑衣人再多几个,她怕是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如果不是一直在崇文馆里吸纳龙气,怕是此时,她早已经虚弱不堪了。
回到宸翰殿,萧景翊立即招来青樟:“去查清楚今天早上的截杀是何人所为。还有,密切关注沈二小姐的动向,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殿下这是对沈二小姐上心了?”宇文皓笑着走进来,语气调侃。
萧景宸瞪了他一眼:“多嘴。”
宇文皓却不怕死地继续道:“臣可是听说,沈二小姐近来变化很大,不再是那个一味追着二皇子跑的小丫头了。这样的女子,倒是配得上殿下。”
萧景宸没有接话,但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看着萧景宸心情好,宇文皓考虑将不怕死进行到底:“殿下,沈二小姐都开口了,想要微臣,还有青杨和秦明。微臣是愿意的,想来秦明和青杨也是愿意的,还请殿下忍痛割爱!”
这下萧景宸的脾气是真的被点燃了。
那一夜,宇文皓和青杨被硬拉到演武场上,活生生地被大殿下揍了又揍。
更可怜的是秦明,他其实啥情况也不知道,莫名其妙被派去一个偏远的县里出公差去了。
与此同时,京城中已经开始传播今日发生的惊天大案。十五个专业的黑衣杀手截杀一辆马车,结果车内三名女子无一出事,杀手却全军覆没。
更离奇的是,两名追杀丫鬟的杀手竟被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猛禽撕得血肉模糊。
是谁救了她们?是谁有如此能力顷刻间团灭十五人的专业杀手团队?
世人皆知,当今天下恐怕只有摄政皇叔萧无极能做到这一点,但他远在边关,绝不可能是他。
于是坊间开始流传一个新的说法:沈星沫是被圣女娘娘选中的幸运儿。有人想要对沈星沫不利,惹怒了圣女娘娘,故而遭到天谴。
这个说法越传越广,连同香橙和庆嬷嬷都开始相信。毕竟在那样惊险的情况下能够安然脱险,除了圣女显灵,似乎再无其他解释。
只是香橙心中仍有一个疑惑:那只纸鸟是小姐亲手所叠,莫非圣女显灵,也与小姐有关?或者圣女是因为小姐才显灵救了自己?
小丫鬟想得头疼,索性不再多想。她小心翼翼地将纸鸟的残骸收进香囊,贴身佩戴——这是小姐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救了她一命的宝贝。
而在沈府深处,沈星沫独自坐在窗前,指尖把玩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印。
玉印中隐约有流光转动,那是她今日在崇文馆收集的龙气。这枚印信是她500多年来的老伙伴,有龙气,总是要投喂它一些的。
“想要我的命?”她轻笑一声,眸中闪过一抹冷厉,“那就看看,究竟是谁要谁的命。”
窗外月色如水,映照着她清丽绝尘的侧脸。
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一场暗潮正在京城中悄然涌动。
第62章 许侧妃之位
血月如钩,挂在皇城的飞檐之上。
戌时的更鼓刚刚敲过,宫中各处陆续点起灯笼,皇后寝宫的烛火跳动,仿佛刻意要掩去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十五名顶尖杀手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入宫中时,何皇后正在对镜簪花。
金簪猝然坠地,在白玉砖上敲出惊心的脆响。
“全军...覆没?”她缓缓起身,凤袍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
"十五个顶尖暗卫,拿不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
跪在地上的暗卫首领将头埋得更低:"回娘娘,现场确有蹊跷。兄弟们都是见血封喉的高手,可对方……对方仿佛天降神兵。"
"神兵?"何皇后冷笑一声,指尖掐进掌心,"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神兵敢与本宫作对!"
殿门外传来低沉男声:“娘娘息怒。”
护国公何崇澜身着朝服疾步而入,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三皇子萧景翊。
宫人悄无声息地合拢殿门,将夜色隔绝在外。
烛火噼啪作响,映着三人晦暗不明的面容。
“现场有打斗痕迹,但致命伤皆是一击毙命。”何崇澜展开一卷密报,
"据眼线回报,当时车驾四周突然出现黑衣高手,行动如鬼似魅,得手后即刻消散无踪。"
萧景翊蹙眉:"现在民间广为流传,说是圣女显灵,应该是国师府那边放出风声,……"
"荒诞!"何皇后猛地拂袖,珠翠琅玑作响,
"若真有圣女显圣之事,前皇后怎么会死得那般轻易?闻玄罡若真有通天之能,又岂会护不住亲生女儿闻盈盈?"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更漏滴答。
何崇澜沉吟片刻:"臣以为,这必是萧无极的手笔。”
他抽丝剥茧,说了自己的分析:
“前皇后与摄政王向来亲厚,如果萧无极应该还念着前皇嫂对他的情分,所以护着沈星沫,许是想要遂了她的心愿,扶她做二皇子妃。"
“她自己许的亲,就用她自己儿子去填,凭什么要拿我的儿子去娶那个丫头?”
何皇后恨不得把前皇后从陵寝里刨出来问一问。
“沈星沫是个粗俗有野心的丫头,”何崇澜道:“但她也知道,当下正宫皇后是您,将来能继续的,定是二皇子,故而,她从小就嚷嚷着要嫁给二皇子,从没有少女的羞涩和掩饰。”
"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妃……"何皇后冷笑,"倒是削弱翊哥儿的好法子。看来我们这位摄政王,嘴上说着不偏不倚,心里早向着宸哥儿了。"
萧景翊急道:"那儿臣就只能娶沈星沫了?……"
"不必再提。"何皇后斩钉截铁,"你正妃之位,须得留给能助你登临大统之人。母后会尽快给你安排。”
“至于沈星沫……"她指尖轻叩案几,"既然动不得,便暂且留着。本宫倒要看看,摄政王能护她到几时。"
何崇澜补充道:"臣已令人彻查今日出现的黑衣人来历。若真是靖王麾下,能培养出这等精锐,其势力恐怕远超我们想象……"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心腹太监隔门禀报:“娘娘,暖心阁那边传来消息,沈二小姐的马车,现在还停留在闻府!”
何崇澜沉吟片刻后劝道:“沈星沫和沈府,都不算什么。但是摄政王再加上闻国师,也不算是全无实力。”
何皇后最后拿了主意:“正妃身份,绝无可能,若是侧妃,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萧景翊想了想,若沈星沫能像以前那样,对他热忱挚爱,又能赢得摄政王和闻府的支持,那养在后院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他温顺地表示,大业还是得多多仰仗舅舅和母后运筹,婚姻大事,就全凭母后做主。
何皇后和护国公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对二皇子的满意。
此时的暖心阁内,沈青山正说得眉飞色舞。
他下朝回府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就来到了暖心阁,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得第一时间给这个女儿送上来自母亲的关心和爱护。
王氏和沈云曦也早早地等在暖心阁,她们可是从早上开始,就很急切地期待着见到沈星沫了。
但是沈星沫还没有回来。
于是,沈青山就将今日在官署听来的金鳞街凶案说与家人听。
“你们是没瞧见那场面!”他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仿佛他自己真的看到了那个场面,
"十五个杀手横尸街头,车驾却完好无损。不是圣女显灵,还能是什么?"
王氏配合地掩唇惊呼:"天爷哟!星沫这孩子当真是有造化的!若是寻常姑娘家,怕是早就吓破了胆。"
沈月华恰到好处地倒抽凉气,眼中满是崇拜:"父亲快细细说说,圣女娘娘是如何显圣的?是不是驾着祥云,带着天兵天将?"
这番追捧让沈青山十分受用,他捋了捋胡须,绘声绘色地继续说道:
“据说当时天色突变,狂风大作,只见一道金光闪过……”
他故意停顿,看着妻女们紧张的神情,满意地继续道,"那些杀手就全都倒地不起了!"
"真是神了!"沈月华拍手叫好,"二姐姐真是好福气,能得圣女娘娘庇佑。"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但很快换上欣慰的笑容:
"老爷说得是,星沫这孩子自登上星辉塔后就像变了个人,不仅性子沉稳了,连运气都变好了。"
沈月华马上说:“星辉塔真的太神奇了,以前大姐姐登上了星辉塔一层,大姐姐就是最厉害最聪明的。后来,二姐姐登上了星辉塔一层,二姐姐也不然变厉害了。后来,二姐姐登上了星辉塔四层,二姐姐就变成了最厉害最聪明的了。”
沈云曦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但是沈青山却认为三女儿说得很对。
沈月华表态道:“父亲,女儿要勤加练习,多多向二姐姐学习,争取早日登上星辉塔。”
沈青山点头称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星沫还没回来吗?"
管家战战兢兢地回话:“回国公爷,二小姐的马车还没回府……”
厅内顿时寂静。
更漏显示已过戌时,夜幕彻底笼罩了皇城。
沈青山霍然起身:“去闻府问询的人呢?"
"还未回来..."
王氏轻声细语:"老爷别急,许是国师府留饭呢。星沫如今得圣女眷顾,闻家自然看重。“
这话听着体贴,却让沈青山眉头越皱越紧。再得看重,也该派人知会一声。这个女儿,是越发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沈月华小声嘟囔:”二姐姐也真是,父亲这般担心,她倒在外头逍遥……"
"闭嘴!"沈青山突然发作,吓得沈月华缩了缩脖子。
他呵斥完又觉烦躁,挥手令下人再去打探。
烛火摇曳间,没人注意到沈云曦唇角转瞬即逝的冷笑。
她优雅地抿了口茶,轻声道:“父亲息怒,二妹妹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听说今日国师府来了不少贵客,或许是在应酬呢。”
这话看似解围,实则火上浇油。沈青山最重规矩,闻言果然脸色更沉:"什么应酬需要耽搁到这个时候?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深夜不归,成何体统!"
王氏忙打圆场:"老爷说的是,等星沫回来,妾身定好好说说她。"
她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星沫能得国师府如此看重,对咱们侍郎府也是好事。听说今日早朝,不少同僚都向老爷道贺呢?"
提到这个,沈青山面色稍霁。今日早朝,确有不少官员对他态度热络了许多,甚至几位平日眼高于顶的皇室宗亲都主动与他搭话。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曾经最不起眼的女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众人精神一振,却见只是丫鬟来添茶。沈青山失望地挥挥手,在厅中踱起步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王氏和沈云曦若有似无的拱火下,沈青山的怒气一点一点烧了起来。不管这个女儿有多出色,家里该做的规矩还是要做的。
沈月华这次是站在父亲这边的,确实是二姐姐做错事呀,她乐得见二姐姐被训。
只有如此,她才能心理平衡些——凭什么那个一向不如自己的二姐姐,突然就得了这般天大的造化?
"备车!"沈青山终于按捺不住,"我亲自去闻府问问!"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管家的声音:"国公爷,闻府来人了!"
第63章 闻家的暖宴
此时此刻,沈星沫正坐在闻家的花厅里,被暖意和香气包围。
原来,马车行至金鳞街时就被闻鑫拦下了。
这位闻家大公子难得失了从容,抓着她的手腕上下打量:“可受伤了?祖父听说你遇袭,急得差点亲自出府……“
她心中微暖,乖顺地跟着来了闻府。
才跨过朱红门槛,就见主母姚氏亲自捧着铜盆迎上来。
“快跨火盆,去去晦气!“姚氏眼眶发红,却强撑着笑意,”可怜见的,才多大年纪,经历这般吓人的事……"
盆中炭火烧得正旺,橘色的火焰跳动着,映亮了一张张关切的脸。
沈星沫依言抬脚,衣摆掠过火焰,带起一串细碎火星。
"好了好了,灾厄尽除,往后都是平安顺遂!”
姚氏将盆交给下人,亲自为她系上红绳编织的长命缕,“这是舅母去大相国寺求来的,主持开过光。"
当年的玄门大师姐,手腕上戴个来自佛寺的长命缕,沈星沫总觉得有些好笑。
但是,莫名,就是令人感到温暖和感动。她乖顺地谢过了姚氏。
接着便是收礼收到手软的幸福时刻。
外祖母送的,是一个金玉镶嵌的平安锁,寓意平平安安;闻鑫送的是镶宝石的匕首,说是"辟邪防身";闻磊送的是一匣子机关锁,"闲着解闷";连最小的闻淼都捧来自制的安神香,小脸认真道:"表姐夜里若害怕,就点这个……"
沈星沫抱着满怀礼物,眼眶有些发涩。这种被家人捧在手心的感觉,是她500多年来从未体验过的。
在当年的玄门,她永远是发号施令、保护他人的角色,何曾被人这般细心呵护过?
”谢谢外祖父外祖母,谢谢舅舅、舅母,谢谢各位表兄表妹。“她真心实意地道谢,声音微微哽咽。
姚氏心疼地揽住她的肩:”好孩子,吓坏了吧?以后出门多带些人,要不就住到舅母这儿来,看谁敢动我们闻家的外甥女!"
闻鑫皱眉道:“今日之事绝不简单。十五个训练有素的杀手,不是寻常人家能派出来的。"
"大哥说的是。”闻磊接口,“这个一定要查清楚,要揪出幕后主使才是。"
闻淼挤过来挽住沈星沫的手臂:”表姐别怕,明天开始我教你几招防身术!虽然比不上大哥二哥,对付几个毛贼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着一家人同仇敌忾的模样,沈星沫心中暖流涌动。原身其实很幸运,有这么一个外家可以依靠。
可惜,她当时被王氏母女蒙蔽,铁了心要疏远闻家,导致最后含恨丢了命。
晚膳时分,闻府饭厅里热闹非凡。
长长的梨花木餐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正中是一只巨大的紫铜火锅,汤底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气四溢。
闻淼亲自布菜,有些得意地介绍:
“这是明日开业要卖的蟹粉狮子头,我调整了方子;这是新研制的桂花酿鸭,表姐尝尝可喜欢?”
闻鑫打趣:“淼丫头分明是假公济私,拿咱们试菜呢!"
"大哥尽会拆台!”闻淼嗔怪地跺脚,“我这不是想着表姐今日受惊,需要好好补补嘛!”
众人都笑起来。闻磊夹起一块狮子头品尝,点头赞道:
"味道确实比上次更鲜美了。淼妹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那是自然!“闻淼得意地扬起小脸,”我可是要成为京城第一厨娘的人!"
“不过,如果没有星沫表姐给的调料,我就是厨艺再好,也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姚氏笑着摇头:“这孩子,整天就惦记着厨房那点事。”
话虽如此,眼中却满是骄傲。
沈星沫尝了一口狮子头,果然鲜美异常,肉质酥烂,蟹香浓郁。
"真好吃。"她由衷赞叹,"表妹好手艺。"
闻淼顿时笑开了花:"谢谢老板夸奖!明日酒楼开业,生意好,表姐一定要多多给我分红啊!"
"一定。"沈星沫微笑应允。
席间氛围温馨融洽,众人说说笑笑,仿佛白日的惊险从未发生。沈星沫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时光。
正是其乐融融时,门房来报沈家下人寻来。沈星沫这才恍然想起,自己竟忘了派人回府报平安。
她确实不是原主那个谨小慎微的沈二小姐了。玄门大师姐,本来就习惯独来独往,何曾需要向人交代行踪?
姚氏看出她的窘迫,温声道:“莫急,舅母已经派人去国公府传话了,就说留你在府上用膳,晚些时候派人送你回去。"
"谢谢舅母。”沈星沫感激道。
饭毕,闻玄罡提出要带沈星沫去玄门掌门人闭关的密室,向圣女娘娘"谢恩"。
她心知肚明,起身顺从地跟随闻玄罡而去。
果然,石门甫一闭合,闻玄罡竟扑通跪倒:"弟子恭迎圣女娘娘!"
沈星沫挑眉:"国师这是何意?"
闻玄罡抬头,眼中闪着近乎狂热的光:"弟子勘察过现场,圣女娘娘这手撒豆成兵真乃神迹!古籍载‘一念动而千军生’,不想此生竟能得见……"
她不由失笑。这个小老儿,好听话说起来,真跟不要钱似的。
"你想学?"她故意逗他。
闻玄罡竟当真磕下头去:”求圣女娘娘指点!"
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面前,她终是心软:"起来吧,教你便是。"
那一刻,闻国师高兴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忙不迭地起身:“娘娘请上座!弟子这就去取古籍来……"
沈星沫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中感慨。
当年玄门诸多的法门道术,居然都已经失传。这么一点点御气控物的术法,在这个时代已然被视作神迹。
振兴玄门,道长且阻啊!
从密室出来后,喜不自胜的闻玄罡坚持要带沈星沫逛私库。
“娘娘看看可有什么合心意的?"他推开沉重库门,珠光宝气霎时流淌而出。
闻家百年积累确实惊人:东海明珠垒成小山,珊瑚树缀满宝石,古籍字画更是不计其数。
沈星沫随手点了几件,想留着日后送人。又随手挑了一点上好的黄表纸朱砂之类的,都是她日常要用的。
闻玄罡殷勤地在后面道:“圣女娘娘,弟子会收罗最好的画符所需物品,送到府上来,请娘娘放心。”
沈星沫满意点头,经过书案时,她瞥见几道叠成三角的符箓:"这是?"
闻玄罡老脸一红:”是……是星辉塔祈福时画的求子符,宫里娘娘们要的。”
“弟子学艺不精,所以效用着实有限……"越说声音越小,像个交不出功课的学童。
沈星沫眸光微动。
"我就要这个。“她拈起一个符箓,”横竖你说效用有限,给我也不心疼吧?"
闻玄罡目瞪口呆:“娘娘要这……"
"怎么?舍不得?"
"岂敢!娘娘想要什么都可以!"老人急得胡子直抖,"只是这求子符……"
"我自有用处。"沈星沫神秘一笑,将符箓收进袖中。
第64章 难得的礼物
除了符箓,沈星沫又选了几样别的东西:
两副翡翠镯子给庆嬷嬷和香橙各一副,一方端砚给闻磊,一盒珍稀颜料给闻淼,甚至给沈月华也挑了支碧玉簪子——那丫头虽然眼皮子浅,但偶尔也能派上用场。
闻玄罡眼睛都不眨,全部应允。倒是守在库房外的老管家看得肉痛,却又不敢多言。
回府马车上,庆嬷嬷抱着满怀礼物坐立难安:
“小姐,今日是否太……这些物件太过贵重,国师爷虽疼爱您,也该有些分寸……”
香橙马上懂事道:“小姐,奴婢只是个下人,不需要用这么好的镯子,小姐可以不用给奴婢的。”
庆嬷嬷和香橙说得委婉,沈星沫却懂她们的担忧。
今日自己这般"搜刮",确实不像沈星沫往常作风。
"你们放心,"她安抚地拍拍对方的手,"外公给这些,自有他的道理。"
庆嬷嬷欲言又止,终是叹道:"老奴是怕小姐吃亏……这世间对女子总是苛刻些。"
沈星沫心头一暖。飘飘荡荡绕塔的五百年,哪来这般真心实意的关怀?
她柔顺道:"我省得的,谢谢嬷嬷。"
车驾抵达暖星阁时,已是月上中天。
才进门就被低沉的气压笼罩。沈青山端坐主位,面色铁青;王氏母女分坐两侧,神色各异。
"还知道回来?"沈青山冷笑,"闻府倒是比自家还亲热,连派人知会一声都忘了?"
王氏温声劝道:"老爷息怒,星沫许是吓着了……"
"母亲莫要替她开脱,“沈云曦柔柔接话,”父亲担心了一晚上,便是再受惊,也该体恤父亲这片心啊。"
沈月华跟着点头:“二姐姐就是被宠坏了,沈家的规矩都忘记了!"
沈星沫冷眼瞧着这出大戏,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符箓:”女儿去国师那儿,是为父亲求这个去了。"
“什么东西值得……”沈青山斥责的话戛然而止。
他猛地起身,紧盯那道他并不陌生的朱砂符箓,"这、这是……"
“外祖父说原是画给宫里娘娘们的求子符,”她故作迟疑,
"女儿想着父亲或许用得上,就求来了。若是父亲不需要……"
“需要!自然需要!”沈青山一把抢过符箓,动作快得险些撕破纸张。
他捧着那张黄纸如获至宝,手指都在发颤——这可是闻玄罡亲绘的灵符!皇室妃嫔才求得到的宝物!
王氏母女脸色顿时难看。
沈云曦强笑道:"国师怎会给这种……"
"住口!"沈青山厉声打断,小心翼翼将符箓收进怀中,再抬头时已是满面春风,
"还是星沫有心!今日受惊了,快回去歇着!"
说罢竟亲自送她回房,完全忘了方才要"立规矩"的事。
返回厅堂后,沈青山摸着怀中的符箓,心头火热。
王氏年岁已大,怕是难再生育……或许该再纳一房好生养的妾室?
而被"赶出"暖星阁的王氏母女,此刻正站在夜风里面面相觑。
"母亲……"沈云曦指甲掐进掌心,“我们不能就这么……"
王氏望着暖星阁亮起的烛火,眼中闪过冷光:”急什么?有的是机会。"
檐下灯笼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暖星阁内,沈星沫推开窗棂,任由夜风吹散室内的闷热。
庆嬷嬷一边整理今日所得的礼物,一边絮叨:“今日确实老奴疏忽了,导致小姐失了礼数,下次老奴定会记得派人回府报信……”
"知道啦,"沈星沫转身笑道,
“来,嬷嬷试试这个。”她拿起那对翡翠镯子,亲自为庆嬷嬷戴上。
老嬷嬷慌忙推拒:”这可使不得!太贵重了!"
"嬷嬷照顾我这么多年,比这更贵重的都值得。“沈星沫坚持为她戴好,端详着点头,”很好看。"
庆嬷嬷摸着腕上的镯子,眼眶微红:“小姐……"
"好了,"沈星沫拍拍她的手,"明日欣锦楼开业,还得早起呢。"
……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宸翰殿。
萧景宸从榻上坐起,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仿佛被马车碾过一般。
他起身走到铜镜前,险些认不出镜中人——左眼下一片青紫,右颊微微肿胀,连唇角都破了皮。
"混蛋……"他咬牙切齿地低咒,不知道该骂自己还是骂青杨和宇文皓。
昨日演武场上,他确实存了要修理他俩的心思,拳脚一点都没有留手。
既然说是演武场切磋,青杨和宇文皓也没有只挨揍,奋起反击来着。特别是宇文皓那家伙分明是借机报复,专往他脸上招呼。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殿下,该起身了。"是青杨的声音,听着比平日含糊不少。
萧景宸推开房门,险些笑出声来。
眼前的青杨比他还惨,整张脸肿得像发面馒头,一只眼睛完全眯成缝,说话时还得小心不扯到嘴角的伤口。
"殿下..."青杨含糊不清地说,"宇文公子已经到了。"
前厅里,宇文皓正对着一盆鸡蛋忙碌。
宇文皓是个有脑子的,今天是欣锦楼开业的大日子,要是大皇子记恨昨晚的事情,不让跟去,那就亏大了。
所以,昨晚揍也好,被揍也好,今天必须要把大皇子这尊佛哄好。
见萧景宸出来,他忙迎上来,那张本就圆润的脸此刻更加丰腴,活像个刚出笼的肉包子。
"殿下英明神武!"宇文皓夸张地行礼,"昨晚练这么狠,今天看起来依然精神抖擞,气度不凡。不像我和青杨,脸都成猪头了。"
萧景宸冷冷瞥他一眼:"说人话。"
宇文皓立刻收敛了夸张的表情,赔笑道:"臣的意思是,殿下风采不减……呃,其实臣准备了消肿的秘方。"
他献宝似的捧起那盆鸡蛋,"把蛋壳剥了,滚一滚伤处,保证淤青消退得快些。"
萧景宸盯着那盆白煮蛋,半晌才漠然道:"那就带上,走吧。"
马车早已候在府外。
萧景宸率先上车,宇文皓和青杨忙不迭跟上。
最后上来的是宸翰殿的詹事秦明,他看着主子小心翼翼地用鸡蛋滚着眼下的淤青,眼中闪过诧异,却识趣地没有多问。
青杨也剥了个鸡蛋,却不是用来消肿,而是直接塞进嘴里,含糊道:
"一早起来还没用膳,饿死了。"
看到宇文皓也慢悠悠地剥鸡蛋,秦明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随大流剥个鸡蛋吃吃,或者滚滚脸。
青扬又塞了一个鸡蛋进嘴巴,两腮鼓鼓的,让本来就浮肿的脸更起来更像猪头了。
秦明忍不住劝道:“青扬侍卫,欣锦楼的美食,可是经过沈二小姐亲自处理过的,很难得。你现在吃饱了鸡蛋,等下可没有肚子装美食了。”
青杨顿时一愣,这一会功夫,他已经塞下去半盆鸡蛋了。
“殿下,为了您的安全,我申请下车,我跟着马车跑去欣锦楼。”
萧景宸点头,青杨立即就跳下了车。
车内传来一阵爆笑。
第65章 欣锦楼开业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很快便到了金鳞街。
今日的街道格外热闹,车马行人络绎不绝,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欣锦楼。
离酒楼还有一段距离,便见门口人头攒动。
训练有素的店小二穿梭其间,引导车马停到指定位置。
令人称奇的是,酒楼门前用白色石灰线整整齐齐地画出了车位,所有马车都井然有序地停放着,与周边酒楼门口杂乱无章的情形形成鲜明对比。
"妙啊!"宇文皓忍不住赞叹,"这闻磊果然有点本事。"
萧景宸微微颔首,眼中闪过满意之色。
这车位的主意,倒是新颖又实用,不仅方便管理,更显得酒楼格调非凡。
马车稳稳停在天字号的专属车位。店小二认得东家,连忙上前行礼:"殿下,雅间已经备好了。"
萧景宸正要下车,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皇兄请留步。"
萧景翊在一众京城贵公子的簇拥下走来,锦衣华服,意气风发。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都是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个个家世显赫。
"皇兄也是来尝鲜的?"萧景翊笑容可掬,目光却扫过萧景宸脸上的淤青,闪过一丝戏谑,"看来皇兄昨夜很是尽兴啊。"
萧景宸面色不变:"三弟今日好兴致。"
"可不是嘛,"萧景翊故作苦恼,"听说这欣锦楼一桌难求,我这些朋友都想来看看热闹。可惜我们来晚了,想要的雅间已订满……"
他故意顿了顿,看向天字号的方向:"听说皇兄订的是天字号?不知可否行个方便?我们人多,地字号怕是坐不下。"
一旁的贵公子们纷纷附和:"殿下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天字号的气派。"
若是平日,以萧景宸的性子断不会相让。
但今日他是东家,不宜与客人争执,更何况……
"无妨。"萧景宸淡淡道,"天字号让与你们便是,,我们人少,就去地字号。"
萧景翊眼中闪过诧异,随即笑道:"那就多谢皇兄了。"
众人簇拥着萧景翊往天字号去,队伍末位的沈云曦暗暗得意。
今日她天不亮就起身梳妆,特意穿了新做的鹅黄云锦裙,戴了最珍贵的红宝石头面,就是为了在二皇子面前留下好印象。
看吧,就连大皇子也要给二皇子让路。她的选择没有错。
店小二恭敬地将萧景宸一行人引向地字号雅间。
经过天字号时,门恰好开着,可以看见里面宽敞明亮,布置典雅奢华,远胜地字号。
宇文皓忍不住嘀咕:"明明是我们先订的……"
"闭嘴。"萧景宸冷冷道,"今日开业,以客为尊。"
地字号雅间虽不如天字号宽敞,却也精致非常。众人落座后,店小二便开始上菜。
第一道是蟹粉狮子头。
白玉般的瓷碗中,四颗硕大的狮子头浸在金黄汤汁中,撒着翠绿葱花。甫一上桌,香气便扑面而来。
"这香气..."宇文皓深吸一口气,"似乎与众不同。"
众人谦让,青杨受命,率先舀了一颗入口,顿时瞪大眼睛:"好吃!而且...好像有股暖流顺着喉咙下去?"
众人纷纷动筷,果然发现这狮子头不仅鲜美异常,咽下后竟真的有一丝暖意在体内流转,舒泰非常。
接着是桂花酿鸭。鸭肉酥烂,桂花香甜,更妙的是吃下去后只觉得神清气爽,连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几分。
"奇了,"秦明难得开口,"这菜虽然和沈二小姐亲手做的那些还有差距,但是比起一般的酒肆,已经好太多了。这些菜里,似乎都蕴着一丝灵气。"
一道道菜陆续上桌:翡翠虾仁、灵芝炖鸡、百合炒时蔬……
每道菜不仅色香味俱全,更隐隐透着一股纯净的灵气,食用后通体舒泰,连修为都有所进益。
"从此欣锦楼必定是要一桌难求了,"宇文皓啧啧称奇,"这哪是吃饭,分明是修炼啊!"
此时的天字号雅间内,沈云曦正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能坐在二皇子身边,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云曦妹妹今日真是光彩照人。"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曹溪臣奉承道。
沈云曦矜持地微笑,目光不经意扫向楼下大厅,忽然顿住。
"看,那下面那个,不就是你的二妹妹沈星沫吗?"身旁的李小姐忽然道。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沈星沫带着庆嬷嬷和香橙坐在大厅一角用膳,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
"真是她?"萧景翊挑眉,他已经得了母后的暗示,多半沈星沫以后是要抬进他府上做侧妃的。
"怎么坐在大厅?"萧景翊发话。
沈云曦柔声道:"殿下有所不知,二妹妹怕是订不到雅间。今日欣锦楼一桌难求,就连大厅的位子都是提前半个月预订的呢。"
这话看似体贴,实则暗示沈星沫身份不够,只能挤在大厅。
几个贵公子顿时来了兴致:"既然是云曦的妹妹,不如我们去请沈二小姐上来?总不能让她在下头受委屈。"
沈云曦心中暗喜,面上却故作犹豫:"这……怕是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的?"萧景翊笑道,"不过是添一个位置的事情。"说着便命侍从去请人。
不多时,侍从回来,面色古怪:"沈二小姐说……多谢殿下好意,但她正在用膳,不便打扰。"
众人哗然。这沈星沫好大的架子,二皇子亲自相邀竟敢拒绝?
"怕是觉得丢人吧。"一个公子哥嗤笑,"毕竟只能坐在大厅……"
话未说完,忽见欣锦楼的掌柜亲自端着一盅汤品走到沈星沫桌旁,恭敬道:"二小姐,这是厨房特地为您炖的灵芝乳鸽汤,最是滋补。"
沈星沫微微颔首:"有劳了。"
掌柜的赔笑道:"您客气了。东家吩咐过了,您随时来都可以直接上天字一号房,今日天字号临时换了客人,实在是……"
"无妨。"沈星沫打断他,"大厅热闹,挺好。"
这番对话清清楚楚传进雅间众人耳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天字一号房?那不是酒楼主人才有的专属雅间吗?
沈云曦脸色煞白,手中的筷子险些掉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各位贵客,欣锦楼今日开业,特送上自酿美酒一壶,聊表谢意。"
率领众位小二前来送酒的管事,赫然就是闻磊。
看着闻磊在人群中长身玉立,从容有度,沈星沫颇为满意。
"听说这酒楼是闻家与人合开的,"忽然有人低声道,"那沈二小姐与闻家关系匪浅,莫非……"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沈云曦身上,带着各种意味。她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楼下大厅里,沈星沫慢条斯理地品着汤,对楼上的目光视若无睹。香橙忍不住小声问:"小姐,咱们为什么不上去啊?"
庆嬷嬷瞪她一眼:"别忘记了今天我们是带着任务的。"
第66章 给脸不要脸
欣锦楼内,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气氛微妙。
二皇子萧景翊斜倚在紫檀木宽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他面容俊朗,眉眼间却凝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今日他本是看在闻家的面子上,才给了沈星沫一个进入天字号雅间的机会。
没想到,那沈星沫居然给脸不要脸,派人来回话拒绝。
拒绝的理由只是,正在用餐,不便打扰,就连委婉一下都没有啊。
萧景翊心中冷哼一声,好一个不便打扰!
曾经那么多次,当街拦他,当众表白,怎不见她怕打扰?分明是刻意拂他的面子。
想玩欲擒故纵、引人注意的手段?也不是不可以,但这分寸若是拿捏不好,过了头,就惹人厌烦了。
他堂堂天潢贵胄,何时受过这等怠慢?尤其是来自一个他原本并未放在心上的女子。
这沈星沫,不过是仗着其母出身闻家,又得了先庄皇后一句模糊的承诺,便真以为能攀上高枝了?简直可笑。
幸而闻磊及时端着新酿的“醉仙露”进来敬酒,说了几句场面话。
又将欣锦楼的招牌菜——那据说蕴含着淡淡灵气、能强身健体的菜肴夸赞了一番,才将雅间内那片刻的凝滞与尴尬稍稍化解。
萧景翊面上重新挂起慵懒而自得的浅笑,与众人应酬,仿佛浑不在意沈星沫上不上来,心中却已恨恨地转过了无数念头。
等这个女人日后进了他的门,看他如何好好“修理”她,定要叫她明白,谁才是她的天,谁才是她的主宰!
酒过三巡,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一位身着湖蓝锦袍的贵公子,乃是工部尚书的幼子,举杯笑道:
“要我说,当世最正道,莫过于玄学。闻国师道法通玄,乃我大胤柱石。”
“沈二小姐不愧是身具闻家血脉,自登了星辉楼后,可是越来越出息了。听说不仅修为精进,昨日入了崇文馆,当日便得了魏馆长的亲口赞誉,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纷纷附和。
毕竟闻家势大,沈星沫近来名声鹊起,又是如今这欣锦楼掌事闻磊的表妹,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
一直安静坐在萧景翊下首,妆容精致的沈云曦见状,忙柔声接口,一副与有荣焉又谦逊温良的模样:
“李公子过奖了。我家二妹妹近来确实刻苦,是有所长进,能得魏馆长青眼,也是她的造化。”
她轻轻抬起眼睑,小心翼翼地觑了萧景翊一眼,见他神色莫测,便话锋一转,似有无限忧愁般地轻叹了一声:“只是……”
这一声“只是”,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沈云曦纤纤玉指轻抚着杯沿,声音愈发柔婉,却字字清晰:
“只是二妹妹她……或许是年少得志,难免有些自恃过高了。总惦念着当年先庄皇后娘娘的一句疼爱之语,对二殿下便……便多了一些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
“我等姐妹劝过几次,她却总是听不进去,实在是……”
她欲言又止,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无奈与担忧,仿佛真心为妹妹的“不懂事”而发愁。
她这番话,看似在批评沈星沫,实则句句都在提醒在座众人,尤其是萧景翊:
沈星沫有非分之想,且依仗的就是庄皇后的旧诺。更是将自己撇清,显得她深明大义,顾全皇家颜面。
萧景翊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他自然听得出沈云曦话里的挑拨与卖弄,但这种话,此刻听来,却莫名地顺耳了几分。
他正需要一个人来点明这点,也好让某些人认清楚现实。
他放下酒杯,坐直了身子,面容一肃,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凛然:
“云曦小姐此言差矣。我大胤萧家,以信立国,一诺千金。既是先皇后娘娘当年的承诺,我皇家绝不会不认。”
他目光扫过全场,见众人皆屏息聆听,才缓缓继续,声音沉稳有力:
“然,皇家娶妇,尤其是正妃之位,关乎国本,岂能儿戏?绝非仅凭一句旧诺便可定夺。”
“需得慎重考量其家世、人品、德行,更要请钦天监合过时辰八字,必要那福泽深厚、能旺我国运之女子,方可为皇子正妃。此乃国之重事,绝非私谊可论。”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彰显了皇家守信重诺的气度,又毫不客气地将沈星沫可能有的“正妃”念头掐灭在摇篮里,还将择妃的标准拔高到了“国运”层面。
席间顿时一片赞叹之声。
“二殿下所言极是!”
“皇家娶亲,自当如此慎重!”
“正是此理!正妃之位,需德才兼备、八字相合,方能旺我大胤国祚!”
“能入二皇子府,便是做个侧妃,那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足以光耀门楣了!”
“二殿下人品贵重,思虑周全,实乃天下表率!”
阿谀奉承之声如潮水般涌来。萧景翊面色淡然,受之坦然,心中那因沈星沫缺席而起的郁气,总算疏解了不少。
沈云曦垂眸,掩去眼底狂涌的欣喜。
成了!二皇子这番话,分明是认下了这桩婚事。
虽然,听二皇子这话中的意思,是要彻底断绝了沈星沫做正妃的可能!那么……如果拥有信物、有可能嫁入王府的人换成自己呢?
自己无论是才情、容貌,哪一点比不上沈星沫?最重要的是,自己懂得仰慕殿下,懂得顺从,绝不会像沈星沫那般不识抬举!
若是能成为二皇子正妃……即便只是侧妃,待二皇子将来荣登大宝,那最不济也是贵妃之尊!那是何等的荣华富贵,何等的权势滔天!
想到此处,沈云曦的心头一片火热。
她下定决心,今晚回到沈府,无论多晚,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从沈星沫手中把那该死的信物弄到手!
五万两……虽然肉痛得滴血,但与那未来的贵妃之位乃至后位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
开业第一天,欣锦楼各个雅间乃至大堂,气氛都是空前热烈。
这里的菜肴真正是征服了所有食客的味蕾。
食客们以去过欣锦楼为豪,见人就津津乐道。
每一道菜、甚至每一壶酒水中,竟都蕴含着一丝淡淡的,但是极为精纯的灵气,长期食用,对修身养性、强健体魄大有裨益!
仅此一点,就足以让京中权贵、修炼之人趋之若鹜。
再看那在人前穿梭往来、指挥若定、应对自如的大掌柜闻磊,以及后厨那位据说掌勺的负责人闻淼,众人心中都已了然。
——这灵气来源的背后,定是那位深居简出、道法通玄的闻国师的手笔!
在京城百姓乃至百官心中,闻国师闻玄罡依旧是如同神祇般的存在,其术法神通早已被传得神乎其神。
欣锦楼的成功,无疑让玄门的声望再次攀升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
而此刻,被众人默默感念的闻国师,正站在自家庭院中,远眺欣锦楼方向隐约传来的喧嚣之气,抚须而笑,心中满是欣慰与激动。
他比谁都清楚,这一切的源头,并非他本人,而是那位归来的“祖师奶奶”。
只要伺候好她,玄门何愁不兴?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玄门在他掌门的这一代,光耀天下的盛景。
第67章 五万两成交
暖星阁内,烛火轻摇。
沈星沫刚沐浴完毕,一身素净的寝衣,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还带着湿润的水汽。
她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榻边小几,心中盘算的却是欣锦楼日后调料供应之事。
无根天水收集不易,若是生意一直这般红火,怕是难以维持。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沈云曦那把刻意放柔的嗓音:
“二妹妹歇下了么?”
沈星沫唇角微勾,来得倒快。
她使了个眼色,侍立一旁的香橙便去开了门。
沈云曦今日欣锦楼赴宴那身鹅黄色绣缠枝莲的云锦襦裙还没有换下,整套的红宝石头面,发间还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打扮得甚是精心。
她迈步进来,目光在室内快速扫过,最后落在沈星沫身上,脸上堆起亲切的笑容:
“听说妹妹今日去了欣锦楼?姐姐也去了,只可惜未能同席。”
她绝口不提自己也在欣锦楼看到沈星沫的事情。
沈星沫只淡淡一笑,并不接话,等着她道明来意。
沈云曦在她对面的绣墩上坐了,闲话了几句家常,终于按捺不住,切入正题:
“说起来,前些日子整理旧物,偶然见到先庄皇后赐给我母亲的一些小玩意儿,想着妹妹或许喜欢,便拿来给妹妹瞧瞧。”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几件小巧的金玉饰品,摆在几上。
沈星沫目光扫过,心中冷笑。
这些不过是寻常宫制首饰,哪里是庄皇后所赐?
沈云曦这是投石问路,试探她手中是否真有信物,又或者,试探她是否认得那信物。
“姐姐有心了。”沈星沫语气平淡,“只是我如今对这些并不甚感兴趣。”
沈云曦见她反应冷淡,心下有些着急,却又不肯直接出了那五万两。
她强笑着又将话题绕了几绕,方才似不经意般道:
“说起来,我前几日得了一方好墨,看着倒像是宫里的东西,可惜无人鉴赏。妹妹如今入了崇文馆,眼界自是不同,不知可否帮姐姐瞧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沈星沫的神色。
沈星沫心中了然,知道火候已到,便顺着她的话道:“哦?宫中用物皆有规制,姐姐是从何处得来的?”
沈云曦忙道:“是从一个老嬷嬷手中所得,说是早年宫中赏出来的。”
她顿了顿,状似随意地补充道:“我瞧着那墨锭边上似乎还刻着个小字,像是……像个‘庄’字?”
沈星沫抬眸看她,眼中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
“庄皇后娘娘生前最爱用的,便是内务府特制的松烟墨,墨锭上确会刻一个‘庄’字以为标记。”
沈云曦心中一喜,强自镇定道:“原来如此。说起来,庄皇后与二妹妹的生母情同姐妹,想必赐下不少此类物件吧?妹妹手中可也有此类珍藏?”
沈星沫微微一笑,不想再与她绕弯子:“姐姐今日前来,想必不是为了品鉴墨锭吧?不妨直言。”
沈云曦被她点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恢复如常,笑道:
“妹妹真是爽快人。既如此,姐姐便直说了——妹妹手中的订婚信物,姐姐是真心想要的,不知可否让姐姐先开开眼界?”
“你要先看看货,也是应该的。”沈星沫坦然道。
她对庆嬷嬷点了点头。庆嬷嬷会意,走进内室,片刻后捧出一个紫檀木匣子来。
沈星沫打开匣子,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丝帕。
那帕子是天水碧的底色,以上好的云锦织就,触手柔滑细腻,在烛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泽。帕子边缘以金线绣着精细的云纹,右下角则用同色丝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庄”字,若不细看,几乎与锦纹融为一体,但那特殊的绣工与用料,明眼人一望便知是宫中之物,绝非仿冒。
沈云曦一见那帕子,眼中顿时闪过灼热的光芒,几乎要按捺不住伸手去拿。
她强自镇定,笑道:“果然是好东西!只是二妹妹说的这个价格,实在是太高了。三万两,这已是姐姐能拿出的全部体己了。”
“五万两。”沈星沫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语气平静无波,“少一两都不行。”
“五万两?”沈云曦坚持要再讨价还价,“妹妹这是在说笑吧?一方帕子,便是金线织的,也值不了这个价!”
“大姐姐自是知道这帕子的意义的,既觉得不值,那便作罢。”沈星沫合上匣盖,对庆嬷嬷道:“收起来吧。”
“等等!”沈云曦急道,脸上青白交错,显然内心挣扎得厉害。
她自然知道这帕子的真正价值——那不是一方普通的帕子,而是庄皇后当年许下的承诺,是通往二皇子妃位的敲门砖!
五万两虽是天价,但若能换来日后母仪天下的尊荣,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这五万两确实不是小数目。
她这些年来虽也攒下不少体己,哪怕变卖首饰头面,甚至动用母亲留给她的嫁妆也是没法凑齐的。如果用了舅舅提供的这笔钱,则后续王夕颜又会成为她强劲的竞争对手。她来回盘桓,总觉得实在是太难了。
沈星沫也不催她,只悠然品茶,任由沈云曦内心天人交战。
良久,沈云曦终于一咬牙,狠下心来:“好!五万两就五万两!”
“可以。”沈星沫放下茶盏,“三日已到,姐姐给了银票,这帕子便是你的了。”
沈云曦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讨价还价:“妹妹,能否再少些?四万五千两如何?姐姐实在……”
“姐姐请回吧。”沈星沫起身送客,“香橙,送大小姐出去。”
“别别别!”沈云曦忙拦住她,赔笑道:“五万两就五万两!我都带来了。”
说罢,她从坏里不舍地掏出一叠银票:“二妹妹你清点一下,这里正好是五万两。”
说着,生怕沈星沫反悔似的,捧过那个装了丝帕的紫檀木匣子匆匆告辞离去。
送走沈云曦,庆嬷嬷看着手中那厚厚一叠、刚刚清点完毕的五万两银票,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方丝帕虽然不是真的订婚信物,但也是当年庄皇后赐给闻夫人,闻夫人又留给沈星沫的念想。
如今却这般卖了,换作银钱……
“小姐……”庆嬷嬷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哽咽,
“若是夫人和庄皇后在天有灵,见您将这丝帕卖了,不知该多伤心……”
沈星沫安慰道:“若是我母亲和庄皇后在天有灵,她们一定会非常赞赏我今日做的这笔生意。一条丝帕五万两,这是真正卖上价了。”
“再说了,如此一来,也断了大姐的念想,不用日日夜夜地想着怎么算计我了。我也能落得个清净。”
……
第68章 星夜送礼来
庆嬷嬷心里总是觉得自家小姐受了委屈。
想想之前几年,小姐是多么地喜欢二皇子呀,现在连提都不再提二皇子了。
庆嬷嬷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听说,二殿下他……他今日在欣锦楼那般说辞,分明是还认这桩婚事的,小姐……”
沈星沫接过那厚厚一叠银票,漫不经心地放在一旁,闻言笑道:
“嬷嬷又来了。我早说过,二皇子他配不上你家小姐。我对他并无心意,他那般说辞,不过是既要面子又要里子,既想显得重诺,又要拿捏姿态。”
“别人都以为我们手里有个劳什子信物,我们就应该拿一个出去。如果留着反倒是个祸患,不如换些实在的银钱。”
“您看,五万两,够我们暖星阁宽宽裕裕地过上好些年了。”
庆嬷嬷叹道:“老奴知道您如今不喜二皇子了,可是……大皇子呢?我瞧着大皇子殿下待人温和,对您也是真心实意……”
“嬷嬷,”沈星沫无奈地摇头,“您怎的又扯到大皇子身上了?嬷嬷,为何一定要嫁入皇家?我就带着你和香橙,自由自在的,不好吗?”
她从那叠银票中抽出两张百两面额的,分别递给庆嬷嬷和香橙:“来,这是给你们的。庆嬷嬷用来养老用,香橙收好了,将来嫁人时也好添妆。”
香橙大惊,连连摆手,像是被烫到一样:
“小姐,这太多了!一百两银子,都能买下好几个香橙了!奴婢不能要!奴婢伺候您是本分!”
沈星沫硬塞到她手中,笑道:“傻丫头,叫你收着便收着。”
“庆嬷嬷年纪大了,须得攒些养老的本钱;你也长大了,将来总要嫁人,多存些私房钱总是好的。跟着我,总不能叫你们吃亏。”
香橙急得眼圈都红了,捧着那巨额银票,手足无措:
“奴婢不嫁人!奴婢要一辈子伺候小姐!等庆嬷嬷老了,奴婢也照顾她!奴婢没有娘,早把庆嬷嬷当亲娘看了!”
说着,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语气坚决。
庆嬷嬷闻言,又是心酸又是感动,忙弯腰扶起香橙,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孩子,快起来!你有这份心,嬷嬷就知足了!嬷嬷也把你当亲闺女看!”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拭泪。
沈星沫看着这一幕,心中微软。
自她那夜星辉塔上她占了这具身体,一切确实都变了。
如今的暖星阁,虽不说有多富贵,却多了几分温情与生机。
她温声安抚道:“好了好了,都别哭了。你们既一心跟着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日后只会越来越好,且放心吧。”
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沈星沫说着话,手下却没停,握着那支昆仑寒玉天狐毫符笔,在星纹墨玉钵中蘸了无根天水,于虚空中勾勒符文。
但见笔尖过处,流光闪烁,灵韵盎然,一道道繁复而玄妙的淡金色符印在空中迅速凝聚成形,随后被她纤手一挥,精准地甩入旁边摆放的数十个瓶瓶罐罐之中——那些正是欣锦楼特制调料。
符文没入的瞬间,那些普通的调料似乎变得更加晶莹润泽,隐隐有极淡的灵气波动散发出来。
看今日开业欣锦楼生意的火爆程度,这些蕴含灵气的调料一定会消耗极快。
每月集中处理一次两次算不得有多辛苦,但无根天水收集实在不易。
长此以往,恐难以为继。沈星沫正为此事头疼,秀眉微蹙。
忽听得下人在门外禀报:“小姐,闻国师来了。”
她挑眉,这么晚了,闻玄罡来做什么?
示意庆嬷嬷和香橙收起银票,整理仪容,方才道:
“快请外祖父进来。”
门开处,闻玄罡一身深青色道袍,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手持拂尘,仙风道骨地迈步而入。
在外人面前,他永远是那位威严深重、深受帝后敬重的国师大人。
此刻却面带慈祥温和的笑容,看着沈星沫的目光充满关爱:
“星沫这么晚还未歇息?听说你今日去了欣锦楼,可是累着了?”
语气俨然一位心疼外孙女的寻常老人。
沈星沫起身,依着礼数微微屈膝:“劳外祖父挂心,星沫不累。”
目光一扫,庆嬷嬷和香橙便会意,低头敛目,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将房门带上。
待屋内只剩二人,闻玄罡那副慈祥外祖父的面具顿时卸下。
他恭敬地向沈星沫躬身一礼,态度满是儒慕还带着一丝激动:“弟子见过圣女娘娘。”
沈星沫坦然受了他这一礼,摆手道:“不必多礼。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她目光落在他袖口,似乎揣着什么东西。
闻玄罡直起身,脸上抑制不住兴奋之色,忙从袖中取出几个玉盒、瓷瓶,还有一个不小的玉坛。
一一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如献宝般:
“今日机缘巧合,得了几样小玩意儿,想着圣女娘娘修炼或许用得上,便赶紧给您送来了。”
他先打开一个长方形的玉盒,里面是厚厚一叠黄表纸。很显然,那并非普通黄纸,而是泛着柔和金光的箔纸,上面有天然的云纹流转:“这是金箔云纹符纸。”
又揭开一个巴掌大的剔红瓷瓶的盖子。
顿时一股炽热却又沉凝的异香弥漫开来,里面是鲜红欲滴、宛如凝固鲜血般的朱砂:
“这是千年血玉辰砂,蕴含至阳灵气,画符威力倍增,尤其是火雷属性的符箓,更是极品。”
最后,他郑重地捧出那个尺许高的白玉坛子,坛身冰凉刺骨,隐隐有白色寒雾缭绕,坛口密封得极为严实:
“还有这无垠水,知道圣女娘娘最近需要,我特意从宗门秘藏中启出来的。门中弟子也都得了指令,会用心收集,此后可以长期供应娘娘使用。”
沈星沫目光扫过这些玄门中人人梦寐以求的宝物,眼中终于露出些许满意之色,尤其是在那坛无垠水上停留片刻:“有心了。”
这确实是她眼下长期需要的东西,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闻玄罡见她满意,心中大喜,仿佛得了莫大的夸奖,忙道:
“请圣女娘娘放心!弟子日后定更用心搜寻收集这些材料!”
“宗门库藏、皇室赏赐、乃至各地进献,但有好东西,定先给圣女娘娘送来!”
他搓了搓手,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又急切的神情,像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学生:
“其实今日前来,还有一事……实在按捺不住,想请教圣女娘娘。”
“说。”沈星沫在主位重新坐下,示意他也坐。
第69章 他们配不上
闻玄罡却不敢坐实,只挨着凳子边坐了。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锦囊,倒出七八颗圆润饱满、金光灿灿的豆子,有些讪讪的道:
“便是那撒豆成兵之术……我按圣女娘娘上回所授法门,日夜练习,略略有了一点心得,却总觉欠些火候,化身凝而不实,维持不过三四息便溃散了。”
“今夜练习时忽有所感,却又抓不真切,实在心痒难耐,特来求圣女娘娘指点一二。”
沈星沫瞥了他一眼,伸出一根纤长手指,指尖灵光微闪,凌空一点。
其中一枚金豆便自行飞起,落入她的掌心。
只见她五指轻拢,一道微不可察的灵韵渡入,那金豆顿时金光大盛,眨眼间化作一个寸许高的金甲兵士。
金甲兵士手持微型长枪,在她掌心腾挪跳跃,招式凌厉,灵动非凡,竟宛如活物。
且那股凝实的灵力波动持续了足有十数息都未见消散。
闻玄罡看得眼都直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喃喃道:“圣女娘娘神通玄妙,果然非我所能及!”
沈星沫意念一动,金甲兵士散去,重新化为金豆落回桌上。她淡淡道:“你且演来我看。”
闻玄罡忙凝神静气,屏息运气,指尖拈起一枚金豆,口中默念法诀,将自身精纯的灵力缓缓注入,而后手腕一抖,将金豆抛向身前空地。
但见金光一闪,噗的一声轻响,豆子化作一个半人高的金甲兵士虚影,落地时长枪一摆,架势倒是有了,却显得有些透明虚幻,脚步虚浮。
果然,不过勉强维持了三息左右,便晃了一晃,如同泡影般破裂,重新变回金豆,“叮”的一声落在地上。
“请圣女娘娘赐教!”闻玄罡老脸微红,躬身道,语气充满恳切。
沈星沫沉吟片刻,道:
“你灵力运转过于刚猛急躁,只重其形,未得其神。撒豆成兵,非是强力催谷灵力塑造一个空壳,而是以自身神念为引,精纯灵力为媒,沟通天地间一点灵机,赋予其暂存的‘意’。你所化兵士,空有外形,内无神意,故难以持久。”
她伸指,隔空虚点闻玄罡眉心:“凝神,静心,感受我灵力流转之轨迹,重在绵长与共鸣,而非霸道与灌注。”
闻玄罡立刻闭目凝神,摒弃所有杂念。
只觉一股清凉却磅礴、细腻如丝的灵力自眉心祖窍涌入,循着一种极为玄奥复杂的路线在他经脉中缓缓运行一周天,其中灵力的强弱变化、转折停顿,无不蕴含深意,与他平日修炼时直来直去、追求磅礴刚猛的方式大不相同。
他天资本就极高,否则也无法坐上国师之位,此刻得此精准无误的亲身指点,顿时如醍醐灌顶,许多往日晦涩难明之处豁然开朗!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闪烁,再次拈起一枚金豆。
这一次,他深吸一口气,动作变得沉稳了许多,灵力输送变得绵柔而持续,神念高度集中,与手中金豆、与周围天地似乎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敕!”他低喝一声,将金豆抛出。
金光闪处,一个凝实了近半的金甲兵士现身,虽然比起沈星沫所化仍有差距,但轮廓清晰,目光似乎也有了一丝神采,手持长枪稳稳站立。这一次,足足维持了将近十息,方才逐渐淡化消失!
“十息!十息了!”闻玄罡喜不自胜,激动得几乎要手舞足蹈,对着沈星沫连连躬身行礼:
“多谢圣女娘娘指点!弟子明白了!明白了!原来关键在此!在于神念牵引与天地灵机的共鸣!”
沈星沫微微颔首:“悟性尚可。勤加练习,熟能生巧,日后化身存续时间自会延长,威力也能逐步增强。”
“是是是!弟子定当日夜苦修,绝不辜负圣女娘娘亲自点拨之恩!”
闻玄罡如获至宝,宝贝似的将地上那几颗金豆捡起来收好,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抑制不住。
又趁机请教了几个平日修炼中积攒的疑难,沈星沫皆一一解答,言简意赅,直指要害,闻玄罡只觉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直到夜深,闻玄罡才心满意足,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送走闻玄罡,沈星沫看着桌上那坛无垠水以及金箔符纸、血玉辰砂,唇角微微扬起一抹轻松的弧度。
看来,欣锦楼的调料供应问题,暂时是解决了。而且,有闻玄罡这个“徒孙”尽心尽力地去搜罗,日后许多材料,或许不必再像之前那般发愁了。
庆嬷嬷一直把闻国师送到了暖星阁外。
看着庆嬷嬷欲言又止的样子,闻玄罡停步问道:“可是你家小姐还是什么事情要与老夫说?”
见到老主子发文,庆嬷嬷不再犹豫,把沈星沫把当年先皇后娘娘的一条帕子,以五万两银子的价格,当订婚信物卖掉的事情说了。
闻玄罡一听就乐了,要说会做生意,还得看这位祖师奶奶。
他由衷地赞道:“卖得好啊,卖得好!”
庆嬷嬷一时竟没有明白过来闻国师话中的意思。她解释道:“这信物之后一旦面世,那是真的断了小姐嫁入皇家的路。别说嫁不了二皇子了,大皇子,怕也是没有机会嫁了。”
“为何要嫁入皇家?”闻玄罡想都没有想,就否决了。
这位祖师奶奶,可是圣女娘娘啊,皇家那几个小屁孩,怎么敢高攀圣女娘娘?
“你记住,”闻玄罡正色道:“大皇子也好,二皇子也好,他们,都配不上你家小姐。”
说罢,他欢快地走了。
留下庆嬷嬷在夜色中凌乱。
第70章 正妃的人选
曹溪臣在曹家年轻一辈中,是公认最有出息、最具眼力的一个。
他早早便站定了队伍,跟随在众臣眼中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二皇子萧景翊身边,可谓是前途一片金光璀璨,家族资源也多有倾斜。
欣锦楼宴会后,曹溪臣步履略急,匆匆回家。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虑。
最近二皇子的一些变化,看似平常,落在曹溪臣这等心思敏锐之人耳中,却品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二皇子萧景翊年岁渐长,他乃是中宫皇后所出,身份尊贵,他的婚事,从来就不仅仅是家事,更是国事,是朝堂势力重新洗牌的风向标。
结合近日萧景翊偶尔流露出的口风以及他在欣锦楼对沈星沫的态度,曹溪臣心中有了清晰的判断——二皇子的选妃之事,恐怕已被陛下和皇后娘娘提上了日程,即将正式启动。
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刻禀报祖父。
夜色渐深,曹府内灯火次第亮起。
曹溪臣并未回自己院落用膳休息,而是仔细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学袍,深吸一口气,径直前往府邸深处,户部尚书曹万盛的书房。
曹万盛虽已年过花甲,但精神矍铄,尤其一双眼睛,历经数十年官场沉浮,锐利如鹰隼,洞悉人心。
他是个典型的不见兔子不撒鹰、走一步看三步的老江湖。
此刻,他正在书房内,就着明亮的烛火,慢条斯理地临摹着一幅前朝大家的山水画,笔法沉稳,不见丝毫浮躁。
听闻嫡孙求见,他笔下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声:“进来。”
曹溪臣恭敬行礼后,示意书房内伺候笔墨的小厮暂时退下。
待房门轻轻合上,他才压低声音,开门见山:“祖父,孙儿有要事禀报。”
“讲。”曹万盛依旧专注于笔下的山石勾勒。
“孙儿观二殿下近日言行,并综合一些风声判断,其选妃之事,恐已近在眼前,宫内或许不日便将有所动作。”
曹溪臣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
听到“选妃”二字,曹万盛练字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一滴墨汁险些晕染开去。
他顺势收笔,将毛笔搁在笔山上,这才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孙子:
“哦?详细说说。都有哪些风声?陛下和娘娘属意何人?”
“正妃人选尚未有明确定论,各方想必都在暗中角力。”
曹溪臣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但有一事,孙儿以为至关重要。沈家那位……沈星沫,闻家的外孙女,据可靠消息,似乎已内定,只占侧妃之位。”
“沈星沫?只占侧妃?”
曹万盛眼中精光爆闪,彻底来了兴趣。
他拿起一旁的温毛巾擦了擦手,沉吟道:
“沈家那丫头……身份有些特殊。闻家的外孙女,摄政王似乎也对她颇为照拂。皇后娘娘竟只予她侧妃之位?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消息可确切?”
他需要万无一失的判断。
“孙儿多方印证,八九不离十。”曹溪臣笃定道,
“应是皇后娘娘权衡各方利弊之后的结果。闻家虽显赫,但终究不掌实权,且闻玄罡醉心玄学,于朝政实权影响有限。”
“其本身家族沈家不值一提。相比之下,一个侧妃之位,既全了与前皇后的情谊,又不至于失去和强大的势力联姻的机会,当是娘娘所能做出的最有利选择。”
曹万盛缓缓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笑意:
“不占正妃之位……好,甚好!如此一来,正妃之位空悬,我曹家倒是真可以放手一争了!”
他转身,赞赏地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孙子,“溪臣,此事你察觉的及时,分析得也透彻,很好。不愧是我曹家下一代的中流砥柱。”
“为家族分忧,是孙儿本分。”
曹溪臣低头谦逊道,但眼中亦闪过一丝得色。
“嗯。二皇子正妃之位,我曹家可以争上一争。”曹万盛目光灼灼,
“溪婷那孩子,也该为她铺路了。你且下去吧,此事我自有计较。”
曹溪臣恭敬退下。
书房内,曹万沉思片刻,扬声唤来老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老管家领命,匆匆而去。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曹府一品诰命夫人、曹万盛的发妻余氏,便已按品大妆,身着庄重的诰命服制,向宫中递了请求觐见的牌子。
理由亦是风雅而不失身份——她亲手培育多年的几株珍品兰花开得正好,姿态幽雅,香气清远,特想送入宫中请皇后娘娘一同赏鉴赏鉴。
皇后何氏素来以雅致自居,尤其喜爱兰花,听闻此讯,又知是曹尚书夫人请见,自然是欣然应允,传旨入宫觐见。
余氏身边的,是曹尚书的嫡孙女曹溪婷。
曹溪婷年方十五,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姿容秀丽。此刻她穿着一身的藕荷色衣裙,更显得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婷儿,今日随祖母入宫去见皇后娘娘,需得谨言慎行,仪态万方,可明白了?”
余氏拉着孙女的手,细细叮嘱,“娘娘若问话,需得思量后再答,既要显我曹家女儿的才情,又不可过于锋芒毕露,要温婉谦和……”
曹溪琴俏生生地应道:“祖母放心,孙女儿省的。定不会失了曹家的体面。”
她眼中闪烁着聪慧与期待的光芒,显然已知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余氏的马车缓缓驶到宫门口,又换了小轿。
皇后在自已宫中的小花厅接见了她们。
厅内熏香袅袅,气氛温馨融洽。
余氏献上那几盆价值不菲、造型奇特的兰花,又与皇后聊了些养花心得、京城里的趣闻轶事。
言谈间分寸把握得极好,既不显得过分热络攀附,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曹家对皇后的敬意与亲近之意。
曹溪婷乖巧地跟在祖母身后,仪态端庄,举止优雅,每一步都仿佛用尺子量过。
向皇后问安时,声音清脆悦耳,态度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怯场。
她今日的装扮既符合年龄的娇俏,又透着高门贵女的清雅气度,显然是经过极严格的教养和刻意准备。
何皇后看着曹溪琴,眼中流露出几分真实的赞赏。她亲切地拉着曹溪琴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问了些读什么书、可习女红、平时有何雅好等问题。
曹溪琴皆对答如流,引经据典时恰到好处,谈论女红时又显露出女儿家的灵巧心思,显露出不俗的才情和教养。
话题看似随意家常,却不知不觉间引到了几位皇子的学业和年纪上。
余氏适时地感叹时光飞逝,转眼孩子们都到了该成家立室的年纪,又状若无意地、用极其自然的语气夸赞了几句二皇子萧景翊文武双全,气度非凡,颇有陛下年轻时的风范。
何皇后何等精明,自然早已听出弦外之音。
她仔细打量着曹溪婷,越看越是满意。
曹家是朝中实权重臣,门第显赫,曹万盛是户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位高权重,深得陛下倚重。
曹溪婷本人又是这般品貌双全,端庄得体,若能为翊儿正妃,无论是于翊儿的前程,还是于未来王府的内帷安定,都是极佳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曹家主动递出橄榄枝,且显然不介意沈星沫那个有着特殊背景的丫头以侧妃身份存在,这解决了她的一大顾虑。
双方都是聪明人,许多话无需挑明。
一场赏花之会,宾主尽欢,初步的默契与联盟,便在氤氲茶香与言笑晏晏中悄然达成。
余氏带着曹溪婷告退时,何皇后还特意赏了曹溪琴一支赤金镶红宝珠的鸾鸟步摇,其意不言自明。
曹溪婷接过赏赐,双颊飞红,更添艳色,恭敬谢恩,礼仪无可挑剔。
第71章 想伺机报复
宫门外不远处,一家格调清雅的茶楼二楼雅间内,曹溪臣正陪着二皇子萧景翊临窗而坐。
这个角度经过精心挑选,恰好能清晰地看到从宫里出来的车驾和人影。
“殿下稍安勿躁,祖母和舍妹去给娘娘请安,这个时辰应该快出来了。”
曹溪臣熟练地烫洗茶具,为萧景翊斟上一杯香气馥郁的新茶。
萧景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望向宫门方向,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和被他努力压制的好奇:
“溪臣,你那个妹妹,当真如你所说般出色?京中贵女本王也见过不少,可别让本王失望才好。”
他对于正妃的人选自然也极为上心,这关乎他未来的势力布局和内宅安宁。
曹溪臣自信一笑,放下茶壶:“殿下放心。溪琴是家中这一代唯一的嫡女,自小便是千娇百宠,更是集全族之力,请了最好的嬷嬷和女师倾心培养。”
“样貌、才情、脾性、处事手腕,无一不是按未来宗妇的标准打磨的。若非如此,曹家不敢生出那般高远的心思。”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女儿家面皮薄,待会儿殿下远观即可,莫要唐突惊扰了她。”
正说着,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曹家的马车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出。
车帘用的是上好的苏缎,并不完全透明,只能偶尔被微风掀起一角,隐约可见车内端坐的模糊身影。
萧景翊不由地微微倾身,凝神望去。
恰在此时,马车经过宫门前一处略微颠簸的青石板路面,车帘晃动幅度稍大,一张清丽绝伦的侧脸短暂地、清晰地映入萧景翊眼帘。
只见那少女肌肤莹白,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鼻梁秀挺,唇瓣丰润嫣红,嘴角天然微微上翘,带着一抹娇憨。
仅仅是惊鸿一瞥,那通身的端庄气派与隐约流露的、被精心呵护养育出的娇贵之气,便已令人心折。
萧景翊眼前一亮,原本的不耐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兴味和毫不掩饰的满意。
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身体放松地靠回椅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赞道:
“果然……秋水为神玉为骨,风姿卓越,名不虚传。曹尚书果然好福气,养了个好孙女。”
曹溪臣见状,心中大石彻底落下,知道此事在二皇子这边,已成了一大半。
他笑道:“能得殿下青眼,是舍妹的福气。”
然而,因着这“偶遇”一番耽搁,等萧景翊和曹溪臣意识到时辰,急忙赶回崇文馆时,早已过了上课的时辰许久。
今日讲授的是玄学课程,讲课的夫子正是近来声名大噪、被陛下尊为国师的闻玄罡。
闻玄罡此人,于玄学一道确有深究,但规矩也极大,最厌学生迟到早退,认为这是心不诚、道不坚的表现。
果然,两人刚踏进崇文馆那肃穆的院门,便被闻玄罡的一名随侍道童面无表情地拦在了讲堂之外。
“二殿下,曹公子,夫子有令,今日迟到者,需于院中静立思过,感悟天时有序,不可违逆。待本堂课结束,方可入内。”
道童一板一眼地传达指令,丝毫不因萧景翊的皇子身份而有所通融。
萧景翊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
罚站晒太阳也就罢了,虽说已过了夏日酷暑,但秋日阳光依旧毒辣。
偏生这崇文馆外的广场,修建得开阔无比,正是百官下朝出宫的必经之路!
让他一个堂堂嫡出皇子,如同蒙学里被罚站的稚童般,傻愣愣地站在这里供那些下朝的臣子们围观、打量、甚至暗中议论?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闻玄罡绝对是故意的!
两人无奈,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强行闯进去或者反驳夫子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走到院子中央指定的地方,如同门神般站在那里。
萧景翊只觉得那些路过的官员投来的目光充满了诧异、探究、好奇,甚至他能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和幸灾乐祸,这让他如芒在背,脸上火辣辣的,内心怒火翻腾,拳头攥得死紧。
讲堂内,闻玄罡正在深入浅出地讲解着玄法正道的精妙之处,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引经据典,玄奥非常。
而坐在下方靠窗位置的沈星沫,刚刚趁着众人不注意,悄然运转功法,吸纳完毕今日份从皇子身上逸散出的、依旧稀薄却聊胜于无的龙气。
这暖洋洋的龙气和闻夫子那平稳得近乎催眠的语调,令沈星沫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全靠强大的意志力勉强支撑着不趴下去。
门外的萧景翊,心中的怒火却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
闻玄罡这绝对是公报私仇!定然是因为自己已内定要娶曹家嫡女为正妃,只考虑让他闻玄罡的外孙女做侧妃,这老家伙心生不满,才借此机会故意羞辱他!打压他!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好个闻玄罡!好个国师!竟敢如此折辱本王!”
萧景翊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怨毒。
一旁的曹溪臣也是面皮发烫,但他更善于隐忍,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
他低声劝慰道:“殿下息怒。闻夫子毕竟是陛下亲封的国师,深得陛下信任,此刻与他正面冲突,于我等不利,反而落人口实。”
“难道就白白受这屈辱?这口气本王咽不下!”萧景翊怒道,额角青筋跳动。
曹溪臣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算计光芒,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今日之辱,自然不能就此作罢。只是报复需得巧妙,不宜直接针对闻夫子本人。明日……明日是礼学课程,授课的夫子,正是家祖。”
萧景翊闻言,眉头一挑,怒火稍熄,转而露出一抹阴冷的、心领神会的笑意:
“哦?曹尚书明日授课?这倒是个……绝妙的主意。”
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曹溪臣的潜台词。
曹溪臣阴恻恻地笑道:“正是。不如……让家祖在明日的课上,借着考校学问、教导礼仪规矩的名头,好好‘关照’一下那位沈姑娘?”
“她若答不上来,或言行有失,当众出丑,岂不正好?既煞了闻家的威风,也算为您今日出了一口恶气!”
萧景翊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脸上浮现出残忍的快意:
“好!便让曹尚书好生‘教导’一下她!让她知道,即便有闻家撑腰,有摄政王偶尔看顾,在这崇文馆内,乃至在这京城,谁才是真正不能得罪的人!谁,才是她未来需要仰望的主子!”
第72章 价格卖亏了
散学的钟声终于敲响,如同天籁。
解救了快要被烈日和屈辱烤焦的萧景翊和曹溪臣,也惊醒了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沈星沫。
学子们纷纷收拾书具,低声交谈着陆续走出讲堂。
闻玄罡率先负手走出,一眼便看到站在门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萧景翊和神情尴尬的曹溪臣。
但他只是目光淡漠地扫过,仿佛没看见这两个罚站的人一般,丝毫没有身为“肇事者”的觉悟。
旋即,他目光转向正随着人流走出来的、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懵懂状态的沈星沫,脸上立刻冰雪消融,堆起了堪称慈祥甚至略带讨好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星沫啊,”闻玄罡语气热切得近乎突兀,
“今日上课可累着了?正好,府里刚来了个江南厨子,手艺颇佳,尤其一道蟹粉狮子头做得极为地道,我们祖孙正好一同用个晚饭,也好让你外祖母见见你,她时常念叨你呢。”
沈星沫看着眼前这位演技浮夸、热情过度的“外祖父”,心里明镜似的。他这般殷勤,无非还是为了窥探更多的奥秘。
她礼貌地笑了笑,婉言拒绝,语气疏离:“多谢闻夫子好意。只是今日听得有些乏了,头昏脑涨的,想早些回去歇息,就不叨扰您和外祖母了。”
闻玄罡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失望,但不敢过分纠缠。生怕惹恼了这位“祖师奶奶”,断了他求道问法的门路。
他只得继续努力扮演着关爱外孙女的老人角色,捋着花白的胡须叮嘱道:
“既如此,便好生回去歇着。读书悟道也不急在一时。若有空,定要多来府里走走,你外祖母是真心惦记你。”
“星沫记下了。”沈星沫点头应允,态度客气而冷淡,明显是敷衍。
闻玄罡见事不可为,只得一步三回头,唉声叹气地先行离去,那背影看上去竟有几分萧索,只是不知有几分是真,几分是演给沈星沫看的。
沈星沫轻轻舒了口气,仿佛送走了一个大麻烦,正准备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却被一人猛地跨前一步,拦住了去路。
抬头一看,正是脸色阴沉、眼中余怒未消的二皇子萧景翊。曹溪臣则跟在他身后半步,眼神闪烁,一副狗腿子的姿态。
“沈星沫,等一下。”萧景翊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本殿下有正事要与你谈。”
沈星沫挑眉,看了看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又瞥了眼他身后眼神闪烁的曹溪臣,心中了然,定然没什么好事。
但她也不想在此地与他起冲突,便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殿下请讲。”
“此地人多眼杂,随我来。”萧景翊说着,不由分说,便率先向着崇文馆后方那处人迹罕至、怪石林立的假山群走去。
那里地形复杂,便于避开耳目。
沈星沫无可无不可地跟上,步履轻松,仿佛只是去散个步。
这一幕,恰好被稍晚出来的大皇子萧景宸看见。
他眉头微蹙,看着萧景翊那不善的脸色和沈星沫随其而去的背影,对身旁的侍卫青杨递了个眼色。
青杨会意,立刻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尾随而去,他身手极好,隐匿在廊柱、树木之后,远远缀着,确保能听到动静又能随时现身护持。
假山之后,环境清幽,嶙峋的石峰投下片片阴影,隔绝了前方的喧嚣,却也显得格外僻静,气氛无端有些紧绷。
萧景翊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沈星沫,仿佛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他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和毫不掩饰的警告:
“沈星沫,你我之间,所谓婚约,不过是源自先母后与你母亲姐妹情深时的一句戏言玩笑。”
“但本殿下乃中宫嫡出,堂堂皇子,绝非那等背信弃义之人!既然外界已有此传闻,母后亦有此意,本殿下便会认下!”
他话锋一转,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但你,也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和斤两!侧妃,就要有侧妃的样子!”
他摆足了皇子的威势,神情傲慢地训斥道:
“从此以后,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也莫要再在人前现眼丢脸,玩那些故作清高、欲擒故纵的无聊手段!”
“等日后若入了王府,需得安分守己,恪守妇道,以夫为天,尽心伺候好本殿下以及未来的正妃娘娘!若你能识趣懂事,本王自不会亏待于你,保你一世富贵安稳。若不能……”
话语中的威胁与轻蔑,不言而喻。
他几乎已经认定沈星沫之前的种种行为,都是为了吸引他注意力的手段。
沈星沫安静地听完,脸上非但没有露出萧景翊预想中的惶恐、委屈、或是感激涕零,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笑容明媚灿烂,却带着浓浓的、毫不掩饰的嘲讽,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可笑的笑话。
“殿下这番安排,真是……周到至极,苦心孤诣。”
她笑嘻嘻地说,语气轻快,每个字却都像小针一样扎人,
“只可惜啊,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您这番算计,怕是表错了情,会错了意。”
萧景翊一愣,完全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没明白她的意思,眉头紧锁:
“你此言何意?休要故弄玄虚!”
沈星沫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
“意思就是,那个劳什子的婚约信物啊,我看着也没什么用,带在身边还嫌累赘。前些日子手头紧,缺钱花,就顺手找了个识货的当铺,给卖掉了。”
“所以啊,殿下您就不用再为难自己遵守什么承诺了,咱们俩,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没关系了。您放心地去娶您的正妃侧妃吧。”
“卖、卖掉了?!”
萧景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如同听到了天方夜谭,脑子嗡地一声,几乎一片空白,
“那信物……那信物乃是先皇后遗留下的!是……是皇家之物!你……你竟然卖了?!你怎么敢?!你疯了不成?!”
他想象中的沈星沫,本该将那信物视若性命,苦苦哀求他履行婚约,或是至少借此索要更多好处才对!
这女人是不按常理出牌,还是彻底疯了?!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羞辱、被践踏了尊严般的荒谬感席卷了他!
暴怒之下,萧景翊猛地一脚狠狠踹在身旁坚硬的太湖石假山上,发出“嘭”的一声沉闷巨响,山石微微震动,落下些许灰尘。
他脸色铁青,指着沈星沫,气得声音都在发抖,语无伦次:
“沈星沫!你……你好大的狗胆!你简直……放肆!无法无天!你一定会为你今日的狂妄后悔的!你给我等着!我定要你好看!”
他气得连本殿下都忘记了自称了。一旁的曹溪臣也惊得长大了嘴巴。
面对他的雷霆暴怒,沈星沫只是眨了眨眼,歪着头,故作沉思状,语气里满是惋惜和调侃:
“被殿下这么一提醒,我好像还真有点后悔了。”
萧景翊以为她终于知道怕了,意识到闯下了大祸,正要冷笑出声,准备欣赏她惊慌失措、跪地求饶的样子。
却听沈星沫接着说道,语气无比真诚:
“早知道殿下您如此‘重承诺’,对信物那般在意,视若珍宝,我当时就该把价格再往上抬高个五万两银子才对!唉,亏了亏了,真是亏大了!现在想想,心好痛啊!”
“你……!噗——!”萧景翊彻底被她这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沈星沫的手指都在剧烈发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咆哮,
“不可理喻!疯子!我们走着瞧!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说罢,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完全脱离掌控的对话和对方那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狠狠一甩袖袍,带着滔天怒气,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假山。
留下沈星沫一个人在原地坦然自若。
暗处的青杨将这一切尽收耳底,脸上惯常的冷漠表情也几乎绷不住。
他的眼中同样闪过极大的错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神色。
这位沈二小姐,行事作风真是……每次都出人意料。
沈星沫看着萧景翊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仿佛只是打发了一个胡搅蛮缠的陌生人。
然后,她悠闲地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地离开了假山区域。
第73章 何皇后使计
萧景翊一路气急败坏,横冲直撞地冲进了皇后宫殿,连门口宫人的行礼都视而不见。
“母后!她简直反了!反了天了!”
他甚至忘了最基本的礼仪,便冲着正在悠闲品鉴新进贡香茶的何皇后大声咆哮起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扭曲,
“那个沈星沫!她……她就是个疯妇!她居然……居然把信物给卖了!卖了!”
“什么?”正优雅嗅着茶香的何皇后闻言,手腕猛地一抖,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一声刺耳的清脆响声。
她豁然抬头,脸上先是布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不敢置信,随即涌上巨大的怒气,“卖了?她怎敢如此?!那是庄皇后留下的遗物!是皇家赐下的信物!她怎么敢?!!”
然而,这股源于皇家尊严被挑衅的怒气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何皇后到底是浸淫后宫多年、历经风浪才登上后位的胜利者。她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闪过锐利如刀的光芒,迅速权衡利弊。
旋即,一丝难以察觉的喜色和巨大的轻松感,难以抑制地浮上她的眉梢眼底。
她缓缓放下茶盏,甚至嘴角还控制不住地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如释重负的笑容:“卖了……呵,卖了也好。卖得好!”
“母后?!”萧景翊正等着母亲与他同仇敌忾,见状彻底懵了,不解地看着母亲,怀疑自己是不是气糊涂了出现了幻觉,
“您……您为何还笑?她这是大不敬!是打我皇家的脸面!”
“翊儿,稍安勿躁。坐下说话。”
何皇后语气出乎意料地平和下来,甚至带着一丝愉悦,示意宫人都退下。
她亲自给儿子倒了杯凉茶,“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卖了信物,于我们而言,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是求之不得的解脱!”
她冷静地分析道,条理清晰:“从此以后,不是我们皇家不认旧账,不守承诺。而是她沈星沫自己行为不端,自甘下贱,上不了台面!”
“一个女子,竟连生身母亲定下的婚约都敢随意舍弃,连订婚的信物都能随意变卖换取金银,如此目光短浅、品行有亏、贪婪无状,说出去,天下人只会耻笑于她,鄙夷沈家家教,谁会指责我们皇家半句?我们反而是被欺骗、被辜负、被羞辱的苦主!”
何皇后站起身,缓缓踱步,越说越是顺畅,越是觉得此事简直是天赐良机。
正好借此彻底甩掉沈星沫这个烫手山芋和大包袱。
“本宫原本还想着,她毕竟是闻盈盈的女儿,闻家的外孙女,摄政王似乎也对她另眼相看,虽然不堪为正妃,但若你实在不愿违背‘承诺’,给她个侧妃之位,拴住闻家和或许存在的、摄政王那边的关系,也未尝不可。毕竟,那婚约是个现成的、无法公然撕毁的理由。”
她冷哼一声,语气充满了轻蔑:“可现在,她自己亲手把这理由给毁了!信物已失,婚约便无凭无据!空口无凭,那就是她一面之词!”
“这是她自绝于皇家,自毁前程,与我们再无半点干系了!谁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何皇后越想越觉得畅快,当即决定:“事不宜迟,必须趁热打铁,将此事彻底定性!本宫这就去面见陛下!”
何皇后立刻重新整理妆扮,摆出沉痛又无奈的表情,动身前往皇帝萧泽的御书房求见。
见到皇帝,她先是依礼参拜,然后便用一种带着几分委屈和无奈的语气将事情道来:
“陛下,方才翊儿急匆匆来寻臣妾,哭诉了一桩……一桩臣妾闻所未闻的荒唐事。事关姐姐当年与沈家订下的那门娃娃亲,臣妾不敢隐瞒,特来禀报陛下。”
“哦?何事让翊儿如此失态,又劳动皇后亲自前来?”
萧泽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面露疑惑。
“陛下,那沈家姑娘沈星沫,不知是何缘故,是贪图金银还是本就对婚约不满,竟……竟将姐姐当年留给她的订婚信物,给私下变卖了!”
何皇后语气恰到好处地流露出震惊、不解与痛心,
“翊儿得知后,又气又伤心,觉得辜负了先皇后的一片心意,又觉那沈星沫实在不堪匹配,品行低劣。”
“臣妾初闻,也觉得此事太过荒唐离谱,闻家和沈家也不知是如何教养的,竟纵容她做出此等事来……”
“卖了?”萧泽果然也大吃一惊,眉头紧紧锁起,
“竟有此事?先皇后钦赐的信物也敢卖?那丫头,竟如此不知轻重?”
他印象里,那丫头虽然有时候言行出格,但看着灵秀,不像蠢钝贪婪之人。
“千真万确,沈星沫亲口承认的,否则翊儿岂会气成那般模样。”
何皇后语气肯定,随即话锋一转,开始为自家争取最大利益,
“陛下,如今情况已然明朗。翊儿不愿,沈星沫不肯,当年之事,说到底也只是庄姐姐与沈夫人姐妹情深时的一句戏言,并无正式婚书存档宗人府。”
“既然双方皆无此意,且沈星沫已自毁信物,不如就此作罢,从此两不相干,也免得日后成为怨偶,反倒辜负了姐姐当年的一片美意,更损了皇家颜面。”
萧泽沉吟着,信物被卖,这确实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掌控。
如此一来,皇家若再坚持,反倒显得死皮赖脸,强人所难,确实大大失了体面。
何皇后仔细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其并未动怒,更多的是惊讶和权衡,便趁热打铁。
“陛下,既然与沈家的婚约已因对方之过自然解除,翊儿的婚事却不宜再拖。臣妾听闻,翊儿与曹尚书家的嫡孙女曹溪婷,颇为投缘。”
“曹家姑娘臣妾近日也见过,确实品貌端庄,才华出众,性情温婉,是个良配。曹尚书为国操劳,兢兢业业,其家教想来也是极好的。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萧泽看了何皇后一眼,心中明了这恐怕才是她今日来的真正目的。
他对于曹家倒没什么恶感,曹万盛是能干事的臣子,户部打理得井井有条,曹家女儿配翊儿,也算门当户对,能稳固翊儿的势力。
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下来:
“曹家女……朕似也有耳闻,是个不错的。既然你和翊儿都觉得好,这些皇子选妃的事,本就该是你这中宫皇后多为主张操持的。你看着办吧。”
何皇后心中一喜,正要谢恩。
却听萧泽话锋一转,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提醒道:
“皇后,你要记住,你不只是翊儿的母后,可也是宸儿的母后。”
“说起来,宸儿还比翊儿年长一岁,他的婚事,你也要一并多多上心,仔细安排才是。都是朕的儿子,切莫顾此失彼,惹来非议。”
何皇后心中一紧,萧景宸作为皇长子,在皇帝的心目中一直占据很高的地位。
她原本下意识想顺势提议,既然前皇后希望沈星沫嫁入皇家,而大皇子恰是长子,身份也匹配,不如就让沈星沫嫁给萧景宸好了!
既能堵住悠悠之口,显示自己的“公平”,又能把这个娘家没有多大势力的麻烦和耻辱彻底甩给萧景宸,恶心他一把。
但话到嘴边,她又猛地咽了回去。
沈星沫刚刚闹出卖信物这出,名声已有巨大瑕疵,若此时强行指给萧景宸,万一以后闹出什么更不堪的事情,或是闻家、摄政王那边因此生出什么更大的波折,牵连广泛,恐怕反而会影响到自己的儿子翊儿。得不偿失。
更何况,陛下刚才特意提醒了要“公平”,此时再提,显得太着痕迹。
念头电转间,何皇后立刻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她脸上露出端庄温婉、无比贤淑的笑容,恭敬地应道:
“陛下放心,宸儿是皇长子,他的婚事,臣妾岂敢怠慢?一直以来都放在心上呢。定然会细细斟酌,务必为他挑选一位德容言功皆备、家世清白的贤淑女子为配。必定安排得妥妥当当,不让陛下忧心。”
萧泽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朕相信皇后自有分寸。翊儿的婚事,你和曹家先议着吧,有了章程再报与朕知。”
“是,臣妾遵旨。”
何皇后压下心中的狂喜,恭敬行礼告退。
走出御书房时,她只觉得浑身轻松,阳光都似乎格外明媚了几分。
顺利甩掉了沈星沫这个天大的包袱,又能为儿子争取到曹家这门强有力的姻亲,今日之事,实在是顺利得超乎想象。
至于大皇子萧景宸的婚事?她自然会上心——上心地给他挑一个“好”媳妇!
第74章 丝帕掀波澜
皇家的那块绣着庄皇后标记的丝帕,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王广栋书房那张紫檀木桌案上。
烛火摇曳,温润的丝绸流转着柔和的光泽,无声地见证着桌前几人之间涌动的暗流。
王广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在丝帕和眼前三位女眷之间逡巡。
他的女儿王夕颜,俏脸含霜,一双美目紧紧盯着那信物,毫不掩饰志在必得的光芒。
而他的妹妹王氏,则紧抿着嘴唇,眼神锐利,身旁她的女儿沈云曦,虽低垂着眼睑,但绞着帕子的手指却泄露了她的内心。
“咳,”王广栋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东西是到手了,五万两真金白银换回来的。但这事儿,绝不能像市井买卖一样嚷嚷出去。皇家的颜面,重于泰山。”
他顿了顿,官场老油子的沉稳此刻尽显无疑:
“我们必须想个稳妥的法子,既不损伤天家体面,又能把这信物的效用落到实处。”
“这些年,我在朝中存了些人脉,需要仔细斟酌,找条最稳妥的路子,把消息递上去。”
王氏闻言,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兄长所言极是。只是这递话的人选和说辞,可得万分小心,若是一个不慎,只怕好意变成歹意,反而惹祸上身。”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若让王广栋去操作,话里话外必然偏向他的亲生女儿王夕颜,那她的云曦还有什么指望?
王广栋自然听出了妹妹的弦外之音,他微微皱眉,语气却不容置疑:
“这是自然。但眼下,这信物,”
他伸手将装着丝帕的盒子拿起,握在掌心,
“购买所需的五万两,皆由我一人所出。于情于理,都应由我暂且保管,以待时机。”
王氏和沈云曦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五万两,确实是笔巨款,她们无力反驳这个理由。
但信物一旦落入王广栋手中,后续如何,几乎就全凭他心意了。
沈云曦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忙活了半天,难道最终竟是为人作嫁?
王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满,扯出一个笑容:
“兄长考虑周全,理应如此。”
她暗中捏了捏女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回到沈府房中,王氏屏退左右,拉着沈云曦坐下。
“娘,难道就这么算了?舅舅他明显……”
沈云曦眼圈微红,语带哽咽。
王氏冷笑一声:“算了?怎么可能!”
“我的儿,你且听娘说。那皇宫内院,争宠夺爱,靠的从来不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尤其是对着二皇子那般身份尊贵、见惯了大家闺秀的人物,你若是也端着架子,指望他主动发现你的好,怕是等到人老珠黄也轮不上!”
沈云曦面露疑惑:“那……该如何?”
“傻孩子,有时候,女孩子就得主动些。”
王氏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平日端庄不符的精明与油滑,
“男人嘛,多是怜香惜玉的,你适当地示弱,表露心意,主动一点,反而能引得他心动。”
沈云曦脸颊绯红,有些羞赧地低下头:“这……这岂非太过……不齿?”
“不齿?”王氏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自得与沧桑,
“你可知为娘当年是如何进你父亲家门的?那时他与闻盈盈早已订亲,板上钉钉的事。可我就在他高中之后,于月下设宴,为他庆贺,几杯酒下肚,诉尽衷肠……后来,便有了你。”
为了女儿,王氏把当年之事,一一到来,只希望女儿能明白其中的精髓。
“即便一开始只是妾室,那又如何?你看看如今,沈家的当家主母是谁?那闻盈盈又在哪里?”
她握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云曦,目光要放长远。只要有机会接近二皇子,哪怕起始只是个侧妃、侍妾,以你的容貌和心性,将来何愁不能步步高升?后宫之中,母凭子贵,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贵妃?乃至后位,又岂是全然没有可能?”
后位二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云曦心中所有的犹豫和羞耻。巨大的诱惑面前,那点微不足道的道德束缚显得如此苍白。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甚至闪过一丝狂热。
“娘,我明白了。”沈云曦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我的好女儿。机会,是需要自己抓住的。”
沈云曦沉吟片刻,扬声唤道:“柑桔!”
贴身丫鬟柑桔应声而入,恭敬地垂首而立。
沈云曦低声吩咐了几句。柑桔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即立刻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慌乱,连连点头:“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看着柑桔匆匆离去的背影,沈云曦的手心微微出汗,心跳如擂鼓。
……
“殿下,事情便是如此。”
青杨垂手立在下方,将二皇子和沈星沫关于皇家订婚信物的争执详细回禀。
萧景宸站在窗前,负手而立。光影衬得他身影挺拔却莫名染上一丝孤寂。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沈星沫……她竟然真的把那玉佩卖了。如此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行事风格,倒是……颇有几分意思,让他心底甚至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
她似乎真的对萧景翊无意,迫不及待地想斩断一切关联。
可那丝帕,是他母后的遗物。
当年母后并未明言将沈星沫具体许配给哪位皇子,但她就这般随意地将信物卖了出去,是否意味着,她对他萧景宸,也同样无意?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他心里,泛起一阵微妙的恼恨。
那之前她大胆向他索要玉佩,冒着生命危险救她,甚至为了救醒他直接跳上他的床榻……
那些举动,又算什么?难道只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过后便抛诸脑后?
还是说,她另有所图?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让他有些难以静心思考。
“宇文皓到了吗?”他声音低沉地问道。
“回殿下,宇文公子已在偏厅等候。”青杨回道。
“让他过来。”
不多时,一身常服却依旧难掩风流倜傥的宇文皓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殿下深夜相召,所为何事?莫非又有什么棘手有趣的……”
他的话在接触到萧景宸略显冷沉的面色时顿住了,收了扇子,正色几分,“出了何事?”
萧景宸简要将沈星沫卖掉信物之事说了一遍。
宇文皓听得啧啧称奇:
“这位沈二小姐,行事真是越发出人意料了。五万两,说卖就卖,半点不留恋。看来对二皇子,是真的死了心了。”
他摸着下巴,眼神瞟向萧景宸,“不过,她这等于也把皇后娘娘的遗物给……呃,处置了。殿下您……”
萧景宸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一旁的青杨忍不住插嘴道:“属下觉得,沈二小姐或许只是急需用钱?不然怎么可能会卖信物呢……”他没再说下去。
宇文皓摇头:“不像。之间那官司,她已经拿回了她母亲的嫁妆,那可是一大笔。现在欣锦楼和锦绣坊都是日进斗金的,她根本不缺钱。”
“她若真急需用钱,来找殿下,或者想其他法子,岂不比卖掉皇家信物更稳妥?此举风险极大,更像是……有意彻底撇清关系。”
第75章 定海楼下药
三个男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试图揣度沈星沫的真实想法,却只觉得那女子的心思如海底之针。
“女人心,真是难以揣测。”宇文皓最终感慨了一句,道出了几人的共同心声。
就在这时,青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
“进。”
青榆快步走入,行礼后道:“殿下,方才沈府有个丫鬟,前往翊坤殿求见二皇子,称其主子沈星沫邀二皇子殿下今夜于定海楼一叙。”
“定海楼?”萧景宸眉头瞬间锁紧。
宇文皓也收敛了嬉笑之色:
“沈星沫主动邀约二皇子?还是在这种时候?莫非……她真的是对二皇子念念不忘,欲擒故纵?眼见信物没了,又想挽回?”
“毕竟如中宫那位,是二皇子生母。朝中局势,二皇子得势,沈二小姐多年痴心,难道就此轻易放弃?”
“不对,”青杨下意识地反驳,“若小姐真想讨好二皇子,绝不会选定海楼那种地方。她若是亲自下厨做几样点心小菜,以她的厨艺,不是很轻松?”
“或者选在欣锦楼那样的地方,都更合情理。定海楼……,不像她的风格。”青杨和沈星沫接触几次,对其习惯还是有所了解的。
青杨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青榆追问:“去送信的丫鬟,长相如何?可是身形比一般女子高壮些,行动利落,叫香橙的那个?”
青榆愣了一下,回想道:“那丫鬟身形纤细,走路低眉顺眼,看着……倒有几分娇弱,绝非你所说的那般。名字……属下未能细问。”
青杨立刻转向萧景宸,语气肯定:
“殿下,沈二小姐身边得用的丫鬟,尤其是处理此类紧要事务的,必是那个叫香橙的丫头,她身手不错,行事也稳妥。”
“派一个生面孔的娇弱丫头去送这种口信,不合常理!其中必定有诈!”
宇文皓眼珠一转,扇子一合,敲在手心,笑嘻嘻地看向萧景宸:
“殿下,看来今晚这定海楼,是上演好戏了。怎么样?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要不要……亲自去探个究竟?或者,干脆去翻翻沈大小姐的窗子,亲口问问这到底唱的哪一出?”
萧景宸一听到“翻窗”,就想起那日沈星沫跳上他床的情景,有些羞赧。
再一想到母后的信物被她卖了,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又上来了,当即傲娇地一甩袖:“翻什么翻?有什么可翻的?她爱邀谁邀谁,与本王何干!”
话虽如此,但他负在身后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
定海楼之约,处处透着古怪。
青榆退下后,书房内有一瞬间的安静。
萧景宸面沉如水,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不知在想什么。
宇文皓则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摇着扇子,眼神在萧景宸脸上打转。
突然,窗外再次探出青榆的脑袋:
“殿下,翊坤殿那边有动静了。二皇子殿下换了常服,带着两名贴身随从,已经出宫,看方向,正是往定海楼而去。”
萧景宸猛地抬眼,眸中最后一丝犹豫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锐的果决。
“走。”他吐出简短的一个字,率先朝外走去。
之前的别扭和傲娇仿佛从未存在过。
无论沈星沫想做什么,无论这是不是陷阱,他都不能错过这场牵动他情绪的“大戏”。
宇文皓和青杨立刻跟上,几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定海楼,雅间“听涛阁”内。
萧景翊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心情复杂难言。
接到所谓“沈星沫”的邀约时,他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随即涌上的,竟是一丝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期待。
自从沈星沫夜半登星辉塔后,就像变了个人,对他不再痴缠,甚至屡屡无视,反而与他那个皇兄走得颇近。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极其不适应,甚至在某些时刻,看到她和萧景宸站在一起,心里会泛起一种酸涩难明的滋味。
他不敢深究这种情绪是什么,只是告诉自己,今夜前来,是为了弄清楚沈星沫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倩影款款而入。
萧景翊下意识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抹光亮,但在看清来人面容时,那光亮瞬间熄灭,化为错愕与失望。
“怎么是你?沈云曦?”萧景翊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疑惑。
沈云曦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水粉色的襦裙,衬得肌肤胜雪,发间簪着精致的步摇,行走间环佩轻响。
她见到萧景翊,脸上飞起两抹红霞,眼中含着羞涩与倾慕,盈盈一拜:“云曦见过二皇子殿下。”
“是你假借星沫之名邀本宫前来?”萧景翊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转冷。
沈云曦连忙摆手,解释道:
“殿下息怒!并非假借,只是……只是妹妹她近日心情不佳,又做了些……出格之事,自觉无颜面对殿下,故而才让云曦前来,代她向殿下赔罪。”
她说着,姿态优美地执起酒壶,为萧景翊斟满一杯酒,双手奉上,
“妹妹她一时糊涂,竟将皇后娘娘所赐的信物轻易……变卖了。此举实在是大不敬,更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片心意。云曦代舍妹,向殿下请罪,还望殿下海涵。”
她言辞恳切,眼神楚楚动人,一边说着沈星沫的不是,一边又将自己摆在知礼懂事、为妹分忧的位置上。
萧景翊听到信物被卖,脸色更加难看,心中那点因沈星沫主动邀约而升起的微妙期待彻底粉碎,取而代之的是被羞辱的愤怒。
他冷哼一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水辛辣,却似乎浇不灭他心头的火气。
沈云曦见状,心中暗喜,又柔声道:
“不过殿下放心,那信物……云曦已倾尽所有,设法购回。”
她适时地露出羞涩神态,微微低头,
“云曦此举,一是不忍皇家颜面有损,二则是……则是……”
她声音渐低,似难以启齿,最终鼓起勇气般抬眸,眼波流转,
“则是云曦私心,实在不忍见殿下母后的遗物流落在外,更不忍殿下为此伤心。云曦……云曦对殿下的仰慕之心,天地可鉴。”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为萧景翊斟了一杯酒,身体若有若无地靠近了几分,衣袖间淡淡的馨香萦绕在萧景翊鼻尖。
窗户外,隐蔽的角落里,萧景宸和青杨将屋内情景尽收眼底。
青杨看得嘴角直抽搐,努力憋着笑,用眼神询问萧景宸:这矫揉造作的戏码,还看吗?
第76章 沈星沫掳人
窗户外,隐蔽的角落里,萧景宸和青杨将屋内情景尽收眼底。
青杨看得嘴角直抽搐,努力憋着笑,用眼神询问萧景宸:这矫揉造作的戏码,还看吗?
萧景宸面无表情,打了个准备撤退的手势。
他对沈云曦这种手段毫无兴趣,只觉得无聊透顶。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瞬间,萧景宸的目光瞥见楼下匆匆赶来的一群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面色焦急,正是王广栋!而他身后紧跟着的,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脸急切的王夕颜!
萧景宸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讥诮。
看来这王家内部也是各有算盘,这是要来“捉奸”现场,逼宫了?
他瞬间改变了主意,示意青杨稍安勿躁。
他倒要看看,这出戏接下来要怎么唱。
让萧景翊这个自视甚高却没什么脑子的草包吃点苦头,丢一丢皇家和中宫那位的脸面,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好整以暇地继续隐匿身形,准备看一场免费的好戏。
王广栋一行人很快上了楼,径直来到定海楼的“听涛阁”外。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换上一副焦急担忧的神情,开始用力拍门:“殿下?二殿下?您可在里面?下官王广栋有要事禀报!”
屋内的萧景翊正被沈云曦娇羞的模样吸引,听着她露骨的暗示,加上药物开始隐隐发作,有些心猿意马。
突然被这急促的拍门声惊醒,顿时不悦:“何人喧哗?”
门外的王夕颜早已按捺不住,尖声道:“殿下!您快开门啊!”
听到王夕颜的声音,沈云曦脸色骤变,闪过一丝慌乱。
萧景宸在窗外看着这混乱的一幕,嘴角噙着一丝冷嘲。狗咬狗,一嘴毛。
然而,就在这混乱的拍门声和王夕颜的叫唤声中,萧景宸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身影——沈星沫!
她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回廊的阴影处,正冷冷地看着王广栋等人拍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深邃得令人心悸。
萧景宸的心猛地一沉。
她怎么会来这里?她来做什么?
“砰!砰!砰!”
王广栋焦急的拍门声和王夕颜尖利的叫唤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刺破“听涛阁”的房门。
门内,萧景翊因药物和酒精而泛红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和被打断的恼怒,沈云曦则已是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雅间的窗户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道缝隙,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灵猫,轻巧地滑入室内,落地无声。
悄然入室的,正是沈星沫。
她扫了一眼屋内景象:萧景翊眼神迷离而不耐烦,沈云曦衣衫微乱,满脸惊惶。门外是王广栋父女越来越急促的攻势。
沈星沫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嫌弃,没有丝毫犹豫。她素手微抬,在虚空中看似随意地轻轻挥了挥指尖,一股难以察觉的无形气流拂过萧景翊和沈云曦的口鼻。
两人完全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便觉得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
眼皮沉重如山,身体一软,沈云曦和萧景翊几乎同时朝着地面瘫倒下去,失去了意识。
沈星沫快步走到萧景翊身边,嫌弃地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低声啐道:
“麻烦精!要不是你皇叔非要护着你这草包,叮嘱这三个月里不能让你出事,谁乐意管你这破事儿?由着你闹翻天岂不更有趣!”
门外的撞门声越来越响,门栓已经开始松动,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沈星沫不再耽搁。
她双手迅速在胸前结印,指尖划过空中,留下两道短暂存留、散发着微光的繁复符号,那符号一闪即逝,仿佛融入了空气之中。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俯身一把抓住萧景翊的后心衣襟。
看似纤细的手臂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拖着昏迷不醒的萧景翊,毫不费力地来到窗边,纵身一跃,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洞开的窗户和灌入室的冷风。
几乎就在她消失的下一秒,“哐当”一声巨响,房门被王广栋带着家丁猛地撞开!
王夕颜第一个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目光急不可待地扫视室内。
只见沈云曦独自一人软倒在地,发髻微散。
衣衫因为之前的拉扯和倒下而略显不整,脸颊上还带着不正常的红潮,昏迷不醒。
而预料中的另一位主角——二皇子萧景翊,却踪影全无!
“沈云曦!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王夕颜见状,立刻认定是沈云曦用了下作手段,她气得指着昏迷的沈云曦破口大骂,
“为了攀龙附凤,你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们王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王广栋毕竟老辣,他迅速冷静下来。
锐利的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房间、洞开的窗户,以及桌上喝了一半的酒壶酒杯,王广栋心头猛地一沉。
他打断女儿的咒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都给我闭嘴!二皇子呢?二皇子殿下在哪里?!”
昏迷中的沈云曦被王夕颜的骂声和王广栋的厉喝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药效和昏迷让她头脑昏沉,她下意识地呢喃道:
“殿下……二皇子明明在的呀……刚才还在……怎么……怎么眼睛一花,人就不见了?”
她环顾四周,也是一脸茫然和惊恐。
窗外的萧景宸,将沈星沫带走萧景翊的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沈星沫那诡异的身手、那神秘的手段、还有她临走时那句低语……“皇叔要护着你”。
她和皇叔之间有什么联系?她究竟是谁?
原本看戏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疑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迫切感。他必须弄清楚!
“追!”萧景宸毫不犹豫,对青杨低喝一声,身影一闪,朝着沈星沫消失的方向疾掠而去。
屋内,王广栋脸色铁青,飞速分析着眼前的情况。
二皇子不见了,窗户开着,显然是被人带走了。
他这个外甥女沈云曦居然敢对皇子下药,这可是滔天大罪!诛九族都不为过!
他声音发干,对还在骂骂咧咧的王夕颜和惊慌失措的沈云曦厉声道:
“都别吵了!闯下大祸了!二皇子定然是被皇家的隐卫高手察觉异常救走了!快,立刻回府!此事绝不能声张!”
王夕颜还不甘心:“爹!那这贱人……”
“还管什么皇子妃!先想想怎么保住脑袋吧!”
王广栋几乎是吼出来的,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沾染上皇家之事,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第77章 冷水醒醒神
城西,一处僻静的湖水。
“哗啦”一声水响,昏迷中的萧景翊被冰冷的湖水一激,猛地呛咳起来,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只见自己半身浸泡在冰冷的湖水里,岸边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晚风吹过湿透的衣衫,冻得他浑身一哆嗦,牙齿都开始打颤。
“谁?放肆!”他下意识地厉声喝道,属于皇子的威严试图找回场子。
“哼。”一声清晰的冷哼从岸边传来,声音清冷熟悉,
“二皇子殿下的威风,耍给谁看?方才在定海楼温柔乡里,怎么没见你这般有气势?”
萧景翊猛地抹去脸上的水珠,定睛一看,顿时惊愕万分:
“沈星沫?!怎么是你?!你……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你想干什么?!”
他想起昏迷前的场景,意识到自己被下药的事实又惊又怒。
他试图从水里站起来,却因为药力残存和寒冷而有些踉跄。
沈星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月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清辉。
她的眼神看起来比湖水更冷:
“我想干什么?我倒想问问二皇子你想干什么?堂堂皇子,一点基本的警惕之心都没有吗?”
“沈云曦那点拙劣的演技和明显有问题的酒,就能让你栽进去?你是觉得自己是皇子就无人敢动你,还是真的蠢得无可救药?”
她的言辞尖锐如刀,毫不留情,把萧景翊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
“你!”萧景翊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尤其还是来自他曾经最看不上的沈星沫,气得脸色发白,“你竟敢如此对本宫说话!”
“有何不敢?”沈星沫挑眉,
“若非我及时把你弄出来,现在你早就被王广栋父女堵在屋里了!到时候,衣衫不整的皇子,和同样衣衫不整的臣女共处一室,酒杯里还有残存的药物……”
“这画面,二皇子自己想想,若是传扬出去,会是何等精彩?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而你,还想争储君之位?恐怕第一个被御史的口水淹死、被父皇厌弃的就是你!”
一句句质问,如同冰冷的湖水,兜头浇下,让萧景翊从愤怒中逐渐冷静下来。
一股后怕沿着脊椎骨爬升,让他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那后果……父皇的严厉,朝臣的攻讦,母后的失望……他的前途,的确可能就此毁于一旦。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被教训的羞愤交织在一起,他脸色青白交加,看着沈星沫,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抿了抿唇,语气缓和了些,甚至带上了一丝别扭的感激:“……如此说来,本宫……倒是要谢过你出手相助了。”
他顿了顿,看着月光下沈星沫清冷的侧脸,心中那点微妙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他试探着开口:
“我……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终究还是放不下我的,只是用这种方式引起我的注意……”
“虽然正妃之位确实难以给你,但我可以去向母后陈情,许你一个侧妃之位,将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星沫直接被气笑了。
“侧妃?萧景翊,你的脑子是不是真的被酒和药泡坏了?”
她语气中的嘲讽毫不掩饰,“看来这湖水还不够冷,没能让你清醒清醒!”
话音未落,沈星沫抬起脚,毫不客气地再次踹在萧景翊的胸口!
“噗通!”一声更大的水花溅起。
萧景翊毫无防备,再次被踹进湖心,呛了好几口冰冷的湖水。
恰在此时,萧景宸和青杨循着踪迹匆匆赶到湖边,刚好目睹了这彪悍的一幕:
——沈星沫一脚将尊贵的二皇子殿下踹进了湖中。
萧景宸:“……”
青杨:“!!!”
沈星沫也看到了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或惊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吩咐愣在原地的青杨:“来得正好,别愣着了,干点活,去把他捞起来吧。夜深了,我累了,回去睡觉了。”
说完,她甚至没看萧景宸一眼,转身,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潇洒得仿佛只是出来散了个步。
只留下湖里扑腾的萧景翊,以及岸上表情复杂、目瞪口呆的萧景宸和青杨。
……
王府书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王广栋脸上的阴霾。
他如同困兽般,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派出去的探子刚刚回报了消息:当时在定海楼附近出现的,疑似是大皇子萧景宸的人。
之后,也是大皇子的贴身侍卫青杨,亲自将湿漉漉、颇为狼狈的二皇子送回了翊坤殿。
这个消息,让王广栋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大皇子!怎么会是大皇子?!
满朝皆知,大皇子与二皇子分属不同阵营,势同水火。
大皇子怎么会出手救下险些遭人算计的二皇子?这完全不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广栋的政治嗅觉告诉他,这件事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
他已经彻底脱离了原先幻想的“未来国丈”的美梦。
一脚踏进了皇子们争斗的漩涡边缘,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在太师椅上,手指颤抖着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大口,冰冷的茶水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他开始仔细梳理当前的局势:
首先,对皇子下药(未遂也是大罪)的把柄,很可能已经落入了大皇子手中。
大皇子为何没有当场发作?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还是另有所图?
其次,二皇子经此一遭,对王家、对沈云曦会是什么态度?恐怕只有厌弃和怒火。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他之前只盯着二皇子妃的位置,却忽略了朝中其他有力的竞争者。
他的心腹刚刚又送来了密报:吏部尚书刘应通的嫡女刘玉兰,以及户部尚书曹万盛的嫡孙女曹溪婷,都对二皇子妃之位势在必得。据闻,曹家女儿似乎已稍占先机。
无论是吏部还是户部尚书,都是他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绝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若是被他们知道,王家握有皇家的信物,王家的外孙女竟然用了如此下作手段企图攀附二皇子……那后果,王广栋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如今,已经不是能否嫁入皇家的问题了,而是如何才能从这滔天祸事中脱身,保住全家,乃至全族的性命!
王广栋额头上冷汗涔涔,官袍下的里衣已被冷汗浸透。
他来回踱步的速度越来越快,脑子飞速运转着,权衡着各种利弊和可能性。
求二皇子宽恕?无异于自投罗网,二皇子正在气头上,恐怕正好拿他开刀立威。
求大皇子高抬贵手?大皇子手握把柄,所图必然不小,自己拿什么去交换?而且与虎谋皮,风险更大。
隐瞒到底?万一事发,就是欺君罔上,罪加一等!
一条条路似乎都被堵死。
绝望之际,一个念头忽然划过他的脑海:吏部尚书刘应通!刘家也有嫡女刘玉兰有意二皇子妃之位,与曹家是竞争关系。
而且刘应通此人在朝中素有“笑面虎”之称,心思深沉,或许……
王广栋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寻找一线生机!或许,可以将这烫手的山芋“送”出去,祸水东引,同时也为自己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虽然风险依然极大,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了!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来人!”他朝门外沉声喝道。
心腹管家立刻推门而入:“老爷有何吩咐?”
“立刻备轿!不……备马!要快!”
王广栋声音急促,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再去库房,将那个紫檀木的盒子取来!”
管家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第78章 献宝求庇护
王广栋迅速换上一身正式的官服,对着镜子整理衣冠,努力掩盖住脸上的惊惶和疲惫。
他看着镜中自己那双因为恐惧和挣扎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喃喃自语道:
“成败……在此一举了。”
很快,管家捧着那个装着庄皇后丝帕的紫檀木盒回来了。
王广栋接过盒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大步走出书房,翻身上马,在几名心腹家丁的护卫下,趁着夜色,直奔吏部尚书刘应通的府邸。
来到气势恢宏的刘府门前,王广栋递上名帖,对门房沉声道:
“劳烦通禀刘尚书,下官京兆府尹王广栋,有紧要之事求见,特来……献宝!请尚书大人务必屏退左右,容下官单独禀报!”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
吏部尚书府,书房内。
灯烛明亮,檀香袅袅。
刘应通正与一位心腹谋士对弈,黑白棋子错落于棋盘之上,局势胶着。刘应通手指捻着一枚白玉棋子,沉吟未决。
门外传来管家恭敬的通报声:
“老爷,京兆府尹王广栋王大人深夜来访,说有紧要之事求见,言道……特来向老爷‘献宝’。”
“献宝?”刘应通捻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粗浓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抬眼,与对面的谋士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广栋此人,惯会钻营,但深夜如此急切地前来“献宝”,倒是稀奇。
“请他稍候。”刘应通声音平稳,不见波澜。
他挥手让谋士从侧门退下,又低声对管家吩咐了几句,这才整理了一下衣袍,沉声道:
“请王大人进来吧。”
片刻,王广栋抱着一个紫檀木盒,脚步略显急促地走了进来。
他官袍微皱,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一丝疲惫,见到刘应通,立刻深深一揖:
“下官深夜叨扰,实有万分紧要之事,还望尚书大人海涵。”
刘应通起身,面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虚扶了一下:
“王大人不必多礼。何事如此急切?坐下说话。”
他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王广栋紧紧抱在怀中的盒子。
王广栋哪里坐得下,他此刻心如火燎。
他环顾了一下书房,确认并无旁人,这才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盖。
盒内衬着明黄色的软缎,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静静躺在其中。
那丝帕质地极佳,在烛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上面用金线银丝绣着繁复精美的凤凰于飞图案,边角处,一个清晰工整的“庄”字巧妙地融入云纹之中,熠熠生辉,尊贵非凡。
刘应通瞳孔微微一缩。
他久居高位,时常出入宫闱,一眼便认出这绝非民间之物,无论是丝质、绣工还是那独有的标识,都明确无误地显示出这是已故庄皇后的宫中精品。
庄皇后生前属意沈家二女,欲使其嫁入皇家,这在京城高层并非绝密。
只是,这信物,怎会出现在王广栋手中?还被他如此郑重地称为“宝”?
刘应通面上不动声色,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丝帕,抬眼看向王广栋,语气带着适当的疑惑:
“王大人,此物……确是宫中珍品。不知这是何意?”
王广栋脸上立刻浮现出痛心疾首又诚惶诚恐的表情,他压低了声音,语速却很快:
“不敢隐瞒尚书大人。此物……原是庄皇后赐予沈家二姑娘沈星沫的订婚信物。”
“只是……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他重重叹了口气,开始按照早已打好的腹稿诉苦:
“沈星沫那孩子,自幼失了生母,是由下官的妹妹王氏辛苦抚养长大。可这孩子越大越是任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竟……竟一时糊涂,要将这皇家信物拿出去变卖!”
“下官得知后,真是吓得魂飞魄散!”
王广栋演技精湛,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尚书大人您想,这若是传扬出去,皇家颜面何存?庄皇后在天之灵岂能安息?”
“下官虽官职卑微,但也知忠君体国,万不能坐视此等有损天家威严之事发生!”
“故而……故而倾尽家财,凑足了五万两银子,这才及时将信物赎回,以免事态扩大,酿成大祸啊!”
他伸出五根手指,强调着代价的巨大。
刘应通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深邃,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王广栋观察着他的神色,心一横,决定抛出更大的“猛料”来显示自己的“诚意”和处境之危:
“这还不算完!真是家门不幸!下官那嫡亲的外甥女沈云曦,也不知是听了谁的蛊惑,还是自己鬼迷了心窍。”
“她见信物被下官赎回,竟……竟胆大包天,今夜假借其妹之名,将二皇子殿下邀至定海楼,意图……意图下药色诱二皇子殿下!”
“什么?!”
听到“下药色诱二皇子”这几个字,饶是刘应通这样的官场老狐狸,也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骤变,
“此话当真?!二皇子殿下他……”
“幸甚!幸甚啊大人!”王广栋连忙补充,声音都带着后怕地颤抖,
“天佑二皇子殿下!幸而有大皇子殿下的人及时察觉异常,出手救走了二皇子,沈云曦并未得逞!”
“否则……否则我王家满门,真是百死莫赎啊!”
他噗通一声跪伏于地,声音哽咽而恳切:
“尚书大人!经此一事,下官才幡然醒悟!这皇家信物虽尊贵无比,却也是烫手的山芋,绝非我等微末小官能够觊觎高攀的!一个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他抬起头,目光炽热地看向刘应通,言辞极尽奉承与恳求:
“下官久闻贵府千金玉兰小姐,乃真正的兰芷蕙心,才德容貌冠绝京城,唯有这般金玉般的人儿,才堪配皇家,母仪天下!”
“下官愿将此信物献与大人!只求大人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念在下官一片忠君之心、及时挽回皇家颜面的微末功劳上,出手拉我王家一把,渡过此次难关!下官及王家,日后必唯大人马首是瞻!”
王广栋说得声情并茂,磕头下去,姿态放得极低。
刘应通眯着眼睛,看着跪在面前的王广栋,又瞥了一眼桌上那方华美却可能带来无尽麻烦的丝帕,心中飞速盘算。
王广栋的话,真假掺半,但他献上信物、寻求庇护的姿态是真的。
沈家女竟如此不堪?大皇子插手相救?这其中水很深。
但这信物,若运用得当,或许真能成为女儿玉兰登上二皇子妃之位的一块重要敲门砖。
至于王家……收了这礼,适当时候说句话,倒也无妨。
思忖既定,刘应通脸上重新浮现出和煦的笑容,亲自上前弯腰将王广栋扶起:
“王大人这是做什么?快请起,快请起!你我同朝为官,相互提携帮衬,本就是应当应分之事,何须行此大礼?”
他拍了拍王广栋的手臂,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王大人的忠心,本官知晓了。此事确实棘手,这信物于王家而言,既是机遇,也是重负。既然王大人如此信任本官,那此物便暂且交由本官来处理吧。”
“本官必会斟酌情况,在陛下和皇后面前,为你王家分说一二。”
王广栋听到此言,如蒙大赦,激动得又要下拜:“多谢尚书大人!多谢大人恩德!”
刘应通再次扶住他,意味深长地笑道:
“王大人客气了。若他日小女真能有幸侍奉君前,得享大造化,自然不会忘了王大人今日‘献宝’之功。”
两人相视而笑,各怀心思。
烛光下,那方绣着“庄”字的丝帕,静静地躺在盒中,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波即将来临。
第79章 母子间默契
后宫里消息的传递往往比风更快。
何皇后安置在宫中的眼线,很快便将定海楼事件的零碎信息拼凑起来,报到了她的面前。
信息并不完整,甚至有些扭曲:只知沈星沫邀约二皇子,随后大皇子出现。二皇子归来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是由大皇子的亲随青杨送回来的。
“岂有此理!萧景宸他怎么敢!”
何皇后听完心腹宫女的禀报,美艳的面容上瞬间覆上一层寒霜,猛地一拍凤椅扶手,勃然大怒。
在她看来,这分明是萧景宸故意与她儿子为难,甚至很可能联合沈星沫,对萧景翊下了黑手!
担忧与愤怒交织,她一刻也坐不住,立即起身。
何皇后带着掌事女官冬菊,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摆驾翊坤殿,要去亲眼看看儿子的情况,并问个清楚。
凤驾行至半路,夜风吹拂,稍稍冷却了何皇后的怒火。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凤眸微眯,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冬菊,”她声音冷静了下来,
“你确定翊儿落水是事实?送他回来的,确是大皇子的人?”
冬菊躬身回道:“回娘娘,千真万确。二殿下回宫时,许多太监宫女都瞧见了,殿下发髻衣衫尽湿,甚是狼狈。”
“送殿下回来的,正是大殿下身边那个叫青杨的亲随侍卫,许多人都认得。”
何皇后闻言,非但没有再怒,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好!很好!”
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萧景宸啊萧景宸,你竟自己将把柄送上门来!
她瞬间拿定了主意。
此刻去翊坤殿安抚儿子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要借此机会,狠狠在陛下面前参萧景宸一本!
兄长的侍卫送回了弟弟,弟弟却如此狼狈?谁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只要翊儿配合得好……
她眼中闪过厉色,迅速对冬菊吩咐道:
“你速去翊坤殿,告诉翊儿,本宫稍后会带着他的父皇一同去看他。让他……”
她压低声音,递过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让他知道该怎么说。本宫这就去御书房见陛下!”
说完,何皇后毅然转身,凤袍迤逦,方向直指御书房。
一路上,她刻意卸下了几支华贵的凤钗珠簪,又将发髻稍稍拨乱几分,营造出一种焦急忧心、无暇顾及仪容的模样。
御书房内,皇帝萧泽正在批阅奏章。
听闻何皇后未经通传匆匆而来,微微蹙眉,但还是宣了她进来。
只见何皇后眼圈微红,发髻微散,全然不见平日里的端庄雍容,一进来便扑倒在御案前,未语泪先流:
“陛下!陛下!您可要救救翊儿,为他做主啊!再这么下去,臣妾怕他……他就要被人欺负死了啊!”
萧泽大惊,放下朱笔:“皇后这是何故?快快起来!翊儿是朕的嫡子,谁敢欺负他?”
何皇后却不肯起,只是抬着泪眼婆娑的脸,哭得哀切:
“臣妾不敢说……只求陛下看在臣妾伺候您多年,翊儿也是您亲生骨肉的份上,移驾去看看翊儿吧!您去看看就知道了……臣妾,臣妾心里怕啊……”
她语焉不详,只是反复哀求,越发显得事情严重。
萧泽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又着实担心儿子,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起身离座,叹了口气:“好了好了,别哭了。朕随你去看看便是。”
“若是真有人敢欺辱皇子,朕绝不轻饶!”
何皇后心中暗喜,连忙拭泪谢恩,起身引着皇帝往翊坤殿而去。
她心中盘算着,凭着她与儿子多年的默契,只需一个眼神,翊儿就知道该如何哭诉委屈,今日定要让萧景宸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母子间的这份默契,今日却意外地失了效。
何皇后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受尽委屈、虚弱狼狈的儿子,好激起皇帝的怜惜和怒火。
可她万万没想到,萧景翊经过沈星沫那番冷水加拳脚的“教育”和严厉警告后,已然清醒地认识到“被下药”之事若是宣扬出去,对他自己的声誉和前途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强烈的自尊心和后怕,让他选择了隐瞒真相。
他甚至对出手“救”了他的大皇子(虽然他极度不愿承认)产生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至少,萧景宸没有当场拆穿让他更难堪。
因此,当皇帝萧泽踏入翊坤殿时,看到的并非预想中可怜兮兮的儿子。
萧景翊早已换上了干爽的亲王常服,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除了脸色因为湖水浸泡和受惊而略显苍白外,仪容堪称整齐,甚至还强打精神准备给父皇行礼。
何皇后一看,心里就“咯噔”一下,急忙暗中向儿子使眼色,希望他能“病”得更重一些。
萧泽看着儿子似乎并无大碍,疑惑地看向皇后。
何皇后连忙抢先开口,语气带着引导:
“翊儿,你快跟你父皇说说,是不是有人故意欺负你了?是不是你皇兄和那沈星沫联手……让你受委屈了?别怕,有你父皇为你做主!”
萧景翊接收到母后的眼神,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想起沈星沫的警告和那双冷冽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对着皇帝躬身道:
“回父皇,并无此事。是儿臣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与大皇兄和沈小姐无关。幸得大皇兄途经,出手相救,儿臣才得以脱险。儿臣还需谢过皇兄相助之恩。”
他这番话,说得有些僵硬,但意思明确。
何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心疑惑与焦急,几乎要脱口而出质问儿子是不是糊涂了!为何要替仇人说话?!
萧泽闻言,却是龙颜大悦。
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儿子们兄弟阋墙。如今听到萧景翊如此识大体,不仅没有借题发挥,反而感念兄长相助,这让他十分欣慰。
他抚须点头,赞许道:“好!难得你能如此宽仁,不迁怒他人,反而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已是初见仁君之风范了。”
“仁君的风范”!这五个字如同惊雷,重重砸在何皇后心上,瞬间砸散了她所有的怒火和不解,巨大的狂喜涌了上来!
还有什么比皇帝亲口认可儿子的“仁君”资质更重要?
相比之下,扳倒萧景宸一时得失,似乎也没那么紧迫了。
她立刻顺势而为,脸上绽放出端庄慈蔼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哭诉委屈的人不是她:
“陛下说的是。翊儿经此一事,倒是更懂事了。至于沈星沫那孩子……”
她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开,“虽然无礼任性了些,但毕竟是个失了生母的孤女,咱皇家大气,不必与她小女子计较,那信物之事,随她去吧。”
萧泽满意地点头:“皇后仁厚,是子民之福。翊儿懂事,该嘉奖。宸儿此次能及时出手救助弟弟,兄友弟恭,做得也很好,也该嘉奖。”
听到皇帝也要嘉奖萧景宸,何皇后心中微微一沉,但面上笑容丝毫不减,连忙应和:
“宸儿这次确实做得周到,到底是做哥哥的。陛下放心,臣妾定当好好为这两个孩子筹谋,为他们挑选贤德淑女,早日成家立业,为皇家开枝散叶。”
一场预期的风波,就在萧景翊出人意料的“配合”下,消弭于无形,反而成就了一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皇家和谐图景。
只是这图景之下,各自藏着多少心思,便只有当事人自己知晓了。
何皇后扶着皇帝的手臂走出翊坤殿,回头望了一眼垂首恭送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
第80章 富贵荣华路
皇上在翊坤殿,当着何皇后的面,亲口称赞二皇子萧景翊有“仁君的风范”。
这话语虽轻,却重若千钧,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宫廷的每一个角落。
事情过去了许久,何皇后凤目中依然迸发着璀璨的光彩,胸腔内一颗心一直激动得怦怦直跳。
这不是普通的夸奖,这是在释放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
尤其是在立储风波暗流涌动之际,陛下此言,无异于给翊儿,也给她这个皇后,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她立刻意识到,必须抓住这个时机,进一步稳固翊儿的地位,而联姻,是最直接、最牢固的方式。
几乎没有片刻耽搁,何皇后便唤来了自幼跟随她、最信任可靠的掌事宫女冬菊。
她仔细叮嘱,务必将这天大的好消息,一字不落地、以最快速度传导给二皇子未来的岳家——曹家。
冬菊领命,脚步匆匆却又不失稳重地消失在宫廊深处。
曹府,书房内。
紫檀木书案上宣纸铺陈,墨香袅袅。
当朝户部尚书曹万盛刚批阅完一批户部文书,正端着汝窑茶盏,轻轻吹拂着浮沫。
管家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禀报了宫中传来的密信。
曹万盛听着,抚着花白胡须的手停了下来,眼中精光一闪,那总是显得深沉难测的脸上,缓缓漾开难以抑制的喜色。
“好,好,好啊!”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陛下金口玉言,此言此语,意义非凡。看来,二殿下圣心眷顾,前程不可限量啊。”
他放下茶盏,目光扫向书房下首恭敬站立的孙子曹溪臣,以及一旁坐着、闻言立刻挺直了脊背的孙女曹溪婷。
曹家虽在朝中享受高官厚禄,但深知帝心难测,唯有将家族与未来的皇权更紧密地捆绑,方能长盛不衰。
如果他的孙女曹溪婷能顺利成为二皇子正妃,那么曹家与皇家便是真正的血脉相连,一荣俱荣。
一旦二皇子萧景翊将来登临大宝,曹溪婷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曹家,便是名副其实的后族,权势与荣耀将达到顶峰。
这笔投资,对于深谙权力游戏的曹万盛而言,无疑是稳赚不赔的。
“溪臣此次,立了大功。”
曹万盛看向孙子,语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若非你心思敏锐,及早察觉二殿下婚事即将启动,又及时判断出正妃之位空缺,我们也不会如此快就抓住契机,占得先机。”
曹溪臣心中得意万分,面上却努力保持谦逊,躬身道:
“祖父过奖了,孙儿只是尽本分,时时为家族计罢了。”
“实在是妹妹天生丽质,端庄贤淑,蕙质兰心,方能入二殿下青眼。孙儿不过是顺势而为。”
一旁坐着的曹溪婷,今日似乎心有灵犀,特意戴上了何皇后上次赏赐的那支赤金镶红宝石的鸾鸟步摇。
闻言,她更是羞涩地低下头,脸颊飞起两朵动人的红云,纤纤玉指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步摇上冰凉的宝石和繁复的纹路,声音细弱却清晰动人:
“溪婷有幸,全赖祖父与家中父兄庇佑、皇后娘娘抬爱。”
“溪婷……溪婷会牢记家族的恩惠,若真有那般造化,定尽心竭力,恪守本分,光耀门楣,绝不敢有负家族期望。”
她的声音柔美,话语得体,既表达了感激,也暗含了承诺,听得曹万盛心中越发满意。
他看着眼前这对出色的孙辈,长子虽才干平庸,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但生的这一双儿女却很是争气。
曹溪臣聪慧机敏,善于钻营人际,洞察时机,是块在官场上打滚的好料;
曹溪婷容貌秀丽出众,性情温婉中又不失大家闺秀的沉稳与心计,确是皇子妃的合适人选。
曹家未来几十年的荣光,或许就要系于他们身上了。
“嗯,”曹万盛满意地点点头,对坐在一旁的老妻曹老夫人吩咐道,
“皇家的婚事,流程最是繁琐,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应礼数都轻慢不得。”
“溪婷的嫁妆单子,可以着手拟定了,田庄、铺面、头面首饰、古董玩器、绫罗绸缎,都要选最好的,加倍准备起来,务必丰厚体面,免得届时手忙脚乱,让人看了笑话,以为我曹家轻视皇家。”
曹老夫人连忙应下,脸上也笑开了花:
“老爷放心,妾身省得,早就暗暗预备着了。定不会让婷儿受了委屈,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绝不会丢了我们曹家的颜面。”
曹溪臣似乎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开口道:
“祖父,明日崇文馆散学后,二殿下组了个小型的诗会,邀了孙儿和几位同窗前去。”
“孙儿想着……机会难得,可否带上妹妹一同去见见世面?也好……让妹妹多些机会,领略一下二殿下的文采风雅。”
他说得含蓄,但意思不言而喻。
曹万盛是何等老辣,立刻明白了孙子的意图。
这是要制造机会,让二皇子和溪婷在定下名分前,私下多接触,培养感情,确保这桩婚事更加稳固。
他沉吟片刻,虽觉此举略有不合礼数,但考虑到皇家婚姻本就掺杂诸多利益,提前培养感情确有益处。
且少年人情愫暗生,往往比父母之命更牢靠。
“嗯……”曹万盛缓缓开口,目光扫过瞬间紧张起来的孙子和孙女,
“虽说男女有大防,但既然有你这兄长在身边时刻看顾,想必也无大碍。出去参与一些儒雅的诗会,见识一下京中才俊的风采,于婷儿也是好事。只是,”
他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务必护好你妹妹,寸步不离,不可有半分闪失,也不能落了人口实,坏了你妹妹的清誉。否则,唯你是问!”
这便是答应了。
曹溪臣心中大喜,立刻躬身保证:
“祖父放心!孙儿明白!定会护得妹妹周全,绝不让外人靠近半分!”
曹溪婷的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心跳如擂鼓,却又满含期待,声如蚊蚋地应道:“谢祖父。”
曹溪臣又笑着叮嘱道:“妹妹放心,明日崇文馆一散学,我便立即回府来接你。定海楼的诗会,时辰还早,来得及好好准备一番。”
曹溪婷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眼中都有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势在必得的光芒。
曹家书房内,烛火通明,一派其乐融融,仿佛无尽的锦绣前程已在眼前缓缓铺就,只待他们一步步稳稳踏上。
第81章 崇文馆发难
翌日,崇文馆。
今日的课业主题是史学。
授课的史学博士,正是户部尚书曹万盛。
他身着绯色官袍,腰缠玉带,面容肃穆,端坐于讲席之后,目光如鹰隼般缓缓扫过堂下的一众皇子与伴读。
他的孙子曹溪臣坐在二皇子萧景翊下首,坐姿端正,神情专注。
只见他不时提笔记录,一副勤勉好学的模样,令他老怀安慰,深感曹家后继有人。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坐在稍后位置的沈星沫。
关于这个女子,他近来得听得太多了。
从孙子曹溪臣带着明显怨气的抱怨中,他得知了那日闻玄罡讲玄学时,是如何偏宠这个外孙女,如何下了二皇子和溪臣的脸面,让他们在烈日下被罚站,成了同窗间的笑谈。
溪臣话里话外,未尝没有希望他这个祖父出手,寻个由头,替他们报复回去,好好挫一挫沈星沫锐气的意思。
但曹万盛为官几十载,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屹立不倒,早已修炼得老谋深算,岂会被孙子这点小儿科的情绪牵着鼻子走?
公然去报复一个小女子,尤其还是闻国师如今格外看重的外孙女,未免太失身份,也太过明显,容易授人以柄。
然而,想到自己的孙女溪婷即将许配二皇子,这个沈星沫又曾痴缠二皇子多年,闹得满城风雨。
虽如今看似断了念头,甚至做出了卖掉先皇后信物那等惊世骇俗之事,但终究是个隐患,且与二皇子同在崇文馆,难免接触。
趁此授课之机,在学堂上名正言顺地敲打她一番,挫一挫她的骄矜之气,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日后也能少生事端,为溪婷奠定更稳固的基础,倒是一举两得,顺手为之。
曹万盛心中盘算已定,再看沈星沫,便觉哪哪都不顺眼。
那女子虽然生了一副极好的容貌,眉眼精致,肤光胜雪,但看她坐在那里的姿态,也过于轻松随意了。
背脊虽直,却毫无其他学子面对师长时的敬畏与紧绷感,倒像是坐在自家花园里闲适赏花,一派慵懒。
一双美目微垂,长睫如蝶翼般覆盖,眸光内敛,竟是一幅似睡未睡、神游天外的模样。
曹万盛暗暗冷哼一声,压下心头不快。
若这里不是崇文馆,他要顾及自己的身份和朝廷体面,早下令将这目无尊长、毫无规矩的女子轰出去了。
崇文馆乃皇室清贵之地,岂容如此怠慢!
他不动声色,开始按例考问学子功课。
点到名的几位学子,均战战兢兢地起身回答。
答得好的,如二皇子萧景翊引经据典,见解不俗,如曹溪臣回答流利,细节详实,他自然不吝嘉许,捋须微笑。
答不上来问题,或是答得磕磕绊绊的,如一向吊儿郎当、功课稀松的宇文皓,则被毫不留情地罚站着听课,以儆效尤。
殿内的气氛随着曹万盛不疾不徐却透着威严的提问,渐渐变得紧张凝重起来,空气仿佛都滞重了几分。
终于,曹万盛的目光如同精准的箭矢,落在了那片慵懒的“风景”上,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沈星沫。”
被点名的沈星沫似乎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惊醒,长睫颤了颤,抬起眼帘,露出那双清亮明澈的眸子:
“学生在。”
她的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惊慌。
“你来回答,”曹万盛捋着胡须,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语速平稳却不容喘息,
“五百年前,魔族入侵,多国陷入战争,民不聊生,最终是哪国脱颖而出,一统中原?其开国太祖名讳为何?期间决定天下归属的‘赤水之战’,南北双方主帅各是谁?各自兵力几何?战后,太祖为休养生息,巩固统治,颁布了哪三条著名国策?又过百年,其末世之君因何失德而亡国?其主要教训为何?”
这一连串问题,不仅数量多,而且跨度极大,涉及历史事件、关键人物、军事细节、政策法规乃至历史评价,环环相扣,层层递进,分明是有意刁难,存心要让她出个大丑。
堂内不少人都替沈星沫捏了把冷汗,宇文皓更是偷偷向她使眼色,嘴巴无声地张合,暗示自己这次也爱莫能助了。
萧景宸也微微蹙起了眉头,觉得曹夫子此举未免过于严苛,针对意味太浓,失了师长气度。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沈星沫,只是站在原地,略一思索,仿佛在脑中快速翻阅书籍,随即神色如常,清晰流畅地逐一回答,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不仅每个问题的答案都准确无误,细节详实,甚至对最后那位亡国君的“失德”行为以及历史教训,还补充了两条史书上记载不详却颇能说明问题的野史传闻作为佐证。
分析得条理分明,颇有见地,远超简单背诵课本的范畴。
这下,满室皆惊。
窃窃私语声低低响起,众人脸上皆是不敢置信。
连曹万盛都愣住了,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散漫的女子,竟有如此深厚的史学功底和敏捷的思维!
曹溪臣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本想看沈星沫当众出丑,却没料到反而让她大大出了风头,这简直像是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曹万盛到底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很快收敛了眼中的惊讶,面上甚至勉强露出一丝赞许之色,干巴巴地道:
“嗯,答得……不错,引证丰富,见解亦算独到,可见是下了苦功研读史书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仿佛全然是为她着想:
“既然沈学子如此优秀,学识远超同侪,身为同窗,理应发扬互助之美德,提携后进。”
“况且,你身为崇文馆内唯一女子,更应发扬女子贤良淑惠、体贴助人之特质,方不负皇恩,不负你外祖父的期望。”
他说着,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窗边,仿佛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兀自低头专心摆弄着一个结构复杂精巧的木质榫卯玩具的三皇子萧景昊。
那玩具由六根木条巧妙咬合,看似简单,却极难分解,正是之前沈星沫所赠的六合榫。
“三殿下近来学业……稍有滞后,心绪亦需安抚。”
曹万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沈星沫,你便搬至三皇子身旁那个空位,就近协助辅导三殿下完成今日的课业吧。也好让博士夫子们能更专心教导其他学子。”
“这也是为你提供一个历练的机会,懂得如何照顾他人。”
此言一出,知情人脸色皆变。
曹溪臣几乎要忍不住嘴角上扬的笑意,赶紧低下头掩饰,心中暗暗佩服祖父这一招“杀人不见血”,实在是高!
谁人不知三皇子萧景昊虽看似安静寡言,实则内心极度敏感,排斥外人接近,更厌恶有人打扰他沉浸的世界。
一旦被惹恼,触碰到他的逆鳞,便会情绪失控,甚至行为狂躁。而三皇子身份特殊,既是已故元后嫡子,又深得皇上怜爱,更有大皇子萧景宸那般阎王性子、护弟如命的兄长百般呵护。
招惹了他,比直接招惹任何人都要麻烦百倍!
第82章 无声的交流
一直如同影子般纹丝不动站在萧景昊身后半步位置的皇家侍卫,几乎在曹万盛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立刻锁定在三皇子身上,如同蛰伏的猎豹,全身肌肉蓄势待发。
只待三皇子有一丝一毫的不悦或抗拒表现,便会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将“威胁”清离出场。
萧景翊也皱紧了眉,心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虽是他先前因着沈星沫的冷淡和那次宫门口的难堪,心中不忿,也确实向曹溪臣表达过想让沈星沫吃点苦头、挫其锐气的意思,也让曹家想办法打压一下她。
但眼见曹万盛用这种方式,将沈星沫推到那个阴晴不定、如同易燃易爆物的三弟身边,他又莫名生出一丝不忍和担心,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沈星沫和萧景昊身上,等待着预想中的风暴降临。
崇文馆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在众人或担忧、或期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沈星沫的反应却再一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脸上非但没有丝毫为难、恐惧或者抗拒,反而闻言眉梢微挑,露出一抹轻松甚至略带兴趣的神色,仿佛接到了什么有趣的任务。
她爽快应道:“是,夫子。学生遵命。”
然后,她就在一片死寂般的注视中,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书本、笔墨纸砚,步履轻快而平稳地走到了三皇子萧景昊旁边的那个空位坐下。
那位置正好在萧景昊的左手边,而另一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三皇子侍卫,则如同磐石般护卫在右侧。
大皇子萧景宸倒是不急,如他意料的那般,未见三皇子有异动或抗拒表现,故也按兵不动。
萧景宸虽紧张弟弟,却也早知沈星沫对景昊有种奇特的耐心和方式,而景昊似乎也并不排斥她的接近,故而还算镇定,只是默默地关注。
最紧张的莫过于曹溪臣,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生怕错过三皇子即将发怒的任何一丝前兆和后续的精彩瞬间。
萧景翊也是手心微汗,目光紧锁在那一片区域,心情复杂难言。
作为全场焦点中心的三皇子萧景昊,却对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大活人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全部的心神都倾注在手中那个结构精巧复杂无比的六合榫上。
苍白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指在不同部位尝试着用力、推拉、旋转,眉头微微蹙起,淡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萧景昊显然是遇到了极大的难关,无论如何尝试,都无法将其拆开,那六根木条依旧顽固地紧紧咬合在一起。
馆内熟知他习性的人心中都是一紧——谁都知道,近段时间,这个六合榫就是萧景昊的命根子,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据说连睡觉都要摆在触手可及的枕边,谁也不准碰一下,否则必会引发剧烈反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萧景昊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急,越来越用力,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开始无意识地轻轻摇头,另一只手焦躁地在一旁的空位上拍打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压抑的咕噜声。
馆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这是三皇子情绪即将失控的明确前兆!
伺候他的几个小太监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连大气都不敢出,身体微微发抖。
三皇子不是一个容易发脾气的主子,但是一旦发脾气了,那么底下人几乎都会被皇帝或者大皇子迁怒受一遍罚。
曹溪臣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兴奋和期待几乎溢出眼眶,就差在心里呐喊,
“快发作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星沫动了。
在所有人惊恐、诧异、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她竟然不怕死地、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伸向了那个谁也不敢碰、连多看一眼都怕惊扰了的六合榫!
“她疯了?!她想干什么?!”
宇文皓差点失声惊呼出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萧景翊猛地攥紧了拳头,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几乎要站起来。
然而,预料中的咆哮、摔打、或者更激烈的行为并没有发生。
沈星沫的手指纤细白皙,指尖圆润,她的动作异常轻柔而稳定,并没有去抢夺,也没有覆盖萧景昊的手。
她的指尖在那榫卯结构的某一处看似无关紧要、极易被人忽略的角落轻轻一按,然后顺势极其巧妙地一推。
——只听一声极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声,其中一根原本严丝合缝、看似绝无可能移动的木条,竟然应声向外凸出了一小节!
萧景昊所有焦躁的动作顿住了,脸上那种濒临爆发的神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纯粹的惊讶和强烈的好奇。
他低下头,清澈却空洞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那根凸出的木条,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沈星沫并没有停下,她极其自然地将那六合榫从萧景昊瞬间有些松驰的手中轻轻拿了过来。
这个大胆至极的动作又让所有屏息围观的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星沫熟练地将它翻到另一面,在另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如法炮制地轻轻一推。
奇迹发生了!
那个困扰了萧景昊许久、在他手中坚固无比、仿佛浑然一体的六合榫,竟然“哗啦”一声,瞬间松散开来。
变成了六根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光滑木条,安静地、温顺地躺在沈星沫白皙的掌中。
萧景昊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聚焦在沈星沫的脸上。
那双常常空洞漠然、仿佛笼罩着迷雾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他的眼中,带着一种纯粹的、难以置信的惊奇,甚至还有一丝……求助般的困惑?
沈星沫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净而明亮,不带任何怜悯或刻意,仿佛只是解决了一个有趣的小问题。
然后,在萧景昊专注的凝视下,她的手指开始翻飞,如同穿花蝴蝶,又如同变戏法一般。
她的手指迅速而准确地将那六根木条按照某种独特的顺序和角度重新拼合在一起,“咔哒”几声轻响过后,严丝合缝,瞬间恢复成了最初那个完整无缺、坚固无比的六合榫。
她将拼好的六合榫托在掌心,递到萧景昊面前,动作自然得像是在递一块点心。
萧景昊迟疑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然后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他把六合榫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仿佛在确认这还是不是他原来的那个宝贝。
接着,他又开始尝试着自己拆卸。
这一次,他似乎摸到了一点门道,虽然动作依旧笨拙缓慢,手指甚至因为急切而有些颤抖,但竟真的慢慢地、一根接一根地将其成功拆开了!
当他成功拆下最后一根木条时,他那张总是缺乏血色的、精致却淡漠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喜悦光芒。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足以让熟悉他的人震惊不已。
接着,更令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一幕发生了。
——萧景昊将拆散的六根木条,主动地、递向了沈星沫的方向!
虽然他的眼睛并没有看沈星沫,而是盯着木条,但这个动作本身,已经打破了所有人对他的认知!
沈星沫无比自然地接过,然后再次飞快地、行云流水般地将它们拼合成完整的六合榫,轻轻放到他面前的桌上。
萧景昊拿起拼好的榫卯,继续努力地拆解,成功后再递过去……
如此循环往复,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只有六合榫拆解拼合时发出的细微“咔哒”声。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异常和谐的、近乎禅意的默契在静静地流淌。
萧景昊完全沉浸在破解与学习的乐趣中,之前的焦躁、易怒早已荡然无存,安静得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普通孩子。
整个崇文馆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呆了,仿佛目睹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神迹。
第83章 约见小诗会
萧景翊的嘴巴不自觉地张开,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脸上的表情混杂着震惊、茫然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沈星沫居然有如此能力。
他哪里知道,这个精巧无比、难度极高的六合榫,原本就是沈星沫之前送给萧景昊的礼物,她自然是深知其一切关窍和解法。
曹溪臣的脸色从最初的期待看好戏,到中间的惊讶,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变得铁青一片,精彩得如同打翻了调色盘。
他精心期待的闹剧,竟变成了沈星沫的个人能力展示舞台?
祖父的刁难,反倒成全了她,让她有机会展示了卓越的史学功底,还有这番匪夷所思的“驯兽”本领?
虽然他绝不敢将三皇子比作兽,但心底那一瞬间闪过的就是这个念头。
曹万盛站在讲席上,面色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心中却已是波澜起伏,惊疑不定。
这个沈星沫,远非传言中那个只知痴缠二皇子、行为疯癫的无脑花痴。
她聪慧、博学、冷静,甚至还有办法接近和安抚连御医、乳母、乃至亲兄长都常常束手无策的三皇子……此女,心性、手段都绝不简单!
她身上那种超乎年龄的淡然和掌控力,让人隐隐感到不安。
他暗自庆幸:幸好,她已主动斩断了与二皇子的可能,甚至做出了售卖信物那等决绝之事。
否则,溪婷将来若是对上这样的对手,无论是心计还是能力,怕是都难以抗衡,麻烦得很!
一堂本该严肃紧张的史学课,就在这种诡异而安静的气氛中,走到了尾声。
曹万盛后续讲了什么,恐怕很多人都没听进去,所有人的心思,都还停留在那无声交流、默契拆拼榫卯的奇异画面上。
散学钟声响起,史学博士曹万盛心情复杂地率先离开了崇文馆。
沈星沫今日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丝难以把握的忌惮。
此女心性沉稳、学识渊博,更有一股子邪门的亲和力,绝非池中之物。
他暗自庆幸先前没有完全听从孙子的撺掇,用更拙劣明显的手段去报复,同时也更坚定了要尽快促成曹家与二皇子联姻的决心,以免夜长梦多。
萧景翊的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如同打翻了调料铺。
看着沈星沫轻松写意地化解了曹夫子的刁难,与那个谁也无法靠近的三弟形成那般和谐诡异的画面。
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过去几年间,她追在自己身后,不顾旁人眼光、不顾女儿家矜持的热烈模样。
那时的她,眼中只有他一个人,虽然行为惹人厌烦,却也极大地满足了他作为皇子的虚荣心和优越感。
可现在……她变得如此不同,冷静、聪慧、淡然,甚至身上还笼罩了一层神秘的色彩,那种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却又一切尽在掌握的气质,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他发现自己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一丝淡淡的悔意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悄然滋生,让他心头有些发堵。
但他很快又压下了这种情绪——想起母后的郑重安排,想起曹家能带来的庞大权势,想起沈星沫如今看他时那冰冷疏离、仿佛看陌生人的眼神……
他不敢,也不能再多想。
察觉到二皇子情绪不高,目光还下意识地追着正独自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沈星沫的背影,身为贴心伴读的曹溪臣连忙上前,低声道:
“殿下,今日散学早,课业又不繁重,不如去放松一下?”
“昨日约好的,舍妹也在定海楼精心准备了一场小型的诗会,期盼着殿下您的光临呢。听说,她还有新作的诗文想请殿下品评。”
萧景翊闻言收回目光,想起曹溪婷那窈窕的身影、温婉的笑容、恰到好处的羞涩,以及她背后所代表的曹家势力,还有母后的殷切期望,心头那点因沈星沫而起的旖旎和失落顿时散了大半。
权势和温柔乡,永远是抚平男人情绪的最佳良药。
他振作精神,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惯有的温和笑容:“好,既然曹小姐盛情相邀,那就去看看吧。也正好拜读一下曹小姐的新作。”
定海楼是京城有名的精致酒楼,却雅致得很。
临湖而建,三层飞檐,风景极佳,是文人雅士聚会吟咏之所。
今日三楼最好的一個临湖雅间“听雨轩”已被曹家提前包下。
所谓的诗会,参与者其实只有三人:萧景翊、曹溪臣和盛装打扮、早已等候在此的曹溪婷。
房间布置得极为清雅别致,窗边轻纱曼舞,室内熏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梨花香。
紫檀木桌上摆着四五样极其精致、一看就知出自名家之手的茶点和时令水果。
窗外湖光潋滟,远处山色空蒙,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荷花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见二皇子在兄长的陪同下到来,曹溪婷连忙从琴凳上起身,盈盈一拜,声音柔美得能滴出水来:
“溪婷参见二殿下。”
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穿了一身水绿色的绣缠枝莲纹软烟罗襦裙,衬得身段窈窕,肌肤胜雪。
发间依旧簪着那支象征意义非凡的鸾鸟步摇,妆容精致,眉眼含羞带怯,比上次宫中“偶遇”时更多了几分娇媚与刻意营造的诗书气韵。
萧景翊虚扶一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笑容温和:
“曹小姐不必多礼,今日是私下的诗会,不必拘泥于宫廷礼数,随意些就好。”
他环视了一下雅间,赞道:“此地清雅,曹小姐费心了。”
曹溪臣在一旁笑着打圆场,道:
“殿下谬赞了。小妹虽久居深闺,却素来仰慕风雅,最爱吟诵诗词,平日里也胡乱写些小句。”
“今日得知能有幸与殿下切磋诗文,可是紧张期待了许久呢,生怕才疏学浅,贻笑大方。”
三人分宾主落座,侍立一旁的曹家丫鬟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
第84章 诗会定终身
先是品茶闲聊,话题自然围绕着诗词歌赋、文人趣事展开。
曹溪臣早有准备,不断巧妙引导话题。
或点评前人诗句,或谈起近期文坛轶事,总是能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能让曹溪婷发挥的地方。
曹溪婷显然也是做足了功课,说话时轻声细语,引经据典却恰到好处。
既不显得卖弄学识,又充分显露出家学渊源与不俗的鉴赏力。
她偶尔抬眼看向萧景翊时,目光中满是恰到好处的倾慕与羞涩,却又不会让人感到轻浮。
她甚至还能就萧景翊随口提到的一句诗,接上自己的理解,虽然不算惊才绝艳,却也清新脱俗,颇有意趣。
萧景翊本就存了结交之心,见对方如此才貌双全,又温柔解意,谈吐得体,自然也是温言相对,风度翩翩,不由露出赞赏的笑容。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又有曹溪臣这个未来的大舅哥在一旁巧妙撮合,气氛很快就变得融洽而暧昧,空气中仿佛都流淌着丝丝甜意。
品过两盏茶,论了几轮诗后,曹溪臣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借口要去催一道新巧的、需要现做的点心,暂时离开了雅间。
他体贴地将所有侍候的下人也一并带了出去,轻轻掩上门,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流水声和微风声。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变得微妙而暧昧。
曹溪婷脸颊绯红,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纤纤玉手端起白玉茶壶,微颤着为萧景翊续茶,声音更柔了几分,几乎带着气音:
“殿下请用茶。这‘云雾茶’是家兄特意从江南寻来的名家手炒,说是殿下素来喜好清雅之味,不知……不知可还合殿下口味?”
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颈项。
萧景翊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两人都像触电般微微一顿。
曹溪婷迅速低下头,耳根子都红透了,仿佛染上了天边的晚霞。
“有劳曹小姐费心。”
萧景翊饮了口茶,压下心头那一丝异样,笑道,
“茶香清洌,回味甘醇,隐有兰意,果然是好茶。”
“就像……曹小姐其人,兰心蕙质,温婉宜人,相处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这般直接的夸奖,让曹溪婷心中小鹿乱撞,声如蚊蚋,带着羞怯:
“殿下过誉了,溪婷……溪婷愧不敢当。”
她犹豫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心绣制的香囊。
那香囊用的是月白色的软缎,上面用金线和绿丝线绣着几竿挺拔翠竹,旁边还绣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翊”字,针脚细密均匀,栩栩如生。
“听闻殿下为国事、为学业时常苦读至深夜,甚是辛劳。溪婷不才,女红粗陋,绣了个安神香囊,里面放了晒干的茉莉与萱草,又加了一味宁神的药材,味道清淡,或许……或许能助殿下凝神静气,稍解疲乏。”
“针线拙劣,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她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垂越低,双手捧着香囊递过去,那姿态柔弱又动人。
萧景翊看着她递过来的香囊,那明显的“翊”字和他素爱的翠竹,以及她话语中透露出的关切和用心,心中不由一动,泛起一丝真实的怜惜。
他伸手接过香囊,入手细腻,果然闻到一股淡雅宁静、略带药味的香气,沁人心脾。
他凝视着曹溪婷含羞带怯、我见犹怜的模样,柔声道:
“曹小姐一片玲珑心意,针线更是精巧,本王怎会嫌弃?多谢小姐关怀,本王……甚是喜欢。”
他略一思索,从腰间解下一块随身佩戴了多年的白玉佩坠。
那玉佩质地温润,触手生温,雕刻着简洁的云纹,虽非极品,却也是他日常颇为喜爱之物,常伴身边。
“本王今日出门匆忙,身无长物,这枚玉佩随我多年,今日便赠予小姐,聊表谢意,亦算……一件念想。望小姐莫要推辞。”
这几乎已是明示的交换信物了。
曹溪婷心中狂喜,几乎要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强忍着激动,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那枚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未来的幸福和无上的荣耀。
她抬起水汪汪的眼睛,飞快地看了萧景翊一眼,又迅速低下,声音哽咽:
“溪婷……谢殿下厚赐。此物,溪婷定当……视若珍宝。”
她将玉佩小心地贴于心口,感受着那冰凉的玉逐渐被捂热,如同她此刻滚烫的心。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曹溪臣的声音传来:“殿下,小妹,点心来了。”
时间掐得恰到好处。
曹溪臣推门而入,身后跟着端着精致点心的丫鬟。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妹妹手中紧握的玉佩和萧景翊手中把玩的香囊,心中顿时了然,脸上笑容更深了几分:
“看来殿下与小妹相谈甚欢。快来尝尝这定海楼新出的荷花酥,据说酥脆香甜,很是可口。”
三人重新落座,品尝点心,气氛比之前更加融洽和谐。
萧景翊心情颇佳,与曹溪臣谈论朝中风雅趣事。
偶尔也会温和地问曹溪婷几句,曹溪婷皆轻声细语,应答得体,目光不时与萧景翊交汇,满是羞涩甜蜜。
一场“诗会”,宾主尽欢。
离开定海楼时,已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将湖面染得波光粼粼,也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曹溪婷握着怀中那枚变得温热的玉佩,感受着那清晰的云纹轮廓,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萧景翊摩挲着袖中那个散发着淡香的香囊,心情复杂,既有对温柔美人的满意,也有对权势联姻的权衡,但总体是愉悦的。
曹溪臣看着眼前这一幕,志得意满,觉得曹家距离后族之位又近了一大步。
第85章 又破坏气氛
夜上柳梢头。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皇宫的重重殿宇之上,给这森严的皇城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
大皇子萧景宸在自己的宸翰殿内,负手来回踱步。
白日里在崇文馆里发生的一幕幕,在他脑中盘旋。
——沈星沫那般轻易地接近了景昊,两人竟相安无事,甚至……相处融洽。
他这个做兄长的,于情于理,都觉得该去表示一下。
萧景宸对自己说,可不是自己矫情,而是因为每次见面,她总能三言两语就搅得他心绪不宁,要么气得他肝疼,要么……让他产生些不该有的、连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古怪念头。
那种失控感,让习惯掌控一切的萧景宸十分排斥。
来回走了十几圈,他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
作为兄长,去谢谢沈星沫对三弟景昊的照顾。
对,就是这样,纯粹是礼节性的感谢,别无他意。
说服自己后,萧景宸换上一身便于夜间行动的玄色暗纹常服。
依旧只带了青杨,身形如魅,熟练地避开一队队巡逻的侍卫和暗哨,熟门熟路地摸黑来到了暖星阁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最“擅长”的方式——翻窗。
轻巧地撬开窗栓,落**内,动作一气呵成,无声无息。
室内灯火通明,却并非寻常闺阁的温馨布置。
只见沈星沫并未休息,也未梳妆,而是伏在临窗的一张宽大书案前,聚精会神地——画符。
案桌上铺陈着特制的黄纸、朱砂,旁边还散落着几支粗细不一的毛笔,以及一叠已经画好、墨迹已干的符箓。
沈星沫执笔的手极稳,手腕悬空,笔下符文复杂而流畅,充满了玄奥古朴之气,与她平日那副散漫慵懒、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模样大相径庭。
跳跃的烛火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竟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宝相庄严的神秘感。
萧景宸落地后便愣在了原地,一时忘了出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星沫。
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沈星沫头也没抬。
只是不痛不痒地、仿佛早知道会有人来似的打了声招呼:“大殿下晚上好。”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候一个天天见面的老熟人,连手里的笔都没停一下。
沈星沫继续行云流水般地画完最后一笔,将一道结构繁复、灵光内蕴的符箓完成,才放下笔。
她拿起旁边一块细棉布巾擦了擦手,这才抬起头看向他,眼神清亮:“有事?”
看着她这副淡然随意,仿佛自己这位大皇子深夜翻窗而入是件再平常不过、甚至有点打扰到她的姿态,萧景宸心里没来由地一阵不爽。
他总觉得,沈星沫没有以前那样……“热忱”了。
具体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她看自己的眼神,少了点之前那种难以言喻的亮光和隐隐的急切。
这让他莫名有些失落,甚至……有些被忽视的不快。
讲真,这事,还真怪不得大师姐。
之前身受重伤,急需龙气续命,而龙气也确实难得,每次大皇子来了,大师姐总是难以抑制对“疗伤圣药”的本能渴望,表现得自然热切。
但现在不一样了,伤势已无大碍,而且,时不时可以进入崇文馆,虽然每日份的龙气收集麻烦点,需要一点一点从空气中收集,但一点不缺啊。自然也就没必要对着萧景宸一个人“热情似火”了。
不爽归不爽,该道的谢还是要道。
萧景宸清了清嗓子,压下那点别扭情绪,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淡又公事公办:
“今日崇文馆史学课,多谢你照顾景昊。”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很少能与人那般和谐相处。”
沈星沫摆摆手,浑不在意,走到一旁的水盆边净手:“三皇子不用人照顾。”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好主意,唇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但是他需要一些玩具。那个六合榫,对他来说有点过时了,难度不够,解开了就没什么新鲜感了。”
萧景宸挑眉,等着她的下文。他知道这女人绝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
果然,沈星沫像只看到了肥鸡的小狐狸,笑眯眯地从书案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更复杂、更精巧的东西。
那是由七颗不同形状、被打磨得光滑温润的木珠和数根色彩斑斓、坚韧异常的丝线构成的复杂结构——“七星结”。
七颗木珠彼此勾连缠绕,却又似乎互不干扰,想要解开或者拼合,需要极高的逻辑思维和空间想象力,以及极大的耐心。
“我这儿有更好玩的,”
沈星沫将“七星结”托在掌心,递到萧景宸眼前,手指灵活地拨动了一下,那结构便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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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
“这个比六合榫更考验这里,”她指了指脑袋,
“也更有趣,能玩得更久。就是……”
她拖长了调子,眼睛眨呀眨,里面写满了“你懂的”三个字,
“价格有点贵,你要不?”
又是这样!萧景宸瞬间磨牙,刚才那点因为弟弟而产生的微弱感激之情,瞬间被这女人钻进钱眼里的样子打得粉碎!
她就不能有片刻正常大家闺秀的样子吗?!每次都能精准地破坏气氛!
他瞪着沈星沫那扑闪扑闪、写满了“快掏钱”的大眼睛,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得差点忘记自己本来还想问问关于她卖掉皇家信物的考量。
“青杨!”萧景宸没好气地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恼火。
影子般的侍卫青杨如同从墙壁里渗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室内,躬身待命。
“买下了!”
萧景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看都懒得再看那“七星结”一眼,觉得自己再在这个女人面前多待一刻,怕是要被气得破功,维持不住冷面阎王的形象。
他一转身,衣袂翻飞,又利落地从窗口翻了出去,如来时一般,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来得突然,去得干脆,仿佛多留一秒都会沾染上铜臭气。
沈星沫对着他消失的窗口,毫不客气地“噗嗤”笑出声来,随即伸出五根纤细的手指,对着一脸面瘫、仿佛对主子这种来去如风的行为早已**以为常的青杨说:
“诚惠,五千两。童叟无欺。我明天就给三皇子殿下带过去,并且包教包会,保证他玩得开心。放心,三殿下一定会很喜欢的。”
青杨的面颊肌肉似乎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但依旧默不作声。
他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付钱机器,动作利落地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借着灯光迅速点清五千两面额,平整地放在沈星沫的书案上。
然后对着沈星沫一抱拳,也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走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星沫拿起那叠银票,满意地弹了一下:
“啧,皇家的人,就是爽快。这钱真好赚。”
她将银票随手放进一个雕花木匣里,那里面已经有了不少银票和散碎银子。
然后,她又回到书案前,继续提笔画符,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
暖星阁内,再次只剩下纸笔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跳跃的烛火。
第86章 御书房献宝
这一日,散朝之后,皇帝萧泽留下了吏部尚书刘应通。
君臣在御书房继续商议一些官员候补升迁的具体事宜。
这些关乎国本的人事调动,需得慎之又慎。
刘应通心中激动万分。
他知道,自己苦心等待、谋划多时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
将近期考核官员的政绩、人品、背景关系,分析得条理清晰,见解深刻。
提出的建议也老成持重,充分展现了一位吏部尚书的干练与对皇权的忠诚。
公务商议已毕,太监总管**奉上新沏的雨前龙井。
萧泽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刚想说“爱卿跪安吧”,却见刘应通突然放下茶盏。
只见他整了整身上绯色的仙鹤补服袍子,然后“扑通”一声,竟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匍匐在御案之前!
萧泽吓了一跳,诧异道:
“刘爱卿,你这是为何?快快起来说话。”
他示意**去扶。
刘应通却不肯起。
他双手高高举起一个紫檀木描金的长方形盒子,神情激动又惶恐,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颤抖:
“皇上!老臣……老臣有要事容禀!”
“此事关乎天家颜面,关乎先皇后清誉,老臣得获此物后,日夜难安,心如油煎,思前想后,唯有禀明圣上,由圣上乾坤独断!”
他这番做派,成功勾起了萧泽的好奇心与重视。
萧泽坐直了身体,面色严肃起来:“哦?是何等要紧之物?呈上来。”
**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刘应通手中接过那精巧的盒子。
先仔细检查了锁扣和外观,确认无异后,才恭敬地双手放在御案之上。
萧泽带着疑惑,打开了盒子。
当他的目光触及盒内衬着明黄色的软缎,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时,瞳孔骤然一缩,脸色猛地一变!
那丝帕质地极佳,在烛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上面用金线银丝绣着繁复精美的凤凰于飞图案,边角处,一个清晰工整的“庄”字巧妙地融入云纹之中,刺绣工艺精湛绝伦,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更重要的是,萧泽认得这方丝帕!这是当年他的发妻元后庄氏之物,是她生前最为钟爱、常常随身携带的物品之一!
元后薨逝后,相关物品便随之陪葬,为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这是从何而来?!”
萧泽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充满威压,目光锐利如刀,射向依旧匍匐在地的刘应通。
刘应通以头触地,声情并茂地开始了他精心准备的表演。
他巧妙地略去了王广栋,完全将自己代入了第一人称。
声称自己无意中得知,此等象征先皇后与皇家情谊、无比珍贵的信物,竟流落于市井拍卖,即将被不明人士买走。
他闻讯后,深恐有损皇家与先皇后清誉,更恐此物落入宵小之辈手中,引出无穷后患,便立刻私下派心腹家人,不惜重金,火速将其秘密购回。
有效避免了信物被不相干的人买去,四处传扬,酿成大祸,玷污天家威严。
他说得恳切异常,涕泪交加,额头上甚至因为激动和害怕而渗出了汗水。
完全是一副忠君爱国、维护皇家体面、殚精竭虑的忠臣模样。
萧泽摩挲着那快柔软的丝帕,触感温润,却让他心头百感交集。
他自然知道这丝帕的意义,也隐约听闻了些关于元后遗物似乎被沈星沫转卖的风声,只是尚未证实。
此刻看着伏地不起、哭诉忠心的刘应通,心中不免有几分触动和感慨。
无论刘应通是否有私心,他此举,确实保全了皇家的颜面。
表演完毕,刘应通话锋一转,开始“请罪”:
“皇上!老臣……老臣此举,虽是一片赤诚,为皇家计,却……却亦存有私心,惶恐万分,恳请皇上恕罪!”
他磕头不止。
“爱卿有何私心?但说无妨。”
萧泽语气缓和了些,但目光依旧深邃。
刘应通抬起头,老脸微红,似乎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的样子:
“老臣……老臣家中有一小女,名唤玉兰。自幼……自幼便对二皇子殿下倾心仰慕,茶饭不思,终日郁郁……”
“老臣身为父亲,实在……实在心疼如绞。此次机缘巧合,能为皇家寻回先皇后遗物,老臣斗胆……”
“斗胆恳请皇上,看在老臣一片忠心的份上,能否……能否成全小女这片痴心?”
“若能得赐婚于二殿下,老臣与小女,定当结草衔环,生生世世,以报皇恩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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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完,再次重重叩首,伏地不起。
他这番说辞,可谓高明至极。
先表忠心,再提出嫁女的请求,显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仿佛一切都是因为忠心和巧合,而非处心积虑的算计。
萧泽哪里会不知道他这点心思?
但吏部尚书的嫡女,身份尊贵,配皇子确是足够。
而且刘应通掌管吏部,手握天下官员的升迁考核之大权,若能将其彻底绑在二皇子的战车上,对稳固朝局、培养继承人势力也确实大有裨益。
至于这丝帕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萧泽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但很快掩去。
眼下,平衡曹家的势力,或许更为重要。
皇帝沉吟了片刻。御书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刘应通粗重的呼吸声和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刘应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湿。
终于,萧泽亲自起身,绕过御案,走到刘应通面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爱卿快快请起。你与朕君臣一心,你的忠心,朕一向深知。”
“此次,你做得很好,保全了皇家颜面,先皇后在天有灵,亦会感念刘家护物之情。这份情谊和缘分,朕记下了。”
皇帝这话,虽未明说答应,但已是极大地认可和暗示。
刘应通内心狂喜,几乎要老泪纵横,就着皇帝的手起身,感激涕零道:
“老臣……老臣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至于玉兰那孩子的婚事,”萧泽沉吟道,
“朕会考虑。朕记得那孩子,性情温婉安静,是个好的。”
这就是几乎明确的许诺了!
刘应通强忍着想要大笑的冲动,再次躬身:
“全凭皇上做主!老臣……感激不尽!”
又安抚了刘应通几句,萧泽便让他退下了。
御书房内,只剩下萧泽一人。
他拿起那方丝帕,在指尖摩挲,目光幽深难测。
刘应通……倒是会找时机。
也罢,曹家近来风头太盛,也是该压一压了。
只是……翊儿那边,还有皇后……萧泽揉了揉太阳穴。
帝王之心,深如海,此刻已开始权衡下一局的落子之处。
第87章 帝王的心术
萧泽做事,向来不喜拖沓,一旦心中已有了决断,便迅速执行。
当晚,他便摆驾去了何皇后的坤宁宫。
宫人奉上香茗后便被挥退。
萧泽端着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状似随意地开口:
“今日刘应通献上了一物,乃是元后的旧日丝帕,不知如何流落宫外,被他寻回。”
何皇后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柔声道:
“庄姐姐的丝帕?这……这可是大事。刘尚书能寻回,确是功劳一件,陛下该好好赏赐才是。”
她心下急转,猜测着皇帝特意来说此事的用意。
萧泽看了她一眼,继续道:
“刘应通倒也识趣,不求金银厚禄,只道其女刘玉兰一直倾心翊儿,希望朕能成全,赐下一段姻缘。”
何皇后手中的茶盏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温热的茶水险些溅出。
她强压下瞬间涌起的惊怒,勉强笑道:
“这……刘尚书倒是爱女心切。只是,陛下,臣妾前些日子刚与曹家透过口风,曹家女的庚帖都已送去钦天监合八字了,这突然……”
“曹家那边,朕已有考量。”
萧泽打断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钦天监合八字的结果还未出,一切尚有变数。”
“刘家女温婉贤淑,其父执掌吏部,于国于民皆是肱股之臣;曹家女也不错,曹万盛掌管户部,亦是劳苦功高。都是尚书之女,门第相当。”
他顿了顿,放下茶盏,目光看向殿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何皇后说:
“皇子婚配,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需得平衡朝局,方能稳固江山。”
“朕看,曹家女配宸儿倒是正好。宸儿是长子,正妃之位空悬已久,曹家女端庄,堪为长媳。”
“如此,曹家配老大,刘家配老二,岂不两全其美?”
何皇后听得心头剧震,如同被重锤击中,手脚瞬间冰凉。
皇帝轻飘飘几句话,就要将她为儿子精心谋划的户部助力生生拆开,转而安给那个处处与她儿子作对的大皇子?
还要让翊儿娶一个毫无感情基础、其父刘应通又是个老滑头的吏部尚书之女?
这简直是剜她的心肝!
“陛下!”何皇后再也维持不住笑容,声音带上了急切和委屈,
“此举万万不可啊!宸儿那个性子,冷硬孤拐,与曹家素无往来,甚至还有些许嫌隙,曹家女嫁过去,岂不是委屈了曹家小姐?”
“再者,翊儿与曹家女已经开始议亲,宫中已有风闻,如今骤然更改,恐寒了忠臣之心啊!陛下!”
“朕意已决。”萧泽语气转淡,带着帝王的威严,目光扫过何皇后苍白的脸,
“皇家婚姻,岂能尽如小儿女之意?关乎朝局平衡,朕自有考量。曹家是忠臣,更应体谅君心。”
“至于宸儿,他是朕的长子,曹家女嫁过去便是堂堂正正的大皇子正妃,有何委屈?皇后照办便是。明日,朕便会下旨意去钦天监和宗人府。”
圣意已决,不可违逆。
何皇后指甲深深掐入手心,钻心的疼痛让她勉强保持着一丝理智。
她知道,此刻再争辩下去,只会惹怒皇帝,于事无补。
她强压下万般不甘与惊怒,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厉色,声音变得低顺:
“是……臣妾……遵旨。臣妾会……会妥善处理后续事宜。”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萧泽似乎满意了她的顺从,又闲话了几句,便起驾离开了坤宁宫。
皇帝一走,何皇后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凤榻上,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
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吓得跪倒一片,噤若寒蝉。
“好……好一个刘应通!好一个‘忠心为国’!”
何皇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凤目中尽是冰冷的恨意和滔天的怒焰。
皇宫之中,涉及两位皇子正妃人选此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消息如何能完全瞒住?
几乎是皇帝刚在坤宁宫做了决定,风声便已如同长了翅膀般,悄然传到了时刻关注宫内动向的刘、曹两家的耳中。
刘府自然是欢天喜地,一片沸腾。
刘应通志得意满,抚须长笑,吩咐下去重重赏赐报信之人。
府中立刻开始暗中筹备,刘玉兰得知消息,喜极而泣,对镜梳妆,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凤冠霞帔、成为二皇子妃的美好未来。
而曹府,则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雷,瞬间炸开了锅!
消息传到时,曹万盛正与老妻、孙子曹溪臣在花厅用晚膳。
闻听心腹管家颤声禀报完,曹万盛手中的**筷“啪”一声掉在桌上,脸色先是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迅速转为铁青,最后化为一种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胸膛剧烈起伏,花白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
“砰!”他一掌狠狠拍在桌子上,碗碟震得哐当作响,“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曹溪臣更是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又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涨红:
“陛下……陛下怎能如此?!这是要将我曹家耍弄于股掌之间!将那刘玉兰指给二殿下?把我妹妹指给大皇子?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祖父!这些年,孙儿一直跟在二殿下身边,没少给大殿下使绊子、添堵。两家早已结下梁子!”
“若是让妹妹嫁过去,那……那岂不是羊入虎口?妹妹日后在王府如何自处?我们曹家又该如何自处?岂不是里外不是人,成了满朝文武的笑柄?!”
曹万盛如何能不清楚他孙子的意思?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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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是孙女的幸福问题,更是整个曹家的站队、脸面和未来命运的问题!
皇帝这一手“平衡之术”,简直是将他曹家放在火上烤!更是将他曹万盛的老脸踩在了地上!
他猛地看向一旁闻讯赶来、恰好听到这一切、此刻已是脸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孙女曹溪婷。
她头上那支鸾鸟步摇的金翅微微颤动,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绝望。
曹万盛强压下怒火,声音变得沉缓,带着一种老谋深算的审慎:
“婷儿,莫要惊慌。祖父且问你,那日在定海楼诗会,你与二殿下……究竟相处如何?”
“除了交换信物,可还曾……说了些什么?二殿下当时态度如何?你需得一五一十,仔细说与祖父听。”
曹溪臣一下子明白了祖父的意图,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祖父!您的意思是……二殿下与妹妹两情相悦……”
“若是二殿下本人极力反对,坚持要求娶妹妹,以陛下和皇后娘娘对二殿下的疼爱,或许……或许会重新考虑!”
“没错!”曹万盛眼中精光一闪,
“皇家婚姻虽重利益权衡,但也并非全无转圜之地!尤其是陛下,近年来愈发看重父子亲情。”
“若二皇子本人态度坚决,非婷儿不娶,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这不仅是婷儿的幸福,更是关乎我曹家未来的站队!绝不能就这般轻易认输!”
他当机立断,对曹溪臣道:
“溪臣,你立刻想办法,务必秘密求见二殿下!将家中情况、陛下的意图,仔细告知于他,试探他的口风和决心!“
‘记住,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明白,我曹家是他坚定不移的支持者,但这份支持需要彼此共同的努力和争取!”
“若他对我曹家、对婷儿确有真情义在,就当拿出皇子应有的担当,奋力争取!我曹家,也会倾尽全力支持他,无论是在陛下面前,还是在朝堂上下!”
他又对曹老夫人道:“夫人,立刻开库房!多支取银票现银!珍玩古董,人参鹿茸,只要用得上的,随溪臣取用!如今正是需要上下打点、全力一搏的时候!不必吝啬!”
“是!祖父!孙儿明白!”
曹溪臣精神大振,立刻领命而去。
曹万盛看着孙子匆忙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如潭。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曹家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但也或许……是一个契机,一个能试探出二皇子真正诚意和魄力的契机!
他收回目光,对啜泣的曹溪婷道:
“收起眼泪!曹家的女儿,没那么容易被打倒!回去等着!”
京城的夜空,乌云密布,惊雷暗藏。
一场暗藏各方利益的联姻风暴,正式拉开了序幕,将无数人卷入其中,命运之轮开始疯狂转动。
第88章 你又不缺钱
闻磊抱着厚厚一叠账本走进欣锦楼后院时,沈星沫正坐在石桌旁品茶。
春日阳光洒在她素净的衣裙上,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丽。
“星表妹,这是上个月的账目。”
闻磊将账本轻轻放在石桌上,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欣锦楼这个月的收益,比上月又多了三成。”
沈星沫放下茶盏,随手翻开账本扫了几眼。
白纸黑字记录着每日流水,数字确实令人咋舌。
欣锦楼自开业以来,以其独特的暗含灵气的菜品和周到的服务,很快成为京城达官贵人宴请的首选之地。
“要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啊。”
闻磊感叹道,自己在闻家打理产业多年,从未见过哪家酒楼有如此红火的生意。
沈星沫唇角微扬,并无太多惊讶之色。
这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
五百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和功力,加上对当下市场的精准判断,欣锦楼不火都难。
闻磊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
“星表妹,怎么说,我也是你嫡亲的表哥。你的账目,我多少都知道些。”
“自从姑姑的嫁妆都回来后,你怎么说也是个富婆了。锦绣坊、欣锦楼生意都好到爆,你又不缺钱,为何还要卖了那信物?”
沈星沫眸光微闪,指尖轻轻划过账本纸页。
她知道闻磊迟早会问这个问题。
“我说,那是个假的你信吗?”
她语气平淡,“原本也没有啥信物,那东西,不过是当年皇后娘娘送我娘的小礼物而已。”
“有人处心积虑想要从我手里得到信物,那就隧了她的愿吧。”
沈星沫没有说的是,为了这个不存在的信物,真正的沈星沫连命都已经赔进去了。
自己占了她的身子,替她报仇前,收点钱当利息不为过吧。
闻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想再问什么,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萧景宸一身墨色长袍,步履从容地走进院子。
他今日打定主意要心平气和地与沈星沫相处,不再像往日那样说不了几句就闹得不欢而散。
可一见到她淡然自若的模样,心中又不免泛起几分别扭。
“在聊什么?”萧景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
闻磊忙起身行礼:“殿下安好。我们正在说欣锦楼的生意。”
萧景宸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飘向沈星沫。刚才进院时,他隐约听到了“不是信物”,心下已然明了。
“不是信物,还能换到这么多钱,果然是你会做生意。”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话一出口却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实在不高明。
闻磊生怕萧景宸误会,急忙替表妹解释:
“殿下,星沫她可不是对先皇后娘娘有意见啊。实在是那并非订婚信物……”
“母后留下的物品不多,你若留着,倒也是一个念想。”
萧景宸打断闻磊的话,眼睛却一直看着沈星沫,似乎想从她表情中读出什么。
沈星沫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萧景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一直以来藏在心中的话:
“其实当日母后说许你嫁入皇家,但是皇家也并非二皇子一人,你又何必直接卖了信物,断了这份姻缘呢?”
院子里一时寂静,只闻春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
沈星沫抬眼看萧景宸,目光清亮:
“姻缘?哪有什么姻缘啊,当年一句玩笑话,别当真。”
萧景宸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看沈星沫神情坦然,也不好再追问。
他突然有点后悔,应该把宇文皓那厮带上,他总是插科打诨的,说不定还能帮他说点什么,现在这样,自己终究是脸皮太薄。
他看着沈星沫俏丽的少女侧脸,默默想:她都还没有及笄呢,徐徐图之吧。
“对了,”萧景宸转移话题,从袖中取出一份请柬,“下月初八是太后寿辰,宫中设宴,这是给你们的请柬。”
闻磊双手接过,见是两份烫金请柬,顿时受宠若惊:“多谢殿下厚爱。”
沈星沫却微微蹙眉:“宫中宴席,我与表哥去合适吗?”
“自然合适,”萧景宸语气肯定,“欣锦楼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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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是京城第一酒楼,太后想尝尝你们的招牌菜,特意点名邀请的。”
闻磊一听是太后的意思,更是惊喜交加。沈星沫却心下明了,这多半是萧景宸在中间使了力。
她不由地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沈星沫浅浅一笑。
萧景宸见她笑了,心下顿时舒畅许多,连带着语气也轻快起来:
“到时候可要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太后她老人家口味挑剔得很。”
“殿下放心,”闻磊抢着答道,“定不会让太后失望!”
又聊了一会儿酒楼事务,萧景宸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他似是想起什么,转身对沈星沫道:
“对了,宇文皓那家伙念叨好几次了,说想尝尝欣锦楼的新菜式。明日我们过来,可否一起聚餐?”
沈星沫点头:“自然可以。我会吩咐下去,预留最好的房间。”
萧景宸这才满意地离去。
待他走远,闻磊这才长舒一口气,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
“每次与大皇子说话,我都紧张得不行。”
沈星沫好笑地看着他:
“有什么可紧张的?他又不会**。”
“那可是大皇子啊!”闻磊压低声音,“而且我看他对你……”
“表哥,”沈星沫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去看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明日可不能怠慢了贵客。”
闻磊会意,知道表妹不愿多谈此事,便讪讪地闭了嘴,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去。
沈星沫独自坐在院中,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石桌。
萧景宸的心思,她何尝不明白。
只是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那个会对男女之情抱有幻想的少女,已经五百多岁的大师姐,让她嫁一个十几岁小屁孩,总归是有些别扭的。
春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沈星沫深吸一口气,将思绪拉回现实。
眼下最重要的是经营好生意,积累足够的财富,努力修炼尽快让自己的功力恢复取到法器。
至于其他,顺其自然吧。
第89章 如意的算盘
同一时间,二皇子萧景翊正在自家别院中接待曹家兄妹。
曹溪臣不愧是户部尚书之子,言谈间对朝局财政了如指掌,分析起各方势力来头头是道。
曹溪婷则时而插几句精辟见解,时而为二人斟酒,举止得体又不失妩媚。
“二殿下请看,”曹溪臣指着铺在桌案上的地图,
“江南漕运历来是朝廷命脉,如今却多被刘氏一族把控。若是能从此处入手,断其财路,刘尚书便如同失去左膀右臂。”
萧景翊听得两眼放光,拍案叫绝:
“妙啊!溪臣兄果然高见!”
曹溪婷柔声道:
“兄长为了替二殿下分忧,可是查阅了不少卷宗呢。”
她边说边为萧景翊斟满酒杯,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
萧景翊被她看得心神荡漾,忍不住握住她的纤手:“有你们兄妹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曹溪臣见状,知趣地起身:“殿下,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可否容我暂退片刻?”
萧景翊正巴不得与他妹妹独处,连忙应允。
待曹溪臣退出房间,曹溪婷便软软地靠入萧景翊怀中:“殿下,您可知道,自从那日宫中一见,溪婷就对您...”
美人投怀送抱,萧景翊哪还把持得住。他搂着曹溪婷纤细的腰肢,闻着她发间清香,顿时心猿意马。
“本宫知道,”他低声道,手指轻轻抚摸她的面颊,
“你放心,明日我就和父皇母后说,我的正妃,只能是溪婷。”
曹溪婷眼中闪过一抹得色,面上却仍是一副羞怯模样:
“殿下此话当真?可刘家小姐那边……”
“管她做什么!”萧景翊不屑道,
“刘玉兰哪及你半分?”
红绡帐暖,郎情妾意,一夜春宵……
次日日上三竿,萧景翊才醒来。
看着怀中仍在熟睡的曹溪婷,他心中满是得意。
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合该是他的皇子妃。
曹溪婷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见萧景翊正看着自己,顿时羞得往被子里缩。
“躲什么?”萧景翊笑着将她搂紧,
“本宫这就进宫面见父皇母后,择日迎娶你过门。”
曹溪婷柔顺点头,眼中却藏着算计的光芒。
二人起身梳洗后,萧景翊亲自将曹溪婷送上曹家来接的马车,这才匆匆进宫。
曹家对这位有可能成为皇子妃的嫡女礼遇有加,不仅派了最华丽的马车,还有一众丫鬟婆子随行伺候。
回到曹府,曹溪婷被迎入正厅。
曹万盛早已等在那里。
“事情办得如何?”曹万盛直奔主题。
曹溪婷自信满满地笑道:“祖父放心,二殿下已经答应立我为正妃。”
曹万盛满意地捋着胡须:
“很好。记住,一旦入主二皇子府,你要做的就是牢牢抓住殿下的心,早日生下皇孙。”
“孙女明白。”曹溪婷眼中闪着斗志的光芒。对于未来的宫廷生活,她既期待又自信。
以她的才貌和手腕,必定能在后宫脱颖而出。
......
而此时的金銮殿上,皇帝萧泽正与群臣议事。
讲完正事,群臣还没有离开,皇帝就笑眯眯地对着刘应通,关心起刘家千金的近况。
“听闻玉兰前几日过了生辰,朕倒是忙忘了。”
萧泽语气亲和,“这样吧,朕补份礼物,你可不要推辞。”
刘应通受宠若惊,连忙跪谢:“陛下厚爱,小女何其有幸!”
萧泽笑道:“起来吧。日后成了亲家,不必如此多礼。”
这话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刘应通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
皇帝当着众臣的面表示要与他成为亲家,这是何等的殊荣!
一旁的曹万盛眉头微皱,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心中暗忖:幸好溪婷那丫头行动得快,否则刘家就要抢得先机了。
萧泽虽然和刘应通谈笑,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观察着曹万盛。
见这位户部尚书在如此明显的情势下,不过微微皱眉,神色并无太大变化,也不见任何慌张之举,心下不由赞叹:
果然是在官场盘桓多年的老臣,沉得住气。
如此看来,曹家配大皇子,刘家配二皇子,势均力敌,形成新的平衡,倒也是个不错的安排。
萧泽如是想着,心情越发舒畅。
然而皇帝的好心情并没持续多久。
刚踏入后宫,就见萧景翊急匆匆赶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求父皇让曹家嫡女曹溪婷做儿臣的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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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
何皇后脸色顿变,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
一个性格冲动,不会审时度势的皇子,是成不了皇储的。
这个道理何皇后懂,但是初尝人事的少年郎,懂不了。
果然,皇帝的脸瞬间黑了。
何皇后急忙打圆场:
“母后知道你重情谊,之前已经议亲,其实也只是议亲,如今你父皇既然有了旨意,听命行事才是你应有的孝道。”
她把二皇子的冲动,归结为真性情,重情谊,努力为儿子开脱。
又明确表示这是皇帝的旨意,告诉儿子君臣有别,听命行事才是唯一的出路。
但经过了曹溪婷一夜“调教”的二皇子,此时哪里还能体谅到何皇后的一片苦心?
他心一横,豁出去了:
“儿臣与曹溪婷,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不能再嫁大皇兄!”
萧泽勃然大怒,对着何皇后吼道:
“你养的好儿子!”说完拂袖而去。
何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恼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未必是坏事。
刘玉兰为萧景翊正妃,皇帝既然已经发话,便无可更改。
如果曹溪婷已经和萧景翊有了夫妻之实,那自然也逃不掉了。
户部和吏部两大势力,都上了萧景翊的战车,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一个正妃,一个侧妃,何皇后想着就觉得美美的。
对儿子的恼怒,瞬间就消了大半,看着儿子,觉得他真的是太能干了。
至于如何说服皇帝,如何说服曹家,何皇后还是很有信心的。
她扶起跪在地上的儿子,语气缓和了许多:
“傻孩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惹你父皇生气?”
萧景翊倔强地抿着嘴:“儿臣只要曹溪婷做正妃。”
何皇后叹了口气:
“这件事母后会想办法。但你得答应母后,今后不可再如此莽撞。”
萧景翊见母亲态度软化,顿时喜出望外:
“谢谢母后!”
何皇后看着儿子欢天喜地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这孩子,还是太年轻啊。
不过没关系,有她在,必定会为儿子铺平通往储君之位的道路。
联姻,只是第一步。
第90章 厉害的皇后
何皇后果然是个厉害的。
不过三日功夫,她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并且说服了皇帝。
这日清晨,何皇后特意亲手准备了萧泽最爱吃的几样小菜,温了一壶酒,在寝宫内等候下朝归来的皇帝。
她知道,要平息皇帝的怒火,不能硬碰硬,得用柔情化解。
萧泽原本还板着脸,但见何皇后如此用心,语气也不由软了几分:
“皇后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
何皇后柔声道:
“臣妾是来向陛下请罪的。景翊那孩子莽撞无知,冲撞了陛下,是臣妾教导无方。”
萧泽哼了一声,没接话,但神色缓和了许多。
何皇后也不着急,慢慢为皇帝布菜斟酒,语气温柔:
“这几日臣妾仔细想了想,景翊虽然行事鲁莽,但也是因为用情至深。年轻人嘛,难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
萧泽冷哼一声:“身为皇子,更应当懂得克制!”
“陛下说的是,”何皇后从善如流,
“不过臣妾派人查过了,那曹家小姐确实才貌双全,与景翊也算是郎才女貌。”
萧泽挑眉:“哦?皇后有何高见?”
何皇后笑道:“陛下您想,刘家女为正妃,曹家女为侧妃,吏部和户部都成了景翊的岳家,这不是好事吗?”
“况且,曹小姐既然已经与景翊有了夫妻之实,若是不给她一个名分,恐怕会寒了曹尚书的心。”
萧泽沉吟片刻:“话虽如此,但曹家那边……”
“曹家那边臣妾已经派人去打探过了,”何皇后接口道,
“曹尚书虽然起初有些不满,但听说孙女与景翊两情相悦,也就默许了。况且,能做皇子侧妃,对曹家来说也不算委屈。”
萧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何皇后见状,知道皇帝已经动摇,便趁热打铁道:
“至于刘家那边,臣妾亲自召见了刘尚书夫人,已经说妥了。”
“刘家小姐为正妃,曹家小姐为侧妃,两家各得其所,岂不圆满?”
萧泽终于露出笑容:“还是皇后想得周到。”
于是,刘玉兰为萧景翊正妃,曹溪婷为侧妃就这么定了下来。
消息传到曹府,曹万盛将孙女叫到书房。
曹溪婷听到自己只能为侧妃,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祖父,二殿下明明答应……”
“住口!”曹万盛厉声打断她,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能成为二皇子侧妃,已经是皇后娘娘格外开恩了。”
曹溪婷咬着嘴唇,眼中满是不甘。
她费尽心机,甚至不惜献上自己的清白,却只换来一个侧妃的位置!
曹万盛见状,语气缓和了些:
“别难受,以后的后宫,忌止一个两个女人,要学会后宫中如何脱颖而出。”
“从哪里开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在哪里?”
他引导孙女看得远一些,谁最**主正宫,谁生的孩子,会成为未来的皇帝……
曹溪臣也安慰妹妹说:“别怕,二皇子心里有你,越是名分上亏欠了你,他就会越想要补偿你。”
“只要你牢牢抓住殿下的心,将来未必没有转正的机会。”
曹溪婷这才慢慢平复了情绪,认真点头。她知道,后宫的路并不好走,她要开始她的战斗了。
“祖父,兄长,你们放心,”曹溪婷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一定会走下去,而且要走得漂亮。”
曹万盛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我曹家的女儿。”
......
曹刘两家忙碌的时候,锦绣坊的周掌柜被沈星沫叫到了暖心阁。
沈星沫拿出一叠厚厚的设计稿,全是新嫁娘需要的各式礼服。
风格隆重华美,用料讲究,绣工精细,每一件都堪称艺术品。
周掌柜仔细翻看后,疑惑道:“东家,这些设计,美则美矣,但其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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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工艺,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婚礼用得起的。”
“光是这金线刺绣和珍珠点缀,成本就高得惊人。”
沈星沫唇角微扬:“放心,你就按照这个样子做。做好了之后,放在显眼的位置进行展示,把价格标得高一点,很快就会有人来采买的。”
周掌柜将信将疑:“这么贵的礼服,真的会有人买吗?”
沈星沫笃定地点头:“很快就会有了。二皇子同时迎娶正妃与侧妃,这两位新娘必定会在穿着打扮上较劲。”
“咱们这些礼服,正好能满足她们的需求。”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记得,如果有不止一家要买,你就提前说好,价高者得。”
“而且要限量,每款只做一件,确保独一无二。”
周掌柜这才恍然大悟,佩服道:“东家高明!我这就去安排。”
待周掌柜离去,沈星沫独自坐在窗前,指尖轻叩窗棂。
二皇子大婚之期渐近,正妃与侧妃之间的暗流已然涌动,明争暗斗悄然拉开了帷幕。
那曹溪婷,生性要强,怎会甘心在这场婚姻中屈居人下?
料想她定会在婚礼装扮上费尽心机,妄图以华服美饰压过正妃风头,独占鳌头。
而刘家作为正妃的娘家,为维护正妃的体面与尊严,自然也不会轻易退让,定会全力应对,与之分庭抗礼。
如此一来,这场大婚,怕是注定无法平静祥和了。
不过,于她沈星沫而言,这纷扰背后,却暗藏着绝佳的商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大赚一笔。
“香橙,”沈星沫轻唤一声,唤来身旁的丫鬟,“去请表少爷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是时候让欣锦楼也着手准备一些特别之物了……
而这一切,都将是白花花的银子。
沈星沫微微一笑,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
这场宫廷大戏,她不仅要当看客,还要当最大的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