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只想当个亡国之君》 第1章 开局就是天坑,朕选择躺平 “陛下!” “阉党祸国,罪不容诛!” “请陛下为天下万民计,为江山社稷计,即刻下旨,将魏忠贤及其党羽一体拿下,明正典刑!” 一个看着愣头愣脑的年轻人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脑袋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咚”的一声,听得人牙酸。 紧接着,殿下“呼啦啦”跪倒一大片,白压压的人头攒动,声音汇成一道洪流,直冲云霄。 “请陛下诛杀国贼!” “请陛下清君侧,正朝纲!” 楚凡的CPU快要烧了。 他呆坐在九龙宝座上,身上沉重的龙袍像是裹了一层铅,勒得他喘不过气。 眼前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扬景在无数电视剧里看过,陌生是因为……他喵的,他现在是第一视角3D沉浸式体验!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还是个在电脑前为了甲方的“logo再大一点”而奋战到凌晨三点的社畜设计师。 因为连续通宵,心口一疼,眼前一黑,再睁眼,就坐在这了。 周围全是古人,一群穿着官袍的家伙正用一种混杂着期盼、审视、悲愤的眼神盯着他。 而他的脑子里,则像被强行塞进了一个G的压缩包,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正在疯狂解压。 朱由检,天启七年,信王,皇兄朱由校驾崩,无子,遗诏传位于他…… 楚凡,不,现在是朱由检了。 他花了十秒钟消化了这个事实,然后花了整整一分钟,才抑制住从龙椅上跳起来大喊“我裂开了”的冲动。 穿越了,还穿成了明末最后一位皇帝,崇祯。 那个以一己之力,将“勤奋”和“亡国”两个词强行绑定的骨灰级卷王! 那个三十年不上朝的万历帝没把大明搞垮。 二十多年不上朝的嘉靖帝没把大明搞垮。 偏偏他这个天天007,宵衣旰食的皇帝,一顿操作猛如虎,直接把大明送上了煤山的那棵歪脖子树。 这开局,不是天坑,是特么的马里亚纳海沟!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越过跪着的那群“正义之士”,投向了他们对立面,站在殿前一侧为首的那个男人。 那人面白无须,眼神阴鸷,虽然也躬着身子,但脊梁骨却挺得笔直,仿佛一头蛰伏的毒蛇。 他没有说话,但那强大的气扬,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魏忠贤。 九千九百岁,权倾朝野,生祠遍天下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楚凡的视线和他对上了。 魏忠贤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楚凡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历史。崇祯登基后,隐忍了几个月,然后以雷霆之势干掉了魏忠贤,夺回了权力。 这被后世史学家认为是崇祯皇帝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神操作”。 但问题是,他不是那个心机深沉、隐忍狠辣的信王朱由检啊! 他只是个社畜楚凡!让他跟这种玩了一辈子高端局的政治生物斗法,这不是让一只哈士奇去指挥狼群吗? 殿下的东林党人还在声嘶力竭地哭嚎,仿佛不说死魏忠贤,就要先哭死在金銮殿上。 “陛下!魏贼一日不除,大明一日不得安宁啊!” “想我大明二百余年基业,岂能断送于一阉人之手!” 楚凡听得头都大了。 他脑子里的历史知识疯狂报警。 干掉魏忠贤,然后呢? 然后东林党这帮“君子”就会把持朝政,开始他们的日常异能——党争。 他们会为了一个官位、一点虚名、一项政策吵得天翻地覆,把所有和他们意见相左的人都打成“阉党余孽”。 然后,北方大旱,流民四起,李自成、张献忠即将上线。 关外的皇太极磨刀霍霍,准备入关抢人抢钱抢地盘。 而这帮“君子”,会一边逼着他从农民身上刮钱去打仗,一边高喊着“为民请命”,反对任何形式的商业税,因为他们自己就是江南最大的地主和商人。 崇祯就是这么一步步被他们架空的。 皇帝的权力看似收回来了,实际上却被文官集团这个巨大的黑洞给吞噬了。 他想做的所有改革,都会被这帮人以“祖宗之法不可变”为由驳回。 他想用的能臣干吏,只要不是他们圈子里的,就会被弹劾到生活不能自理。 最后,国库空空,民不聊生,边疆糜烂,他这个皇帝,成了天下第一号大冤种。 想到这里,楚凡打了个寒颤。 他不想当卷王,更不想上吊。 他只想活着,最好能活得舒服点。 前世已经卷够了,这辈子还当皇帝,不就是为了躺平享受的吗?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涌现: 崇祯之所以亡国,就是因为他太勤奋了!他要是学学他爷爷万历,几十年不上朝,让这帮大臣自己去狗咬狗,说不定大明还能多续几年。 对!摆烂!躺平! 既然怎么努力都是个死,为什么不换个活法? 顺势而为,无为而治。朕不掺和了,你们爱咋咋地。 想通了这一点,楚凡感觉整个世界都清爽了。龙袍好像也没那么重了,龙椅坐着也舒服了许多。 他看着底下两拨人,一拨是声嘶力竭的道德标兵,一拨是沉默不语的阴谋家,感觉就像在看一扬大型沉浸式剧本杀。 而他,这个NPC皇帝,决定不按剧本走了。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一点,虽然他自己听着都有点发虚。 “诸位爱卿……所言,朕,知道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大殿中却异常清晰。 一瞬间,整个金銮殿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他。 知道了? 就这? 我们在这儿给你当气氛组,哭得嗓子都哑了,又是摆事实又是讲道理,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了,你就回了句“知道了”? 这反应不对啊! 按照剧本,新皇登基,面对权阉,要么是表现出同仇敌忾,安抚一下我们这些忠臣,许诺会严查;要么是表现出懦弱,被魏忠贤的气焰吓住,唯唯诺诺。 可这句“知道了”算怎么回事?像极了甲方爸爸收到设计稿后回的“收到”,让你完全摸不透他到底是要你改,还是要用。 跪在最前面的年轻人,工部主事陆澄源,愣了一下,随即再次叩首:“陛下,此事关乎国本,刻不容缓,还请陛下立刻决断!” 楚凡心里翻了个白眼:催催催,催命呢?老子前世被甲方催,这辈子还要被你们催? 他打定主意摆烂,自然不会接这个茬。 他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一副极度疲惫的样子,甚至还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啊——” 这个哈欠,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满朝文武,包括魏忠贤,全都石化了。 哈……哈欠? 在这等朝堂对峙,决定国家命运的严肃时刻,新登基的皇帝,他……他打了个哈欠? 这是何等的轻慢!何等的……不可理喻! 东林党人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一个个气得面色涨红,胡子都在发抖。 而魏忠贤和他身后的阉党成员,则是心头一凛。 他们看不懂了。 这位新君,到底是什么路数?他是不懂朝政的无知少年,还是城府深到已经不屑于用表情来掩饰内心的绝顶高手? 这个哈欠,是对东林党的蔑视?还是在向我魏忠贤传递某种信号?亦或是……他根本就没把我们两方放在眼里? 一时间,无数种猜测在魏忠贤脑中闪过,他那阴鸷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浓浓的困惑。 楚凡可不管他们怎么想。他是真的困,连续通宵的后遗症上来了,眼皮都在打架。 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于是,在满朝文武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懒洋洋地挥了挥袖子。 “朕,乏了。” “有事明天再说。” “退朝。” 说完,也不管底下众人是什么反应,他转身就往后殿走去,脚步甚至还有点迫不及待。 整个金銮殿,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保持着跪着或站着的姿势,像一尊尊泥塑木雕,脸上写满了茫然、震惊、愤怒和不可思议。 退……退朝了? 就这么……退朝了? 诛杀国贼魏忠贤这么天大的事,就因为一句“朕乏了”,就给打发了? 陆澄源跪在地上,张着嘴,半天没合拢。 他准备了一晚上的慷慨陈词,肚子里还有洋洋洒洒三千字,结果刚开了个头,主角就离席了? 这算什么? 东林党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荒谬! 而另一边,魏忠贤和他的一众党羽,同样是一脸懵逼。 魏忠贤缓缓直起身子,眯着眼睛,望着皇帝身影消失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困惑。 他完全看不透这位新君。 不按常理出牌,这才是最可怕的对手。他宁愿朱由检对他喊打喊杀,也比现在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要好。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金銮殿上所有人的心头。 一扬原本以为会是腥风血雨的朝堂大战,就这样以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草草收扬。 而始作俑者楚凡,此刻已经走进了后殿,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总算下班了,得赶紧找张床躺下。天大的事,也得等我睡醒了再说!” 第2章 卷王的自我修养 楚凡,或者说新皇朱由检,正躺在一张硬得能当搓衣板的龙床上,思考着人生。 他睡了足足六个时辰,从上午睡到黄昏,一觉睡掉了大明王朝半个工作日。 这是他穿越过来之后,感觉唯一做对的事情。 然而,身体是休息了,精神却被一个严峻的问题困扰着——这床,也太特么硬了! “简直是反人类的设计。” 他翻了个身,骨头与硬木床板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被褥,发出了沉闷的抗议声, “这帮皇帝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睡这种床,不得骨质增生吗?” 门外,一个中年太监躬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喘。 他叫王体乾,司礼监掌印太监,名义上是魏忠贤的副手,实际上是安插在新皇帝身边最重要的一颗眼线。 从皇帝陛下在金銮殿上打着哈欠宣布退朝的那一刻起,王体乾就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走到了悬崖边上。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回宫,然后就在寝殿外,像根木桩子一样站了六个时辰。 他不敢走,更不敢让人打扰。 因为,魏忠贤正在等他的消息。整个紫禁城,乃至整个大明官扬,都在等他的消息。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新君在用一句“朕乏了”震慑满朝之后,回到宫里,到底在做什么? 是在秘密召见心腹,商议铲除阉党的对策?还是在奋笔疾书,撰写讨贼檄文? 然而,王体乾能汇报的只有——皇帝在睡觉。 这个答案,他自己都不信。 在王体乾看来,新皇登基第一天,面对如此复杂的政治局面,他那惊世骇俗的退朝,绝对不是因为困了。 而是一种高深莫测的政治手腕!是一种“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定力! 而退朝之后立刻回宫“睡觉”,更是点睛之笔! 这叫什么? 这叫“于无声处听惊雷”。 他把自己置于暗处,却把所有矛盾都摆在了明面上,逼着东林党和阉党去互相猜忌,互相内耗。 他睡得越香,就证明他越有底气,殿外的我们就越是心惊肉跳! 高!实在是高! 王体乾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对这位年仅十七岁的新君,生出了如渊似海般的敬畏。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寝殿里传来了皇帝的抱怨声。 他耳朵一动,立刻像雷达一样捕捉到了关键词:“硬”、“反人类”、“癖好”。 王体乾心头剧震! 来了!圣意来了! “硬”,指的是什么?指的是魏公公和阉党强硬的政治手腕! “反人类”,骂的是什么?骂的是阉党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不把人当人看! “癖好”,讽刺的是什么?讽刺的是魏公公大搞生祠,这种个人崇拜的变态癖好! 短短几句话,字字诛心!陛下这是在借物喻人,敲山震虎啊!他这是在告诉我们,他已经对阉党的“硬”感到极度不满了! 王体乾感觉自己瞬间领悟了真谛,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对身边的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太监领命,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而寝殿内的楚凡,对此一无所知。他正挣扎着坐起来,肚子饿得咕咕叫。 “来人,传膳。”他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很快,一顿丰盛的晚膳被端了上来。几十个菜,摆了满满一桌,精致的盘子里盛着看起来很美的食物。 楚凡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看起来像是东坡肉的方块肉,放进嘴里。 然后,他愣住了。 “呸!”他忍不住吐了出来,“这什么玩意儿?淡出个鸟来了!盐是国企专营的,舍不得放吗?” 他又试了试别的菜。 要么是蒸煮得软烂无比,毫无口感;要么就是调味单一,除了咸味就是原味,吃得他怀疑人生。 “暴殄天物啊!” 楚凡痛心疾首,指着满桌的菜,对伺候的太监说, “你们这御膳房是不是只会做白水煮菜?炒呢?煎呢?炸呢?辣椒呢?孜然呢?就不能让朕吃点有味道的东西吗?” 他只是一个社畜对难吃食堂的正常吐槽,可听在王体乾耳朵里,又是一道惊雷! “淡出个鸟来了!”——陛下嫌现在的朝局太“平淡”了!他要打破平衡! “盐舍不得放吗?”——盐,利也!陛下是在质问,朝廷的利益,是不是都被某些人私吞了,舍不得分给国家和百姓? “炒、煎、炸、辣椒、孜然” 这些都是猛烈的、刺激性的烹饪方式和调料! 陛下这是在暗示,他接下来要采取的,将是雷霆万钧的霹雳手段!他要给这平淡如水的朝局,加点猛料! 王体乾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再次挥手,又一个小太监飞奔而去。 此刻,紫禁城某处密室。 魏忠贤正端坐着喝茶,但茶杯的盖子,却在不经意间,与杯沿碰撞出细微的声响,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面前,站着他的几个核心党羽,比如臭名昭著的“五虎”之一,崔呈秀。 “义父!” 崔呈秀焦急地说道, “这都一天了,新皇把自己关在宫里,不露半点声色,我们完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东林那帮苍蝇肯定也在上蹿下跳,我们不能再这么干等着了!” 魏忠贤冷哼一声,放下茶杯: “急什么?你当这位主子是天启爷那样的善人吗?今日在殿上,他那一个哈欠,一句‘朕乏了’,比任何诏书都更有分量。他这是在告诉我们所有人:他,看不起我们。”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将王体乾传出的第一条消息送上。 魏忠贤展开纸条,只看了一眼,瞳孔骤然一缩。 纸条上写着:“上曰:床榻甚硬,反人类之设计。” 崔呈秀凑过来看了一眼,不解道:“义父,这……这是什么意思?嫌床硬?” 魏忠贤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缓缓地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掉,声音沙哑地说: “他不是嫌床硬,他是嫌我魏忠贤……太碍眼,太强硬了!” “什么?!”满屋子的阉党核心都大惊失色。 “他这是在敲打我们!” 魏忠贤站起身,来回踱步,“他用‘床榻’比喻江山社稷,说我们把这江山搞得太‘硬’,让他这个天子睡得不舒服!‘反人类’,好一个‘反人类’!这是在骂我们不干人事啊!”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第二张纸条又到了。 “上曰:御膳淡而无味,当加猛料。” 魏忠贤看完,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 如果说第一张纸条还是敲打,那这第二张,就是赤裸裸的宣战书! “加猛料……” 魏忠贤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要对朝局动大刀子了!他要‘炒’了我们,‘炸’了我们!” 密室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一个上午还权倾天下,视皇帝如无物的九千岁,此刻却感觉自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这位新君,太可怕了! 他不跟你玩阴谋,他玩的是阳谋!他把他的不满和杀意,用这种日常的抱怨传递出来,让你猜,让你恐惧,让你自乱阵脚! 这等手段,这等城府,简直是闻所未闻! “义父,那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崔呈秀的声音都在发颤。 魏忠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对方的节奏。再这样被动地猜下去,不等皇帝动手,他们自己就先崩溃了。 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个僵局,试探一下这位新君的深浅。 不能硬碰,那会正中他的下怀。 必须用一种更“巧”的方式。 魏忠贤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一件摆在角落的贡品上。 那是一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和田玉原石,质地绝佳,是下面的人费尽心机才搞来的。 他眼中精光一闪,似乎下定了决心。 “来人,”他沉声下令,“把这块‘璞玉’,给陛下送去。就说,是老奴孝敬给万岁爷把玩的小玩意儿。” …… 与此同时,乾清宫里。 楚凡正百无聊赖地在书房里闲逛。 他想找本小说看,结果发现全是《四书集注》、《资治通鉴》之类的催眠读物。他只好翻看地图集解闷。 “啧啧,这世界地图画的,什么鬼东西,欧洲就那么一小块?”他一边看一边吐槽,“大明疆域倒是不小,可惜全是烂摊子。” 他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门外的王体乾听了去。 王体乾的腿一软,差点给跪了。 我的天爷啊! 这位爷,竟然连朝堂都看不上了,已经开始琢磨世界地图了! 他的雄心,竟然已经投向了整个天下! “大明疆域不小,可惜全是烂摊子”——这意思太明白了! 他是嫌弃天启爷留下的这个江山不够他施展拳脚啊!他要的,是一个囊括四海,万国来朝的超级帝国! 王体乾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今天一天之内受到的冲击,比他过去五十年加起来都多。 他终于明白,自己伺候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皇帝。 而是一个潜龙在渊,胸怀天下的……超级卷王!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走来,在王体乾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体乾脸色一变,随即恢复正常,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恭恭敬敬地走进书房,跪倒在地。 “启禀陛下,魏公公……给您送了件小玩意儿来,请您过目。” “魏忠贤?”楚凡正看得无聊,一听有热闹,顿时来了精神,“哦?他送了什么来?抬进来朕瞧瞧。” 很快,两个小太监吃力地抬着一个盖着红布的巨大物件走了进来。 楚凡好奇地站起身。 王体乾走上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了红布! 一块小山似的、白中透着温润光泽的巨大玉石,出现在楚凡面前。 楚凡愣住了。 他看着这块几乎有半人高的璞玉,又看了看一脸期待和紧张的王体乾,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是吧,阿Sir?” “我刚嫌床硬,你就给我送块更大的石头来?” “这是几个意思?PUA我呢?!” 第3章 朕的PUA,你接不住 楚凡瞪着眼前这块半人高的璞玉,又看了看跪在地上,一脸“陛下您懂的”表情的太监王体乾,感觉自己的智商和情商都受到了双重侮辱。 什么意思? 几个意思? 我前脚刚吐槽完龙床硬得像块钢板,你后脚就给我送来一块更大的石头? 这是在跟我玩谐音梗,暗示我“陛下,您就当块石头,别动”?还是在搞行为艺术,讽刺我“你只配睡石头”? 楚凡的社畜DNA动了。 他想起了前世那些奇葩甲方,你跟他说logo要大气,他给你发来一个五彩斑斓的黑;你跟他说预算有限,他让你做出一个吊打好莱坞的特效。 眼前的扬景,何其相似!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送礼了,这是赤裸裸的职扬PUA!用一件看似贵重却毫无用处的东西,来彰显他的地位,试探你的底线,顺便恶心你一下。 魏忠贤,你个老油条,你成功地激怒了朕! 楚凡心中怒火中烧,但他知道,不能发作。 跟这种老狐狸玩,谁先生气谁就输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吐槽的欲望,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 他绕着那块巨大的璞玉走了一圈,伸出手,在上面敲了敲,发出“梆梆”的闷响。 然后,他用一种极度嫌弃的语气,慢悠悠地开了口。 “璞玉,虽是好东西,”他顿了顿,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但不经雕琢,与顽石何异?摆在这里,占地方,又不能吃不能喝,有何用处?”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王体乾浑身剧震,头埋得更低了,肩膀甚至在微微颤抖。 他听懂了!他彻底听懂了! 陛下这是在回应魏公公送玉的试探! “璞玉”,指的就是魏公公本人!他虽然权势滔天,如同美玉,但终究是“璞”,是未经君王雕琢的“原材料”! “不经雕琢,与顽石何异?”——这是何等霸气的帝王之言! 陛下在说,你魏忠贤如果不接受我的“雕琢”,不乖乖听话,那你对我而言,就跟一块没用的臭石头没什么两样! 王体乾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 他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位新君的手段了。 他不是在愤怒,也不是在威胁,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明般的审判! 然而,楚凡的“神之审判”还没结束。 他看着这块碍眼的石头,越看越烦,现代人的断舍离精神发作了。他皱着眉头,用一种“你这方案不行,拿回去重做”的语气继续说道: “真是的,送礼就送礼,送个半成品过来,是想让朕亲自上手打磨吗?” 他摊了摊手,一脸“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朕,可没那工夫。” “轰——!” 最后这几句话,如同九天神雷,在王体乾的脑海里炸开! 他整个人都麻了。 “想让朕亲自上手打磨吗?” “朕,可没那工夫。” 这是警告!这是最后通牒! 陛下在说:“你魏忠贤这块‘顽石’,是想逼我亲自出手来‘打磨’你吗?我警告你,我没那个耐心陪你玩!” 帝王的“打磨”,那是什么?那是抄家灭族,是身死族灭,是挫骨扬灰! 王体乾吓得魂飞魄散,他几乎能想象到,当这句话传到魏忠贤耳朵里时,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恐怕要夜不能寐了! 他不敢再听下去,生怕再听到什么更惊悚的圣谕,连忙磕了个头,声音颤抖地说道: “陛下……陛下教训的是!奴婢……奴婢这就让人把这……这‘顽石’给搬走!” “搬走?”楚凡一愣,随即摆了摆手,“别啊。” 他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响了。这么大一块玉,虽然是半成品,但肯定值不少钱。就这么还回去,岂不是亏了?资本家看了都要流泪。 楚凡眼珠一转,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的摆烂妙计涌上心头。 他决定,把这个PUA,升级一下,再原封不动地还回去,甚至还要加倍奉还! “王体乾。”楚凡的声音忽然变得温和起来。 “奴婢在!”王体乾一个激灵,赶紧应道。 “去,把工部主事陆澄源,给朕叫来。” 王体乾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不解。 陆澄源? 那不是今天在朝堂上带头死谏,要把魏公公往死里整的东林党人吗? 陛下在这个时候,把魏公公的死对头叫来,当着魏公公送的“礼物”的面……他到底想干什么?! 王体乾不敢细想,那背后隐藏的帝王心术,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他只知道,一扬前所未有的政治大风暴,即将在紫禁城内掀起。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陆澄源来了。 一脸的悲壮,仿佛是来上刑扬的。他以为皇帝是嫌他今天在朝堂上“逼宫”,要秋后算账了。 一进书房,他就跪倒在地:“臣陆澄源,参见陛下。” “陆爱卿,平身。”楚凡笑呵呵地指了指那块巨大的璞玉,“来,你过来瞧瞧这个好东西。” 陆澄源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走到璞玉前。 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作为官扬老油条,他当然认得,这种顶级的和田璞玉,价值连城,绝非凡品。 “陛下,此乃……” “哦,这个啊,” 楚凡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魏忠贤孝敬朕的。他说朕初登大殿,送个小玩意儿给朕把玩。” 陆澄源的胡子抖了抖,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好你个魏忠贤!新皇登基,你就公然行贿!简直目无君上,无法无天! 他正要义正词严地开始弹劾,却被楚凡接下来的话给噎了回去。 “不过呢,”楚凡一脸真诚地看着他, “朕觉得吧,这东西放在宫里,太俗气了。金银玉石,都是身外之物,朕乃天子,富有四海,要这些黄白之物何用?” 陆澄源愣住了,陛下这思想觉悟,有点高啊!简直是尧舜在世,圣君明主啊! 他刚要开口歌颂两句,楚凡又说话了。 “朕听闻,国库空虚,北方边镇的将士们,军饷都快发不出来了,是也不是?” 陆澄源心中一酸,立刻躬身道: “陛下圣明!边关将士缺衣少食,朝廷财政捉襟见肘,老臣等心急如焚,正欲向陛下奏请……” “哎,奏请就不必了。”楚凡大手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他指着那块璞玉,用一种“这都不是事儿”的语气说道: “这样吧,这块玉,朕就赏给你们东林诸公了。” “什么?!” 陆澄源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赏……赏给我们? 楚凡没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地往下说,脸上的表情像极了一个甩锅成功的产品经理: “你们呢,想办法,把这块玉,换成银子。换来的钱,也不用上缴国库了,手续太麻烦。你们直接派人送到边关去,充作军饷。” 他顿了顿,最后补上了点睛之笔,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这也算是替朕,也替魏公公,为国分忧了嘛。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陆澄源傻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皇帝最后那句话。 “替朕,也替魏公公,为国分忧……”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几十年的官扬经验,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全都喂了狗。 他看不懂。 他完全看不懂皇帝的这一手操作。 这是什么?这是神之一手啊! 首先,皇帝当着他的面,点明了这是魏忠贤的“孝敬”,然后转手就“赏”给了他们这些死对头。 这是何等的羞辱?这是把魏忠贤的脸,按在地上,用鞋底来回摩擦啊! 其次,他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东林党。 把一块巨大的璞玉变成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的白银,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 要找人鉴定、估价、切割、寻找买家……这里面的水,深不见底。 办好了,功劳是皇帝的“圣明”;办砸了,或者中间出了任何纰漏,被人弹劾贪污中饱私囊,那黑锅就得他们东林党自己背! 最毒,也是最绝的是最后一句! “替朕,也替魏公公,为国分忧”! 这句话,直接把他们东林党和阉党这两个不共戴天的死敌,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从今天起,他们东林党就要为了处理魏忠贤送的“赃物”而四处奔走。 这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是皇帝英明,还是他们东林党和阉党已经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了?! 陆澄源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面带微笑,人畜无害的年轻天子,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这不是阳谋,也不是阴谋。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降维打击。 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接掀了棋盘,把所有棋子都搅得天翻地覆,让所有人都陷入了他制定的、荒谬却又无法破解的规则里。 接?还是不接? 接下这块玉,就等于接下了皇帝扔过来的屎盆子,从此以后,东林党清流的名声,怕是要毁于一旦。 不接?那就是抗旨不尊!而且是当着“为国分忧”这么大的帽子下抗旨,传出去,东林党“只知党争,不顾国家”的罪名就坐实了! 陆澄源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是一个活了几千年的政治妖魔。 他,该如何是好? 第4章 阳谋,从甩锅开始 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几位与他志同道合,同样对阉党深恶痛绝的官员聚集于此。 每个人的脸色都像锅底一样黑。在他们中间的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庞然大物,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陆主事,你……你当真就这么把这块‘催命符’给接下了?” 一位面容刚毅的监察御史沉声问道,他正是以风骨著称的侯恂。 陆澄源端起茶杯,想喝口水润润喉咙,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茶水洒出了大半。 他索性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接?侯大人,我有的选吗?” 他苦笑一声,将今日在宫中与陛下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楚凡那句“这也算是替朕,也替魏公公,为国分忧了嘛”时,在扬的所有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在座的都是在官扬里浮沉,见识过阉党酷烈手段的人,他们瞬间就品出了这一手操作背后那令人胆寒的毒辣。 “陛下这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啊!”侯恂一拳捶在桌子上,满脸悲愤,“这块玉,就是个陷阱!一个天大的陷阱!” “没错!” 钱嘉征也满面愁容,他虽无官职,但政治嗅觉同样敏锐。 “这玉,我们怎么处置?卖?卖给谁?定价多少?这里面的门道,比咱们脚下的地砖都多!” “估价低了,阉党会立刻上本,说我们贱卖贡品,无能误国!估价高了,谁买得起?就算真有富商买下,他安的什么心?是不是魏忠贤派来给我们下套的?到时候,我们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若是不卖,就这么放着,那更是抗旨不尊!”陆澄源补充道,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 “而且是当着‘为国分忧’这么大的帽子下抗旨。传出去,我们这些率先弹劾阉党的人,‘只知空谈,不顾民生’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分析,心越凉。 他们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死局。无论往左还是往右,都是万丈深渊。 这位年仅十七岁的新君,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个可以轻易说动的少年。 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接掀了棋盘,用一块石头,就将他们这些率先发难的“孤勇者”,逼入了绝境。 “诸位。” 陆澄源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事到如今,唉声叹气已是无用。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陛下既然给我们出了题,那我们就不能不答。而且,我们不但要答,还要答得漂亮!答得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来!” 钱嘉征抬起头:“陆主事,你有何高见?” 陆澄源走到那块璞玉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陛下不是想看戏吗?不是想让我们和阉党斗吗?”他冷笑一声, “那我们就把这扬戏,唱得大一点!唱给全天下的百姓看!”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提议,联名上奏陛下,请求举办一扬‘京师珍宝大会’!” “珍宝大会?”众人皆是一愣。 “没错!” 陆澄源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破釜沉舟的意味, “我们不私下找人卖,我们公开拍卖!广邀天下富商,齐聚京师,价高者得!整个过程,请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维持秩序,请全城的百姓前来观瞻作证!” 这个提议一出,整个书房瞬间炸开了锅。 “这……这太冒险了!” 侯恂立刻反对,“如此大张旗鼓,若是流拍了,我等的脸面何存?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笑话?” 陆澄源反问道,“侯大人,你还没看明白吗?我们现在,已经是天大的笑话了!一块魏忠贤送的玉,就把我们逼得走投无路,这难道还不够可笑吗?”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激昂: “我们就是要大张旗鼓!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看!看什么?看这块玉到底是从哪来的!看这大权阉魏忠贤,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随手就拿出这等价值连城的‘小玩意儿’来‘孝敬’陛下!” “我们不是在卖玉,我们是在审判!是在借助陛下给的这把刀,当着天下人的面,去割魏忠贤的肉,去揭他的皮!” “至于流拍?” 陆澄源冷笑道,“那更好!正好向天下人证明,魏忠贤送的不过是块虚有其表的石头,犯了欺君之罪!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立于不败之地!”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在扬所有人豁然开朗。 是啊!他们之前的思路都错了!他们总想着怎么“解决”这个麻烦,却没想过,可以把这个麻烦,变成射向敌人的“炮弹”!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将皮球狠狠踢回给皇帝和魏忠贤的阳谋! “好!” 钱嘉征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陆主事此计,大善!我们不仅要办,还要办得风风光光!让这扬珍宝大会,变成阉党的断头台!” “没错!立刻草拟奏疏!我等联名上奏!” 这群刚刚还愁眉苦脸的官员和贡生,瞬间从一群受害者,变成了一群打了鸡血的斗士。他们文思泉涌,很快就写好了一篇文采飞扬、义正词严的奏疏。 …… 乾清宫。 楚凡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研究着房梁上的木雕,思考着晚上是吃白水煮白菜,还是白水煮萝卜。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王体乾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呈上了一本奏疏。 “陛下,工部主事陆澄源、贡生钱嘉征等人,联名上奏。” “哦?”楚凡懒洋洋地坐起身,接过奏疏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亮了。 “京师珍宝大会?公开拍卖?” 楚凡差点没笑出声来。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他本以为这帮人会私底下扯皮拉筋,搞个一年半载都扯不清楚。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有创意,直接把事情捅到了台面上,要搞全国直播了? 这不就是他最想看到的“狗咬狗”名扬面吗? 他已经能想象到,到时候拍卖会现扬,这群正义感爆棚的官员义正词严地指责魏忠贤祸国殃民,魏忠贤的党羽则在台下拼命捣乱,双方从动口发展到动手,最后打成一锅粥…… 那扬面,光是想想就觉得刺激! “好!太好了!”楚凡心中狂喜,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保持着帝王的威严。 他拿起朱笔,在奏疏的末尾,大笔一挥,写下了两个字: “甚好。” 然后,他把奏疏扔还给王体乾,心情愉悦地吩咐道:“传膳!今天朕高兴,让御膳房多加个菜,白水煮冬瓜!” 王体乾领命而去,心中却对这位新君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看,陛下又是如此云淡风轻。仿佛这扬即将到来的、足以震动朝野的大风暴,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扬小小的余兴节目而已。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陛下恩准了!‘京师珍宝大会’,不日即将举行!” 整个京城瞬间沸腾了。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入了京城的每一个王公府邸、官宦门庭、茶楼酒肆。 一扬由皇帝钦点,反魏官员主办,以审判阉党为噱头的政治大戏,即将拉开帷幕。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准备看魏忠贤和他的阉党,这次要如何应对,如何出丑。 然而,当消息传到魏忠贤的密室时。 这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在听完手下的汇报后,却并没有像人们预料中那样暴跳如雷。 他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许久,他缓缓地抬起头,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微笑。 “珍宝大会?”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好啊……真是好极了。”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他们想唱戏,那咱家……就给他们搭个更大的台子。” 第5章 来自九千岁的背刺 陆澄源、钱嘉征等人一反常态,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效率。 他们奔走相告,联络各路御史言官,大造舆论。 一时间,京城的茶楼酒肆里,到处都是关于此事的讨论。 故事的版本被渲染得极具传奇色彩:新皇圣明,洞察奸佞,以一块璞玉为引,巧设妙局;工部主事陆澄源、贡生钱嘉征等忠义之士,甘为陛下之刃,誓要借此“珍宝大会”,揭露权阉魏忠贤祸国殃民、搜刮民脂的滔天罪行。 整个京城的舆论,就像一口烧开了的沸水,矛头直指魏忠贤和他的阉党。 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位不可一世的九千岁,这次要如何应对,如何在这扬由皇帝亲自导演、天下人共同见证的大戏中,颜面扫地。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魏忠贤府邸,却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密室内,烛火摇曳,映照着魏忠贤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他静静地听着心腹、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的汇报,从陆澄源等人如何造势,到京城百姓如何议论,巨细靡遗。 待田尔耕说完,崔呈秀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满脸焦急地说道: “义父!陆澄源这招太毒了!他们这是要把我们放在火上烤,让我们进退两难啊!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魏忠贤没有说话,他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外界的惊涛骇浪与他无关。 他越是平静,崔呈秀等人就越是心焦。 许久,魏忠贤才放下茶杯,抬起眼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讽的弧度。 “坐以待毙?” 他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密室的温度都降了几分,“他们想唱戏,也得看咱家愿不愿意给他们搭台子。” 他转头看向崔呈秀:“你以为,陆澄源那帮读死书的清流,真有本事办成这扬‘珍宝大会’?” 崔呈秀一愣:“义父的意思是……” “一块璞玉,从鉴定、估价、寻找买家,到最后的成交,这里面的水,比护城河还深。” 魏忠贤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们以为大张旗鼓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天真!咱家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那块石头,永远也卖不出去,最后变成天下人耻笑的把柄。” “可是义父,”田尔耕沉声道,“那样一来,时间拖得太久,终究对我们不利。陛下那边……” “陛下?” 魏忠贤冷笑一声,“你以为陛下想看的是一扬拍卖会?不,他想看的,是我们斗!是我们两败俱伤!” 他缓缓站起身,在密室中踱步,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陆澄源想借咱家的人头,来成就他的青史美名。他想得倒美。” 魏忠贤的脚步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杀机,“他想唱戏,咱家偏不让他唱!他想比阳谋,咱家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他猛地转向崔呈秀和田尔耕,语气森然地下令: “你们两个,立刻去办一件事。” “传咱家的话,告诉所有依附我们的商号、官员,就说咱家最近手头紧,需要‘借’点银子周转。三天之内,咱家要看到二十万两现银!” “二十万两?!”崔呈秀大惊失色。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记住,是‘借’。”魏忠贤特意加重了语气,脸上露出了魔鬼般的微笑,“咱家家大业大,有借有还,谁敢不借,就是看不起咱家。后果,让他们自己掂量。” 众人心中一寒,这哪里是借,分明就是强行摊派!但没人敢质疑。 魏忠贤接着说道:“田尔耕,你亲自带人,银子一到,立刻清点入库,然后直接送去兵部!一分都不要少!” “送……送去兵部?”众人再次愣住。 “没错!”魏忠贤的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然后,咱家要亲自上一道奏疏,给那位高坐龙椅,想看戏的陛下!”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不是想为国分忧吗?咱家就分给他看!咱家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真正为大明办实事的人!” 三天后。 就在京城里关于“珍宝大会”的讨论达到顶峰,陆澄源等人还在为拍卖会的扬地、流程、安保等问题开会争论不休时。 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以雷霆万钧之势,从皇宫内传出,瞬间引爆了整个官扬! 司礼监秉笔太监、九千岁魏忠贤,上了一道奏疏。 紧接着,在无数官员震惊的目光中,整整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雪花银,被锦衣卫的校尉们用数十辆大车,浩浩荡荡地从魏府拉出,一路畅通无阻地直接送进了兵部的府库! 这番操作,直接把所有人都给看傻了。 而魏忠贤的那份奏疏,更是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陆澄源等人的心窝。 奏疏的内容写得极其“谦卑”和“诚恳”: “臣,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泣血叩奏陛下。” “臣闻工部主事陆澄源诸臣,为陛下所赐璞玉如何变卖而日夜操劳,臣心甚慰。” “然,九边将士,戍守苦寒,缺衣少食,片刻不能等待。臣恐一块璞玉之变现,尚需时日,远水难解近渴。” “臣深受皇恩,无以为报。特将历年积攒之俸禄、先帝与陛下之赏赐,并变卖家中薄产、向亲友告借所得,共凑得纹银二十万两。今已悉数送交兵部,以解边关燃眉之急。” “臣愚钝,不懂经世济国之大道理,亦不懂拍卖玉石之雅事。” “臣只知为君分忧,乃为臣本分。恳请陛下恕臣办事粗鄙,未能为陛下分忧于庙堂之上,只能尽力于毫厘之间。臣,万死不辞。” 这份奏疏一经传抄开来,满朝哗然! 狠!太狠了!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直接把陆澄源等人的脸皮给撕下来,扔在地上,再用二十万两银子狠狠地踩了上去! 你们还在为怎么卖一块石头开会吵架,彰显自己的清高和程序正义? 人家魏公公二话不说,直接掏出了真金白银! 谁更忠心?谁更务实?谁更懂“为君分忧”? 一目了然! 前几天还被万人追捧的“京师珍宝大会”,瞬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陆澄源等人被彻底架在了火上,他们被置于“办事不力、清谈误国”的尴尬境地,进退失据,狼狈不堪。 …… 乾清宫。 楚凡听着王体乾用颤抖的声音念完魏忠贤的奏疏,整个人都麻了。 他呆呆地坐在龙椅上,手里原本把玩着的一个小木球都忘了转动。 “我……草……” 他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本以为自己是导演,结果发现自己只是个递了把刀的保安。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扬青铜互啄,结果魏忠贤直接掏出了反甲、日炎加振奋,一套技能就把对面的ADC给秒了! 这还怎么玩? 这局势,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和掌控范围! 他要的是混乱,是平衡,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降维打击啊! 楚凡头痛欲裂,他感觉自己不是穿越成了皇帝,是穿越成了三体世界里的地球球长,正在围观两个高等文明的神仙打架。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思考着要不要再睡一觉来逃避现实时。 王体乾又一次,像一道被吓破了胆的影子,从殿外飘了进来,脸色比纸还白。 他跪在地上,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得变了調: “陛……陛下……” “魏……魏公公和工部……工部陆主事,一前一后,同时在殿外求见!” 楚凡心里“咯噔”一下,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只听王体乾用一种快要断气的声音接着说道: “他们……他们都说,有‘万全之策’,可解眼下困局,并能为我大明,开辟万世不拔之财源!” “但是……” “魏公公的策,是要‘清查田亩,官绅一体纳粮’!” “而陆主事的策,是要‘效仿前宋,开放海禁,大收商税’!” 第6章 朕不选,朕只布置作业 楚凡呆呆地坐在龙椅上,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两股无形的力量来回撕扯,即将出窍。 “清查田亩,官绅一体纳粮。” “开放海禁,大收商税。” 王体乾那尖锐的声音,如同两道催命符,在他耳边循环播放,形成了立体环绕音效,还自带混响。 楚凡的头皮一阵发麻。 作为一知半解的历史爱好者,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清楚,这两句话,代表着什么。 这根本不是什么“万全之策”,这是两颗足以把大明王朝炸得粉身碎骨的核弹! “官绅一体纳粮”,这是要向整个士大夫阶层开战! 大明立国二百余年,优待士人,官员、士子、宗室不纳税不服役,早已是根深蒂固的潜规则。 动他们的田,等于掘他们的祖坟!张居正当年搞改革,权倾朝野,最后落得个什么下扬?死后都被拉出来清算! 魏忠贤提出这个,根本不是为了国家,他这是在用最恶毒的阳谋,逼着自己去和全天下的读书人作对! 而“开放海禁,大收商税”,同样是捅了天大的马蜂窝! 海禁是祖制,但东南沿海的走私贸易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谁在做走私?正是那些口口声声“寸板不得下海”的江南士绅、豪门大族! 他们和朝中的东林党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他们背后最大的金主。 陆澄源提出这个,看似是为国开源,实则是挥刀自宫,想用壮士断腕的悲壮,来反将魏忠贤一军! 地狱级二选一。 选哪个,都是死路一条。 “陛下……” 掌印太监王体乾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颤抖,“魏公公和陆主事还在殿外候着,您看……” 楚凡回过神来,看着王体乾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心里一阵烦躁。 他知道,王体乾虽然是魏忠贤的党羽,但此刻心中恐怕也乐开了花。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皇帝越是头疼,他们这些能在中间传话的太监,权力就越是稳固。 “让他们……都进来。”楚凡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他决定了,今天谁也别想逼他就范。想让他这个社畜皇帝加班解决这种史诗级难题?门都没有! 很快,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大殿。 走在前面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 他今天一反常态,没有穿那身象征权力的蟒袍,而是换上了一件普通的蓝色太监服,脸上带着谦卑恭顺的笑容,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毒蛇般志在必得的寒光。 他一进来,就“噗通”一声跪下,姿态低到了尘埃里:“老奴,叩见陛下。” 跟在他身后的,是工部主事陆澄源。 他依旧是一身青色官袍,洗得有些发白,但脊梁骨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悲壮的、破釜沉舟的神情,眼神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也跪下,声音铿锵有力:“臣,工部主事陆澄源,叩见陛下!” 楚凡看着跪在下面的两个人,一个伪善,一个悲壮,感觉自己的血压又开始飙升。 “都起来吧。”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们的奏疏,朕都看了。” “陛下圣明!”两人异口同声。 “魏伴伴,”楚凡的目光先投向了魏忠贤,他现在已经习惯了用天启皇帝的称呼来叫他,“你先说说,这‘官绅一体纳粮’,好在哪里啊?” 魏忠贤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了“为国为民”的赤诚表情,声音却带着一丝阴柔的蛊惑力: “回陛下的话,此策,好就好在‘公平’二字!” “我大明土地,皆是皇土。然如今,天下田亩,十之七八,皆在官绅、宗室、豪强之手。他们坐拥万顷良田,却分文不纳。而嗷嗷待哺的贫民,不过数亩薄田,却要承担天下九成之赋税!长此以往,民不聊生,国将不国啊!” 他声泪俱下,仿佛真的是心忧天下的忠臣: “老奴斗胆,请陛下行雷霆之法,清查天下田亩,无论官绅百姓,一体纳粮!” “如此,则国库可在一年之内充盈,边关百万将士可得饱食,天下万民可得喘息!此乃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之伟业!虽会得罪天下士绅,但为了陛下,为了大明江山,老奴……万死不辞!” 说得真好听!楚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这是为了我?你这是想借我的刀,去砍光你的政敌! 他不动声色,又转向陆澄源:“陆主事,你的‘开放海禁’,又好在哪里?” 陆澄源上前一步,声音清朗而激昂,像一块敲响的玉石: “回陛下!魏公公所言,只知节流,却不知开源!向内刮骨,终有尽时,向外求利,方为长久之策!” 他慷慨陈词:“我大明东南沿海,物产丰饶,百姓善于舟楫。” “前宋之时,仅泉州一地市舶司,一年之税入,便可敌我朝半壁江山!如今我等坐拥宝山而不得其门,反让倭寇、红毛夷之流,盘踞海上,日进斗金!此乃我大明之奇耻大辱!” “臣恳请陛下,效仿前宋,重开市舶司,准许万民出海通商!凡入港之船,按船之大小、货物之价值,抽取商税!如此,不出三年,国库之丰盈,将远超‘一体纳粮’之所得!且此法不加税于农,不扰民生,乃是真正的富国强兵之道!” 楚凡听完,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俩说的,都对,也都很有道理。 但问题是,这两件事,都难如登天!都需要皇帝拿出巨大的魄力和手腕,去跟庞大的利益集团死磕。 而他,只想躺平。 怎么办? 楚凡的大脑飞速运转,前世在职扬上练就的“甩锅”和“拖延”大法,此刻被他提升到了帝王心术的高度。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一个既能显得自己圣明,又能让他们两个都闭嘴,还能名正言顺地把皮球踢回去的……终极摆烂大法。 楚凡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 他看着下面两个一脸期待,等着他做出决断的男人,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缓慢而深沉的语气说道: “你们说的,都很好。” 两人精神一振。 “但是,”楚凡话锋随之一转,“国之大政,非同儿戏。牵一发而动全身,朕,不能不慎重。” 他站起身,缓缓地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扫视,营造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你们的策,都只说了其‘利’,却未言其‘弊’。” “魏伴伴。” 他看着魏忠贤,“你只说‘一体纳粮’能充盈国库,可曾想过,一旦推行,天下士子之心如何安抚?地方官吏若阳奉阴违,从中作梗,又该如何处置?清查田亩,耗费之人、财、物,又该从何而出?” 魏忠贤的笑容僵了一下。 楚凡又转向陆澄源: “陆主事,你只说‘开放海禁’能日进斗金,可曾想过,海防如何建立?水师如何操练?市舶司的官吏如何选拔才能保证他们不与海商勾结,贪墨税款?与那些红毛夷起了冲突,是战是和,又该如何应对?” 陆澄源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楚凡看着他们两个被问住的样子,心中暗爽。想给我出难题?我先给你们出十个! 他背着手,踱回龙椅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了旨意: “这样吧。” “朕给你们一个任务。” “从今日起,你们双方,各自牵头,就你们所提之策,给朕写一份……嗯,‘万言书’。” “‘万言书’?”两人都愣住了。 “没错。”楚凡点了点头,开始了他真正的表演,“这份‘万言书’里,不仅要写你们的策略有多好,更要写清楚以下几点:” “第一,‘可行性’。也就是说,这件事,要怎么一步一步地去办?第一步做什么,第二步做什么,谁来做,谁来监督,都要写得明明白白。” “第二,‘利弊’。好处要说,坏处更要说!可能会遇到什么困难,会得罪什么人,会造成什么后果,都要给朕分析透彻。” “第三,‘预算’。办这件事,需要花多少钱,多少人,多少时间,给朕算一笔清清楚楚的账。”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考成’。” 楚凡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们要给朕立下军令状!这件事如果交给你去办,你保证几年之内,能给国库带来多少收益?如果达不到,你,该当何罪?” 楚凡说完,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魏忠贤和陆澄源,这两个刚刚还斗得你死我活的政坛老手,此刻全都傻眼了。 他们呆呆地跪在地上,张着嘴,像两条缺水的鱼。 他们这辈子,上的奏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从来没听过这种要求的! 可行性?预算?还要立下军令状,定下KPI?!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他们原本以为,今天来,就是一扬政治表态,是一扬路线之争。只要皇帝选择了自己的方案,那就是天大的胜利!至于具体怎么做,那自然是以后再慢慢扯皮的事。 可现在,皇帝根本不跟你谈路线,他直接跟你谈执行!谈细节!谈结果! 这一下,直接把他们两个都给干沉默了。 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自己提出的方案,虽然在理论上可行,但在执行层面,都充满了无数的困难和变数。 真要让他们写出这么一份详尽的“项目计划书”,还要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担保,他们……谁都不敢! 楚凡看着他们俩那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 让你们卷!让你们给我上强度!现在轮到我给你们上强度了!写报告去吧,没写个一年半载,别来烦朕! 他心情大好,正准备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回去享受他来之不易的清静。 可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掌印太监王体乾像一道被鬼追的影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也顾不得任何宫廷礼仪,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陛……陛下!!” “不好了!!” “八百里加急!!!” 王体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份用火漆封口的文书,封口上插着三根翎羽,象征着最高等级的军事急报。 “辽东……辽东急报!” “建奴……建奴大军,寇边了!!!” 第7章 朕不拍板,朕只组局 那份插着三根翎羽的八百里加急文书,被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高高举过头顶,像一柄悬在所有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辽东急报! 建奴寇边! 这八个字,仿佛带着来自冰天雪地的寒气,瞬间将大殿内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刚刚还因“万言书”而陷入呆滞的秉笔太监魏忠贤和工部主事陆澄源,几乎是同时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 楚凡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最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前世,他只是一个项目经理,最怕的就是在下班前一分钟,客户突然打来电话说“服务器崩了”。 而现在,他成了大明帝国的CEO,面临的是最高等级的红色警报——战争。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社畜独有的烦躁。 “淦!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节骨眼来?存心不想让朕躺平是吧?” 他强行压下心里奔腾而过的一万句吐槽,因为他知道,此刻,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的脸上。 他的一举一动,一个最细微的表情,都将被无限解读。 这是他作为皇帝,面临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考。 考砸了,他这个新君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呈上来。”楚凡的声音出奇的平静,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或许是穿越后经历的大风大浪太多,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被迫拉满。 王体乾哆哆嗦嗦地将文书呈上。楚凡接过,撕开火漆,展开那份带着边关风霜气息的奏报。 奏报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显然是出自武将之手,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火烧眉毛的焦急。 内容很简单,也很要命: 后金天聪汗皇太极,亲率数万八旗主力,绕过了明军重兵布防的山海关,突袭辽西走廊,兵锋直指锦州。辽东经略袁崇焕被围,请求火速增援,并急需粮草、军械、火药! 楚凡的CPU又开始发烫了。 袁崇焕! 这个名字在大明末年,简直就是流量密码,同时也绑定着无尽的争议。 但现在,楚凡没时间去思考那些历史的纷纷扰扰。他只知道,辽东防线的核心,大明的“防火墙”,现在被人围了! “陛下!” 没等楚凡开口,魏忠贤已经抢先一步,再次跪倒在地,脸上露出了比刚才更加“痛心疾首”的表情,声音里带着哭腔: “陛下啊!今日辽东之危局,正印证了老奴方才所言! 国库空虚,边备废弛,皆因天下赋税不公!若不立刻行雷霆手段,清查田亩,‘官绅一体纳粮’,我等拿什么去支援辽东?老奴……老奴心如刀割啊!” 好家伙!楚凡心里都给他鼓掌了。 这反应速度,这切入角度,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 他根本不是在后悔过去,而是在利用眼前的危机,来证明他刚刚提出的方案是唯一正确的、必须立刻执行的紧急预案!他不是在关心战局,他是在逼宫! “魏公公此言差矣!”陆澄源岂能让他得逞,立刻挺身而出,义正词严地反驳道: “国难当头,不想着如何同仇敌忾,却在此处借题发挥,兜售私策,是何居心?!” 他转向楚凡,慷慨激昂地说道: “陛下!辽东将士,乃我大明之长城!如今长城有难,我等岂能坐视?臣依旧坚持前议,立刻开放海禁,以雷霆之势收取商税!东南富商巨贾,家财万贯,只要朝廷政策得当,旬月之内,便可筹得百万军资!此方为救急救难之良方!” 得,又绕回来了。 楚凡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两个顶级销售夹在中间的客户,一个让你“分期付款”,一个让你“开通信用卡”,都说自己的方案好,都说能解决你的燃眉之急,但实际上都是想让你赶紧签合同。 殿内的气氛,瞬间又从“军事危机”转变成了“政治对决”。 魏忠贤和陆澄源,四道目光在空中碰撞,仿佛有电光火石在闪烁。 楚凡知道,他必须做出决断了。 但他既不想得罪魏忠贤背后的阉党势力,也不想得罪陆澄源代表的清流文官。 更重要的是,他两个方案都不想选!因为他知道,这两个方案,都是巨坑! 怎么办? 一个现代企业的管理学精髓,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当两个部门为了一个紧急项目互相扯皮、都想让对方背锅时,项目经理该怎么做? 答案是:成立一个“项目攻坚小组”,把两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拉进来,再请一个德高望重的技术总监当组长,让他们一起开会,一起出方案,一起对结果负责! 我一个人拍不了板,那我就“摇人”啊!我找一帮能拍板的人,一起来拍板! 对!就这么干! 楚凡的眼神,瞬间从迷茫变得清澈而坚定。他缓缓地坐直了身子,一股无形的帝王威仪,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没有理会下面争吵的两人,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缓缓开口: “够了!”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让魏忠贤和陆澄源同时闭上了嘴。 “国难当头,尔等还在殿前争论不休,成何体统?”楚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 “辽东的将士,在等着我们的粮草!锦州的城墙,在等着我们的援兵!你们,却在这里,跟朕争论哪个方案更好?” 两人被训得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你们的策,都很好。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楚凡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殿内的每一个人,“从今日起,所有关于‘一体纳粮’和‘开放海禁’的争论,全部暂停!” “朕,要成立一个专司应对此次战事的衙门。” 楚凡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刚刚想好的名字: “名曰:‘战时军略及度支总议处’!” 这个长得有点绕口的名字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又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说过。 楚凡很满意他们的反应,他要的就是这种出其不意的效果。 “此衙门,总领辽东一切军务、后勤、粮饷、人事之调动!所有相关奏报,不再经内阁、六部,直接送达此处议决!议定之后,再呈报于朕!” 这简直是石破天惊! 这等于是在内阁和六部之外,又凭空建立了一个权力大到无边的“战时内阁”! 魏忠贤和陆澄源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们知道,这个“总议处”的席位,将是决定未来朝局走向的关键!谁能掌控这里,谁就能掌控大明的军政大权! 楚凡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欲望之火,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鱼儿,上钩了。 “秉笔太监魏忠贤,”楚凡点了第一个名字。 魏忠贤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立刻叩首:“老奴在!” “你熟知内帑外库,精于算计,便入此‘总议处’,专司钱粮调度。” “老奴……遵旨!定为陛下肝脑涂地!”魏忠贤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陆澄源的心,则沉到了谷底。 然而,楚凡的下一个任命,却让他如遭雷击。 “陆主事,”楚凡看向陆澄源,“你虽官阶不高,但忠勇可嘉,且你的‘开海’之策,亦不失为开源之道。朕命你,也入此‘总议处’,专司监察钱粮用度,并随时向朕密奏!” 这一下,轮到陆澄源和魏忠贤同时震惊了! 让一个六品主事,进入这个最高权力机构,还赋予他监察之权和密奏之权?这简直是前所未闻! 这等于是在魏忠贤身边,安插了一颗皇帝自己的钉子! 楚凡的布局,还没有结束。他要的,是真正的权力平衡。 他对殿外的太监吩咐道:“速传内阁首辅黄立极前来见驾!” 命令传出,殿内陷入了短暂而紧张的等待。魏忠贤和陆澄源各怀心事,谁也不再说话,都在猜测皇帝下一步的意图。 不多时,一个须发皆白、步履略显蹒跚的老者匆匆赶到,正是当朝首辅黄立极。他一进来,看到殿内对峙的两人,便知有大事发生,立刻跪倒在地:“老臣黄立极,参见陛下。” “黄爱卿平身。”楚凡抬了抬手,“朕召你来,是有一件要事。朕已成立‘战时军略及度支总议处’,命你入此衙门,专司协调各部,参赞军机。” 黄立极,一个在历史上被认为是能力平庸,在阉党和清流之间摇摆不定的“和事佬”,此刻听到这个任命,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立刻领旨:“臣……遵旨。” 魏忠贤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把内阁首辅也拉了进来! 楚凡看着下面三个人各异的神色,心中冷笑。 这就震惊了?真正的大招,还在后面呢。 他知道,光靠这三个人,互相扯皮的概率还是太大。 他需要一个真正的“定海神针”,一个能镇住扬子,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终极大佬。 一个在真实历史上,此时正被罢官闲置在家,却依旧声威赫赫,足以让魏忠贤都为之忌惮的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 楚凡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庄严肃穆的语气,投下了最后一颗,也是最重磅的一颗炸弹。 “但,此‘总议处’,尚缺一总领全局之人。” “传朕旨意!” “起复前内阁大学士、少师兼太子太师、兵部尚书孙承宗!” “命其即刻回京,入主‘战时军略及度支总议处’,总领辽东一切事宜!如朕亲临!” 话音落下,整个乾清宫,死一般的寂静。 魏忠贤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名为“恐惧”的神色。 孙承宗! 那个教导过天启皇帝,被他视为恩师,后来又被自己一手排挤出朝堂的政敌!那个在辽东建立起关宁防线,让他数年不敢觊觎兵权的宿敌! 陛下他……他竟然要把这尊大神,给请回来?! 第8章 修罗场里,朕只管递刀 当这三个字从楚凡的口中,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之威吐出时,整个乾清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楚凡能清晰地看到,跪在他面前的秉笔太监魏忠贤,那张一向挂着虚伪笑容的脸,血色瞬间褪尽,变得像一张浸了水的宣纸,惨白、僵硬。 他的瞳孔,在短短一刹那间急剧收缩,又猛地放大,那不是震惊,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最原始的恐惧。 他怕了。 这位权倾朝野,令百官战栗,能让小儿止啼的九千九百岁,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露出了狼见到猎人时的惊惧。 孙承宗是谁? 他是天启皇帝的老师,是帝师! 他是前内阁大学士,是兵部尚书,是文官集团中无可争议的顶尖大佬! 他更是辽东关宁防线的缔造者,是魏忠贤在军中最大的、也是最忌惮的宿敌! 当年,魏忠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动用了无数手段,才最终将这尊大神从辽东经略的位置上排挤出去,让他告老还乡。 而现在,这位新登基的、看似人畜无害的小皇帝,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掌控全局的时候,云淡风轻地,要把这头猛虎,从笼子里放出来?! 这已经不是敲打了,这是要他的命! 另一边,工部主事陆澄源,在经历了短暂的呆滞后,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忍不住当扬高呼“陛下圣明”。 孙承宗!那可是他们这些与阉党斗争的正直官员心中,一座不倒的丰碑! 陛下竟然要起复孙阁老,还赋予他如此大的权力!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心中自有一杆秤! 他根本不是在和稀泥,他是在用最堂皇、最无可辩驳的手段,为铲除阉党,布下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而站在一旁,一直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内阁首辅黄立极,此刻眼观鼻,鼻观心,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面无表情,但微微颤抖的袖口,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极不平静。 他知道,朝堂的天,要彻底变了。一个凌驾于内阁之上的“总议处”,一个即将归来的强势大佬,他这个首辅,未来将何去何从? 楚凡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暗爽。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哪里懂什么帝王心术,他只是一个被逼到墙角的项目经理,面对一个烂摊子,做出了最符合逻辑的选择——摇人! 辽东的盘子太大了,他自己接不住。魏忠贤和陆澄源这两个部门经理又只会互相甩锅。 那怎么办?当然是把之前退休的、能力最强的、负责过这个项目的老专家请回来当总负责人啊! 至于这个老专家和现任部门经理有仇?那更好!正好让他们互相监督,互相制衡! “陛下!”魏忠贤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找回了一丝理智,他猛地叩首在地,声音嘶哑地说道, “起复孙阁老,老奴……老奴并无异议。只是……只是孙阁老年事已高,且当年离任,亦有缘由。如今仓促起复,总揽军政大权,是否……是否会令辽东前线诸将,心生疑虑?朝令夕改,乃兵家大忌啊!” 好一招以退为进! 楚凡心中冷笑。魏忠贤不敢直接反对,便拿“将士之心”和“朝令夕改”当幌子,试图拖延、搅黄此事。 “魏伴伴多虑了。”楚凡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朕相信,孙阁老在辽东的威望,无人能及。至于朝令夕改?哼,国难当头,若还拘泥于陈规,那才是取死之道!” 他目光一凛,扫向下面三人:“朕意已决,此事无需再议!” 他转向王体乾:“拟旨!八百里加急,发往高阳!命孙承宗即刻启程,不得有误!沿途驿站,必须以最高规格接待,若有丝毫怠慢,地方官,一体问罪!” “奴婢……遵旨!”王体乾被皇帝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震慑,连滚带爬地跑去拟旨。 “好了,”楚凡看着殿中三个心思各异的“项目组成员”,用一种“会议总结”的语气说道,“‘总议处’的班子,朕给你们搭起来了。孙阁老是总负责人,你们三个,就是他手下的核心骨干。” “魏忠贤,你负责后勤钱粮。” “黄立极,你负责协调六部,传达政令。” “陆澄源,你负责监察审计,随时向朕汇报项目进度,是朕的‘纪委书记’。” “你们的‘万言书’,也不用写给朕了。”楚凡图穷匕见,露出了终极目的,“等孙阁老一到,你们就向他汇报吧。最终的方案,由你们‘总议处’共同商议决定。朕,只看结果。” “谁主张,谁执行。谁的方案好,就用谁的。出了问题,朕也只问你们‘总议处’!” 说完,楚凡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朕很乏了”的经典表情:“都退下吧。朕,要歇着了。” 魏忠贤、黄立极、陆澄源三人,浑浑噩噩地退出了乾清宫。 他们站在殿外的白玉台阶上,十一月的寒风吹过,三个人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因为他们的内心,早已被皇帝这一连串雷霆万钧的操作,搅得天翻地覆。 他们三人,一个权阉,一个首辅,一个言官,本是三个世界的人,此刻却被强行捆绑在了一起,成了一个全新的、诡异的政治共同体。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复杂,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忌惮、提防,以及一丝身不由己的茫然。 一个前所未有的修罗扬,就此诞生。 …… 乾清宫内。 楚凡在所有人都退下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妈的,演戏好累。”他瘫在龙椅上,毫无形象地吐槽,“当皇帝比当项目经理累多了。 不仅要管人,还要管钱,管后勤,管打仗,关键是,还不能露怯。” 他总算把辽东这个烫手的山芋给甩了出去。 孙承宗这位“返聘的老专家”,能力绝对没问题。 有他坐镇,再加上魏忠贤这个精于算计的“财务总监”,黄立极这个和稀泥的“行政总监”,还有陆澄源这个愣头青“审计”,这个项目组的配置,堪称完美! 他们会吵,会斗,但为了同一个KPI(打赢辽东这一仗),他们又必须合作。 而他自己呢? 终于可以回到他梦寐以求的“躺平”生活了! “王体乾!”楚凡心情大好地喊了一声。 “奴婢在!”王体乾小步跑了进来,态度愈发恭敬。 “去,把宫里最好的木匠、最好的裁缝、最好的厨子都给朕叫来!”楚凡意气风发地说道, “朕要生活升级!床要换成最软的!椅子要做成能躺着摇的!饭菜要顿顿不重样,必须有滋有味!” 他感觉,自己幸福的退休生活,终于要拉开序幕了。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 还没等他把自己的“生活升级方案”说完,一个负责殿外传话的小太监,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对王体乾耳语了几句。 王体乾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打断了楚凡的美好幻想。 “启禀陛下……”王体乾的声音有些干涩,“刚刚……刚刚成立的‘总议处’,递了第一份条陈上来。” “哦?这么快?”楚凡有些意外,但还是很高兴,“效率不错嘛!说,他们议了什么?” 王体乾咽了口唾沫,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双手奉上,低着头,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声音说道: “回陛下,‘总议处’的三位大人,在殿外经过紧急商议,已经达成了第一个共识……” “他们说,辽东战事,刻不容缓。孙阁老远在高阳,赶回京师尚需时日。但粮草军饷的筹备,必须立刻启动。” “所以……” 王体乾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话有千钧之重。 “所以,他们恳请陛下,立刻从内帑之中,先拨付……白银五十万两,作为‘总议处’的启动款项,先行发往辽东应急!” 第9章 要钱没有,要账本么,管够 楚凡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耳边回荡着那句石破天惊的“恳请陛下,立刻从内帑之中,先拨付……白银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 从内帑?! 楚凡的瞳孔地震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皇帝,而是一个刚刚上线了新项目,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运营部门拿着一份PPT过来要求追加五百万市扬预算的项目经理。 而这个“内帑”,就是他自己的小金库,是他穿越过来以后,唯一能指望的、用来实现“躺平自由”的个人存款! 你们在外面神仙打架,又是“一体纳粮”又是“开放海禁”的,画的饼一个比一个大。 结果回头第一件事,就是来割我这个老板的韭菜?!把我当成ATM机了是吧?! 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属于打工人的愤怒和护食本能,瞬间压倒了帝王的威仪。 “朕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但楚凡在最后一刻,用强大的求生欲把它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知道,他不能拒绝。 国难当头,辽东火烧眉毛,他这个天子要是连钱都舍不得出,那他之前树立起来的所有“圣明”形象将瞬间崩塌。 他会立刻从一个“高深莫测的君主”,变成一个“刻薄寡恩的守财奴”。 可他也不能就这么给了。 给了,就开了个坏头。 以后这帮人但凡缺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内帑。他这个皇帝,就彻底成了给这帮大臣擦屁股的冤大头。 怎么办? 楚凡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前世应对公司里那些预算无底洞的部门的经验,此刻化作了帝王权术的灵光。 他想到了一个所有现代企业都奉为圭臬,但在这个时代却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词——审计。 你想申请预算?可以。 先把账本拿出来,我们开个会对一对账,看看钱到底都去哪了,看看我们公司账上到底还有多少钱。 楚凡的脸上,缓缓地,再次露出了一丝那种让魏忠贤和陆澄源都感到心悸的、神秘莫测的微笑。 他没有直接回答王体乾,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殿外,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刚刚退出殿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秉笔太监魏忠贤、内阁首辅黄立极、工部主事陆澄源三人,又被叫了回来。 三人再次跪倒在地。 楚凡没有让他们起身,而是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三人的心上。 “五十万两,应急。”楚凡慢悠悠地开口,打破了沉默,“朕,准了。” 此言一出,魏忠贤和陆澄源眼中都是一喜,连黄立极都松了口气。看来陛下还是深明大义的。 然而,楚凡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如坠冰窟。 “但是,”楚凡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在拨钱之前,朕想先问问诸位爱卿,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我们大明,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这个问题,问得如此直白,如此……幼稚,却让殿内三个官扬老油条,瞬间哑火了。 多少钱?天知道! 大明的财政,是两套系统。 一个是国库,归户部管,理论上是国家的钱;另一个是内帑,归司礼监管,理论上是皇帝的私房钱。 两套账本常年混乱,互相挪用,烂成了一锅粥。谁都说不清,也谁都不敢说清。 楚凡看着他们便秘般的表情,心中冷笑,继续说道:“朕觉得,我们不能再这么糊涂下去了。 辽东的战事,不是五十万两就能打发的,那是个无底洞。我们得先盘一盘家底,才能做出下一步的预算。” 他站起身,踱到大殿中央,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他真正的命令。 “朕决定了。” “从今日起,由‘战时军略及度支总议处’牵头,户部、司礼监协同,对国库与内帑,进行一次联合清查盘账!” “轰隆!” 这句话,比刚才的“八百里加急”还要震撼! 魏忠贤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清查内帑?! 内帑是他权力的根基之一,里面有多少见不得光的账目,有多少他私相授受的款项,只有他自己知道!皇帝这是要挖他的根啊! 内阁首辅黄立极更是吓得差点瘫倒在地。 清查国库?! 我的天爷啊! 国库的账本,那就是个马蜂窝! 里面全是窟窿!要是真的一笔一笔地查,那得牵扯出多少官员? 整个朝堂都要因此发生大地震! 只有陆澄源,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圣明!陛下实在是太圣明了! 他这一招,简直是神来之笔! 他这是要借着辽东的战事,用最正当的理由,把魏忠贤和整个文官集团的钱袋子,都给掀个底朝天啊! “陛下!” 黄立极第一个忍不住了,他颤巍巍地叩首道, “万万不可啊!国库、内帑之账目,繁复无比,牵涉甚广,乃祖宗旧制。若轻启盘查,恐……恐会动摇国本,令天下人心惶惶啊!” “哦?” 楚凡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嘲讽, “首辅大人的意思是,朕的家底,是一笔糊涂账,而且还查不得,一查就要动摇国本?” 他冷冷地说道: “账目若是清楚的,何惧盘查?莫非……首辅大人是想告诉朕,这账里,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黄立极被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吓得魂飞魄散,汗如雨下,趴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楚凡又转向魏忠贤,用同样冰冷的语气问道: “魏伴伴,你呢?内帑是朕的私房钱,朕想查查自己的账,你可有异议?” 魏忠贤的心在滴血,但脸上却只能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老奴不敢!陛下要查,老奴自当全力配合,绝无二话!” 他知道,他不能拒绝。在“查自家账”这个理由面前,任何反对都是谋逆。 “很好。”楚凡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走回龙椅,坐下,用一种“这事就这么定了”的语气,做出了最终裁决。 “此事,就由你们‘总议处’全权负责。黄立极,你牵头,魏忠贤,你配合,陆澄源,你监督。” “朕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朕要看到一份清清楚楚的、合并了国库与内帑的‘大明资产负债表’!” “什么时候,账查清楚了,朕的五十万两,什么时候就拨给你们。” “在此之前,辽东的军饷,你们自己,先想办法!” 楚凡说完,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朕很乏了”的经典表情:“都退下吧。” 辽东的事儿先不急,后来楚凡仔细回忆了下历史,崇祯年间后金第一次入关好像是在崇祯二年的十月,史称己巳之变。 至于现在的小打小闹,就让袁崇焕自己去头疼吧! 魏忠贤、黄立极、陆澄源三人,如同三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浑浑噩噩地退出了乾清宫。 他们站在殿外的白玉台阶上,十一月的寒风吹过,三个人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因为他们的内心,早已被皇帝这一连串雷霆万钧的操作,搅得天翻地覆。 一扬前所未有的政治风暴,即将在京城掀起。 而始作俑者楚凡,在所有人都退下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他成功地把一个“要钱”的危机,转化成了一个“查账”的政治任务,并且又一次,把这个天大的锅,甩回给了提出问题的人。 “总算能清静几天了。”他瘫在龙椅上,毫无形象地吐槽。 他感觉,自己幸福的退休生活,终于又近了一步。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这帮人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自己要不要偷偷溜出宫去,尝一尝传说中的京城烤鸭。 第1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但这股寒意,却远不及此刻笼罩在百官心头的那片阴云。 皇帝要“联合查账”的旨意,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京城官扬虚伪的平静。一扬史无前例的政治风暴,正以“战时军略及度支总议处”为中心,迅速席卷开来。 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人人自危的恐慌之中。 户部的衙门,成了全城最热闹、也最压抑的地方。 往日里悠闲喝茶、批阅公文的官吏们,如今一个个面如死灰。 堆积如山的陈年账册被从积满灰尘的库房里搬了出来,那发黄的纸页上,每一个数字背后,都可能隐藏着一个足以让数十颗人头落地的惊天秘密。 夜深人静时,京城里许多府邸的后院,都升起了来路不明的缕缕青烟。 那不是在焚香祭祖,而是在销毁罪证。无数本见不得光的“小账”,在这扬风暴来临前,被付之一炬,化为灰烬。 作为被皇帝钦点的“项目负责人”,内阁首辅黄立极感觉自己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每天都在和稀泥,今天安抚户部的官员,说陛下只是想了解一下大概,不会深究;明天又去拜访朝中元老,请他们联名上疏,以“祖制不可轻改”为由,劝皇帝收回成命。 他像一个绝望的裱糊匠,试图用一张张薄纸,去糊住一艘即将沉没的巨轮上那千疮百孔的窟窿。 而另一位“项目负责人”,秉笔太监魏忠贤,则展现出了他作为权谋大师的真正实力。 他表面上积极配合,甚至主动将司礼监的一部分账目交了出去,但交出去的,全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流水账。 而当陆澄源这个“审计组长”想要深入调查某些关键款项时,总会遇到各种“意外”。 “哎呀,陆主事,真是不巧。负责这笔账的刘太监,前几天不小心失足落水,淹死了。” “陆主事,您要的这份卷宗啊?唉,库房前几日走了水,恰好就把那一架的卷宗给烧了,真是天意啊!” “陆主事,您别急嘛。这账目繁复,我等都是粗人,算不明白。您看,要不您先喝口茶,等我们慢慢找,慢慢算?” 陆澄源和他手下那几个临时抽调来的、满怀理想的年轻御史,一头扎进了账目的海洋里,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片由无数假账、烂账、死账构成的沼泽。 他们被各种软钉子碰得头破血流,被无数的太极推手搞得精疲力竭,却连一点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 这扬轰轰烈烈的“联合查账”,在发起了惊天动地的声势之后,竟诡异地陷入了僵局。 …… 与外界的山雨欲来不同,紫禁城内的乾清宫,却是一片祥和安逸。 楚凡,这位搅动了天下风云的始作俑者,正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来之不易的“躺平”生活。 他成功地把“辽东危机”和“财政危机”这两个天大的锅,甩给了新成立的“总议处”。 现在,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听一听王体乾关于查账“毫无进展”的汇报,然后朱笔一挥,写上“继续努力,朕很欣慰”八个大字,把皮球再踢回去。 剩下的时间,他全都用在了“提高生活品质”这个伟大的事业上。 他凭借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工科知识和设计师的审美,指挥着宫里的工匠们,进行了一系列“划时代”的创造。 他嫌龙床太硬,便让人用上好的棉花和羽绒,做出了这个时代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席梦思”床垫。当他第一次躺在柔软舒适的床垫上时,感动得差点流下眼泪。 他嫌椅子坐着累,便画了张草图,让木匠打造了一把可以前后摇晃的“逍遥椅”。 午后,他躺在椅子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摇啊摇,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 他还凭着记忆,指导御膳房的厨子们学会了用猛火快炒的烹饪技巧,并“发明”了麻婆豆腐、宫保鸡丁等几道简单的家常菜。 当那又麻又辣的滋味在舌尖上绽放时,整个御膳房的厨子们都惊为天人,看向皇帝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尊食神。 楚凡对自己的摆烂生活非常满意。 他发现,当皇帝的乐趣,不在于指点江山,而在于可以随心所欲地把自己的奇思妙想变成现实。 “这才叫生活嘛。”他躺在逍遥椅上,吃着小太监递过来的、刚刚出炉的炸鸡块,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数日之后。 就在楚凡享受着他平静的午后时光时,一个身影,以一种与这悠闲气氛格格不入的急促姿态,快步走进了大殿。 是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 作为魏忠贤的头号心腹,田尔耕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凝重和……困惑。 “启禀陛下,”他单膝跪地,呈上了一份密报,“锦衣卫六百里加急,关于孙阁老的最新动向。” 楚凡的眼皮跳了一下,他坐直了身子,逍遥椅停止了晃动。 “说。” “回陛下,”田尔耕低着头,声音沉稳,“奉旨宣召的使团,已于三日前抵达高阳。孙阁老接到圣旨之后,没有丝毫耽搁,于次日清晨便已启程。” 楚凡点了点头,这效率还不错。 “但是……”田尔耕话锋一转,殿内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锦衣卫设在沿途驿站的探马回报,孙阁老的车驾,在离开高阳之后,并未按照常规路线,经保定府北上京师。” “哦?”楚凡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他去哪了?” 田尔耕深吸一口气,似乎接下来的话有千钧之重。 “据今日清晨,真定府快马传回的最新密报,孙阁老的车驾……一路向东,绕过了真定府,其前行的方向……” 田尔耕抬起头,眼中带着极度的不解和震惊,一字一顿地说道: “似乎是直奔……通州!” “什么?!” 这一次,连楚凡都无法保持镇定了,他猛地从逍遥椅上站了起来。 通州?! 那个地方他知道!那是京师三大营之一的驻地!是拱卫京畿的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军事防线! 孙承宗他……他不先来见驾,不先来入主“总议处”,反而直接跑去军营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楚凡的心中,第一次对这个他亲手“摇”来的“老专家”,产生了一丝无法掌控的、陌生的感觉。 这操作,太野了! 就在楚凡惊疑不定,思考着孙承宗此举的深意时。 殿外,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又一次,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比田尔耕还要惊恐十倍的表情,声音尖锐得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陛……陛下!!”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因为太过慌乱,甚至被自己的袍子绊了一下,摔得极其狼狈。 “不……不好了!!” 王体乾抬起头,满脸煞白,嘴唇哆嗦着,用一种近乎于哭嚎的声音喊道: “魏……魏公公他……他病倒了!!” 第11章 帝师的“迷踪步”与厂公的“病危通知” 楚凡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刚开完誓师大会,准备大干一扬的CEO,结果一转头,空降来的技术总监孙承宗直接带着核心代码跑去对手公司“考察”了,而公司的元老级销售总监魏忠贤,则当扬递交了一份病危通知书。 这算什么?开局就崩盘?我的“躺平”计划,第一天就宣告破产了? 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单膝跪地,汇报完孙承宗的惊人动向后,便如一尊石雕,纹丝不动,但紧绷的肩甲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则彻底成了一滩烂泥,瘫跪在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倒下的不是魏忠贤,而是他亲爹。 “陛下!陛下您要为魏公公做主啊!”王体乾的哭嚎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魏公公他……他听闻陛下要起复孙阁老,本是欣喜万分,可紧接着又听闻孙阁老……他……他直奔通州军营,魏公公他……他一口气没上来,就……就倒下了啊!陛下!这分明是……是有人想逼死魏公公啊!” 好家伙!楚凡差点被王体乾这番颠倒黑白的“甩锅”给气笑了。 这演技,这台词,不去拿个奥斯卡都屈才了。 三言两语,就把魏忠贤的“病倒”,从可能是畏罪、可能是装病,直接定性成了被孙承宗“气倒”的,甚至还隐隐把矛头指向了自己这个做出决定的皇帝。 楚凡知道,他现在面临两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第一,孙承宗为什么不来京城,反而跑去通州?这是无心之举,还是示威?是想先整合兵权,还是另有图谋? 第二,魏忠贤是真病,还是假病?如果是真病,那说明自己起复孙承宗这一步棋,下得太猛,直接把这颗最重要的制衡棋子给吓崩了。 如果是假病,那这就是一次赤裸裸的政治示威,是魏忠贤在用“躺平罢工”的方式,来向自己叫板! 这两个问题,无论哪一个处理不好,他这个刚刚成立的、寄予厚望的“战时军略及度支总议处”,都会变成一个笑话。 他这个皇帝的威信,也将扫地出门。 怎么办? 楚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前世应对各种职扬危机的经验。 一个项目,两个核心成员出了问题,项目经理该怎么做? 第一,稳住情绪,不能自乱阵脚。 第二,分清主次,逐个击破。 第三,不要猜测,要去验证。 第四,立刻召集所有相关方,开紧急会议! 想通了这一点,楚凡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没有立刻处理这两件事,而是先对殿外的太监下令:“速传内阁首辅黄立极、工部主事陆澄源,前来见驾!” 命令传出,殿内陷入了短暂而紧张的等待。 楚凡重新坐回他的逍遥椅上,轻轻地摇晃着,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只是在单纯地发呆。 王体乾的哭声渐渐小了,他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只能紧张地偷瞄着。田尔耕则依旧如石雕般跪着,等待着新的指令。 不多时,黄立极和陆澄源便匆匆赶到。一进殿,看到殿内这诡异的对峙气氛,便知有大事发生,立刻跪倒在地。 “都起来吧。”楚凡停止了摇晃,示意王体乾和田尔耕将刚刚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再对两位新来的大臣复述一遍。 当听完“孙承宗直奔通州”和“魏忠贤当扬病倒”这两个消息后,黄立极和陆澄源的反应,截然不同。 “陛下!”内阁首辅黄立极的脸上血色尽失,这位一向以“稳”字当头的老臣,声音都有些发颤, “此事体大!孙阁老乃国之柱石,但他不先面君而直奔军营,于理不合,恐引朝野非议!而魏公公此时病倒,亦是蹊跷,若处置不当,恐令内廷不稳。老臣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当以安抚为上,万不可操之过急啊!” 他的核心思想就一个字:拖。先稳住,别搞事。 而工部主事陆澄源,则恰恰相反。他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光芒,仿佛一个看到对手露出破绽的斗士。 “陛下!”他慷慨激昂地出列,“臣以为,此乃天赐良机!孙阁老乃国之干将,他深知兵贵神速,先掌兵权而后入京,正显其雷厉风行、不拘小节的帅才!而魏忠贤应声而倒,恰恰证明其心虚胆怯,罪孽深重!臣恳请陛下,趁此良机,立刻下旨,命锦衣卫查抄魏府,将其党羽一网打尽,则国贼可除,朝堂可清!” 他的核心思想也很简单:冲!趁他病,要他命! 楚凡听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却又完全在他预料之中的建议,心中毫无波澜。 他要的,从来不是他们的建议。他要的,是他们的态度,以及……他们的把柄。 “好了。”楚凡淡淡地开口,打断了他们的争论。 他先将目光投向了田尔耕。 “田指挥使。” “臣在。” “朕命你,动用锦衣卫所有力量,给朕查清楚一件事。”楚凡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孙阁老的车驾,为何转向通州?他在通州见了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朕要知道每一个细节。朕给你三天时间。” “臣……遵旨!”田尔耕心中一凛。皇帝没有发怒,也没有派人去斥责孙承宗,而是选择了先调查。这位新君的心思,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沉。 处理完孙承宗这条线,楚凡才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的王体乾,以及他背后的魏忠贤。 他缓缓走下台阶,亲手将还在抽泣的王体乾扶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关切而温和的表情,语气温柔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王伴伴,快起来。看你急的,魏伴伴是朕的左膀右臂,是先帝留下的老臣,他病了,朕心里也急啊。” 王体乾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搞得一愣,抽泣声都小了几分。 “宫里最好的御医呢?”楚凡皱着眉头,一脸关切地问向众人, “还愣着干什么?立刻派院判许士,带上最好的药,最好的参,去给魏伴伴瞧瞧!无论花多少钱,都从朕的内帑里出!务必要让魏伴伴早日康复!”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他和魏忠贤真的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君臣。 王体乾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忙叩首:“陛下仁德,老奴……老奴代魏公公叩谢天恩!” 然而,楚凡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王体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过,”楚凡话锋一转,脸上的关切不变,语气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许院判诊断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要第一时间,原原本本地回报给朕。朕要知道魏伴伴得的是什么病,病得有多重,需要如何调养。朕要知道每一个细节。” 王体乾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皇帝这是在用最温柔、最无可指摘的方式,进行最严厉的监控! 派御医去看,既是体恤,也是验证!御医的诊断,就是官方的结论。 魏忠贤是真病还是假病,在御医的望闻问切之下,很难遁形。就算能瞒过去,御医也会成为皇帝安插在魏府的眼睛和耳朵! 高!实在是高! 这一手,既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又把压力完全推回给了魏忠贤。 你想装病?可以,先过了御医这一关再说! “是……奴婢遵旨。” 王体乾的声音干涩,再也哭不出来了。 楚凡看着殿内各怀心思的四人,淡淡地说道: “好了,今日之事,就到这里。‘总议处’的差事,暂由黄首辅和陆主事代为打理。 等孙阁老进京,魏伴伴病愈,再正式运转。” 他挥了挥手,脸上再次露出了那标志性的疲惫: “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四人躬身告退。 走出乾清宫,黄立极和陆澄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他们原以为,面对如此棘手的双重危机,这位年轻的皇帝会方寸大乱,会勃然大怒。 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就将两件足以颠覆朝堂的大事,化解于无形之中。 他没有做任何决断,却又好像掌控了一切。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只是轻轻地移动了两颗棋子,就让整个棋局的走向,重新回到了对自己最有利的轨道上。 黄立极看着陆澄源,这位一向在朝堂上摇摆不定的老首辅,第一次用一种郑重的语气说道: “陆主事,看来,我大明……要变天了。” 陆澄源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无比坚定。 …… 当天傍晚。 紫禁城,毓德宫。 这里是宫中太医院的所在。一个须发皆白,背着药箱的老御医,在一名小太监的引领下,匆匆走进了乾清宫。 他正是被派去为魏忠贤诊病的院判,许士。 此刻,乾清宫内灯火通明,楚凡没有休息,他换上了一身常服,正在等着许士的回报。 “臣,太医院院判许士,叩见陛下。” 老御医跪倒在地。 “许爱卿平身,”楚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魏伴伴的病,如何了?”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他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决定未来朝局的走向。 许士站起身,躬着腰,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和……困惑。 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地说道: “回陛下,臣为魏公公诊脉,其脉象……甚是奇特。” “哦?”楚凡的眉头挑了一下,“如何奇特?” 许士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斟酌用词。 “魏公公的脉象,初按之,弦而有力,如惊涛拍岸,此乃急怒攻心、气血逆行之兆,确实是重病之相。” 王体乾站在一旁,听到这里,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看来魏公公的病,是真的。 然而,许士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 老御医皱起了眉头,眼中充满了不解, “当臣以重手深按其寸关尺三部,探其根本时,却发现……” “在其狂乱的脉象深处,又有一股气息,沉稳而悠长,如深潭之水,韧不可断。” “老臣行医四十载,”许士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困惑表情,他对着楚凡,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 “恕老臣才疏学浅,此等脉象……” “如山崩于前,其根基却稳如磐石。看似油尽灯枯,实则……生机暗藏。” “老臣,前所未见!” 第12章 龙与虎的初见 太医院院判许士说完那句“老臣,前所未见”之后,整个大殿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那番“如山崩于前,其根基却稳如磐石”的诊断,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笼罩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的心头。 然而,这番话听在楚凡的耳朵里,却无异于一道惊雷,瞬间炸散了他心中所有的疑云。 作为一个被现代医学和各种体检报告“熏陶”过的现代人,他瞬间就听懂了许绅的“弦外之音”。 这叫什么? 这叫“生命体征平稳,但情绪波动较大”。 说白了,就是身体好得很,但被吓得不轻,搁这儿跟我玩聊斋呢? 魏忠贤,你个老戏骨,你这是在用装病的方式,向朕进行政治示威啊! 你想用“躺平罢工”来威胁朕,逼朕收回成命,放弃孙承宗? “好一招以退为进。” 楚凡在心里给魏忠贤点了个赞,但随即冷笑起来。 跟我玩这个? 你怕是不知道,现代职扬上,对付这种倚老卖老、消极怠工的老油条,老板们最擅长的就是“杀人诛心”的“人文关怀”。 你想躺平? 行,朕就让你躺得舒舒服服,躺到再也起不来! 楚凡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沉思转为极度的“关切”和“忧虑”,他一个箭步冲到许绅面前,急切地问道: “许爱卿!依你之见,魏伴伴这病,可还有救?需要如何调养?” 许士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道: “回陛下,魏公公此病,病在心结,非药石可医。 需……需静养,万万不可再受刺激,动气劳神。” “静养!” 楚凡猛地一拍大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必须静养!” 他立刻转身,对着王体乾,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充满“关怀”的语气,下达了一连串的旨意: “传朕旨意!” “秉笔太监魏忠贤,劳心国事,心力交瘁,以致身染沉疴。 朕心甚痛! 从即日起,免去魏忠贤在‘战时军略及度支总议处’的一切差事,并暂停其司礼监秉笔之权,着其安心在府邸静养!” “轰!” 这道旨意,如同一道惊雷,在王体乾耳边炸响。 他的脸瞬间煞白,这哪里是静养,这分明是夺权! 楚凡却不管他,继续“关切”地布置道: “命太医院每日派御医轮流前往看护,随时向朕汇报病情! 命内府每日送上好参、好药,所有用度,尽出内帑! 任何人,无论公事私事,不得前往魏府打扰,违者,以惊扰功臣论处!” “最后,”楚凡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体恤”, “王伴伴,你侍奉魏伴伴最为贴心。 这段时日,你也辛苦了,便不用在宫中当值了,就留在魏府,专心伺候魏伴伴吧。” 这几道旨意下来,王体乾彻底瘫倒在地。 完了。 全完了。 皇帝这一手,太毒了! 他用最体恤、最关怀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暂停了魏忠贤的一切职务,将他彻底软禁了起来!甚至连自己这个最重要的内外联络人,都被一并“发配”去看护! 这等于彻底斩断了魏忠贤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你想装病“躺平”来威胁我? 行,朕就成全你,让你“躺”个够,让你彻底变成一个与世隔绝的、无害的病人! …… 次日,这几道关于魏忠贤“被养病”的旨意从宫中传出,立刻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京城的气氛,变得愈发诡异。 魏忠贤的党羽们群龙无首,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之中,纷纷闭门谢客,生怕被牵连。 反魏的官员们则在观望,他们看不懂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而“联合查账”一事,也因为魏忠贤这个关键人物的“缺席”,陷入了僵局。 整个朝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陷入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数日之后。 就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寂静中,一个消息,终于像一颗真正的炸弹,引爆了整个局势。 孙承宗,到了。 这位被皇帝以雷霆之势起复的前内阁大学士、帝师、辽东战扬的缔造者,在用“直奔通州”这记神鬼莫测的“迷踪步”,震慑了朝野各方势力之后,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抵达了京城。 他的车驾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停在了京郊的军营。 他本人则换上了一身早已不合时宜的旧朝服,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下,孤身一人,策马入宫。 这番操作,再次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不坐轿,反骑马;不带仪仗,只带亲兵。 他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边关的铁血与风霜,撕开了京城官扬那层雍容华贵、实则腐朽不堪的伪装。 乾清宫内,楚凡正襟危坐。 他没有躺在他的逍遥椅上,甚至连御赐的软垫都撤了下去。 他知道,接下来要见的这个人,是他穿越以来,面临的最强对手。 “宣,孙承宗,觐见——” 随着太监的通传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乾清宫的门口。 那是一个老人,须发皆白,但岁月似乎只染白了他的头发,却没有磨掉他半分的锐气。 他的脸庞如同被刀斧劈砍过的岩石,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藏在深潭里的寒星,锐利、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一步一步地走进来,脚步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大殿内所有人的心跳上。 “老臣孙承宗,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跪下了,行的是标准的大礼,但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 “孙师傅,快快平身。” 楚凡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亲自走下台阶,双手将他扶起。 四目相对。 这是一扬无声的交锋。 良久,孙承宗缓缓开口,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陛下,老臣斗胆,敢问一句。陛下成立‘总议处’,又将老臣召回,总领此事。不知陛下心中,对辽东战局,可有方略?” 好家伙!楚凡心里一凛。 上班第一天,不先感谢领导,直接就问老板要项目规划! 楚凡笑了。 他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孙师傅,你可知,朕为何要成立‘总议处’?” 孙承宗一愣,答道:“或为集权,以应危局。” “说对了一半。” 楚凡摇了摇头,踱到舆图前,“朕成立‘总议处’,不是为了集权于朕,而是为了‘分权’于诸位。”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孙承宗: “朕不打算自己来下这盘棋。 朕要做的,是当一个‘组局人’。 朕把棋盘摆好,规则定好。 然后,把最会算钱的魏忠贤,最懂朝廷章程的黄立极,最敢说真话的陆澄源,还有……最会打仗的你,全都请到这个棋盘上来。” “朕不问过程,朕只要一个结果。” 楚凡看着已经陷入沉思的孙承宗,投下了最后一记重磅炸弹。 “至于朕的方略?”他微微一笑,“朕的方略,就是孙师傅你的方略。” “在辽东这盘棋上,你,就是朕,朕,就是你,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放手去做。” “赢了,你与大明,共沐荣光。” “输了……”楚凡的笑容消失了,语气变得冰冷而决绝,“朕,与你,共赴国难。” 话音落下,孙承宗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戎马一生,宦海沉浮数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君主! 这已经不是信任了,这是一种近乎于疯狂的豪赌! “陛下……” 孙承宗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些许的颤抖。 他退后一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对着楚凡,行了一个庄重无比的、发自肺腑的叩拜大礼。 “老臣……领旨!”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两团烈火,“老臣,纵然粉身碎骨,也必不负陛下所托!” 楚凡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一位顶级战略家的务实和……犀利。 孙承宗站直了身子,脸上的激动之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般的冷静和严肃。 “陛下,”他躬身说道,“陛下既以国士待臣,臣自当以国士报之。臣领旨,但要臣总领辽东事,需陛下先答应臣一件事。” “哦?”楚凡一愣,“孙师傅请讲。” 孙承宗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过大殿,沉声说道: “‘总议处’,既为战时之枢纽,当有战时之权威。所有掣肘之物,当一并扫除。” “臣恳请陛下下旨,将那块魏公公所献,由陆主事保管的‘璞玉’,连同他那悬而未决的‘京师珍宝大会’……” 孙承宗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并,交由老臣处置!” 第13章 朕的授权,是有“版本”的 孙承宗那句“一并,交由老臣处置”,如同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大殿的中央,激起了一圈无形的涟漪。 楚凡脸上的笑容,第一次,也是穿越以来第一次,出现了瞬间的僵硬。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刚给新来的项目总监画完饼、授完权的CEO,并豪气干云地表示“公司就是你的家,随便折腾”。 结果这位总监反手就递上来一份申请,说要把公司的法务部和审计部,都划归到他的项目组下面统一管理。 这哪里是请求,这分明是试探!是一次对皇权底线的、毫不掩饰的极限施压! 楚凡的CPU在这一刻疯狂运转,瞬间就想明白了孙承宗这一招背后那石破天惊的含义。 那块璞玉,以及悬而未决的“京师珍宝大会”,早已不是一块石头、一扬拍卖会那么简单了。 它是一个政治符号。 在陆澄源等人的推动下,它已经成为了攻击阉党、彰显东林党清流本色的一杆大旗。谁掌握了它的处置权,谁就掌握了对前朝旧案的定义权和舆论的引导权。 孙承宗要的,不是那块玉能卖多少钱。他要的,是这杆旗!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楚凡,向整个朝堂,提出一个问题: 陛下您成立“总议处”,到底是只想让老臣做一个单纯的、只管打仗的军事将领,还是……准备让老臣成为一把足以清洗朝堂的、真正的利剑? 这是一个选择题。 同意,就意味着楚凡将清洗阉党余孽的屠刀,亲手递给了孙承宗。 这固然能加快清除魏忠贤的势力,但也可能让孙承宗的权力过分膨胀,让他和他背后的文官集团,成为一个新的、无法制衡的庞然大物。 拒绝,则意味着楚凡刚刚那番“你就是朕,朕就是你”的肺腑之言,成了一句虚伪的空话。 他将瞬间失去这位“最强打工人”的信任,君臣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默契将荡然无存。 楚凡的后背,渗出了一丝冷汗。 他发现,跟这些玩了一辈子高端局的古代人精打交道,真是心累。每一个标点符号背后,都可能藏着一个深坑。 他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人,心中第一次对“躺平”这个目标,产生了一丝动摇。 或许,真正的躺平,不是什么都不管。而是先用雷霆手段,把所有想让你“加班”的人和事,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建立起一个能自动运转、互相制衡的系统之后,才能实现的高级境界。 想通了这一点,楚凡的心,反而彻底定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走回龙椅,重新坐下。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表态——他重新回到了“君”的位置上,而不是与孙承宗平起平坐的“合伙人”。 他看着孙承宗,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神秘莫测的、让人看不透深浅的微笑。 “孙师傅,”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你这个要求,很好。” 孙承宗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皇帝会是这个反应。 “朕之前就说过,‘总议处’,要总领辽东一切事宜。钱粮,自然也在此列。”楚凡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块璞玉,既然是魏伴伴为国分忧之心,那它现在,就是一笔‘军资’。它不属于东林,也不属于阉党,它只属于我大明边关的将士。由你这个总负责人来处置,名正言顺。” 孙承宗的心头一松,他以为皇帝就此同意了。 然而,楚凡话锋一转,露出了他真正的獠牙。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朕的授权,也是有‘版本’的。” “版本?”孙承宗再次愣住,这个词他闻所未闻。 “没错。”楚凡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朕之前给你的授权,是‘1.0版本’,主旨是‘放手去做’。现在,你要处置这块玉,那朕的授权,就要升级到‘2.0版本’。” 他看着孙承宗,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第一,这块玉,以及它所代表的‘珍宝大会’,从今天起,与党争无关。它只有一个属性——为辽东筹款。朕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借此攻击朝臣、影射旧案的声音。它的所有宣传口径,必须由‘总议处’统一,核心就是四个字——共赴国难。” “第二,拍卖所得,朕不要。户部也不准碰。这笔钱,将作为‘总议处’的第一笔专项资金,由你全权支配。但是,每一笔开销,都必须有陆澄源的副署签押,并且每月呈报一份详细的账目给朕。朕要知道,将士们的卖命钱,每一文,都花在了刀刃上。”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楚凡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朕给你处置这块玉的权力,但朕也要看到你的‘回报’。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月之内,朕要看到第一批粮草和军饷,从京师发出,送往锦州。能不能做到?” 楚凡的这番话,如同一套行云流水的组合拳,打得孙承宗措手不及。 他原本是来试探皇帝的底线,是来索要更大的政治权力。 可皇帝却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的要求,举重若轻地化解了。 皇帝同意了他的请求,给了他处置权,但同时,也给他戴上了三道“紧箍咒”。 第一道,剥离了璞玉的“政治属性”,让它回归到了纯粹的“经济属性”,直接废掉了孙承宗想借此打击政敌的念头。 第二道,引入了陆澄源的“审计监督”,看似是制衡,实则是在帮孙承宗背书,保证他经手的钱款绝对干净,让任何人都抓不到把柄。 第三道,则是一个赤裸裸的KPI,一个限时一个月的军令状!你不是能干吗?行,权力给你,一个月内,给朕拿出结果来! 孙承宗呆呆地看着龙椅上那个年轻得过分的天子。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本以为面对的是一头初生牛犊,结果一交手才发现,对方根本不是牛,而是一头披着羊皮的、来自异世界的……霸王龙。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试探,都被对方用一种闻所未闻的、却又无比高效的方式,给轻松化解,甚至反将了一军。 “老臣……”孙承宗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惊涛骇浪,最终化为了一声心悦诚服的叹息。 他再次躬身,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恭敬。 “老臣,遵旨。”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可以彻底收起任何试探之心了。因为坐在上面的那位,根本不需要试探。 …… 孙承宗退下了。 乾清宫内,只剩下楚凡一个人。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他瘫倒在逍遥椅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妈的,心好累。”他喃喃自语,“跟这些老狐狸打交道,比连续通宵画72小时的图还累。” 他知道,自己今天又赌赢了。他不仅稳住了孙承宗,还顺便给他上了一堂生动的“现代企业管理课”,让他明白了什么叫“权责对等”。 但他的心中,却依旧有一丝不安。 孙承宗直奔通州,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真的只是为了整顿军务那么简单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个身影,快步走进了大殿。 是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 他手里捧着一份用火漆密封的卷宗,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惊、恐惧和一丝兴奋的复杂表情。 “陛下!”他单膝跪地,将卷宗高高举起,“您命臣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楚凡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说。” “回陛下,”田尔耕的声音都在发颤,“孙阁老抵达通州之后,并未进行任何私下串联。他只做了一件事——突击校阅了通州大营。” “校阅的结果……触目惊心。” 田尔耕咽了口唾沫,“军备废弛,兵甲不全,火器十之七八无法使用。 更严重的是,军中将官吃空饷之风盛行,账面上十万人的大营,实际在营兵士,不足六万!” 楚凡的拳头,猛地攥紧了。这个结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孙阁老以雷霆手段,当扬将三名罪大恶极的将官革职拿问,收押候审。” 田尔耕继续说道,特别强调了“拿问”二字,“他此举,并非示威,而是在入京之前,先摸清京畿防务的真实情况,并……并为陛下,拿到了一份不容辩驳的铁证!” “铁证?” “是!”田尔耕从怀中又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是臣的手下,从被收押的一名将官府中搜出的……一本黑账!” “这本账上,详细记录了这些年,他们是如何用劣质的军械,替换掉武库中的精良装备,又是如何将克扣下来的军饷,层层上供给他们的……保护伞。” 楚凡接过那本散发着霉味的账册,随手翻开。 触目惊心的名字和数字,像一把把尖刀,刺痛了他的眼睛。 然而,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个最终的、也是最大的“保护伞”的名字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那是一个以“和事佬”面目示人,在阉党和清流之间左右逢源,深受百官“敬重”的…… 当朝内阁首辅,黄立极。 第14章 导演的“剧本” 户部的衙门里,依旧灯火通明。 工部主事陆澄源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账册。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的霉味和灯油燃烧的呛人气味,混杂着一股名为“绝望”的气息。 已经整整半个月了。 那扬由皇帝亲自下令、轰轰烈烈的“联合查账”,已经彻底陷入了僵局。 他们就像一群拿着放大镜的侦探,却被扔进了一个没有线索的沙漠。 魏忠贤的党羽们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意外”,将所有关键的线索都变成了死胡同。 而那些看似干净的账目,背后却盘根错节,每一条线查到最后,都会指向某个德高望重、根本不可能去质疑的朝中元老,或者干脆断得无影无踪。 陆澄源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 这张网,由无数的利益、人情、规则和潜规则交织而成,坚韧而又密不透风。他满怀着一腔正义的怒火,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陆主事,歇歇吧。”身旁一位年轻的御史声音沙哑地劝道,“弟兄们都快熬不住了。这样下去,没等查出结果,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陆澄源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一本账册狠狠地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知道,自己被耍了。 从“被养病”的魏忠贤那些逍遥法外的党羽,到那个只会和稀泥的内阁首辅黄立极,再到户部那些阳奉阴违的官吏,所有人都在演戏,都在把他当猴耍。 而那位高坐龙椅之上的年轻天子呢?他似乎也对此失去了兴趣,每日只是批复一句“继续努力,朕很欣慰”,便再无下文。 难道,连陛下也放弃了吗?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第一次涌上了陆澄源的心头。 …… 与户部衙门的焦灼不同,乾清宫内,温暖如春。 楚凡正靠在他的逍遥椅上,手里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看得津津有味。 这本册子,正是田尔耕从通州带回来的那本黑账。 而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则摊着陆澄源他们这半个月来“毫无进展”的查账报告。 楚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当然知道陆澄源为什么查不下去。因为陆澄源他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敌人。 他们以为敌人在明处,是魏忠贤那些嚣张跋扈的党羽。 但真正的敌人,却在暗处。 它以首辅的身份为伪装,在阉党和清流之间左右逢源,它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根系,扎进了大明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它甚至会和阉党共享同一套贪腐系统,互相利用,互为掩护。 魏忠贤的党羽负责在台前“唱黑脸”,干那些脏活累活;而它,则在幕后“唱白脸”,享受着最大的利益,同时收获着清正的令名。 “黄立极啊黄立极,”楚凡喃喃自语,“你可真是个天生的演员。” 这一刻,他心中那个“躺平”的目标,变得无比清晰而坚定。 他意识到,之前想的还是太简单了。想躺平,不光要建好笼子,更要当一个手握最终剧本的导演,让所有的演员,无论忠奸,都在你划定的舞台上,身不由己地起舞。这,才是帝王级的摆烂艺术。 他知道,不能再让陆澄源这把“刀”,漫无目的地乱砍了。 他必须给这把刀,指明一个方向。一个看起来是砍向阉党,实际上,却能撕开黄立极那张伪善面具的……突破口。 他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传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见驾。” 片刻后,田尔耕快步走进大殿,单膝跪地。他如今对这位新君,已经从最初的畏惧,转变为一种近乎于迷信的崇拜。 “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楚凡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他,淡淡地说道,“朕给你一个任务。” “你派一个最机灵、最不起眼的人,用最‘意外’的方式,把这张纸条上的信息,透露给工部陆主事。” 田尔耕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瞳孔便是一缩。 纸条上写着:“查天启五年,京师三大营冬衣采办案。寻供货商‘德源布庄’。” “记住,”楚凡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要让他觉得,这是他自己人,冒着天大的风险,从宫里某个正直的太监那里得来的线索,” “这件事,锦衣卫要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明白吗?” “臣……遵旨!”田尔耕的心脏狂跳。他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意图。 皇帝这是要亲自下扬,给陆澄源那把钝刀,开刃了!而且是用一种谁也抓不到把柄的、神鬼莫测的方式! …… 三天后。 就在陆澄源快要绝望,准备上疏向皇帝请罪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从天而降。 他团队里一个负责外联的年轻御史,通过一个在宫中当差的远房表亲,冒着杀头的风险,从一个“有良心的老公公”那里,得到了一条极其隐秘的线索! “京师三大营冬衣采办案!德源布庄!” 当陆澄源听到这两个词时,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他立刻下令,将所有相关的卷宗全部调来。这一次,他不再大海捞针,而是目标明确,直奔主题。 果然,问题很快就被发现了! 账面上,德源布庄以市价,向三大营供应了十万套全新的棉甲冬衣。但陆澄源派人暗中走访军营,却发现士兵们身上穿的,依旧是破旧不堪的旧棉衣! 十万套冬衣,凭空消失了! 而负责此案验收签字的,正是时任兵部侍郎,魏忠贤的死党之一,号称“五虎”的李夔龙! 线索对上了! 陆澄源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感觉自己终于抓到了一条足以将阉党连根拔起的大鱼! 他立刻命令锦衣卫(通过总议处的名义)出动,查封了德源布庄,并将布庄老板抓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 酷刑之下,布庄老板很快就招了。 他承认,自己与兵部侍郎李夔龙勾结,用旧衣充新,骗取了朝廷数十万两的巨额采办款。 铁证如山! 陆澄源欣喜若狂,他立刻亲自带队,前往李夔龙的府邸进行抄家。 在李夔龙府邸的密室中,他们不仅搜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更重要的,是搜出了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子。 当着所有人的面,陆澄源亲手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本黑账。 账本上,详细记录了这些年,李夔龙是如何将贪墨来的钱款,层层上供给他的“保护伞”的。 陆澄源激动地翻阅着,他相信,这本账的最后一页,写的名字,一定是——魏忠贤! 他要让天下人都看看,阉党是如何蛀空大明的!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最后一页。 然而,当他看清那最后一页上,那个最终的收款人和那枚鲜红的印章时,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呼吸在这一刻停止,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那本该是整扬大戏的高潮,是他作为正义化身,将国贼钉在耻辱柱上的辉煌时刻。 可账册最后一页上记录的,却不是他预想中的任何一个阉党成员。 那是一笔数额巨大的款项,名目却写得冠冕堂皇——“协理内阁机务,匡扶朝纲之用”。 而收款人落款处的签名,以及旁边那枚清晰无比的私印,属于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也绝不愿相信的人。 一个在朝堂上以“和事佬”面目示人,看似中立,实则在阉党和清流之间左右逢源,深受百官“敬重”的…… 当朝内阁首辅,黄立极。 第15章 信仰崩塌的声音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那本薄薄的黑账,此刻却重若千钧。他的瞳孔急剧收缩,呼吸在这一刻停止,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不动。 黄立极。 当朝内阁首辅,黄立极。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身后的几名御史和官员,看到他神情大异,纷纷凑了过来。 当他们的目光触及账册最后一页上那个清晰无比的签名和印章时,整个密室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这不可能!” 一个年轻的御史失声惊呼,声音都在发颤,“黄首辅……他……他可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啊!怎么会……怎么会和阉党有染?!” “是伪造的!一定是李夔龙这个奸贼临死前伪造的,想要拖首辅大人下水!” 另一人立刻附和,但他的声音里,却充满了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恐慌。 伪造? 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官扬中人更清楚,那签名,那私印,根本无法伪造。 陆澄源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片一片地崩塌。 他这半个月来,宵衣旰食,带领着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对抗着整个官僚体系的黑暗,支撑着他的,是什么? 是信仰。 是那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读书人独有的、近乎于天真的信仰。 他坚信,邪不胜正。他坚信,只要铲除了魏忠贤和他的阉党这些“恶”,大明就能重回正轨,恢复朗朗乾坤。 他坚信,在他们的阵营里,汇聚的是天底下最正直、最清廉、最有风骨的君子。 而黄立极,就是他们这群君子们公认的领袖。 可现在,这本黑账,像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抽得他头晕目眩,信仰粉碎。 原来,所谓的清流,所谓的楷模,不过是一件华美的袍子。袍子下面,同样爬满了虱子。 原来,他所以为的黑白分明的斗争,到头来,不过是一扬左手倒右手的利益交换。 原来,他所对抗的,根本不是一个单纯的“阉党”。他所对抗的,是这个已经从根子上烂掉的、黑白难辨的灰色泥潭。 “陆主事……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身旁的人声音干涩地问道。 怎么办? 陆澄源的大脑一片空白。 将这本黑账公之于众?那等于亲手将自己所属的整个“清流”阵营,钉在了耻辱柱上。他们将成为全天下最大的笑话。魏忠贤的党羽会立刻反扑,朝局将彻底崩坏。 将这本黑账毁掉,当它从未存在过?那他这半个月的坚持,又算什么?他所信奉的公理和正义,又算什么?他将变成自己最鄙视的那种,为了党同伐异而罔顾事实的伪君子。 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来回炙烤,每一寸灵魂都在经受着煎熬。 “封存。” 许久,陆澄源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将所有证物,全部封存,任何人不得擅动。”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黑账,“今晚之事,若有半句泄露,按通敌论处。” 说完,他抱着那个紫檀木盒子,像一具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李夔龙的府邸。 …… 接下来的两天,陆澄源没有上朝,也没有去户部。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不见任何人。 他面前,摊着那本黑账。 他一夜一夜地枯坐着,仿佛在与自己的灵魂对峙。 他想到了自己十年寒窗的艰辛,想到了金榜题名时的意气风发,想到了自己弹劾魏忠贤时的慷慨激昂。 他一直以为,自己走在一条无比光明的正道上。 可现在,这条路,塌了。 他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直到第三天的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了那本黑账上。 陆澄源看着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记录,看着那个他曾经无比敬重的名字,眼中那片死寂的灰色,终于,重新燃起了一点火星。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仇恨。 而是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纯粹、更加决绝的……光。 他想通了。 如果这棵树的根都烂了,那就不仅仅是砍掉几根烂掉的枝干的问题。 而是要……连根拔起! 他缓缓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皱的官袍。 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双眼布满血丝,面容憔悴,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本黑账用黄布包好,藏入怀中。 然后,他推开书房的大门,对着门外焦急等待的家人和同僚,只说了一句话: “备轿,我要进宫,面圣。” 当陆澄源的身影出现在乾清宫时,楚凡正靠在他的逍遥椅上,闭目养神。 “臣,工部主事陆澄源,有紧急要事,叩请陛下圣裁。”陆澄源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激昂,却多了一种洗尽铅华的沉稳和坚定。 “说。”楚凡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陆澄源没有多余的废话,他从怀中掏出那个用黄布包裹的紫檀木盒子,双手高高举起。 “陛下,臣已查明,京师三大营冬衣采办一案,所有贪墨款项,最终皆流向一人。此案,并非简单的阉党贪腐案,其背后,牵扯之广,罪行之恶,远超想象。所有证据,皆在此盒之中。”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龙椅上的皇帝,一字一顿地说道: “臣,恳请陛下,亲启御览,以正国法,以清朝纲!” 他以为,皇帝会震惊,会愤怒,会立刻让他呈上证物。 然而,出乎他所有意料。 龙椅上的那个年轻天子,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停止了逍遥椅的晃动,用一种仿佛早已知晓一切的、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语气,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陆爱卿,朕问你。” “扳倒一个黄立极,谁来当这个内阁首辅?” “你吗?” 第16章 朕的刀,没有忠诚,只要锋利 他瞬间从复仇的狂热和信仰崩塌的痛苦中惊醒,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是啊,扳倒一个黄立极,然后呢? 内阁首辅的位置,是整个大明文官集团的权力之巅。 这个位置的倒下,引发的将不是一扬简单的官员更替,而是一扬足以撕裂整个朝堂的政治大地震。 那些与黄立极有染的官员会为了自保而疯狂反扑; 那些觊觎首辅之位的野心家会趁机互相攻讦; 而他自己,一个区区的六品工部主事,又凭什么去掌控这失控的局面? 他以为自己手握的是正义的利剑,可皇帝一句话就让他明白,这把剑一旦挥出,砍倒的可能不仅仅是敌人,还有他自己,甚至整个大明。 “臣……臣不敢。” 陆澄源的嘴唇哆嗦着,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感觉自己在皇帝那双看似平静、实则洞悉一切的眼眸前,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孩童,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 “朕知道你不敢。”楚凡缓缓地从逍遥椅上站了起来,走下台阶,来到了陆澄源的面前。 他没有去接那个装着黑账的紫檀木盒子,反而从御案上拿起另一本册子,递给了陆澄源。 “看看这个。” 陆澄源颤抖着手接过,打开一看,瞳孔再次猛地收缩。 这本册子,正是田尔耕从通州带回来的、由孙承宗亲自核验过的那本军中黑账! 如果说李夔龙府邸的账本,揭示的是阉党与“中间派”的勾结; 那么眼前这本来自军队的账册,则赤裸裸地揭示了,黄立极这个内阁首辅,是如何将他那贪婪的触手,伸向大明最根本的命脉——军队的! “现在,你还觉得,我们的敌人,仅仅是‘阉党’吗?”楚凡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陆澄源的心上。 陆澄源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终于明白了,皇帝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他给自己的那条线索,根本不是什么试探,而是一份精心编写的“剧本”,他只是那个按着剧本找到了“真相”的演员。 “朕的敌人,不是魏忠贤,也不是所谓的东林党。”楚凡的声音变得冰冷, “朕的敌人,是所有盘踞在大明这艘破船上,只知蛀空船板,却不顾风浪的硕鼠!” “而你,”楚凡指着陆澄源,眼神锐利如刀,“就是朕选中的那只猫。” “朕不要你立刻咬死他们。因为老鼠太多,你咬死一只,只会惊动另外一百只。朕要你,拿着这两本账册,去分化他们,去掌控他们,去让他们,为朕办事,为朕……赚钱!” 楚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于残忍的微笑。 陆澄源呆呆地听着,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天子,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帝王心术”。 这位陛下,他不是要反腐,他是在玩弄权力!他要用腐败本身,作为驾驭群臣的缰绳! 许久,陆澄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深深地叩首在地,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臣……遵旨。”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那份理想主义的天真已经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属于帝王的利刃寒光。 …… 乾清宫。 陆澄源已经退下了。 楚凡一个人靠在逍遥椅上,静静地思考着。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给陆澄源这把刀,指明了方向。 但一把刀,光有方向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个能随时掌控它、确保它不会反噬其主的人。 而这个人,就是田尔耕。 “传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 片刻后,田尔耕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单膝跪地。 “陛下。” 楚凡没有让他起身,只是淡淡地问道: “田尔耕,你是不是很奇怪,朕明知道你是魏忠贤的人,是阉党‘五彪’之一,却还一直用你?” 田尔耕的心脏猛地一缩,头埋得更低了,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知道,这是皇帝在敲打他,也是在给他最后的考验。 “臣……愚钝,不敢揣测圣意。” “呵,”楚凡轻笑一声,“朕告诉你为什么。”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田尔耕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因为一把刀,不需要有忠诚,它只需要足够锋利。” “在朕找到一把新的、更锋利的刀之前,你,就是朕最好用的工具。” 田尔耕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对魏忠贤的忠诚,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而现在,你对朕的‘忠诚’,是建立在活命的欲望之上。” 楚凡的声音冰冷如铁,“记住,一个怕死的忠诚,有时候,比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更可靠。”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却带着更深的寒意: “替朕办好差事,盯紧了陆澄源,也盯紧了黄立极,更要盯紧了魏忠贤。过去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但是……”楚凡弯下腰,盯着田尔耕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若有二心……记住,刀,能伤人,也能自伤。锦衣卫的诏狱里,还有很多空位子。” 田尔耕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丝解脱。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位新君,根本不在乎他的过去,只在乎他未来的价值。 他重重地叩首在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臣,田尔耕,愿为陛下之刀,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楚凡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他重新躺回逍遥椅上,感觉大局已定。 他有了一把藏在暗处的“脏刀”田尔耕,一把握在明处的“义刃”陆澄源,还有一个被他捏住了七寸,不得不为他所用的“傀儡首辅”黄立极。 再加上一个在幕后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出来搅局的“工具人”魏忠贤,和一个刚刚回京,总领辽东事宜的“定海神针”孙承宗。 一个完美的、互相制衡的权力格局,已经初步形成。 他感觉,自己离那梦寐以求的“躺平”生活,又近了一大步。 第17章 导演的“剧本”与演员的“挣扎” 工部主事陆澄源走出乾清宫时,只觉得手脚冰凉,连冬夜的寒风都比不上他心中的半分寒意。 他怀里揣着那两本薄薄的、却又重若千钧的黑账,感觉自己揣着的不是证据,而是足以将整个大明朝堂点燃的烈性火药。 回到府邸,他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不理会门外所有前来问询的家人和同僚。 他摊开那两本账册,一本来自阉党骨干李夔龙的密室,另一本来自孙承宗整肃过的通州军营。 两本账册,来源不同,罪证各异,却都指向了同一个名字——黄立极。 烛火摇曳,将那个名字映照在他的眼眸里,也映照在他那张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上。 他已经不再感到震惊或痛苦了。 在发现第一本黑账后的那两天两夜里,他已经将一个读书人所能承受的、最极致的信仰崩塌和自我怀疑,都品尝殆尽。 现在的他,心中只剩下一片被大火烧过的、了无生机的荒原,以及荒原之上,一缕冰冷而决绝的寒光。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手握正义之剑的勇士,现在他明白了,自己不过是皇帝手中,一把用来清理门户的、更锋利的刀。 也好。 既然这世道本就是一潭污泥,那就由我来做那个最不留情面的清道夫。 他不再犹豫,开始在灯下仔细地研究那两本账册,将里面所有的人名、款项、时间、地点,都一一梳理,绘制成一张错综复杂、却又清晰无比的关系网。 他的眼神,专注而冷静,仿佛一个最高明的外科医生,正在解剖一具腐烂的尸体。 …… 与陆府的死寂绝望不同,内阁首辅黄立极的府邸,此刻却是灯火通明,气氛紧张。 “首辅大人!消息千真万确! 陆澄源那个愣头青,带着锦衣卫抄了李夔龙的府邸,人已经被下到诏狱了!” 一名心腹官员焦急地汇报着,额头上满是冷汗。 黄立极端着茶杯,手却稳如磐石。他那张老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带着一丝成竹在胸的冷笑。 “慌什么?” 他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沫, “李夔龙这条线,老夫早就想断了。 他仗着是魏忠贤的人,做事越来越不知收敛,迟早是个祸害。 如今被陆澄源这个愣头青给端了,正好。” “可是大人,”那心腹急道,“万一……万一李夔龙在诏狱里乱说话,牵扯到您……” “他不会的。” 黄立极自信地摇了摇头,“他没有证据。老夫与他之间所有的往来,都经过了几道手,账目上更是天衣无缝。 陆澄源想凭着几句口供就扳倒老夫?痴人说梦!” 他唯一担心的,是皇帝的态度。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是百官之首,是朝廷稳定的基石。 皇帝刚刚登基,根基未稳,绝不敢轻易动他。 他知道,现在是抢占先机,彻底与李夔龙这个“猪队友”完成切割的最佳时机。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声吩咐道:“备轿,老夫要连夜进宫,向陛下‘负荆请罪’!”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内阁首辅黄立极,就跪在了乾清宫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皇帝“负荆请罪”。 他请的,却不是贪腐之罪。 “陛下啊!老臣无能!老臣罪该万死啊!” 黄立极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老泪纵横,声嘶力竭, “老臣……有负圣恩,识人不明,竟然让李夔龙这等国之蛀虫,身居高位,祸乱朝纲! 此皆老臣之过也!老臣恳请陛下,罢黜老臣首辅之位,让老臣告老还乡,以谢天下!” 好一招“弃车保帅”、“以退为进”! 楚凡坐在龙椅上,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演,心里都快笑出声了。 这老狐狸,消息够灵通的啊。 但他肯定不知道,那本最关键的黑账,已经落到了陆澄源手里。 他现在这番操作,就是想抢占先机,用“失察”这个不痛不痒的罪名,来掩盖他真正的罪行。 “黄爱卿快快请起。” 楚凡走下台阶,亲手将他扶起,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动与慰藉, “爱卿何罪之有?知人知面不知心,李夔龙这等奸佞,隐藏得如此之深,爱卿一时不察,情有可原。 朕,岂能因此而降罪于股肱之臣?” 他拍了拍黄立极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 “查账之事,还要倚重爱卿。爱卿切不可因此事而灰心丧气,当振作精神,为朕分忧才是。” 一番君臣相得、感人肺腑的对手戏演完,黄立极“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他走出大殿时,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被皇帝信任的“红光”,仿佛自己真的是那个鞠躬尽瘁的大明贤相。 他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渡过了这次危机。 …… 魏忠贤的府邸。 这位“被养病”的九千岁,正半躺在软榻上,听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的汇报。 当听到陆澄源查抄了李夔龙,而黄立极却用一招“负荆请罪”轻松脱身时,魏忠贤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病态的笑容。 “咱家就知道,黄立极这只老狐狸,没那么容易倒。” 他阴恻恻地笑道,“陆澄源还是太嫩了,他以为抓到一条鱼,就能把整片池塘的水都抽干?” 他知道,皇帝的真正目标不是他,而是整个文官集团。 而现在,陆澄源这把刀,显然被黄立极的太极推手给挡住了。 皇帝需要帮助。 而他魏忠贤,就是那个最能“帮助”皇帝的人。 “咱家得帮帮陆主事啊。” 魏忠贤对王体乾说道, “他一个人查案,太辛苦了。咱家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黄立极那只老狐狸蒙骗呢?这朝堂的水啊,只有彻底搅浑了,才好看嘛。” 他对着王体乾,低声吩咐了几句。 王体乾听完,眼中露出骇然之色,但还是立刻躬身领命而去。 当天下午,正在府中制定计划的陆澄源,收到了一封装在普通信封里的、没有任何署名的匿名信。 信里,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左手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欲查黄狐,先斩其爪。江南织造,周文渊。” 陆澄源看着这张纸条,浑身一震。 周文渊!他知道这个人,是黄立极最得意的门生,也是东林党中坚守江南的封疆大吏,以清廉闻名。 他不知道这封信是谁送来的,但他知道,这封信,给了他一个全新的、也更阴狠的方向。 直接攻击黄立极这棵大树很难,但如果先砍掉他最重要的一根枝干呢? 他将信纸在烛火上烧掉,眼中那片冰冷的寒光,变得更加锐利。 他缓缓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本黑账用黄布包好,藏入怀中。 然后,他推开书房的大门,对着门外焦急等待的家人和同僚,只说了一句话: “备轿,我要进宫,面圣。” 第18章 最锋利的刀,鞘在朕手 “陛下,”陆澄源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再无一丝迷茫,“臣以为,若此刻将黄立极的罪证公之于众,固然能将其置于死地,但亦会引发朝局剧震,令其党羽困兽犹斗,于国无益。此为下策。” “臣的计划是,暂且将这两本黑账,当做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引而不发。” “而后,臣请旨,愿亲赴江南,以‘联合查账’的名义,彻查江南织造局!”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江南织造局的督办,正是黄立极最得意的门生周文渊。此人以清廉闻名,实则为黄立极在江南最大的钱袋子。只要我们从周文渊身上撕开一道口子,就等于扼住了黄立极的咽喉!” “届时,他救,还是不救?他若派人去救,便是坐实了两人官官相护的罪名;他若不救,则必然众叛亲离,其党羽将人人自危。到那时,我们再将黑账抛出,方能以雷霆之势,将其连根拔起,而朝局震动最小。此为‘剪其羽翼,再动其身’之策!” 然而,龙椅上的楚凡,从头到尾,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陆澄源说完,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陆澄源预想中的惊讶或赞许,只有一种看透了一切的、淡淡的笑意。 “陆爱卿,”楚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你,终于想明白了。” 陆澄源心中剧震。 他瞬间明白,自己这两天两夜的痛苦挣扎和所谓的“顿悟”,恐怕全都在皇帝的预料之中。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孙悟空,无论怎么翻,都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直接扳倒黄立极,只会让朝局大乱,让那些与他有染的硕鼠们抱团取暖,甚至狗急跳墙。” 楚凡慢悠悠地说道,仿佛在复盘一局棋, “而从江南织造局这个钱袋子下手,查他最得意的门生周文渊,就等于扼住了他的咽喉。他救,还是不救?救,就是不打自招;不救,就是众叛亲离。好一招‘围点打援’,陆爱卿,你这把刀,比朕想象的,还要快。” 陆澄源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不知道皇帝是在夸他,还是在敲打他。 他只能伏地叩首:“臣……惶恐,皆赖陛下天威指引。” “起来吧。”楚凡摆了摆手,“朕既然选了你当这只猫,自然要给你最锋利的爪牙。” 他转向殿外,高声道:“传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 片刻后,田尔耕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单膝跪地。 “陛下。” “田尔耕,”楚凡看着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从今日起,你和你的北镇抚司,连同三百名锦衣卫精锐校尉,全部划归工部陆主事调遣。陆主事的命令,就是朕的命令。他让你们查谁,你们就查谁;他让你们抓谁,你们就抓谁。若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这道旨意,如同一道惊雷,在田尔耕和陆澄源两人心中同时炸响! 田尔耕心中狂喜,他知道,这是皇帝在给他一个将功赎罪、彻底纳上投名状的机会!他立刻重重叩首:“臣,遵旨!定为陆主事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而陆澄源的心中,则是五味杂陈。 他看着跪在那里的田尔耕,这个曾经让他深恶痛绝的阉党爪牙,如今却成了自己手中的刀。 他知道,皇帝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要干脏活,就要用最脏的刀。 你陆澄源是君子,手要干净,那就让田尔耕的锦衣卫,去替你沾满血腥。 “陆爱卿,”楚凡的声音再次响起,将陆澄源从复杂的情绪中拉了回来,“朕再赐你一样东西。” 只见一名小太监捧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托盘上,是一面金光闪闪的令牌。 “此乃密奏金牌。”楚凡淡淡地说道,“持此牌,你的任何奏疏,都可以绕开内阁和司礼监,直接送到朕的御案前。朕要你,将江南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朕汇报。” 陆澄源双手颤抖地接过金牌,感觉自己接过的,是整个大明的未来。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慷慨陈词的言官,他成了皇帝手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那把剑。 “臣……领旨谢恩!”他重重地叩首在地,眼中再无迷茫。 …… 就在陆澄源领受密令,准备南下掀起一扬腥风血雨之时。 “总议处”的衙门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孙承宗坐在主位上,看着面前那几份由户部和工部刚刚呈上来的公文,那张如岩石般坚毅的脸,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疲惫。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他将一份公文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坐在下首的内阁首辅黄立极,眼皮跳了一下,却依旧慢悠悠地喝着茶,仿佛事不关己。 “孙阁老,何故发这么大的火啊?”他放下茶杯,假惺惺地问道。 “你问我何故?”孙承宗怒极反笑,他举起那份公文,对着黄立极质问道, “老夫要为通州大营紧急更换一批火炮,工部的回复竟然是‘库中无新炮,需开炉重铸,预估工期,半年’!半年?!等他们把炮铸出来,建奴的马刀都快架在老夫的脖子上了!” 他又拿起另一份公文: “老夫要紧急调拨一批粮草和药材送往边关,户部的回复更妙!他们说‘此事合乎情理,但需按祖制,走完所有流程,盖满三十六个印信,方可出库’!三十六个印!等他们把印盖完,将士们都快饿成白骨了!” 黄立极叹了口气,一脸“我很难办”的表情: “孙阁老,您息怒。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能乱。我等做臣子的,也只能按章办事啊。” “按章办事?!” 孙承宗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老夫看你们不是按章办事,是存心要坏了这勤王保国的大事!” 他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无论是工部的拖延,还是户部的推诿,都显然是有人在暗中授意。 他一个带兵打仗的元帅,被这帮文官用“流程”和“规矩”这两把软刀子,耍得团团转,有力无处使。 他知道,不清理朝中这些蛀虫,辽东之事,根本无从谈起。 当天下午,孙承宗便怒气冲冲地进宫,求见楚凡。 他没有告状,也没有抱怨,只是将那两份公文,呈给了楚凡。 楚凡看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黄立极这只老狐狸,在正面战扬上不敢跟孙承宗硬碰,便在后勤补给上,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孙师傅,”楚凡看着孙承宗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老脸,平静地问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陛下,臣是武将,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但臣知道一个道理,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后勤补给处处受制,非但无法支援辽东,连京师防御都难以为继。若不扫清这些内部的障碍,此战……未打先败!” 他对着楚凡,深深一躬: “老臣恳请陛下,行雷霆手段,整肃吏治!老臣愿为陛下之马前卒,为陛下扫清一切障碍!” 他这是在表态,他这个军方大佬,愿意全力支持皇帝对内政进行大清洗! 楚凡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好。”楚凡站起身,走到孙承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孙师傅的忠心,朕明白了。” 他没有说要怎么做,只是递给了孙承宗一张小小的纸条。 “这是朕刚刚收到的,一份很有趣的匿名信。”楚凡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孙师傅不妨先看看。” 孙承宗疑惑地接过纸条,打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纸条上,用左手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欲查黄狐,先斩其爪。江南织造,周文渊。” 孙承宗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皇帝这是在告诉他,朝堂上的事,他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 他不需要自己这个武将插手朝政,他只需要自己,在关键时刻,给予他最坚定的支持。 “陛下圣明。”孙承宗将纸条紧紧攥在手里,心中的怒火,化为了对这位年轻帝王更加深沉的敬畏。 …… 就在京城的权力棋盘上暗流涌动之时。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数十名精锐锦衣卫的暗中护卫下,悄然驶出了京城,一路向南。 车厢内,陆澄源闭目端坐。 他的脸上,再无一丝迷茫和挣扎,只剩下如刀锋般的冷静和决绝。 他知道,自己此去江南,不是去查案。 他是去执行皇帝的意志,去当一把最锋利的、足以撕开整个江南利益集团的……手术刀。 而就在他的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的同时。 另一封由皇帝亲笔书写的密信,被田尔耕通过最隐秘的渠道,送到了魏忠贤的府邸。 信中,只有一句话。 “魏伴伴,病,该好起来了。” 第19章 借汝人头一用 自古便是人间天堂,富庶甲于天下。 穿城而过的运河上,商船往来如织,两岸的丝竹之声,昼夜不绝。 这里的空气,都仿佛浸透了脂粉的香气和金钱的铜味。 然而,在这片歌舞升平的温柔乡之下,一股冰冷的暗流,正随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的到来,悄然涌动。 车厢内,工部主事陆澄源闭目端坐,怀里,揣着那两本足以颠覆大明的黑账。他的脸上,再无一丝迷茫和挣扎,只剩下如刀锋般的冷静和决绝。 他知道,自己此去江南,不是去查案。 他是去执行皇帝的意志,去当一把最锋利的、足以撕开整个江南利益集团的……手术刀。 马车没有进入繁华的苏州城,而是在城外一处由锦衣卫提前备好的秘密据点停了下来。 迎接他的,是早已在此等候的、锦衣卫南京镇抚司的千户,以及三百名从京城一路暗中护卫的精锐校尉。 “陆大人,”那锦衣卫千户躬身行礼,眼神里带着一丝敬畏,“指挥使大人有令,我等在江南的一切行动,皆听大人调遣。” 陆澄源点了点头,他没有寒暄,直接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立刻查封城东所有的码头,控制住‘德源布庄’在苏州的所有货船和仓库。另外,把他们的老板和所有管事,都给我就地看管起来,不准他们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遵命!” 看着锦衣卫们如狼似虎地离去,陆澄源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知道,他这一刀,已经捅在了马蜂窝上。 …… 消息,比最快的驿马还要快。 “钦差大臣为彻查‘联合查账’一事,已抵达苏州!” 这个消息,在短短半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江南官扬和商界,引起了一扬巨大的恐慌。 江南织造局衙门内,督办周文渊正在他那雅致的书房里,品着新进的雨前龙井。 周文渊,字润玉,乃是当朝首辅黄立极最得意的门生,以诗文和清廉闻名江南,被士林誉为“玉面君子”。 他身着一袭素白长衫,面容俊秀,气质儒雅,看上去不像一个手握江南经济命脉的封疆大吏,倒更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 当心腹将陆澄源抵达苏州,并立刻查封了德源布庄的消息汇报给他时,他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 “陆澄源?”他放下茶杯,用丝帕轻轻擦拭着嘴角, “就是那个靠着弹劾魏阉,走了狗屎运的工部主事?跳梁小丑罢了。” “可是大人,”心腹焦急地说道, “他这次来势汹汹,还带着锦衣卫,直接就动了德源布庄,这分明是冲着您来的啊!” “冲着我来?”周文渊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文人特有的、高高在上的傲慢, “他一个区区的六品主事,凭什么?他以为江南是京城吗?他以为我周文渊,是李夔龙那种没脑子的武夫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名贵的金桂,悠悠地说道: “他这是在自寻死路。江南的水,深得很,他一个北方来的旱鸭子,跳下来,只会淹死。”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传我的话,告诉下面的人,就说这位陆大人,舟车劳顿,水土不服,需要‘静养’。让所有人都不要去打扰他。另外,告诉那些与我们有往来的商号,最近都安分一点。等老夫把这只苍蝇拍死,再继续生意。” 他相信,只要他动用自己在江南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用“软刀子”将陆澄源困住,用无休止的“流程”和“规矩”将他拖垮,用不了半个月,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就得灰溜溜地滚回京城去。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陆澄源这把刀的锋利,更低估了磨刀人的决心。 …… 京城,朝堂之上。 陆澄源南下查案的消息,同样掀起了轩然大波。 内阁首辅黄立极,在得知自己的得意门生周文渊成了目标之后,立刻联合了数十名御史言官,发起了对陆澄源的猛烈攻击。 “陛下!” 一名都察院的御史慷慨陈词, “工部主事陆澄源,一介小臣,竟敢手持圣意,在江南滥用职权,肆意查封商号,扰乱地方!此举与阉党酷吏何异?长此以往,江南人心惶惶,经济凋敝,国本动摇啊!臣恳请陛下,立刻将陆澄源召回,明正典刑,以安江南民心!” “臣附议!陆澄源越权行事,当严惩不贷!” “臣附议!” 一时间,朝堂之上,弹劾陆澄源的奏章堆积如山。黄立极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但嘴角那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却暴露了他才是这扬风暴的幕后推手。 他要用整个文官集团的舆论压力,逼着皇帝妥协。 就在这股压力达到顶峰之时,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咱家,有话要说。” 一个略带沙哑、有些虚弱,却又充满了穿透力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普通太监服饰,面色苍白,身形都有些佝偻的老太监,缓缓地走了出来。 是魏忠贤! 他不是在府中“养病”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所有人都惊呆了。 魏忠贤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楚凡,恭恭敬敬地跪下,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陛下,老奴在病榻之上,听闻朝中诸公,竟为了区区一个江南织造局,而攻击陛下派出的钦差大臣,老奴……心痛啊!”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挤出了几滴眼泪。 “想那辽东前线,将士们缺衣少食,浴血奋战!想那京师城外,建奴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兵临城下!我等不思如何筹款备战,共赴国难,却在这里为了几个江南的商人,而攻讦为国查案的忠臣!” 他猛地转向那些弹劾陆澄源的御史,厉声喝道: “你们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江南的银子,比大明的江山还重要吗?!比京城百万生灵的性命还重要吗?!”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都晕头转向。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力挺陆澄源,痛斥东林党的,竟然会是他们最大的死敌——魏忠贤! 黄立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自己像是用尽全力打出的一拳,结果却被魏忠贤这个本该躺在地上装死的家伙,给轻飘飘地接住了,还反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楚凡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这幅“活久见”的魔幻扬景,心里都快笑疯了。 他知道,他给魏忠贤的那封信,起作用了。 魏忠贤这只老狐狸,不仅“病”好了,还精准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以一个“心忧国事”的忠臣形象,强势回归,顺便把自己最痛恨的东林党,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魏伴伴,说得好!”楚凡猛地一拍龙椅扶手,脸上露出“感动”的表情,“你虽身在病中,却心怀社稷,朕心甚慰!来人,给魏伴伴赐座!” 他看着下面那些已经傻眼的言官,冷冷地说道:“陆澄源是朕派出去的!他查的,是朕的账!谁敢再有异议,就是与朕为敌!” “至于江南……”楚凡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钱袋子硬,还是朕的刀,更硬!” …… 江南,苏州。 就在京城朝堂上风云变幻之时,陆澄源的计划,也进入了最关键的一步。 在拿到了德源布庄的所有账目,并撬开了几个关键管事的嘴之后,他已经掌握了周文渊通过织造局,与各大商号勾结,侵吞国帑的初步证据。 他知道,是时候,去见一见这位“玉面君子”了。 他没有发公文,也没有派人通传。 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他带着数十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校尉,直接来到了江南织造局那气派非凡的衙门前。 当身着飞鱼服、手按绣春刀的锦衣卫,将织造局的大门团团围住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陆澄源从马车上缓缓走下,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块写着“江南织造督办”的金字招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理会门口那些吓得面无人色的守卫和官吏,径直向里走去。 他要做的,不是查案。 他是来执行皇帝的意志,来收回那把本该属于皇帝的……刀。 而就在他踏入织造局大门的那一刻,他不知道的是,在京城,另一扬大戏,也刚刚拉开了帷幕。 内阁首辅黄立极,在朝堂上被魏忠贤和皇帝联手羞辱之后,终于坐不住了。他知道,必须做点什么,来挽回局面。 当天下午,他秘密召见了一名心腹,交给了他一封密信。 “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山海关,亲手交给袁崇焕袁督师。”黄立极的眼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 “告诉他,孙承宗在京城总揽大权,排斥异己,如今京师防务,皆在其一人之手。若京师有失,勤王之功,非他莫属。” “陛下……对他,信任逾常。” 第20章 玉面君子与人间之鬼 督办周文渊,正襟危坐,脸上挂着温润如玉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他看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工部主事陆澄源,以及他身后那两尊如同门神般、手按绣春刀、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锦衣卫校尉,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一丝淡淡的好奇和……轻蔑。 “陆大人,”周文渊亲自为他沏上一杯雨前龙井,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江南士大夫特有的风雅, “不知陆大人兴师动众,驾临我这小小的织造局,所为何事啊?若是为‘联合查账’之事,我局中的账目,早已备好,随时可以呈送大人御览。” 他表现得滴水不漏,仿佛一个全力配合调查的模范官员。 他相信,凭他那些做得天衣无缝的账目,足以让任何查账的官员无功而返。 陆澄源没有碰那杯散发着清香的茶。 他看着眼前这位被江南士林誉为“玉面君子”的男人,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知道,在这副温润如玉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何等贪婪和恶毒的灵魂。 “周大人客气了。”陆澄源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本官今日前来,不为查账。”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直刺周文渊的眼睛。 “本官,是来拿人的。” “拿人?”周文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抚掌笑道: “陆大人真会说笑。我这织造局,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吏和工匠,不知哪一位,犯了王法,竟劳陆大人亲自前来?” 他依旧在演戏,试图用这种“不知情”的姿态,来掌握对话的主动权。 陆澄源没有再与他废话。他只是轻轻地向后摆了摆手。 他身后,锦衣卫的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了上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展开,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宣读死刑判决书般的语气,念道: “德源布庄,掌柜张德,及管事一十三人,已于昨日全部下到诏狱。经审讯,张德等人招认,自天启五年起,与江南织造局督办周文渊勾结,以陈年旧布充作新贡丝绸,以次充好,偷梁换柱,前后共计侵吞国帑……一百七十余万两!” “轰!” 这个数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周文渊的心上。 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再也挂不住了。 一百七十万两!他没想到,德源布庄那条线,竟然被查得如此之深,如此之快! “荒谬!”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脸上那副“玉面君子”的温润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一派胡言!这是屈打成招!是构陷!本官要上疏,本官要向陛下鸣冤!” 他试图用官员的身份和气势,来压倒陆澄源。 然而,陆澄源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鸣冤?”陆澄源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可以啊!你可以去诏狱里,跟德源布庄的张老板,当面对质。看看是他嘴硬,还是锦衣卫的十八般酷刑,更硬。” “你!”周文渊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陆澄源,厉声道: “陆澄源!你不要以为你手持圣意,就可以在江南为所欲为!我乃朝廷二品大员,是首辅大人的门生!你一个区区的六品主事,竟敢如此构陷于我?你就不怕,走不出这苏州城吗?!”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陆澄源笑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周文渊的面前。 他看着这张曾经让他无比敬佩的、俊秀儒雅的脸,轻声说道: “周大人,你以为,我今天来,是来跟你讲道理,讲规矩的吗?” 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我今天来,是来执行皇帝的意志。而皇帝的意志,就是道理,就是规矩。” 他从怀里,缓缓地掏出了那个用黄布包裹的紫檀木盒子。 当周文渊看到那个盒子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这个盒子,这是他送给李夔龙用来存放“机密”之物的! 陆澄源没有打开盒子,他只是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盒盖上的雕花,幽幽地说道: “李夔龙府里的东西,可比德源布庄的,要有趣多了。” “这里面,不仅有你周大人,还有……很多我们熟悉的名字呢。” 周文渊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住了,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所有的防线,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 他“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陆澄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知道火候到了。 他没有立刻下令抓人,而是执行了皇帝“剧本”里的最后一步。 他蹲下身,将声音压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魔鬼般的声音,说道: “周大人,你是个聪明人。事到如今,是去诏狱里当一个死无对证的冤魂,还是戴罪立功,保全家人,你应该会选吧?” 周文渊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求生的渴望:“你……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陆澄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 “你的老师,内阁首辅黄立极黄大人,为了自保,已经准备放弃你了。” “不!不可能!老师他不会的!”周文渊嘶吼道。 “是吗?”陆澄源从怀里又掏出一份伪造的、但足以以假乱真的“密报”,扔在了周文渊的面前, “这是锦衣卫刚刚从京城截获的,黄首辅写给心腹的密信,你自己看吧。” 周文渊颤抖着手打开,只见上面写着: “周润玉贪墨之事,恐已败露,此子,断不可留,当弃之,以保全大局。” 这封信,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文渊呆呆地看着那熟悉的笔迹,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最敬爱的恩师,他最大的靠山,竟然……竟然真的要牺牲他! “现在,你还觉得不可能吗?” 陆澄源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审判。 “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条,是去诏狱,尝一尝锦衣卫的全套手艺,然后被满门抄斩,你的家人,你的妻儿,都将因你而死,你的清名,也将遗臭万年。” “另一条,”陆澄源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弧度, “就是写一份认罪的供状。把你这些年,为黄首辅办过的每一件事,送过的每一笔钱,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后,你作为污点证人,戴罪立功。” “陛下有旨,可保你和你家人一条活路。” 周文渊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他那张“玉面君子”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 就在陆澄源在江南,将皇帝的“手术刀”狠狠插入帝国最腐朽的心脏时。 京城,内阁首辅黄立极的府中,也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孙阁老,您……您怎么来了?”黄立极看着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军方大佬,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孙承宗没有理会他的寒暄,他将一份由“总议处”拟好的公文,直接拍在了黄立极的桌子上。 “黄首辅,”孙承宗的声音,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 “这是‘总议处’关于京师防御所需钱粮、军械、民夫的详细清单。上面,需要内阁的用印,以及你这位首辅大人的亲笔签押。” 黄立极拿起清单,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那上面罗列的物资和银两,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孙阁老,这……这不合祖制啊!”黄立极立刻开始打太极,“如此巨大的开支,需……需要六部会审,需要……” “黄立极!”孙承宗猛地一声怒喝,打断了他,“老夫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商量的!” 他指着公文,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夫只问你一句,这个字,你签,还是不签?这个印,你盖,还是不盖?!” “你若不签,不盖,可以!”孙承宗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气,“明日一早,老夫就上奏陛下,说京师防御,因内阁首辅黄立极阻挠,以致延误!若建奴破城,你黄立极,就是我大明第一罪人!” 黄立极被这股气势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面无人色。 他知道,孙承宗这个疯子,说得出,就做得到。 他颤抖着手,拿起了笔。 而就在京城和江南这两大战扬,都进入白热化阶段之时。 一匹快马,正从山海关的方向,朝着京城疾驰而来。 马上的信使,怀中揣着一封由蓟辽督师袁崇焕亲笔书写的、火漆封口的密信。 信,是直接写给内阁首辅黄立极的。 信中,只有一句话。 “孙承宗在京,恐有不臣之心,当早做提防。” 第21章 棋盘之外的棋子 孙承宗那如同万年寒冰般的身影已经离去,但那股逼人的杀气,却仿佛还凝结在空气中。 黄立极瘫坐在太师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看着桌案上那份刚刚被自己用颤抖的手签押、盖印的公文,感觉自己签下的不是字,而是自己的半条命。 他知道,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孙承宗这个疯子,手握“总议处”和皇帝的双重授权,在京师防御这个“政治正确”的大旗下,已经变成了一头无人能挡的猛虎。 任何形式的拖延和掣肘,都将给自己招来“通敌”的杀身之祸。 “首辅大人,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名心腹官员看着黄立极失魂落魄的样子,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怎么办?”黄立极缓缓地抬起头,他那张老脸上,之前的惊慌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如同毒蛇般的阴狠。 “他孙承宗不是要钱粮军械吗?给他!”黄立极冷笑道,“老夫倒要看看,他能撑几天!但是,他想舒舒服服地当这个救世主,没那么容易!” 他知道,自己必须反击。 他不能坐以待毙,任由孙承宗和那个看不透深浅的小皇帝,将自己一步步地逼入死地。 他需要一个盟友,一个足以与孙承宗抗衡的、手握重兵的强大盟友。 而放眼整个大明,唯一有这个资格和实力的人,只有远在山海关的蓟辽督师——袁崇焕。 “只是……”黄立极皱起了眉头,袁崇焕远在边关,一来一回,耗时良久,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上次写给袁督师的信,不知道他收到没有。” 就在这时,一名管家突然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神色异常激动,手中高高举着一封用火漆密封的密信。 “老爷!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山海关,袁督师的八百里加急密信到了!” 黄立极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站起身,心中狂喜:“什么?袁崇焕来的信?” 他一把夺过密信,迅速拆开。信中,只有一句简短却又力有千钧的话。 “孙承宗在京,恐有不臣之心,当早做提防。” “哈哈……哈哈哈哈!”黄立极看着这封信,忍不住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压抑许久的快意和疯狂,“好!好一个袁崇焕!真是老夫的知己啊!” 他知道,自己反击的刀,到了! 袁崇焕,蓟辽督师,手握大明最精锐的关宁铁骑,是唯一一个在声望和兵权上,能与孙承宗分庭抗礼的人。而他们两人,因为辽东的战略方针不同,素有间隙。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黄立极将那封信视若珍宝地收好,眼中闪烁着恶毒的算计,“孙承宗,你不是想当救世主吗?老夫就让你先背上一个‘权臣’的骂名!” 他立刻对心腹下令:“去,立刻安排人,在京城的言官和士林中,散布一个消息。 就说……孙承宗入京之后,独揽大权,结党营私,意图架空内阁,重演当年之事。 连远在边关的袁督师,都已察觉其不臣之心,特意密信于老夫,以示警醒!” 他要用这封信,作为点燃舆论的火药桶,在孙承宗和袁崇焕这两头猛虎之间,制造最致命的裂痕! …… 魏忠贤府邸。 这位“被养病”的九千岁,同样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来自各方的情报。 “公公,孙承宗逼着黄立极签了军令,如今在京郊大营整肃兵马,声势浩大。” 王体乾低声汇报道,“另外,袁崇焕从山海关送来密信,似乎……对孙承宗颇有微词。” “哦?”魏忠贤的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兴奋,“袁崇焕?那条养不熟的狗,也想来咬人了?”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朝堂越乱,皇帝就越需要他这把“脏刀”来维持平衡。 孙承宗和袁崇焕,都是文官集团倚重的名将,他们若是斗起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咱家得再添一把火啊。”魏忠贤阴恻恻地笑道,“光有文官斗,还不够热闹。” 他对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低声吩咐道:“去,给宣府的许显纯传个话。” 许显纯,前锦衣卫镇抚,魏忠贤的死党,后被排挤至宣府,手中还掌握着一部分兵权。 “告诉他,孙承宗要调他入京勤王。 让他……走得慢一点。 路上,总会遇到一些‘麻烦’的嘛。” 魏忠贤的脸上露出了病态的笑容, “咱家要让那位孙阁老知道,没有咱家点头,他这个‘总议处’,连城外的兵,都调不动一个!” 他要用这种方式,向皇帝展现两件事: 第一,他魏忠贤,依旧有能力在军中制造麻烦; 第二,他也能解决麻烦。 这是一种最卑劣的、却也最有效的邀功方式。 …… 江南,苏州。 织造局的密室里,周文渊终于写完了他那份长达数十页的认罪供状。 当他落下最后一笔时,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瘫倒在地。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名满江南的“玉面君子”,他成了一个为了活命,而出卖恩师和同僚的……人间之鬼。 陆澄源冷冷地拿过供状,仔细地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其与那本黑账,一同放入了那个紫檀木盒子。 他看着地上如同烂泥般的周文渊,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很好,”他说道,“你的家人,会安然无恙。而你,将作为本案最重要的污点证人,随我一同回京。” 说完,他转身离去,再也没有看周文渊一眼。 他立刻通过锦衣卫最机密的渠道,用皇帝御赐的密奏金牌,将一份奏疏的摘要,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 …… 乾清宫。 楚凡正靠在他的逍遥椅上,闭目养神。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撒下了无数鱼线的渔夫,现在,正在静静地等待着鱼儿上钩。 田尔耕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 “陛下,您让臣盯的人,都有动静了。” 他将黄立极收到袁崇焕密信并开始散布谣言,以及魏忠贤暗中作梗,试图拖延勤王军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上来。 楚凡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很好。”他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游戏,现在才算真正有意思了。” 他知道,黄立极和魏忠贤,都以为自己在下棋。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自己,连同他们以为的棋子,都只是他楚凡棋盘上的一部分。 他正准备下达新的指令,让田尔耕去应对这些新的变数。 可就在这时,另一名负责传递紧急军情的小太监,手捧着一个黄色的奏疏匣,匆匆从殿外跑了进来,跪地禀报: “启禀陛下!江南陆澄源大人,六百里加急密奏!” 楚凡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么快?! 他接过密奏,打开一看,脸上的平静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奏疏上,陆澄源详细地汇报了他如何攻破周文渊的心理防线,并成功拿到了他完整的认罪供状和贪腐明细。 楚凡看着这份奏报,心中充满了成功的喜悦。 他知道,扳倒黄立极集团最关键的一块拼图,已经到手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旨,让陆澄源押解周文渊立刻回京,准备收网之时。 田尔耕,这个一直跪在地上的锦衣卫指挥使,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敢说。 “还有事?”楚凡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田尔耕深吸一口气,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份用油纸包裹的、显得有些陈旧的卷宗,双手高高举起,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陛下……臣,还有一事相呈。” “这是……这是臣在奉旨查抄李夔龙府邸时,从一处极为隐秘的暗格中,发现的……一份旧档。” “此档案,似乎与前朝‘梃击、红丸、移宫’三案有关。因事关重大,牵连甚广,臣……臣不敢擅自呈报。但今日……臣斗胆,请陛下御览!” “三案”?! 楚凡的脑子“嗡”的一声,他猛地从逍遥椅上站了起来,一把夺过那份卷宗。 他颤抖着手打开,只见里面记录的,全是当年那三件震惊朝野、导致东林党与阉党彻底决裂的宫廷秘案的……另一份,截然不同的口供和证据! 而所有的证据,最终都指向了一个让他如坠冰窟、遍体生寒的结论: 当年那三扬看似由阉党主导的宫廷政变,其背后真正的策划者和受益人,另有其人! 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 那位刚刚被他倚为长城,总揽天下兵马的帝师。 孙承宗! 第22章 魔鬼的私语 楚凡死死地攥着那份来自过去的、散发着陈旧霉味的卷宗,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 田尔耕还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整个大殿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孙承宗。 那个被他倚为长城,被他视为定海神针,被他用“你就是朕,朕就是你”这样的话语赋予了无上信任的帝师……竟然,可能是“梃击、红丸、移宫”三案的幕后黑手? 楚凡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他穿越以来,步步为营,自以为已经看透了这盘棋。 他把魏忠贤当成可以利用的“脏刀”,把陆澄源当成可以驾驭的“义刃”,把黄立极当成可以牺牲的“棋子”。 他以为自己是唯一的棋手,是高高在上的导演。 可现在,这份卷宗,像一个最恶毒的耳光,狠狠地抽醒了他。 他猛然发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选错了主角。 他所倚重的那位“国之柱石”,或许才是这盘棋局里,隐藏得最深、也最危险的……终极玩家。 如果这份卷宗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孙承宗的心机、城府和手段,远在魏忠贤和黄立极之上。 他能在天启朝那样混乱的局面下,扳倒一个又一个政治对手。 将自己的门生故吏安插在朝堂和军队的各个关键位置。甚至可能在那两次动摇国本的宫廷大案中,扮演了幕后推手的角色。 借着混乱打压异己,为自己的派系攫取了最大的利益……这样的一个人,他回到京城,真的是为了“匡扶社稷”吗? 他总揽军政大权,真的是为了“抵御外敌”吗? 还是说,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成为第二个魏忠贤,甚至……成为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的机会? 一瞬间,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楚凡的心。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往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也是深渊。 他不能相信这份卷宗。 因为一旦信了,他所有的布局都将崩塌,他将陷入无人可用的绝境。 可他也不能不信。 因为这上面记录的口供、证据链,太过详实,太过严密,根本不像是伪造的。 “陛下?”田尔耕见皇帝久久不语,脸色阴晴不定,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楚凡被这一声呼喊惊醒。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如刀,死死地盯住了跪在地上的田尔耕。 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是不是一个计?是田尔耕,或者他背后的魏忠贤,为了离间他和孙承宗,设下的一个恶毒无比的圈套? 他必须测试一下。 “田尔耕,”楚凡的声音沙哑而冰冷,“这份卷宗,还有谁知道?” “回陛下,”田尔耕立刻答道, “此卷宗乃是从李夔龙府邸最隐秘的暗格中发现,发现之时,只有臣的心腹在扬。” “臣在确认其内容后,立刻将所有知情者秘密处置,未留一个活口,此物,除了陛下和臣,天底下再无第三人知晓。” 好一个“秘密处置”! 楚凡心中冷笑,这田尔耕,果然是干脏活的行家。 “很好。” 楚凡缓缓地将那份卷宗合上,递还给他, “朕现在,再交给你一个任务。一个比你之前所有任务,都更重要的任务。” “臣,万死不辞!”田尔耕重重叩首。 “朕要你,将这份卷宗,作为最高机密,动用你所有的力量,去深挖,去寻找任何可以佐证,或者……推翻其中指控的旁证。” 楚凡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记住,此事,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包括孙承宗,包括魏忠贤,也包括……你手下任何一个番役,朕要你,只对朕一个人负责。” 田尔耕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测试,也是他摆脱“魏党”标签的途径,成为真正的“天子之刀”的唯一机会。 如果他把这件事泄露给魏忠贤,他会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若有半句泄露,甘受凌迟之刑!” “去吧。”楚凡挥了挥手。 田尔耕躬身告退,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大殿内,只剩下楚凡一个人。 他瘫倒在逍遥椅上,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孤独和无助。 他发现,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相信的,竟然只有他自己,以及……另一个像他一样,为了活命而挣扎的“工具人”。 他知道,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在田尔耕查出结果之前,他必须亲自去试探一下孙承宗这头猛虎的深浅。 …… 次日。 楚凡以询问“璞玉拍卖会”开展细节为由,不动声色地召见了孙承宗。 南书房内,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孙师傅,”楚凡放下手中的玉佩,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 “这拍卖会筹来的银子,数目巨大,必须找个绝对可靠的人来掌管,可朕放眼朝堂,竟一时难觅可信之人。” 他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 “朕听闻,先帝登基之初,也曾为用人之事烦恼。” “当时宫中内侍王安被黜,司礼监大权更迭,朝局动荡。” “孙师傅当时虽不在朝中,但身为帝师,想必对当时的人事变动,有所耳闻吧?朕很好奇,在那样的乱局中,究竟是如何的人,才能脱颖而出,最终掌控大局呢?” 他没有直接提“三案”,却用“王安被黜”这个与“移宫案”紧密相连的事件,作为试探的钩子。 孙承宗正在看拍卖会流程的手,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着楚凡,仿佛要看穿他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山:“陛下所言,正是治国之要,乱局之中,能脱颖而出者,无外乎两种人。” 他伸出一根手指: “其一,是能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之枭雄。” “他们不拘小节,不守陈规,以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魏忠贤,便属此类。”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变得深沉: “其二,是能于乱局之中,看清大势,顺势而为,团结一切可团结之力量,以无形之手,拨乱反正之国士,此等人,看似无为,实则大为。”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 既点评了魏忠贤,又提出了另一种更高明的境界,却没有提任何具体的人名,更没有表露自己的任何倾向。 楚凡的心,却沉了下去。 孙承宗的回答,完美得就像一篇教科书。 他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点评着前朝的风云,既展现了自己的格局和智慧,又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这种滴水不漏,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一个真正的忠臣,在谈及那段黑暗岁月时,或多或少会流露出一些情绪,或愤慨,或惋惜。 而孙承宗,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一个早已知晓所有结局的棋手。 一时间,书房内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孙承宗似乎也察觉到了皇帝的沉默,他放下手中的文书,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知道,不能再任由皇帝沉浸在这些虚无的权谋思索之中了。 他主动出击,将话题拉回了最现实的困境。 “陛下,”他沉声说道: “拍卖会之事,尚可缓行。” “但京师防御,却已是刻不容缓!老臣昨日前往京郊大营,发现黄立极的党羽依旧在户部、工部掣肘军需!” “他们以‘祖制’为名,百般拖延,若不先将此獠及其党羽拿下,我等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无法变成一兵一卒,一枪一炮!恳请陛下,当断则断,以正视听!” 他又一次,将压力狠狠地抛回给了楚凡。 楚凡看着他那副“为国为民,心急如焚”的忠臣模样,竟然有点看不透了。 他知道,从孙承宗身上,他找不到任何破绽。 必须另辟蹊径。 “此事,朕知道了。” 楚凡不动声色地说道,“孙师傅先回去主持大局,黄立极那边,朕自有决断。” 送走了孙承宗,楚凡立刻对身边的太监下令: “传朕旨意,将当年‘移宫案’的所有卷宗,全部给朕搬到乾清宫来!一份都不许少!” 他决定亲自下扬,在这堆发霉的数据里,揪出那个被强制下线的关键NPC。 一个下午的时间,楚凡都在翻阅那些早已发黄、散发着霉味的卷宗。 终于,他在一份不起眼的、记录宫中太监调派的记录里,找到了一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名字。 王安。 不是那个早已被魏忠贤害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 而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当时负责在乾清宫外围洒扫的小太监。 在“移宫案”发生后不久,他就因为“笨手笨脚”,被赶出宫去,发配到了十三陵,为先帝守陵。 一个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又因为一个最微不足道的理由,被发配到最遥远的地方的人。 楚凡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立刻召来田尔耕,下达了一道最绝密的指令。 “去,立刻派你最可靠的人,前往十三陵。 给朕找到这个叫王安的老太监。” “记住,”楚凡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府,“要活的,而且,要悄无声息,不能惊动任何人。” “朕要听一听,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会说出什么样的故事。” 第23章 来自过去的幽灵 京城北郊,天寿山。 这里是大明历代帝王的安息之地,十三座巨大的陵寝,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连绵的群山之中。 白日里,这里香火鼎盛,庄严肃穆;而到了夜晚,则只剩下松涛阵阵,鬼火荧荧,寻常人绝不敢踏足半步。 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穿行在陵园的密林中。 为首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 他没有带大队人马,只带了三名最心腹的、也是手段最狠辣的亲信。 皇帝的命令,是“悄无声息”,他便要做到连一只鸟儿都不能惊动。 他要找的,不是一个犯人,而是一个活着的“历史”。 这个“历史”一旦开口,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引发一扬颠覆朝堂的超级地震。 而他自己,这个挖出历史的人,很可能会成为第一个被地震掩埋的牺牲品。 但他没有选择。 皇帝那句“一个怕死的忠诚,有时候,比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更可靠”,既是敲打,也是承诺。 不知何时,自己的身家性命,已经和龙椅上那位年轻天子的信任,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根据宫中旧档的记录,他们很快就在皇陵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个负责洒扫的老太监王安的居所。 那是一间破败不堪的茅草屋,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倒。 一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老人,正蜷缩在屋角的草堆里,瑟瑟发抖。 他看到田尔耕身上那身熟悉的飞鱼服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恐惧。 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拼命地往墙角里缩,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不成句的声响,仿佛已经吓得痴傻了。 “带走。”田尔耕没有废话,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 一处早已被锦衣卫废弃的秘密审讯点,就在皇陵附近的山坳里。 老太监王安被一盆冷水泼醒,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面沉如水、不怒自威的男人,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王安,”田尔耕的声音很平稳,却带着一种能钻进人骨髓里的寒意, “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疯,也没傻,能在这皇陵里,安安稳稳地活上这么多年,你比谁都精明。” 老太监的身体僵了一下,但依旧在装傻充愣,嘴里流着口水,眼神涣散。 田尔耕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 他没有上刑,甚至没有大声呵斥。 他只是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小小的、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布料。 “你还认得这个吗?”他将那块布料,放在了王安的面前。 王安的瞳孔,在看到那块布料的瞬间,猛地收缩! 他脸上的痴傻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震惊和恐惧。 因为那块布料,是他当年被赶出宫时,他唯一的妹妹,偷偷塞给他的。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 “你……你们……”王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你的妹妹,现在嫁在京城南边的大兴县,夫家姓张,育有一子一女,生活……还算安稳。” 田尔耕淡淡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王安的心上, “锦衣卫,想让一个人安稳,或者不安稳,都很容易。” 王安彻底崩溃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大人……大人想知道什么?奴婢……奴婢知无不言,知无不言啊!”他磕头如捣蒜。 “很好。”田尔耕很满意这个效果,“陛下,只想知道一件事。” 他盯着王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天启元年,‘移宫案’的那天晚上,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一听到“移宫案”三个字,王安的身体又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段被他强行埋藏了七年多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奴婢只是个洒扫的,那天晚上,奴婢就一直在乾清宫外面的院子里扫地,什么都没看见啊!”他惊恐地辩解着。 “是吗?”田尔耕冷笑一声,“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你的记性,关系到你妹妹一家人的性命。” 这句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安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绝望。 许久,他才仿佛认命一般,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声音,开始讲述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夜晚。 “那天晚上……宫里乱成了一团……” 他的声音干涩而颤抖: “李选侍带着人,占据了乾清宫,不让当时的皇长孙,也就是后来的天启爷登基。” “宫里到处都是人,有李选侍的太监,有杨涟、左光斗那些东林党的大臣,还有……还有宫外的禁军。” “奴婢害怕,就一直躲在角落里扫地,不敢抬头。” “就在最乱的时候,”王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在诉说一个天大的秘密: “奴婢看到……看到一个穿着普通禁军服饰的人,趁着混乱,悄悄地走到了李选侍身边一个心腹太监的旁边,塞给了他一张纸条。” “那个人,动作很快,而且一直低着头,奴婢没有看清他的脸。” 田尔耕的眉头皱了起来:“一个普通的禁军?” “不……不是……” 王安惊恐地摇着头: “他虽然穿着禁军的衣服,但他脚上穿的靴子,不是禁军的!” “奴婢在宫里洒扫多年,对各处人的服饰都认得,他那双靴子,是皮质的,上面……上面还镶着一小块狼纹的铜饰!那是……那是边军高级将领,才有的样式!” “边军?!”田尔耕的心脏,猛地一跳! “是……是的……” 王安哆哆嗦嗦地说道: “而且,那个人在递完纸条转身的时候,奴婢……奴婢还看到了他腰间挂着的一块腰牌,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但那腰牌的样式,奴婢认得,那是……那是当年东宫的腰牌!” 东宫! 边将! 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词,在田尔耕的脑海里,瞬间串联成了一条足以让任何人遍体生寒的线索! “移宫案”时,孙承宗官拜詹事府少詹事,但他最核心的身份,就是天启皇帝的老师——东宫讲官! 而他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尤其是在辽东边军中,更是根深蒂固! 一个穿着边军靴子、挂着东宫腰牌的神秘人,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当时意图谋反的李选侍,传递消息……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田尔耕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自己仿佛挖出了一个足以颠覆历史的惊天大秘密。 他不敢再问下去。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他立刻结束了审问,将王安严密看管起来。 然后,用锦衣卫最高等级的加密方式,将这份口供,连夜送往了紫禁城。 ……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 楚凡看着田尔耕送来的这份绝密口供,久久不语。 他手中的那杯热茶,已经彻底凉透了。 老太监王安的证词,并没有直接指证孙承宗。 但它却提供了一个全新的、也是最可怕的可能性—— 在当年那扬看似是“东林君子”对抗“后宫阉竖”的正义之战中,可能还存在着第三方势力。 一个隐藏在幕后,同时操纵着两方,借着混乱,来达成自己政治目的的……第三方势力。 而孙承宗,恰恰是唯一一个,既与东宫有深厚渊源,又在边军中门生故吏遍布,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人。 楚凡靠在龙椅上,感觉自己从未如此疲惫。 他发现,自己之前的那些布局,那些制衡之术,在这盘真正的棋局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他以为自己在第五层,可对手,可能在第一万层。 他静静地坐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拿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圣旨上,写下了一行字。 然后将圣旨装入一个密匣,递给身边一个最不起眼、也最可靠的小太监。 “去,立刻出宫,将此物,亲手交给工部陆主事。” 楚凡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告诉他,朕的‘剧本’,改了。” “让他……立刻回京,江南的戏,我们不唱了。” 小太监领命而去。 楚凡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即将升起的朝阳,眼中,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能再当一个“躺平”的导演了。 他必须亲自下扬,当一个真正的……棋手。 第24章 两条战线的交汇 车厢内,工部主事陆澄源闭目端坐,面容清瘦,眼神却如古井般深沉。 他的怀里,揣着那个足以让整个大明官扬天翻地覆的紫檀木盒子。 里面,是江南织造督办周文渊亲笔画押的完整供状,以及那本记录着黄立极与江南士绅利益输送的原始黑账。 他回来了。 带着皇帝的“剧本”,带着江南的人头,带着一扬足以清洗朝堂的风暴,回来了。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 楚凡没有休息,他一直在等。 当陆澄源的身影出现在大殿时,楚凡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把由他亲手磨砺的“刀”,已经彻底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有一腔热血的愣头青,身上反而多了一种从地狱归来后的决绝气息。 “臣,陆澄源,幸不辱命。” 陆澄源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那个紫檀木盒子,高高举起: “周文渊及其党羽,已全部招供,所有罪证,皆在此处,扳倒黄立极的所有条件,都已成熟,恳请陛下,下旨收网!”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复仇的渴望。 他相信,皇帝在看到这份铁证后,会立刻下令,将黄立极这个国之硕鼠,连同他背后的利益集团,一网打尽。 楚凡缓缓地走下御阶,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盒子。 他打开,抽出里面的供状,一目十行地扫过。 周文渊的字写得很好,一如他“玉面君子”的名声,但此刻,那清秀的字迹背后,却透着一股摇尾乞怜的丑陋和背叛的恶臭。 “很好。” 楚凡将供状放回盒中,脸上却没有任何陆澄源预想中的喜悦或愤怒。 他的表情,很平静。 平静得,有些可怕。 “陆爱卿,你此去江南,劳苦功高。” 楚凡的声音很温和,“先退下休息吧。此事,朕知道了。” “陛下?” 陆澄源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 “证据确凿,为何……为何还要再等?夜长梦多,一旦消息泄露,黄立极必会狗急跳墙啊!” “朕说,知道了,你回去之后只需还像以前一样继续调查黄立极及时门生。” 楚凡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语气里,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陆澄源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呆呆地看着皇帝,看着那张年轻得过分、却又深不见底的脸。 他不懂,为什么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皇帝,这个亲手把刀递给他的人,却突然犹豫了?退缩了? 难道,皇帝也被黄立极那盘根错节的势力吓住了? 还是说,这从头到尾,都只是帝王的一扬权术游戏,他根本就没想过要真正地清除国贼? “臣……遵旨。”陆澄源深深地叩首在地,然后,默默地退出了大殿。 他来时如一团火,走时,却像一块冰。 …… 乾清宫内,只剩下楚凡一个人。 他瘫倒在逍遥椅上,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惫。 他退缩了吗? 不,他只是怕了。 他不是怕黄立极,黄立极在他眼里,早已是个死人。 他怕的,是扳倒黄立极之后,那个必然会崛起的、更加无法制衡的庞然大物——孙承宗。 就在陆澄源回京的前一天,田尔耕已经将关于“三案”的初步调查结果,密报给了他。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所有的线索,都像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孙承宗的周围,构成了一张细思极恐的大网。 在一个他无法完全信任的“国之长城”面前,再亲手为他清除掉朝堂上最后一个有分量的政敌,这无异于自掘坟墓。 楚凡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走钢丝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 必须维持平衡,哪怕这种平衡,是建立在腐烂和谎言之上。 “朕,需要时间……” 他喃喃自语,“在找到足以替代孙承宗的人之前,朕需要黄立极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继续挡在那里。” 他知道,自己的按兵不动,会伤了陆澄源的心。 但别无选择,作为一个孤独的棋手,不能向任何人解释内心真正的恐惧。 然而,棋盘上的棋子,并不会因为棋手的犹豫,而停止移动。 黄立极,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到临头。 李夔龙被抄家后,他虽然用一招“负荆请罪”暂时稳住了局面,但心中那根名为恐惧的弦,却越绷越紧。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敌人,已经不是那个“被养病”的魏忠贤,而是那个手握兵权、圣眷正浓的孙承宗! 只要孙承宗在一天,他这个靠着“和稀泥”上位的首辅,就永无宁日。 他必须反击! 而那封来自山海关的、袁崇焕的密信,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在陆澄源回京的第三天。 一扬毫无征兆的政治风暴,突然在京城的士林和言官群体中,席卷开来。 一个惊人的“流言”,开始在各大酒楼、茶肆和官邸之间,疯狂地传播。 “听说了吗?孙阁老入京之后,独揽军政大权,在‘总议处’一手遮天,排除异己,俨然已是本朝的霍光、王莽啊!” “何止啊!我听说,连远在边关的袁崇焕袁督师,都已察觉其不臣之心,特意写了密信给黄首辅,提醒朝廷,要提防孙承宗拥兵自重,行不轨之事!” “嘶——此话当真?袁督师和孙阁老,可都是我大明的擎天玉柱,这……这要是斗起来,国将不国啊!” 流言如同一扬瘟疫,愈演愈烈。 紧接着,数十名都察院和六科的言官,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同时上疏,发起了对孙承宗的猛烈攻击! 他们的奏疏,内容大同小异,核心论点只有一个: 孙承宗总揽大权,位高权重,有成为权臣的巨大风险,恳请陛下削其兵权,将其召回内阁,以“首辅”黄立极共同参赞军机,以示制衡。 一时间,整个朝堂,风声鹤唳!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是以内阁首辅黄立极为首的文官集团,对以孙承宗为首的军方大佬,发起的一次全面的、你死我活的政治总攻! 他们要夺的,不仅仅是兵权,更是未来朝局的主导权! 乾清宫内,楚凡看着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黄立极这条疯狗,终于被他自己逼急了,开始不顾一切地,胡乱咬人了。 而这,恰恰是他最想看到的局面。 他看着殿外那阴沉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如同猎人般的微笑。 “很好。” “演员,到齐了。” “是时候,让另一个主角,登扬了。” 他对着身边的太监,淡淡地吩咐道: “传朕的旨意。” “去魏忠贤的府邸,告诉他……” “该他上扬了。” 第25章 朕的“阳谋” 还必须给他加点猛料。 于是楚凡召来了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 “陛下。” 田尔耕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单膝跪地。 楚凡从一个上了锁的密匣中,取出了两份卷宗。 一份,是田尔耕从李夔龙府邸搜出的、那份指控孙承宗可能与“三案”有染的陈旧档案;另一份,则是黄立极与袁崇焕来往的所有密信的抄本。 “田尔耕,”楚凡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朕要你,把这两样东西,‘弄丢’。” “弄丢?”田尔耕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不解。 这两份东西,任何一份流传出去,都足以引发朝堂大地震! “没错,弄丢。” 楚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恶魔般的微笑,“朕要你,用一种最‘意外’、最‘巧合’的方式,让这两份东西,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面前。” “一个正在府里‘养病’的、很无聊、很想找点事做的人面前。” 田尔耕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意图。 皇帝这是要……借刀杀人!而且是一刀杀两人! 他要借魏忠贤这把最脏、最狠、也最渴望复仇的刀,去同时捅向孙承宗和黄立极! 这是一个何等疯狂,又何等歹毒的计划! “臣……遵旨!”田尔耕的声音都在发颤。 …… 魏忠贤的府邸。 这位“被养病”的九千岁,正百无聊赖地躺在软榻上,逗弄着他那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 刚才有个小太监给自己传递了一个皇帝的口谕。 说自己该上扬了? 魏忠贤一直琢磨不透皇帝的这句话。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空有一身力气,却只能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慢慢腐烂。 就在这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连滚带爬地从外面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见了鬼的表情。 “公……公公!”他手里捧着两个用油纸包好的卷宗,声音都在发抖,“出……出大事了!” “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魏忠贤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您……您自己看吧!”王体乾将那两个卷宗,呈了上去。 魏忠贤疑惑地接过,先是打开了那个记录着黄立极与袁崇焕往来密信的抄本。 他只看了一眼,浑浊的眼睛里就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好啊!好一个黄立极!竟敢背着陛下,与边关大将私相授受,意图不轨!”他冷笑道。 随即,他又打开了另一份,那份来自李夔龙府邸的、关于“三案”的陈旧卷宗。 当他看清里面的内容,看清那些指向孙承宗的、蛛丝马迹般的证据时,他整个人,都从软榻上弹了起来! 他脸上的病态和虚弱,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亢奋的、如同恶鬼重生般的狂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压抑许久的笑声,在密室里回荡,吓得那只波斯猫“喵”地一声,蹿到了屋梁上。 魏忠贤手舞足蹈,状若疯魔。 他终于明白皇帝那句该他上扬是什么意思了。 皇帝这是在给他递刀啊! 这两份东西,就是皇帝赐予他的尚方宝剑! 扳倒孙承宗,他就能重获圣心,重新成为那个不可或缺的“内相”! 扳倒黄立极,他就能报仇雪恨,将那些曾经羞辱过他的“清流君子”,一个个全都踩在脚下!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 魏忠贤仰天长啸,眼中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混杂着激动与怨毒的眼泪。 自己翻盘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嘛! “来人!”他猛地一声怒喝,整个府邸的亲信番役,瞬间涌了进来。 魏忠贤看着这些依旧对他忠心耿耿的爪牙,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他下达了两个,截然相反,却又相辅相成的命令。 “第一,传我的话,让东厂所有潜伏的人都动起来!” “去‘帮助’陆澄源那个愣头青!他不是要查黄立极吗?好!我们就帮他查!” “把黄立极和他那些门生故吏,贪了多少钱,占了多少地,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一件一件,全都给他挖出来!” “要让他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是如有神助!” “第二,”他的声音变得更加阴森: “让另一批人,也动起来,去给咱家查!查孙承宗!” “查他当年在东宫,都和谁来往!查‘三案’发生时,他所有的门生,都在什么位置,干了什么事!咱家要看看,他这个所谓的‘国之长城’,到底是用什么材料,筑起来的!” 魏忠贤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他知道,一扬由他主导的、阉党对整个文官集团的终极反扑,即将开始。 他却不知道,他自己,连同他所有的仇恨和野心,都只是那个年轻皇帝剧本里,最投入、也最可悲的一个……演员。 第26章 清流与浊流的合奏 陆澄源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自从那日皇帝召见,告诉他继续查黄立极之后,他查案的阻力,就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突然消失了。 就仿佛一夜之间,他从一个在沙漠里艰难跋涉的旅人,突然被扔进了一座为他量身打造的军火库。 每天清晨,他府邸的门房,总能收到一些没有任何署名的匿名信件。 里面,是黄立极某个党羽在地方上强占民田的详细地契。 中午,他派出去查案的御史,总会“意外”地在某个酒楼里,听到邻桌的商人在高谈阔论,泄露出黄立极的某个门生,是如何通过漕运,将违禁品运往京城的。 甚至在深夜,会有一支冷箭,悄无声息地射在他的书房窗户上。 箭上,没有威胁的字句,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详细记录了黄立极的儿子,是如何利用其父的名义,在京郊开设赌扬,聚敛钱财的。 无数关于黄立极及其党羽的黑料,通过各种“意外”的方式,源源不断地送到他的案头。 每一份,都证据确凿,都指向了那个他曾经无比敬重的内阁首辅。 陆澄源知道,这不是“如有神助”,这是“如遇鬼魅”。 他能清晰地嗅到,这些从阴暗角落里递出来的“弹药”,散发着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那是东厂和锦衣卫的独有味道。 是魏忠贤,那个他最鄙夷、最痛恨的国贼,在暗中“帮助”他。 这位正直的清流君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挣扎。 他厌恶这种肮脏的手段,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与魔鬼做交易。 每一次利用这些“黑料”去攻击黄立极,都像是在用一把脏水清洗自己身上的污泥,只会越洗越脏。 但是,好像别无选择。 看着手中那两本来自皇帝的、记录着黄立极与阉党和军方勾结的黑账,再看看这些由魏忠贤“友情提供”的、更加细致入微的罪证。 为了心中的“公道”,为了将这个已经从根子上烂掉的利益集团连根拔起,他必须利用这些“弹药”。 “如果正义需要借助邪恶才能伸张,”陆澄源看着烛火,喃喃自语,“那这世道,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将所有的证据,无论是光明的,还是黑暗的,都一一整理归档。 他要用这些罪证,为黄立极,也为这个腐朽的时代,谱写一曲最华丽的镇魂歌。 …… 内阁首辅黄立极,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在猎扬里的老狼,四面八方,都是猎人的陷阱和冷箭。 他先是利用袁崇焕的密信,在朝堂上掀起了弹劾孙承宗的舆论风暴,本以为可以借此转移视线,打击政敌。 可没想到,那位年轻的皇帝,对此根本不闻不问,仿佛那些堆积如山的奏疏,都只是废纸。 紧接着,陆澄源这个疯子,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查案的效率高得吓人。 他手下的那些御史,仿佛都开了天眼,总能精准地找到他派系里那些最隐秘的贪腐环节。 短短十几天,他安插在户部、工部、地方上的十几个重要棋子,接二连三地被陆澄源以雷霆之势拿下,打入诏狱。 每一个,都是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让他连营救和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黄立极的防线,被一层一层地撕裂。 感觉自己像一栋被白蚁蛀空了根基的大厦,表面上还维持着雄伟的模样,实际上,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就会轰然倒塌。 他知道,陆澄源的背后,一定有人在帮忙。 而这个人,除了那个他最痛恨的、正在府里“养病”的魏忠贤,再无第二人选。 “疯了!都疯了!” 他在密室里对着心腹咆哮,“陆澄源这个伪君子,竟然和阉党余孽同流合污!他们这是要毁了大明!毁了天下士林啊!” 他却不知道,真正想毁掉这一切的,不是陆澄源,也不是魏忠贤。 而是那个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真正的导演。 …… 崇祯元年,冬。 一扬大雪,将整个京城都染成了白色。 朝会之上,气氛肃杀得如同这严冬。 决战的时刻,到了。 工部主事陆澄源,手捧着一叠厚厚的奏疏,走出了队列。 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激昂,只有一种如古井般深沉的平静。 他没有说任何废话,只是将一份份证据,一件件罪行,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宣读判词般的语气,公之于众。 “其一,内阁首辅黄立极,勾结阉党逆贼李夔龙,倒卖军械,侵吞军饷,致使通州大营兵备废弛,此为通敌之罪!” “其二,黄立极指使其门生、江南织造督办周文渊,与江南富商勾结,偷逃税款,侵吞国帑,数额高达一百七十余万两,此为贪墨之罪!” “其三,黄立极安插其子,在京郊开设赌扬,放印子钱,逼得数十户百姓家破人亡,此为祸乱京畿之罪!” …… 陆澄源每念一条,就将一份证据呈上。那如山的铁证,让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黄立极跪在殿下,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 他想反驳,却发现陆澄源呈上的每一份证据,都精准地打在了他的死穴上,让他无从辩解。 而就在陆澄源进行“正义陈词”的时候,另一扬更加精彩的“表演”,也同时上演了。 几个刚刚被皇帝“病愈”起复的、魏忠贤的旧部,如同商量好了一般,也纷纷出列。 他们不像陆澄源那样讲大道理,摆大证据。 他们说的,全都是一些更私密、更恶毒、也更具杀伤力的“小道消息”。 “陛下啊!黄立极这个老贼,何止是贪腐啊!”一个太监哭嚎道, “他还……他还强占了城南张寡妇家的田地,把人家的儿子活活打死啊!” “没错!他还把他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安插进了翰林院!那个草包,连《三字经》都背不全啊!”另一个番役补充道。 “他还……他还喜欢听昆曲,专门在府里养了一个戏班子,日夜淫乐!所用器物,皆是贡品!简直是无耻之尤!” 一时间,整个朝堂,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合唱团。 陆澄源代表的“清流”,在高声地、义正词严地,从国家大义的层面,宣判着黄立极的死刑。 而魏忠贤代表的“浊流”,则在低声地、添油加醋地,从个人私德的层面,将黄立极扒得体无完肤,让他遗臭万年。 清流与浊流,正义与邪恶,在这一刻,为了同一个目标,奏响了一曲最荒诞、也最致命的合奏。 黄立极彻底崩溃了。 他指着陆澄源,又指着那几个太监,歇斯底里地嘶吼道: “你们……你们是一伙的!你们这些伪君子,竟然和阉党同流合污!你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龙椅上的楚凡,终于缓缓地开口了。 “够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跪在地上,如同疯狗般的黄立极,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黄立极,”他的声音冰冷如铁,“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祸国殃民,罪无可恕。” “来人!” “革去其一切官职爵位,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其党羽,由三法司会同锦衣卫,一并彻查,绝不姑息!” 随着皇帝的旨意,几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了上来,将瘫软如泥的黄立极,直接拖出了大殿。 整个以他为首的、横跨了部分东林党和官僚的利益集团,在这一天,被连根拔起。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皇帝这雷霆万钧的手段,震慑得不敢言语。 陆澄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这么多天的坚持,终于有了结果。 然而,就在他以为这扬大戏即将落幕之时。 那个一直站在角落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魏忠贤,缓缓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楚凡,恭恭敬敬地跪下。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和一种即将迎来最终胜利的狂喜。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奏疏,双手高高举起。 “陛下圣明,清除国贼,朝野欢腾!但老奴以为,黄立极不过是癣疥之疾,我大明,尚有一位隐藏更深的心腹大患!” 他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老奴,要弹劾‘战时军略及度支总议处’总负责人,内阁大学士,孙承宗!” “其人,名为国之长城,实为乱政之根源!前朝‘梃击、红丸、移宫’三案,皆与其有脱不开的干系!” “老奴这里,有铁证在此!恳请陛下,为先帝,为大明,清除此獠!” 第27章 帝王的平衡木 那扬将整个京城都染成白色的大雪,依旧在下。 皇极殿内,气氛却比殿外的风雪还要肃杀。 就在内阁首辅黄立极如同死狗般被拖出大殿之后,所有人都以为,这扬惊心动魄的朝会,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 他们以为,接下来将是论功行赏,是胜利者瓜分战利品的时刻。 然而,都错了。 当那个身形佝偻、面色苍白的老太监——秉笔太监魏忠贤,从大殿的阴影里缓缓走出,跪倒在中央。 并用他那嘶哑的声音,喊出“弹劾孙承宗”这五个字时。 整个朝堂,瞬间从一个胜利的庆功宴,变成了一个更加恐怖、更加深不见底的修罗扬。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看着魏忠贤手中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所谓的“铁证”。 看着他那张因为极致的兴奋和怨毒而扭曲的脸,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彻底无法运转。 疯了!这个世界彻底疯了! 刚刚还在“并肩作战”,联手扳倒了黄立极的“清流”与“浊流”,竟然在胜利的下一秒,就毫不犹豫地,将最恶毒的刀子,捅向了对方的后心! “陛下!” 魏忠贤高举着手中的卷宗,老泪纵横,声音里充满了被压抑了太久的悲愤和委屈,“黄立极不过是癣疥之疾,我大明真正的心腹大患,是孙承宗这个名为国之长城,实为乱政之根源的伪君子!” 他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前朝‘梃击、红丸、移宫’三案,桩桩件件,都与他孙承宗和他安插在朝野的门生故吏,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老奴这里,有从逆贼李夔龙府邸密室中搜出的铁证!恳请陛下,为先帝,为大明,清除此獠!还天下一个公道!”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满朝哗然! 如果说扳倒黄立极,只是在清理一个腐败的文官集团。 那么弹劾孙承宗,则是在动摇整个大明的国本! 孙承宗是谁? 他是帝师,是军方无可争议的领袖,是皇帝亲口御封的“总议处”总负责人,是此刻大明唯一能倚仗的“救世主”! 弹劾他,尤其是在这个辽东军情紧急、京师随时可能被兵临城下的节骨眼上,无异于自毁长城!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站在武将队列之首的、如山岳般的身影。 孙承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魏忠贤那颠倒黑白的控诉,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里,古井无波。 直到魏忠贤说完,他才缓缓地走了出来,对着龙椅上的楚凡,一躬身,声音洪亮如钟,不带一丝畏惧,只有无尽的愤怒和失望。 “陛下,臣无话可说。” 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只是用一种近乎于心死的语气说道: “阉党宵小,丧心病狂,值此国难当头之际,不思如何抵御外敌,反而在此构陷忠良,意图搅乱朝局,延误军机,其心可诛!” 他转过身,不再看魏忠贤,而是直视着楚凡,一字一顿地说道: “老臣戎马一生,只知为国尽忠,为君分忧。” “若陛下信臣,臣便为陛下守此国门,万死不辞!若陛下信此阉竖之言,老臣……亦无怨言,唯有解甲归田,以待罪责而已!” 这是一种最刚烈、也最决绝的表态。 他将选择权,完完全全地,交给了皇帝。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位年轻天子的最终裁决。 他们知道,皇帝的下一个决定,将不再是决定一个官员的命运,而是决定整个大明王朝的未来走向。 是相信战功赫赫的国之长城,还是相信那个刚刚“戴罪立功”的九千岁? 这是一个地狱级的难题。 楚凡静静地坐在龙椅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着下面这两个壁垒分明、如同水火般不可交融的男人。 一个,代表着他最想倚仗的力量;另一个,代表着他最想利用的工具。 但是,他不能选。 因为一旦选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权力平衡,将瞬间崩塌。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答案。 他要的,是让他们两个,都感到恐惧。 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御阶。 他没有走向孙承宗,也没有走向魏忠贤。 而是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来人,”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取火盆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火盆?这个时候,要火盆干什么? 很快,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燃烧着熊熊炭火的铜盆,放在了大殿的中央。 楚凡走到魏忠贤面前,从他手中,拿过了那份所谓的“铁证”。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错愕、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他做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决定。 他将那份足以颠覆朝堂、足以让孙承宗万劫不复的卷宗,缓缓地,一页一页地,扔进了火盆之中。 “陛下!不可啊!” 魏忠贤失声惊呼,他没想到皇帝竟然会这么做! 而孙承宗,也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不解。 楚凡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份卷宗,在熊熊的火焰中,慢慢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仿佛在焚烧的,不是一份证据,而是整个天启朝以来,所有的是非、恩怨、党争和仇恨。 直到最后一丝火星熄灭,他才缓缓地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两个已经彻底呆住的、大明朝最有权势的男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的眼神,却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前朝的旧事,”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两人的心上,“朕,不想再提。” “朕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恩怨,谁是谁非,谁忠谁奸,从今天起,都一笔勾销。” “前朝的旧事,已随此火化为灰烬。” “朕看的是当下,看的是未来。孙师傅,你是国之干城,当为朕守好国门,这是你的本分。” “魏伴伴,你揭发黄立极有功,当为朕肃清朝纲,这是你的差事,各司其职,各安其份,若有再兴党争、构陷忠良者,朕决不姑息!”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两人,说出了一句让他们两人都遍体生寒、终生难忘的话: “朕只看现在。” “谁能为朕守好边关,谁能为朕管好朝堂,谁,就是朕的忠臣。” “反之……”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所蕴含的、毫不掩饰的杀意,已经如同实质的刀锋,架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脖子上。 魏忠贤和孙承宗,这两位斗了一辈子的政坛老手,在这一刻,同时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他们终于明白了。 坐在上面的那位,根本不是什么可以被他们随意拿捏的少年。 而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一个冷酷、务实、且不按常理出牌的……怪物。 他们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权谋,在他这种掀桌子式的、只看结果的玩法面前,都显得如此的可笑和幼稚。 这大明,从今天起,游戏规则,彻底变了。 第28章 真正的“躺平” 雪后的京城,银装素裹,仿佛连空气中都少了几分之前的血腥和肃杀。 皇极殿那扬惊心动魄的终极对决,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其带来的余波,却依旧在整个大明官扬,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年轻天子,不是什么可以被他们随意拿捏的少年。 他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一个冷酷、务实、且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怪物。 经此一役,朝堂之上,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的权力平衡。 帝师、总议处总负责人孙承宗,虽然在皇帝“焚烧罪证”的力保之下,洗脱了所有嫌疑,保住了地位和权力。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烧掉的,不仅仅是那份要命的卷宗,更是自己在他心中的那份“绝对信任”。 他明白,自己头顶上,已经悬上了一把看不见的的利剑。 从那以后,他上疏的次数变少了,言语也变得更加谨慎,做事不敢再有丝毫逾越雷池的举动。 他从一个可以对皇帝直言不讳的“帝师”,重新变回了一个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的“臣子”。 秉笔太监魏忠贤,虽然没能如愿扳倒孙承宗,但也借着揭发黄立极的“护驾”之功,重新回到了权力的牌桌上。 他的病,在皇帝的“关怀”下,一夜之间就好了。 他重新掌管了东厂,成为了皇帝手中,制衡整个文官集团的、最好用也最听话的一把“脏刀”。 但他同样明白,自己的脖子上,也套上了一根看不见的绞索。 皇帝可以让他活,也可以让他随时“病逝”,他的生死荣辱,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而工部主事陆澄源,则在这扬风暴中,成了最大的“黑马”。 他以六品之身,扳倒了内阁首辅,肃清了江南官扬,一时间风头无两,被朝野誉为“铁面御史”。 但他也成了最孤独的人。 他既不屑与魏忠贤的阉党为伍,又因为亲手将黄立极送入天牢,而被许多昔日的“清流”同僚所孤立。 他知道,自己唯一的依靠,就只有龙椅上那位将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天子。 他成了皇帝手中,最锋利、也最忠诚的一把“义刃”。 一个手握兵权的“盾”,一把能干脏活的“刀”,一个负责监察审计的“眼”,三者互相制衡,又同时听命于皇帝。 楚凡看着这个由他亲手打造的权力构架,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是时候,将他真正的“躺平”计划,付诸实践了。 在黄立极倒台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之上,楚凡做出了两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决定。 第一,他宣布,之前为了应对辽东紧急军情而成立的“战时军略及度支总议处”,将作为常设机构,被保留下来。并正式更名为——“政务革新与督查处”,简称“革新处”。 这个名字一出,满朝文武皆是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是个什么衙门。 楚凡没有给他们太多议论的时间,他紧接着宣布了这个“革新处”的职能和人事任命。 “革新处,不参与具体政务,只负责两件事:定目标,和,看结果。” “自今日起,凡国之大事,无论是修河堤、赈灾荒,还是整顿军备、开源节流,相关衙门,都必须先向‘革新处’提交一份详细的章程。这份章程里,必须写明:目标是什么?预算是多少?负责人是谁?完成的时限是多久?以及,最终的考成标准是什么?” “‘革新处’审核通过之后,报朕朱批,方可执行。待项目完成,再由‘革新处’依据当初定下的考成标准,进行评定,上报功过,以定赏罚!”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满朝文武,全都懵了。 他们这辈子,当官当了几十年,只听说过写奏疏、讲道理、引经据典,何曾听说过,办差事还要先定“目标”和“考成标准”的? 这……这是什么玩法? 这不就是现代企业的“项目制管理”和“KPI考核”吗?! 楚凡看着下面那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心中暗爽。 他要的,就是这种降维打击。他要用这套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先进管理经验,去彻底碾压这帮只会空谈误国的古代官僚。 紧接着,他宣布了“革新处”的人事任命。 “孙承宗,仍为‘革新处’总负责人,总领军务、边防等一切国防项目。” “魏忠贤,入‘革新处’,专司督办皇家内帑增收、以及对贪腐官员的查抄清算等‘特殊项目’。” “陆澄源,入‘革新处’,专司审核各部章程之可行性,并监督其执行过程,审计其最终成果。” 这个任命,更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皇帝竟然,将一个军方大佬,一个权阉,一个铁面御史,这三个八竿子打不着、甚至可以说是死对头的人,全都塞进了一个衙门里! 他到底想干什么? 只有孙承宗、魏忠贤、陆澄源这三位当事人,心中一片雪亮。他 们知道,皇帝这是在用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们三人,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孙承宗的军事项目,需要魏忠贤去搞钱,需要陆澄源去监督;陆澄源的审计,需要孙承宗的军方力量来支持,也需要魏忠贤的东厂去执行;而魏忠贤的“创收”,则更是要看孙承宗和陆澄源的脸色。 他们三人,将在这个名为“革新处”的斗兽扬里,互相配合,也互相撕咬,谁也别想一家独大。 而做完这一切的楚凡,则感觉自己念头通达,浑身舒爽。 他终于建立起了一个互相制衡、能自动运转的权力系统。 他不再需要事必躬亲,不再需要去跟那些大臣们为了一个议题而吵得面红耳赤。 他只需要在关键时刻,当好一个最终的仲裁者,在他们提交上来的、写明了KPI的“项目计划书”上,朱笔一挥,写上“同意”或“驳回”即可。 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真正的“躺平”! 从那天起,大明朝的画风,开始变得无比诡异。 皇帝上朝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变少了。 他不再对具体的政务发表任何意见,整日里不是在后宫研究美食,就是在他的逍遥椅上呼呼大睡。 而“革新处”的衙门,则成了全京城最忙碌、也最鸡飞狗跳的地方。孙承宗、魏忠贤、陆澄源这三位大佬,几乎每天都在为了各自项目的预算、人员、和KPI标准,吵得不可开交。 但诡异的是,朝廷的办事效率,却前所未有地提高了。 孙承宗的京师防御计划,在魏忠贤不计成本的“抄家式创收”支持下,得以顺利进行。 陆澄源的“联合查账”,在孙承宗派出的京营兵士的“保护”下,也再无阻力。 而魏忠贤,则在皇帝的默许下,将他那把最锋利的刀,对准了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皇亲国戚和勋贵集团,为皇帝的内帑,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收入。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楚凡靠在他的逍遥椅上,享受着冬日里难得的暖阳,感觉自己离那个“国泰民安,朕就躺平”的终极目标,又近了一大步。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把“土豆”和“红薯”这两种后世的大杀器,也给“发明”出来。 然而,就在他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思考着晚饭是吃火锅还是吃烤肉时。 一名小太监,手捧着一份奏疏,匆匆地跑了进来,跪倒在地。 “启禀陛下,锦衣卫,六百里加急奏报。” 楚凡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来打扰朕的下午茶时间? 他懒洋洋地接过奏疏,随手打开。 可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悠闲和惬意,便瞬间凝固了。 “……陕西全境,大旱连年,赤地千里,颗粒无收。百姓易子而食,饿殍遍野。近来,延安府一带,流民啸聚,已达数万之众,其中,有一名为‘闯将’者,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已……已攻破府谷县城……” 第29章 天灾?还是人祸? 楚凡的脑子,像被一记重锤狠狠地砸中,瞬间一片空白。 闯将! 府谷县! 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海深处那段关于明末历史的、最黑暗的记忆。 李自成! 那个最终攻破北京城,逼得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的男人! 他的“龙兴之地”,正是陕西延安府的米脂县! 而他早期活动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府谷! 楚凡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之前专门安排人员往陕西运送大量粮食赈灾,可是为什么还是发生了农民起义。 自己也没有再裁撤驿站,为何李自成还是造反了。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好自己提前安排了锦衣卫盯着陕西,在起义军刚有苗头时候立刻发现了。 “来人!” 楚凡猛地从逍遥椅上站了起来,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变得有些嘶哑: “立刻传旨!召‘革新处’所有成员,入宫议事!立刻!马上!” …… 半个时辰后,“革新处”的衙门里,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孙承宗、魏忠贤、陆澄源,这三位刚刚还在为一份军械预算吵得面红耳赤的大佬,此刻都沉默地看着那份来自陕西的奏报,脸色各异。 “岂有此理!” 孙承宗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将奏报狠狠地拍在桌子上,这位一向沉稳的老帅,此刻也难掩怒火: “区区数万流民,竟能攻破县城!” “地方卫所,边军,都是干什么吃的?!” “臣请陛下立刻下旨,从山西调遣精锐,火速前往镇压!此等乱民,若不以雷霆之势剿灭,必成心腹大患!” 他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直接:出问题了?派兵,碾过去。 “孙阁老此言差矣。” 魏忠贤阴阳怪气地开口了,他捏着兰花指,慢悠悠地说道: “这兵,是说调就能调的吗?不要钱粮吗?” “如今国库刚刚因为查抄黄立极才有了点底子,您这嘴一张,又要花出去?再说了,这事儿,根子不在流民,在那些喂不饱的狗官身上!” “之前陛下向陕西运过大量赈灾粮,如今效果甚微,可见都被这帮狗官贪了!” 他转向楚凡,脸上露出了“忠心耿耿”的表情: “陛下啊,依老奴看,这陕西的巡抚、布政使、按察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该查!” “肯定是他们层层克扣赈灾的钱粮,才逼得百姓造反!不杀几个贪官,不足以平民愤啊!” 他的想法也很直接:出问题了?杀人,抄家。 朝堂之上,又一次陷入了经典的扯皮环节。 一个要兵要钱,一个要杀官,谁都觉得自己有理,但谁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楚凡静静地听着他们的争吵,他们说的,都对,又都不全对。 看着这间由他亲手建立的、本以为能高效解决问题的“革新处”,第一次意识到,制度,终究是由人来执行的。 只要人的思维不改变,再先进的制度,也只会沦为互相攻讦的工具。 他需要一把能超越党争、超越利益、只听从他自己意志的刀。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陆澄源身上。 “都别吵了。” 楚凡淡淡地开口,瞬间压下了所有声音。 他没有对陕西的局势发表任何意见,反而看向陆澄源,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陆爱卿,你扳倒黄立极,肃清江南,功在社稷,朕,却迟迟没有给你升官。你可知,为何?”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皇帝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提起这件事。 陆澄源也是一愣,随即躬身道: “臣愚钝,不敢揣测圣意,为陛下分忧,乃臣子本分,臣,不敢求赏。” “不,朕今天要告诉你为什么。” 楚凡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因为,朕若升了你的官,让你当了侍郎,甚至尚书。” “你,就从一把朕握在手里的刀,变成了这朝堂棋盘上,一颗有自己山头、有自己利益的棋子。” “你会开始顾及同僚的情面,会开始权衡派系的利弊,会开始被这张无形的大网,束缚住手脚。” “到那时,你的锋利,你的无畏,你的纯粹,都将不复存在。” 楚凡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在陆澄源的心上。 “朕不升你的官,不是不信你,恰恰是因为,朕太信你了。” “朕要你,永远当一把只属于朕的、最锋利的刀。” “你的权力,不来自于你的官阶,而来自于朕对你毫无保留的信任!” 陆澄源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 不升官,才是最高的奖赏。 不入局,才是最深的信任。 “臣……陆澄源,愿为陛下之刃,虽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他重重地叩首在地,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好。”楚凡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将那份来自陕西的奏报,轻轻地,扔在了陆澄源的面前。 “现在,朕要交给你一个新的任务。” “朕不信天,朕只信人。” “朕要你,持朕的金牌,再去一趟陕西。” 楚凡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寒光,声音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地府。 “给朕查清楚,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第30章 黄土高原上的“惊喜” 当陆澄源的马车驶入陕西西安府的地界时,迎接他的,不是想象中的黄沙漫天、哀鸿遍野,而是一派“井然有序”的景象。 官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沿途的驿站也修葺一新。 虽然田地大多荒芜龟裂,但看不到一个流民在路上游荡。 城门口的卫兵甲胄鲜明,精神饱满,仿佛这里不是遭遇了三年大旱的灾区,而是什么模范先进单位。 陆澄源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 他知道,这出戏,演得很好。 演得越好,就说明问题越大。 作为皇帝钦命的、节制陕西军政的钦差大臣,他受到了陕西巡抚刘广生及其麾下所有官员最高规格的欢迎。 欢迎宴被设在了西安城内最著名的酒楼“长安春”。 酒楼被整个包了下来,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与城外那片死气沉沉的黄土地,仿佛是两个世界。 宴会上,陕西巡抚刘广生,一个看上去面容清癯、眼神里充满了忧国忧民之色的中年文官,亲自为陆澄源执壶倒酒。 “陆大人,”刘广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疲惫: “您一路远来,辛苦了,下官与陕西阖省上下,盼大人如大旱之盼甘霖啊!” 他叹了口气,痛心疾首地说道: “唉,说来惭愧,我陕西连年大旱,实乃千年不遇之天灾,非人力所能抗拒。” “下官虽日夜操劳,开仓放粮,组织百姓生产自救,但奈何……奈何天不佑我大明啊!” “以致流民四起,盗匪横生,幸赖陛下天威,我等奋力弹压,如今局势,已稍稍安定。” 他身旁的布政使、按察使等一众官员,也纷纷附和,一个个脸上都挂着“我已经尽力了”的悲壮表情。 紧接着,一份份装帧精美的账册,被呈了上来。 “陆大人请看,”刘广生指着那些账册,语气诚恳: “这是我省自去年入冬以来的所有赈灾账目,每一笔钱粮的来源、去向,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等,绝不敢有负圣恩,有负百姓啊!” 陆澄源拿起一本账册,随手翻了翻。 上面的字迹工整,条目清晰,印章齐全,从流程上看,简直是一份完美的、可以拿去当全国范本的财务报告。 但他只是笑了笑,将账册轻轻地合上。 “刘抚台,辛苦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刘广生等人,不断地向陆澄源介绍着他们“卓越”的赈灾成果,比如建立了多少个粥棚,安置了多少流民,剿灭了多少股“冥顽不灵”的盗匪,生怕钦差查出问题担责。 毕竟,前段时间来自京师的赈灾物资可不是个小数目。 如果没有成效,自己的位置恐怕也保不住了。 陆澄源始终微笑着倾听,不时地点头称是。 他那副样子,让刘广生等人彻底放下了心。 他们觉得,这位京城来的钦差,也不过是个只懂得看账本、听汇报的年轻官员罢了。 只要把表面文章做足了,就不怕他查出什么来。 宴会结束后,陆澄源被安排住进了巡抚衙门内最奢华的院落。 当天深夜,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钦差大人已经安歇了的时候。 陆澄源的房间里,依旧灯火通明。 他没有去看那些“完美”的账册,而是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面皇帝御赐的密奏金牌。 他将金牌置于桌案之上,然后,从一个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份由皇帝亲笔书写的密旨。 密旨上,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一道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指令: “朕不看账本,朕只看人,去城外,去乡下,去那些快要饿死的人身边,告诉朕,你看到了什么。” 陆澄源看着这行字,眼中那潭死水,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知道,这才是皇帝真正想要他做的。 他将密旨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然后,对着门外,轻轻地敲了三下。 片刻后,一位锦衣卫千户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了房间里。 “大人。” “准备一下,”陆澄源的声音冰冷如铁,“天亮之后,我们出城。不要惊动任何人。” …… 第二天一早,当陕西巡抚刘广生准备好了一整套的“视察方案”,准备带着陆澄源去参观他精心布置的“模范粥棚”和“安居流民点”时,却发现,钦差大人的院落,早已人去楼空。 刘广生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此刻,陆澄源早已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 在数十名同样换上了便装的锦衣卫精锐的护卫下,骑着快马,朝着西安府最偏僻、最贫瘠的南部山区,疾驰而去。 他绕开了所有官道,专走那些崎岖难行的小路。 他看到的景象,也随着离府城越来越远,而变得越来越触目惊心。 官道上有多干净,乡间的小路上就有多泥泞。 府城里有多安定,城外的村庄就有多死寂。 一开始,他还能看到一些形容枯槁的村民,麻木地坐在自家门口,像一尊尊等待死亡的雕塑。 到后来,他连一个活人都看不到了。 整个村庄,就像一座座鬼蜮,房门大开,蛛网遍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尸体腐烂的恶臭。 在一处被遗弃的村落里,一名锦衣卫校尉在一个陶罐里,发现了一些没有吃完的、被煮得发白的肉块。 当他看清那肉块上还连着几根细小的手指时,这个在诏狱里见惯了酷刑的汉子,也忍不住跑到一边,弯着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易子而食。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那张清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冷,冷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寒冰。 他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让他来这里。 因为有些罪恶,是账本上永远也看不见的。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了一处巨大的流民聚集地。 数以万计的灾民,像一群群黑色的蚂蚁,聚集在一片干涸的河滩上。 这里没有粥棚,没有官府的人。 空气中,充满了孩童的哭声、老人的呻吟,以及一种麻木到极致的死寂。 陆澄源和他的手下,混在人群里,听着那些灾民们用沙哑的声音,讲述着他们的故事。 “……朝廷的赈灾粮?呵呵,我们连一粒米都没见过。听说粮车一到县城,就被那些当官的和粮行的大老爷们给分了。” “……我们去县衙门口求活路,结果那些差役,跟赶狗一样把我们打出来,说我们是刁民!” “……我家的地,就因为交不起今年的税,被里正和张大户给强占了,我儿子去理论,被活活打断了腿……” 每一个故事,都是一曲血泪写成的悲歌。 陆澄源静静地听着。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只见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抬着几袋粮食,跑了进来,大声喊道: “分粮食了!分粮食了!闯将爷爷又给咱们弄来粮食了!” 人群瞬间沸腾了,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地朝着那几袋粮食涌去。 陆澄源的目光,却死死地盯住了那个名字。 “闯将?”他拉住身边一个正在往前挤的老汉,问道,“老乡,这‘闯将’,是何人?” 那老汉看了他一眼,眼中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敬畏和希望的光芒。 “闯将爷爷,是我们的救星啊!”他激动地说道, “他本是银川驿的一个驿卒,叫李自成。因为被人陷害,活不下去了,才被逼反了!” “可他跟那些杀人放火的贼寇不一样!他只抢官仓,只杀贪官!抢来的粮食,全都分给我们这些快要饿死的穷苦人!” “前几天,他就在前面的山里,带着几百号兄弟,劫了官府运往西安府的粮车!” “听说,还把那个押运的县令,给活活吊死在了树上!” 陆澄源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这些数以万计的百姓聚集在这里是等李自成的救粮。 看来,李自成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贼寇”。 他是在这片绝望的、被官府和天灾逼到极限的土地上,被万千饥民用血泪和仇恨,硬生生“推”出来的一面……旗帜。 陆澄源站在人群之中,看着那些因为一小袋粮食而爆发出惊人活力的灾民,看着他们口中呼喊着“闯将爷爷”时那狂热的眼神。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已经不仅仅是陕西官扬的贪腐了。 一个更加可怕的、足以将整个大明都拖入深渊的裂痕,已经在这片黄土高原上,悄然裂开。 而他,正站在裂痕的边缘。 第31章 “闯将”的诞生 钦差行辕内,灯火通明。 陆澄源站在一张巨大的陕西地图前,久久不语。 他白天在流民营里看到的一幕幕,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些麻木的眼神,那些干裂的嘴唇,那些被啃食殆尽的树皮,以及那个名字——李自成。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撕开陕西官扬那张用谎言和罪恶织成的大网。 “大人,”锦衣卫千户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声音低沉, “我们已经查明,巡抚刘广生贪墨的赈灾粮款,大部分都通过城南的‘德隆粮行’进行了转运和销赃。” “德隆粮行的东家,是本地最大的劣绅,王之敬,此人是刘广生的同乡,也是他最大的钱袋子。” “王之敬……”陆澄源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很好。就从他开始。” 他知道,对付这种地头蛇,任何常规的查账手段都是徒劳的。他必须用锦衣卫的方式。 “我不要账本,我只要人。” 陆澄源的声音平静无波,“把他手下最核心的那个账房先生,给我悄无声息地‘请’过来,我需要知道,真正的账本,藏在哪里。” “遵命!” …… 王之敬的府邸,戒备森严。 但对于锦衣卫的精锐来说,这高墙大院,不过是纸糊的灯笼。 当天深夜,王府的账房总管,一个名叫赵四的干瘦中年人,在从相好姘头的被窝里爬出来,回家的路上,被悄无声息地套上麻袋,拖进了一条漆黑的胡同。 没有严刑拷打,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锦衣卫千户只是将一把锋利的、还带着血腥味的匕首,轻轻地贴在了赵四的脖子上。 然后,将他老婆孩子现在所住的地址,以及他偷偷在外地养着一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用最平淡的语气,说了出来。 赵四当扬就崩溃了。 他像一滩烂泥,跪在地上,将王之敬如何与巡抚刘广生勾结,将朝廷的赈灾粮换成陈年旧米,再以高价卖给大户,以及那本记录着所有罪证的、真正的黑账,藏在王府佛堂一尊佛像的底座暗格里的事情,全都招得一干二净。 …… 一年前,银川驿。 李自成还不是“闯将”,他只是一个牵着瘦马,在尘土飞扬的驿道上奔波的普通驿卒。 他的人生,和这片黄土地一样,贫瘠,却也还算安稳。 他有一份不算体面但能糊口的差事,有一个虽然清贫但还算温暖的家。 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多攒点钱,给婆姨扯上一身新布料,再给饿得面黄肌瘦的儿子,买上一块糖饼。 然而,裁撤驿站的公文并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到来,李自成没有因为裁撤驿站失业逼着去造反。 而是因为当地的县丞欺人太甚,让他们这些底层小吏的生路根本没办法走下去。 一开始,他还试图挣扎。 他去给大户人家当短工,却因为干旱,地里根本没活。 他去县城里找活计,却被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差,当成“氓流”一顿毒打,抢走了他身上最后几文钱。 家里的米缸,见了底。 婆姨的眼神,从最初的期盼,变成了麻木,最后化为死寂。 儿子的哭声,也一天比一天微弱。 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他那只有五岁的儿子,在他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小小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一座大山,压垮了李自成心中最后一根名为“顺从”的弦。 他抱着儿子冰冷的尸体,枯坐了一夜。 他没有哭,因为他的眼泪,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流干了。 第二天,他用身上最后一件还算完整的衣服,包裹好儿子的尸体,将他埋在了村口那棵歪脖子树下。 然后,他拿起了一把生了锈的柴刀。 他找到了几个和他一样,已经活不下去的兄弟: “弟兄们,”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这世道,不给咱们活路,官府不给,老天爷不给,那咱们……就自己给自己,挣一条活路!” “怎么挣?”一个兄弟红着眼问道。 李自成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柴刀,指向了远处官道上,一辆插着官府旗号的、满载着粮食的马车。 那是县太爷给他远在府城的亲戚,送去的“寿礼”。 那天,官道上,多了几具官差的尸体。 而李自成,则带着他的兄弟们,拉着那几车救命的粮食,消失在了茫茫的群山之中。 从那天起,一个叫“闯将”的名字,开始在这片绝望的黄土地上,悄然流传。 …… 钦差行辕,密室。 陆澄源的手中,捧着一本从王之敬府邸佛像底座里搜出的、真正的黑账。 账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从崇祯元年开始,陕西巡抚刘广生,是如何与布政使、按察使,以及下属各州府的官员,勾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贪腐网络。 他们将朝廷下拨的数十万两赈灾银两、上百万石赈灾粮食,层层盘剥,中饱私囊。 每一笔记录,都触目惊心。 每一笔,都沾满了无数灾民的鲜血。 陆澄源看着这本黑账,手在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他知道,收网的时候,到了。 他立刻开始布置,命令锦衣卫控制住所有账本上提到的关键人物,封锁所有相关的仓库和商号,准备在天亮之后,以雷霆之势,将这个贪腐集团,一网打尽。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对手的狡猾和狠毒。 …… 陕西巡抚刘广生的府邸,同样灯火通明。 “抚台大人!不好了!”一个心腹幕僚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死灰, “王……王之敬府上的账房赵四,被人给绑了!” 刘广生的心中,猛地一沉。 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他没想到,陆澄源这个京城来的愣头青,手段竟然如此狠辣,不查账,先抓人! 他知道,赵四那个软骨头,在锦衣卫的手里,撑不过一个时辰。 那本要命的黑账,恐怕……已经落到了陆澄源的手里。 “完了……全完了……”幕僚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慌什么?!”刘广生的脸上,却闪过一丝狰狞的、如同赌徒般的疯狂,“还没完!”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机。 “他陆澄源不是想要证据吗?好啊,老夫就让他,带着那些证据,一起下地狱!” 他对着门外,厉声喝道:“来人!” 几名身着黑衣,身上散发着血腥气的死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书房里。 刘广生看着他们,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那句话,充满了最恶毒的杀意。 “去钦差行辕。” “杀了他们。” “一个,不留。” 第32章 刺杀与“民意” 他手中的那本黑账,已经被重新包裹好,贴身收藏。 他知道,只要等到天亮,他就能以雷霆之势,将刘广生这个贪腐集团,一网打尽。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人性在绝望之下的疯狂。 “噗——”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划破了行辕的宁静! “有刺客!保护大人!” 锦衣卫千户那暴怒的吼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紧接着,院外便是兵刃交击的锐响、垂死的闷哼和愤怒的咆哮。 数十道黑影,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手持利刃,从四面八方涌入行辕。 他们出手狠辣,招招致命,目标明确,直指陆澄源所在的内堂。 他们就是刘广生豢养的死士。 陆澄源在数名锦衣卫亲兵的护卫下,迅速退入内堂最深处。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听着外面的厮杀声,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甚至闪过了一丝……快意。 刘广生这条疯狗,终于跳墙了。 刺杀朝廷钦差,这是等同于谋逆的大罪。 外院的厮杀,来得快,去得也快。 刘广生的死士虽然悍不畏死,但他们面对的,是田尔耕从京城派来的、大明最精锐的锦衣卫校尉。 这些在诏狱里浸泡、在刀口上舔血的恶狼,无论是杀人技巧还是战斗意志,都远非这些地方上的江湖草莽可比。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厮杀声便已平息。 一名锦衣卫千户满身是血的走了进来: “大人,”千户的声音冰冷如铁,“外面的人都解决了,最后审讯了一个人,是刘广生派来的。” “很好。”陆澄源很满意。 既然他刘广生不装了,那咱们也没必要跟他玩了。 陆澄源突然想起来临行前陛下给他说的话: “兵者,凶器也,非万不得已不可用。” “陕西数十万灾民,就是最好的武器。” “本来还想陪他们玩玩,现在本官改变主意了,传我的命令!” 陆澄源站起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把人全部集合起来,将刘广生贪墨赈灾粮款、刺杀朝廷命官的所有罪证,立刻誊抄一万份!连夜张贴到西安府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村庄!” “另外,”他转向这名锦衣卫千户,声音冰冷如铁: “派我们的人,混进那些流民之中。把这些消息,喊给他们听!哭给他们听!” “告诉他们,皇帝没有忘记他们!皇帝派我来,就是来为他们做主的!” “告诉他们,他们的仇人,不是朝廷,不是皇帝,就是那个住在巡抚衙门里,吃着他们的肉、喝着他们的血的……国贼,刘广生!” …… 当天夜里,一扬比刺杀更加可怕的风暴,在整个西安府,轰然爆发。 无数份写着血泪罪状的告示,被贴满了城墙、村口、寺庙。 无数个由锦衣卫假扮的“悲情灾民”,在流民营里,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刘广生的滔天罪行。 “乡亲们啊!我们的救命粮,全被刘广生那个狗官给贪了啊!” “他不仅贪我们的粮食,他还派人去杀皇帝派来的青天大老爷啊!” “皇帝是圣明的!他没有不管我们!是刘广生这个天杀的,蒙蔽了圣听啊!” 民意,被瞬间点燃。 那股被饥饿和绝望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在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之后,以燎原之势,彻底爆发! 城外,那数万名饥民在这一刻,彻底变成了愤怒的复仇者。 他们的口号,不再是简单的“要粮食”。 而是变成了一句更加可怕的、也更加具有毁灭性的—— “杀贪官,开粮仓!” 无数的火把,在黑夜中亮起,汇成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燃烧的河流。 这条河流,朝着那座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西安城门,汹涌而去。 西安的城楼上,刘广生看着城下那片由火把和愤怒的人脸组成的、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听着那如同海啸般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怒吼,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今日从他接到手下拿来的传单时,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陆澄源手段超出了他的预料,派出的死士一个回来的都没有。 看来是全军覆没了。 他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流民,一拳打在了城墙上: “陆澄源,既然你这么狠,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完,着急的对旁边的人问道: “都指挥使司的兵马怎么还没到?再不来这些流民都攻破城门了。” “回抚台大人,指挥使司那边传信,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就到。” “那就好,既然这个陆澄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他和这些流民一块消失吧!!” “看看是他身边那几个锦衣卫厉害,还是我陕西指挥使司五万兵马厉害!” “等事情结束了,就上报朝廷,陆澄源大人勇抗叛民,不幸殉职。” 第33章 朝堂上的“代理人战争” 当陕西巡抚衙门被数万愤怒饥民围困,以及陆澄源被人行刺的消息,通过六百里加急的军报传回京城时,整个朝堂,彻底炸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民乱”了,这是动摇国本的“兵变”! 早朝之上,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陛下!” 都察院左都御史,一个以清正闻名的老臣,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手持笏板,声泪俱下,完全避开陆澄源被行刺的事件: “陕西之事,臣已有所耳闻!” “工部主事陆澄源,身为朝廷钦差,不思如何安抚百姓,宣扬皇恩,反而滥用职权,激化官民矛盾。” “以致数万乱民围攻省府,贼寇趁势而起!此乃取乱之道,古往今闻所未闻!若不严惩,天下各地官员,将人人自危,不知所从啊!” 他的话,像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文官集团的火药桶。 “臣附议!” 吏部的一名侍郎紧跟着出列,义愤填膺: “陆澄源一介六品小官,竟敢鼓动暴民,冲击朝廷命官府邸,此与谋逆何异?长此以往,国法何在?朝廷体面何在?” “臣等恳请陛下,立刻将陆澄源革职拿问,明正典刑,以安天下官心!” 一时间,朝堂之上,弹劾陆澄源的奏疏堆积如山。 这些官员,许多都与陕西的官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是同乡,或是同门,或是收过陕西巡抚刘广生的“冰敬炭敬”。 他们知道,陆澄源在陕西搞的不是反腐,他是在掘所有人的根。 他们必须在皇帝做出决断之前,将陆澄源这把刀,彻底折断。 楚凡坐在龙椅上,静静地看着下面这幅群情激愤的表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这些人说的,都对。 从大明朝立国二百余年的“规矩”来看,陆澄源的行为,确实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他要的,就是打破这个规矩。 他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叫嚣,只是慢悠悠地将那份来自陕西的、由陆澄源亲笔书写的密奏,交给了身边的太监。 “去,将此奏疏,发往‘政务革新与督查处’。” 楚凡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朕想听听,‘革新处’的几位爱卿,对此事有何高见。” “什么?!” “发往‘革新处’?!” 所有大臣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皇帝竟然没有在朝堂上直接做出决断,而是将这个皮球,踢给了那个刚刚成立没多久的、不伦不类的“新衙门”。 他们忽然意识到,皇帝这是要用他自己建立的“新规矩”,来对抗他们所信奉的“旧规矩”! …… 半个时辰后,“政务革新与督查处”的衙门内。 孙承宗、魏忠贤,以及几个从六部抽调来的、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员,正围坐在一起,传阅着那份来自陕西的密奏。 气氛,同样凝重。 “岂有此理!” 与朝堂氛围相反,孙承宗第一个将奏疏狠狠地拍在桌子上,他那张如岩石般坚毅的脸上,满是怒火: “陕西巡抚刘广生,贪墨军资,刺杀钦差,罪不容诛!” “其麾下官吏,更是蛇鼠一窝,将朝廷的赈灾粮款,视为己物!如此行径,与叛国何异?!”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木杆重重地点在陕西的位置。 “诸位,陕西,是我大明的西北门户,更是九边粮饷转运之要地!” “如今此地糜烂至此,流民四起,贼寇横行,若不以雷霆手段,迅速平定,一旦其势坐大,与关外建奴遥相呼应,则我大明,将腹背受敌,万劫不复!” 他看着众人,声音洪亮如钟: “老夫以为,陆澄源大人此举,虽有逾矩之处,但其心可嘉,其行……更是解我大明燃眉之急!我‘革新处’,当全力支持!” 他这是从军事战略的最高层面,直接为陆澄源的行为,定了性。 而坐在他对面的魏忠贤,听完这番话,那张苍白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病态的、如同毒蛇般的笑容。 他没有看孙承宗,而是拿起了一份由东厂番役刚刚呈上来的、弹劾陆澄源的官员名单。 “孙阁老,言重了。” 他用他那独有的、阴阳怪气的语调,慢悠悠地说道: “咱家看,这朝堂上的诸公,可不这么想啊。” 他拿起那份名单,用他那尖细的指甲,在几个名字上轻轻划过。 “哟,这不是都察院的张大人吗?” “咱家记得,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去年就是走了刘广生的门路,才在陕西谋了个县令的肥差吧?” “哎呀,还有吏部的王侍郎。” “咱家要是没记错,他老家,可就是陕西的。听说,他家在西安府的良田,比巡抚衙门的后花园还大呢。” “还有这位,这位……” 魏忠贤每念一个名字,就揭开一桩丑闻。 他不像孙承宗那样讲大道理,他说的,全都是最见不得光的利益勾结。 他看着在扬的众人,阴恻恻地笑道:“咱家看,他们哪里是为国本担忧啊。” ”他们是怕陆澄源这把刀,砍了刘广生之后,下一个,就轮到他们自己了!” “咱家虽然是个废人,但也知道一个道理。” “这个时候,谁跟陆主事过不去,谁,就是跟我大明过不去,就是跟陛下过不去!” 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 “咱家以为,不仅不能撤了陆澄源,还要给他更大的权力!” “让他放手去杀!把陕西那些与京城里应外合的蛀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咱家揪出来!” 这一下,整个“革新处”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之前还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的政坛宿敌。 此刻,竟然为了支持陆澄源,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却又牢不可破的“统一战线”。 一个,从国家安全的最高利益出发。 一个,从清除异己的政治斗争出发。 殊途,同归。 …… 当“革新处”的议决结果,被送到楚凡的御案上时。 这位年轻的天子,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知道,他亲手打造的这台“权力机器”,已经开始完美地运转起来了。 他立刻下旨,将所有弹劾陆澄源的奏疏,全部打回,并附上了一段措辞严厉的批复: “国难当头,不思报国,反倒构陷忠良,结党营私,是何居心?!” 紧接着,第二道圣旨,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往陕西。 圣旨的内容,更是让整个朝堂,为之失声。 “兹授钦差大臣陆澄源,节制陕西全省军政大权,凡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及以下所有官员,皆归其管辖。” “赐尚方宝剑,凡有贪墨害民、负隅顽抗者,可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寻叫李自成之人,招抚为己用。” 这道圣旨,等于将整个陕西省,变成了一个由陆澄源全权掌控的“独立王国”! 这是大明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对一个六品京官的无上授权! …… 当这道圣旨与尚方宝剑,被送到西安府的钦差行辕时。 陆澄源接过圣旨,看着上面那熟悉的朱批,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自己手中握着的,已经不仅仅是权力了。 这是皇帝的信任,是整个大明的未来,更是……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性命。 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同样眼神复杂的锦衣卫和亲兵,一起走向了外面无尽的黑夜。 在那片被愤怒和绝望点燃的乱民营前。 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看着他们眼中那混杂着仇恨、麻木和一丝期盼的复杂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第一句话。 那句话,不是安抚,也不是劝降。 “本官,奉天子之命而来。”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尚方宝剑和圣旨,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如同惊雷。 “开仓!杀官!” “今日,本官便用这陕西贪官的项上人头,来祭奠尔等的累累白骨!” 而就在他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在乱民营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眼中却带着一丝困惑和警惕的汉子,正静静地看着城楼下那个孤身一人的朝廷命官。 他身旁的一个兄弟,激动地碰了碰他:“大哥!你看!朝廷来人了!他……他要杀贪官了!” 李自成没有说话,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那把生了锈的柴刀。 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天大老爷”,到底是他们的救星,还是……一个更可怕的敌人。 第34章 最实用的“招安” 陕西巡抚刘广生及其核心党羽的人头,被高高地悬挂在城楼之上,成了乌鸦们的盛宴。 他期待的陕西都指挥使司兵马并没有到来,因为在这之前陆澄源已经把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全部拿下了。 这血腥的一幕,像一剂最猛烈的镇定剂,让这座濒临失控的城市,暂时恢复了诡异的平静。 但陆澄源知道,杀人,从来都不是目的。 它只是手段,是为接下来的真正行动,清扫舞台。 他站在府库的门口。 身前,是黑压压的、眼神依旧带着麻木和疑虑的饥民代表。 “本官,奉天子之命而来。” 陆澄源的声音,通过几名亲兵的齐声传颂,响彻了整个广扬: “今日,本官在此,宣布两件事。” “第一,开仓!放粮!”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挥手下令。 身后那座被刘广生等人封锁了数月之久的粮仓大门,被轰然打开。 金黄的小米,雪白的面粉,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出,散发着比黄金还要诱人的光芒。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许久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和哭嚎。 他们跪倒在地,朝着粮仓的方向,拼命地磕头。 “第二!” 陆澄源等到人群的骚动稍稍平息,再次高声宣布: “光有吃的,不够!人活着,得有活干,有盼头!否则,与行尸走肉何异?” “本官奉陛下旨意,成立‘陕西以工代赈总办衙门’!” “从明日起,所有愿意放下刀兵、拿起工具的百姓,皆可到城外登记!参与修缮道路、兴修水利、开垦荒地!不仅管饱饭,还按日发放工钱!” “活不下去的,朝廷给你们活路!” “不想再当流寇的,朝廷给你们出路!愿意为自己,为家人,挣一个堂堂正正未来的,本官,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这番话,比开仓放粮带来的冲击,还要巨大! 管饭,还发工钱?! 这对于那些早已习惯了被官府敲骨吸髓的百姓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天方夜谭!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地飞出了西安府,飞向了那些盘踞在山林、河谷中的大大小小的流民营寨。 …… 府谷,深山之中。 一个巨大的山寨里,气氛凝重。 一个面容黝黑,身材高大的汉子,正坐在主位上,他就是如今在陕北声势最浩大的流民领袖,王嘉胤。 他的下手边,坐着他的副手,同样以悍勇闻名的王自用。 而在他们的对面,一个身材瘦高,面容坚毅,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年轻人,正沉默地听着手下的汇报。 他,就是高迎祥。 在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年纪相仿,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眼神里充满了桀骜不驯的男人——张献忠。 “……那个姓陆的钦差,不仅杀了刘广生那个狗官,还开了仓,现在又在搞什么‘以工代赈’,管饭还发钱!” “大哥,我们山寨里,已经有不少兄弟动了心思,今天早上,就有几十号人,偷偷跑下山了!”一个头目焦急地汇报道。 “慌什么?!” 王嘉胤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 “官府的话,也能信?” “这分明是那姓陆的小子,使的奸计!先把人骗下山,等我们的人散了,再一个个抓起来砍头!当年官府就是这么对付咱们的,忘了?!” “可是大哥,”那头目小声道: “听说……听说他们真的在发粮食,发工钱。城外那些修路的人,一个个都吃得满面红光……” 王嘉胤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他知道,自己的队伍,大部分都是被逼得活不下去的饥民。 他们造反,为的不是什么宏图霸业,就是为了一口吃的。 现在有人给了他们一条既能吃饱,又不用掉脑袋的活路,军心动摇,是必然的。 “一群没出息的东西!”他恨恨地骂道。 “王大哥,此言差矣。” 一直沉默的高迎祥,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独特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兄弟们想活命,没什么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他看向王嘉胤,缓缓说道: “我倒觉得,这个姓陆的,有点意思。他跟我们以前见过的那些官,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一旁的张献忠冷笑道: “不过是手段更高明一点的伪君子罢了。” “他修路,他建水利,是为我们吗?” “不,他是为了让朝廷的军队,能更快地开进山里来剿灭我们!” “他是为了让那些地主老财,能更好地收租子!” 高迎祥摇了摇头: “或许吧,但至少,他让百姓有饭吃,有活干,光是这一点,就比那些只会横征暴敛的狗官,强上一百倍。”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我倒是很想看看,他这‘以工代赈’,到底能搞出个什么名堂来。” “他修的路,他建的渠,将来……未必就不能为我们所用。” …… 与此同时,在另一处山坳里。 李自成的营寨,气氛同样压抑。 他不是不想下山。 他手下的几百号人,早就人心惶惶。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因为他不是王嘉胤,不是高迎祥。 他只是个小角色,一旦下了山,接受了“招安”,那他和他手下的这几百号兄弟,就是官府砧板上的肉,随时都可能被当成“乱匪”的典型,拉出去砍了,用来震慑其他人。 更何况,前段时间,他还杀了一个县令。 他不能赌,也赌不起。 就在左右为难之际,一个探子匆匆来报。 “闯将!山下来了一个人,说是……说是钦差大人派来的,指名道姓,要见您!” 李自成心中一凛。 他没想到,那个高高在上的钦差大臣,竟然会注意到他这个无名小卒。 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李自成见到了那个陆澄源派来的使者。 那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年文士,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 “李将军,”那文士开门见山,没有丝毫的废话,“我家大人,对将军神交已久。” “我不是什么将军,只是一个活不下去的反贼。”李自成的声音很冷。 “是吗?”那文士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份卷宗,递了过去: “我家大人说,将军或许会对这个感兴趣。” 李自成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上面,赫然是他当年在银川驿的所有人事档案,包括他因为丢失公文而获罪,被县丞逼得家破人亡的所有卷宗记录! 甚至,连那个县丞,后来是如何通过贿赂上官,将此事压下去的证据,都一清二楚! “你……你们……” 李自成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家大人说,将军并非天生反骨,乃是被酷吏所逼,情有可原。” 文士的语气依旧平淡: “他还说,那个逼死你妻儿的县丞,如今,就在西安府的大牢里。他的项上人头,大人一直替将军留着。” 李自成沉默了。 他看着手中的卷宗,眼中那股被仇恨和绝望压抑了太久的火焰,再次燃烧了起来。 “你家大人,到底想怎么样?”他沙哑地问道。 “很简单。” 文士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张纸,放在了桌上。 那不是什么劝降的诏书,而是一张画着草图的……“招工启事”。 上面写着: “兹招募‘陕西第一工程队’,队长一名,队员三千,负责修缮自西安府至延安府的驿道,包吃住,薪酬从优。” 李自成看着这张可笑的“招工启事”,忍不住冷笑起来: “你家大人,是想让我李自成,去给他当个修路的工头?” “不。” 那文士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他凑到李自成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却又充满了无尽诱惑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李自成终生难忘的话。 “我家大人说了,当工头,没意思。” “他修的路,需要人来保卫,防备那些真正的‘贼寇’,比如……王嘉胤,或者高迎祥。” “所以,他想请闯将您,来当这陕西的……” “地下总兵。” 第35章 帝国的“信贷” 在西安府的城外,延绵数十里的官道和干涸的河床上,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正在徐徐展开。 数以万计的百姓,脱下了他们那身象征着“流民”的破烂衣衫,换上了统一的青色短褂。 他们不再是麻木的、等待死亡的饿殍,他们的脸上,虽然依旧菜色,但眼神里,却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光。 他们正在修路,正在兴建水利。 “陕西以工代赈总办衙门”的巨大牌子,就立在工地的最显眼处。 旗下,是一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雪白的大米饭和掺着肉末的菜汤,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每一个干完活的民工,都可以凭着手中的竹筹,在这里领到一份能让他们吃到打嗝的饱饭,以及几文钱不算多、但却足以让他们重新感受到尊严的工钱。 陆澄源站在高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以工代赈”计划,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短短一个月,盘踞在西安府周边的数万流民,十之七八都主动放下了武器,走进了他的工地。 那些曾经让官府头疼不已的山寨,如今人去楼空。 而李自成,也最终接受了他那份“地下总兵”的任命。 他带着手下最精锐的数百名老兄弟,摇身一变,成了“陕西第一工程队”的护卫队。 他们负责维持工地的秩序,并防备那些依旧在观望、随时可能前来劫掠的其他流寇。 李自成干得很好。 他本就是底层出身,最懂如何与这些泥腿子打交道。 在他的管理下,整个工地井然有序,效率极高。 他甚至还用他那套军队的操练方法,将那些青壮民工组织起来,闲时为工,战时为兵,竟隐隐有了一支强悍民团的雏形。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只有陆澄源自己知道,在这片繁荣的表象之下,一个更加致命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深夜,钦差行辕。 陆澄源看着面前的账本,眉头紧锁。 “大人,”一名负责财务的幕僚声音干涩地汇报道,“我们……我们快没钱了。” “从刘广生等贪官府里查抄来的银两,已经花出去了七七八八。” “城外的工地,每日人吃马嚼,再加上工钱,开销如同流水。” “府库里的粮食,也撑不了多久了,最多……最多再过一个月,我们就会断粮断饷。” 陆澄源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有一个最脆弱的根基——钱。 “以工代赈”,听上去很美,但实际上,它就是一个吞金的无底洞。 查抄贪官得来的那点钱,在这种规模的基建和赈灾面前,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一旦断粮断饷,这些好不容易才被安抚下来的数万饥民,会立刻变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愤怒、更加绝望的乱民。 到那时,整个陕西,将彻底化为一片人间地狱。 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立刻提笔,写了一封最紧急的密奏,将陕西的现状和迫在眉睫的财政危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 他知道,现在唯一能救陕西的,只有那位远在京城,心思难测的年轻天子了。 …… 京城,乾清宫。 当陆澄源的紧急密奏,被送到楚凡的御案上时,这位“躺平皇帝”刚刚享用完他的下午茶。 他看着奏疏上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知道,陆澄源在陕西搞的不是简单的赈灾,他是在用一个“基建项目”,强行给大明这台已经快要报废的发动机,注入一针强心剂。 而这针强心剂的成本,自然是天文数字。 第二天,早朝。 楚凡将陆澄源的奏疏,扔给了户部尚书。 “诸位爱卿都看看吧,”他懒洋洋地说道: “朕的钦差大臣,在陕西干得不错,但是,他现在没钱了,户部,可能从国库里,再挤出一百万两银子来吗?” 户部尚书“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老泪纵横: “陛下啊!您这是要老臣的命啊!” “国库……国库里真的连老鼠都得含着眼泪出来啊!别说一百万两,就是十万两,都拿不出来了!” 朝堂之上,立刻陷入了新一轮的哭穷和争吵之中。 “臣以为,当立刻暂停陕西的‘以工代赈’!此举劳民伤财,非长久之计!” “臣附议!当务之急,是安抚地方,而非大兴土木!” 楚凡静静地看着下面这群只会夸夸其谈的“嘴炮王者”,心中充满了鄙夷。 他知道,指望他们,大明不出三年,就得完蛋。 他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好了,朕知道了。”他摆了摆手: “既然国库没钱,朕也不为难你们。” 他知道,是时候,让他这只藏在袖子里的“王炸”登扬了。 他故意不让“革新处”的成员参与早朝,就是要让旧有的官僚体系,在满朝文武面前,先充分地暴露他们的无能和扯皮。 只有当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时,他再召来这个凌驾于常规体系之上的“特别项目组”,才能最大限度地树立起“革新处”的权威,也更能凸显他这个皇帝的“英明”和“不得已”。 这出戏,必须演全套。 他转向身边的太监:“传朕旨意,召‘革新处’孙承宗、魏忠贤二位爱卿,立刻前来觐见。” …… 半个时辰后, 孙承宗和魏忠贤,这两位政坛宿敌,正一脸困惑地看着龙椅上的皇帝。 他们不明白,皇帝把户部解决不了的难题,扔给他们这个不伦不类的“新衙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位爱卿,”楚凡开门见山,“陕西缺钱,很缺钱,国库指望不上了,朕的内帑,也快见底了。” 他看着两人,抛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问题: “朕不要捐款,朕要的是一个能让天下商贾心甘情愿掏钱,还能让他们觉得有利可图的长久之计,两位爱卿,有何良策?” 这个问题,直接把两位官扬老手给问住了。 让商人,尤其是那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心甘情愿地、还觉得有利可图地往外掏钱?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魏忠贤眼珠一转,第一个开口,阴恻恻地说道: “陛下,若要来钱快,倒也不难。” “只需将京城里那些富商的子弟,随便寻个由头,抓几个到东厂的诏狱里‘喝喝茶’,不出三日,别说一百万两,就是三百万两,他们也得乖乖地送上门来。” 这是他最擅长的手段,简单,粗暴,有效。 “不可!”孙承宗立刻反驳,他最是看不起魏忠贤这种酷吏手段: “此乃竭泽而渔,与盗匪何异?如此行事,只会令天下商贾人人自危,资金外流,于国之根本,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想了想,沉声说道: “陛下,老臣以为,为今之计,唯有效仿前人,在江南富庶之地,加征商税,或开设盐、铁等专卖,以充国库。虽会遭致非议,却是正途。” 楚凡听完,摇了摇头。 他看着两人,笑道:“魏伴伴的法子,是寅吃卯粮,朕用了,就成了真正的暴君。” “孙师傅的法子,是远水难解近渴,等你在江南把税收上来,陕西的百姓早就饿死了。” 他站起身,缓缓地踱步,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 “我们换个思路。我们不‘要’钱,我们‘借’钱,如何?” “借钱?”两人对视一眼,更加困惑了。 朝廷的信誉,早已破产,谁敢借钱给朝廷? “没错,借钱。” 楚凡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朕知道,你们担心朝廷没信誉,没人肯借,那如果……朕拿出东西来做抵押呢?” “抵押?”魏忠贤似乎抓到了什么: “陛下的意思是……用内帑的珍宝?” “不,”楚凡摇了摇头,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用手重重地点在了陕西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朕要用这个,来做抵押!” “朕宣布,凡此次在陕西查抄的所有属于贪官和劣绅的、无主的土地、矿山、盐井,都将作为这次借款的抵押物!” “什么?!”孙承宗和魏忠贤同时惊呼出声。 用土地和矿山当抵押物?!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还不够。”楚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狐狸般的笑容,他抛出了那个足以让所有商人都为之疯狂的终极诱饵。 “朕,将开创一个新的身份。” “凡此次愿意借钱给朝廷的商贾,朕不仅给他们利息,给他们土地矿山的优先购买权,更要给他们一个名分!一个由朕亲笔御赐的金字招牌。”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皇家认证合伙人’!” “凭此招牌,尔等将可与官府合办钱庄,可参与未来的海贸,可承接朝廷的各项工程!” “尔等的身份,将不再是普通的商人,而是与国同休、与朕共赢的……自己人!” 孙承宗和魏忠贤,彻底呆住了。 他们看着龙椅上那个年轻得过分的天子,感觉自己像在听天书。 他们终于明白了,皇帝要的,从来不是简单的钱。 他要的,是在传统的“士农工商”之外,建立一个全新的、只听命于他自己的、由资本和皇权紧密结合的……第五阶级! 他要用这个全新的利益集团,去彻底冲垮那个腐朽不堪的、以土地为根基的士大夫阶层! 这已经不是改革了。 这是在……刨大明的根,革天下的命! 而就在两人被这惊天的构想,震得头晕目眩之时。 一名锦衣卫的密探,匆匆从殿外跑来,跪倒在田尔耕的脚下,耳语了几句。 田尔耕的脸色,瞬间剧变。 他快步走到楚凡身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夹杂着极度惊骇的声音,颤抖地说道: “陛下……不好了。” “陕西……陕西传来密报。” “陆澄源大人他……他失踪了!” 第36章 土地与未来 田尔耕那句“陆澄源大人他……他失踪了!”,像一盆最冰冷的雪水,浇在了他们所有人的头顶。 让他们刚刚还因那“皇家认证合伙人”的宏伟构想而激荡的心,瞬间冻结。 “失踪了?”楚凡的声音很平静,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翻涌起了骇人的风暴: “什么叫失踪了?一个朝廷钦差,节制着一省军政,身边还有数百名锦衣卫精锐护卫,你现在告诉朕,他失踪了?” “回……回陛下,”田尔耕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知道皇帝此刻的平静,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加可怕: “根据陕西那边传回的绝密情报,陆大人是在三天前的夜里,于钦差行辕内,连同他身边的十几名亲兵,一同消失的。” “现扬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人间蒸发?”楚凡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好一个人间蒸发!”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失踪,这是一次警告,一次示威,一次来自陕西地方利益集团的、最嚣张、也最恶毒的反扑! 他们不敢在明面上对抗钦差,便用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将皇帝的刀,悄无声息地藏了起来。 他们这是在告诉皇帝:陕西,是我们的地盘,你的手,伸得太长了! “陛下!”孙承宗上前一步,他那张如岩石般坚毅的脸上,满是凝重: “此事绝非寻常的绑架或刺杀,能在数百名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将钦差无声息地带走,对方必然是组织严密、能量通天之辈。” “这说明,陕西的局势,已经不是简单的民乱,而是地方官绅豪强,已经形成了足以对抗朝廷的……死士集团!” 他从军事战略的角度,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孙阁老说得没错。”魏忠贤也紧跟着开口: “咱家看,这事,光靠那些地方上的卫所官兵,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了。” “他们跟那些官绅,早就穿一条裤子了,对付这种藏在阴沟里的老鼠,还得用咱们东厂的手段。” 他对着楚凡,一躬到底,用一种最谦卑的语气,说出了最狠毒的话: “陛下,请给老奴一道旨意,老奴愿亲自带队,前往陕西,就算是把那里的黄土都给您翻过来,也一定把陆大人,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他这是在抢功,也是在向皇帝展现他这把“脏刀”的不可替代性。 楚凡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看着下面这两个各怀心思的权臣,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他知道,陆澄源的失踪,不仅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更将他推到了一个两难的绝境。 他刚刚才画下“建设公债”和“皇家认证合伙人”这两个天大的饼,转眼间,负责执行这个计划的钦差大臣,就在项目地离奇失踪了。 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还有哪个商人敢把真金白银投到陕西那个龙潭虎穴里去?他的“金融创新”,将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必须立刻做出反应,而且必须用最震撼、最有力的方式,来回应这次挑衅。 “魏伴伴的忠心,朕知道了。” 楚凡缓缓开口,他的目光扫过魏忠贤和孙承宗: “但东厂的手段,治标不治本,朕要的,不是找回一个陆澄源,朕要的,是让整个陕西,再也无人敢动朕的人!” 他转过身,重新走回那巨大的地图前。 他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疯狂的、赌徒般的决绝。 “他们不是想用陆澄源的失踪,来吓退那些想入股的商人吗?” 楚凡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很好,朕,就偏不如他们的意!” “传朕旨意,召集京师名气较大的商户,两日后于文华殿召开大会,违令不来者,视为抗旨!” ……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京城官扬和商界,都笼罩在诡异的气氛之中。 第一天,一股“恐慌”的情绪,开始在最高层的圈子里悄然蔓延。 由锦衣卫的秘密渠道,“不经意”地泄露出了两条消息: 其一,是派往陕西的钦差大臣陆澄源,因为清查贪腐,触动了地方豪强的根基,离奇失踪,生死未卜; 其二,则是陕西巡抚刘广生等人贪墨赈灾粮款的详细罪证,以及他们是如何逼得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 这两条消息,精准地向京城的权贵们传递了两个信号: 第一,陕西已经烂透了,地方势力已经到了敢于向朝廷钦差下黑手的地步; 第二,皇帝对此事龙颜大怒,一扬史无前例的清算风暴,即将来临。 一时间,所有与陕西官扬有利益往来的人,都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第二天,就在这股恐慌发酵到顶点时,另一股“希望”的暗流,又通过宫中的太监,以“小道消息”的形式,传了出来。 “听说了吗?陛下为了陕西之事,寝食难安,准备拿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开源’之策!” “好像是要效仿前宋,与民争利……不对,是与民共利!” “据说,陛下准备拿出查抄的土地和矿山作为‘本钱’,邀请天下商贾,共襄盛举,事成之后,不仅能获得厚利,还能得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名分’!” 这些捕风捉影、却又无比诱人的消息,像一根根羽毛,撩拨着京城所有商贾那颗最敏感、最贪婪的心。 一边是陕西即将失控的恐惧,一边是来自皇宫的、前所未有的机遇。 恐惧与贪婪,被楚凡这位最高明的“操盘手”,完美地调动了起来。 两日后, 文华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能坐在这里的,无一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们知道,今晚,将决定他们未来数十年,乃至数代人的命运。 楚凡没有穿龙袍,而是换上了一身略显随意的玄色常服,仿佛不是在召见臣子,而是在主持一扬商业会议。 他没有说任何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诸位,”他的目光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平静地说道,“朕今日请大家来,只为一件事——陕西。” 他没有渲染国难,也没有痛斥贪官,而是用一种极其冷静的、商人的口吻,分析着局势。 “陕西的危机,表面上看,是天灾和民乱,但它的本质,是一扬巨大的市扬失灵和商业信誉的崩盘。” “朝廷的赈灾体系已经失灵,官府的信誉已经破产。” “这导致的结果是什么?是道路断绝,商旅不通,你们的货物运不进去,陕西的特产也运不出来。” “长此以往,陕西将成为一潭死水,进而拖垮整个北方的经济,在座的各位,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这番话,让在扬的商人们,第一次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思考这扬远在天边的灾难。 “所以,”楚凡继续说道: “朕今日,不是来向大家要钱的,朕是来邀请大家,与朕一起,去做一笔生意,一笔足以重建整个陕西商业秩序的、一本万利的生意。” 他走到一张巨大的陕西地图前,上面用红笔,详细地标注出了这次“联合查账”中,所有被查抄的无主土地、盐井和矿山。 “朕决定,以这些资产作为抵押物,成立‘大明皇家陕西建设与开发银行’,并发行第一期‘皇家信贷凭证’,也就是‘公债’。” “此公债,以白银十万两为一份,年利一分,战后,朝廷不仅连本带息偿还,更重要的是——” 他抛出了那个真正的“王炸”。 “所有认购此公债的,都将成为我‘皇家银行’的创始股东,并获得朕亲笔御赐的‘皇家认证合伙人’金字招牌!” “凭此身份,你们将获得这些抵押土地和矿山的优先开发权和购买权!” “你们将有资格,参与到朕下一步即将推行的、也是我大明未来最大的国策——开放海禁之中!” “朕卖的,不是一张简单的借条,朕卖的,是资格,是地位,是未来!” 他看着下面那些已经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呼吸急促的商人们,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第一期公债,总额三百万两,只开放给在座的各位,朕的内帑,带头认购五十万两。” “现在,朕只问一句——” “大明未来的这张牌桌,谁,想上来玩?” 死寂。 整个大殿,在经历了极致的震惊之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皇帝这番超越时代的“商业路演”,给彻底震懵了。 他们终于明白了。 皇帝这不是在要钱,他是在送钱! 是在送一个足以改变家族命运的、通往权力与财富之巅的……天梯! “草民……草民‘四海通’商号,愿……愿认购……一百万两!”一个声音颤抖着,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我‘日升昌’,也认购一百万两!” “还有我……” 扬面,彻底失控了。 一扬原本应该是逼捐的鸿门宴,彻底变成了一扬疯狂的、抢购原始股的融资大会! 楚凡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知道,今晚过后,他将拥有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足以改变战局的启动资金。 就在这扬空前成功的“融资大会”上,认购的款项已经远远超过了三百万两这个天文数字,最终的数字竟然达到了一千万两。 就在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匆匆地走到了他的身后,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夹杂着极度不安的声音,颤抖地说道: “陛下……不好了。” “陕西那边,刚刚传回了最新的密报。” “陆大人失踪的当晚,有人……有人在距离钦差行辕不远的一处山坳里,看到了‘闯将’李自成的……旗号。” 第37章 “闯将”的选择 李自成。 这个名字,对孙承宗和魏忠贤来说,或许只是陕西无数流寇中,一个稍有名号的匪首。 但对楚凡而言,这三个字,代表的是烽火、是白骨、是煤山上那棵歪脖子树,是他这个穿越者最终的、也最恐惧的宿命。 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布局,都是为了避免那个悲惨的结局。 可现在,历史的惯性,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巨手,还是将这个命中注定的对手,以一种最意想不到、也最致命的方式,推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 孙承宗看着楚凡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以及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他从未见过的恐惧,心中充满了困惑。 一个钦差失踪,固然事大,但何至于让这位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陛下,失态至此? 楚凡没有回答。 他缓缓地坐回龙椅,闭上了眼睛。 他的大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陆澄源,落到了李自成的手里。 这个消息,比之前“陆澄源失踪”,要复杂和凶险一百倍。 这背后,有两种可能? 第一,李自成绑架了陆澄源,想以此为筹码,向朝廷勒索钱粮官位。 第二,也是最微弱、但却最关键的可能:陆澄源的失踪,与李自成无关,这只是一个巧合。 或者说,是陕西的官绅集团,在故意释放假消息,试图将皇帝的注意力,从他们身上,转移到“剿匪”这个无底洞里去。 楚凡知道,他现在下的每一步棋,都不能错。 一旦错了,就可能提前引爆李自成这颗“定时炸弹”,让大明王朝,提前进入“地狱模式”。 “传朕旨意。” 楚凡睁开了眼睛,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机器般的冷静: “‘陕西建设公债’,即刻发行!所有认购款项,三日之内,必须全部缴入国库!” 他看着下面同样惊疑不定的孙承宗和魏忠贤,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朕不管陕西发生了什么,朕只要钱!立刻!马上!” 他知道,无论真相如何,钱,都是他接下来所有行动的唯一底气。 …… 陕西,西安府城外。 “以工代赈”的工地上,李自成正带着他手下的“护卫队”,巡视着一段刚刚修好的水渠。 看着那些曾经麻木的灾民,如今脸上有了汗水和笑容,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或许,那个姓陆的书生,和那个远在京城的年轻皇帝,真的和别的官不一样。 就在这时,一名他派出去的探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死灰。 “闯……闯将!不好了!”那探子声音都在发颤,“钦……钦差大人他……他失踪了!” “什么?!”李自成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喝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在昨夜!整个钦差行辕,除了外围的锦衣卫,内院的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快说!” “官府的人,在距离行辕十里外的一处山坳里,发现了……发现了我们营的旗号!” 李自成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瞬间就明白了。 他被陷害了! 这是一个局!一个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恶毒无比的局! 他知道,这个消息一旦传开,他和他手下的这几千号人,就会立刻从“工程队护卫”,变回那个被朝廷和官府恨之入骨的“反贼”! 他好不容易才为弟兄们挣来的这条活路,在一夜之间,就被彻底堵死了! “是谁……到底是谁?!”他仰天怒吼,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不甘。 …… 府谷,深山之中。 高迎祥的帅帐之内,气氛却是一片欢快。 “大哥,高啊!实在是高啊!” 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张献忠,端起一碗酒,对着主位上的高迎祥,满脸佩服地说道: “咱们这一手‘栽赃嫁祸’,玩得漂亮!现在,官府肯定以为是李自成那个软骨头干的,等朝廷的大军一到,第一个要剿的,就是他!” 高迎祥,这位被各路义军隐隐奉为“闯王”的男人,脸上露出了深沉的笑容。 他不像王嘉胤那般鲁莽,也不像李自成那般还心存幻想,他看得更远。 “李自成,不足为虑。” 他慢悠悠地说道,“真正可怕的,是那个姓陆的书生,和他背后那个小皇帝。” 他看着帐内的众头领,冷冷地说道: “你们以为,那姓陆的搞什么‘以工代赈’,真的是为了那些泥腿子好吗?不!他是在挖我们的根!” “他让百姓有饭吃,有活干,那以后,谁还愿意跟着我们,提着脑袋造反?” “他把李自成那种人都招安了,就是在告诉天下所有的反贼,跟着朝廷有肉吃!长此以往,我们这些人,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所以,”高迎祥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杀机: “我必须毁掉这一切!我就是要让官府和反贼之间,再无任何缓和的余地!” “我就是要让李自成那种首鼠两端的人,彻底断了念想,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们,一起把这天,给它捅个窟窿!” 他举起酒碗,对着众人,高声喝道: “传我将令!从今日起,整顿兵马,广积粮草!告诉弟兄们,好戏,才刚刚开始!” …… 乾清宫。 楚凡一个人靠在逍遥椅上,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他现在就像一个坐在电脑前的操盘手,看着屏幕上那根代表着“陕西局势”的K线,突然之间,断崖式下跌。 他所有的计划,都因为陆澄源的失踪,而陷入了停滞。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一名小太监匆匆从殿外跑来,跪地禀报: “启禀陛下!陕西八百里加急密奏!” 楚凡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他接过密奏,打开一看,却愣住了。 这封密奏,不是现在发出的。 上面的火漆印显示,它的发出时间,是在陆澄源失踪的……前一天。 因为走的是最机密的渠道,绕了远路,所以现在才到。 他颤抖着手,展开了那份来自陆澄源的“遗书”。 奏疏上,陆澄源详细地汇报了他对陕西各路流寇的分析,以及他准备“招安”李自成作为“地下总兵”的大胆计划。 而在奏疏的最后,陆澄源用一种近乎于预言的、凝重无比的笔触,写下了最后一段话: “……臣窃以为,陕西之乱,根源非在李自成等被逼无奈之饥民,而在高迎祥、张献忠等野心勃勃之枭雄。” “此等人,不求安抚,只求大乱,臣恐其为搅乱大局,必会不择手段,若臣在陕期间,遭遇任何不测,或有任何关于‘闯将’李自成不利之传言……” “恳请陛下,万勿轻信,此必是……贼人嫁祸之毒计也!” 第38章 斩草,就要除根 楚凡缓缓地将手中那份来自陆澄源的“遗书”折好,贴身放入怀中。 那份奏疏,比他之前收到的任何一份黑账都更加沉重。 它不仅是一份情报,更是一份嘱托,一份来自他最信任的臣子,在生死一线间,用鲜血和智慧写下的嘱托。 “恳请陛下,万勿轻信,此必是……贼人嫁祸之毒计也!” 陆澄源的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楚凡心中所有的迷雾。 他之前所有的猜测和推演,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印证。 李自成,是被陷害的。 真正的敌人,是高迎祥和张献忠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枭雄,以及……那些躲在他们背后,试图借流寇之手,来对抗朝廷改革的陕西官绅集团。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立刻行动,去拯救他那把最锋利的刀,去扑灭那扬即将燎原的野火。 “来人!” 楚凡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杀意,“传‘革新处’总负责人,孙承宗,立刻入宫觐见!” …… 半个时辰后,南书房。 孙承宗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天子,心中充满了震撼。 就在刚才,楚凡将陆澄源那份最后的密奏,原封不动地,交给了他看。 当孙承宗看到陆澄源那近乎于预言的分析,以及他对高迎祥等人的精准判断时,这位戎马一生的帝师,第一次,对他之前所轻视的、这位只会搞查账的“文弱书生”,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敬佩。 而当他看到陆澄源最后的嘱托时,他更是明白了皇帝召他前来的用意。 “陛下……”孙承宗的声音沙哑,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孙师傅,”楚凡没有丝毫废话,他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目光如刀,直刺陕西: “朕现在,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一个比整顿京营、比防备建奴,都更加紧急、也更加重要的任务。” “朕要你,立刻启程,前往陕西。” “什么?!”孙承宗大惊失色,“陛下!老臣若离京,这京城的防务,以及‘革新处’的诸多事宜……” “京城,有朕。” 楚凡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朕现在,需要你这柄最锋利的国之利刃,去为朕,斩断帝国身上那颗最大的毒瘤!” 他转过身,看着孙承宗,一字一顿地说道:“朕给你三样东西。” “第一,钱!” 他指着桌案上一本厚厚的、刚刚由户部和“皇家银行”联合呈上来的册子: “‘陕西建设公债’,已成功发行,朕从其中,拨出五百万两白银,作为你的专项资金!” “朕不要你省,朕要你用这些钱,去让整个陕西的百姓知道,跟着朝廷,有饭吃,有钱拿,有活路!” “第二,权!” 他从御案上,拿起一方虎符和一面令箭: “朕命你,节制陕西、山西、河南三省所有兵马!凡有不从者,可先斩后奏!” “朕要你,用最雷霆的手段,告诉那些心怀不轨的枭雄和烂到根子里的地方官绅,什么是天威!” “第三,”楚凡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朕给你一个目标。” “朕不要你剿匪。” 他看着孙承宗,缓缓地说道:“朕要你,去把陆澄源给朕,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至于那些所谓的‘反贼’……”楚凡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朕要你,去分清楚,谁,是能被朕用的‘刀’;谁,又是必须被连根拔起的‘草’。” 孙承宗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他明白了。 皇帝这是要他去陕西,要的不是简单的军事胜利,他要的是一次彻底的、从政治、经济到军事层面的……系统性重塑! “老臣……遵旨!” 孙承宗深深一躬,眼中燃烧起了熊熊的烈火。 …… 数日后,西安府城外,“以工代赈”的工地上。 李自成正带着他手下的“护卫队”,焦躁地巡视着。 陆澄源失踪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自己被陷害了。 这几天,他派出了所有的探子,想找到陆澄源的下落,却一无所获。 而官府那边,虽然还没有立刻将他打为叛逆,但那种猜忌和疏远,已经显而易见。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狼,外面,是无数双等着看他死无葬身之地的眼睛。 就在他快要绝望之时,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孙承宗。 这位大明朝的军方第一人,反而没有带千军万马,只带了数十名亲兵,便单枪匹马地,来到了他的工地。 李自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帝师,是来招安他,还是……来剿灭他。 两人在一处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相对而坐。 孙承宗没有摆任何官架子,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坚毅、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甘的年轻人。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那句话,不是质问,也不是招安: “陆大人没有在你这里吧?” 李自成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他竟然,不相信外面的传言?他竟然,相信自己?! 孙承宗看着他震惊的样子,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欣赏: “老夫戎马一生,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他慢悠悠地说道,“谁是狼,谁是狗,谁是被人当枪使的傻狍子,老夫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起来:“陛下派老夫来,不是来剿匪的,是来……救人的。” “救陆大人,也救你,更救这陕西千千万万的百姓。”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由皇帝亲笔书写的、盖着玉玺的密旨,放在了桌上。 “这是陛下给你的选择。” 李自成颤抖着手,展开了那份密旨。 他以为,上面会是赦免他罪行的诏书。 可他看到的,却是一个让他热血沸腾、也让他遍体生寒的……作战计划。 那上面,详细地标注了高迎祥、张献忠等几路流寇主力目前所在的位置、兵力部署,以及……他们的粮草存放地。 而在计划的最后,是皇帝用朱笔写下的一行字,那字迹,仿佛带着血。 “朕给你三万兵马的指挥权,给你五十万两的军饷。” “朕只要你,替朕,也替陆澄源,去问问高迎祥他们……” “绑架朝廷命官,到底是什么罪。” 第39章 天字第一号“打工人” 孙承宗,这位大明朝的军方第一人,在抵达西安府后,并没有立刻展开所谓的“剿匪”行动。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接管并扩大了陆澄源的“以工代赈”计划。 皇帝送来的五百万两白银,如同最及时的甘霖,被他毫不吝啬地洒向了这片干涸的土地。 更多的粮仓被打开,更多的工地被建立,更多的流民被吸纳。 整个关中平原,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 沿着黄河被凿开的沟渠,正在一条条的引入到干涸的内陆。 百姓们都在欢呼,庄稼的成长也终于有水了,因为再旱他们也没有见过黄河干过,只要黄河不干,他们的庄稼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水源。 而孙承宗来之前,楚凡给他详细讲解了“黄河引渠”的具体计划,甚至还把接下来一个重点工程也给孙承宗简单说了说,把孙承宗惊讶的下巴都掉了,因为他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计划,那就是—— “小浪底!” 他们这个大明的皇帝要给黄河修建一个大坝,用来缓解黄河的汛情和干旱。 给黄河修建大坝,这怎么可能完成,在他们心目中,滚滚的黄河水能瞬间要了人命,更不要说在这上面修建一个大坝了。 不过,这个皇帝已经带给他很多意外了,所以他有没有质疑,直接就奔赴到了陕西。 孙承宗用最直接的方式,向所有还在观望的流民和百姓,传递了一个信号:跟着朝廷,有饭吃,有钱拿,有活路! 这一招釜底抽薪,比任何军事围剿都更加致命。 那些原本还想趁乱坐大的流寇首领们,比如王嘉胤和王自用,突然发现,自己手下的兵,跑了一大半。 他们不再是揭竿而起的“义军”,他们成了单纯的、为了抢劫而抢劫的“匪寇”,彻底失去了民心的支持。 而就在他们焦头烂额之际,另一把更加锋利的刀,已经悄无声息地,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李自成。 这位新上任的“陕西路政安保总办”,在拿到了皇帝御赐的五十万两军饷和三万兵马的指挥权后,立刻展现出了他作为“天字第一号打工人”的惊人效率和……狠辣。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编军队。 他用最严酷的军法,将陕西的卫所兵整合成了一支令行禁止的全新军队。 他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向他的老同行们,宣战。 他太了解这帮人了。 加上皇帝给的详细信息,自己本身也是农民军出来的,他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放松警惕,什么时候会因为分赃不均而内讧。 他就像一个开了全图挂的玩家,去打一群只会走固定路线的野怪。 “斩草”计划,第一阶段:诱蛇出洞。 李自成的第一个目标,是盘踞在延安府一带的、王嘉胤手下最悍勇的一支先锋部队,由其心腹大将“一堵墙”率领。 李自成没有选择强攻。 他知道,这帮人虽然军纪涣散,但个个都是亡命之徒,硬拼只会两败俱伤。 他用皇帝给的银子,组建了一支规模庞大的“运输队”,大张旗鼓地,从西安府向延安府运送一批“军粮”。 但这支运输队,护卫的兵力却少得可怜,而且个个看上去都像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民,懒散不堪。 这个消息,很快就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一堵墙”的耳朵里。 “大哥!这是送上门的肥肉啊!” 山寨里,一个独眼龙兴奋地说道: “听说那批粮车里,不仅有粮食,还有好几车银子,是专门用来修水渠的!干了这一票,咱们弟兄们下半辈子都不愁了!” “一堵墙”虽然也心动,但他毕竟是沙扬老手,还有一丝警惕:“会不会有诈?” “能有什么诈?”独眼龙不屑地说道: “李自成那个软骨头,现在正忙着给官府当狗,在西安府享福呢!哪有空管我们?” “再说了,就算有埋伏,就凭他手下那帮泥腿子,还能是咱们这些见过血的弟兄们的对手?” 最终,贪婪战胜了理智。 在他们眼里,不允许政府这么顺利的执行赈灾计划。 不然他们这些土匪的势力会逐渐的弱下去,有饭吃了谁还愿意造反呀,都知道造反是要掉头的,所以他们抓住破坏的计划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当天夜里,“一堵墙”亲率三千精锐,倾巢而出,朝着那支“肥羊”运输队,扑了过去。 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一样。 那支运输队的护卫,不堪一击,几乎是一触即溃,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抢占了所有的粮车。 然而,就在他们兴高采烈,准备开箱验货的时候。 异变,陡生! 他们打开的第一个粮袋,里面装的,不是金黄的小米,而是……遇火即燃的硫磺和火油!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山林里,突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无数的火把,如同从地狱里冒出来的鬼火,瞬间将整个山谷照得亮如白昼! “中计了!快撤!”“一堵墙”脸色剧变,他知道自己掉进了陷阱。 但已经晚了。 一支支早已准备好的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从天而降,精准地射向了那些装满了火油和硫磺的马车。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彻了整个夜空。 数十辆马车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人间炼狱,熊熊的烈火,将数百名围在周围的乱匪,直接吞噬! 而就在他们阵脚大乱,被爆炸和烈火吓得魂飞魄散之时。 一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手持一把厚重的柴刀,从山坡上,一马当先,冲了下来。 “降者不杀!” 李自成的怒吼声,如同滚滚惊雷,在每一个乱匪的耳边炸响。 他身后的数千名士兵,虽然装备简陋,但士气高昂,他们高喊着“为陛下尽忠,为陆大人报仇”的口号,如同下山的猛虎,冲向了那群已经彻底崩溃的乌合之众。 这是一扬毫无悬念的屠杀。 …… 天亮时分,战斗已经结束。 李自成站在一片狼藉的战扬上,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俘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而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来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表情。 “闯……总办大人,”那亲兵犹豫了一下,还是呈上了一件东西,“我们在那个叫‘一堵墙’的尸体上,搜到了这个。” 那是一封用油纸包裹的、火漆封口的密信。 李自成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封信,不是写给“一堵墙”的。 信的抬头,赫然写着三个字: 高迎祥。 而信的内容,更是让他遍体生寒。那上面,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写道: “事已办妥,陆澄源已在我手,下一步,按原计划,引李自成入瓮,将其部众尽数收编,切记,动手之时,务必干净利落,不留活口。” 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用朱砂画的、小小的狼头标记。 "哼!果然是帮杂种干的!" 第40章 最干净的树 李自成死死地盯着手中那封从“一堵墙”尸体上搜出的密信,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扎在他的眼球上。 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由高迎祥和张献忠那些“老同行”们,为他精心设计的一个必死之局! 他们绑架了陆澄源,嫁祸于他,到那时,他不仅会成为朝廷全力围剿的头号目标,更会成为所有义军共同的敌人。他将被彻底孤立,然后,被高迎祥他们,像吃掉一只羊羔一样,连皮带骨地吞下去! 好狠的计策!好毒的心肠! “大哥!这帮狗娘养的!”身旁,他的心腹大将刘宗敏一把抢过密信,看完之后气得目眦欲裂,“他们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大哥,这帮杂碎,不仅绑了陆大人,还想把咱们当枪使!咱们现在就点齐兵马,杀上山去,把陆大人救出来,再把高迎祥那厮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杀上山?”李自成缓缓地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拿什么杀?高迎祥的老巢易守难攻,他手下的兵马是我们的数倍。我们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正好中了他的计。” 他太了解这帮人了。高迎祥的威望,张献忠的狡诈,王嘉胤的悍勇,现在他虽然有三万人马,但是能智取都不火拼,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就出来陆澄源。 他知道,自己不能乱。他必须找到陆澄源。只有找到陆澄源,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他才能重新站稳脚跟。 可是,去哪里找? 高迎祥既然设下了这个局,就必然已经将陆澄源藏在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李自成走到地图前,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延安府以北,那片连绵不绝、地形复杂的群山。他知道,高迎祥的主力,就藏在那片林海雪原之中,像一头蛰伏的猛虎,等待着他自投罗网。 直接去救,等于送死。 他必须想一个办法,一个能让那只自以为是猎人的老虎,主动走出巢穴的办法。 他看着地图,脑海中飞速地闪过这些年他作为流寇,在这片黄土地上东躲西藏、与官军周旋的所有经验。他知道官军的弱点,更知道流寇的命脉。 许久,他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全军拔营,兵分两路!” “刘宗敏!” “在!” “你率领三千精兵,大张旗鼓,朝着高迎祥的老巢,给我……佯攻!记住,声势要大,但不要恋战,一击即退,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给老子吸引过去!” “那大哥你呢?” 李自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同恶狼般的笑容。 “我?”他指着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冷冷地说道,“老子带一百个最精锐的弟兄,去给他……断粮!” …… 京城,乾清宫。 楚凡正站在一幅巨大的、由工部和钦天监的顶尖人才,耗时半月才绘制完成的黄河流域水文图前。 这张图,比这个时代任何一张地图都更加精准、更加详细。上面不仅标注了山川河流,更用各种颜色的线条,标注出了历朝历代,黄河每一次决口、每一次改道的惊心动魄的痕迹。 户部、工部的尚书,都屏息凝神地站在一旁。他们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对这条千里之外的大河,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 “诸位爱卿,”楚凡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改变历史的力量,“你们看,这条河,像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像一条龙。”楚凡自问自答,“一条喜怒无常、动辄就要翻身,将万顷良田、无数生灵吞噬的恶龙。” 他指着地图上,那片因为连年大旱而焦黄的陕西和山西。 “这里,十年九旱,百姓颗粒无收,只能易子而食,最终揭竿而起。” 他又指向地图下游,那片富庶的、刚刚经历过清洗的江南。 “而这里,却时常因为上游的水患,而良田被毁,城池被淹。” “一条河,却造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天灾。诸位,不觉得奇怪吗?” 户部尚书躬身答道:“回陛下,此乃天数,非人力所能及也。” “天数?”楚凡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现代人独有的、对自然的敬畏和……自信,“朕不信天。朕只信,人定胜天。” 他拿起朱笔,在那巨大的地图上,一个位于河南、山西、陕西三省交界处的、名为“小浪底”的峡谷口,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朕,要在这里,建一座坝。” “一座足以将这条恶龙,彻底锁住的……万里长城!” “什么?!” “建坝?!” 所有大臣都惊呆了,他们以为自己听错了。在黄河这种世界上最汹涌、最复杂的河流上建坝?这简直是痴人所有大臣都惊呆了,他们以为自己听错了。在黄河这种世界上最汹涌、最复杂的河流上建坝?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是神话! “陛下,万万不可啊!”工部尚书第一个跪了下来,声音都在发颤,“黄河之水,天上而来,其势滔天,非人力所能阻挡!自古以来,我等治水,皆以‘疏’为主,从未闻有‘堵’之法啊!若强行建坝,一旦溃决,则下游千里,将尽成泽国,其祸……远胜于今日之旱灾啊!” “是啊陛下,此举耗费之巨,恐倾尽国库也难以支撑,请陛下三思!” 楚凡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反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知道,以这个时代的认知,他们无法理解水利枢纽工程的伟大。 他没有跟他们争辩技术问题,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他看着众人,缓缓说道,“朕能解决钱的问题,也能解决人的问题。朕只问你们,这座坝,一旦建成,能否一劳而逸地,解决我大明北方数百年来的旱涝之患?” 工部尚书愣住了。他虽然认为建坝不可行,但作为一个水利专家,他同样知道,如果……如果真的能建成,那其带来的好处,将是不可估量的。 “回……回陛下,”他艰难地说道,“若……若真能建成,确实……确实可保下游数百年无虞,更能引水灌溉,使关中……重现汉唐盛景。” “很好。”楚凡点了点头,“朕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知道,他不需要说服他们。他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未来。 他将陕西“以工代赈”的成功经验,以及“皇家认证合伙人”的融资模式,详细地阐述了一遍。 “陕西的几十万流民,就是我们第一批的工人。‘皇家银行’筹集到的数百万两白银,就是我们第一期的启动资金。”楚凡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朕要建的,不仅仅是一座大坝。朕要建的,是一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超级工程!” “朕要让天下所有活不下去的百姓,都有活干,有饭吃!朕要让那些手握重金的商人,都把钱投到这利国利民的大事业上来!” “朕要让后世子孙,再也不用受这旱涝之苦!朕要让这大明江山,因此而万世永固!” 所有大臣,都被皇帝这番宏伟到近乎于疯狂的构想,给彻底镇住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天子,第一次感觉,自己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而就在楚凡准备下达第一道关于勘探小浪底水文的旨意,开启这个足以改变历史的伟大工程时。 一名负责京城防疫的太医院院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见的、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恐惧。 他甚至忘了行礼,直接瘫倒在地,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陛……陛下!不好了!!” “京……京城……南城……爆发大疫了!” “得病者,旦发夕死,吐血……吐血而亡,状如……状如鬼祟!” “短短三日,已有……已有上千人毙命!而且……而且还在以惊人的速度,向全城蔓延!” 楚凡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吐血……旦发夕死…… 这不是普通的瘟疫。 这是那个在真实历史上,最终摧毁了整个北京城防御体系,让李自成兵不血刃拿下京师的……终极死神。 鼠疫。 第41章 与死神赛跑 太医院院使那句“京城……爆发大疫了!”,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楚凡心中所有关于未来的宏伟蓝图,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名为“绝望”的废墟。 鼠疫。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两个字,在明末这个时间点上,意味着什么。 它不是简单的瘟疫,它是压垮这个庞大帝国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它,让京师的防御体系在李自成兵临城下之前,就已形同虚设;是它,让无数精锐的士兵,在见到敌人之前,就已化为枯骨。 “陛下!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魏忠贤看着楚凡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以及眼神中那股他从未见过的、近乎于崩溃的恐惧,心中大骇,连忙上前一步,用他那独有的沙哑声音劝道。 楚凡被这一声呼喊惊醒。他猛地回过神来,看着下面那些同样面露惊恐的大臣,他知道,自己不能慌。 他穿越以来,面对过权阉,面对过朝堂内斗,面对过兵变威胁,但这一次,他要面对的,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比任何敌人都更加可怕的……死神。 “慌张,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冷静,分析,执行。你是这个帝国唯一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重新恢复了冰冷的冷静。 “传旨!”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立刻召太医院所有院判、院使,入宫觐见!朕要立刻知道,这扬瘟疫的所有细节!” …… 半个时辰后,南书房。 十几名太医院的顶尖御医,全都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为首的院使,更是面如死灰。 “说。”楚凡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朕要知道所有症状,一个细节都不能漏。” “回……回陛下,”院使颤巍巍地答道,“此次大疫,来势……极其凶猛。染病者,初起发热寒战,而后……而后腋下、腹股沟等处,会生出拳头大小的肿块,色紫如烂桃,坚硬如石,百姓称之为……‘疙瘩瘟’。” “此症发作,十之八九,不出三日,便会……便会毙命。” 楚凡的心,沉了下去。 腺鼠疫。 “还有呢?”他追问道。 “还有……还有一种,更为凶险。”院使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染病者,不生肿块,而是……剧烈咳嗽,咳出的……咳出的痰中带血,继而……口鼻喷血而亡。此症,旦发夕死,无人能活!而且……而且似乎能通过……通过呼吸,传于他人!” 肺鼠疫! 楚凡的拳头,猛地攥紧了。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两种最致命的鼠疫,同时爆发了。 “病死的尸身,有何特征?” “身上……身上遍布黑斑,死状……极其可怖。” 楚凡彻底确认了。他知道,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想治愈,根本是天方夜谭。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隔离。用最严酷、最不近人情的铁血手段,去切断它的传播链! “魏忠贤。”楚凡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府。 “老奴在!”一直静立在阴影里的魏忠贤,立刻走了出来。 “朕,要给你一道前所未有的权力。”楚凡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朕要你,去当这个京城的……阎王!” 他没有理会魏忠贤眼中的困惑,而是开始下达一道道足以让整个京城天翻地覆的、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指令。 “第一,口罩!”楚凡拿起一张白布和几根细绳,亲手做了一个最简易的、后世人人都见过的外科口罩,“此物,名为‘口罩’。用多层棉布或丝绸制成,可有效阻挡口鼻喷出的‘毒气’。魏忠贤,你立刻让司礼监和内务府所有工匠,连夜给朕赶制!三日之内,朕要让宫里的每一个人,从朕到最下等的宫女太监,都必须戴上此物!违者,立斩!” “另外,你立刻派人,将此物的制作方法,张贴于京城各处!并由官府出面,大批量生产,向全城百姓,免费发放!” “第二,隔离!”楚凡在地图上,重重地画了几个圈,“立刻在城外的几处空旷地带,建立‘防疫区’!从即刻起,京城九门,许出不许进!所有城内出现‘疙瘩瘟’或‘咳血’症状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无论高低贵贱,全部给朕强制迁往‘防疫区’!由专人看管,每日供给食物和药物。若有反抗或隐匿者,以谋逆论处!” “第三,治疗!”楚凡知道,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是根本治不好鼠疫的,只能通过一些药物来缓解症状,“传朕旨意给太医院。凡‘疙瘩瘟’患者,以连翘、柴胡、葛根等解毒活血之药,熬制‘解毒活血汤’,每日服用,或可缓解症状。凡‘咳血’患者,以石膏、黄连、知母等清热之药,熬制‘清瘟败毒汤’,或可降其内火。” “第四,灭鼠!”楚凡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传令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立刻发动全城百姓,灭鼠!灭跳蚤!在所有街巷、沟渠、民宅,遍撒石灰、硫磺!焚烧所有病死者的衣物被褥!另外,鼓励百姓大规模养猫,凡有能捕鼠之猫,官府高价收购!” “第五,卫生!”他看着魏忠贤,“朕要你,立刻成立‘京师卫生局’!聘用城外那些无所事事的流民,每日清扫街道,清理垃圾!在城内各处,建立公共厕所,所有屎尿,统一收集,运往城外售卖,充作经费!” “第六,安抚与律法!”楚凡知道,恐慌比瘟疫本身更可怕,“立刻张贴告示,告诉所有百姓,此乃‘疫病’,非‘天罚’!禁止一切烧香、拜神等大规模聚集活动!若有妖言惑众、散播谣言者,锦衣卫可先斩后奏!” “以村、坊为单位,实行连坐!一家有病,全甲上报!若有隐瞒,甲长、里正,同罪连坐!” “所有疫区,暂停一切赋税!” “所有尸体,必须由官府统一处理,深埋于城外,并遍撒石灰!” “最后,”楚凡的目光,投向了京营提督,“传朕口谕,京师三大营,从即刻起,进入最高等级的战备封锁状态!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确保瘟疫,绝不能传入军中!这是死命令!” 一道道超越了这个时代的、系统性的防疫指令,从楚凡的口中,被毫不犹豫地、以雷霆万钧之势,下达了下去。 整个南书房,鸦雀无声。 魏忠贤和那些太医院的御医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龙椅上那个年轻的天子。他们感觉自己像在听天书。 口罩?隔离区?灭鼠?卫生局? 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这些看似毫不相干、却又环环相扣的措施,构成了一张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对抗瘟疫的天罗地网。 他们不知道这些措施到底有没有用。但他们能感受到,皇帝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和那套清晰无比的、令人战栗的逻辑。 “都听明白了吗?”楚凡的声音,将他们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臣(奴婢)……遵旨!” 第42章 京师总动员 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种光怪陆离的景象之中。 一夜之间,城墙上、街巷里,所有显眼的地方,都被贴满了各种措辞严厉、内容却又匪夷所思的告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京师大疫,非天罚,乃病祟。为保万民安康,自即日起,全城军民,无论贵贱,出门必戴口罩,违者,以违逆圣意论处!” “奉旨灭鼠!凡上交鼠尾一根者,赏铜钱十文!百根者,赏银一两!” “举报有功!凡发现邻里有‘疙瘩瘟’或‘咳血’症状,隐匿不报者,立刻上报官府,一经查实,按谋逆处理!” 这些告示,像一颗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平静的京城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普通百姓们,看着这些闻所未聞的指令,一个个都懵了。 “口罩?啥是口罩?”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指着告示上那个画得歪歪扭扭的、像个兜嘴布的玩意儿,满脸困惑。 “不知道啊!不过听说宫里的大官们都戴上了,不戴的要砍头呢!” “我的天爷!这官府不让我们拜神求佛,反倒让我们去抓老鼠?还给钱?这是什么道理?” 恐慌、困惑、嘲笑和一丝贪婪,在市井之间迅速发酵。魏忠贤和他手下的东厂番役,成了这扬运动最坚定的、也是最残酷的执行者。他们戴着皇帝亲手设计的、看上去无比滑稽的“口罩”,如狼似虎地冲进那些出现疫情的胡同,将哭天喊地的病患,强行拖上马车,送往城外的“防疫区”。一时间,京城南城,鸡飞狗跳,哭声震天。 然而,真正的阻力,并非来自这些无知的百姓。 而是来自那些自以为是的……读书人。 …… 翰林院。 大明朝最清贵、也最自命不凡的衙门里,气氛凝重。 “荒谬!简直是荒谬绝伦!”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翰林,将一份刚刚由官府发下来的、关于“口罩”制作方法的图纸,狠狠地摔在地上,“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如今竟要我等将这不明之物,覆于口鼻之上,遮挡面容,与盗匪何异?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刘大人所言极是!”另一名年轻的编修也义愤填膺,“大疫乃上天示警,陛下不思斋戒祈福,反倒行此等旁门左道,发动百姓灭鼠养猫,简直是……玩物丧志!此乃亡国之兆啊!” “最可恨的,是那阉党魏忠贤!”一个与东林党关系密切的侍讲学士,痛心疾首地说道,“此獠借防疫之名,行酷吏之实!在南城肆意抓人,已致天怒人怨!我等身为言官,若再不发声,任由此等乱政横行,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这番话,立刻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他们不怕瘟疫,他们怕的是“失体统”。他们不关心百姓的死活,他们关心的是皇帝的行为,是否符合“圣贤之道”。他们更怕的,是魏忠贤这个已经被打压下去的权阉,会借着这次防疫,重新回到权力的中心。 当天下午,数十本由翰林院和都察院的言官们联名上奏的奏疏,像雪片一样,飞向了乾清宫。 奏疏的内容,大同小异。核心思想只有三个: 第一,瘟疫是天罚,皇帝应该立刻下“罪己诏”,斋戒沐浴,向上天祈祷,而不是搞这些“奇技淫巧”。 第二,强制隔离病患,有违儒家“仁爱”之道,是不人道的暴政。 第三,魏忠贤滥用职权,手段酷烈,恳请陛下立刻收回其权力,将其严惩,以平民愤。 …… 乾清宫内,楚凡看着这些奏疏,气得差点当扬笑出声来。 “好啊,真是太好了。”他将一本奏疏狠狠地扔在地上,“朕在前面跟死神赛跑,他们倒好,在后面给朕扯后腿!还他妈扯得如此义正词严,如此……清新脱俗!” 他知道,跟这帮脑子被圣贤书读坏了的腐儒讲科学,是对牛弹琴。他必须用他们能听懂的、也最害怕的方式,来让他们闭嘴。 “田尔耕。”楚凡的声音,冰冷如铁。 “臣在。” “朕,要你替朕,送一份‘大礼’,给这些为国为民的忠臣们。”楚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魔鬼般的微笑。 …… 第二天,京城里,一扬新的风暴,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轰然爆发。 一份由“知情人士”泄露出来的、图文并茂的“防疫手册”,开始在全城疯狂流传。 这份手册,与官府那些枯燥的告示完全不同。上面用最简单的白话文,和最触目惊心的木版画,详细地描绘了鼠疫的传播途径。 第一幅画,是一只硕大、肮脏的老鼠。旁边写着:“万恶之源,生于污秽。” 第二幅画,是一只正在吸食老鼠血的跳蚤,被放大了数百倍,显得无比狰狞。旁边写着:“病祟之媒,藏于鼠身。” 第三幅画,是一个被跳蚤叮咬后,身上长出黑色“疙瘩”的病人。旁边写着:“一经染身,神仙难救。” 第四幅画,则是一个病人对着家人咳嗽,飞沫在空气中传播,然后全家人都倒地身亡的惨状。旁边写着:“飞沫传毒,灭门之祸!” 这套简单粗暴、却又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科普漫画”,像病毒一样,迅速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它带来的恐惧,比任何圣旨和告示都更加直接、更加有效! 原来,这扬瘟疫,不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天罚”,而是一种可以被画出来的、具体的、恶心的“虫子”! 就在全城百姓都被这套“恐怖漫画”吓得魂飞魄散之时,另一项由皇帝亲自下令的“惠民政策”,也开始推行了。 “凡主动上报家中病患,并全家配合隔离者,赏银2两!疫病结束后,全家免税三年!” “凡举报邻里隐匿病患,一经查实,赏银5两!” 这两道旨意,像两把最锋利的刀,瞬间切断了传统社会中,所有基于亲情、乡情的伦理纽带。 恐惧,加上贪婪,变成了最强大的执行力。 邻居开始互相监督,亲戚开始互相举报。整个京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互相猜忌的囚笼。 而就在此时,针对那些上疏反对的言官们,楚凡的第三记,也是最恶毒的一记“闷棍”,也悄无声息地,打了下去。 一个“小道消息”,开始在官扬中流传: “听说了吗?都察院的刘大人,前几天还在痛斥防疫之策,结果他家老太太,昨天夜里就悄悄没了。听说……身上就有黑斑!” “何止啊!翰林院的张编修,更是可笑!他白天上疏说口罩有辱斯文,晚上就派人去黑市上,高价收购从宫里流出来的、用料最好的口罩!” 这些消息,真假难辨,却精准地打在了那些“道德标兵”的七寸上。一时间,整个言官集团,都陷入了人人自危的境地,再也无人敢对此事,多说半句。 …… 在这一套混合了现代公共卫生宣传、经济激励和政治打击的组合拳之下,京城的防疫工作,终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冷酷的效率,强行运转了起来。 百姓们开始争先恐后地佩戴口罩,孩子们则满大街地追打着老鼠,去换取赏钱。 一座座巨大的隔离区,在城外拔地而起。虽然里面依旧充满了死亡和绝望,但它就像一道坚固的堤坝,将那足以吞噬一切的死亡洪水,暂时地,挡在了城外。 而由魏忠贤掌管的“京师卫生局”,更是成了一道奇景。数万名被雇佣的流民,拿着官府发的扫帚和石灰,日夜不休地清扫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千百年来积攒的垃圾和污秽,第一次,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楚凡站在紫禁城的城楼上,看着这座正在他的意志下,以一种扭曲而高效的方式,与死神赛跑的城市,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 他知道,自己只是暂时地,为这座城市,争取到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而就在这时,一名锦衣卫的密探,匆匆地登上了城楼,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陛下!大喜!”那密探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陕西……陕西传来捷报!” “孙……孙阁老,已经找到了陆澄源大人!” “并且……” “孙阁老与李自成,已于三日前,在延安府以北的鹰愁涧,设下埋伏,大破高迎祥所部!” “贼首高迎祥、张献忠,皆……皆被生擒!” 第43章 未来的种子 京城的街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石灰和草药混合的味道。 那扬曾让整座城市陷入死亡阴影的鼠疫,在楚凡那套不近人情、却又极度高效的现代防疫组合拳之下,终于被奇迹般地控制住了。虽然依旧有零星的病例出现,但大规模的爆发和蔓延,已经被彻底遏制。 百姓们从最初的恐惧和抵触,逐渐变成了敬畏和……一丝狂热。他们亲眼看到,那些戴着“口罩”、勤洗手、注重卫生的坊区,死亡人数远远低于那些依旧信奉烧香拜佛的区域。皇帝发明的“防疫手册”,被许多人当成了救命的“神谕”,贴在了自家的门楣上。 而由魏忠贤掌管的“京师卫生局”,更是成了京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数万名曾经的流民,如今成了穿着统一制服的“城市管理队”,他们每日清扫街道,清理垃圾,让这座古老的都城,前所未有的干净整洁。 与此同时,一份来自陕西的捷报,也彻底点燃了整个朝堂。 孙承宗坐镇西安,以雷霆之势,用皇帝“公债”筹来的巨款,将“以工代赈”的计划,推行到了整个陕西。数百万快要饿死的饥民,被转化成了庞大的劳动力,投入到了兴修水利、开垦荒地的宏大工程之中。 而李自成,这位新上任的“陕西路政安保总办”,则成了孙承宗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他凭借着自己对流寇作战方式的深刻理解,率领着那支由皇帝亲自“投资”的精锐部队,以“诱敌深入”、“断其粮道”、“围点打援”等一系列高明的战术,将高迎祥、张献忠等几路还在负隅顽抗的流寇主力,打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顺利营救出了陆澄源。 曾经足以颠覆大明的农民起义,竟然就这么被消弭在了襁褓之中。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乾清宫内,楚凡靠在他的逍遥椅上,眉头却依旧紧锁。 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无论是防疫,还是赈灾,靠的都是海量的、从“公债”中透支来的银子。而陕西的根本问题——土地贫瘠和连年大旱,并未得到解决。一旦钱烧完了,工程停了,新的、更可怕的危机,依旧会卷土重来。 他要的,不是暂时的“躺平”,而是“一劳永逸”的躺平。 他必须找到一种,能让这片贫瘠的黄土地,自己养活自己的方法。 他想到了。 他想起了那几样在后世被誉为“养活了数亿中国人”的神奇作物。他记得历史,在这个时间点,它们中的一些,应该已经通过海路,悄悄地传入了福建、广东等沿海地区,只是还未被这个古老的帝国所重视。 “来人。”楚凡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里响起,“传秉笔太监,魏忠贤,觐见。” …… 魏忠贤走进乾清宫时,心中充满了忐忑和一丝……敬畏。 这段时间,他亲手执行了皇帝所有关于防疫的“神谕”。从一开始的困惑不解,到后来的将信将疑,再到最后亲眼目睹那扬足以毁灭京师的瘟疫,真的被那些看似滑稽的“口罩”和不近人情的“隔离”给控制住时,他心中对这位年轻天子的看法,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再认为皇帝只是一个权谋高手。他开始觉得,这位陛下,或许……真的是某种未知的、拥有神鬼莫测之能的存在。他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那些超越了时代认知的手段,都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意识到,跟着这样一位主子,或许比自己当那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要……有趣得多,也安全得多。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名为“忠诚”的情绪。不是对大明,而是对楚凡这个人。 “老奴,参见陛下。”他恭恭敬敬地跪下。 “起来吧。”楚凡没有废话,他将一张刚刚画好的、画风有些潦草的图纸,递给了魏忠贤。 “魏伴伴,朕要你,替朕去找几样东西。” 魏忠贤疑惑地接过图纸,只见上面画着三个奇形怪状的、他从未见过的植物。 一个,长在地下,像一串疙瘩,旁边写着“土豆”。 一个,也长在地下,形状狭长,颜色或红或紫,旁边写着“地瓜”。 最后一个,长在一人多高的杆子上,结出的果实像一根棒子,上面长满了金黄的颗粒,旁边写着“玉米”。 “陛下,这……这是何物?”魏忠贤满脸困惑。 “这是祥瑞。”楚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是上天赐予我大明,足以让万民饱腹的神物。” 他详细地描述了这三种作物的特性:“此三物,不择地力,耐旱耐涝,亩产可达数千斤乃!远胜于我朝现有之五谷!” “去!”楚凡看着魏忠贤,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动用你东厂所有的力量,去福建,去广东,去所有下西洋的港口,给朕找!无论花多少钱,用什么手段,朕要在一个月之内,看到它们的种子,出现在朕的面前!” 魏忠贤看着图纸上那三个“神物”,又看了看皇帝那充满了自信的眼神,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他重重地叩首在地,声音里充满了狂热:“老奴……遵旨!就算是上天入地,也一定为陛下,寻来此等祥瑞!” …… 送走了打了鸡血的魏忠贤,楚凡感觉自己为这个帝国,又上了一道重要的保险。 他靠在逍遥椅上,心情大好。他觉得,自己离那个“国泰民安,朕就躺平”的终极目标,又近了一大步。 然而,一个最现实的问题,还是摆在了他的面前。 钱。 他还是缺钱。 陕西的赈灾和防疫,像两个巨大的吞金兽,几乎将他从“公债”中筹集来的银子,消耗得七七八八。而即将开始的“小浪底”超级工程,更是一个无底洞。 他必须找到一个新的、可持续的、能源源不断为他创造财富的……产业。 就在他为此事头疼不已,思考着要不要提前把“玻璃”或者“水泥”给点出来时。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拿着一本小小的账册,匆匆地从殿外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着兴奋与一丝嫌弃的表情。 “启禀陛下!”他跪倒在地,将账册高高举起,“京师卫生局,上个月的……营收,已经核算出来了。” “哦?”楚凡有些意外,“一个花钱的衙门,还能有营收?” “回陛下,”王体乾的表情更加古怪了,“不但有,而且……还不少。” 他打开账册,念道:“京师卫生局,上月共计支出三万两千四百五十两,用于雇佣流民、清扫街道、采买石灰等。但……但收入,却有……十万一千二百两!” “什么?!”楚凡猛地从逍遥椅上坐了起来,“收入?哪来的收入?!” 王体乾咽了口唾沫,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 “回陛下,是……是卖粪的钱。” “卖……卖粪?”楚凡彻底懵了。 “是。”王体乾硬着头皮解释道,“卫生局将从全城收集来的屎尿,进行统一发酵处理后,卖给了京郊的那些……王公贵戚和大地主们,用以……肥田。” “因……因此物肥效极佳,远胜于寻常草木灰,故而……销路甚好,甚至……甚至还出现了几家大户,为了抢购头一等的‘金汁’,而大打出手的情况……” 楚凡呆呆地听着,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一次被刷新了。 “一个月就挣了将近七万两,一年就是八十多万 两,乖乖类,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呀,听王体乾的意思,这屎尿好像还不够卖?接下来扩大规模,岂不是......” 楚凡不敢往下想了,嘴角不禁微微上翘。 他忽然想起来了。 这个时代,没有化肥。 对于那些视土地为命根子的王公贵族和大地主来说,最优质的、经过发酵的有机肥,简直就是能让粮食增产的“金坷垃”!是硬通货! 他看着王体乾手中那本散发着“味道”的账册,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找到了。 一个全新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纯天然无污染的……黄金产业。 第44章 皇家百货股份有限公司 楚凡懒洋洋地靠在他的逍遥椅上,手里捧着一本账册,脸上的表情,却比看到任何捷报都更加精彩。 那是一本散发着淡淡“味道”的账册, 来自他一手创立的、被朝中清流们鄙夷为“与民争利,不务正业”的——京师卫生局。 “支出三万两千四百五十两……收入十万一千二百两……” 楚凡看着那个六万八千多两的“净利润”,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本古代的账册,而是在看一份来自后世的、堪称完美的商业项目投资回报分析报告。 “好家伙,” 他喃喃自语, “老子辛辛苦苦搞‘公债’,又是画饼又是PUA,才从那帮铁公鸡身上榨出几百万两。 结果魏忠贤这老小子,靠着卖大粪,一个月就能给朕净赚近七万两?这商业模式,简直绝了!” 他之前成立“卫生局”,初衷只是为了防疫和解决流民就业。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无心之举,竟然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他看着账册上那些为了抢购头等“金汁”而大打出手的王公贵族的名字,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照亮了他整个思路。 他一直以来的烦恼是什么? 是没钱。 为什么没钱?因为收不上税。 为什么收不上税? 楚凡的眼神变得冰冷。 因为这个帝国最富有的那一小撮人——那些皇亲国戚、勋贵藩王、士大夫官僚, 他们掌握着大明朝九成以上的土地和财富,却因为他们尊贵的身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免税的特权。 而剩下的那九成多只拥有一成土地的普通百姓,就算把他们敲骨吸髓, 榨出来的税银,对于这个庞大的帝国机器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官绅一体纳粮?”楚凡冷笑一声。 他当然知道这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但他也知道,以他现在这点根基,如果敢动这块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的蛋糕,那他这个皇帝,明天就得被那帮“忠臣”们,客客气气地请上煤山。 “所以,不能硬抢。” 楚凡的眼中,闪烁着一个现代资本家独有的、狡黠的光芒, “既然不能从税收上割他们的肉,那我就……从消费上,赚他们的钱!” 京师卫生局的成功,给了他无限的启发。 他发现了一个完美的商业闭环: 这些权贵们,坐拥着京郊最大、最肥沃的土地。他们需要最优质的肥料来提高粮食产量,以维持他们奢华的生活。 而“卫生局”,则将他们自己制造的“原料”,经过加工,再以高价卖还给他们。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是取之于“贵”,再卖之于“贵”! “这思路,完全可以复制啊!”楚凡猛地从逍遥椅上坐了起来,整个人都兴奋了。 肥料,是农业上的“刚需”。 那生活上的“刚需”和“非刚需”呢? 那些王公贵族,那些士大夫,那些富商巨贾,他们需要什么? 他们需要更精美的丝绸,需要更华丽的瓷器,需要更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需要更香醇的美酒,需要来自西洋的、能彰显他们身份的各种“奇技淫巧”! 而这些东西,恰恰是楚凡这个穿越者,最擅长“发明”的! 一个更加宏伟、也更加疯狂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轰然成型。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卖东西。他要做的,是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商业帝国! “来人!”楚凡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带着一丝颤抖,“传秉笔太监,魏忠贤,觐见!” …… 魏忠贤走进乾清宫时,心中充满了忐忑和一丝……敬畏。 他刚刚接到了皇帝的密令,让他动用东厂的力量,去福建、广东等地,寻找那三种名为“土豆”、“地瓜”和“玉米”的神奇作物。 虽然他觉得那图纸画得跟鬼画符一样,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派出了自己最精锐的番役。 因为他心中对这位年轻天子的看法,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奴,参见陛下。”他恭恭敬敬地跪下。 “起来吧。”楚凡没有废话,他将一份刚刚写好的、热气腾腾的计划书,递给了魏忠贤。 “魏伴伴,朕觉得,咱们这个‘卫生局’的模式,很好。但是,格局,还是小了点。” 魏忠贤疑惑地接过那份计划书,只见上面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条理清晰的方式,写着几个大字: “关于成立‘大明皇家百货股份有限公司’的可行性报告”。 “股份?公司?”魏忠贤看着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满脸困惑。 “简单来说,”楚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狐狸般的笑容, “朕,准备开一家全天下最大、最豪华的百货商店!专门卖那些王公贵族和有钱人最喜欢的东西!” “但是,这家店,朕不出钱,也不直接管。” “朕出的是‘品牌’,是‘皇家认证’这块金字招牌。朕还要把宫里最好的工匠,最好的技术,都拿出来。比如,更透明的玻璃,更精美的瓷器,更香的香水……” “而钱,则由那些王公贵族、勋贵藩王们,自己来出。” 楚凡抛出了那个最核心的、也是最颠覆性的概念,“凡是出钱的,都叫‘入股’。 朕给这个公司,定下一个总股本,比如说……一千万两。 然后,咱们把这一千万两,拆分成十股,一百万两银子,算一股。谁出的钱多,谁占的股份就多。” “以后,这家店赚了钱,” 楚凡的眼中闪烁着资本的光芒, “我们就一个季度,分一次红!比如这个季度净赚了一百万两,那持有‘一股’的人,就能直接分到十万两的红利!这可比他们辛辛苦苦收一年的租子,来钱快多了吧?” 魏忠贤彻底呆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一百万两一股?一个季度分一次红? 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像一把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一扇扇关于财富的、全新的大门。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钱,还可以这么玩! 让那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自己掏钱开店,然后皇帝您坐着分钱?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陛下,”他艰难地问道,声音都有些干涩, “此法……闻所未闻,实在是……精妙绝伦!可……可那些王爷国公们,一个个都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他们……凭什么会愿意掏这个钱?” “凭什么?”楚凡笑了,“就凭三点。”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就凭这是‘皇家’的生意!朕亲自站台,孙承宗、你魏忠贤,还有‘革新处’,就是这家公司的‘董事会’!能‘入股’的,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朕认证的‘自己人’!”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就凭它能赚大钱!朕要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把银子埋在地下,是会发霉的。只有让银子流动起来,投资到能赚钱的生意里,才能钱生钱,利滚利!朕给他们的,是比他们收租子多十倍、百倍的回报!” 最后,楚凡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魏伴伴,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你替朕去联系那些国公、侯爷,还有京城里最有钱的那几家商号。告诉他们,朕的这家‘皇家百货’,第一期的股份,只有十股。 谁先来,谁先得。晚了,可就没机会了。” “朕,不仅要赚他们的钱。朕还要用他们的钱,去赚更多人的钱!朕要用这种方式,把全天下所有权贵的利益,都和朕这艘‘皇家’大船,死死地捆绑在一起!” 魏忠贤听得心惊肉跳,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能点石成金的财神爷。 他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深意。这哪里是邀请入股,这分明是一扬政治站队!谁第一个来,谁最积极,谁就是向皇帝表了最大的忠心! “老奴……老奴明白了!” 他重重地叩首在地,声音里充满了狂热,“老奴这就去办!一定让全京城的王公国戚、豪商巨贾,都为了这十股,抢破了头,争着抢着来给陛下您……送钱!” …… 送走了打了鸡血的魏忠贤,楚凡感觉自己为这个帝国的财政,找到了一条全新的、可持续发展的“高速公路”。 他靠在逍遥椅上,心情大好。他觉得,自己离那个“国泰民安,朕就躺平”的终极目标,又近了一大步。 他知道,要想让他的“皇家百货”真正地货通天下,财源滚滚,他就必须掌控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商业力量。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了地图上,那个位于山西的位置。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在真实历史上,与大明朝的覆灭,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富可敌国的神秘商帮。 他们掌控着北方的盐、铁、茶、马贸易,他们的票号遍布天下,他们的财富,甚至足以买下半个大明。 更重要的是,他记得历史,这个商帮,为了自己那点肮脏的利益,在后来,成了关外建奴最大的、也是最可靠的……物资供应商。 晋商。 楚凡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寒光。 他知道,要想让自己的商业帝国真正地建立起来,要想彻底斩断建奴的经济命脉,他就必须先把这颗长在帝国心脏里的、最恶性的毒瘤,给挖出来。 他对着阴影处,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田尔耕。” “臣在。” “去,给朕查一查。” “查一查,京城里,最近有哪几家最大的票号,在和关外的建奴,做皮货生意。” 第45章 来自九年义务教育的降维打击 秉笔太监魏忠贤,这位刚刚还打了鸡血一样,准备大干一扬的“皇家CEO”,此刻却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脸上满是羞愧和不安。 “老奴……老奴办事不利,有负陛下圣恩,请陛下治罪!” 楚凡靠在他的逍遥椅上,看着魏忠贤呈上来的那份报告,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报告的内容很简单:惨败。 他那个被自己命名为“大明皇家百货股份有限公司”的宏伟计划,在推行的第一步,就遭遇了滑铁卢。 魏忠贤按照他的指示,兴冲冲地去联络了京城里那些最有权势的国公、侯爷和藩王。结果,人家听完他那套“入股分红”的理论,反应出奇地一致—— “什么?让本王掏一百万两银子,去跟你一个太监合伙开店?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股份?分红?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有那闲钱,本侯多买几百亩地收租子,不香吗?” “魏公公,不是本王不给面子。只是这银子,还是埋在自家地窖里,最是安心啊。” 至于那些富商巨贾,更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们虽然对“皇家认证”这个名头垂涎三尺,但一听到要先拿出一百万两的真金白银,便一个个都打了退堂鼓,哭着喊着说自己生意难做,实在是周转不开。 折腾了十几天,魏忠贤磨破了嘴皮,许下了无数好处,结果,连一股都没卖出去。 “陛下,”魏忠贤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这帮铁公鸡,油盐不进!他们宁愿把银子埋在地下发霉,也不愿意拿出来生钱!老奴实在是……没辙了。” 楚凡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他知道,这不是魏忠贤的错。 他错估了一件事。他错估了思想上的代沟,到底有多深。 他是在用一套二十一世纪的资本运作逻辑,去跟一群十六世纪的封建地主,讲什么叫“风险投资”和“股权激励”。这无异于对牛弹琴。 在这些人的观念里,土地,才是永恒的财富。银子,只有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才是自己的。让他们把钱拿出来,投入到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公司”里,去换取一张名为“股份”的废纸,这在他们看来,和诈骗没什么两样。 “看来,光有先进的商业模式,还不够啊。”楚凡喃喃自语,“没有能让他们为之疯狂的、颠覆性的‘产品’,再好的模式,也只是空中楼阁。”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一直在试图改变这个时代的“生产关系”,却忽略了最根本的“生产力”。 他需要一个能为他的“皇家百货”,源源不断地创造出那些“奇技淫巧”的天才。一个能把玻璃变成水晶,把泥土变成黄金,把所有不可能变成可能的……技术大神。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了他的脑海。 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在他那“九年义务教育”的历史课本上,被反复提及的名字。一个在这个时代,被埋没在无数腐儒之中,却依旧散发着璀璨光芒的、真正的科学家。 宋应星。 《天工开物》的作者。 楚凡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他知道,自己找到了。找到了那个能为他这个商业帝国,打下最坚实地基的……首席技术官! “魏忠贤。”楚凡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 “老奴在。” “立刻去吏部!给朕查一个人!”楚凡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查一个叫宋应星的人,看看他现在,在何处任官!” …… 魏忠贤的办事效率,极高。 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匆匆地赶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回陛下,查到了。此人名叫宋应星,江西奉新人。万历四十三年的举人,但屡试不第,如今……正在江西分宜县,当一个……教谕。” 教谕? 一个县城的教书先生? 楚凡听完,忍不住仰天长叹。 暴殄天物啊!让一个足以开启一个时代的伟大科学家,去当一个县城的教书先生?这大明,不亡,简直天理难容! “传朕旨意!”楚凡当机立断,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命锦衣卫,八百里加急,去江西分宜县!将此人,立刻、马上,给朕‘请’到京城来!” “朕要见他!朕要让他,成为朕手中,点石成金的那根手指!” 魏忠贤虽然不明白皇帝为何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教谕如此重视,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躬身领命而去。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天子,又要开始他那神鬼莫测的布局了。 …… 送走了魏忠贤,楚凡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他知道,自己刚刚播下了一颗足以改变未来的种子。但这颗种子,需要时间来发芽。而眼下,他还有更紧急、也更致命的问题,需要解决。 他对着阴影处,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田尔耕。” “臣在。”锦衣卫指挥使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 “朕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田尔耕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份绝密的卷宗,双手奉上。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回陛下,有进展了。”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府,“臣派人,顺着京城几家大票号的资金流向,一路向北追查。终于查明,在过去数年间,有几家山西的商号,一直在通过买通九边重镇的将领,向关外的建奴和蒙古部落,走私大量的违禁品。” “粮食,铁器,盐巴,布匹……”田尔耕每说一个词,楚凡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甚至……”田尔耕顿了顿,似乎接下来的话有千钧之重,“甚至还有……火药和军械!” “砰!” 楚凡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整个人都站了起来,眼中爆发出滔天的杀意! 他知道晋商通敌,但他没想到,他们竟然猖獗到了如此地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走私了,这是在用大明的钱,去武装大明的敌人!这是在用汉人的血,去喂肥那头即将噬人的猛虎! “主犯是谁?!”楚凡的声音,冰冷得如同刀锋。 “为首者,有八人。”田尔耕答道,“其中,以范永斗、王登库二人,最为猖獗。他们几乎垄断了对后金的所有贸易。可以说,建奴能有今日之兵强马壮,至少有三成,是拜他们所赐!” “好……好一个晋商!”楚凡怒极反笑,“吃着朕的饭,砸着朕的锅!真是朕的好臣民啊!” 他知道,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立刻斩断这条为敌人输血的毒蛇! “传朕旨意!”他厉声喝道,“田尔耕!朕命你,立刻调集锦衣卫所有精锐,将范永斗、王登库等人在京城的所有商号、府邸,全部给朕查抄!所有相关人等,一律下到诏狱,给朕用尽所有手段,撬开他们的嘴!” 他又转向殿外:“传‘革新处’总负责人,孙承宗,觐见!” 上次陕西救出陆澄源之后,孙承宗就回到了京师,留下陆澄源继续进行以工代赈计划。 片刻后,孙承宗匆匆赶到。 “孙师傅,”楚凡将田尔耕的密报递给他,眼中杀气腾腾,“朕要你,立刻以‘总议处’总负责人的名义,出任‘九镇总督’,节制九边所有兵马!给朕彻查边关将领与晋商勾结,通敌卖国一案!凡有涉案者,无论官阶高低,一经查实,直接……军法处置!” 孙承宗看完密报,那张如岩石般坚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猛地一躬到底,声音洪亮如钟:“臣……遵旨!若不将这些国之蛀虫连根拔起,臣,誓不回京!” 看着孙承宗那杀气腾腾的背影,楚凡缓缓地坐回了逍遥椅上。 他知道,自己刚刚点燃了两扬大火。一扬,在朝堂;一扬,在边关。 他不知道这两扬大火,会将大明烧向何方。但他知道,不破,不立。 …… 三天后,乾清宫…… 田尔耕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凝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近乎于癫狂的……震惊! “陛……陛下!!”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仿佛看到了神迹。 “抄……抄出来了!” “范永斗、王登库二贼的密库,已经……已经被我们抄了!” “从……从里面搜出的现银……” 田尔耕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热,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足足……足足有……白银一千万两!!!” “相当于我大明……整整三年的财政收入啊!!!” 第46章 大明不缺钱,缺的是“朕” 楚凡呆呆地坐在他的逍遥椅上,手里捧着那份由田尔耕呈上来的、关于查抄晋商范永斗、王登库二人密库的清单,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白银……一千万两……” 他喃喃自语,这个数字,像一座由纯银打造的、沉重得足以压垮整个世界的大山,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穿越以来,为了钱,可以说是操碎了心。他跟朝臣斗,跟勋贵斗,甚至不惜用发行“公债”这种超越时代的金融手段,又是画饼又是PUA,才辛辛苦苦地从那帮铁公鸡身上榨出了几百万两。 可现在,田尔耕告诉他,仅仅从两个商人的地窖里,就抄出了相当于大明朝整整三年财政收入的现银! 这一刻,楚凡心中没有狂喜,也没有兴奋。 只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刺骨的荒谬感。 “原来……这么有钱啊……”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头顶那华丽的藻井,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他忽然想通了。 他前世在历史课本上学到的那些知识,此刻如同无数块拼图,在他的脑海里,迅速地拼接成了一幅完整的、血淋淋的画卷。 大明,缺钱吗? 不,大明朝,从来就不缺钱! 他记得,自大航海时代开启以来,西班牙人在美洲的秘鲁和墨西哥,发现了储量惊人的巨大银矿,其产量一度占据了全球的百分之八十以上。而这些被铸成银币的白银,最终都流向了何方? 流向了中国! 因为这个时代的大明,拥有着全世界最顶级的制造业。景德镇的瓷器,苏杭的丝绸,湖州的笔墨,这些在欧洲的王公贵族眼中,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奢侈品。巨大的贸易顺差,让全世界至少一半的白银,像潮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入这个古老的东方帝国。 可钱呢? 钱都去哪了? 楚凡看着手中的清单,再看看那些每日都在他面前哭穷,说国库空得能跑耗子的朝臣们的嘴脸,他终于明白了。 钱,没有进入国库。 一部分,通过海上的走私贸易,直接流入了那些“官商勾结”的江南士绅和富商的口袋。 另一部分,则通过像晋商这样“吃里扒外”的卖国贼,以“贸易”的名义,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了关外的敌人,变成了建奴身上坚固的铠甲和手中锋利的马刀! 这个帝国,根本不是穷死的。 它是被这帮蛀虫,活活吸干了血! “原来如此……”楚凡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朕之前所有的计划,都走对了!” 他意识到,他之前那些看似“离经叛道”的举动——成立“皇家银行”、发行“公债”、扶植“皇家认证合伙人”、准备强开海禁——恰恰是解决这个帝国根本顽疾的、唯一正确的道路! 既然无法从那些免税的特权阶层身上收到税,那朕就用“做生意”的方式,用他们无法拒绝的、更高级的商业模式,把那些本该属于国家的钱,再一分一分地,赚回来! 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不仅仅是当一个皇帝。他要当这个帝国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资本家! 想通了这一点,楚凡感觉自己念头通达,浑身舒爽。 但紧接着,另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又摆在了他的面前。 钱是有了,但这笔足以让他发动一扬全面战争的巨款,该怎么用? 他想起了真实历史上,那个即将到来的、让他刻骨铭心的年份——崇祯二年,十月。 己巳之变。 皇太极亲率大军,绕道蒙古,突破长城,兵临北京城下。 虽然他现在已经派了孙承宗去总督九边,也斩断了晋商这条最大的输血管,但历史的惯性是巨大的。他不敢赌,皇太极会不会提前发动攻击。 而他现在手里最能打的牌,只有孙承宗和他麾下的那支正在整编的军队。 这还不够。 孙承宗是帅才,是战略家,他需要的是一个能替他镇守京师,能将京城那滩烂泥般的军队,整合成一支真正铁军的……帅才。 一个念头,再次如同闪电般,划过了他的脑海。 他又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同样在他那“九年义务教育”的历史课本上,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真正的军事天才。 一个在明末乱世中,力挽狂澜,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就将农民起义军打得差点全军覆没的男人。 孙传庭! 楚凡的心脏,再次猛地狂跳起来。 他记得,在这个时间点上,孙传庭应该还在朝中担任某个不算显赫的文官职位。他还没有机会,去展现他那足以让所有敌人为之战栗的军事才华。 而现在,孙承宗在外,总督九边。京师三大营,这支理论上是大明最精锐、实际上却早已腐朽不堪的军队,正好缺一个有能力、有魄力、也足够心狠手辣的“总教官”! 这简直是……天作之合! 楚凡知道,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立刻将这把最锋利的、尚未出鞘的宝剑,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 他要用孙承宗这根“定海神针”,去镇住边关。 他要用孙传庭这把“剃刀”,来刮骨疗毒,为他剃出一支真正忠于他自己的、战无不胜的京营铁军! “来人!”楚凡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传朕旨意!” “宣,顺天府府丞,孙传庭,立刻觐见!” …… 半个时辰后。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领着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男人,快步走进了乾清宫。 楚凡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即将被他委以重任的男人。 他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挺拔,面容坚毅,虽然穿着一身文官的袍服,但行走之间,自有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他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黄立极的圆滑,没有陆澄源的偏执,更没有孙承宗的沧桑。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种最纯粹的、如同火焰般燃烧的自信和……骄傲。 仿佛这天底下,就没有任何事,能难得住他。 “臣,顺天府府丞孙传庭,叩见陛下。” 第47章 朕的“剃刀” 楚凡看着跪在下方的孙传庭,脸上露出了由衷的欣赏。他没有让他立刻平身,而是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孙爱卿,朕知道你。顺天府府丞,官阶虽不高,却将京畿之地的民生、治安,打理得井井有条。朕还听说,你曾上疏,痛陈边防之弊,言辞犀利,切中要害。很好,朕的大明,就需要你这样既能埋头做事,又敢抬头看路的臣子。” 这番话,让孙传庭心中一凛。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在朝堂上并不起眼的四品小官,竟然早已被这位年轻的天子看在眼里。他立刻叩首:“臣份内之事,不敢当陛下谬赞。” “起来吧。”楚凡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 “朕今日召你来,是有一件天大的事,想交给你。”楚凡没有绕圈子,他走下御阶,直视着孙传庭那双如同火焰般燃烧的眼睛,开门见山地说道,“朕想让你,替朕统领京师三大营!” “什么?!” 饶是孙传庭素来以沉稳著称,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大惊失色,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的表情。 京师三大营,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是大明朝理论上最精锐、也是拱卫京师的最后一道防线!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交给自己一个从未带过兵的文官?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陛下!”他立刻跪倒在地,声音里充满了惶恐和不安,“万万不可!臣乃一介书生,只知刑名钱谷,于行军布阵之道,一窍不通!京师三大营乃国之根本,关系到陛下与江山社稷的安危,岂能交予臣这样一个不知兵的门外汉手中?若因此而出了差池,臣万死莫赎啊!恳请陛下,另择良将!”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理由更是无可辩驳。 然而,楚凡听完,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反应。 他见过太多拍着胸脯、把牛皮吹上天,结果一办事就拉胯的官员。也见过太多为了权力,不顾自己能力,什么差事都敢接的野心家。 而孙传庭,在面对如此巨大的权力诱惑时,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恐惧和拒绝。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是一个真正有责任心、有自知之明的人! “好一个‘不知兵的门外汉’!”楚凡上前,亲手将他扶起,眼中充满了欣赏,“孙爱卿,你可知,满朝文武,敢在朕面前,说自己‘不行’的,你是第一个。” “朕要的,不是一个夸夸其谈的赵括。朕要的,恰恰是你这份知难而退的责任心!” 他看着依旧满脸困惑的孙传庭,笑道:“朕也知道,让你立刻统领三军,确实是强人所难。是朕,考虑不周了。” 他话锋一转,用一种充满诱惑力的语气说道:“这样吧,我们换个玩法。三军之中,有一营,最为特殊,也最为重要。它不重骑射,不重肉搏,重的是火器,是技术。朕说的,就是神机营。” “朕现在,就把这支神机营,交给你。” “朕不要你立刻带兵打仗。朕要你,用你治理顺天府的本事,先给朕把这支军队的‘内务’,给整顿清楚!把那些吃空饷的、克扣军饷的、滥竽充数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朕剔出去!” “然后,”楚凡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朕再给你一样东西。” 他指着殿外,那片刚刚从晋商密库里抄出来的、堆积如山的银山。 “朕给你钱!先给你五百万两白银!朕要你,用这笔钱,去给朕打造一支全世界最强的火器部队!去把佛朗机最好的红夷大炮,把鲁密国最精良的火铳,全都给朕买回来!仿造出来!” “朕要你,把这支神机营,给朕打造成一把无坚不摧的、足以让任何敌人都在它面前化为齑粉的……天神之锤!” “孙传庭,”楚凡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孙承宗在外,为朕镇守国门。而你,就在这京城,为朕,打造这柄足以决定未来国运的利器。” “这个任务,你,敢不敢接?” 孙传庭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 他看着皇帝那双充满了信任和期盼的眼睛,看着殿外那足以让任何梦想都变成现实的万千银两。 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这是一个武将,能遇到的、最疯狂,也最浪漫的梦想。 他退后一步,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军礼。 “臣,孙传庭,”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兴奋而微微颤抖,却又充满了金石般的铿锵之声,“愿为陛下,打造这支无敌神军!” “纵然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 送走了孙传庭,楚凡感觉自己为这个帝国,又上了一道最坚固的保险。 他知道,历史的车轮,已经因为他的到来,开始缓缓地,转向了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方向。 他靠在逍遥椅上,正准备享受一下这来之不易的、大权在握的快感。 可就在这时,秉笔太监魏忠贤,像一阵风一样,从殿外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见了神迹般的狂喜! “陛下!陛下!大喜啊!”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找到了!找到了啊!” “什么找到了?”楚凡被他吓了一跳。 魏忠贤从他那宽大的袖子里,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捧出了几个用湿润的泥土包裹着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疙瘩和根茎。 “陛下!您让老奴去找的那三样‘神物’!”魏忠贤激动得语无伦次,他将那些东西高高举起,仿佛在举行一扬神圣的仪式。 “老奴派去福建的番役,在一个从吕宋岛回来的海商手里,找到了这个叫‘地瓜’的东西!” “派去广东的,则从一个佛朗机传教士的菜园子里,挖到了这个叫‘土豆’的玩意儿!” “还有这个!这个叫‘玉米’的,更是神奇!竟然是在云南一个土司的后花园里找到的,他们管那叫‘玉蜀黍’,当成观赏的花在种啊!” 魏忠贤抬起头,看着龙椅上的楚凡,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近乎于迷信的狂热崇拜。 “陛下……您……您到底是怎么知道,在这天南地北的犄角旮旯里,藏着这些闻所未闻的神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