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中的青春》 第1章 砸食堂的早自习 “铃——” 早自习铃声炸响的瞬间,食堂钢化玻璃门开始剧烈震颤。密密麻麻的藏蓝校服倒影,在扭曲的玻璃表面晃动。 第七次撞击后,门框上“文明用餐”的金属牌哐当坠地,铰链应声崩断。 冲在最前头的学生直奔后厨。 铁锹砸裂腌酸菜的陶缸,灰绿色汁液混着浓烈的酸臭味漫过白瓷砖,涌向堆积在过道的陈年米袋。 储物间木门被消防斧劈出个大窟窿。拖把杆捅下货架顶端的泡面箱。粉料包在推挤中爆开,呛人的椒麻味四处弥散。 “2024年2月?靠,方便面是过期的!” 王一鸣鼓动的腮帮突然僵住,急忙查看手中火腿肠的生产日期,“2024年5月?也他娘是过期的!王八蛋!把砸过的地方给我捋头儿再砸一遍!” 刺耳的警报声中,八名校警、十二名男老师冲向食堂。 东侧出口,教导主任揪着瘦高男生的后领往墙上撞,却被飞来的泡面桶砸中膝盖;西侧过道,体育老师用防暴盾抵住三个女生,反被泼了满头的豆瓣酱。 王一鸣单手撑着餐台一跃而上,高举啃了一半的过期火腿肠:“老马!你就拿这玩意喂你爹?” “都愣着干什么?按住那个带头的!”马校长声嘶力竭。 三个男老师扑向王一鸣。打头的被突然冲出的男生撞得踉跄,剩下两个被女生扯住裤腿。 王一鸣振臂高呼,“食堂经理是校长小舅子,老马就是保护伞!要干得连马校长一起干了!兄弟们,跟我走!” 他跳下餐台,一脚踹开备用通道的铁门,领着一群人涌向停车场。 凝着晨露的水泥地上,久未清洗的银色本田霸占着专用车位。 王一鸣掏出羊角锤,“给轮胎放气!” 锤子砸中挡泥板的脆响如同信号,两个男生立即扑向左前轮,改锥插进气嘴。 车体突然倾斜时,一个校警赶了过来:“小兔崽子,你们找死!” 扬起的警棍被王一鸣侧身闪过,反手一锤敲在后视镜上。镜片炸裂的瞬间,二十几双手同时抵住车框。 “一二!一二!一二!” 小本田在整齐的号子声里摇摇晃晃,底盘剐蹭地面的尖啸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当第六声号子响起时,车身轰然侧翻,警报器的长音响彻整个学校。 警车的鸣笛声刺穿晨雾时,这场暴动终于被按下了暂停键。 操场,主席台上,马校长攥着话筒的指节白得发青,“无法无天!建校二十三年头一遭!食堂砸了!车掀了!你们当这是《古惑仔》的片场吗?” 麦克风将尾音甩在水泥墙上,弹回层层叠叠的“片场……片场……片场……” 几个男生低头憋笑。教导主任一记眼刀飞过去,几人齐齐闭电。 姚副校长站在主席台的阴影里,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新月。看着老马被气得青筋暴起的模样,他嘴角上翘,瞳仁中的幸灾乐祸一闪而逝。 “一年不打几架,还是工读学校吗?” “要我说就该让这帮崽子天天跑圈,腿跑废了,也就消停了。” “腿跑废了,手还能砸玻璃呢。” 站在学生后面的一众老师表情严肃,可翕动的嘴唇间却涌出了满满的调侃。 第一天上班就遇到这种“大事件”的夏林听着同事们的闲聊,心中对暴动的起因生出了浓浓的兴趣。尽管这是一所工读学校,尽管前面站的都是不良少年,可她仍不信这帮学生会仅仅因为精力过剩就打砸食堂。这里头,八成有别的故事。 “所有参与食堂打砸的学生记大过、罚扣一个月假期!”马校长宣布惩罚。 “那你小舅子呢?”最前排的王一鸣突然怒吼,声贯长空,吓得主席台上的老马一哆嗦。 “记大过,可以!罚假期,没问题!但你小舅子也得给胡大娘道歉!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找胡大娘的麻烦!” 马校长茫然地看向王一鸣,“什么胡大娘?那是谁?” “胡大娘是学校门口卖煎饼的!她儿子得了白血病,老可怜了!” “我们隔着栏杆偷偷去光顾她,也只是想帮帮她!” “食堂经理总去欺负大娘,一天撵她八百回。今天早上,大娘就回了几句嘴,那损种直接把大娘的煎饼摊儿给掀了。他还是个人吗?” “对啊,胡大娘都快七十了!这要换成我奶,讹不死他!” 王一鸣带头后,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出事情原委。 夏林眉峰轻挑,果然如此。她默默给这个东北少年怒屠恶龙的故事点了个赞。在她看来,食堂经理这种渣滓,该打。马校长这个渣滓的保护伞,也活该。 老马恶狠狠地瞪向食堂经理。如果眼神能杀人,此时的他早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舅子千刀万剐好几遍了。 食堂经理缩着脖子讷讷解释,“姐……校长,不是那样的!是他们违反校规在外面吃饭!况且,那老太婆的摊子埋了咕汰的,我也是怕他们吃出问题!所以才……这帮学生狗咬吕洞宾,他们不识好人心!” 王一鸣不屑冷嗤,“再埋汰能埋汰过你的食堂?最起码胡大娘的煎饼里没有虫子和头发!” “也没有钢丝球的钢丝!” “而且还便宜好吃!” “是啊,学校食堂太贵了!” “我用脚后跟炒的菜都比食堂炒的香!” 王一鸣的话再次掀起浪潮,同学们疯狂吐槽,怨气浓得足够复活十个邪剑仙。 得知了真相,马校长的面皮疯狂抽搐。倘若他拿了好处,今天陪着一起挨骂也好,心爱的小本田被掀翻也罢,都算恶有恶报。可他红鸡蛋一个没吃着啊,这孝帽子戴得可太冤了。 “从今天开始,食堂停业整改!什么时候改好了,什么时候再重新开业!” “姐夫……”这两个字劈着叉从食堂经理的嗓子眼飞了出去。不能怪他失态到破音,少开一天少赚好多钱呢。 “你闭嘴!能干,你就好好干!不能干,食堂就重新招标!散会!” “咚咚咚——” “进!” 夏林轻轻推门而入,馥郁的凤凰单丛茶香混着风油精的味道扑面而来。三十分钟前还在主席台激情咆哮的老马,此刻正瘫坐在老板椅中,疲惫地揉按着太阳穴。 “小夏来了?过来坐!” 夏林微微颔首,走向皮质访客椅的同时,不着痕迹地将校长室打量了一番:近五十平的屋子,铺满了反光的大理石瓷砖。东侧整墙的落地窗能俯瞰操场全貌。西墙嵌入式鱼缸里,三条血红龙鱼正摆尾游弋,鱼鳞在顶灯的照射下泛着鎏金光泽。 这学校看起来挺阔,应该没来错地方。夏林在心中默默给出评价。 “鞍师大硕士……”老马轻弹着夏林的简历,满嘴的官腔,“很优秀嘛!” 那怎么叫很优秀呢?是相当优秀,好吗?夏林暗自腹诽。 “你们系主任姓什么来着?” “王。” “对,王主任。去年他求我收他侄子当代课老师,我都没搭那茬儿。” 夏林扯出一个很官方的微笑,默默忍下老马装的这个B。 “特殊教育是个伟大的事业。我很欣慰你能加入我们,也很感激你对特殊教育的认可。” 不用感激,我没那么伟大,单纯是你们给的多。要不是得供我妈上大学,我才不来呢。如是想着,可夏林说出去的话却是另外一番光景,“是啊,我也觉得很伟大,所以才拒绝了一中的邀请,来了咱们的学校。”一中是省重点,比起装B,夏林可不输任何人。 老马清了清嗓子,面上划过一丝尴尬。 “那个……高一七班以后就交给你了。好好干!”说着,他将一个资料夹递给夏林,“这是七班的学生资料,你看一下。” 夏林翻开薄薄的资料夹,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王一鸣:进入工读学校时才15岁,可“盗龄”已经有五年了。 高盛楠:因给亲生父亲投毒而被送入工读学校。 赵雨萌:14岁堕胎,15岁因长期OD(药物滥用)而被家长送进工读学校。 再往后翻,没页了。 “就三个学生?还男女混班?工读学校不都是男女生分开管理吗?” 马校长的胖脸上再次有尴尬掠过,“目前就三名学生,以后会有更多人加入。” 夏林也不言语,只狐疑地看着老马。 老马心虚地咳了几声,一开始官腔也被他收了回去,“小夏,我是看好你,信任你,才把七班这个试点班交给你。去年,教育局不是来了新领导嘛。上面的意思是,咱们的观念要改一改了。男女生分开管理已经落后了,青春期的孩子们需要双性教育。越是强制隔离,越容易出事儿。男女混班能否在学校大力推行,就看你和七班了。夏老师,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上坟烧报纸,你糊弄鬼呢!夏林不禁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懂了。感谢校长的提拔与信任。不过,我还有个问题,咱们学校的学生,貌似不全是犯过事儿的吧?一些早恋、有网瘾、爱打架、爱旷课的孩子,不也有吗?怎么到了七班,这仨孩子的‘战绩’都那么骇人呢?这里面不会有什么故事吧?” “你多虑了!有我给你当靠山,能有什么故事?把心放进肚子里,不要胡思乱想……” 老马的漂亮话说了一箩筐,可直到退出校长室,夏林依旧一个字也不信。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她有种很强的预感,鞍沈市工读学校这个池子的水,貌似有点浑。 锈迹斑斑的消防栓在厕所后巷持续滴水,墙皮剥落处悬挂的“禁止吸烟”标语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王一鸣咬碎了香烟滤嘴里的爆珠,然后把烟盒甩给身旁的刀条脸跟班。 刀条抽出一支,而后叹道:“校长摆明了袒护他小舅子!只是整改而已,我还以为能重新招标呢!咱们闹这么一通,狗屁没捞着!” 叹罢,他将烟盒抛向一旁的小胖子。 “保不齐食堂就是老马和他小舅子合伙开的!”小胖接过烟盒,恨恨地踹了脚墙根,“食堂经理那个怂包,鸣哥还说打砸的时候顺道干他一顿,TMD那鳖孙压根就没敢露头!” 刀条突然压低声音,“哎,你们刚才看见副校长那幸灾乐祸的样儿没?” 小胖点头如捣蒜,“看见了!那嘴角翘的,比AK47还难押。你说,他特意把鸣哥、高盛楠和赵雨萌弄到七班,是不是给马校长上眼药呢?” 王一鸣冷笑一声,“想把我当枪使?也行。敌人的敌人……” 话未说完,皮靴踏地的声响从巷口逼近。三人迅速藏起香烟,六道目光箭一般射向转角。 手拿七班学生资料的夏林恰在此刻出现。看见王一鸣和两个跟班,她驻足打量着三人。 目光扫过王一鸣手背的擦伤时,夏林倏地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想起王一鸣为正义发起的暴动,她觉得这孩子的本质应该不坏。 然而,夏林的微笑到了王一鸣眼中却变了味:眼前这菜鸟也是个不管事的怂货。 下一秒,他舌尖顶住腮帮,把藏起的香烟又亮了出来,重新叼上。 打火机“咔嗒”迸出火苗。王一鸣对着夏林吐出一缕青烟,左眉挑衅地微微扬起。 夏林愣了一瞬,旋即被王一鸣的幼稚气笑。 她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着王一鸣的后脑勺就是狠狠一巴掌。 王一鸣被突如其来的大B兜扇蒙了,后脑勺火辣辣地发麻。 两个跟班慌忙将刚拿出来的香烟又塞回裤兜,橡胶鞋底蹭着潮湿的地面后退了一大步。 夏林一把扯下王一鸣口中的万宝路,夺走打火机,而后转向两个跟班,“你们的呢?” “啥……啥呀?” “烟,烟盒,全部!” “哦!”刀条和小胖利索地从裤兜掏出藏货,恭恭敬敬递给夏林。 “毕业之后来找我拿!” 甩出这句,夏林潇洒离去。却没注意在她转身的一刻,王一鸣垂落的右手向前一伸,贴着樱桃小丸子贴纸的手机就从夏林的风衣口袋滑进了王一鸣的校服袖口里。 第2章 第二章贪财暴力夏老师 当夏林察觉手机遗失时,已是一个半小时以后的事了。 她立即通过云端账户定位设备,电子地图上的红点最终锁定在学校垃圾集中处理区。 在堆积如山的餐厨垃圾间,夏林翻找出沾满馊臭汤汁的手机。小丸子的圆脸已被腐蚀地五官扭曲。黏腻的触感令她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夏林的眼前突然闪过王一鸣眉梢轻扬的挑衅表情,再联想起这小鬼的那份特殊“手艺”,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翌日早上第一节课,夏林踩着马丁靴踏进高一七班教室。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步伐轻晃,皮质机车夹克在晨光里泛着哑光。高盛楠和赵雨萌不约而同直起腰杆,她们从没见过把夹克穿得这么飒的老师。坐在后排的王一鸣突然攥紧笔杆,眼中泛起意外——昨天在巷子里被他摸走手机的“小菜鸟”,此刻竟抱着教案站上了讲台。 “我叫夏林。夏天的夏,树林的林。”夏林双手撑着讲台环视全班,“从今天起担任你们的英语老师……”略微停顿后,她补上后半句,“兼班主任。” 王一鸣皱了皱眉,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不过是科任老师变成班主任而已。厕所后巷连个摄像头都没有,就算小菜鸟怀疑是他偷的手机,也拿不出证据。 “原本昨天就该和大家见面,可我手机在学校被人偷了。我在垃圾堆里翻了三个小时,浑身臭的要命。怕熏着你们,就没过来。”说着,夏林瞟了一眼王一鸣。 高盛楠敏锐地捕捉到了夏林的眼神。她不动声色地侧过头,用练习册挡住脸,歪头朝王一鸣做口型:“你干的?” 王一鸣把课本竖在面前,微微点了点头。 高盛楠在课桌下竖起大拇指,“牛B!” 两人以为他们之间的小互动天衣无缝,却不知道,从讲台望下去,一览无余,掩耳盗铃的二人很像两个傻子。 夏林懒得理会这些小把戏,转身去拿粉笔。可连试几根都写不出字,粉笔头在黑板划出几道苍白的划痕后,立刻便失去了气力。 赵雨萌张了张嘴想要提醒,可瞄了一眼趴着睡觉的王一鸣和托腮望天的高盛楠,又把话咽了回去,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又试了几根,夏林也反应过来粉笔被人动了手脚。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翻涌的怒意,拉开讲桌抽屉,寻找备用的粉笔。然后猝不及防间,就与一坨风干的粪便深情对视上了。 夏林猛地关上抽屉,喉咙不受控制地发出干呕声。 听见这道声音,假寐的王一鸣嘴角上翘,佯装发呆的高盛楠则眼含笑意。 夏林攥紧拳头,再次深呼吸。第一节课不能发火,至少还有个认真记笔记的学生,总算没白费心思。 然而,瞥见赵雨萌飞速移动的笔尖时,夏林突然愣住。自己明明连板书都没写,这孩子在记什么呢? 夏林绕到女孩身后,笔记本上工整的时间轴刺入眼帘: 8:00新老师进教室。 8:01自我介绍。 8:02她挠了一下手背。 8:03夏老师说,她的手机昨天被偷了。 8:06粉笔泡了胶水,写板书失败。 8:10老师拉开抽屉,然后又关上了,应该是发现了那坨大便…… 这一刻,夏林感觉她很像一个低薪爱豆,坚持全开麦舞台,回应的真爱粉却寥寥无几,尽是些黑粉和僵尸粉。等到回头这三人烂事一出,她还得跟着一起背锅。一整个粉丝行为,偶像买单。 刹那间,一段段令人破防的记忆在夏林的脑海中疯狂搅动。她想起了昨天在垃圾堆里翻找手机时粘在手上的黏液;想起了刚才无论如何也写不出字的粉笔;更想起了抽屉里那坨干硬发臭的大便。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着: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下一秒,夏林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王一鸣面前。五指扣住王同学后颈的瞬间,单薄的夏老师竟像拎麻袋似的,把小王直接扯了起来,向讲台提去。 王一鸣双腿乱蹬,奋力挣扎。回过神时,他涨红的脸离那坨粪便只剩半掌的距离。 “把它收拾干净……”夏林手背青筋暴起,“或者我塞你嘴里!” 高盛楠的椅子“哐当”一声撞上后桌,赵雨萌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一个大洞。两人面面相觑,一个看见对方的瞳孔在发抖,另一个发现对方嘴唇在发颤。夏林揪着王一鸣后颈的那只手,把她们那些小聪明全掐灭了。 “凭什么我收拾?又不是我放的!”王一鸣在讲台上扯着嗓子大喊,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夏林突然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照着昨天打过的后脑勺又是一巴掌:“就凭我力气比你大!谁让你昨天偷我手机来着?” “你有证据吗?你别血口喷人!” “我是法官么?还跟你讲证据?” 连着两天挨揍,当惯老大的王一鸣眼睛都红了。他抡起拳头,就朝夏林的脸上砸了过去。 “啊——” “啊——” 高盛楠、赵雨萌齐齐惊呼。 然而,令任何人都没想到的是,夏林不退不让,她握紧拳头,直接了迎上去。 两只拳头撞在一起的瞬间,王一鸣整条胳膊都麻了,他踉跄着退到讲台边缘,随即被夏林一记鞭腿直接扫下讲台。 “下课我来检查!”站在讲台上的夏林居高临下,气场全开,“要是没弄干净……”她的手指在虚空点着栽倒在地的王一鸣,配上那副狠厉的表情,威胁意味一整个拉满。 夏林砰地摔上教室门,气冲冲地往办公室走。刚拐过楼梯口,差点迎面撞上教导主任张景辰。她连退三步,“国粹”脱口而出:“卧槽!” 张景辰板起脸,干咳了两声,“夏老师这个时间没课?” “有,不想上了!”夏林把教案往胳膊底下一夹,答得理直气壮。 “你说什么?”张景辰眼镜差点滑下来,现在的年轻教师都这么横了吗? “一共就仨学生,一个睡觉,一个发呆,还剩一个给我记录‘起居注’。我啥时候挠一下手背都记得清清楚楚。粉笔是泡了胶水的,讲桌抽屉是有大便的。这种课,还怎么上?” “反了他们!我现在就去……” “不必!”夏林抬手制止,“我已经把他们大棍儿削一顿了。” “你是说王一鸣?你把他给打了?”张景辰声调都变了。 “嗯!” “咋打的?” “先给了他一拳,又飞了一记鞭腿。”夏林边说边比划着,“不过您放心,都收着劲儿呢。我学了好多年散打,很专业的。” 张景辰彻底哑了。 “主任,没啥事儿的话,我先撤了。”夏林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 “哦,哦!” 走出几步,张景辰好似想起了什么,又叫住她,“夏老师!” 夏林转过身,“还有指示?” “那个……”张景辰挠了挠额头,欲言又止,“当老师了,你得注意一下文明用语啊。” “你是说‘卧槽’?抱歉,抱歉!口头禅,一着急就秃噜出去了。以后肯定改。” “还有……”张景辰打量了一下夏林的着装,一阵阵头疼。 夏林顺着他的视线扯了扯衣摆,“咋了?我穿得也不合适?” 张景辰眼前闪过她说“一拳一腿”时的云淡风轻,下意识地摆了摆手,“没事了,你忙去吧! 告别了夏林,张景辰直奔高一七班。人未到,声先至,“王一鸣,你给我滚过来!” 高盛楠和赵雨萌像排练过似地,齐声回答:“不在!” “他去哪儿了?” “找刀条和小胖去了。”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上课时间,他不在班里好好待着,找他俩干嘛?” “收拾粑粑!”高盛楠脱口而出。 “上厕所!”赵雨萌紧跟其后。 两人眼神对上,又急慌慌地改口。 高盛楠:“上厕所!” 赵雨萌:“收拾粑粑!” 口径又乱了的两人再次对视。 张景辰食指凌空戳着她们,气得转身就走。 高盛楠朝着他的背影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而赵雨萌则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厕所后巷飘着熟悉的薄荷烟味,三个男生蹲在墙角。王一鸣夹烟的手指关节肿得发亮,烟灰随着他哆嗦的手一直往下掉。 “以为是只小菜鸟,结果却是霸王龙!咋就那么巧,偏撞上她给鸣哥当班主任呢?” 小胖把烟头往地上一碾,“鸣哥,咱得找补回来!时间还长呢,看谁熬得过谁!” 王一鸣深深地吸了口烟,一脸沧桑地吐出烟圈,“我倒不怕跟她对着干,就怕那娘们儿睚眦必报,把事给我捅大了,再罚我假期。已经一个月见不着雯雯了,时间再长,她该着急了。” 听话听音,脑子活的刀条秒懂老大意思,立刻给王一鸣找台阶,“嗨,没必要!本来也就是给新老师一个下马威而已。反正鸣哥昨天也教育过她了,让她刨了那么长时间垃圾。扯平了!” “可是……”没有眼力见的小胖还想掰扯,却被刀条立马打断,“可是啥可是。别磨叽了,你赶紧去收拾粑粑吧!” “怎么又是我?”小胖气得直跳脚。 “你放的,你不收拾谁收拾?” “都是小弟,凭啥放粑粑、收拾粑粑都我一人干啊?” “这回你都干了,下次我都干,行了吧?” “下次是猴年马月呀?下次万一不用粑粑呢?我不就亏了么!” 两人还没争出个结果,张景辰的吼声已经破空穿了过来,“王一鸣、陈钊、白骅,你们给我死出来!是不是又偷着抽烟了?我都闻见味儿了!” “卧槽!快跑!” 王一鸣把烟头往地上一扔,蹿得比耗子还快。刀条紧跟其后,钻进巷子深处。 小胖拖着笨重的身子,蹒跚地追赶两人。毫无意外,最后被张景辰给逮个正着。 “鸣哥,刀条,你们俩别管我,赶紧跑!” 跑过拐角的王一鸣和刀条同时痛苦地闭上双眼。他们清楚,小胖只是缺根筋,不是故意喊出他们的名字。 身份已然暴露,两人只好硬着头皮折返回去。 “走,跟我去教导处!”张景辰恶狠狠地命令道。 王一鸣搓着发麻的右手手腕,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王一鸣,你别蹬鼻子上脸!这是你说不去就不去的吗?” “不是不去,是不能现在就去。” “为啥?” “我们班讲桌抽屉里还有一坨粑粑呢。我要是下课之前不收拾了,夏林说要干我!我觉得她没跟我开玩笑,她刚才把我大腿都踢紫了!” 夏林独自坐在办公桌前生闷气,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齐老师端着保温杯走过来,杯口腾起的热气混着她的劝解:“别跟那群兔崽子置气,你为他们好,他们只当你是仇人。” “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忍不住。看着他们那个哏劲儿,我这股火从脚底板一直能窜到天灵盖。” 老齐突然俯身压低声音,“工读学校,就不是个传道受业解惑的地方。只要学生不打架、不闹事,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领工资混日子就行。尤其你那七班,多管多错,少管少错,不管就不错!” 夏林的瞳孔缩了缩,“七班有什么特别吗?” 老齐警惕地扫视一圈并没几人的办公室,再次将声音压低了一号,确保只有她和夏林听到,“知道为什么七班就只有三名学生么?知道为什么七班班主任会摊你头上么?” 夏林配合地摇了摇头。 “马校长想搞政绩工程,硬要弄男女混班试点。可上面的意见也不统一啊。这不,姚副校长就来给他上眼药了。先是让学生家长联名反对,然后暗示我们,别带七班。我们当然不带了,神仙打架,凡人掺和什么?” 夏林攥紧衣袖下的拳头,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沦落成了别人博弈的棋子。 “既然家长、老师都不支持,怎么试点班还在?” “只要老马还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就能一锤定音。从一开始,老姚也知道搅不黄这事儿。可只要能给老马添堵,恶心老马,他就已经成功了。比如,就故意给七班弄成只有三个人的小班。一个试点班只有仨同学,多磕碜啊。再比如,王一鸣、高盛楠、赵雨萌这仨人,那都是老姚精心给七班挑的,一个比一个有料……” 听完齐老师的“科普”,夏林只觉后脖颈发凉。这可真是水浅王八多,到处是大哥。不经意间,她就上了马哥的破船。也知不道以后的日子里,姚哥会不会因此给她送几双小鞋穿穿。 入职后的第一个周六,傍晚差一刻钟五点,夏林准时推开高一七班教室门。经过五天高压管教,三个刺头学生眼里的挑衅劲儿蔫了大半,就连最横的王一鸣见了她都耷拉脑袋。 “十五分钟后放假。”夏林手中的粉笔一下下敲在讲桌上,压迫感十足,“明晚五点前必须返校。”她突然加重语气,“迟到或者干脆不回来的……”粉笔头“咔”地断在她的指尖,“后果自负!” 高盛楠、赵雨萌小跑着来填离校登记,王一鸣跟在后面企图浑水摸鱼。夏林突然用登记表拦住他,“你有假期么?是你失忆了,还是我失忆了?” 王一鸣傲娇地别过头,脖子梗得笔直。不反抗但也不妥协——这是他作为学校扛把子最后的尊严,必须得拿捏住了。 4点50分,“咚——”的一声巨响,震得玻璃窗嗡嗡乱晃,夏林手里的登记表差点掉地上。她抬头看着窗外的白日焰火,转头问高盛楠:“学校放假还放烟花当信号么?” 高盛楠摇了摇头,随即瞟了一眼身旁的赵雨萌,“不是!这是有人在释放爱的信号!” 赵雨萌抿着嘴憋笑,嘴角翘得老高。 夏林把表格往桌上一拍,“你才几岁啊,就早恋?” “老师,你误会了,那不是我对象,是我哥!”赵雨萌矢口否认。 “呵呵!你觉得我像傻子吗?周一叫你家长来!我好好跟你家长聊聊你这‘哥哥’!” “哦!”赵雨萌悻悻地放下笔,拎起书包就要跑,却被夏林一把按住,“等高盛楠填完一起走,我送你俩出去!” “我自己能……”在夏林瞪过来的眼神中,赵雨萌的后半句蔫了回去。 夏老师带着两个女生往校门口走,王一鸣像条小尾巴似地缀在后面。 夏林猛地转身,“人俩放假,你跟着干嘛?” “要你管!”在王一鸣舌尖转了三圈,吐出来却变成了,“我送送她俩,不行噢?” 他掏了掏兜,将所有钱都塞给了高盛楠,“给雯雯多买点零食,记住别买黄瓜味薯片,她不爱吃那个。跟她说,我下个月准去看她。” “全给雯雯?那你吃饭怎么办?”高盛楠攥着皱巴巴的纸币,眼中划过一丝担忧。 “我和刀条、小胖他们蹭饭就行。”王一鸣踢着石子走开,“下月妇联就发补助金了。” 夏林竖着耳朵听完,心中不禁泛起好奇,这个“雯雯”是谁?女朋友?不太像。妹妹吗?可学生资料里写的王一鸣是独生子。回头得找高盛楠问问清楚。 看着王一鸣走远的背影,夏林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带人打砸食堂帮胡大娘出头的是那个臭小子,这会儿把饭钱全给神秘雯雯也是那小子。可偷了她的手机,害她翻了好几个小时垃圾,第一节课就在抽屉里放粪便捉弄她的,还是那个臭小子。王一鸣这个小混蛋,真是让她又爱又恨。 校门刚开了条缝,赵雨萌就像离弦箭一般冲了出去,一头扎进路边的宝马车里。然后伸出胳膊,环住了驾驶座上的男生。 第3章 被嫌弃的赵雨萌的半生 自1997年下岗潮开始,东北的经济一泻千里,没有起,一直在落落落落落。苦苦撑了整整十年,传说中的的“东北振兴”却始终不见踪影。赵浩实在撑不住了,背上行囊,离开东北,一路向南到了深圳。 2007年,深圳的经济如长虹贯日,无数的外乡人到深圳来讨生活,祝云就是其中之一。她长得好看,一直期望着能在深圳凭借美貌找个好人嫁了。可惜在工厂里,她能接触到的男人,不是些流里流气的“黄毛”,就是已经结了婚的有夫之妇,这让“厂花”祝云很是发愁。直到有一天在大排档和小姐妹们吃宵夜,祝云遇见了那个吹牛皮不打草稿的赵浩。一段“你看上我的皮囊,我盯上你的钱包”的“绝美爱情”,就此绽放。 2009年,祝云意外怀孕,赵浩带着她回了东北老家,打算结婚。可一回到老家,赵浩“富二代”的身份就彻底露馅了。此时,祝云肚子里已经揣了一个崽崽,她也只能认命。 九个月后,他们的女儿赵雨萌出生了。为了不让女儿成为留守儿童,赵浩和祝云没有再往南方跑,而是选择留在鞍沈,开了一个“小饭桌”。(小饭桌:为中小学生提供午饭场所的家庭式餐厅。) 这一家三口是有过幸福时光的,祝云那时也真心想要和赵浩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是,贫穷这东西,它是真能一点一点地磨掉所有的快乐和幸福。在重重诱惑下,祝云那曾被她按捺住的“向钱看”之心再次蠢蠢欲动了。 那是个周日的下午,外头下着瓢泼大雨。赵雨萌去了奶奶家。赵浩被几个哥们儿叫去打麻将。“小饭桌”就剩下祝云一人。 不巧,牌桌上,一个兄弟接到老婆电话——老丈母娘在雨里摔了一跤,住院了。原本的十六圈麻将,也因为这个突发事件连八圈都没打完就散了场。 想起老婆一个人在“小饭桌”收拾菜,赵浩突然愧疚心大爆发,没有回家,直奔“小饭桌”而去。 走到“小饭桌”门口,一声炸雷刚好在天空劈开,将赵浩拿钥匙开门的声音全部掩盖。 赵浩拉开大门,屋里一片漆黑。他刚想开口问祝云为什么不开灯,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当空划过,照亮了黑暗的屋子,也清清楚楚地照亮了平日里学生们吃饭的那张桌子上,两具白花花的身子正交缠在一起…… 捉奸在“桌”后,暴打奸夫是必然的戏码,随后三人一同进了警局。至此,祝云的秘密彻底曝光——每周日,她都会在“小饭桌”与那位学生家长幽会一次,而对方每月付给她5000元钱。 这5000元,像根毒刺扎进了赵浩心里。它可以是50万,甚至是5万,可偏偏是5000块!这区区之数,将赵浩原本就已稀薄不堪的男性自尊,彻底碾作齑粉。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与屈辱,自己究竟有多么不堪,才让妻子为了这微不足道的5000块,甘愿做了别人的情妇? 风波过后,赵浩与祝云离了婚。祝云净身出户,黯然回了老家,从此杳无音信。赵浩也再次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后来在异乡结婚生子,再也没有回过东北。 “夏老师,雨萌那孩子,现在全靠我管着。可我这身体……”赵奶奶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雨萌她爸只管寄钱回来,对孩子的事根本不上心。我这要是走了,真怕再没人管雨萌了……” 说到这儿,老太太声音哽咽了,苍老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泪光。 夏林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松了口:“这次的事,就算了。但赵雨萌要是下次再不打招呼就跟人乱跑,到时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哎,好,好!谢谢夏老师!太感谢您了!”老人家顿时破涕为笑,望向夏林的眼神里,满是真挚的感激。 周日下午五点,赵雨萌准时回到学校。 夏林提着三个保温桶来到女生寝室,想把赵奶奶的爱心带给赵雨萌。万万没想到,一进门就撞见高盛楠正骑在赵雨萌身上,发狠地扇她耳光,又掐又拧。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夏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薅住两人的脖领子,硬生生把她们扯开。 “啥情况?”夏林厉声质问高盛楠。 高盛楠偏过头,不看夏林,只顾着整理自己那被扯得歪七扭八的衣服,时不时还用杀人的眼神剜一眼被她打得鬓发散乱、狼狈不堪的赵雨萌。 见高盛楠闷不吭声,夏林也不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立刻转向被打的赵雨萌:“你说!为什么打架?你俩之前不是挺好的吗?” “老师,我也想知道为啥啊!”赵雨萌又惊又怕,“我刚一回寝室,连话都还没说一句呢,高盛楠就疯了似的扑上来,直接把我摁在地上,一顿打!” 赵雨萌的声音带着哭腔,委屈极了。柔弱无助的语调,让夏林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 然而,这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到高盛楠耳朵里,却像是一瓢热油浇在了火苗上。她猛地再次向赵雨萌扑去,动作凶狠。要不是夏林眼疾手快,又一次死死薅住她的脖领子,赵雨萌肯定又得被她饿虎扑食般按倒在地。 被夏林牢牢限制住行动的高盛楠,徒劳地朝着赵雨萌的方向蹬着腿,一下又一下,发泄着无处安放的狂怒。 “高盛楠,消停会儿吧!就你那小短腿,扑棱半天也够不着人,瞎蹬啥呢?赶紧说!到底为什么打赵雨萌?” 高盛楠猛地停下蹬腿的动作,转过头,那双喷火的眼睛又恶狠狠地瞪向夏林,“她该打!她带着她男朋友去搞我妈!” “呃……”高盛楠这句话像一记闷棍,直接把夏林给敲“宕机”了。中文的歧义此刻显得如此“博大精深”,她脑子里瞬间蹦出好几种对“搞我妈”的翻译,其中几种还十分少儿不宜。 “我哪有!你血口喷人!”一旁的赵雨萌冤枉地不行,委屈地大喊出声。 夏林使劲甩了甩头,把那些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甩出去,盯着高盛楠继续追问,“具体说说,别捅咕你一下你说一句,你是牙膏啊?” “今天上午,我替王一鸣去福利院看他妹……”高盛楠恨恨说道。 “雯雯?”夏林下意识地插嘴。 高盛楠点了下头,“对。” “王一鸣不是独生子女吗?”夏林一脸困惑,“他哪来的妹妹啊?” 再次被打断的高盛楠乜斜着夏林,满眼都写着,你还想不想听我为啥削赵雨萌了? 夏林连忙收起好奇心,火速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继续,继续!” 高盛楠收回睨着夏林的不善眼神,继续讲道:“我从福利院回家的时候,正好撞见赵雨萌挽着一个‘绿毛’和几个‘大花臂’从我们家楼门口走出来。我上楼一瞧,家里被砸得都不像样儿了,我妈躺在地上,怎么爬也爬不上轮椅……” 说到这,高盛楠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里满是刻骨的恨意,“你们这群杀千刀的,连残疾人都不放过。再说那钱,压根儿不是我和我妈借的,凭什么要我们还?有本事,你们去找我那个死爹啊!都他妈是一群狗娘养的畜生!靠!” 言罢,高盛楠倔强地抬起胳膊,用袖子狠狠蹭掉了夺眶而出的泪水。 “深沟寺一区?那……那是你家?”赵雨萌露出恍然的神情,紧接着又被浓重的愧疚取代,“那位……那位小儿麻痹的阿姨…是你妈妈?我不知道啊!要是早知道,我绝对不会让程志难为阿姨!” 听完高盛楠的控诉,夏林心里大致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试着去调解这场冲突,“高盛楠,事情很明显了,是赵雨萌她男朋友去你家闹事,顺带捎上了她。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赵雨萌带着她男朋友去搞你妈’了?你也太能扯歪理了!” 高盛楠不服气地瞥了夏林一眼,梗着脖子没说话。 “你还有啥可不忿的?真有本事,你去找那‘绿毛’干仗去啊?拿赵雨萌撒气算什么能耐?” “行啊!你现在就给我批假!我立马就去找‘绿毛’!保证再也不动赵雨萌一根指!” “我批不了!”夏林断然拒绝,“你瞅瞅你,又来了!又专挑软柿子捏。你找我批什么假?真有能耐,你直接去找张主任,去找马校长、姚校长批啊?” 训斥完高盛楠,夏林立刻把矛头又转向了赵雨萌,“还有你!昨天你不还口口声声说那是你哥吗?怎么才过一天,就变成男朋友了?” 赵雨萌被夏林戳破谎言,顿时汗颜,羞愧地低下了头。 “小小年纪不学好!搞早恋,还撒谎骗家里,说什么被学校扣下了!” 听到“骗家里”三个字,赵雨萌猛地抬起头,看向夏林,眼神里溢满了惊慌失措。 “现在知道怕了?”夏林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白瞎你奶今天一大清早起来忙活,特意做了好吃的给你送来!结果呢?跑到学校一问,大孙女跟着‘绿毛’跑了,还夜不归宿!赵雨萌,你能不能长点儿心?啊?你就不能让你奶少操点心吗?就算你非要早恋,你好歹扒拉扒拉找个像样的啊?一个放高利贷的,你跟着他混,就不怕哪天他把你给卖了?” “不是高利贷……”赵雨萌微弱地辩解道,“程志他放的是小额贷……” “哎呦喂!那可太好了!”夏林立刻拔高音调,脸上做出极其夸张的表情,“原来咱们萌萌找的对象,是个‘放小额贷’的呢!真了不起!咋地?不是放高利贷,就值得你骄傲了?我用不用给你鼓个掌?” 赵雨萌被夏林这连讽带刺的“阴阳怪气”怼得哑口无言,再也不敢吭声了。 “今天这事儿,我就不往学校报了,赵雨萌你有意见没?” 赵雨萌偷瞄了一眼高盛楠,轻轻点了点头。 “那这事儿咱就在这翻篇了。从今以后,你俩不许再掐架。否则,旧账、新账,咱们一起算。还有……”夏林看向高盛楠,“你,未来三周别想再放假了!” “凭什么?”高盛楠立刻不服气地顶撞道。 “就凭我现在把这事儿捅到教导主任那儿,你至少一个月别想迈出校门!” 高盛楠愤恨地瞪着夏林,像要用目光在他身上戳出个洞来,但最终还是咬着嘴唇,没敢再反驳。 “你……”夏林指向赵雨萌,“跟我去教师宿舍,我给你上药!这一天天的,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教室宿舍里,夏林小心地撸起赵雨萌的袖子。她的胳膊上青青紫紫,夏林不禁在内心吐槽,高盛楠那个小丫头下手可真黑啊! 除了这十几处刺眼的淤青,夏林的目光很快被赵雨萌手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刀割痕吸引住了。更触目的,是她左腕一道旧疤上,赫然纹着一行小字——“吾爱程志”。而右腕同样的位置,则纹着一个细细的实心长方形图案。夏林盲猜,这图案底下,多半盖着另一个男孩子的名字。 察觉到夏林锐利的目光正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和纹身,赵雨萌心虚极了,慌忙想把袖子拽下来遮掩:“老师,不用上药,我没事儿,过两天它自己就好了!” 夏林却不由分说,一把将赵雨萌的胳膊拽了回来,再次把她的袖子挽了上去。接着,从药箱里拿出活血化瘀的红花油,倒了一些在掌心,然后徒手用力地搓揉在赵雨萌手臂的淤青上。那力道毫不留情,直搓得赵雨萌龇牙咧嘴,倒抽冷气。 目光又一次不由自主地落在赵雨萌手腕上那些疤痕和纹身上,夏林嗓子眼一阵发痒,忍不住想开口说教几句。然而,齐老师那句“工读学校就不是传道受业解惑的地方……”如同魔音灌耳,瞬间在脑海中回荡起来。已经涌到嘴边的话,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你奶做了你爱吃的菜,我刚才去你寝室之前,用微波炉给你热了一遍。你就在我这儿吃完再回去。等会儿我给你找部电影下饭。” 赵雨萌完全没料到夏林会这么说,整个人愣住了。她怔怔地呆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低声道:“我……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呢……” “说啥呀?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听!再说了,谁的青春不迷茫。你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至少……争取长大以后不会因为现在做的事而后悔!” 给赵雨萌上完药,夏林让她先给赵奶奶打了个电话报平安。接着,又找了一部电影,让小姑娘边看边吃。 赵雨萌细嚼慢咽,一顿饭两个多小时才吃完。三个保温桶里没有一块辣椒,她却吃得泪流满面。 “咋地?跟松子共鸣了?” 正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赵雨萌,被夏林这一问,瞬间破涕为笑。她不住地点头,带着点鼻音说:“嗯!这电影拍得真好……《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嘲,“被嫌弃的雨萌的一生……” 这声低语让夏林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轻松调侃的语气打破沉默,“你才多大点儿啊,就敢说‘一生’了?人的一辈子,那可老长老长了!你以后还且有日子过呢!” “那就是被嫌弃的雨萌的半生!”赵雨萌带着点小倔强改口。 “你不是还有你奶么?她可没嫌弃过你!” 赵雨萌摇着头,“不够,我想要好多好多爱!除了奶奶的,还要爸爸的,妈妈的……可……他们都不要我!我连我妈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至于我爸,我一直长到十岁,才第一次真正见到他本人。那是我十岁生日,奶奶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我想见爸爸,奶奶就带着我坐上了去深圳的绿皮火车。我们在车上坐了好久好久,坐得我屁股都疼了。可我心里却好高兴,好高兴。我终于要见到爸爸了。”讲到这里,赵雨萌眼中流露出会心的微笑,“爸爸见到我也特别高兴,还答应奶奶要陪我过十岁生日,带我去游乐场玩。长那么大,我从来没去过游乐场,我兴奋得睡不着觉。生日那天,爸爸给我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蛋糕。我们一起插蜡烛、许愿、吹蜡烛……就在马上要切蛋糕的时候,我后妈突然回家了……”赵雨萌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愿落空的悲切。 “她指着我和我奶的鼻子,尖声命令我们滚出她家。那么漂亮的生日蛋糕,我一口都还没尝到,就被后妈生的妹妹狠狠扣在了我脸上。我当时心疼极了,脑子一热,竟下意识伸出舌头去舔脸上的蛋糕屑,结果又被妹妹狠狠嘲笑了一番。”赵雨萌的脸上挂着自嘲的苦笑,这神情看得夏林心里一阵揪紧。 “当天晚上,我爸就把我和我奶丢在了火车站。我们的火车要到第二天一早才开,我和奶奶就在候车室里坐了一整夜。那时候我还傻乎乎地问我奶,我们明天不和爸爸一起去游乐场了吗?奶奶摸着我的头,她说,等回了鞍沈,她带我去玩,就我们两个人,不带爸爸。”赵雨萌的声音低沉下去,“可一回到鞍沈,我奶就病倒了,去游乐场的事自然也就泡汤了。一直到我十三岁生日那天,才真正去上游乐场。他带着一帮朋友陪我庆生……”说到这里,赵雨萌抬起右腕,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个细细的实心长方形纹身图案。“坐云霄飞车的时候,我哭了。他以为我是被吓哭的,其实……我是被他感动得哭了。” 在赵雨萌讲述她前半生的经历时,夏林的眼神始终充满了同情、怜惜和悲悯。然而,就在这一刻,当赵雨萌说到她被一个“黄毛”安排的游乐场庆生活动感动到落泪时,夏林的表情瞬间凝固,变成了经典的“地铁老人看手机”式的困惑与难以置信。 “然后,你就和他好了?” 赵雨萌轻轻点头。 “呃……”夏林一时语塞,努力组织着语言,“接着又被人家给耍了,最后还被踹了?” 赵雨萌再次颔首,这一次她把头埋得更低了,声音里充满了挣扎,“我应该恨他的,可我怎么也恨不起来!” “为啥?他救过你命噢?” 赵雨萌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艰涩,“我们……有过一个孩子。”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夏林瞳孔骤然放大,嘴巴不自觉地张大,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大姐,啥时候的事儿啊?你今年好像才十五吧?” 赵雨萌声若蚊蚋,“就去年的事儿!” 夏林愣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思绪和声音,“然后你立刻就无缝衔接程志了?连……连疗伤的时间都不用?” “一开始跟程志在一起,是想要气他。谁让我躺手术台上的时候,他竟然在给他的新女朋友过生日!可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上程志了。程志对我真的很好!跟他在一起之后,我再也没有伤害过自己。” “是,你不伤害自己了,改成嗑药了?” 赵雨萌深深地看了夏林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最终,所有的辩解都化作了羞愧,她低下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4章 越狱 当晚,夏林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她13岁那年,老夏将秦晓兰从扬州修脚店“捡”回了家。 那时的秦晓兰只有18岁,可老夏却已经37了。夏林断定,秦晓兰就是妈妈口中的“贱人小蹄子”。曾经,就是因为这种“贱人小蹄子”,妈妈离开了家,一走就是六年。六年来,杳无音信。所以,她恨透了秦晓兰这种女人。她开始变着法儿地给秦晓兰使绊子,每天都作天作地,一刻也不让秦晓兰痛快。 然而,不论她如何闹腾,秦晓兰总是默默地、带着微笑地收拾着她闹出来的烂摊子。 自从秦晓兰加入了她和老夏的这个二人之家,夏林的生活悄然发生了变化:早晨有热腾腾的早饭等着她;学校开家长会,终于有人为她坐在那个位置上;下雨天打雷,她再也不用一个人窝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秦晓兰就像春雨,无声地浸润到夏林的生活中。 从初一到高一,夏林对秦晓兰的感情早已从最初的无比抗拒,不知不觉地发展成了亲如母女。 高一下学期,老夏又一次从外面领回来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女人。因为这个新人的到来,秦晓兰被无情地扫地出门。 夏林使出浑身解数作闹不休,才为秦晓兰艰难地争取到了八万块钱,算作青春损失费。 这位只比夏林大两岁的新“妈妈”,脾气秉性与温柔隐忍的秦晓兰截然相反。夏林作,她比夏林还能作。夏林闹,她就撸起袖子跟夏林干仗。老夏拉偏架,向着自己女儿,新“妈妈”一气之下直接卷了家里的现金,落跑了。 至此,夏林的生活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秦晓兰出现之前的原点:孤身一人,自己照顾自己。 高考前夕,不起眼的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家楼下。夏林刚刚走出单元门,就被两个花臂大汉掳上了车。 面包车一路疾驰,最终将她带到了城郊的一个狗厂。在那里,夏林被粗暴地塞进了一个冰冷的狗笼里。更令人窒息的是,狗笼周围站满了形形色色的男人,他们无一例外地用猥琐的目光肆意打量着笼中惊恐无助的夏林。 这时,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人掏出手机,拨通了老夏的电话,“夏志强,老子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你他娘的要是还不上欠的那十五万,老子就把你闺女拉到KTV,去当坐台小姐,替父还债!” 在冰冷肮脏的狗笼里,夏林度过了毕生难忘、充满屈辱的三天。终于熬到了最后期限,然而,当“头目”再次拨打老夏的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的却只有冰冷而令人绝望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群如“饿狼”般虎视眈眈的男人狞笑着扑向笼中的夏林。夏林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一颗心瞬间沉入了无底的冰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清亮的女声响彻狗厂,“我拿钱来了,你们不要动林林!” 落跑前通知秦晓兰去救夏林,是老夏留给女儿最后的温柔。 夏林被人从狗笼里放出来时,满眼是泪,身体因巨大的恐惧尚未平息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秦晓兰立刻冲上前,一把将瑟瑟发抖的夏林搂进怀里,一只手不停地摩挲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林林,不要怕!” 这时这刻,感动将夏林彻底淹没,她紧紧依偎在秦晓兰怀中,带着哭腔,喊出了那个在心底萦绕已久、无比渴望的称呼,“妈……妈妈……” 安静的教师宿舍里,夏林在睡梦中哭得难以自抑,泪水无声地浸透了枕巾。她倏地从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心绪难平的夏林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此刻已是午夜零点二十四分。 她握着手机,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的另一端,此刻正身处喧闹夜店中的秦晓兰,一看到是夏林的来电,瞬间像被狗撵的兔子似的,不管不顾地朝着洗手间的方向猛冲过去。 她一路疾奔,直到一头扎进一个空着的洗手间隔间,才接起了夏林的电话。 “乖女儿!”秦晓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被刚刚吵醒,“是又做噩梦了吗?”问完这句,她还很假地对着话筒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夏林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电话那头的动静。洗手间的门被打开又关上,一开一合之间,夜店里那震耳欲聋的聒噪音乐声猛地透过听筒,清晰地传进了夏林的耳朵里。 “你说谎!妈,我不是早跟你说过,别去夜店、酒吧那些地方打工吗?我现在已经上班了,有钱供你上大学!” “你挣的那点儿钱,自己好好攒着当嫁妆吧!妈能养活自己,用不着你操心!” “妈……”夏林拖长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行行行,知道了,让你养,让你养,行了吧?”秦晓兰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无奈的敷衍。 “那你明天就把你这酒吧还是夜店的兼职给辞了!” 电话那头,秦晓兰陷入了沉默,没有立刻应答。 “妈……”夏林又是一声撒娇。 秦晓兰立刻缴械,“好,知道了,辞了,明天就辞!” 夏林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点笑意,带着点小得意地问道:“妈,你有没有觉得被我给套路了?” “嗯?这话咋说的?” “当年从狗笼子里出来,我喊出的那一声‘妈’,套了你整整六年。没有你,我当年肯定是参加不了高考了。为了供我上大学、还上为那15万拉下的饥荒,你没日没夜地开出租。还给我请散打老师,让我学会保护自己。我都无法想象,要是没有你,我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听了夏林的话,秦晓兰心下一阵动容,可面上却要装作一副被酸倒牙的模样,故意嫌弃道:“你可别在这跟我酸不啦叽的了,好不好?我无痛生养这么大一个女儿,现在还供我念大学,到底谁占了便宜,这件事很难说的,好吗?” “噗嗤——”夏林被秦晓兰逗笑,“为了占便宜,你是出钱又出力,当爹又当妈,这点便宜让你占的,可太不容易了!” “要我说,你回头还是得再找个心理医生看看,总不能动不动总做噩梦啊,这谁受得了?” “回头再说吧,都看过那么多个了,也不见好。其实,我今天晚上做噩梦,是因为早前跟一个学生谈心来着……” 夏林将赵雨萌的事跟秦晓兰说了一遍,末了长叹一声,“妈,我从她身上看到了我小时候的影子。只不过,我比她幸福,我有你。她奶对她再好,母爱也是不能被取代的。” 知晓了赵雨萌的遭遇,秦晓兰也不免跟着一起唏嘘,“那孩子是挺可怜的。你对她好点儿,能拉她一把就拉她一把!” “不是我不想拉她,只不过……我现在这个工作情况,有点复杂……” 接下来,夏林把她如何沦为两个校长权利博弈棋子的前因后果分享给了秦晓兰。母女俩围绕着夏林所面临的困境,展开了一系列的推测与分析。她们绞尽脑汁,试图寻找破局的可能。然而,直到秦晓兰的主管不耐烦地冲进洗手间来抓人,这场深夜紧急讨论才不得不戛然而止。而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煞有介事的推演和分析,母女俩最终得出的结论竟是——无法破局,只能摆烂。 翌日,英语课。为了贯彻昨晚和老妈商定的“摆烂”大计,夏林直接撂挑子不讲课了,一上课就打开电脑,在课堂上放起了英文原版电影。 事实上,这并不是夏林的首创。上课时给同学们放美剧,是鞍沈市工读学校一众英语老师摸鱼时的最爱。一部《老友记》贯穿了学校近十年的英语教育史。所以,当夏林打开电脑、放下投影幕布时,高盛楠、王一鸣不约而同地寻找起合适的补觉姿势,唯有昨晚被松子感动地稀里哗啦的赵雨萌一脸期待地紧盯屏幕。她下意识觉得,夏林不会像其他英语老师那般用《老友记》来糊弄学生,这节课必有惊喜。 果然,《Freedom Writers》(自由作家)两个英文单词跳跃在了屏幕上,赵雨萌的眼中涌出了笑意。 不过,这还真是赵雨萌误会夏林了,她只是随便在网上找了一个教育类的电影应付差事而已,总不能给孩子们放《泰坦尼克号》吧,虽然经典,但里面少儿不宜的镜头太过刺激。《阿凡达》那种也不行,特效声太大,容易把教导主任给招来。 影片开始播放,原本打算趁机补觉的高盛楠和王一鸣,不知不觉间也坐直了身体,被情节深深吸引,沉浸于这个由真实事件改编的故事里。 当Erin老师打开储物柜门,发现里面塞满了学生们愿意与她分享的“秘密”时,赵雨萌和高盛楠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会心一笑。 当Erin从这些写满心事的日记本中,了解到这群“不良少年”各自背负的悲惨身世时,就连定力最强的王一鸣,脸上也露出了动容的神色。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情感共鸣,在教室里悄然漫延。 而当那位沉默寡言、在班级中几乎毫无存在感的拉丁裔男孩,终于鼓起勇气,当众朗读自己的日记,并在最后说出——曾经无家可归、遭人唾弃的他,在这里重新找到了家的感觉,“I am home”时……赵雨萌泣不成声,高盛楠潸然泪下,王一鸣也红了眼眶……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局面,夏林彻底懵了,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自己一个不留神,竟然歪打正着地实现了“寓教于乐”?她内心发誓,这绝非她的本意!不行,看来她的“摆烂方案”是时候升级到2.0版本了。 为了避免再出现像《自由作家》那次无心插柳却意外走心的乌龙事件,夏林在后续“摸鱼”影片的选择上,严格遵循豆瓣英文电影高分榜单。《肖申克的救赎》、《阿甘正传》、《辛德勒的名单》、《忠犬八公的故事》…… 然而,让夏林万万没想到的是,尽管她将“摸鱼”升级到了如此谨慎的2.0版本,最终却还是闯下了比1.0版本还要大的祸事。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深受《肖申克的救赎》启发,领悟到“强者不抱怨环境,困境中更要设法突破”的高盛楠和王一鸣,毅然选择了“越狱”。 整整四道森严的门禁,都没能阻挡两人前进的步伐。该说不说,王一鸣开锁的手艺真不是盖的。 眼看他们就要成功翻越高墙,偏偏就在那一刻,巡逻的保安鬼使神差般地出现在了墙下——两人的逃跑大计,功亏一篑。 第二天,教导处里,张景辰脸黑如锅底。他话未出口,动作却已先行。一个文件夹被他狠狠摔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你们俩真出息了啊!现在光在学校里小打小闹已经不够你们施展了?开始琢磨着玩‘越狱’了,是不是?” 张景辰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没怎么吓到高盛楠和王一鸣,反倒把旁边站着的夏林惊得浑身一哆嗦。原因无他,与高盛楠和王一鸣确认过俩人“越狱”灵感来源的她,此时心慌得一批。 “说!为什么要逃跑?”张景辰厉声质问。 高盛楠、王一鸣双双耷拉着脑袋,臊眉耷眼地地沉默着,一声不吭。 “王一鸣,你先说!”张景辰点名道。 “我上次砸完食堂,把老马……” “啧!”张景辰一巴掌拍在王一鸣的后脑勺上,厉声打断,“老马也是你叫的?” “马校长!”王一鸣揉着脑袋,改口道,“我把马校长的车给掀了之后,不是被罚一个月不能放假么。可我妹马上要过生日了,我就想……出去看看她。” 听到这里,一旁的夏林不由轻挑眉梢。这个理由,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原以为王一鸣逃跑是出去胡混潇洒,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因为雯雯要过生日了。 听完王一鸣的“越狱”缘由,张景辰同样面露讶异。他沉默片刻,目光随即转向高盛楠,沉声问道:“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逃跑?” 高盛楠不着痕迹地瞟了夏林一眼。这看似随意的一瞥,却让夏林的心再次猛地一沉,不会……这事儿也跟她有关吧? 电光火石间,夏林猛地记起,自己曾因高盛楠打了赵雨萌,私下扣了她三周的假期。倘若此刻高盛楠对张景辰和盘托出,那么当初隐瞒学生打架、未上报学校的她……思及此,夏林的脑门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高盛楠,心中拼命祈祷:小高同学,你可千万别这么实诚啊。 “没啥原因,就是单纯担心我妈了。你也知道,我妈腿脚不好。最近,我那个死鬼爹又欠了一屁股债,要账的之前都打上门了。我不放心我妈,就想回家看看。” 听完高盛楠这番话,夏林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张景辰听完,沉默了片刻。他对这两个孩子的处境深感同情,然而,规矩终究是规矩。既然选择了“越狱”,就必须接受相应的惩罚。 张景辰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我不管你们‘越狱’的理由听起来多么情有可原!但在我这里,想逃脱处分?门都没有!说,谁是主谋?” “我!” “我!” 高盛楠和王一鸣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话音刚落,两人诧异地转头对视了一眼,随即都紧紧蹙起了眉头。 “主任,是我!”高盛楠率先移开与王一鸣对视的目光,猛地转过头,一脸真诚地看向张景辰,语气笃定,“就王一鸣那智商,怎么可能策划得了这么精密的‘越狱’行动?” “放屁!”王一鸣一听就炸了,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咱俩都被抓个正着了,还‘精密’个毛线啊?这么漏洞百出的计划,一看就是出自我手!哦不,是出自我脑!张主任,你千万别听高盛楠在这儿瞎掰。从头到尾都是我想溜出去,我就是顺道捎上她而已!” “怎么就不精密了?要不是保安临时改了巡逻路线,咱俩现在早在外面了!你可以侮辱我,但绝不能侮辱我的智慧!要不是你手上有点开锁的活儿,我连捎都懒得捎上你,想什么呢!” “滚犊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捎上我了……” 为了能给对方“减刑”,高盛楠和王一鸣互争“主谋”的位子,俩人就差现场掐起来了。 见此情景,江湖气十足的夏林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不知不觉中竟磕起了两人的友情。 然而,一旁的张景辰就没有夏林这么抽象了。他被两个小家伙吵得脑瓜子嗡嗡作响,手指用力揉按着太阳穴。 “都给我闭嘴!”张景辰厉喝出声。 前一秒还喧闹如菜市场的教导处,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这是什么好事儿么?俩人还抢上了!行,都想当‘主谋’是吧?那我就成全你们,两个一起从严惩处!统统记大过处分,外加扫操场一周!” 当天下午,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瓢泼大雨。 尽管天气如此恶劣,可张景辰却依然坚持让高盛楠和王一鸣冒着大雨打扫操场,他不想错过这个“杀鸡儆猴”、树立权威的机会。 看着高盛楠和王一鸣在暴雨中被浇成了“落汤鸡”,夏林心生不忍。毕竟“越狱”这事往根上找,还是她在课堂上给孩子们放了《肖申克的救赎》。更让她感动又煎熬的是,两个学生从头到尾都那么讲义气,压根一句没提电影这事。这份愧疚深深折磨着夏林,她迫切地想为高盛楠和王一鸣做点什么。于是乎,在教导处门口徘徊了小十分钟后,夏林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教导处的大门。 “进!” 夏林应声推开门,脸上堆起极其勉强、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容,一步步走到张景辰的办公桌前站定。 “张主任,忙着呢么?”夏林开口,语气带着刻意的客套。 “不忙!夏老师找我有事儿?” 夏林搓了搓手,一脸的尴尬,“那个啥,这不下大雨了么?我想给我班那俩‘皮猴子’求个情。”她顿了顿,观察着张景辰的脸色,小心地继续说道,“那操场啥时候都能扫,就别让他俩冒雨干活了呗?” “不行!” “为啥呀?孩子们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感冒了有校医!这雨下得正好!也让其他人都看看,敢从学校逃跑,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 “张主任!我觉得你的教育理念很有问题!你这是在体罚学生,这在教育界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行为!” 张景辰的目光转向夏林,脸上浮现出十足的不解,“哦?是吗?那你当初在课堂上踢王一鸣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自己是在体罚学生呢?” “我……”夏林瞬间哑火。 “夏老师,这里是工读学校,适当的体罚是被允许的。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儿,你忙你自己的去吧?” 说完,张景辰便不再理会夏林,自顾自地埋头处理起手头的工作,仿佛夏林已不存在。 夏林僵在张景辰的办公桌前,足足又站了一分钟。看着老张这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打算卖她半点面子的模样,夏林心中怒火翻腾。她狠狠剜了张景辰一眼,随后猛地转身,快步离开了教导处。 走到教导处大门口,火爆脾气的夏林下意识地就想狠狠地把门摔上泄愤。然而,摔门的力道已然蓄满,手臂也挥了出去,眼看那扇门就要“哐当”一声巨响砸在门框上。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猛然记起自己眼下卑微的处境。她不过是个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小棋子”,命运悲催得很。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不能再树敌了。 于是乎,那满腔的怒火瞬间被现实浇熄。她慌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即将撞上门框的门板,怂怂地收回了那股想用摔摔打打来宣泄不满的冲动。 夏林走出教导处,目光落在滂沱大雨中两个正吭哧吭哧干着活的小身影上。她觉得胸口像被塞进了一团湿棉花,又闷又堵,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噔噔噔地跑回教室,径直冲到最后一排的卫生角,抓起一把扫帚,接着就往外冲。 这时,正趴在窗台看高盛楠和王一鸣在雨里忙活的赵雨萌,被夏林这一连串急促的动作吸引了。就在夏林快要跑出教室的瞬间,赵雨萌大声问道:“夏老师,你干嘛去?” 夏林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犯傻去!” 赵雨萌这回答搞得一头雾水。可没过几分钟,她就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因为此刻在暴雨里清扫操场的,除了原来的两人,又多出一个“犯傻”的夏林。 赵雨萌的脸上露出了纠结的神情。她望着窗外,踟蹰半晌,最后同样噔噔噔地跑向了教室后排的卫生角。 另一边,操场上,看到夏林一头冲进雨里,高盛楠和王一鸣面面相觑,一脸的不解。 王一鸣凑近高盛楠,压低了声音嘀咕:“她这啥意思啊?” 高盛楠摇摇头,“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 王一鸣晃晃悠悠地蹭到了夏林旁边,“哟,夏老师,你这是几个意思啊?收买人心啊?” 夏林白了他一眼,淡淡回了一句:“你想多了,我只是良心发现而已!” 这时,高盛楠也跟了过来,“你真不用这样!虽然是《肖申克的救赎》给了我俩灵感,但也只是个灵感而已,我俩逃跑跟你一点儿关系没有,所以没必要把你也拖下水。上回我削赵雨萌那事儿,你不还帮我兜了一次么?就算咱俩扯平了,你赶紧回去吧!” “你俩有功夫在这儿跟我磨牙,早就又扫了好几平方了!能不能赶紧干活,别磨叽了!” 夏林这话说得不客气,可奇怪的是,高盛楠和王一鸣却从这不客气的话语里,听出了一股子让人心头发热的劲儿。东北人就是这样,即便是掏心窝子的好话,也总爱裹着个带刺的外壳说出来。 这边高盛楠和王一鸣心头的暖意还没散呢,教学楼那边又噔噔噔地跑出来一个人影。赵雨萌左手拎着一把扫帚,右手抓着一个锉子,也一头扎进了雨里。 “嘿!咋又来了一个傻子?”王一鸣嘴上埋怨着,可语气里却分明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 再看高盛楠,她望向赵雨萌的眼神,也不像先前那样冷冰冰的了。 “赵雨萌,你来干嘛?”夏林只觉一阵头疼,已经有了两个不知道会不会感冒的学生,现在又加一个。 “夏老师,我来帮你们,人多力量大,早扫早完事!” 夏林顿了顿,皱着眉,无奈地挥了挥手,“行吧行吧,那就一起吧!” 紧接着,她又忍不住唠叨起来,“你们几个也是,出来干活怎么也不带把伞?好歹穿个雨披啊?” 三把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没带!” “没想到会下雨!” “没有!” 夏林看着眼前这仨淋成落汤鸡还卖力干活的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要是让别的班瞧见,且得觉得咱们高一七班个个都是傻子!大雨天吭哧吭哧扫操场,连个伞都不打,整得跟拍偶像剧似的!” 听着夏林这番嘀咕,赵雨萌忍不住笑了。高盛楠和王一鸣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可刚一低下头,那嘴角上扬的弧度,简直比AK47还难压。 第5章 站队 翌日,英语课。 夏林一走进教室就发现班上的三个“皮猴子”都蔫蔫儿的。赵雨萌不停地打着喷嚏,高盛楠哐哐哐咳个不停,王一鸣擤鼻涕擤得鼻尖都红了。 至于夏林自己,情况也没好多少。昨天夜里发了一宿高烧,天快亮才退下去,这会儿整个人头重脚轻,走路都发飘。 “老师,咱们今天看什么电影呀?”现在的赵雨萌,每天都对英语课看电影这事充满了期待。 夏林摇摇头,“以后都不看电影了,改看美剧。” 一听这话,赵雨萌的眼睛唰地亮了,对夏林要推荐的美剧很有兴趣:“啥美剧?” “《老友记》!” “啊?”赵雨萌眼中的光瞬间散了,忍不住一阵哀嚎。 高盛楠和王一鸣的眸中也同样流露出失望。 “啊啥?要不是我自己不爱看《老友记》,早就给你们安排上了!不过这次的‘越狱’事件给了我启示,搞创新这件事,不能轻易做,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地看《老友记》吧!” “老师,不要啊!”赵雨萌继续争取。 “《老友记》和《绝望主妇》你们选。” “《欲望都市》不行吗?”赵雨萌仍不死心。 夏林睨了赵雨萌一眼,“我瞅你像《欲望都市》!我告诉你们,现在还有《绝望主妇》给你们选,要是再跟我讨价还价,待会儿你们可就只剩下《老友记》这一个选项了!” 打开电脑、放下投影屏幕、点开《绝望主妇》第一集。当屏幕上玛丽·艾丽斯·杨举枪结束了自己生命的沉重时刻,夏林也正从她那随身携带的硕大帆布包里,不紧不慢地掏出了一个保温壶外加四个一次性纸杯……如此抽象的一幕瞬间将赵雨萌和高盛楠的注意力从屏幕拉到了夏林身上。 夏林拧开保温壶的盖子,霎时间,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姜味在教室里弥漫。一向最讨厌姜的王一鸣本能地皱紧了鼻子,不由自主地从桌子上抬起头,四下寻找着这股刺鼻味道的来源。 一壶姜汤不多不少,正好倒满了四个纸杯。夏林留好自己的那份,将剩下的三杯依次递到三位学生面前。 “喏,喝了它,对感冒有好处!” 赵雨萌欢欢喜喜地接过杯子,“谢谢夏老师!” 高盛楠也同样接了杯子,“谢了!”她嘴上回应得平淡,但眼眸深处分明有一丝暖意在缓缓流动。 轮到王一鸣时,他的眉心紧紧蹙起一个“川”字,抗拒地说道:“你拿走!我不喝!我最讨厌姜了!” “啧!”闻言,夏林柳眉一竖,“王一鸣,你可别敬汤不喝喝罚汤!” 王一鸣张了张嘴,刚想继续争辩,可瞥见夏林另一只手已经攥紧的拳头,他脖子一缩,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给咽了回去,乖乖从夏林手中接过那杯姜汤,一仰头喝了个精光。 夏林十分“粗暴”地揉了揉王一鸣的发顶,“还挺识时务的嘛!” 派发完“爱心姜汤”,夏林坐回到讲桌后面。看着下面坐着的三个“皮猴子”,一种陌生却又有些强烈的愉悦感在她的心底悄然升起。 刚一察觉到这种情绪,夏林吓了一跳。她立刻收敛心神,下意识地觉得这感觉非常危险——它会让自己“贪财逐利小女孩”的人设彻底跑偏,最终滑向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夏林暗自庆幸自己够警觉、及时掐灭了那点“危险”苗头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嗡”地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一看,是马校长发来的微信消息:【夏老师,没课的时候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有事找你。】 下课后,夏林揣着满肚子的疑惑,来到了校长室。 老马看见她,那叫一个热情,又是主动起身迎过来,又是亲自给夏林端茶倒水,一张老脸笑得好似一朵盛放的大菊花。 “夏老师,你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夏林被这阵仗搞得一脸懵,“呃……校长,我是做了什么,让您产生了这样的错……呃,感觉?” “昨天的事儿,我可都看见了!能跟学生们一起同甘共苦,咱们学校的老师,你是头一个!”老马语气满是赞许,“只要你一直保持着这份干劲儿,我相信,你肯定能把高一七班那三个孩子带出来,让他们改邪归正!” “呵……呵呵……”夏林笑得别提多尴尬了。她就知道,昨天那举动,实在太容易让人误会她是个好老师了。都怪那该死的愧疚心。 “校长,我那纯粹是无心插柳,您可千万别对我抱太大期望,”夏林急急摆手,“我怕我承受不起。” “哎……”老马一脸的不以为然,“不不不,小夏老师,你这可就太妄自菲薄了!” 老马摩挲着下巴,略作思索,“这么着吧,只要高一七班那三个学生能顺利完成教育期,从咱们学校毕业,并且,在这期间,整个七班没有任何一个学生被记大过,我就升你当年级组组长!怎么样?” 工读学校的学生们自控能力差,遇事容易走极端,打架闹事简是家常便饭。鞍沈市的其他学校,学生累计三次大过就会被开除。可到了工读学校,记过开除的标准直接翻了三倍。学生遵守纪律的程度,是鞍沈市工读学校考核教师的重要指标,学习成绩反倒是次要的。所以,如果夏林真能带出个一两年内都没有学生记大过的班级,那给她一个年级组长的位置,也不夸张。 然而,一向对升官没什么兴趣、唯独对发财两眼放光的夏老师,并不觉得老马抛出的这根橄榄枝有多诱人。 “升职嘛,就免了吧。”夏林兴致缺缺地摆摆手,“要是能涨点儿工资的话……”她话锋一转,眼睛倏地一亮,“那我倒觉得,还能奋力地搏上一把!” 马校长用看傻子的眼神瞅着夏林,“小夏老师,一般情况下,年级组长能拿到的奖金和各种津贴,可比普通教师多出整整15%。” “啊!”夏林一听,顿时大喜过望,“真的吗?” 要知道,工读学校老师的工资高,主要就体现在各种奖金和津贴上。夏林心里飞快地盘算开了,赵雨萌、王一鸣的教育期是两年,高盛楠三年。赵雨萌、王一鸣是从初三部升上来的,而高盛楠则是初二就进了工读学校。这么算下来,只要再坚持一年,她就能涨工资了! 这一刻,夏林只觉得周身热血沸腾、干劲十足,什么躺平骑墙的念头霎时间烟消云散。不过,激动归激动,她表面上还得装得云淡风轻,好跟老马继续讲条件。 “校长,您这一杆子都支到明年了,咱们可不能这样给人画空大饼啊。想要马儿跑得快,总得让马儿吃上草吧?” 老马听了,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你想要什么草?” 十分钟后,夏林从老马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手里已然多出三张商场购物卡。 “预支的前期利息已然到手,接下来得好好干活了。”夏林笑眯眯地自言自语道。 拿着老马给的购物卡,夏林采购了一大堆食材。周末,她把王一鸣的小妹王雯雯接到了教师宿舍,精心准备了生日蛋糕,置办了一桌好菜,还邀请了王一鸣、高盛楠、赵雨萌、刀条和小胖,一同参加她为雯雯举办的生日派对。 烛光前,雯雯闭着眼,虔诚地许下心愿。王一鸣在一旁温柔地注视着妹妹,脸上满是宠溺。 这一刻,王一鸣下定决心,即使这是一种收买人心的手段,他也心甘情愿地被夏林收买。从之前在雨中陪扫操场,到现在接雯雯来学校庆生,夏林所做的事,彻底地让王一鸣放下了对她的防备之心。 送雯雯回福利院的路上,小姑娘一路蹦蹦跳跳,显得格外开心。 “夏老师,谢谢你!这是我从小到大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啦!我哥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所以这辈子才能遇到你这么好的老师!” 小姑娘的嘴好似抹了蜜,一番话说得夏林心花怒放,可碍于老师的身份,她还得强压着心头的欢喜,努力摆出一副矜持的模样。 “你哥可未必这么想!他上我第一堂课的时候,就被我给打了!” 雯雯一听,立刻停住了脚步,双目圆睁,小脸上写满了震惊,“啊?是扇大嘴巴吗?” “不是扇嘴巴,对轰拳头!我还给了你哥一记鞭腿!” “夏老师,你好厉害啊!”雯雯一脸崇拜地望向夏林,那炽热的目光看得夏林一头雾水,有些发懵。 “呃……”夏林略显尴尬,“你确定真的要用这么亮闪闪的眼光看着我吗?我可是打了你哥!” 雯雯听了,伸出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地在夏林眼前晃了晃,“这你就不懂啦!我辈江湖儿女,实力为王!现在我总算明白啦,我哥在你面前那么乖顺听话,除了因为你真心对他好,肯定还因为你在武力上完全征服了他!” 夏林看着雯雯这副小大人似的认真模样,忍不住一阵好笑,“还‘我辈江湖儿女’?就你?” “夏老师,你可别瞧不起人!”雯雯立刻挺直了小身板,“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正八经在道儿上混过的!我和我哥那也是不打不相识!” 那一年,王一鸣九岁。彼时,他偷拿了奶奶的金镯子和家里的备用现金,离家出走,一路来到鞍沈。 在一家包子铺门前排队买包子时,不过稍一晃神,王一鸣就惊觉兜里的金镯子和现金全都不翼而飞。他猛地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一个小毛贼正贼眉鼠眼地溜出队伍,急匆匆地朝着街尾快步走去。 “站住!是不是你偷了我的东西?”王一鸣急声大喝。 可他这一嗓子喊得太没江湖经验,那小贼连头都懒得回,立刻撒开丫子,没命似的往前狂奔。王一鸣见状,也不含糊,二话不说抬腿就追了上去。 两人你追我赶,跑了整整五条街,最终小贼实在撑不住,败下阵来。 “不……不行了!不跑了,不跑了!”小贼猛地停下脚步,弯腰,双手死死按着大腿,大口喘着粗气,“东西……我……我还你!再跑下去,我……我的肺子就要炸开了!” 王一鸣也累得够呛,但嘴上还不服输,喘着粗气回道:“要……要不是我肚子里没食儿,我……我早就撵上你了!” 这个被王一鸣追得差点跑断气的小贼,正是比他小两岁的王雯雯。哦,对了,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外号,叫“蚊子”,是她“师傅”张大牙给她起的。 蚊子把偷走的金镯子和现金都还给了王一鸣。听到蚊子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王一鸣心一软,同情心泛滥,便请她吃了包子。 包子铺门前的马路牙子上,两个孩子并肩坐了下来。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渐渐地,蚊子也弄清了王一鸣身上为什么会揣着这么多钱和贵重物品。 原来,王一鸣的父亲是一名高炉工人。在王一鸣六岁那年,他的父亲老王不幸在工作中坠入高炉身亡。 老王去世后,王一鸣的母亲深受打击,精神变得恍惚,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仅仅一年之后,她便选择了跳楼,追随丈夫而去。 自此,王一鸣的监护权落到了奶奶手中。奶奶带着小叔一家搬进了王一鸣父母留下的房子,掌控了王一鸣父母留下的所有存款。打那以后,王一鸣的日子就彻底变了样——寄人篱下;吃了上顿没下顿;挨打挨骂的次数,数都数不清…… “你奶和你叔真不是东西!”蚊子愤愤不平地咒骂道,“那你大老远跑来鞍沈,是因为这边有亲戚投靠吗?” 王一鸣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没有亲戚。我爸这边的亲戚,都跟我奶、我叔一个德行。我妈那边的亲戚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们谁都不愿意管我。” “那你这次离家出走,就打算以后一直这么流浪?” “当时哪想得了那么多!”王一鸣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就是被打烦了,实在不想再过那种日子,先跑出来再说!” 蚊子听了,低头思忖了片刻,认真说道:“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看你这么可怜,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样吧,我引荐你当我师傅的二徒弟!到那时候,我就是你师姐了。你放心,我和师傅都会罩着你的!” “师姐?”王一鸣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你才几岁啊,就想当我师姐?” “这是江湖规矩,懂不懂?排辈分可不看年龄大小,得看入门早晚!我一出生就被师傅捡到,带进了门,算起来可比你整整早了七年……” 就这样,在蚊子的引荐下,王一鸣也拜入了张大牙的门下,跟着张大牙学了些盗门里的本事,从此进入了这个偷鸡摸狗的行当。 而关于蚊子和王一鸣谁当师姐、谁当师兄的争执,自王一鸣拜入张大牙门下的第一天起,从来就没消停过。最后,还是张大牙拍板定夺,提出了解决办法,手艺上见真章。他给了王一鸣和蚊子一天时间,让他们各自施展本事,谁能在这一天弄来的钱多,谁就做他的开山大弟子。 尽管入门时间晚于蚊子,但天赋卓绝的王一鸣凭借过硬的实力,最终毫无悬念地碾压了蚊子,夺得了大师兄的位置。也是从那天起,王一鸣就把蚊子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疼爱。 时光荏苒,转眼三年过去了。自从王一鸣这个“天才”加入后,张大牙统领的三人犯罪小团伙可谓是“风生水起”,他们的“业务”范围早已不再满足于小偷小摸,直接升级到了风险更大的入室盗窃。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某次“干活”时,屋主突然提前归家,王一鸣差点就被堵在屋里抓了现行。危急关头,蚊子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拖住了屋主,拼死给王一鸣争取到了脱身的机会。 蚊子这一拦,却把自己推入了绝境。她被暴怒的屋主打了个半死,随后被闻讯赶来的警察带走。最终,因为年龄太小,不够进入工读学校的条件,蚊子被教育一番后,由鞍沈福利院正式收养。她的命运轨迹,也就此改写。 “我在福利院的那会儿,张大牙曾偷偷找过我,”雯雯回忆道,“他想让我从院里偷跑出来,继续跟着他干。这事儿后来被我哥知道了,他跑去跪着求张大牙放过我。张大牙不肯,我哥被逼急了,就拿自己的命来威胁他,这才让张大牙死了心,没再打我的主意。是我哥硬生生改了我的命,也是他给了我‘王雯雯’这个新名字。”说到这儿,雯雯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双眼弯成月牙儿,脸颊上的小酒窝里满满地盛着喜悦。 “那后来呢?张大牙现在人在哪儿?”夏林听得入神,忍不住好奇地追问。 “我进了福利院大概一年左右吧,张大牙带着我哥去‘干活’的时候,不走运,两人又被主家堵屋里。这一次,他们俩谁都跑了。我哥因为年龄还不到,被送进了工读学校。张大牙就没那么‘幸运’了,直接被关监狱了。” “那你的亲生父母呢?妇联没帮你找过他们吗?”夏林关切地问道。 “上哪儿找去啊?”雯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淡然,“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再说了,就算真找到了,他们也不见得就想要我。要是真稀罕我这个闺女,当初也不会把我扔垃圾箱旁边了。”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了夏林的心一下,让她心头蓦地一揪。她忍不住伸出手,温柔地落在雯雯的发顶,轻轻抚摸着,眼里盛满了疼惜。 然而,被夏林怜惜的王雯雯却是一片豁达,“夏老师,您真不用这样,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可怜!我一直觉得我命特好!您想想,大冬天的,被扔在垃圾箱旁边我都没冻死,您说我这命得多大呀?后来被张大牙捡去,本来这辈子都得当个小偷了,可偏偏让我遇见了我哥,硬生生把我的命给扳正了,让我能堂堂正正做个普通人。我这一路上,到处都是贵人!现在呢,又遇见了您,还给我过生日,办这么热闹的生日party,我可真是太幸福啦!” 看着眼前这个像太阳花般明媚的小姑娘,夏林的心中暖流涌动,不禁由衷地发出赞叹:“雯雯,你这心态真太棒了!就保持这样,一直这么下去,长大了你一定会特别成功!” “成不成功的呀,其实都无所谓,”雯雯的笑容纯净而满足,“只要我能跟我哥一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这就比什么都强!” 把王雯雯安全送回福利院后,夏林并未直接回家,而是特意绕路去了趟高盛楠家。 她站在门前敲了好一会儿,屋里却始终静悄悄的,无人应答。夏林略一思索,拿出手机,拨通了高盛楠妈妈的电话号码。 几乎就在电话拨通的瞬间,一阵清晰的手机铃声从紧闭的铁门内传了出来……家里有人。 高妈妈在电话里得知门外站着的不是讨债的人,而是女儿的班主任后,顿时松了口气。她连忙艰难地推动轮椅,挪到大门口,热情地将夏林迎进了家门。 “盛楠妈妈,”夏林温和地开口,“高盛楠同学特别担心您的安全。为了让孩子能安心学习,我今天就顺路过来看看您。咱俩互相留个联系方式吧?方便的话,您把我的号码设成紧急联系人。要是以后再有那些闹心的人上门来找麻烦,您就直接给我打电话,我第一时间帮您报警!” 听明白了夏林这次家访的良苦用心,高妈妈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紧紧握住夏林的手,连声道谢:“夏老师,谢谢您!真是太感谢了!盛楠在学校,就拜托您多费心了!” “费心?一点儿也不!”夏林连忙摆手,努力装出认真的表情,“盛楠在学校特别乖,表现可好了,根本不用人操心……哈哈哈哈……”夏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着说着,都把自己给说脸红了。 “盛楠……是个好孩子!”高妈妈的声音低沉下去,眸子里溢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愧疚,“是我拖累了她啊。要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去给她爸下毒,更不会进工读学校。都怪我当年眼盲心瞎,引狼入室,害了盛楠……” 高盛楠随母姓,她的父亲当年是入赘进高家的。在高盛楠的姥姥、姥爷还健在的时候,这位高父可是远近闻名的孝顺女婿、十佳丈夫。可谁能想到,二老刚过世不久,他就迫不及待地撕下了伪装,露出了嗜赌成性的真面目。只要赌输了,就回家逼着高妈妈要钱。高妈妈若是不给,等待她的便是一顿凶狠的拳打脚踢。 “那您怎么不跟他离婚呢?”夏林听得义愤填膺,语气里充满了愤慨。 “我想离啊!”高妈妈的声音里满是苦涩,“可盛楠她爸死活不同意,说什么也不肯跟我去民政局办手续。” “那就去法院告他,诉讼离婚啊!”夏林急切地建议道。 “也试过的,告了好几次。”高妈妈无奈地摇头,“可只要一站在法官面前,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又是赌咒发誓,又是声泪俱下地说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口口声声说还爱着我……法官看他那副样子,总认定我们夫妻感情还没到破裂的地步。就因为这样,每一次诉讼都败诉了。” “靠!”夏林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双拳不自觉地紧紧攥起。 “盛楠那孩子,从小就知道护着我。记得有一次,她才上小学四年级,她爸在外面赌输了钱,又灌了几口猫尿,回来就冲我动手。盛楠看见了,直接冲到厨房,抓起菜刀,就用刀背狠狠砍她爸。她爸一下子气疯了,一巴掌就把她打飞出去老远。这还不算完,他又把盛楠绑在暖气片上……”高妈妈说到这里,猛地顿住,喉头哽咽,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继续,“然后……然后当着她的面,把她养了两年的小猫……给……给剥皮抽筋了……” 夏林听得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嘴巴惊得张成一个浑圆的“O”,内心翻江倒海,无法相信这竟会是一个正常人类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到了晚上,那个畜生居然把小猫给炖了!”高妈妈的声音因痛苦而扭曲,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还硬逼着盛楠吃小猫的肉,威胁说,要是不吃,他就接着打我……” “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还是个人吗?!”夏林气得浑身发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盛楠为了护我,只能强忍着吃。一边吃,一边哭,还一边往外呕,眼泪、吐沫、鼻涕全都糊在脸上,我看着心都碎了,却一点忙也帮不上。打那以后,盛楠就变得特别乖,不再跟她爸作对了。而且,还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做饭,总是变着法儿地给她爸做好吃的。因为她那手好厨艺,我也跟着少挨了不少打。可怪就怪在,她爸吃了她做的饭,那身子就像被气儿吹起来似的,一天比一天胖。我私下里偷偷问盛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这才告诉我,她每次给她爸做饭的时候,都会偷偷加一把猪饲料进去。” 夏林听得双眼放光,忍不住脱口而出,“高盛楠真是个人才啊!” 她这声感慨,让高妈妈当场愣住,一脸错愕。 夏林这才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身份——一个神圣的人民教师,在这种情境下,实在不应该夸一个闯了祸的学生是“人才”。 她不由得讪讪一笑,赶紧转移话题,“那个……您继续讲,继续……” “有一天,她爸又在外面赌,输得一分钱不剩了,回家管我要钱。那时候,我爸妈留下的那点家底,早就被他败光了。我腿脚不方便,没法出去工作,只能在家做淘宝客服,挣点钱勉强养活我们娘俩,哪还有钱去填他那个无底洞。他一听我说没钱,就逼着我卖房子。可房子是盛楠最后的依靠了,我怎么能卖?卖了它,我还能给闺女留下什么?”高妈妈的声音陡然坚定起来,“我告诉他,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绝不会卖房子。结果,那个畜生,真的下了死手。我被他踢断了两根肋骨,只能瘫在床上。盛楠这次是真被逼急了,她直接把平时掺的猪饲料,换成了老鼠药。”高妈妈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后怕,“要不是那个畜生块头太大,那点老鼠药的剂量不够。他可能……可能真的就已经死了……” 听到这里,夏林的眼神微微闪动,眸中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惋惜。 “那个畜生从医院醒过来后,死活不肯签谅解书。为了盛楠的前途,我只能咬牙把房子卖了,用卖房的钱买来了那张谅解书。有了谅解书,盛楠总算不用进少管所了,最后被送进了工读学校。这好歹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从工读学校出来,档案上是干净的,她将来还能回到原来的学校,参加高考。这是我这个当妈的,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说完,高妈妈抬起手,用衣角轻轻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水。 “这里是您租的房子?”夏林环顾四周,不解地问,“要是这样的话,您直接搬个家不就完了吗?那些讨债的找不到新地址,不就……” 高妈妈苦笑着,无力地摇摇头,“夏老师,您是不了解那些放小额贷的人手段有多厉害,人脉有多广。只要我人还在鞍沈,别说搬家了,就算我搬进地缝里,他们也有本事把我给挖出来。之前为了躲债,我和盛楠已经搬过好几回了,根本没用!” 了解了王一鸣和高盛楠令人心碎的身世,再联想到班里另一个同样不幸的赵雨萌,夏林的内心深受震动。她为自己当初刚进工读学校时,对这群所谓的“问题学生”所抱持的偏见感到深深的羞愧。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生坏种?每一个行为出现偏差的少年背后,往往都站着一个伤痕累累、问题重重的原生家庭。 当晚,从高盛楠家回到宿舍后,夏林心头翻江倒海,憋闷无处排遣。她拿起手机,打给了秦晓兰,将今天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所听到的这些震撼的故事,一股脑儿地倾诉给了老妈。 “林林,你做得特别对,特别好!”电话那头,秦晓兰的声音充满了肯定,“这仨孩子,太可怜了。就算校长那边不给你升职加薪,你也得好好对待这几个孩子……” 夏林嘴上应着是,心里却虚得很。三个孩子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可要没了升职加薪这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她还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有那份勇气,为了这三个学生,去跟姚副校长硬碰硬地对着干。 “那……老姚那边,你打算怎么应付?” 夏林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对付老姚,母亲的问题就精准地“甩”了过来。 夏林苦恼地挠了挠头,“还能怎么办?实在不行,就只能豁出去,跟老姚正面硬刚了!谁叫我一时贪心,吃了老马画的‘大饼’,现在想不给他好好办事儿都不成了!” “唉……”电话那头的秦晓兰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哦,对了!”她话锋一转,“你这周末,能空出半天时间不?” “干啥呀?”夏林瞬间警惕起来,“您有啥安排?还是……您要回鞍沈?” “是你王姨她外甥,人小伙子也是单身。”秦晓兰解释道,“你们年轻人,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呗?” 夏林脸上立刻浮现出“地铁老人看手机”同款表情包,“妈!您这是在给我安排相亲吗?啥王姨啊?哪个王姨?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您这在大连隔着几百公里,都能远程遥控给我安排相亲?您要不要考虑多修几门辅修课,让您自个儿的时间安排地紧凑点,别老惦记着给我拉郎配!” 第6章 六个心愿 秦晓兰动作麻利,很快就把相亲对象的微信推送给了夏林 然而,整整一个礼拜过去,这两人加了好友后,竟连一句闲天都没聊过。看这情形,貌似王姨她那位外甥,对这次相亲也不太积极。 直到周六下午,在秦晓兰和王姨这两位热心家长的不断催促和积极牵线下,夏林和那位外甥才总算把相亲的具体时间和地点给定了下来。 周日下午两点,Bistro Cafe。 宽敞的咖啡厅里冷冷清清,只有一桌客人。夏林刚推门进来,目光就锁定了她的相亲对象。偏偏这天出门太急,忘了戴隐形眼镜。隔着一段距离,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穿着行政夹克、梳着分头、戴了副棕色大框眼镜的男人,独自坐在那唯一的一桌旁,正慢悠悠地搅动着杯里的咖啡。 身为一名资深“颜狗”,那一刻,夏林真的很想立刻掉头落跑。可一想到这是老邻居介绍的对象,再加上远在大连却依然“盯梢”盯得死紧的老妈,夏林最终还是压下了逃跑的冲动,硬着头皮,朝着那位打扮得仿佛从上世纪穿越来的男士,慢慢挪动着脚步。 男士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夏林心头一动:这人怎么如此眼熟? 再走近些仔细一看,的确熟,这位相亲对象,竟是她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张景辰。 “怎么是你?”夏林脱口而出,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你……是用微信小号加的我?” 张景辰撇了撇嘴,随即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貌似你也没用大号加我啊,好吗?” 夏林被噎得一时语塞,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刚入职工读学校那会儿,夏林本对张景辰满怀敬意。然而,自从上次他一点情面也不给,硬是坚持让高盛楠和王一鸣冒着大雨清扫操场后,夏林再见张景辰,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既然是熟人局,夏林心里那点紧张感顿时烟消云散。她随手把小包往卡座里一扔,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紧接着抬手招呼服务员:“一杯焦糖玛奇朵,谢谢!” 点餐完毕,夏林便上上下下、毫不客气地打量起张景辰来。 “啧啧啧,”她咂着嘴,语气里满是揶揄,“看来,你对这次相亲是相当不满意了!这家伙,在学校那会儿,勉强只占了个‘老’字,今天倒好,是既老又丑。都2025年了,哪还有人把衬衫硬往裤子里扎,回头还系条红裤带?咋地,本命年噢?看你这头发捯饬的,像从抗日神剧里穿出来的汉奸!今晚你家炒菜可省事了,不用单独倒油,光从你头发上刮蹭下来点,就管够了!还有你这眼镜,你是把啤酒瓶底直接戴眼睛上了吗?” 闻言,张景辰也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你好!紫色的嘴唇子,蓝色的大睫毛,露个肩膀头子,一身玻璃球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要去登台唱戏呢……” 两人你来我往互怼一番后,便各自吭哧吭哧地闷头喝起了咖啡。卡座里,一种诡异的安静瞬间弥漫开来。 “对不起!”约莫十分钟后,张景辰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打破了两人间那诡异的寂静。 “那天我杀鸡儆猴,做得确实过了,害你和那三个学生都感冒了!” 夏林眉梢微挑,对张景辰这突如其来的道歉颇感意外。她撇了撇嘴,回应道:“看你道歉道得这么‘诚恳’,我就原谅你了!不过嘛,这原谅仅代表我个人,代表不了我们班那仨‘猴子’!你这事儿办得确实过了。咋地,工读学校的学生就不是人了?就不配有人权了?明知道会感冒,还硬要人家孩子冒着大雨扫操场。老张,不是我说你,你总端着那股子官威劲儿,真不太好!” “我这就叫官威了?”张景辰挑眉反问,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那你可能还没见识过什么才是真正的官威。”他突然若有所指地笑了笑,眼中幸灾乐祸的狡黠光芒一闪而过,“不过……你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 莫名地,夏林就感觉张景辰这笑容异常瘆人,一股寒意让她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啥意思?”她警觉地追问。 张景辰只是摇头,故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不可说!” “啧!”夏林的不满瞬间爆发,“少跟我这儿装大瓣蒜!我警告你,我这人冲动起来可不管不顾,手比脑子快!回头要是一上头把你给削了,你可别怪我没提前跟你打招呼!” 回想起夏林初来乍到第一节课,就敢把王一鸣踹了的“光辉事迹”,张景辰意识到她绝非虚张声势。张景辰下意识地抬起身子,向后靠了靠,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夏林之间的距离。 “老马和老姚之间,你站老马了?” 夏林点了点头,“消息传得这么快?你都听说了?” “你前脚刚帮高盛楠和王一鸣扫完操场,后脚就被叫进了校长室。紧接着,你又把王一鸣的妹妹接到宿舍过生日。这不明摆着吗?” 夏林扁了扁嘴,“你分析得倒挺准!不过……这周老姚那边挺安静的啊,也没见对我使什么绊子!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我一直误会姚副校长了?兴许人家真是个心胸特别宽广的人呢?” 闻言,张景辰立刻投来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嘴里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呵呵”,“你要是真这么想,那我只能说,祝你好运喽!” 夏林敏锐地眯起了眼睛,“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内情?” “没听过那句老话吗?咬人的狗不会乱叫。” “哦——”夏林像是抓住了把柄,立刻指着他,“你说姚副校长是狗!你完了!” 张景辰懒得辩解,再次奉送夏林一个优雅的白眼,起身作势就要离开。 夏林连忙伸手拉住他,“辰哥!辰哥!我错了,你别走啊!好歹给点提示呗!老姚头,他到底打算怎么对付我?” 周一,升国旗仪式结束后,姚副校长站在主席台上,手握麦克风,慷慨激昂, “最近,我们学校发生了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事件!高一七班的两名学生,高盛楠、王一鸣,竟敢在深夜撬开足足四道门闸,妄图逃离学校!”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更加严厉,“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发指的!最恶劣的是,在学校对这两名违纪学生做出处分决定后,他们的班主任夏林老师,居然公然站出来替他们求情……” 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老姚毫不留情地批评了策划“越狱”的高盛楠、王一鸣,以及他们的班主任夏林。一篇洋洋洒洒、火药味十足的“檄文”,足有三千字篇幅,其中将近两千五百都在谴责夏林。 “限于时间问题,在这里我就不多说了。夏林老师,明天下午的教师大会上,我希望你能当着全体老师的面,做出深刻检讨。至于检讨书的字数,我希望不要少于一万字……” 话音落下的刹那,全校师生的余光都在寻找着夏林。在众人的想象中,此刻的夏林必定是羞愤难当,恨不能立即找条地缝钻进去。可十分遗憾地,夏老师让他们失望了。夏林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窘迫,反而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那泰然自若的神情,仿佛姚副校长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班主任,压根不是她。 昨天下午,当夏林从张景辰口中得知今天的升国旗仪式上,老姚准备对她发动全面“炮轰”后,她立刻告别了张主任,第一时间把电话“拽”到了马校长的手机上。 “校长,我听说,明天的升国旗仪式上,老姚要拿我开刀?”夏林开门见山。 “啊?还有这事儿?”电话那头的马校长嗓音倏地拔高,虚假的惊讶几乎要溢出话筒,“我不知道啊!” 听到这回答,夏林毫不掩饰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马校长,咱这么弄可就没意思了。这事儿既然都能传到我耳朵里,说明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她微微一顿,话里带刺,“我就不信,咱们学校里的事儿,还有您不知道的?要真这样,那您这校长当得,可着实有点儿失败啊。” “小夏啊!”马校长的语气里带上几分无奈的感慨,“我虽然是校长,可也不能一手遮天哪。咱们学校这分庭抗礼的局面,已经僵持好多年了,说实话,我也很头疼啊。” “老大,我既然跟了你,你总得护着我吧?要是跟了你还得当炮灰,那我还不如直接骑墙看戏呢!什么年级组组长,谁爱当谁当去!我最近戒碳水,你那张大饼,我不吃了!” “别!别介!”马校长一听夏林急了,连忙安抚,“咱们有话好好说,你不能一来劲就撂挑子啊!我也没说不护着你啊。老姚他啊,充其量也就当众批评你几句,回头再让你写个检讨啥的。这些对你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真要是过了火,我自然会出手的!” “啥?”夏林瞬间炸毛,“当众批评,还得写检讨,这都不算实质性伤害?那什么才算!”她瞪圆了眼睛,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夸张,“难不成非得他一巴掌把我直接抽出鞍沈工读学校,才算吗?老大,心灵受伤也算受伤,好吗?” 电话那头,马校长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语气里充满了认命般的无力感,“行了,别绕弯子了。你到底想怎么样,直接说吧!”两次交锋下来,老马对夏林的路数早已心知肚明——她所有的抱怨和愤怒,都不过是精心准备、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罢了。 “V我五千,算精神损失费了。”夏林毫不客气地开价。 “啥?五千?”马校长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你不如直接去抢!” “那V三千!不能再少了!” “直接转账不行!”马校长带着顾虑拒绝,“万一回头真出点什么事,这钱可说不清楚。” “购物卡也行!我要新玛特的!百盛的衣服样式太少,我看不上。” 马校长顿了顿,“行吧!”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不想再继续和夏林拉扯,“明儿一早来我办公室拿,挂了吧!” 兜里揣着那张一早从老马那弄到手的新玛特购物卡,什么当众批评,什么万字检讨,统统不算事。这点毛毛雨,劲儿太小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她已经做好了趁势再宰老马一次的准备了。 翌日下午的教师大会,前面的流程走得匆匆忙忙,姚副校长把重头戏全押在了批斗夏林上。他言辞尖锐,语调铿锵,将夏林入职以来的“罪状”从头到尾细数了一遍:第一节课就动手打学生;上课摸鱼给学生放电影;公然违抗学校惩戒、冒雨陪着犯错学生扫操场……等等等等。夏林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被老姚当众拿出来狠狠“鞭尸”一番。 这番激烈声讨,直听得在座老师们纷纷低下头,无人敢与老姚对视,唯恐他话锋一转,那无名怒火便烧到自己头上。 然而,当其余老师都如鹌鹑般缩着脖子噤若寒蝉时,被批斗的主角夏林,眼皮却越来越沉,脑袋一点一点,困得不行。到最后,她实在撑不住了,索性使出学生时代练就的课堂偷睡绝技——两只手支在额头上,搭起一个“凉棚”,看似在凝神苦思、深刻反省,实则早已沉入了香甜的梦乡。 另一边,正“慷慨激昂”发表演说的姚副校长,讲着讲着,却隐隐察觉到偌大会议室的某个角落,竟飘来一阵轻微的鼾声。老姚猛地刹住了滔滔不绝的批判,凌厉的目光如探照灯般射向那个角落。他这骤然的停顿,瞬间吸引了所有与会者的注意,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顺着他的视线聚焦过去。 紧接着,众人便瞧见,夏林用手搭起的那个“凉棚”早已是摇摇欲坠。她身体不受控制地东倒一下,西歪一下,眼看那“凉棚”就要彻底崩塌,整个人也将一头栽在会议桌上,陷入沉睡。 目睹此情此景,姚副校长只觉一股无名邪火“噌”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怒火来得又急又猛,根本不容半分压制。他再也控制不住,不可遏制地爆发出雷霆般的怒吼:“夏——林——!” “啪叽——” 夏林那摇摇欲坠的“凉棚”彻底崩塌。睡得迷迷糊糊、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夏林被惊得“腾”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啊?”她睡眼惺忪,茫然四顾,“轮到我念检讨了?” 随即,她手忙脚乱地在裤兜里一通摸索,终于掏出几张纸。那纸被她叠了又叠,皱巴巴的,活像用过的擦屁股纸。 眼前这一幕,让在座老师们憋笑憋得几乎内伤。张景辰不忍直视,抬手捂住了脸,替夏林尴尬得脚趾抠地。而马校长,瞄了一眼旁边被气得脸色如同猪肝的姚副校长,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直呼:那三千块花得,太值了! “夏——老——师——”姚副校长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带着刺骨的寒意。 “哎!我在呢,听着呢!”夏林应得又脆又亮,态度好得无可挑剔。可这过分良好的态度钻进老姚的耳朵里,却像浇在火上的油,让他气得浑身发抖。 他伸出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直直指着夏林,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调:“你……你给我滚出去!立刻!滚出去——!” 夏林一脸懵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可我检讨还没念呢?这就……可以滚了?”她无辜地晃了晃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纸。 “你压根儿就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姚副校长情绪彻底失控,万分激动地咆哮着,连嗓音都因用力过猛而劈了叉,“这种检讨,念了还有什么意义!” 夏林撇撇嘴,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您这话还真没说错,我还真不觉得自己哪儿做错了!行吧!”她一副从善如流的模样,“您让我滚,那我可真就滚了啊!” 话音刚落,她“哐当”一脚踢开凳子,顺势给马校长抛去一个“满意不?”的小眼神,旋即大喇喇、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夏林的身影消失,会议室的门缓缓合拢。门板厚重,将姚副校长歇斯底里的咆哮挡在了里面。那愤怒的余音断断续续地穿透门缝,隐约能听见他在吼:“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就是有这样的老师,咱们的教师队伍才变得不纯洁了……” 夏林从会议室晃悠出来,一路溜溜达达地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空空如也,所有人都在会议室接受老姚的“荼毒”,此时不补觉,更待何时?夏林麻利地把那个松松软软的抱枕往桌面上一摆,调整出一个极其舒适的趴卧姿势。不出三秒,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这宝贵的补觉时光还没持续到十分钟,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睡得正香的夏林,被这敲门声吓得浑身一激灵,瞬间惊醒。 她慌乱地从办公桌上弹了起来,下意识地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印子,又赶紧清清嗓子,努力驱散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感觉声音差不多正常了,她才对着门口方向扬声喊道:“请进!” 办公室的门应声打开,高盛楠和王一鸣的身影率先出现在夏林的视野里。紧接着,两人身后那个小小的“尾巴”——赵雨萌,也怯生生地探出了毛茸茸的小脑袋瓜。 夏林轻轻挑起一边眉梢,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些,摆出一副略带防备的姿态,目光扫过三人,“你们仨怎么跑这儿来了?不会是……又闯什么祸了吧?” 王一鸣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语气带着点被冤枉的委屈,“瞧您这话说的!我们又不是‘事儿精’,上哪儿能总惹事儿去啊?” 夏林眼睛微微眯起,眸中的警惕之色丝毫未减,“那你们仨特意跑来找我干嘛?” 一听这话,王一鸣立刻用手肘捅咕了旁边的高盛楠一下,压低了声音催促道:“你说!” 向来行事爽快大方的高盛楠,此刻却不知为何扭捏起来,脸颊微微发红,“你咋不说呢?非逼着我说……” 眼看这两人你推我搡、捅捅咕咕折腾个没完,跟在后面的“小尾巴”赵雨萌看不下去了。她小身子一挤,灵活地从两人中间钻到了前面,仰起小脸,脆生生地说道:“夏老师!我们仨有东西要送给你!” 这时,夏林也留意到了,三个小家伙每人手里都紧紧捏着两张小卡片。 既然赵雨萌已经把话挑明了,高盛楠也不再扭捏,毕竟今天她和王一鸣才是真正的主角。她上前一步,语气诚恳:“夏老师,这次是我和王一鸣连累您了。”她举起手中的小卡片,“这是我们亲手做的心愿卡片,送给您!您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出示卡片,要求我们俩每人,各为您做两件事。” 夏林打量着高盛楠和王一鸣手中各自紧攥着的、四张略显粗糙的小卡片,心头不由得微微一暖。嗯,还算这三个小鬼头有良心! 与其他老师不同,夏林有很多劣根性,其中一条就是:学生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念头一起,她动作快如闪电,“唰唰”几下就把两人手里的四张卡片全抽走了!那干脆利落劲儿,把原本以为少不了一番推让拉扯的两个少年直接干懵了,愣在原地,好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扯走了高盛楠和王一鸣的小卡片,夏林又看向一旁的赵雨萌,“你又为啥送我卡片?我貌似还没为你做过啥呢!” “我……我随大流!”赵雨萌的脸微微泛红。她才不会告诉夏林,她感谢夏林没有把她放假不回家,欺骗奶奶,跟男朋友走了的事情上报给学校;也不会告诉夏林,她能看出夏林是在用《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来教她爱人之前先爱己的道理;更不会告诉夏林,她从未见过一个愿意在雨中陪学生扫操场,给学生的妹妹过生日,把自己设置成学生家长快捷联系人的老师。她心甘情愿为这样的老师做两件事。 夏林轻轻颔首,随即抽出三张卡片,一一递还给面前的三人。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让三个小鬼头一下子愣住了。 “那我现在就想行使我的权利,可以吗?”夏林问道。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像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 “我希望你们仨能顺顺利利地度过教育期,从学校毕业。这期间,别再被记大过。能做到吗?” 三人再次交换眼神,短暂地对视了几秒后,又一次坚定地点了点头。 夏林再抽出一张卡片,递到王一鸣面前,“我还想你把烟给戒了,行吗?” 接着,他又抽出一张卡片,递还给高盛楠,“你妈说你进工读学校之前学习老好了。你要是还对学习感兴趣,改天能考个第一给我看看不?” 最后一张还给赵雨萌,“以后心里不得劲了,脑子想不明白了,孤独了、自卑了,就来找我,我给你话疗。别再瞎吃药了,好不?逃避不可耻,但也没啥用啊,是不?” 这一刻,三个少年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王一鸣和高盛楠的眼圈泛红,而本就眼窝子浅的赵雨萌,早已泪如雨下。他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终于又出现了一个真心实意想他们好的人。 然而,就在这如此感人的时刻,那个真心实意为他们好的人,却突然用一句十分破坏气氛的感慨打破了沉默:“你们仨送的这卡片啊,做工真够粗糙的了。你看人家《神雕侠侣》里杨过送郭襄那仨金针,那多带劲!下次好好弄弄啊,竟糊弄我,一点儿仪式感都没有!” 三个少年被这位总是“不着调”的老师逗得瞬间破涕为笑。 第7章 险些被“杀”的少女 周六下午四点五十,天空再现白日焰火。做完离校登记,赵雨萌钻进宝马车里。面对程志递来的卡马西平和右美沙芬,她摇了摇头,“我现在不想吃。” 程志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玩意儿吃多了也腻味,一会儿带你尝点新鲜货。” 赵雨萌蹙了蹙眉,她本想告诉程志,她已经答应夏老师,以后不再嗑药了。然而,抬眼看到程志那副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模样,终究还是不想扫了他的兴。到了嘴边的话被她默默咽了回去,只勉强地朝着程志挤出一个笑容。 回到程志的住处,连晚饭都顾不上吃,程志就兴冲冲地将赵雨萌拉进了卧室。他俯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超大号的纸壳箱,然后如献珍宝般从箱子里取出一盒药,递到赵雨萌面前。 “好东西!新鲜货!你快尝尝!”程志的声音里满是激动。 赵雨萌带着疑惑接过了药盒。然而,当药盒上清晰印着的“思诺思”三个字映入她眼帘的瞬间,她顿时大惊失色。慌乱之下,那药盒像是烫手般被她直接丢在了地上。 赵雨萌非常清楚,这与卡马西平、右美沙芬那些在小诊所就能轻易弄到的药物完全不同。思诺思属于国家严格管制的违禁类药品,非法买卖和使用这类药品,其性质等同于涉毒,将面临极其严重的法律后果。 赵雨萌的目光惊恐地在程志和箱子里满满当当的药品之间来回移动。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大志,你……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 程志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又被刻意堆起的温暖笑容掩盖过去。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那盒被赵雨萌丢弃的思诺思,语气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兴奋,“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一把将仍在颤抖的赵雨萌紧紧揽进怀里,“萌萌,我想过了,我不能一辈子给人当打手,我得有自己的事业!现在的经济状况太差了,借了小额贷的人都赖着不还钱,我老板都他妈快把裤衩子赔光了。这就是命运给我的提示啊,我该转行了!”他的语调变得热切起来,“我认识一朋友,是思诺思的省级代理!我从他那儿拿货,转手就能翻三倍!这么好的买卖,我要是不干,那不成傻子了吗?正好,你还有人脉资源,咱俩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咱们一起把事业给做起来!” 赵雨萌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人脉?我哪有什么人脉?” “怎么没有?”程志的眼神带着诱导,“那些跟你一样OD的小伙伴,不都是你现成的人脉吗?你们不是还有个QQ群吗?萌萌,你跟了我,你和你的小伙伴以后都能吃上‘高级货’了。卡马西平、右美沙芬那些垃圾玩意儿,以后就甭碰了!” 赵雨萌猛地从程志怀里挣脱出来,脸上写满了惊骇,“大志,你疯了吧?思诺思可是管制类药品!你卖这东西,跟贩毒有什么区别?” “这个你放心!”程志胸有成竹地拍着胸脯,“我早就想好‘后手’了!” “什么后手?”赵雨萌警惕地追问。 “我找了一个不满十四周岁的小孩当我的‘黑手套’,”程志的声音冰冷而充满算计,“万一出了事儿,责任全由他担着!他年龄不够,就算被抓了,也没事儿!你只要把你的小伙伴都推给他,咱俩坐后面收钱就成!” 赵雨萌听完,瞪着程志,声音因震惊、愤怒而颤抖着,“你想钱想疯了吧?我才不陪你一起发疯!你知不知道,思诺思吃多了,人是会变傻的!大志,你太可怕了!”强烈的恐惧驱使她猛地站起身,想要逃离。 然而,赵雨萌刚迈出没几步,突然感到头皮一阵剧痛。程志粗暴地薅住了她的马尾辫,狠狠地将她拽了回去。 “啊——!”赵雨萌痛呼出声。 可她的惨叫声刚刚落下,程志的一个巴掌已经带着风,狠狠地抽打在了她的脑袋上,“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他妈跟你好好商量不行,非得逼老子动手,是不是?” 程志手一松,赵雨萌重重跌坐在地,她仰起脸,眼中写满了无法相信,“大志,你打我?你竟然动手打我?” “打你怎么了?”程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冰冷刺骨,“我看是平时给你笑模样给多了,你都忘了你自己是谁了,是不?” 赵雨萌的双眼瞬间被泪水盈满,“你……你不爱我了吗?” 程志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当初特别想睡你的时候,当然爱得要命!现在嘛,有点睡腻了,确实不怎么爱了!” “那你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承诺,全都是假的?”赵雨萌的声音带着绝望。 “当然是假的!你也不想想,你一个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的破鞋,配跟我谈一生一世吗?” 这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劈在赵雨萌的心口,她如遭雷击般瘫软在地,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 “只要你肯乖乖听话,我还可以勉强装回原来的样子。可你要是敢起屁儿,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刹那间,赵雨萌的脑海里闪过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的画面。此刻的她,真的和松子好像、好像,一样总是把人生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她明明可以拥有另一种活法的,一条不同于松子的活法。思及此,赵雨萌强压下心头的巨大悲伤,趁着程志不备,猛地起身,朝着大门的方向冲去。 赵雨萌的速度极快,她瞬间窜出卧室,疾速穿过客厅,眼看就要扑到大门前了。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她的马尾辫再一次被程志狠狠攥住。这一次,程志使足了力气,猛地向后一拽。赵雨萌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仰面摔倒在客厅的地板上。 程志立刻跨坐在她身上,大手像铁钳般死死掐住赵雨萌的脖颈,面目狰狞地咆哮道:“逃跑?我让你跑!还跑不跑了?嗯?!” 赵雨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继而转为骇人的青紫。她用尽全身力气撕扯着程志的手腕,但那点微弱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毫无作用。 眼看赵雨萌双眼翻白,真的就要窒息断气了,程志这才猛地松开手。 “咳!咳咳咳——!”赵雨萌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呛咳起来,像离水的鱼终于重回水里,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救命的空气。 趁着这个短暂的间隙,程志快步返回卧室,拿来了一瓶思诺思,然后粗暴地掐开赵雨萌的下巴,将满满一大把药硬生生塞进了赵雨萌的嘴里。 程志的脸上露出残忍的冷笑,“不是说吃多了,脑子会不好用吗?我偏要看看,你吞下这么多,到底会不会变成一个傻子!” 晚上十点,夏林正窝在被窝里刷短视频。突然,手机屏幕一闪,刺耳的铃声炸响。 看着屏幕上“张倔驴”三个字,夏林不由一愣。这深更半夜的,张景辰怎么给她打电话?一股不妙的预感爬上心头,肯定没啥好事儿,还是能躲就躲吧。 这么想着,夏林硬是让电话铃声响了好一阵子,才慢悠悠地接起来。她把声音故意拖得又软又黏,活像刚被人从美梦里拽醒,哼哼唧唧地开口,“喂……啥事儿呀?大半夜的!”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张景辰没好气的反驳,“大姐!这才刚十点钟,算哪门子大半夜?” “哎哟喂!咱们这种养生达人,能跟你那种夜猫子一样吗?这会儿正是三焦经运行的点儿,是调节全身水液代谢、协调脏腑功能的关键时段,懂不懂?” 张景辰不愿再听夏林继续臭贫,直接开门见山,“我在夜店里看见一个女孩,特像你们班的赵雨萌。但她的脸一直挡着,具体的我看不清。她好像嗑药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你要不要过来确认一下是不是你班学生?” 闻言,夏林瞬间瞪大了双眼。刚才还硬装出来的惺忪睡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对着手机急吼吼地说道:“快!地址发我!我现在立马赶过去!” 夏林打车赶到MIU CLUB门口,拨通了张景辰的电话。 几分钟后,一个潮到快要风湿的青春男大赫然出现在她面前。夏林瞬间懵了,脑子里蹦出大大的问号,眼前这人为啥跟教导主任共用一张脸?亲哥俩吗? 看着惊讶到几乎石化的夏林,张景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哎,醒醒!发什么呆呢?” “你……你你你……”夏林的手直直指向张景辰,满眼的不可置信,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真的是张景辰?” 张景辰甩给她一个大白眼,“你说呢!” 夏林的大脑显然还在努力消化这巨大的反差,她两只手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比划着,嘴里语无伦次地表达着震惊,“你平时上班……不是那样儿的吗?你上次去相亲,明明还是那样儿的呀!你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儿了呢?不对不对!”她猛地顿住,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是不是张景辰的双胞胎兄弟?同卵的那种!” “切——”张景辰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上班丑关我下班什么事儿?相亲装土又关我泡夜店什么事儿?” 夏林瞬间被张景辰这句话怼得“闭电”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嘴巴还维持着一个圆圆的“O”型,无声却持续地输出着她内心此刻的不平静。 “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赶紧跟我进去!”张景辰说着,一把拽住还在震惊中的夏林,不由分说就往夜店里拖。 就在夏林满脑子还在惊叹“张倔驴”变身青春男大时,几个流里流气的混混正半架半拖着那个明显神志不清的女孩,走出了夜店大门。 夏林和张景辰恰好与这伙人擦肩而过。就在错身的一刹那,夏林猛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张景辰疑惑地看向突然止步的她。 夏林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下巴朝着那几个混混和女孩离开的方向迅速点了点,压低声音急促问道:“你之前在电话里说的,是不是那伙人?” 张景辰的目光顺着夏林示意的方向疾速扫去。他的瞳孔骤然一缩,斩钉截铁地低声道:“没错!就是他们!” 此刻,那个意识模糊的女孩正被一个男人半搂半抱地拥着,夏林看不清她的脸。 “到底是不是你们班的赵雨萌?”张景辰紧盯着那边,急切地追问。 “身高体型是挺像的,可脸完全被挡住了,我不敢确定!你说咱俩要是现在冲过去把人扒拉开认一认,回头还认错了,咱俩会不会被他们削一顿?” 张景辰顿了顿,认真思索起起夏林提出的这个既现实又有点怂的问题。 就在这个犹豫的当口,那伙人已经迅速地钻进了路边停着的一辆宝马车里。 夏林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猛地拽住张景辰的胳膊,“是赵雨萌!肯定是她!那辆宝马车我认得!总去学校门口接赵雨萌!” 夏林扯着张景辰,拔腿就朝宝马车的方向狂奔。 然而,终究是差了那么一步,当他们气喘吁吁地冲到宝马车跟前时,车子已经启动了。 夏林转头冲着张景辰急喊,“老张!你开车来了没?” 张景辰立刻点头回应。 “快!追上去!” 张景辰发动他的奔驰,一路追踪着那辆宝马。与此同时,坐在副驾上的夏林迅速拨通了110,清晰而快速地将现场情况及嫌疑车辆信息报告给了警察。 然则,张主任的跟踪技术着实拉胯,坐在旁边目睹他全程操作的夏林,气得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 “大哥!你的车头都快吻上人家车屁股了!拜托你能不能稍微拉开点距离啊?” “哦,好!” 可还没等张景辰做出调整,宝马车里的人已然察觉到了异常。对方猛地一脚油门踩下,宝马车如同离弦箭般猛然加速,眨眼间就把张景辰的奔驰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夏林急得差点从副驾上弹起来,她指着前方几乎要消失的车尾灯,声音都劈叉了,“追啊!快踩油门啊!刚才跟得那么死,现在磨叽什么呢!” 然而,残酷的现实是,张景辰不但跟踪技术稀烂,连车技也同样让人捏把汗。他手忙脚乱地一通瞎操作,油门刹车换挡杆乱碰一气,结果非但没追上,那辆宝马车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远,眼看就要不见踪影了。 听着身边夏林持续不断的聒噪指责,张景辰也火大了,不满地回怼道:“你行,你来啊!” “我靠!老娘今天要不是出门着急忘了戴隐形,你以为这事儿能轮得着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地激烈掐了起来。就在他们这充满火药味的斗嘴声中,那辆宝马最终还是彻底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再无踪迹。 大孤山脚下,一个荒废破败的旧仓库深处,赵雨萌意识模糊,半昏迷地躺在一张布满污渍的破旧单人床上。 一个少年瘫软在单人床旁,脸上糊满了眼泪和鼻涕,身体因恐惧而不住地颤抖。他带着哭腔,声音破碎地向程志哀求,“大志哥……我……我不是都答应给你当‘手套’了吗?你这又是干嘛啊?我真的害怕……” 程志伸出手,揉着少年的头,“我知道你听话,但这不够啊。你没点什么把柄握在我手里,我心慌啊!” “可……可是……”少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杀……杀人是犯法的啊!” 程志和身边的马仔对视一眼,眸中的戏谑藏也藏不住。 “刚子,去,帮帮他!” 那个叫刚子的马仔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戴上橡胶手套。 他上前一步,粗暴地抓住少年颤抖的手腕,强迫他握紧一支注射器。 在少年绝望的呜咽声中,刚子用那只被他钳制住的手,将闪着寒光的针头,狠狠地刺进了赵雨萌裸露的皮肤里。 就在刚子的手指即将推动注射器活塞之际—— “砰!” 仓库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警察如神兵天降,破门而入。 审讯室中,曾经在赵雨萌和少年张子俊面前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大志哥”,此刻却像个鹌鹑,浑身抖个不停。还没等对面的警察同志展开详细询问,他就已经像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罪行一股脑儿交待了个干干净净。 “我选张子俊当‘黑手套’,是因为他还有两年才十四,还能替我担两年的事儿。警察叔叔,你们相信我,我绝对没想真杀赵雨萌!我就是……就是想吓唬吓唬张子俊,让他以为他杀了人而已!”他咽了口唾沫,继续慌忙解释道:“张子俊那小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法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年纪就算杀了人,法律上也是不追究刑事责任的。所以,我才想着拿这件事当个把柄,攥在手里,好让他以后都乖乖听我的话,不敢有二心。” “注射器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警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程志的头垂得更低了,“海……海洛因!” “从哪儿弄的?” “MIU CLUB!”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不想杀赵雨萌,那你为什么还要给她注射海洛因?” “原……原本计划,是打算给她注射生理盐水来着。可后来这娘们儿……”他猛地意识到失言,慌忙改口,“不,是赵雨萌!她不听话,死活不愿意把她那些OD的朋友介绍给我当客户。所以……所以我就临时改了主意,想着用海洛因控制住她,让她以后替我办事儿。” 医院病房里,赵雨萌的意识终于从混沌中挣脱,悠悠转醒。视线朦胧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看清守在床边的人影是夏林。 “夏……夏老师?”她声音虚弱,带着刚苏醒的沙哑和浓浓的懵然。 “这里是医院?我……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服用了过量的思诺思!程志那混蛋还差点给你注射了海洛因!”她紧盯着赵雨萌的眼睛,质问道:“你不是亲口答应过我,再也不碰那些药了吗?” 赵雨萌的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她拼命摇头,声音中带着委屈,“夏老师,不是的!我没有主动吃药!是程志!是他逼我帮他卖思诺思!我不同意,他就打我……还……还强行给我灌了好多好多的思诺思!”她急切地望着夏林,眼泪终于滑落,“我答应你的事,我一直都记着,我真的做到了!我真的没有……没有主动去碰那些药!” 听完赵雨萌带着哭腔的解释,夏林原本紧绷的脸色瞬间柔和了下来。她心中涌起一阵愧疚,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软了。 夏林伸出手,温柔地帮赵雨萌擦去脸颊上的泪珠,语气充满了歉意和心疼,“对不起,是老师错怪你了!雨萌,你不知道,老师刚才都快被你吓死了!这次真是万幸啊……”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的张景辰,“多亏了张主任,他在夜店刚好撞见你和程志,及时报了警,你才逃过一劫。你可得好好谢谢张主任!” 听到夏林这样郑重其事地把功劳都归给自己,张景辰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赵雨萌顺着夏林的目光看向张景辰,却不由得蹙紧了眉头,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确定,“您……您是张主任?” 眼前这个形象与学校那位古板教导主任反差巨大的人,赵雨萌同样不敢相认。 张景辰正想开口,准备再次祭出他那套“上班丑关我下班什么事”理论,医院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嘈杂之声。 “萌萌!我的萌萌啊……奶奶来了!别怕,奶奶在这儿!”赵奶奶步履蹒跚,声音焦急,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担忧。 一旁搀扶着她的赵雨萌姑姑,却是一副截然相反的面孔。她嘴角撇着,脸上毫不掩饰地挂着浓浓的嫌恶,“还不是您平时给惯的?现在倒好,嗑药都磕进医院了!要我说啊,什么工读学校也别念了,直接送少管所关一辈子,那才真叫省心省力!” 病房里,赵雨萌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门外姑姑那番刻薄至极的话语,她的脸色骤然灰败一片。 “咣当——!” 一声巨响,病房门被猛地一脚踹开。 然而,首先闯入夏林、张景辰和赵雨萌视线的,既不是满面焦灼的赵奶奶,也不是那个对赵雨萌嫌恶万分的赵小姑,而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赵大伯。 他面沉似水,一张脸黑得如同烧糊了的锅底。赵大伯一言不发,一双深沉的眸子直直地盯着病床上的赵雨萌。 被这样的目光攫住,赵雨萌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蜷缩了起来。比起刀子嘴的姑姑,眼前这位不善言辞的黑脸大伯更令她恐惧。 “萌萌!”赵奶奶焦急的呼喊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猛地从赵大伯庞大的身躯后闪了出来,扑到病床边,一把将床上的赵雨萌紧紧搂进怀里。 赵奶奶枯瘦的手颤抖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摩挲着孙女的身体,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的萌萌啊!你有没有事?啊?快告诉奶奶,身上哪里不舒服?” 赵雨萌在奶奶温暖的怀抱里稳了稳心神,用力摇了摇头,强装出轻松的语气,“奶,我没事儿,我好好的呢,你别担心我!” “哼!没事儿?没事儿你大半夜把我们都搅和起来?”赵小姑恶狠狠地剜了赵雨萌一眼,“下次,你没死,就别通知我们!” 一旁,夏林听得眉头紧蹙,忍不住开口反驳,“我通知的是赵奶奶!谁让你自己跟来的?”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赵小姑的肺管子,她瞬间柳眉倒竖,厉声喝问:“你算老几啊?在这儿指手画脚!” “我是赵雨萌的班主任!” “哦——呵!班主任啊!”赵小姑拉长了尾音,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我这还没腾出空来追究你们学校的责任,你倒先挑上我的刺儿了?我倒要问问你!你们学校到底是怎么管学生的?怎么能让她嗑药都嗑到进医院了?” 这番话,但凡换个学生家长说,夏林绝对啐她一脸,紧接着,再补上一句,“怎么着?我上厕所的时候,是不是还得把你们家孩子拴裤腰带上看着?学校要是能把学生所有事儿都一手包圆了,那还要你们这些家长干什么?管生不管养的东西!” 然而,偏偏说这话的人,是赵雨萌的姑姑,那个恨不得立刻把亲侄女送进少管所关上一辈子的垃圾。她此刻的叫嚣,出发点没有一丝一毫是心疼赵雨萌的遭遇,纯粹就是为了跟夏林较劲。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夏林心里哪怕憋屈得要死,她也只能忍着。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挡在了夏林前方。 张景辰目光如炬,直刺向咄咄逼人的赵小姑,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咋地?照你这意思,你们这些家长把孩子往学校一送,就甩手啥也不管了呗?是不是当老师的,连上个厕所都得把学生拴在裤腰带上,这样才算尽职尽责?” 夏林双眼睁得溜圆,难以置信地望向张景辰,心底一个声音在尖叫:“张倔驴”难道在我肚子里装了监听蛔虫?这些不都是我要说的词儿吗? 赵小姑被张景辰噎得涨红了脸,“你……你又是谁?我们家长和老师之间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嘴吗?” 张景辰那身“上班丑关我下班什么事”的潮男装扮,也把赵小姑给“骗”了,她误以为老张是夏林带来的朋友。 赵雨萌的声音怯怯响起,“姑,这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 闻言,赵小姑脸色一变,一抹尴尬在她的眸中一闪即逝。 然而,张景辰显然没打算就此打住,他语气凌厉地继续追击,“你们做家长的,事情都没弄清楚,上来就对赵雨萌‘喊打喊杀’!她是被人强行灌了药,才被送进医院的!作为亲人,你们对她不闻不问也就罢了,竟然还诅咒她进少管所?你们的心,是长到胳肢窝底下了吗?她可是你们的亲侄女!” 第8章 被吓尿了 拘留所探视室里,程志和他的一个马仔相对而坐。 “大志哥,你在里面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刚子他们呢?都还好吗?能吃饱吗?睡得怎么样?我看你都瘦了!” 连珠炮一般的问题问出后,马仔又一脸懊悔地垂下了头,“都怪我那天不争气,吃坏了肚子,要不然就能跟你们一起同生共死了。” 程志抬手就想给马仔一个脑瓜崩,然而,手刚抬起,就被一旁的警察厉声喝止,“你要干嘛?把手放下!” 程志讪讪地收回手,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蠢货,还好你吃坏肚子了,咱们才没让人家一勺烩!律师找得怎么样了?” 马仔悻悻摇头,“不咋样!都好贵啊!我才知道,当律师竟然那么赚钱!” 程志的脸立刻黑了下去,“那我怎么办?不找律师辩护,让他们随便给我判吗?” “也不是,我咨询的时候,那律师说,要是嫌贵,你可以自辩护……”马仔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已经从程志微眯的眼神中看到了杀意。 “啊!”马仔突然想起什么,眼神变得亮亮的,“律师说,还有一个办法,你可以让警察帮你联系法律援助!那个是免费的!” 程志无力地抓了把头发,失望又不屑,“免费的?免费的能是什么好货!算了,就知道你这个废物帮不上什么忙!” “废物”马仔恹恹地低下了头。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让你办,这次你要是再办砸了……”程志的眼神再一次变得危险起来。 “不会!”马仔竖起三根手指,“我保证这一次一定办得漂漂亮亮!” 程志嘴角咧开,露出一抹卑劣的笑容,眼神凶狠:“贱人,我玩不死你!” 从拘留所一出来,马仔就急匆匆地直奔程志家。 他在门前的毯子底下摸到了备用钥匙,开门进屋,目标明确地走向客厅里的五斗柜。马仔拉开最底下一层的抽屉,翻找出一部旧手机。 马仔给手机充上电,开机,然后点开了相册。 相册里存着一百多个文件,记录的全是赵雨萌在药物作用下、意识不清时,被程志拍摄下的画面。其中不乏许多尺度极大、极为不雅的照片和视频。 马仔退出相册,又点开了通讯录。里面存着一个个名字:吕凤春、赵浩、赵杰、赵妍、王一鸣、高盛楠……程志曾把这台备用机借给过赵雨萌。归还手机前,对程志从不设防的赵雨萌,并没有把通讯录里的联系人清空删除。 第二天,周日,下午2点10分。不论是远在深圳的赵雨萌父亲赵浩,还是近在鞍沈的赵奶奶吕凤春、大伯赵杰、小姑赵妍、王一鸣、高盛楠……以及赵雨萌通讯录里存着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赵雨萌自己,都通过彩信收到了一整套她的不雅照片。 没错,这就是程志对赵雨萌的报复。 在程志看来,正是因为赵雨萌,夏林和张景辰才会报警,他才会被抓。这三个人,他皆视作仇寇。然而,此刻身陷囹圄、力量薄弱的他,无法立即报复夏林和张景辰,所以只能拿赵雨萌这个“软柿子”开刀。他即将去坐牢,绝不能让赵雨萌在外面逍遥自在。 而程志这卑劣的手段,确实得逞了。他这番恶毒的操作,直接将赵雨萌逼上了天台。 3点15分,鞍沈新玛特天台。 赵雨萌满眼是泪,神情恍惚地坐在天台外沿。 楼下,新玛特门前的那条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挤满了用手机拍照、发抖音甚至做直播的围观者。消防员们正努力寻找合适的角度,铺设救生气垫。 就在这时,陪王一鸣去福利院看王雯雯的夏林,带着王一鸣赶到了新玛特楼下。 几分钟后,另一辆出租车在路口急刹停下。高盛楠从车上跳下来,奋力挤过人群,在获得警察的允许后,也发疯似地冲向天台。 天台上,警察举着扩音喇叭,声嘶力竭地对赵雨萌喊话。可即便他们说得口干舌燥,赵雨萌始终毫无反应。直到一把熟悉的女声,带着焦急和破音,冲入她的耳中,“雨萌!” 赵雨萌身体一震,愣了片刻,才缓缓转过头。 当看清来人时,泪水瞬间蓄满了她的眼眶。 “夏老师……”她呢喃着这三个字,可声音却微弱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雨萌!你乖,听老师的话,你先下来,好不好?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老师陪着你,好不好?” 赵雨萌的眼泪决堤而出。她拼命摇着头,声音艰涩而绝望,“没用的,老师,没用的!我完了!我的那些照片……”她哽咽得无法继续,过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发出声音,“所有人都看到了!解决不了的,真的解决不了的!” “赵雨萌,你得换个角度想。比如,我看了你的照片,第一反应是,嚯!她身材原来这么棒!男生们肯定爱慕,女生们也一定羡慕,你很厉害的!” 听完王一鸣这番离谱的言论,夏林压了又压,才勉强克制住当场把王一鸣拍成照片的冲动。 “你不会说,可以闭嘴!”夏林咬牙切齿,低声喝止了王一鸣的胡言乱语 王一鸣讪讪地挠了挠头,“我是想劝她的,劝她!” “我根本不想要什么男生的爱慕,也不要女生的羡慕!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怎么就这么难!这么难啊!”赵雨萌嘶喊着,用手猛拍天台粗糙的外沿,掌心瞬间被磨得通红一片。 “同学,你不要激动,冷静!”警察焦急地朝赵雨萌喊道。 赵雨萌看向朝她喊话的警察,惨然一笑,“我怎么冷静?他说,把我的照片发给我的家人、朋友、同学、老师只是第一步,他还会把手里的那些视频传到网上,让全国人民都看到我的丑态!我不想活了,没法活了,我的人生完了!” “他是谁?同学,你告诉我们,我们一定帮你抓住那个坏人!” 赵雨萌只是绝望地摇头,“你们帮不了我的,谁也帮不了我!” “蠢货!”一声厉喝猛然响起。气喘吁吁的高盛楠,此刻也冲上了天台。 “他想发就让他发!他这是在找死,想让自己多判几年!赵雨萌,你知不知道互联网上每天有多少人上传不雅视频?那更新速度快得吓人!还没几个人点开你的视频呢,你已经被人家刷新到几十页甚至一百页之后了!再说了,就那糊到天际的画质,要不是他特意发短信告诉我照片中的人是你,我压根没认出来,好吗?” 高盛楠这番话,让原本激动的赵雨萌渐渐安静下来,“盛楠,你说的是真的?” “比真金还真!不信你问王一鸣!” 突然被cue的王一鸣一脸懵逼,“啊?问我?” 高盛楠的手指猛地戳向他的肋下,递过去一个警示的眼神,示意他好好配合。 王一鸣瞬间会意,一边揉着被戳得酸胀的肋骨,一边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可不就是嘛!你都不知道,那种网站五分钟就刷新一次,唰一下又能多出好几百条视频。你火不了的,放心!” “可……可是,你们,还有我以前的同学、老师、我奶、我大伯、小姑……还有……还有我爸,都看见了!”赵雨萌压抑许久的感情突然爆发,痛哭出声,“我爸给我打电话,他让我去死!他说,他宁可从来没生过我!” “他让你死,你就死吗?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我还告诉你,不要死呢!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口口声声说最喜欢我,原来都是骗我的!” 危急时刻,天台突然响起这么一段酸味十足的话,警察、王一鸣、高盛楠皆循声望去,便见到此时的夏林正用一副看渣女的表情紧紧盯着赵雨萌。 “不,不是的,夏老师!我没有……”赵雨萌慌忙辩解。 “没有,你就给我下来!我之前不是在医院向你保证过么,我管你下半辈子。你爸、你大伯、你小姑、甚至你奶,谁要是敢嫌弃你,你就让他们玩儿蛋去!咱还不认他们了呢!至于什么之前的同学、老师、又朋友的,他们是喂过你饭还是给你交过一分钱学费?你在人家那,顶多算个熟人。人家今天看完你的照片,充其量明后天八卦一下,再然后就忘了!你在这叭叭儿地过不去,要死要活地在乎人家的看法,人家可能压根就没把你当盘菜,好吗?” “是啊,赵雨萌,你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评价中!被人看不顺眼但又干不掉的样子,很爽的!”高盛楠在一旁敲边鼓。 “对,赵雨萌……”王一鸣大喘气一口,刚想接话,却发现能劝的都被夏林和高盛楠说完了,“她俩的词儿也是我的词儿!” 王一鸣这出人意料的无厘头,竟让心结稍解的赵雨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眼见赵雨萌终于破涕为笑,夏林、高盛楠、王一鸣,还有在场的警察同志们,全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雨萌,乖,到老师这儿来!咱们先下来,你坐那儿太危险了!” 赵雨萌听了,身体微微动了动,试探着想站起身。夏林、高盛楠、王一鸣以及两位警察见状,立刻小心地向她的方向靠近,准备接应。 然而,就在危险即将解除的一刻,天台入口处猛地炸开一阵刺耳又恶毒的咒骂:“小浪蹄子,你怎么不赶紧死呢!我们老赵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夏林心头一紧——这是赵小姑的声音! 话音方落,赵大伯和赵小姑已齐齐出现在天台之上,面孔刻薄,咬牙切齿。 尤其令夏林意外的是,上次在医院始终“沉默是金”的赵大伯,此刻竟也开了口。而夏林也终于知晓了赵雨萌为什么看起来更怕这个男人。 “M的小杂种,你今天要是不自己跳下去,老子也得打死你!”赵大伯面目狰狞,唾沫横飞,“你个不要脸的玩儿意,那么乐意被男人睡,你怎么不出去卖呢?因为你这个杂种C的,你奶都被气进医院了!要么你今天真跳下去,死了干净,要不然,我见你一次削你一次,你个贱货!呸!”他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这恶毒的咒骂如同开关,瞬间打开了赵雨萌记忆的闸门。儿时那些趁奶奶不注意、被大伯拳打脚踢的痛苦画面,如潮水般倒灌进她的脑海。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刚要站起的身体骤然僵直在原地。 “你他妈有病吧!”夏林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瞪着赵大伯,“你敢碰她一下试试!” 赵大伯看向夏林,脸上挂满了嘲讽与挑衅,“对了,你上次不是在医院撂话,说等我妈蹬腿儿了,你管这个傻B贱货么?挺好!现在我妈跟医院躺着呢。她亲爹也明明白白说了,再不管她这摊烂事!你赶紧把她领走!”赵大伯的眼神陡然变得凶狠起来,“否则,你就看我敢不敢就完了!她今天要不从这儿跳下去,以后还敢进我老赵家门,我肯定把她往死里弄!不是喜欢拍裸照么,不是就喜欢被男人上么,我成全她,肯定给她安排个好地方!” “这位同志,请注意你的措辞!你是在威胁赵雨萌同学吗?法治社会,你想要弄死谁?”一旁的警察同志听不下去,厉声喝止赵大伯。 被警察这么一怼,赵大伯顿时蔫了,不再叫嚣,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用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瞪着赵雨萌。 而赵小姑却毫不在意,继续冲着赵雨萌尖声叫道:“赵雨萌,你到底跳还是不跳?不跳就麻溜儿滚下来!别再那装模作样,演什么苦肉计博同情了!”说着,她不耐烦地瞥了眼手表,“这眼瞅着就到做饭的点儿了,你小弟还在家等我呢!我可没工夫在这儿跟你耗!” “臭娘们,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赵大伯刚刚满嘴喷粪时,王一鸣就已经按捺不住,想冲上去跟那老家伙battle一番了,可惜他嘴皮子没夏林快,错过了机会。眼看赵小姑又接着挑衅,他这次反应极快,第一时间抢步上前,对着赵小姑就是一顿痛骂,唾沫星子几乎喷了对方一脸。 而旁边的高盛楠,怒气也早已积攒到了顶点,连话都懒得说,直接动手,一把狠狠扯住了赵小姑的丸子头。 “小B崽子,你干嘛?你放手!”赵小姑被扯得头皮生疼,忍不住吱哇乱叫。 见状,赵大伯想上前帮妹妹解围,却被王一鸣及时拦住,挡在了中间。 警察这边须盯紧赵雨萌,防止她跳楼,另一边又不得不勉强分神,试图拉开扭打在一起的人。 一时间,新玛特的天台上乱糟糟一片,呼喝叫骂、拉扯阻拦,活脱脱一出失控的闹剧。 赵雨萌望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想起父亲说的再也不管她了,想起大伯说的她今天要不死就往死里弄她,想起被她气进医院的奶奶……她活着就是一个累赘,对每一个人都是。 赵雨萌的目光投向赵大伯和赵小姑,眸中满是绝望。 随后,她的视线又缓缓移向夏林、高盛楠和王一鸣,眼中溢着浓浓的不舍。 “再见了,我的老师和朋友们!”赵雨萌轻声呢喃道。 接着,她双眼一闭,纵身跃下。 赵雨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瞬间让混乱一片的天台归于死寂。 赵大伯和赵小姑瞪大了眼睛,眸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他们万万没想到,赵雨萌并非在用苦肉计博同情,她是真敢跳! 王一鸣和高盛楠失声痛呼:“赵雨萌!” 距离赵雨萌最近的夏林,想也不想,猛地纵身扑去,试图抓住她的手臂…… 然而,手臂没能抓住,夏林只来得及扯住赵雨萌的一片袖角。 “雨萌,乖!别做傻事!”夏林死死拽着那片单薄的布料,“老师这就拉你上来!” 夏林咬紧牙关,费力地向上提着胳膊。赵雨萌的身体在空中无助地飘荡着。楼下围观的人群见此惊险一幕,顿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纷纷举起手机,对着上方猛拍一气。 见此情景,警察、高盛楠和王一鸣心头一紧,连忙冲上去帮忙。 然而,一切都太晚。只听得“刺啦”一声脆响,赵雨萌的袖子从小臂处应声撕裂。赵雨萌的身体瞬间失去最后依托,眼看就要直坠下去。 夏林瞳孔骤缩,连忙伸出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她…… 可终究是徒劳,她的手擦着空气划过,什么也没能抓住。赵雨萌伴随着那截断裂的衣袖,如自由落体般向着楼底飞坠直下。更可怕的是,在这巨大的惯性力量带动下,紧抓衣袖的夏林也被猛然拽离了天台边缘,跟着赵雨萌一起,向着下方急速坠落。 “夏老师!” “夏老师!” 高盛楠和王一鸣目眦欲裂,嘶吼出声。 闻讯匆匆赶来的张景辰,恰好目睹了赵雨萌与夏林双双从高空坠落的惊魂一幕。霎时间,他惊得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之前拖延了足够长的时间,消防员已在楼下以最佳角度铺设好了救生气垫。夏林和赵雨萌最终有惊无险,奇迹般地死里逃生。 躺在柔软的救生气垫上,赵雨萌痴痴地仰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方才那场自由落体,实际不过短短几秒,可对亲历其中的赵雨萌而言,漫长得如同熬过了半辈子。 就在下坠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她的眼前飞快掠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忽地发现,在自己这前半生里,似乎极少真正得到过他人的善待。除了奶奶始终视她如掌上珍宝,也就只有最近才结识的夏林、高盛楠和王一鸣,曾给予过她温暖。那么,她之前究竟在纠结些什么呢?裸照?看了就看了吧。即便没有这档子事,那些人又何曾给过她半分好脸色?她又何必去在意那些人的目光? 曾经,她绝望地认为自己已一无所有,连仅剩的这条命,也随时可以抛弃。然而,当身体真正从楼顶飞坠而下时,刻在DNA最深处的求生本能骤然苏醒,一股无比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在她心中轰然炸开。 赵雨萌缓缓转过头,望向身旁这位陪她一同坠落的夏林老师。接着,她又仰起脸,看向天台上正焦急万分、不停呼唤着她名字的高盛楠和王一鸣。赵雨萌倏地顿悟,她从来都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就在她执着地追逐着虚幻的爱情和冷漠的亲情时,那些真挚的师生情谊和珍贵友情,早已悄然来到了她的身边。 赵雨萌笑了。起初是低低的轻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最终化作难以抑制的狂笑,笑得泪如泉涌,狂飙不止。 赵雨萌这阵突如其来的笑声,终于惊醒了旁边失魂落魄的夏林。她强撑起软得像面条一样的身体,满脸焦急地看向赵雨萌:“雨萌!你怎么了?是哪里疼吗?别吓唬老师啊!你笑啥啊?你这声儿听得人瘆得慌!” 赵雨萌连忙摆手,脸上还挂着泪痕,却绽开一个释然的笑容:“老师,我真没事儿!我这是高兴!喜极而泣!” 话音未落,医护人员已经迅速跑了过来,小心地将赵雨萌抬上了担架。 就在另一组医护人员准备也把夏林抬上担架时,夏林的身体突然僵住。她猛地睁大了双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身下——那股清晰传来的、热乎乎又湿漉漉的感觉……这到底是什么? “女士,我们现在抬您上担架,请您放松身体!”医护人员说道。 夏林回过神,动作有些僵硬地扭过头,看向说话的医护人员,急切地拒绝:“不,不用了!我没事儿!等会儿我自己能起来,不用去医院!” “不行!您这是坠楼,很可能有内伤,必须去医院做详细检查才稳妥!” 说着,两名医护人员便上前准备抬起夏林。夏林却死死抓住身下的救生气垫,无论如何不肯配合离开。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局面陷入了胶着。 就在这时,张景辰突然冲了过来。他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夏林,声音里满是关切:“夏老师,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夏林用力地摇了摇头。 “先生,夏女士就是不起来,不肯配合我们去医院检查!”医护人员转向张景辰,试图寻求他的帮助。 “夏老师,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去医院呢?”张景辰看着夏林,脸上写满了困惑。 夏林踟蹰几秒,终于下定决心。此刻,她需要一个可以帮助她的同盟,比起素不相识的医护人员和即将赶来的高盛楠、王一鸣,眼前的张景辰无疑是更合适的人选。 “老张,你过来,”夏林压低声音,“我跟你说句话!” 张景辰蹙起眉头,狐疑地将耳朵凑近夏林唇边。 “我……我尿裤子了!”此话一出,夏林的脸顿时红成了猴屁股。 张景辰一时有些恍惚,“啥?你说啥?” 夏林用力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你耳背吗?我说,我吓得尿裤子了!” “啥?!” 夏林猛地看向张景辰,眼神里交织着愤怒与无助。 “我说……”夏林试图再次开口。 “我听见了!”张景辰及时打住了羞愧得快要哭出来的夏林,“我刚才就是……就是太惊讶了,感慨一下!那现在怎么办啊?” 夏林飞快地瞥了一眼警戒线外乌泱泱的人群,想哭的冲动瞬间又强烈了几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所以才找你帮忙!你快帮我想个法子,把这事儿圆过去!千万别让人拍到我尿裤子的样子,好不好?” “先生,您和夏女士说什么呢?咱们得抓紧时间上担架了,救护车还等着呢!”一旁的医护人员忍不住再次催促。 “马上!马上啊!”张景辰敷衍着医护人员,与此同时,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高速运转着,拼命思索应对之策。 时值十一月初,鞍沈的气温已相当低。脱掉卫衣后,只穿一件短袖白T的张主任,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打起好几个寒颤。 “你……你脱衣服干嘛?”夏林看着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满脸不解地问道。 话音刚落,张景辰已经迅速俯身,一把将夏林从救生气垫上拉坐起来,然后将自己的oversize、hip-hop橙色卫衣套在了她的身上。这件对于身高185的张景辰都相当宽大的卫衣穿在夏林身上,直接变成了一个小裙子,刚好遮住了她裤子上的阴湿部位。 张景辰猛地一用力,夏林猝不及防,惊呼出声,“啊,你干嘛?” 下一秒,张景辰已稳稳将夏林以公主抱的姿势拥入怀中。他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了救护车前。 第9章 坦白局的鸿门宴 为了消化自己被吓尿这件事,夏林请了三天假,整整在宿舍做了三天的心理建设,才敢出门见人。 当重新返岗的她走进高一七班教室时,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一愣。教室里竟坐了二十多人,夏林满心都是困惑。这是怎么个情况? 她下意识地退后几步,走出教室,抬头仔细确认门框上方的班牌。确实是高一七班,没错啊。 “老师,你没走错!”一把熟悉又带着笑意的男声响起。夏林闻声,立刻探头向教室内张望。只见王一鸣正笑嘻嘻地看着她。更让她惊讶的是,王一鸣旁边的座位上,赫然坐着本该在三班上课的刀条。而在刀条身后,竟坐着小胖。 夏林歪头,脸上写满了不解,“这是怎么回事儿?” 王一鸣带着兴奋的语气高声说道:“老师,你还不知道吧?你在咱们学校火了!” 夏林重新走进教室,将英语书扔在讲桌上,“拥固啥?” “拥固你奋不顾身、勇救学生呗!” 王一鸣脱口而出,周围的一群学生立刻点头,纷纷附和。 “夏老师,这些人,全都是你的粉丝!”赵雨萌夸张地伸长胳膊,用手比划着整个教室的人,热情地替王一鸣补充道。 听到赵雨萌这么说,周围的人再次整齐地点头表示认同。 看到赵雨萌也在,夏林关切地转向她问道:“你怎么来上课了?怎么不在医院多休息几天?” “我啥事儿也没有,在医院就躺着,还不如来学校有意思呢!”赵雨萌语气轻快。 “你家那俩傻……”她差点脱口而出“傻逼”,但意识到这是课堂,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那俩‘极品’没再作妖吧?” 赵雨萌笑着摇摇头,“放心吧老师,我奶这次贼硬气,把我保护得特别好!” “你奶身体没事儿了吧?”夏林接着问。 “没事儿了,也已经出院了!” 看着赵雨萌笑颜如花的模样,夏林心头忽然一动,眼前这个小妮子,仿佛通过这次祸事浴火重生了。过去的赵雨萌虽也活泼,但那活泼里总隐隐缠绕着一点阴郁和自卑。而此刻,赵雨萌的周围满溢着释然和明朗,整个人焕然一新,好似脱胎换骨一般。 “老师,别光顾着对我们问东问西啊,像个十万个为什么似的。也换我们问问您。”高盛楠语带促狭,“你和张主任的‘地下情’啥时候开始的啊?瞒得也太严实了吧?” 高盛楠的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全班同学的八卦之火。大家立刻起劲儿地拍打着桌子,教室里响起一阵阵“呜呜喔喔”的起哄声。 然而,绯闻女主角夏老师却是一头雾水,她满脸黑人问号地望向高盛楠,“谁?啥?” 高盛楠眼睛一眯,俏皮地挑了挑眉,摆出一副了然于胸、什么都瞒不过她的模样,“哎呀,老师,别藏着掖着了!咱们之间谁跟谁呀?快分享点内幕情况呗!” “就是啊,夏老师!也让我们把第一手消息发网上去,小火一把呗!”刀条挑高了声音,立刻跟着起哄。 “等等!你们说啥?我和张景辰?地下恋?这事儿我怎么都不知道呢?又什么发上网?我是没睡醒吗?”夏林满脸疑惑,目光扫过底下兴奋的学生们,“你们说的,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看着夏林这副完全不似装糊涂的模样,学生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气氛一下子从热烈变得有些迟疑。 一个学生试探着问道:“老师,您真没和张主任在一起呀?” 另一个学生紧跟着补充关键细节,“可是那天,他明明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你套上,还把你公主抱送上救护车呢!” “对呀!”又有学生激动地说,“那天的视频,有网友给你们做了个韩剧式二创,现在在抖音老火了!” “嗯嗯嗯!”好几个声音纷纷附和,“老师,你这几天都没上网吗?现在网上老多人都在磕你和张主任的CP呢!” 夏林用手狠狠地拍了下脑门,一脸的生无可恋。 “老师,你就回答一下呗!”学生们不依不饶地催促着。 夏林柳眉一竖,瞪向底下起哄的学生们,“回答啥?这到底是课堂还是记者招待会?都是高中生了,不懂不信谣、不传谣的道理吗?还有,我都还没问你们呢?你们好好的自己班级不待,跑这来干嘛?还粉丝,我一不是歌手,二不是演员的,少给我弄那些个饭圈儿的东西!” “老师,你这么说,我们可要伤心了啊!” “就是啊!您都不知道,我可是磨了我妈整整两天,她才终于点头同意我转班!” “姚副校长劝了我那么多回,可我始终‘一片丹心’地向您而来啊!老师,您怎么能把我这片真心扔进臭水沟呢?” 夏林看着这个耍宝的男生,无力地叹了口气,“那叫‘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还好我不是教语文的,否则会被你给气死!”她大手一挥,“算了算了,来都来了,就这样吧!上课!” 说完,夏林便从粉笔盒中抽出一支粉笔,转过身去,开始在黑板上书写板书。 没人能看见,就在夏林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她的面容痛苦地扭曲着,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学生人数从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的3名,骤然壮大到了整整21名。这事儿若是发生在她第一天入职的时候,她一定会欣喜若狂。可如今呢?她的头顶上方,悬着一把名为“老姚”的利剑。她的身上,套着一个和老马的承诺枷锁。想要欣喜若狂,着实是臣妾做不到啊! 只要高盛楠、王一鸣、赵雨萌能顺利完成教育期、顺利从学校毕业,并且在此期间,高一七班所有学生都没被记大过,老马就会升她为年级组组长。 然而,“所有学生”这个范围,已经从当初的区区3人,瞬间膨胀到了21人。放三只羊和二十一只羊可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都是热血沸腾、青春躁动的年纪,谁能保证这二十多人在未来一年里,一个都不闯祸?夏林倏地生出一种怀疑,老马当初许诺时,是不是早就挖好了这个坑。 整整一天,夏林都在思考如何管理好那“二十一只羊”。思来想去,靠她自己肯定是没戏了。牧羊人都有“牧羊犬”,看来也是时候给自己找个得力的帮手了。 放学铃声刚刚敲响,夏林便应声走进了七班教室。 “王一鸣、高盛楠、赵雨萌,你们仨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夏林神情冷峻,话音冰凉,全班同学不由得面面相觑,心中暗暗猜测:这仨七班的“元老级”人物,究竟是犯了什么错,竟然被夏林老师给一勺烩了? 被点名的王一鸣、高盛楠、赵雨萌三人同样是一脸状况外。他们纷纷从各自的座位上起身,一边走向夏林,一边不停地交换着疑惑的目光。 快要走到夏林面前时,高盛楠迅速给王一鸣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与高盛楠向来默契十足的王同学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老王,你去问问,夏老师找咱们到底什么事? 王一鸣十分认命地点了点头。他早已习惯了自己的角色——高盛楠的一块砖,小高同学哪里需要,就把他往哪里搬。像眼下这种需要“冲锋陷阵”的时刻,毫无意外是他出头。 王一鸣凑到夏林身边,贱兮兮地问道:“夏老师,你找我们仨有啥事儿啊?” 夏林斜睨了王一鸣一眼,简短地说道:“一会儿到了办公室,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夏林带着王一鸣、高盛楠、赵雨萌三人离开了教室。 四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走廊尽头,七班教室瞬间炸开了锅。关于这三位“元老”究竟犯了什么事的各种猜测和议论,此起彼伏,在教室里到处乱飞。 另一边,夏林领着三人穿过走廊,径直朝楼下走去。 赵雨萌满心狐疑,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师,您是不是走错了?办公室不是在楼上吗?” 王一鸣和高盛楠也同样困惑地望向夏林,心底翻涌着和赵雨萌一样的疑问 夏林抿嘴一笑,眸中露出狡黠,全然不见刚刚在教室中的威严。 “去什么办公室,去我宿舍,我买了好些吃的,咱们四个还没正式庆祝我和雨萌劫后重生呢!刚才人多眼杂,我不好直说!” “我去!”王一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刚才吓死我了!我这一路上脑子里就没停过,使劲琢磨自己最近又犯了什么事儿。” 夏林停住脚步,转过身,双眸微眯,望向王一鸣:“嗯?听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最近还真背着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要是有的话,现在赶紧自己老实交待。要是让我从别人嘴里先知道了……呵呵……”夏林抬起手,将她白皙秀气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可别怪我‘辣手摧花’!” 王一鸣当场气得一蹦三尺高,“我王一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吐个唾沫都是个钉儿!答应你以后不再犯事儿,我就肯定能做到,你……你可别血口喷人!” 高盛楠见状,赶紧在一旁替王一鸣证明:“夏老师,我替王一鸣担保,他最近真的特别乖,跟个小耗子似的,绝对没犯任何事儿!” 谁知这话一出,王一鸣更气了,对着高盛楠叫嚷,“你才是小耗子!你全家都是小耗子!” 四人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转眼就到了夏林宿舍的门口。 宿舍门刚被打开,一股香死人不偿命的味道就从屋里飘了出来。 王一鸣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一脸的陶醉,“大红袍的水煮肉片、锅包肉,陈小二的辣炒杂贝,朱小欠的卤海鲜,小九家的豆角烧鱿鱼,山南的熏肉大饼,还有大清花的羊肉馅饺子!香!” 听着王一鸣一口气报出这一长串菜名,夏林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眼眶里飞出去了。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带着难以置信的口气感慨道:“王一鸣,你长了个狗鼻子吗?” 四人围坐在桌旁,推杯换盏。当然,四个人的杯子里,只有夏林装的是真正的啤酒,其他三人喝的都是格瓦斯饮料。夏林说,应个景就好。这安排让自诩已有五年多“酒龄”的王一鸣感到十分不满。 宴至半酣,赵雨萌郑重地举起酒杯,“这一杯格瓦斯,我敬夏老师。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所以才会遇到您这么好的老师!是您给了我新生!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都在这杯格瓦斯里了!夏老师,我干了,您随意!”说完,赵雨萌仰起头,将一整杯格瓦斯一饮而尽。 夏林也同样仰头,爽快地喝干了杯中啤酒。然而,放下酒杯,她话锋陡然一转,“光一杯格瓦斯就报答了我的陪跳楼之恩了?你也太抠了吧?” 赵雨萌被问得一愣。她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问道:“老师还想要什么?只要我有,都给您!” 夏林轻抚下巴,悠悠然说道:“比如,再给我张愿望小卡片啥的?” 听到是这个,赵雨萌扬起唇角,笑得无比真挚,“当然没问题,别说一张愿望小卡片,十张、一百张都行!” 夏林摆摆手,“不不不!我不是个贪心的人,一张,足矣!”言罢,她又望向高盛楠和王一鸣,“我陪赵雨萌跳楼这件事儿,办得敞亮不?” 高盛楠和王一鸣齐齐点头如捣蒜,“敞亮!” “那你俩看见这么敞亮的我,不给我点啥,奖励奖励我?” 高盛楠“噗嗤”一笑,立刻秒懂夏林的意思,“必须的!我和王一鸣也一人给您一张愿望卡片,完成您一个心愿!” 高盛楠望向王一鸣,王一鸣紧跟着点头确认,“对对对,我和高盛楠都给你愿望卡!” 眼看事情成了,夏林激动地猛地一拍桌子,“这可是你们说的哈!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现在就要用愿望卡了。接下来,不管我告诉你们什么,你们都不能生我的气!” 高盛楠、赵雨萌、王一鸣三人顿时面面相觑,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老师,您到底干啥了呀?别吓我!”赵雨萌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听您这么一说,我这心里毛毛的!” 这话,也正好是高盛楠和王一鸣的心声。 夏林清了清嗓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个……其实今天除了庆祝我和雨萌劫后余生,还是一场坦白局。我……我对你们,其实没那么好……” 接着,夏林神情愧疚,声音低沉地将自己的“小秘密”和盘托出。她坦白了自己是如何从马校长那里拿到了一张“大饼”——一年后升任年级组组长。为了这张“大饼”,她开始了一系列刻意的付出:为王雯雯筹办生日派对;主动联系并成为了高盛楠妈妈的紧急联系人;用珍贵的六张心愿卡片打动了三小只的心;最后,陪赵雨萌从天台一跃而下……这些带着目的性、为了换取前程而做出的举动,此刻被她毫无保留、一件一件地抖落出来。 “我动机不纯,辜负了你们的信任!但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们的爱戴!所以,今天才死乞白赖讨要了三张心愿卡,想收获你们的原谅!” 说完,夏林一把抱住离她最近的赵雨萌的胳膊,竟忍不住嘤嘤啜泣起来。 王一鸣瞬间慌了神,猛地站起身想安慰夏林,却又顾忌着男女之别。那只刚搭上夏林肩膀的手,像触电般立刻弹了回来,整个人显得手足无措。 “别哭啊!哭啥呢?屁大点的事儿!雯雯生日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你在收买人心。可我当时就告诉自己,哪怕你是收买,我也心甘情愿被你收买!再说了……”他语气真诚地补充道:“你陪我们冒大雨扫操场那会儿,不还没吃老马那张‘大饼’呢吗?那时候的你,就已经和我们站在一起了,不是么?” 夏林沉默不语,只顾埋首在赵雨萌的胳膊上哭泣。 赵雨萌一边轻轻摩挲着夏林的后背,一边语气坚定地附和着王一鸣的话:“他说得对!当初,您给我上药、陪我看《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那会儿,老马根本还没向您抛橄榄枝呢,可您不照样对我那么好?还有后来……”赵雨萌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后怕与感激,“程志把我绑走那天的事,我都听张主任说了,你一接到他的电话,就毫不犹豫地冲去了MIU CLUB!哪个老师会为了区区一个年级组组长的位置这样拼?更别说您后来还陪我一起跳楼了!” “你们……真这么觉得?”夏林抽抽噎噎,声音闷在赵雨萌的胳膊里传来。 “必须的!”赵雨萌和王一鸣齐声应道,语气斩钉截铁。 “盛楠呢?”夏林追问,“你怎么想?” 高盛楠冷嗤一声,“我想,你不要再装了,你根本没哭,好吗?” 刹那间,宿舍里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夏林的抽泣声戛然而止,赵雨萌和王一鸣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夏林缓缓抬起头,额头因紧贴着赵雨萌的衣服反复摩擦而变得红红的,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果然刚才是在干打雷不下雨。 她怯怯地望向高盛楠,“你是不是觉得我把你们给耍了?特恨我?” “切——”高盛楠一脸的不屑。 夏林的心一沉,心想这次真的是玩脱了。 “老夏啊老夏,我觉得你这人有个巨大的毛病!” “啥毛病?”夏林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你对你自己从来就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说白了,就是没有自知之明!”高盛楠毫不留情地指出。 “高盛楠!”王一鸣忍不住扒拉了一下高盛楠。他完全没料到高盛楠竟这么生气,眼瞅着就是要与夏林彻底决裂的程度。 “你别扒拉我!”高盛楠甩开王一鸣,态度坚决,“让我把话说完!” 高盛楠看向夏林,目光灼灼,“我不知道因为啥,你非要给自己立一个贪财好利的人设。可你自己想一想你做的那些事儿,就像赵雨萌说的那样,几张商场购物卡、一个年级组组长的空头大饼,就能把你忽悠得连命都不要了,楼都敢跟着跳,你告诉我,谁家贪财重利的人会干出这么缺心眼儿的事来?” “啊?”夏林被高盛楠这灵魂一问彻底问懵了。她怔在原地,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 一旁的王一鸣和赵雨萌见高盛楠话锋一转,两人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呼了出去。他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误会高盛楠了,高盛楠根本就没打算和夏老师翻脸battle。 “总以为自己特聪明,可实际上呢?你最傻!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把自己卖了,还帮人数钱,末了心里还觉得自己是个精明的奸商,为此愧疚得不行!你就说,你是不是这样吧?” “我……是吗?”夏林带着困惑和求证的目光,迟疑地望向赵雨萌和王一鸣。 赵雨萌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讪答道:“好像还真是!” “我也觉得是!”王一鸣在一旁毫不迟疑地点头附和。 “今天这出鸿门宴,庆功也好,坦白局也罢,都不是你最主要的目的。你唱了那么一出大戏,到底谋划啥,赶紧说出来吧!” 夏林有气无力地乜斜了高盛楠一眼,“你聪明成这样,真的好吗?让人多难为情啊!” 高盛楠回敬了一个优雅的白眼,“我盲猜,你应该是担心搞不定新来那十八个家伙,担心他们会憋不住惹事儿,然后被记大过,影响你升年级组长。所以,你需要我们仨来当你的帮手!不对不对……我和赵雨萌最多是个添头,你最想倚重的,是咱们学校的‘大棍儿’王一鸣。可你又担心,就算他答应做你的马前卒,要是没搞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可能也不会太用心。你思前想后,觉得只有使出‘真诚’这招必杀技才管用,所以才设下今天这个坦白局似的鸿门宴。我说得对不对?” 夏林被高盛楠的话惊得整个人僵在原地,怔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 “不是,你有读心术吗?要不要这么厉害?把我衬得很像个笨蛋!” 这顿“鸿门宴”一直吃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因为那个“小秘密”被彻底说破,夏林在高盛楠、赵雨萌和王一鸣面前表现得越来越不管不顾、肆无忌惮起来。她直接命令新上任的“牧羊犬”王一鸣,务必时刻保持警惕,把那群“羊”管得服服帖帖,绝不能影响她升任年级组长的大事。 这番毫不掩饰的话,惹得三小只直呼夏老师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而四人之间的关系,也在这插科打诨之中,变得越来越亲近。 就在夏林、王一鸣、赵雨萌、高盛楠师生四人在教师宿舍里其乐融融时,几公里外的张景辰家中,张主任正在跟网友较着劲。 只见他双手在键盘上不停飞舞,一条接一条地回复着那些磕他和夏林CP的评论:不是情侣关系,只是普通同事,谢谢;不造谣不传谣,不是情侣;夏林和张景辰没搞对象,俩人没有任何关系…… 就这样一连回复了几个小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内容后,张景辰终于崩溃了。他猛地仰倒在床上,以手捂脸,生无可恋。 同一时间,鞍沈市双子大酒店的总经理办公室里,一个穿着打扮分外扎眼、让人一见就联想起“别墅里面唱K,水池里面银龙鱼”歌词的男人,同样刷到了张景辰公主抱着夏林冲上救护车的视频。 评论区里那些针对“女主角”的所谓“扒皮”留言,让他不禁蹙眉凝思。 “夏林?夏叔的女儿不也叫夏林吗,会不会是同一个人?”男人轻声呢喃。 紧接着,他立刻在互联网上疯狂搜索起有关夏林的“扒皮”视频。越看他越觉得,视频里这位夏老师的面容,与夏叔竟是如此相似。 男人放下平板电脑,顺手抄起一旁的手机,迅速拨通了一串号码。 “喂,老乔啊!我想查个人,你有没有什么门路?” 第10章 别墅里面唱K的男人 周日早上九点半,枕边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此刻,夏林正沉浸在睡梦之中,她只觉得有个看不清身影、也辨不清脸庞的人,抄着一个铁皮水桶,一下又一下,猛敲她的脑袋。直敲得她眼冒金星,脑瓜子嗡嗡作响。 三十秒后,夏林从深沉的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眯缝着惺忪的睡眼,摸索到那还在持续震动的手机,带着一股被“铁皮水桶”砸醒的强烈起床气,接通电话,没好气地喊道:“喂!谁?说话!” “夏老师?我是门卫老杜啊!”电话那头传来回应。 夏林一时有些恍惚。这是穿越了吗?这场景怎么这么熟呢? 话筒另一端迟迟没有回应,门卫老杜忍不住再次开口:“夏老师,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老杜的声音将夏林从茫然中惊醒,她连忙调整语气,“哦,杜叔啊,您找我啥事儿啊?” “门口来了位你们班的家长,你方便过来接待一下吗?” 夏林胡乱套上衣服,趿拉着鞋就往外走——此情此景,与当初赵雨萌奶奶大清早把她从被窝里揪出来的那次,何其相似。 一路骂骂咧咧从教师宿舍冲向校门,夏林不禁心中念叨,究竟是哪个缺德家长,非得挑周末的大清早把她从睡梦中搅和醒。 而当她来到校门口,看见一个一身白西装,内搭花衬衫,外披一件白色长款呢子大衣,好似没有骨头一般靠在一辆宾利车上的男人时,曾经对待赵奶奶的那份温柔,便没有出现在夏林的脸上。 她踱步到男人身边,强压住被起床气裹挟的不悦,开口问道:“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 “夏老师,你好!我叫贺兆川,幸会幸会!” 贺兆川向夏林伸出手,夏林却并未理会,反而眯起眼睛,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带着明显的怀疑问道:“您确定您是我们班学生的家长?” 贺兆川双手拽了拽西服领子,又骚包地抖了抖衣襟,“怎么?看着不像?” “跟您这身穿着没关系!我们班都是东北本地孩子,可您这一口广谱……”她没把话说完,但那言外之意,懂的都懂。 闻言,贺兆川讪讪一笑,“夏老师,我的确不是你班学生的家长。我是代表一个人来给你送钱的。” “送钱?”夏林立刻蹙紧眉头,脸上写满了戒备。她虽然爱财,可更清楚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的道理。 “你代表谁?”她追问道。 “夏志强!” 这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名字落入耳中,一瞬间,夏林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七年前,一个夏日的清晨,正在睡觉的秦晓兰被手机振动的声音吵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瞥见屏幕上跳动的来电号码,眉头蹙起。 “喂!”秦晓兰接起电话,语带着不耐。 “晓兰,是我,夏志强!” “我知道!大清早的,找我什么事?” “我想管你借十五万块钱!”夏志强开门见山。 这话像盆冷水,瞬间把秦晓兰泼醒。清醒之后,就是困惑。她实在想不通,这个曾经将她扫地出门的男人,此时此刻怎么能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地向她开口借钱?巨大的荒谬感甚至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想管你借十五万!” 秦晓兰顿时就笑了,被夏志强给气的。 “夏志强,当初你把我扫地出门,就只给了我八万!这才隔了一年多,你就想翻倍要回去?” “你也可以不借!”夏志强的语气听起来竟带着一丝无所谓。 “我当然不会借!”秦晓兰斩钉截铁。 “那夏林就会被人拉去KTV坐台,当小姐!” 夏志强猛地抛出这句话,秦晓兰的脑子“嗡”地一声,瞬间空白,彻底宕机。 “你什么意思?”她失声质问。 “我欠了一个狗厂老板十五万,他只给了我三天筹钱,现在离最后时限只剩四个小时了。我凑不出来!他放话了,要是今天我还不清,就让夏林当小姐替我还债!所以,这十五万,你借,还是不借?全看你愿不愿意看着夏林下海了!” 说完,夏志强就“啪嗒”一下挂断了电话。 秦晓兰心急如焚,立刻回拨过去,可听筒里只传来无情的忙音——无人接听。 仅仅过了一分钟,夏志强的短信就追了过来,他发来了狗厂的具体地址。秦晓兰再打过去,手机里冰冷的提示音变成对方已关机。 “畜生!王八蛋!” 秦晓兰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拼尽全力,在仅剩的几个小时里疯狂筹钱。 当她终于跌跌撞撞地赶到那个狗厂时,眼前的一幕让她血液都凝固了。一群眼神猥琐的男人,正围在一个狗笼旁,用不怀好意的目光,贪婪地打量着笼子里的人。笼子中央,夏林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尖声哭喊:“你们不要过来!走开!滚开啊!” 狗笼的铁门“哐当”一声被粗暴打开,一个壮硕的大汉立刻探进身子,伸手去拽夏林的脚踝。 夏林惊恐地尖叫着,一边拼命蹬腿踢踹、试图甩开那双钳制她的大手,一边用尽全力向狗笼的角落挪蹭身体、寻求一丝渺茫的庇护。 然而,当她颤抖的脊背刚贴上冰冷坚硬的笼网边缘,笼子外面,好几双肥腻的大手就迫不及待地从网眼缝隙里伸了进来,贪婪地在她身上四处乱摸。 夏林彻底崩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秦晓兰的怒吼炸响在每一个猥琐男人的耳畔,“我拿钱来了,你们不要动林林!” 与此同时,制造了这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夏志强,早已安然坐上了南下广东的火车。 车轮滚滚,他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满心期待着在那个遥远的南方,能彻底摆脱过去,开启一段崭新的、完全不同的人生。 失去了所有本钱,夏志强反倒避开了之前的坑,彻底熄灭了做生意发财的念头。他找了个班上,当起了司机——专门负责接送有钱人家大少爷上下学的那种“高端司机”。而他每天伺候的那位少爷,正是穿着一身骚包白西装、花衬衫,出现在夏林面前的贺兆川。 惠城首富贺峥嵘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贺兆川与次子贺嘉豪。令人侧目的是,两兄弟的出生日期竟仅仅相隔了五个月。贺兆川是贺峥嵘与原配夫人所生,而贺嘉豪则是一个私生子。 当年,贺峥嵘的情妇手段非同一般,竟活生生将原配夫人气死,随后登堂入室,成为新的贺太太。自此,贺家的两个房头便结下了死仇。 贺峥嵘一直认为,养儿子当如养蛊。他鼓励甚至纵容贺兆川与贺嘉豪兄弟相争,唯有斗赢的那一个,才有资格继承他庞大的家业。 在贺兆川的视角中,与冷酷无情的亲生父亲相比,反而是那个常年陪伴在他身边、对他关怀备至的司机,更像他真正的老豆。殊不知,他视若慈父的夏志强,曾对亲生女儿做出过那般连畜生都不如的恶行。 大学毕业后,贺兆川满怀壮志,本想进入家族集团施展才华,却万万没想到,竟被小妈的一股枕头风,生生吹去了“宁古塔”。 去年,集团接收了两处用以抵债的资产——鞍沈市双子酒店和鞍沈市双子旅行社。将这两处濒临破产的产业盘活,是贺峥嵘给贺兆川的“考验”。 贺兆川邀夏志强一同回鞍沈,也算是衣锦还乡了。然而,夏志强却支支吾吾,显得十分局促。直到那时,他才终于向贺兆川坦白了自己当年犯下的过错。 “兆川,你总说我比贺先生更像你老豆,那是因为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你和我女儿林林年纪相仿,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林林的影子。我对不起她啊!我一直想找机会弥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所以只能把想给她的那份好,全都倾注到了你的身上。鞍沈,我想回去,做梦都想!可是我不敢啊……”说到此处,夏志强已是老泪纵横,“我怕见到林林,我怕她不认我这个爹,我怕啊……” 在贺峥嵘的养蛊式教育下,贺兆川的是非观念早已扭曲,他向来奉行“帮亲不帮理”的原则。因此,即便已经知晓了夏志强当年对夏林所做的混账事,他也不愿意站在夏林的角度去感同身受。反而,他觉得夏志强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实在不容易。夏叔待他如此之好,他理应帮老夏和小夏修复父女关系,而不是扮演一个正义的法官去审判夏志强。 “夏老师,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呢?夏叔他真的知道错了,一直想向你道歉来着,就是害怕你还没原谅他,所以才一直没敢找你!” “切——”夏林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所以,按你的意思,只有别人能立刻原谅的道歉才有价值?倘若不能马上获得原谅,这歉倒不如不道了,是这个意思吗?” “哇,你这个靓女,讲起歪理来真是好犀利啊!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啦!虽然夏叔没有亲口向你道歉,但他一直都有实际行动的!你看——”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夏林,“这张卡里有三十五万,是夏叔这些年的所有积蓄,他特意嘱咐我交给你,密码是你的生日。两父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你说是不是?这些年来,夏叔他一直把我当作你在照顾,弄得他比我亲老豆还更像我老豆。这就足以证明,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啊!他都那么大年纪了,难道你真忍心不让他落叶归根?咱们中国人,最讲究的就是这个,你不会真要做个不孝女吧……” 鞍沈市工读学校大门口,贺兆川逼逼叨个没完没了,直把睡眠不足的夏林叨叨得脑仁生疼。起床气再次反刍,夏林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下一秒,没有任何预兆,她的巴掌带着一股怒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抽在了贺兆川喋喋不休的嘴上。 世界瞬间安静了。 贺兆川的嘴唇上,清晰地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一巴掌下去,夏林自己也霎时回过神,清醒了几分。 “不……不好意思啊!”她带着一丝慌乱地道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没睡好,硬生生被你从被窝里搅和出来,你又在这儿一直叨叨个没完,我一时没hold住,手比脑子快了!不过……”夏林话锋一转,带着明显的怨气,“话说回来,贺先生,你刚才那番话也真够气人的!敢情狗笼子是我蹲,父爱倒让你享受了,到头来我还得原谅夏志强?天底下可没有这种好事儿!” 贺兆川捂着被抽得火辣辣的嘴唇,疼得龇牙咧嘴。 “你怎么这么暴力啊!”他声音有点含混,“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要不是看在夏叔的面子上……”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紧接着又故作大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这张卡……”他再次把银行卡往前递了递,“你拿着!就当是你给我赔礼道歉了!” “这三十五万块,其中十五万我得留下。当初,老登欠的那十五万外债,是我妈替他扛的,这钱他得还。剩下的你拿回去,我不稀罕!” 夏林伸出手,“把你手机给我一下。” “手机?”贺兆川愕然。 “对!” 贺兆川一脸的狐疑,但还是将自己的手机递到了夏林面前。 夏林接过去,手指轻点,启动了面部解锁功能,随即利落地将手机屏幕转向贺兆川,成功解锁。 夏林在手机备忘录里飞快地输入一串数字和自己的名字,点击保存后,将手机递还给贺兆川。 “这是我的银行卡号,回头把十五万打给我!走了!” 说着,夏林转身离开。 “夏小姐,别急着走啊!咱们再好好谈谈,行吗?”贺兆川连忙叫住她,“你就真不能原谅夏叔了吗?是不是钱不够?你想要多少,说个数,我帮夏叔出!” “一个亿!”夏林头也不回,斩钉截铁地甩出三个字。 “一……一个亿?”贺兆川脸上原本的自信,在听到这个天文数字的瞬间崩得稀碎,“别……别开玩笑啦!说个实在的数,到底要多少,你才肯原谅夏叔?” 夏林猛地转过身,眼神无比认真,“谁跟你开玩笑?要么给我一个亿,要么他死!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他了!没钱,你刚才装什么逼啊!小心遭雷劈!” 贺兆川活这么大,头一回在金钱问题上被人如此赤裸裸地鄙视,立时气得像个鼓胀的河豚。 夏林嫌恶地挥挥手,那姿态仿佛在驱赶恼人的苍蝇:“赶紧走吧!大清早的,我还得回去补觉呢!” 夏林的身影已经进了校园,贺兆川又在她身后大喊了一句:“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就去双子酒店找我,那是我开的!” 回到宿舍,夏林立刻钻进被窝,补起了回笼觉,这一觉直睡到下午两点才醒。 她从枕头边摸起手机,看到一条未读的银行短信通知。 “速度还挺快!”夏林喃喃自语,心里清楚这肯定是贺兆川把那十五万打过来了。 然而,当她点开短信,通知里赫然显示的“35”后面紧跟着四个“0”,让夏林顿时蹙起了眉头。 “他是听不懂人话么?不是说了十五万,十五万么!” 夏林想打电话给贺兆川,把多出来的二十万退回去,却猛地发现,自己竟没留他的联系方式。 夏林不禁懊悔地一拍脑门。还得亲自跑一趟双子酒店去找那个“骚包”,她很懒的。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夏林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王一鸣打来的。 她接起电话,调侃着说道:“就这么想我啊?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就见面了,还特意给我打个电话?” 手机那头,王一鸣一反常态,并未像以往那般插科打诨。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老师,别贫了,出事儿了!我和高盛楠带着雯雯去二一九公园玩,回来的时候发现她爸回家了,还把她妈给打伤了!高盛楠当时就火了,冲进厨房,抄起菜刀,就往她爸身上砍。要不是那老登跑得快,这会儿早去见太奶了!她爸现在报了警,警察就在高盛楠家里。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赶紧给你打电话了!” 夏林赶到高家时,派出所的一位女民警正在给高母的伤口上药,而高盛楠双眼通红,布满血丝,一眨不眨地死死瞪视着高父,那眼神凶狠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对方生吞活剥。 反观动手打人的高父,此刻却在另一边装着可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警察哭诉道:“警察同志,你们来时可都亲眼看见了!要不是我腿脚利索跑得快,现在早被她砍死在这儿了!你们快把她抓起来啊!以前送她去工读学校还不够,这次非得把她送进监狱不可!这个不孝女!” 听着高父的哭诉,警察的脸上交织着无奈与嫌恶:“你是她亲生父亲吗?哪有当爹的非要把自己女儿关进监狱的?再说了,是你先动手打的人!你要是不打高女士,高盛楠同学至于拿刀砍你吗?” “她这个女儿,我可不敢要!她这是谋杀!”高父伸出又黑又糙的手指,激动地指向高盛楠,“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要杀我了!上次她给我下毒,就差点要了我的命!至于我打高凤琴,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儿。我懂法,家暴不入刑,打老婆不犯法!” 高父这番畜生不如的话,再次点燃高盛楠的怒火。她猛地就要朝高父扑过去,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夏林一把拦住。 见状,高父立刻扯着脖子叫嚣起来:“来啊,来打我啊!你碰我一根手指头试试,看我讹不讹死你!” 高盛楠被高父的言语刺激得浑身剧颤,委屈又愤怒的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夏林把高盛楠搂得更紧了,在她耳边轻声却坚定地说道:“盛楠,别哭!老师今天教你一件事,拳头很好用,但很多时候,脑子比拳头更好使!” 说完,她立刻提高声音,对王一鸣喊道:“王一鸣,高盛楠她爸的债主,不就是赵雨萌的男朋友吗?你赶紧给赵雨萌打电话,让她把她对象叫过来!这人不是回来了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让他们过来领人!” 王一鸣起初愣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但仅仅几秒之后,他眼珠一转,立刻get到了夏林的用意。 “好嘞!我这就给赵雨萌打电话!” 说着,王一鸣立刻假装把手伸进裤兜里去掏手机。 而高父的脸则“唰”地一下变得惨绿。 “警察同志!我不告了!我不告高盛楠了!”高父慌忙摆手,声音都变了调,“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急事!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高父便像脚底抹了油似的,一溜烟儿地仓皇逃走了。 第11章 平事儿 高父仓皇逃走后,警察也离开了。夏林让王一鸣先回学校,接着给张景辰打了个电话,详细说明了高家的情况,并替高盛楠请了两天假,让她能留在家里陪伴母亲养伤。 “老师,两天不够!”高盛楠语调急切,“我得一直守着我妈才行!万一那个畜生再折返回来,我怕他又要动手打我妈!” “我傻吗?连这都想不到?给你请这两天假,就是让你在家等他。” “等他?”高盛楠的脸上带着不解。 “嗯!”夏林颔首,“等他主动回来找你们。别再拿刀砍他了。看到他回来,立刻给我打电话,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你爸这个毒瘤,一直留着不处理也不是个事儿,是时候彻底做个切割了。” 从高盛楠家出来,夏林先去了趟银行,把十五万打给了母亲秦晓兰。 刚过两分钟,秦晓兰的电话就从大连火急火燎地飞了过来。 “闺女!你该不会是去抢银行了吧?怎么突然给我转这么多钱?”秦晓兰的声音充满了震惊与担忧。 夏林被母亲夸张的语气逗笑了,“妈,要真是抢来的钱,我肯定是给你送现金啊!转账多危险,一查一个准,钱不就全被没收了嘛!” “那这钱到底是哪儿来的?”秦晓兰追问。 “夏志强还你的!” “夏志强?”秦晓兰明显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这个遥远又陌生的名字指的是谁时,声音陡然拔高,“那个王八蛋回鞍沈了?他去找你了?他到底想干什么?我不信他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专程跑回来给你送钱花!林林,你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千万别再让那个畜生把你推进火坑里了!” 听出母亲话语里浓浓的焦急和关切,夏林心头一暖。 “妈,他没回来!来的是他的‘代言人’。您就放心吧!我现在,智商和武力双爆表,他动不了我!而且,人家也根本不惜的动我。” “这话咋说?” “夏志强鸟枪换炮,抱上金大腿了,哪还惜的来折腾我?” 紧接着,夏林把贺兆川来找她的事,连同夏志强给钱的意思,原原本本地都告诉给了秦晓兰。 “我的想法是,十五万扣下来,这是老夏欠你的。至于那二十万嘛,就还……” 夏林的话还没讲完,秦晓兰立刻打断她,“还什么还?你是不是缺心眼儿?” “啊?”夏林被秦晓兰这突如其来的一骂弄懵了。 “你是他亲闺女,他是你亲爹,你花他的钱天经地义!你叫了他那么多年‘爸’,给他提供了那么多情绪价值,收点钱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他想让你原谅他,你就答应啊!不就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吗?这么好的买卖,凭什么不做?你傻啊!” “可是……那样不会显得很没骨气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虽然我的人设是贪财重利,可我也是有底线的!” 秦晓兰冲着手机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骨气?那玩意儿值多少钱一斤?我是让你去杀人放火了,还是去当卖国贼了?你倒跟我讲起底线来了?你要这么想,‘原谅’不过是个添头,这笔钱真正的用处,是你的精神损失费,懂吗?你白被关进狗笼子了?这些年你总做噩梦,心灵受了那么大的创伤,不用弥补了?” 被秦晓兰这一顿抢白,夏林只觉醍醐灌顶,“妈,你说得太有道理了!” “是吧?”秦晓兰的语气里透着洋洋得意,“再说了,你现在收下老登的钱,除了给他两个好脸儿,别的啥也不用干。双子酒店那个‘冤大头’不是把他当‘亲爹’吗?那就让他负责给老登养老送终啊!你回头去一趟双子酒店,找他,把这些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说清楚。养老不用你操心,你就拿钱,然后原谅夏志强。” “嗯嗯,好!妈,你太聪明了!”夏林点头如小鸡啄米,对秦晓兰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发现你这大学真没白上,越来越‘奸诈’了!你的大学,我的大学,怎么感觉完全不一样呢!” 秦晓兰又是一个白眼飞过去,“我谢谢你啊!就当你是夸我了!” 双子酒店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夏林和贺兆川相对而坐。 夏林是个急脾气,根本没等回头,和秦晓兰一挂电话,立刻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双子酒店而来。 “夏小姐,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贺兆川说着,倒了一小杯功夫茶,将茶碗轻轻推到夏林面前。 夏林的目光扫过贺兆川身后墙壁上悬挂的“大展鸿图”四个大字,那首在抖音上火得一塌糊涂的神曲旋律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 第一次见面时,贺兆川就给她一种“别墅里面唱K,水池里面银龙鱼”的土豪印象。此时此刻,歌曲的下半句仿佛照进了现实:“我送阿叔茶具,他研墨下笔直接给我四个字——大展鸿图!” “夏小姐!”见夏林走神了,贺兆川提高声音叫了她一声,顺手把茶杯又朝她的方向推近了些。 “哦,谢谢!”夏林回过神,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贺兆川拿起茶壶正要给她“续杯”,夏林立刻用手一挡,“别!我喝完茶特别利尿,一会儿该跑厕所了。咱还是赶紧说正事儿吧。” 贺兆川收回握着茶壶的手,挑了挑眉,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是为那多出来的二十万吧?我告诉你,这钱我绝不可能收回,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好的!” 贺兆川原本还想继续滔滔不绝,却被夏林这突如其来、干脆利落的“好的”两个字给震懵了。他眨了眨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我好像没太听清!” 夏林撇了撇嘴,“我说‘好的’。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我改变主意了,那二十万,我收下了。” “你决定原谅夏叔了?”贺兆川闻言,脸上瞬间涌上狂喜。 “呃……”夏林顿了下,露出一丝狡黠,“其实吧,我挺想跟你商量一下的,要是我不原谅他,这钱是不是也能收?” 贺兆川的面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你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你听我给你分析嘛!”夏林掰着手指,给贺兆川细数起来,“首先,我可是叫了他十几年‘老爸’,这十几年的情绪价值输出,他总得为这份‘服务’买单吧?” 贺兆川皱着眉思索了几秒,勉强地点了点头。 “其次,他当年拍拍屁股跑了,害我被他的债主抓走,关在狗笼子里整整三天三夜,直到现在,我还时不时做噩梦,梦里全是那三天的情景。这笔精神损失费,他难道不该给吗?” 贺兆川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 “你看,情绪价值费加上精神损失费,我才收他二十万,这还不够良心吗?所以,就算我不原谅他,这笔钱他也得照付,对不对?是不是这个理儿?”夏林一脸的理直气壮。 贺兆川被她噎得顿住,好一会儿才猛地摇起头,“你把我给绕进去了!不对,不对!他给了你生命,你叫他爸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这算什么服务?” “哎——”夏林伸出一根手指,在贺兆川眼前轻轻晃了晃,“这你就搞错了。是我亲妈给了我生命,他呢,充其量就是……提供了一条染色体罢了。” “行吧,”贺兆川深吸一口气,“那我再额外出笔钱,买你一句原谅,这总可以了吧?不过丑话说前头,别跟我提什么一个亿!你的精神损失费加上情绪服务费,统共才二十万,你可别趁机狮子大开口!” 夏林摆摆手,“钱嘛,倒是不用再给了。你想让我原谅他,也不是没得商量,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不是把他当‘亲爹’吗?那你就负责给他养老送终吧!别回头我才收了他这么点钱,等他老了瘫床上了,我还得反过来养活他、伺候他!” “没问题!”贺兆川立刻开口应承。 “口说无凭!”夏林迅速掏出手机,“我得录音留个证据。” 她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好了,你现在好好地、完整地再说一遍!” 贺兆川用一种极其不屑的眼神睨了夏林一眼,然后探起身,对着夏林的手机话筒,一字一句清晰说道:“我,贺兆川,在此郑重保证,只要夏林小姐同意原谅夏志强先生,那么,将来夏志强先生年老之后,其一切赡养责任,均无需夏林小姐承担。夏志强先生的所有生活开销及养老费用,由本人贺兆川,全权负责!这样,总行了吧?” 夏林按下停止键,将那段录音反复听了好几遍,仔细寻找其中可能存在的漏洞。 “需要我帮你找个律师,好好听一听吗?”贺兆川的话语里充满了嘲讽。 “也行!”夏林应道。 “喂!人与人之间非要这么缺乏信任吗?给夏叔养老能花几个钱?我至于用这个来骗你?就算你不提,我也会照顾夏叔到老的!不然跟着你?你那么穷,他老了岂不是还得吃苦受罪!” “哎!”夏林感慨地叹了口气,“这人啊,有钱都不如命好!你看夏志强,年轻时候穷得叮当响,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我亲妈就像个大傻子一样,死乞白赖非要嫁给他。后来他总算赚了点钱,我那亲妈反倒跑。这下可好,他左拥右抱,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破产之后呢,又有我晓兰妈替他养孩子、还债。临到老了,嘿,还抱上了你这么个金大腿,帮他养老送终。啧啧啧!” 听着夏林这通带着冷嘲热讽的调侃,贺兆川刚张开嘴要反驳,却见夏林迅速抬起手掌,掌心正对着他,果断做出一个“禁止”的手势。 夏林心里暗笑,想跟我犟嘴?门儿都没有! “打住!别扯闲篇了,咱们言归正传吧。” 贺兆川差点被气出一个倒仰,明明是你从头到尾在闲扯,我连半句话都插不上,好吗? “说回找律师这事儿。你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提找律师,可不是你琢磨的那个意思。刚才听你那录音,你挺懂法的啊?” 这话一出,原本满肚子气的贺兆川,那股得意劲儿又噌地上来了,“还可以吧!做生意嘛,法律常识总得懂些!” “那你在鞍沈,肯定有相熟的律师咯?” “认识一些。怎么?你要找律师?”贺兆川反问。 “嗯!”夏林颔首,“我一法盲,两眼一抹黑的,别再找了个棒槌。所以啊,就想请你推荐一个。” “具体是什么案件?刑事还是民事?” “民事。”夏林回答,接着补充道,“不过,我想找一个不用闹上法庭,就能私底下帮我把事儿平了的律师。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贺兆川眉梢一挑,顿了下,随即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明白!不过,他收费可不便宜!” “我不是刚到手二十万吗?够不够?” 两天后的中午,夏林正吃着午饭,高盛楠的电话突然打到了她的手机上。 夏林急急接起电话,“盛楠,你爸回去找你们了?” “是!”高盛楠的声音传来,“还是老生常谈,要钱。我先把他稳住了,然后赶紧给您打了电话。”说完,她又特意加了一句,“我听您的话,没跟他动手。” 电话这头,夏林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做得非常好!你等着,我马上过去找你们!” 挂了高盛楠的电话,夏林立刻拨通了乔律师的号码。这位乔律师,正是贺兆川之前介绍给她的那位收费昂贵,但手段了得,擅长私下“平事”的律师。当初,在短视频平台看到夏林跳楼后被贺兆川“公主抱”的视频后,贺兆川也正是通过这位乔律师查到了夏林的下落。 半小时后,夏林和乔律师在高盛楠家楼下碰头,一起走进了单元门。 进入高家,夏林首先向高盛楠、高母、高父介绍了乔律师的身份。 紧接着,乔律师便直入主题,“赵先生,我了解到您在外头欠了一些债务。夏林小姐委托我来帮您处理这些债务,但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您必须与高女士离婚。不知道您对这个提议是否感兴趣?” 听到这番话,高盛楠和高母齐齐看向夏林,既惊讶又感激。而高父,却是一副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模样。 “就凭你?帮我解决债务?”高父语带轻蔑,“怎么个解决法?你能让我不还钱吗?” 面对高父充满挑衅的质疑,乔律师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依旧保持着那副和煦的职业性微笑。他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气定神闲地开口,“这得看您欠下的都是些什么债,又是怎么欠下的。我听说,您特别喜欢‘赌两手’。如果您的债务是因为赌博欠下的,只要您去的不是澳门那种持有正规牌照的赌场,那么这些钱,您一律不用还。” 听到这里,高父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还有这种好事儿?” 乔律师点了点头,确认道:“是!至于那些网贷、小额贷,只要年化利率超过LPR4,就属于高利贷。高利贷可以入罪,最轻也得判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啥?啥P又R的?”高父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这些专业术语。 “简单说,就是年利率超过一分一厘五的,就是高利贷。我这么解释,您该明白了吧?”乔律师换了个通俗的说法。 一听这话,高父立刻咧开大嘴,露出那口烟熏火燎的大黄牙,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一分一厘五以上就能让他们坐牢?发达了!那岂不是说,我所有的钱都不用还了?” “不,赵先生,您的理解有些偏差。”乔律师冷静地纠正道,“月息三分以内的,属于违法行为,尚不构成刑事犯罪,无法判刑入狱。只有月息超过三分,并且个人放贷金额累计达到两百万、或者单位放贷金额累计超过一千万,这才能构成非法经营罪。至于您欠下的钱,本金加上法定保护上限内的一分一厘五利息,仍是需要偿还的。当然……”他话锋一转,提出了解决方案,“我可以代表您去跟那些小额贷或者网贷机构谈判,以我方承诺放弃追究其非法经营罪为交换条件,帮您争取减免一部分利息,甚至减免部分本金。” 乔律师这番条理清晰、恩威并施的话,听得高父一张老脸涨得红扑扑的,内心激动不已,看到了摆脱债务的曙光。 “而相对应的条件,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乔律师适时重申,“您必须同意与高女士办理离婚手续。” 高盛楠和高母满怀期待地看向高父,眼神中充满了希冀,期望能借此机会彻底甩掉这块令人厌烦的“狗皮膏药”。 高父那双泛黄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飞快地盘算着心中的小九九。过了好一会儿,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又回来了,脖子一梗,满不在乎地说道:“哼,不劳驾你替我去谈什么判了。至于离婚……门儿都没有!这婚,我打死也不离!” 一听这话,高盛楠和高母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两人都惊慌地望向夏林,眼中满是求助。 夏林立刻递给她们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她们别慌。 就在此时,只听乔律师“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声音带着几分嘲弄,“赵先生,您是不是觉得,既然知道了怎么用法律手段‘料理’那些债务的门道,就能自己摆平那些债主了?”乔律师悠悠的语气陡然变得犀利,“我得提醒您一句,在鞍沈这地界儿,由我乔某人出面去谈,和您自己找上门去,那结果可是天差地别!”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我现在最后再问您一次,您真的确定,不需要我出面帮您协调处理那些债务?” 乔律师这番话,像根针似的刺了高父一下,让他心里一阵发虚。 但很快地,他便稳住了心神,认定对方不过是虚张声势,于是脖子一梗,依旧硬邦邦地顶了回去,“老子不需要!” “好,明白了。”乔律师点了点头,表情恢复了一贯的职业性平静。 他目光如炬,直接切入下一个问题,“那么,赵先生,您今天来找高女士,目的是要钱,对吧?如果高女士拒绝给您钱,您是不是打算像以前一样,用暴力手段逼她拿钱?”不等高父回答,他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如果是这样的话,您现在就可以回去了。有我在场,我绝不会允许您对高女士实施任何形式的暴力行为!” 高父的目光投向高母,高母不由得下意识瑟缩,慌忙避开了他的视线。 紧接着,高父的眼神又转向高盛楠。高盛楠不似高母,她立刻挺起胸膛,毫不退缩地回以一道恶狠狠的瞪视。 高父抬起手指,用力点了点这对母女,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你们好样的!有种!可躲得了初一,你们躲得了十五吗?我倒要瞧瞧,是不是天天都有律师守在这儿护着你们!” 撂下这句狠话,高父便带着几分狼狈,转身离开了。 直到目送高父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楼道尽头,乔律师才转向夏林,点头示意,“夏小姐,那我也先告辞了,去准备plan B方案。我们随时电话保持联系。” 听到乔律师也要走,高盛楠和高母脸上的焦急神色瞬间又浮现出来。然而,出于对夏林的信任,她们强忍着没有在乔律师面前立刻追问后续安排。 等乔律师一走,高盛楠再也按捺不住,急切开口,“夏老师,乔律师这就走了?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Plan B到底是啥啊?那个老东西明天很可能还会再来捣乱。下一次,我怕就拦不住他了,他指不定一上来就会对我妈动手!” 夏林却是一脸的淡定,“不该问的,就别多问了噢,小心好奇害死猫!乔律师走了,不还有我在这儿么?你赶紧收拾收拾,我今天晚上就住你们家了。我的本事,你知道的。正好很久没活动筋骨了,我还真有点期待他回来动手动脚呢。”说着,夏林活动了一下脖颈和手脚,骨关节立时发出“咔咔”的清脆声响。 高盛楠满脸都是困惑,“老师,您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您不是说,解决问题,脑子比拳头管用么?您办事儿向来有始有终,从不虎头蛇尾,我怎么感觉今天这事儿……好像还没完呢?” “你性子就是太急了,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嘛。等它飞够了,你自然就明白我这葫芦里装的是什么灵丹妙药了。” 高盛楠点了点头,眼中重新充满了对夏林坚定的信任。然而,想到另一件要紧事,她的眼神里又立刻浮现出窘迫不安。 “这位乔律师,一看就资深得很,请他……得花不少钱吧?”高盛楠低下头,声音也变小了,“老师,我和我妈现在……真的很困难,实在拿不出钱来付律师费。” 高盛楠的话音落下,高母也深深地垂下了头,脸上满是愁苦神色。 夏林伸出胳膊,一把圈住了高盛楠的脖子,将她的脑袋紧紧夹在自己怀里,“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垂头丧气的!你没钱,不还有我吗?我刚发了一笔财,律师费可以先帮你垫上。等你以后大学毕业、工作赚了钱,再慢慢还我。放心,咱俩这么熟,我不收你利息。” 闻言,高盛楠和高母齐刷刷地看向夏林,眼中充满了惊愕和难以言喻的感激。 “夏老师……”高母声音哽咽,呜咽着说道:“我们母女俩……实在欠您太多太多了啊!” 高盛楠则怔怔地望着夏林,眼圈迅速泛红,泪水不知不觉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疯狂滑落。 见状,夏林蹙起眉头,粗暴地替高盛楠擦拭擦泪。然而高盛楠的泪水汹涌不止,怎么擦都擦不完。 “啧……行了行了,别跟我整这些矫情兮兮、酸了吧唧的东西,行不行?这家伙,猫崽儿掉的,一筐又一筐。赶紧给我憋回去!我可受不了你这这样!还是你之前抄家伙要砍你爹那副凶巴巴的模样,我看着更顺眼点儿!” “老夏,我会对你好的!就像对我妈那样,全心全意地对你好!” 从“夏老师”变成了“老夏”,夏林心里明白,这绝不是高盛楠对她不尊敬,而是真真切切地在这一刻,把她当成了血脉相连的亲人。 “哦?咋个好法呀?打算以后给我养老吗?”夏林故意打趣。 高盛楠点头如捣蒜,大力地拍着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哈哈,这敢情好啊!”夏林拍着大腿笑起来,“我妈总吓唬我,说我现在不结婚生孩子,以后老了没人管,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这下可好,这不就有个‘小傻子’主动凑上来要养活我了么?不行不行,我得赶紧给我妈打个电话,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她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她的宝贝闺女死了没人收尸,烂在屋里发臭了!” 午夜时分,喝得酩酊大醉的高父走路直打晃。他手里攥着一瓶廉价白酒,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他在郊区的出租屋方向挪去。 突然,小巷的阴影里猛地窜出一个黑影。这人二话不说,抡起手中的棒球棍,照着高父的后背狠狠砸了下去。 紧接着,便是一顿毫不留情的猛烈殴打,直打得高父瘫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把高父彻底打趴下之后,那“黑影”俯下身,凑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这只是个小小的教训。识相点,赶紧跟高凤琴把婚离了,要不然……” “黑影”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但那赤裸裸的威胁意味,已经清清楚楚地传达到了高父的耳里。 等那“黑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高父才挣扎着从冰冷的地面爬起来。此刻,他身上的酒意早已被剧痛驱散得一干二净。 “呸!”高父狠狠吐掉嘴里混着血的唾沫,眼神阴鸷,暗暗咒骂,“臭婊子,跟老子玩阴的,是吧?想离婚?没门!老子烂命一条,咱们就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一小时后,高盛楠家的大门被人砸得“咣咣”作响。 第12章 无所不能乔律师 派出所的这场闹剧很快散去,两方人马各自回了家。 躺在出租房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高父越想越是怒火中烧,“死贱人、小杂种,你们给我等着!搞不死你们,我跟你们姓!” 伴随着这恶毒的咒骂,奔波劳累了一整天的高父终于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途径了一条小河。他喉咙干渴得快要冒烟,于是便蹲下身,想喝几口河里的水解渴。 突然,一蓬水草猛地从水中窜出。那水草仿佛长了眼睛,径直缠上他的一条腿,硬生生将他拖进了河里。 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可不知为何,这小河的水却刺骨般寒冷。他拼了命地挣扎,想要呼吸,但涌入肺中的,只有冰冷的河水,无穷无尽。 就在窒息感即将吞噬他的一刻,高父猛地睁开了眼睛。然而,他的视线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即便已经醒来,那濒临溺毙、令人绝望的窒息感,依然清晰地缠绕着他。 昏暗的出租房内,一根拴着黄色灯泡的电线在天花板下轻轻摇晃。 高父被手指粗的麻绳紧紧捆绑在木板床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一块白色的毛巾,正盖在他的脸上。 几小时前在小巷里袭击了他的那个“黑影”,此刻正提着一个大号桶装矿泉水,将桶里的水,源源不断地倾倒在高父被毛巾覆盖的脸上。 “黑影”经验老道。就在高父挣扎渐弱,眼看就要断气的时候,他立刻停止了灌水,并飞快地扯掉了高父脸上的湿毛巾。 高父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如同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他双眼暴凸,里面布满血丝,模样极其骇人。 “黑影”蹲下身,伸出手,一下下、异常轻柔地抚摸着高父湿漉漉的头发,声音里透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意味,“你太不乖了,居然去报警!不乖的人,就要接受惩罚!” 这轻柔的抚摸,却让高父瞬间汗毛倒竖,比狠扇他几个耳光还要瘆人。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高父惊恐地求饶。 然而,求饶的话还没说完,“黑影”已经再一次将那块湿冷的毛巾,重重地扑在了他的脸上。 “饶命……”高父的哀鸣被毛巾闷住。 “哗哗哗”的灌水声再次响起。又一次濒临死亡的极致体验,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这样残酷的折磨,接连重复了整整四次。待到结束,高父已经被“黑影”折腾得气息奄奄。 当“黑影”再次开口时,那点伪装的温柔荡然无存。他先是狠狠甩了高父好几个耳光,迫使奄奄一息的高父清醒过来。紧接着,“黑影”一把揪住高父的头发,用力将他的头提起来,强迫他与自己黑色口罩上方那双冰冷凌厉的眼睛对视。 “还敢不敢报警了?”“黑影”的声音像冰锥一样刺来。 高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地摇头。 “要不要跟高凤琴离婚?”下一个问题紧随而至。 高父又拼命地、用力地点头。 “很好!”“黑影”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满意,与此同时,也带着令人胆寒的威胁,“明天,我等你的好消息。否则,晚上我会再来看你的!” 话音方落,“黑影”揪着头发的手猛地一松,高父的脑袋重重地摔砸回了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第二天清晨,才刚过五点半,高母放在枕边的手机就疯狂地震动起来。 她被这持续的嗡鸣声惊醒,费力地睁开惺忪的睡眼,摸索着抓起手机。 屏幕亮起,显示出来电人是高父。高母瞬间睡意全消,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妈,大清早的,谁啊?”一旁的高盛楠也被嗡嗡作响的手机吵醒了,不满地嘟囔着。 “是……是你爸!”高母的声音颤抖,“这一大早的,他是不是又要闹幺?” 高盛楠一听,立刻警觉起来,一把从母亲手里夺过手机,“我来接!” “喂,大清早的,啥事儿啊?”高盛楠接通电话,语气恶狠,满是戒备。 然而,当听到手机那头高父传来的回复时,高盛楠也惊得差点没拿稳手机,失声叫道:“你说什么?你同意跟我妈离婚了?今天就去民政局?” 上午九点整,在乔律师的陪同下,高盛楠母女与高父在民政局碰面了。办理离婚手续的整个过程异常顺利,高父没有制造任何麻烦,非常配合。 手续办完,一行人走出民政局大门。 乔律师停下脚步,望向一旁的高父。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准的职业性微笑。可不知为何,高父却从这看似平常的笑容里,感受到了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寒意。 “赵先生,三十天的冷静期期间,希望您不要反悔,更不要再有任何骚扰高女士母女的行为。否则,后果您是清楚的!”乔律师语气严肃地强调。 想起昨晚那濒临溺毙的经历,高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随即温顺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试探着开口问道:“那个……你之前提过,要帮我去和债主谈,现在……还算数吗?”他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点额外的福利。 “抱歉,赵先生。之前在高女士家里,我最后一次征求您意见时,您已明确地拒绝了我。因此,夏林小姐支付给我的律师费中,就不包含帮您与债主谈判这一项服务了。当然,您也可以选择单独聘请我来处理这件事。”他稍作停顿,随即补充道,“不过,需要事先提醒您,我的收费有些贵。” “不……不用了!”高父立刻回绝,话音未落便转身快步离开。仔细听去,还能隐约听见他边走边不服气地低声嘟囔:“不就是去谈个判吗?我自己也能搞定!犯得着花这冤枉钱请你?” 一小时后,在程志曾当过“打手”的那家小额贷公司里。 高父叉着腰,下巴扬得老高,一边偷瞄着写在手心里的“小抄”,一边对着小额贷公司的老板气焰嚣张地嚷道:“年利率要是超过一分一厘五,那就是高利贷!月息要是超过三分,再加上个人放贷累计满两百万、或者单位放贷累计超一千万,就犯了非法经营罪!这些事儿,你可都占了!你把我欠的利息全免了,本金再给我减一半,要不然,我就去法院告你……哎哟!” 高父的话还没说完,小额贷老板的一记耳光已经狠狠甩了过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鞍沈这地儿,确实有人敢这么威胁我,但这人绝不是你这个傻逼!给我往死里打,打残了算我的!” 老板一声令下,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立刻围了上来,对着高父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原本就带着伤的高父,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浑身剧痛,心里懊悔得要命——早知道这样,真该让夏林请的那位律师来替他谈这笔账。原来,昨天律师说他自己来谈,效果会“天差地别”,这话真不是在唬他。 把母亲平安送回家后,高盛楠一刻也没耽搁,立刻赶回学校向夏林报喜,并再次由衷感谢夏老师的倾囊相助。 得知高盛楠终于摆脱了她的“毒瘤”渣爹,王一鸣和赵雨萌也为她感到高兴。 王一鸣按捺不住好奇心,追在夏林身后一个劲儿地问,“老师,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快分享分享呗?” 夏林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王一鸣头上,“这是本山人的妙计,怎么能随随便便告诉你?” 王一鸣揉着被敲红的额头,一脸的委屈,“不告诉就不告诉呗,你这手劲儿真是越来越大了!老夏,你偏心,你知道吗?你从来不对高盛楠和赵雨萌动手动脚,就只对我这样!我不太想跟你好了!” 话音刚落,夏林的一记鞭腿就扫向了他的屁股,“什么‘动手动脚’?你这话说得歧义也太大了!不想跟我好了,是不是?”夏林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几分威胁的调侃,“亏我还花了大价钱请乔律师帮某人回盘锦争家产呢,要是不想跟我好了,那这事儿就算了吧?” 听到夏林这番话,王一鸣整个人一瞬间愣住。 旁边,原本正津津有味看夏林和王一鸣“斗鸡”的高盛楠和赵雨萌,也跟着怔愣起来。 王一鸣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地问道:“老夏,你……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说谁?要去哪?” “啧……”夏林咂了下嘴,“耳朵塞驴毛啦?小小年纪,怎么就耳背了呢?”随即语气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干脆,“假我已经帮你请好了,你收拾收拾东西,后天就跟乔律师回盘锦。” “乔律师?”王一鸣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就是……帮高盛楠赶走她爸的那位?” “不是他还能是谁?我也不认识别的律师啊。” 夏林说得风轻云淡,可这轻飘飘的几句话落在王一鸣耳朵里,却重若千钧。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他……收费很贵吧?老夏,你等我,等我把我爸妈留下的房子和钱拿回来,我一定还你!” “噗——”夏林佯装吐了一口老血,扭头看向一旁的高盛楠,“不怪你俩关系好,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我这么贪财的一个人,还能让你们欠了我的钱不成?小本本上都记着呢!” 高盛楠撇了撇嘴,毫不留情地拆穿:“拉倒吧!就你那‘贪财’的人设,早就崩得稀碎稀碎的了,好么?” 另一边,原本就红了眼圈的王一鸣,在夏林和高盛楠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中,眼泪早已控制不住地扑簌簌往下掉。他看着夏林,带着浓浓的鼻音:“老夏……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可不得对你好点儿?省得某人总嚷嚷我偏心眼儿。我陪雨萌跳过楼,替盛楠赶走了她爸,要是不为你也做件‘大事儿’,回头你还不得搓我脊梁骨,不好好帮我管着七班那群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小羊羔’了?”说着,她故意嫌弃地挥了挥手,“赶紧的,把你那‘猫崽儿’憋回去!你现在这副样子,可太毁你校园‘大棍儿’的威风人设了。啧啧啧……大鼻涕都流出来了,你好埋汰啊!” 这一次,王一鸣破天荒地没有像往常那样跟夏林斗嘴,而是无比真挚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夏,以后,你随便打我、踢我,我保证一点儿怨言也没有!说到做到!” 夏林没接茬,反而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王一鸣,直把王一鸣看得浑身不自在,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你……你瞅啥?” “王一鸣!”夏林摸着下巴,一脸探究地问道:“你不会……有什么受虐倾向吧?就喜欢被人打那种?” “我……”王一鸣刚刚涌上心头的感动和眼泪,瞬间被夏林这句不着调的调侃给气得倒流了回去。他脸色涨红,伸手指着夏林,“你……” 可“你”了半天,愣是气结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那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模样,活脱脱一只快要炸开的小河豚。 两天后,周六,盘锦市,王一鸣家。 宽敞的客厅里,此时正摆着一大桌丰盛的菜肴。王一鸣的奶奶、小叔一家,以及大姑、小姑一家,正像往常一样,热热闹闹地举行着家族每周一次的例行聚会。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王奶奶疑惑地环顾了一圈围坐在桌前的家人,不由纳闷地嘀咕道:“人都齐了呀,这能是谁?” “我去开门!”王一鸣的小叔说着便放下筷子,起身朝大门口走去。 大门一开,当王一鸣那张与他老爸复制粘贴的帅脸出现在王小叔眼前时,王小叔的脸上瞬间溢满了惊讶,脱口而出,“王一鸣?你怎么回来了?你来我家干嘛?” 这理直气壮的质问,直接把王一鸣给气笑了,“我家的房子被你住了几年,就成你的了?小叔,你怎么还是这么不要脸呢!” 听见王小叔在门口喊出“王一鸣”这个名字,原本围坐在饭桌旁的王奶奶、大姑、小姑等人,也纷纷站了起来,一个个脸上带着警惕的神情,齐齐望向大门口。 王小叔被王一鸣这句毫不留情的实话戳中了痛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恼羞成怒地骂道:“小B崽子!在外面混了几年,翅膀硬了,敢跟老子耍脾气了,是不?我看你是皮痒了,找削!” 王小叔扬起巴掌朝着王一鸣的左脸狠狠扇去。 然而,巴掌并未落下。一只从旁侧阴影里骤然伸出的手,死死捏住了他的手腕。 这只突然出现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王小叔奋力挣扎了好几下,手腕却像被铁钳牢牢箍住,纹丝不动。 “你……你是谁?”王小叔色厉内荏地问道。 乔律师的身影从暗影中浮现,脸上带着他那标志性的职业微笑。 “王先生,您好。我姓乔,是王一鸣同学的代表律师。今天冒昧打扰,是特意来通知您,我的当事人将正式以‘侵占罪’的罪名,对您和您的母亲提起诉讼。根据《刑法》第270条的规定,侵占数额巨大的,将面临二至五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而‘数额巨大’的认定标准,是超过人民币两万元即可。所以,我很想听听您和您母亲的意见。是愿意直接归还王一鸣父母留下的房产以及其他财物,还是选择在您和您母亲被判刑、罚款之后,再归还?我的当事人完全尊重您这边的选择,看您的方便。” 王小叔被这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震得一脸愕然。他的瞳孔骤然放大,额头上隐隐渗出了冷汗。 以此同时,屋内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碗碟碰撞的嘈杂声。紧接着,一个带着哭腔的苍老声音颤抖着传了出来,“我不活了!都这把年纪了,我的亲孙子竟然要把我送进监狱,造孽啊!” 转眼又过了一周。周日,夏林带着高盛楠和赵雨萌一同前往盘锦,见证大获全胜的王一鸣接收父母留下的遗产,并顺便帮忙盯着他奶奶和小叔一家搬家。 整个过程中,老太太那张刀子般的嘴就没停歇过,持续不断地咒骂着王一鸣。然而,这激烈的咒骂却丝毫没有妨碍她和她的小儿子原封不动、分毫不差地将王一鸣父母的遗物悉数归还王一鸣。原因无他,乔律师就站在旁边看着呢。这位开口就威胁要把人“送进去”的律师,让他们心中充满了忌惮。和高盛楠的父亲一样,他们总能从乔律师那职业性的微笑里,感受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当一切交接完毕,老太太也随着小儿子、小儿媳离开后,乔律师向夏林伸出了手,“夏小姐,幸不辱命!这两次合作都非常愉快,期待未来还有机会为您效劳!” 夏林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乔律师,您这话听着像咒我呢!我可不想再跟您合作了,我还是更喜欢安安稳稳、风平浪静的日子。” 夏林这句玩笑一出,顿时引得周围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第13章 父女相见分外眼红 陡然“乍富”的王一鸣豪气地一挥手,大包大揽地要请夏林、高盛楠和赵雨萌吃大餐。他大言不惭地夸口道:“盘锦的馆子随便选,想吃哪家咱就去哪家! 在王一鸣的盘算里,盘锦的消费水平比鞍沈低得多,就算挑个最贵的馆子,又能花掉几个钱? 然而,存心想逗逗王一鸣的夏林,却把大家领到了全球唯一一家米其林东北菜的本部——福德汇。 当王一鸣翻开菜单,看到上面的价码时,他的脸皮顿时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 这边,夏林和高盛楠却像商量好了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点开了菜: “给我来个海胆芹菜苗。” “我要个螺丝椒烧海参。” “虾汤萝卜煲来一个。” “满黄螃蟹豆腐。” …… 不一会儿功夫,两人就接连点了十几道菜。 “点这么多,你们吃得完吗?”王一鸣急吼吼地出声阻拦,语气里透着心疼。 “他家跟别的东北菜不一样,量小,是吧?”夏林一脸促狭,转头向服务员求证。 “是的。”服务员礼貌地回应道,“相比其他东北菜馆,我们家的菜量确实偏小。” “可不是嘛,你看这实物图,就这么一小撮,”高盛楠紧跟着附和,“我一筷子夹三下,一盘就能造光!” 听着夏林、高盛楠和服务员的唱和,王一鸣额角的青筋跳得更起劲了。 “你们家菜为啥这么贵啊?”王一鸣转向服务员,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埋怨。 “客人,是这样的。除了本部福德汇是咱盘锦的老字号之外,我们家在北京的分店‘止观小馆’,还是全球唯一一家米其林东北菜馆。所以呢,在定价上可能会比其他饭店稍微高那么一点点。但我保证,菜的味道绝对会给您带来惊喜。” “盘锦老字号?真的假的?”王一鸣一脸怀疑,“我在盘锦生活了九年,咋就没听说过你家名号呢?” 王一鸣这突然的发问让服务员小姑娘一阵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露出了职业性的微笑。 “你没听过只能说明你孤陋寡闻!”夏林立刻出声,替窘迫的服务员解围,“我一鞍沈人都知道,这家店可有名了!赶紧点菜,别那么多废话!” “不点了!你们点这么多,肯定够吃了!” 夏林一脸轻蔑地看向他,“抠门就抠门呗,还找那么多借口!” 王一鸣没搭话,只是烦躁地朝服务员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就这样吧!赶紧做,快点上菜!” 高盛楠佯装附在夏林的耳畔轻声低语,“恼羞成怒了!”实际上,她的声音大得很,同桌的王一鸣和赵雨萌都听得一清二楚。 王一鸣没好气地白了两人一眼,“你俩啊,真的,我都不想说了!看看人家赵雨萌!”他气鼓鼓地指着夏林和高盛楠,“好家伙,占起我便宜没够了!哼!” 王一鸣气哼哼的小抠模样,逗得夏林、高盛楠、赵雨萌笑倒在一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夏林闭着眼睛,拍了下胸脯,颇为自得地说,“在鄙人的鼎力相助之下,高一七班的三位元老——赵雨萌、高盛楠、王一鸣同学,生活都已经重新步入正轨了。”她顿了顿,加重语气,“对此,我深表欣慰!” 说完,夏林特意停顿了片刻,等着回应。可奇怪的是,其他三人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疑惑地睁开眼睛,只见赵雨萌、高盛楠、王一鸣,三人正像三只懵懂的小雏鸟,带着满心的感激和钦慕,呆呆地望着她出神。 “啧!光看我作甚?此处,难道不应该有掌声吗?呱唧起来呀!” 三只“小雏鸟”这才如梦初醒,立刻“呱唧呱唧”地、使出浑身力气鼓起掌来。掌声异常响亮,引得周围几桌的食客纷纷侧目,好奇地看向他们这边。 夏林顿时有点不自在,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躲避着那些投来的目光,“意思意思就得了,不用呱唧得这么惊天动地!” 掌声终于平息下来,夏林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第一阶段既然取得了圆满胜利,咱们是不是该好好考虑考虑第二阶段的事儿了?” “第二阶段?”王一鸣一脸茫然,忍不住问道,“那是啥事儿啊?” “比如,等从工读学校毕业了,你们都想干什么?都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赵雨萌和王一鸣都陷入了沉思。唯独高盛楠,想都没想就立刻给出了答案。显然在夏林提问之前,她早就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只见高盛楠把手举了起来。 夏林默契十足地配合道:“请高盛楠同学回答。” “考大学!”高盛楠声音响亮,目标明确,“我的目标是保985,冲刺清北,剑指北京一流大学法学系!乔律师给了我很大的启发。长大以后,我也想成为像他那样的律师,去帮助那些被‘毒瘤’缠上的人。” 高盛楠这番掷地有声的回答,直接把另外两个小伙伴给震呆了。 王一鸣第一个回过神过来,脱口而出:“老高,你这是在吹牛逼吗?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听过最离谱的牛逼了!” 高盛楠毫不客气地甩给他一个大白眼,“你不行,所以觉得我在吹牛逼!我行,那就是我未来的路!” 王一鸣一听,“砰”地一声猛拍了下桌子,佯装愠怒,“跟男人,不能说‘不行’!” 一听这话,夏林赶紧用筷子“当当当”敲了敲茶杯,“怎么回事儿?我可是你老师,能不能给我点面子?在老师面前还敢开黄腔,你说,我是管你呢?还是管你呢?” 王一鸣脖子一缩,赶紧认怂,“口误!纯属口误!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夏林转过头,同样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高盛楠,“我知道你学习好,可你学习竟然这么好么?” 高盛楠傲娇地晃了晃脖子,“口说无凭,你就看我以后的成绩吧!” “哎哟,哎哟,看把你嘚瑟的!”王一鸣忍不住又插嘴,“可别到时候就考个鞍沈师范什么的,那可就啪啪打脸了!” 话音刚落,高盛楠和夏林两道恶狠狠的目光就齐刷刷地钉在了他身上。 “你咒我!”高盛楠怒道。 “我就是鞍沈师范毕业的!你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吗?” 王一鸣顿时觉得心累无比,“女人的心思怎么都这么敏感呢?那啥……我啥也没说,你们啥也没听见,行不?” 生怕夏林和高盛楠再联手对付他,王一鸣赶紧打马虎眼,转移话题,“老赵,你未来有啥打算啊?” “我呀……”赵雨萌脸上泛起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跟高盛楠的远大志向比起来,我的梦想太小了,说出来……有点汗颜。” “汗颜什么呀?”夏林立刻鼓励道,“梦想哪分什么高低贵贱!只要是自己的选择,并能从中找到快乐,那就是最好的梦想!雨萌,老师支持你!” “我……我想当个烘焙师。”赵雨萌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烘焙师?”王一鸣插话问道,“就是烤蛋糕、烤面包的那种,对吧?” 赵雨萌点了点头。 “行啊,烘焙师好!”王一鸣一副很懂的模样,“只要不是去当什么绝命毒师,那我跟老夏一样,也支持你!” 这句玩笑话刚一出口,立刻又招来了夏林和高盛楠齐刷刷的瞪视。 “王一鸣,你今天是不是高兴过头,所以有点抽风了?”高盛楠简直无语,“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真的没人逼你说!” “我不就开个玩笑嘛!”王一鸣辩解道。 “没事儿,没事儿!”赵雨萌笑着摆手,替王一鸣解围,“我知道他是逗大家开心的,我不介意!” “好家伙,高盛楠和赵雨萌的梦想,你都指点两句。到你了,你说说吧,你以后想干啥?” “我啊……我……”王一鸣抚摸着下巴,佯装思考的样子,拖长了语调,“我嘛……还没想好!” 面对王一鸣一番大喘气后的“无疾而终”,高盛楠再次飞给他一个超级大白眼。 “老夏!”王一鸣的语气刹那间变得异常认真,刚才的吊儿郎当一扫而空,“我现在……有点迷茫!我真不知道将来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夏林略微沉吟了片刻,然后郑重地回答:“这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别着急,你可以慢慢想。而且,我觉得‘迷茫’本身,是个好东西。” 听到夏林提出这样新奇的观点,一旁的三小只都好奇地望向她,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上学的意义之一,恰恰就在于它能让人感到迷茫。因为只有当你眼界开阔了,意识到人生原来有这么多不同的选择和可能性,你才会感到迷茫。这种迷茫,是自由的眩晕感。从某种程度上说,感到迷茫,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觉醒。” “迷茫是自由的眩晕感。在某种程度上,迷茫也是另一种觉醒。”王一鸣反复呢喃着这两句,越念,他的眼神变得越发明亮,“老夏,我突然觉得你好有学问!你是不是传说中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把黑的说成白的那种牛人?迷茫到了你嘴里,都变成自由和觉醒了,我觉得你好高端!” 被王一鸣如此清奇又抽象地夸奖一番后,夏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颇为尴尬的笑容,“呵呵……谢谢啊!” 一顿饭,三人吃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末了,王一鸣叫来服务员,要把剩下的菜汤都打包带走。 “老王,你要不要这么寒碜?”高盛楠见状忍不住吐槽。 王一鸣斜眼睨着高盛楠,“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么贵的菜,我当然得一滴不剩,全都打包带走,钱可不能白花了!” “你以前抽万宝路的时候可不这样!” “我现在不是不抽了吗?”王一鸣立刻反驳。 “那你现在还比之前有钱了呢!啧啧啧……”高盛楠摇着头,语带调侃,“真是应了那句话,穷大方,穷大方,人一变富,也变抠了。” 王一鸣不想再跟高盛楠斗嘴,白了她一眼,转身跑去前台买单。 “先生,您这桌的单,已经有人买过了!”收银员告诉他。 “啊?”王一鸣双目圆睁,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今天这是遇见天使了不成? “谁买的啊?”他连忙追问。 “就是和您同桌那位年纪稍长的女士。”收银员回答。 三十秒后,王一鸣一阵风似的冲回了座位,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夏林,“你把单给买了?” “嗯哪!”夏林慵懒地应道,“刚才不是去上了趟厕所么,顺道就给买了!” 王一鸣一听,乐得龇起了一排大白牙,“其实吧,我就是嘴上说说贵而已,我真想请你们吃饭的!” “切——”夏林拖长了音调,毫不买账地回道,“那刚才我们点菜时脸都绿了的人,是谁啊?” “我……”王一鸣一时语塞,挠了挠头,“我那不是随便说说嘛。我把饭钱转给你吧!” “夏老师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请客!”高盛楠插话,“我们俩刚才一唱一和点那么多菜,纯粹就是想逗你玩儿!” 了解了事情的真相,王一鸣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变得气鼓鼓的。他目光扫过夏林和高盛楠,最后落在了赵雨萌身上,“老赵,这事你事先也知道?” 赵雨萌笑眯眯地点点头,带着点狡黠,“嗯!” 王一鸣用手指虚点着赵雨萌,“赵啊赵,你跟老高和老夏待时间长了,也开始学坏了!” 夏林、高盛楠、赵雨萌三人闻言,又一次笑倒在一起。 就在夏林和三小只其乐融融地享受着美食时,周末正在睡懒觉的贺兆川,却被一个电话惊得从床上弹了起来。 “夏叔,你说什么?你已经到鞍沈了?你怎么没提前跟我说一声呢,我……我给你订机票呀!”贺兆川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真正想呐喊的却是,你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呢,我好劝你先别来啊! 贺兆川如此之不希望夏志强来鞍沈,主要是之前他对夏志强撒了一个谎。他跟夏志强说,夏林欢欢喜喜地收下了那三十五万,并且表示这些年一直都很想念夏志强。 一开始,贺兆川并没打算说这个谎。可视频通话中,看着夏叔眼中满满的期待,那些谎话竟不知不觉就从他嘴里溜了出去。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关于夏林如何想念夏志强的话,早已被他滔滔不绝说出去一箩筐了。 “我这不是想给你和林林一个惊喜吗?”电话那头的夏志强语带喜悦。 而电话这边,贺兆川的脸已经皱成了苦瓜。我的夏叔,这哪是惊喜,分明是惊吓,好吗? “好的。”贺兆川的回答有气无力。 “兆川,是有什么变故吗?”相处多年的夏志强,对贺兆川的情绪变化异常敏感。 听着电话里夏志强小心翼翼的语气,贺兆川的谎话再次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没!没问题!一切都好得很!夏叔,我就是刚起床,没什么精神,你别太敏感啦!你在机场等着我,我这就开车去接你!” 挂了夏志强的电话,贺兆川忍不住抬手抽了自己的嘴巴两下,“扑街啊!贺兆川你现在真是出息了,谎话张嘴就来!” 他悲催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苦着一张脸套上裤子,抓起车钥匙,急匆匆往机场赶去。 夏志强抵达鞍沈已经三天了。贺兆川把他安顿得十分周到妥帖,唯有一点,夏志强想见女儿,贺兆川却总能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不是说夏林太忙,就是说自己工作走不开,再不然就是两人都抽不出空。 夏志强并非察觉不出其中的蹊跷,可每当他深入询问时,贺兆川就把胸脯拍得邦邦响,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没问题,一直没能安排见面纯粹是因为他和夏林没时间。听贺兆川如此言之凿凿,夏志强也只能暂且相信。 事实上,并非贺兆川不想安排夏志强和夏林见面,他实在是担心夏林那个不靠谱的性子,见到夏志强后态度敷衍轻慢,这样一来,他之前撒下的谎可就全部穿帮了。 三天里,他一直偷偷摸摸地给夏林打电话,可对方就是不接。这让他忍不住在心底暗骂: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现在可不是当初求我介绍乔律师那会儿了。 他本来想找个空档溜去鞍沈工读学校见见夏林,跟她把“口供”串好。无奈,他这两天是真的忙。等不忙的时候,夏志强又必定在他身边,他实在找不到机会脱身。就这样,事情一拖再拖,转眼三天过去了。 到了第四天,贺兆川难得起了个早,八点半就爬起来了。他原本计划带夏志强先去喝个早茶,然后找个借口把夏志强支开,自己赶紧去鞍沈工读学校找夏林“串供”。 然而,他敲了半天夏志强的房门,里面始终无人应答。贺兆川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正准备给夏志强打个电话。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位保洁人员推着保洁车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贺兆川站在夏志强的房门口,保洁人员连忙告诉他,“贺总,夏先生一大早就出门了。” “出去了?”贺兆川追问,“他说过要去哪儿?” “提了一嘴,说是想去逛逛早市,然后去看他闺女。” “看闺女?” 贺兆川的嗓音陡然拔高,脸上的表情异常夸张,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把保洁人员吓得一激灵。 “是……是这么说的!看闺女!”保洁人员紧张地确认道。 “扑街啊!这下完了,露馅了!”贺兆川嘴里焦急地自言自语着,手上动作不停,迅速解锁手机拨通了夏志强的电话。 电话铃声持续响了好几遍,夏志强才终于接听。 “喂,夏叔,你在哪呢?”贺兆川急忙问道。 “哦,我啊我现在已经到鞍沈市工读学校门口了。” “什么?这么快!”贺兆川的声音充满了惊愕,“你怎么不等我陪你一起去呢?” “我看你最近工作太忙了,不想太打扰你嘛!”夏志强解释道,“没事的,我自己来找林林就行。刚刚我已经跟门卫打过招呼了,让他帮忙叫林林出来。” “夏叔,你别急!等我,我马上过去找你汇合!”贺兆川话音未落,已经迈开他那双不算太长的腿,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朝着停车场飞奔而去。 可刚冲到电梯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夏志强的声音,“真的不用了,兆川,我……我好像看见林林出来了!先挂了,不说了啊!” “喂!喂!”贺兆川对着手机连声呼喊,但夏志强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与此同时,鞍沈市工读学校门口,面无表情的夏林走到了夏志强面前。 “林……林林!”夏志强激动万分,脸上写满了热切。近乡情怯的他,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这份热切令他完全忽略了夏林那冰冷的态度和眼中汹涌的厌恶。 “别在校门口说,跟我走!” “哎,哎!”夏志强连声应着,赶紧跟上了夏林的脚步。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一棵大槐树后面,一直伸长脖子张望的门卫老杜才意犹未尽地缩回头,脸上写满没看完八卦的惋惜。 他咂了咂嘴,自言自语道:“这夏老师不是跟着妈妈过的单亲家庭吗?咋她爸还专门找到学校来了呢?” 大槐树后,夏林双臂环抱在胸前,俏脸含霜,一瞬不瞬地睨着夏志强。 夏志强心里七上八下,不由得暗自嘀咕起来:兆川不是说林林这些年一直都很想念我吗?可眼前这样子……看起来也不太像啊。 第14章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三天后,周一。 早上七点半,鞍沈市工读学校正在举行每周一次的升国旗仪式。 然而,一阵刺耳的汽车引擎轰鸣声骤然响起,撕裂了现场的庄严肃穆。学生们纷纷透过操场栏杆向外张望,猝不及防间,一辆绿色的限量版法拉利闯入了所有人的视野。不论男生还是女生,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惊叹的“哇”声。 正在主持升旗仪式的姚副校长见状,立刻抓过麦克风,大声呵斥,“看什么呢?都把脸转回来!看国旗!看主席台!” 学生们撇撇嘴,虽然满心不情愿,也只好悻悻地收回了那羡慕的目光。 就在这时,法拉利的车门打开了。戴着一副黑超、身穿Tom Ford紫红色西装的贺兆川,整个人透着一股张扬劲儿从车里钻了出来。 他手里拎着一个油渍麻花的塑料袋,仔细辨认,里面装的似乎是两个刚出锅的馅饼,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看到鞍沈工读学校的全体师生都在操场上,贺兆川这次便省去了麻烦门卫老杜的步骤。他径直走到距离教师队伍最近的栏杆旁,对着不远处的夏林,吹起了口哨。 听到口哨声,在场的老师们都不约而同地用眼角余光瞄向贺兆川。 夏林一瞧是这家伙,而且居然在升国旗仪式这么庄重的场合朝自己吹口哨,她赶紧收回目光,假装不认识这个骚包。 反应同样强烈的,还有张景辰张主任。他用余光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贺兆川那身光鲜亮丽的行头,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套灰扑扑、土气得很的穿着,一股强烈的自卑感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猛地从心底翻涌上来。 眼见夏林不仅不搭理自己,连那点余光也彻底收走了,贺兆川索性压低嗓音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夏林!哎!故意装没看见是吧?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一会升完国旗,你出来一趟啊!” 这一嗓子,让所有老师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夏林身上。 夏林只觉脚趾在鞋里疯狂蜷缩,秒变挖掘机,仿佛下一秒就能用这十根脚趾抠出一套三室一厅的大工程。 主席台上,姚副校长的视线一直在教师队伍和贺兆川引发的骚动之间来回扫穿梭。 看到所有老师齐刷刷地看向夏林,即使没听清贺兆川喊了什么,他也立刻猜到了——墙外那个花枝招展的家伙,是冲着夏林来的。 他猛地再次抄起麦克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那位正在声情并茂进行国旗下演讲的女同学,“夏林夏老师!你搞对象搞到学校里来了,是吗?” “吗……吗……吗……”麦克风的刺耳回音在操场上空来回飘荡着。老姚这一嗓子,瞬间把全校师生的注意力像磁石一样吸到了夏林身上。此刻的夏林,真真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脚底下的“挖掘机”也仿佛受到了刺激,愈发卖力地工作起来,眼瞅着那三室一厅的工程量就要升级扩建,直奔豪华梦幻城堡去了。 栏杆外的贺兆川,乍一听到老姚这声质问,先是愣了一下。然而,当全校师生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打在夏林身上的那一刻,他也自然而然地“沾光”被笼罩其中。与夏林截然相反,他可太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了。贺兆川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用那只没拎着馅饼的手,煞有介事地整了整笔挺的西装,然后大大方方地抬起爪子,笑容满面地朝着操场上的人群挥起了手。 “夏老师,你懂不懂什么叫为人师表?你这样做,给学生们带来的是什么影响,你自己不清楚吗?”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老姚这下可真是往死里恶心夏林,“升旗仪式这么庄严的场合,你根本不配待在这里!出去谈你的恋爱去吧,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夏林脸上火烧火燎,臊得简直能在上面煎鸡蛋了。她心里实在纳闷,上次,也是全校师生都在场,她也曾被老姚狠狠地当众批过。可为什么那次,她心里那么坦然?而这一次,丢脸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简直要将她吞没了。 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她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上次挨批,是为了王一鸣和高盛楠,虽被批评却觉得光荣;而这次,竟然是因为贺兆川那个骚包,当然除了丢脸还是丢脸。 这时,贺兆川也回过味来了。原来主席台上那个半大老头子怀疑他在和夏林谈恋爱。这可太有意思了!他正好可以逗一逗也气一气夏林,解一下自己的“心头之恨”。思及此,贺兆川不由得给自己加起戏来。 “BB,出来吧!老头子都批准你光明正大谈恋爱了,你还在那扭捏什么呢?” 贺兆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全校师生此刻都竖着耳朵,密切关注着他和夏林。这话一出,在场的老师们顿时面面相觑,彼此的眼里都跳跃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而离得最近的几个学生听到后,脸上也满是吃惊的表情。其中一个学生,恰好就是看过张景辰把夏林公主抱上救护车的二创视频,因此磕上他们俩CP的粉丝。此刻听到这开“法拉利”的男人才是夏老师的“正牌男友”,她瞬间就有点崩溃了,忍不住失声嚷道:“难道我磕的CP是假的吗?还是说夏老师搭上了富二代,就把张主任给踹了?” 她这一嗓子,立刻引起了周围同学的注意。学生队伍里,关于夏林、张景辰和贺兆川三角关系的窃窃私语,像水波一样迅速扩散开来。 夏林用凌迟的眼神狠狠剜了贺兆川一眼,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学校大门口冲去。 身后,一群学生有的使劲鼓掌,有的大声吹着口哨,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还夹杂着一阵阵喊话: “夏老师,加油!” “夏老师,好棒!” “夏老师,你要好好把握,争取早日上岸,提前当上少奶奶!” 听着学生们这些哄闹的话语,那种整颗心仿佛被泡进酸菜缸的酸涩感,再次疯狂在张景辰心头滋长起来。 这一刻,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在网络上无数二创视频的反复“洗脑”下,他张景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夏林。 回想起来,从最初还会在视频评论区认真地解释,他和夏林只是普通同事关系;到后来,他竟然也忍不住自己偷偷磕起了他和夏林的CP——早在那时,他就应该明白,自己已经彻底沦陷。 讲台上,老姚还在拿着麦克风咆哮,“安静!都给我安静下来!升国旗仪式继续!” 校门口,看到夏林气冲冲地从大门里走出来,贺兆川抬手把鼻梁上的黑超摘下,随意地插在了内搭花衬衫的领口上。 “女朋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贺兆川带着几分显摆的神情,晃了晃手里提着的馅饼。 “贺兆川,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疯了?你是替夏志强来搞我的吗?我靠,我就知道那二十万不能白拿!你们还能不能有点契约精神了?你们是不是想闹得我在鞍沈工读干不下去才开心?” 见夏林气成这样,贺兆川心里竟一下子舒坦了许多。 他慢悠悠地回嘴道:“啧,就只敢冲着我和夏叔发脾气是吧?你这么能说会道,怎么不去跟主席台上那个老头子叫板呢?他摆明了就是看你不顺眼,给你穿小鞋嘛!怎么,是不敢吗?还是只会挑软柿子捏?要我说啊,你这暴脾气真该改改了。也就只有我和夏叔愿意包容你,换了别人,谁不烦你啊?还有,拜托你别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吗?我今天可不是来拆你台、破坏你工作的。我特意起了个大早,买了你最爱吃的牛肉馅饼,想给你个惊喜,结果倒好,劈头盖脸挨你一顿骂!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什么馅饼?我根本不爱吃馅饼!谁要你送馅饼了?就算你真要送,不能私下里给我?干嘛非得当着我的同事、领导还有全校学生的面儿送?你这根本就是在故意搞我!” “就是你小时候、幼儿园旁边那家回民馅饼店的牛肉馅饼啊!”贺兆川再次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语带邀功,“我让乔律师足足查了三天,才查到它现在搬到哪儿去了。今天特意赶早去排队买的。夏叔说的啊,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他家的馅饼,每天早上都非得吃上一个不可。”说到这儿,贺兆川故意瞄了一眼袋子里馅饼的个头,用极其夸张的语调接着道,“话说回来,夏林,你小时候该不会是个大胃王吧?我上小学那阵,早饭都吃不下这么大一个馅饼,你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能干掉一个了?” 听着他不停的废话,此时夏林的眼中已然有了喷火的趋势。 见状,贺兆川轻咳了两声,很有眼色地回归主题,“还有啊,夏林,你是不知道,那天夏叔被你嘲讽了一通之后有多伤心。这么冷的天,他一个人跑到你小时候上的幼儿园门口,就坐在路边,对着一片慌了的废墟发呆。那场景,你是没亲眼看见。你要是看见了,保准心软,也肯定会后悔!” 贺兆川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说着,夏林的眉头却越皱越紧,眼睛也不自觉地眯了起来。她用一种打量白痴的眼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审视着眼前的贺兆川。 察觉到夏林那不同寻常的审视目光,贺兆川猛地停下了嘴里的叨叨,迎上夏林的视线,带着点困惑和不安问道:“你……你干嘛这样看我?” 突然间,夏林就笑出了声,原本紧蹙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了。她的嘴角挂着一抹明晃晃的不屑与嘲讽,“我瞅你是个大傻叉!你是不是被夏志强那副假惺惺的慈父模样给感动坏了?可你知道事实是啥不?事实是,我从来就没喜欢过那家店的牛肉馅饼!真正他妈爱吃馅饼的人,是夏志强他自己!我喜欢吃的,是那家隔壁的小笼包!可夏志强为了满足自己,天天逼着我跟着他吃馅饼,我那是没得选,懂吗?” 她顿了顿,眼神里的讥讽更深了,“还有,你知道他为什么只跑去我幼儿园门口‘凭吊’,而不去小学、初中或者高中门口吗?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我念的是哪所小学,更不知道我在哪上的初中和高中!从我上小学开始,他几乎就不管我了,一次家长会都没给我开过!那个死渣男,为了完成自我感动的戏码,连自己的记忆都能篡改。牛逼啊!”夏林顺势竖起了大拇指,“对他这种人,我只能说一句,人至贱则无敌’!不过嘛,他也不算亏,虽然没感动到我,不是把你这个傻子给感动得够呛吗?还特意让乔律师去查那家馅饼店搬哪儿了。”夏林不禁嗤笑,“我看乔律师也是上辈子作了孽,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你这么个奇葩!让那么牛的律师去帮你查一家馅饼店搬哪去了?贺兆川,你可真是闲得发慌!想用两张破馅饼帮我和夏志强修复关系,你脑子被驴踢了吧?是不是也跟夏志强一样,给自己感动得要死?要不然你能跟他尿一个壶里面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像机关枪扫射一样突突突地说完想说的话,夏林甩给贺兆川一个充满鄙夷的眼神,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独留贺兆川一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喂……”贺兆川下意识地开口,想喊住夏林,可看了看手里那袋馅饼,想到这玩意儿此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他随手一抛,装着馅饼的塑料袋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精准地飞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贺兆川从西服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丝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沾到的油渍,自顾自地嘟囔起来:“夏叔也真是的,连这点事都记不清!害我大清早跑来替他拍马屁,结果倒好,一蹄子直接踹我脸上了。这都叫什么事啊!真是扑街!” 发泄似的把那条白手帕也扔进垃圾桶后,他带着一脸的愤懑,拉开车门,坐进了那辆和他一样骚包的法拉利。车子随即发出一声轰鸣,扬长而去。 不远处,鞍沈工读学校校园里,张景辰虽然听不清夏林和贺兆川具体说了些什么,但光是看两人那副表情和相处的细枝末节,就明白这俩人是闹别扭了。 他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张景辰,别灰心!球门前有守门员守着,难道就不进球了吗?只要夏林一天还没结婚,最后鹿死谁手,都还是未知数!你得打起精神来! 张景辰的精神打没打起来,这个还有待观察,但他穿着打扮倒是越来越精神了。 曾经在学校刻意扮丑的他一改往日作风,衣服越穿越潮,打扮越来越嫩,每天各种找机会往夏林身边凑,活像一只开了屏的花孔雀。 然而,一段时间之后,令他万分焦心的事情发生了:张景辰的改变不但没有吸引到夏林,反是惹得不少女同学开始给他写情书。 收到情书的张景辰顿觉晴天霹雳,霎时清醒,这是教师生涯要终结的节奏啊。一吓之下,他连夜翻出以前扮丑的行头,老老实实地做回了之前“下班潮关我上班什么事”的“张倔驴”。 与此同时,高一七班的学生们在王一鸣的严格管束下,一个个都变得像乖似小绵羊。可工读学校这地方,从来就没有风平浪静一说。没有了“越狱”、跳楼的七班学生,自有其他班级的人跳出来,搅动新的风云。 某个夜黑风急的晚上,高一三班的男生寝室里。 其他三位男同学都已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鼾声。这时,床铺在最里面的陈希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看起来白白净净,甚至带着几分柔弱的书生气,面容清秀得有些像女孩子。黑暗中,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亮。 陈希悄无声息地爬下自己的床铺,走到书桌旁,从笔袋里抽出了一只大号圆规,然后,慢慢地爬上了位于他对角线位置的金拓新的床铺。 他轻轻掀开金拓新的被子,瞄准对方大腿内侧的位置,猛地将圆规戳了下去。 “啊——!”一声凄厉如杀猪般的惨嚎瞬间划破了寝室的寂静。 金拓新被剧痛生生从睡梦中扯醒,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陈希根本没给他机会。只见陈希再次举起圆规,“呲!呲!呲!”对着金拓新的大腿又狠狠地连戳了三下。 剧烈的疼痛让金拓新眼前一黑。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金拓新的眼前掠过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陈希手里紧握着那只圆规。银白色的圆规尖端,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惨淡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上面还沾着鲜红的血珠。陈希的嘴角正微微向上扬起,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快感。 寝室里另外两位同学被金拓新凄厉的惨叫声惊醒,纷纷从睡梦中坐了起来。 其中一人反应迅速,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床上爬下来,“啪”地一声打开了寝室的灯。 灯光亮起的瞬间,他们两人看到的景象,正是金拓新昏迷前最后映入眼帘的那一幕。 目睹此景,开灯的那个学生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陈……陈希,你……你干嘛呢?” 陈希闻声,脸上带着一片茫然和无辜,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圆规往前递了递,仿佛在确认对方所指,“你是说这个吗?” 开灯的男同学被陈希这个动作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向后退去。慌乱中,他踩到了地上的一只拖鞋,身体顿时失去平衡,踉跄了一下,后背重重地撞上了的桌角。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龇牙咧嘴,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极度的恐惧却让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半点呻吟。 另一位仍坐在床上的同学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陈希,“你……你拿圆规捅了金拓新?” 陈希的回答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是啊!他之前捅我的时候,不是说一点儿也不疼,让我别大呼小叫的吗?我只是也想让他亲自试一试而已。” “疯……疯子!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开灯的男同学再也无法忍受,他连鞋也顾不上穿,惊恐万状地拔腿冲出寝室,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杀人了!陈希杀人了!老师,你快来啊!” 第二天,全校学生眼中公认的怂货陈希,用圆规险些给金拓新戳成马蜂窝的事就传遍了学校。 事后,除了记大过、罚没假期这些普通性惩罚之外,陈希还被关了五天的反省室。当然,“反省室”是学校官方的叫法,在鞍沈市工读学校学生的口中,它有一个更加流通且、臭名昭著的名字——禁闭室。 从禁闭室出来的当晚,陈希就被同寝的其余三人围殴了,一张雌雄难辨的帅脸被打成了猪头。三人心中因那晚陈希惊悚表情而生出的恐惧情绪,也在这顿毒打中渐渐消散。 隔天晚上,赵雨萌敲响了夏林宿舍的门。 “进!” 赵雨萌走进宿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忸怩,慢慢挪到夏林身边,嘴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夏林看着她这副样子,十分困惑,忍不住开口,“老赵,咱俩都什么关系了,还能有什么事让你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跟我说的?” 赵雨萌最欣赏的就是夏林这点——总能在特别严肃或者极其尴尬的情形下,只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轻松化解掉沉重的氛围。 “噗嗤——”赵雨萌被夏林的话逗得笑出了声,原本的忸怩一扫而空,“那好,我可就直说了啊!” “快说快说!”夏林催促道。 “您知道三班那个被关禁闭的学生吗?” “知道啊,陈希嘛,怎么了?”夏林回答。 “您……您能不能想想办法,把他要到我们七班来?”赵雨萌鼓起勇气,说出了请求。 一听这话,夏林惊得双眼瞬间瞪得溜圆。她伸出手,探上了赵雨萌的额头。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赵雨萌弄得一愣,“干……干嘛呀?”赵雨萌不明所以。 “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夏林一本正经地试了试温度,然后收回手,自言自语道:“嗯,体温正常,应该没病……” 随即,她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赵雨萌,“那就是恋爱脑又犯了?那个陈希……长得真有那么帅?把你迷成这样?” “老师,您瞎想什么呢!”赵雨萌被这猜测弄得又急又羞,连忙拨开夏林的手,语气急切地辩解,“我不喜欢他!我只是……只是想帮帮他而已!” 夏林乜斜着赵雨萌,脸上写满了不以为然,“非亲非故的,你凭什么要帮他?当初你还说程志是你‘哥’呢!结果呢?”她抱起手臂,一副“我早看透你了”的表情,“我跟你说,赵雨萌同学,在这种事情上,你在我这儿可早就信用破产了!赶紧给我老老实实交代实情!否则的话……”夏林故意板起脸,带着点威胁的口吻,“别怪我不但不帮你这个忙,反而对他落井下石!哼,哪来的小猪崽子,敢拱我们七班水灵灵的小白菜?没门儿!连窗户都没有!” 赵雨萌被夏林弄得哭笑不得,“老师,您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我和陈希真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他只是我小学同学而已。我俩曾经在一个班级,但真的一点儿都不熟,整个学期下来,我跟他说过的话加起来恐怕都没超过十句。” “那么泛泛的关系,值得你来求我一次?你都知道的,我不想七班人太多,会对我的升职加薪产生变数!” 赵雨萌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您真的在乎那升职加薪吗?为了升那小半个职位,加那么点薪水,你都在我、王一鸣、高盛楠身上花多少钱和心血了。这世上,哪有像您这样做赔本生意的? “嘿!你那是什么表情?”夏林眼尖,一下子就把赵雨萌那个大白眼逮了个正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头在偷偷嘀咕我什么!咋地?有人还会嫌钱多咬手吗?再说了……”她话锋一转,带着点精明劲儿,“我能白白给老马干活?他既然把升职加薪这块大饼都画出来了,那我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吃上这口热乎的!至于味道好不好,另说!那个陈希,一看就是个暴力分子……”思及此,夏林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王一鸣好不容易才把那帮皮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我绝不能让陈希这颗老鼠屎,坏了我们七班这锅汤!” “老师,陈希真不是老鼠屎!他是实在被欺负得受不了了,才会想着反抗的!他也不是什么暴力分子,恰恰相反,他是咱们鞍沈工读学校里公认的头号大怂包!您要是不信,随便找个学生打听打听,全校学生都知道这事儿!” 夏林被赵雨萌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说得有点发懵,“鞍沈工读的头号大怂包?就敢拿圆规往人大腿里子猛戳?我知道他从禁闭……咳,从反省室出来以后,被同屋那三个室友‘圈儿踢’的事儿。但这顶多算是互殴,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他被欺负了?” 赵雨萌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些难以启齿,“陈希之所以拿圆规戳金拓新的大腿,是因为……因为就在一个星期前,金拓新趁陈希不注意的时候,先……先用圆规戳了……戳了陈希的……私、私密部位……”赵雨萌吞吞吐吐,一张脸涨成了猴屁股。 夏林一听,秒懂。她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腿,脸上露出强烈的共情与震惊,“这么变态的吗?” “而且,这还只是其中一件事!他们干的缺德事远不止这些!比如,偷偷把单面刀片固定在陈希的梳子上,陈希一梳头,头发就成秃毛了;上劳动课的时候,他们把陈希整个身子埋在沙坑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往他脸上撒尿……类似这样欺负人的事儿,简直太多太多了!金拓新和他寝室另外那两个男生,欺人太甚!陈希那是被逼到了绝境,忍无可忍,才不得不开始反击!” 夏林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然而,仅仅片刻之后,她脸上浮现的同情就被新的疑虑所取代,她探究地看着赵雨萌,“既然他之前被欺负得这么惨,那你以前怎么没想着拉他一把呢?怎么偏偏是现在,突然就想帮他了?” “哎……”赵雨萌深深叹息了一声,“之前,我自身难保,自已都有一堆糟心事要烦,哪有没心情去管一个不太熟的小学同学。可现在……”她转头看向夏林,目光中充满了热烈与真挚,“这不是被你救赎了么,我觉得,我得把这份善良传递下去。” 夏林听得心花怒放,嘴角止不住地向上翘起,“你这是在拐着弯儿夸我吗?” 赵雨萌立刻用力点头,频率快得像小鸡啄米。 “会夸!爱听!”夏林眉开眼笑,“放心,你小学同学这事,包在我身上!” 夏林突然变脸,将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这帮狗学生,欺负人没够了。等陈希调到我们班,我看谁还敢欺负他?到时候,我就关门,放王一鸣咬他们!” 第15章 夏老师让我来接你 翌日,夏林找到了高一三班的班主任齐老师。 “老齐,跟你商量个事儿呗,把你们班的陈希调给我,行不?”夏林说得小心翼翼。 听到夏林居然主动提出要把陈希调到七班,齐老师起先一愣,反应过来后,惊喜得差点蹦起来,“还商量什么呀!夏老师,没问题!给你,给你,都给你!” 夏林被齐老师这反应弄懵了,暗自腹诽,这么顺利的吗?她本以为主动向齐老师要学生,多少有点让对方没面子……可齐老师这脸上都快要笑出花的表情,究竟是什么鬼? “老齐……” 夏林原本想再和齐老师确认一下,可话刚到嘴边,就被对方截住了话头。 “老夏,咱们可是说定了的,人要走了,你可不能再反悔退回来!” 夏林又一次愣住了,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你就这么不待见这孩子?我还以为我开口问你要人,你会舍不得呢!” 闻言,齐老师的脸色忽地显露出些许的尴尬和不自在,“这孩子吧,人本身没啥毛病,就是性子太软、太怯懦了,总被欺负。我也教训过班上那些小崽子,让他们别总欺负老实人,可没用啊!那帮混小子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可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转头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他要是去了你们班,也挺好,至少我们班能清净些了。” 听着齐老师这番话,夏林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适感。这算什么?解决不了问题,就想着把制造问题的人给解决了?关键陈希明明是受害者,老齐这态度……对陈希实在太不公平了。 她心里翻腾着不满,但脸上并未显露分毫。只是抬手拍了拍齐老师的肩膀,“谢了啊!回头我跟张景辰说一声,让他把陈希的学籍档案转到七班来。” 一提起张景辰,老齐脸上原本讪讪的神情瞬间变得生动无比。她眼中闪烁着浓浓的八卦光芒,特意压低了声音,按捺不住兴奋地问道:“哎,说说,你和张主任到底怎么回事儿?他是不是在追你啊?” “什么怎么回事儿?追我?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夏林反问。 “瞧你这话说的!你没发现吗?前一阵,他天天穿得人模狗样的,在你眼前这顿晃悠啊。不过说真的,他那么一捯饬,还真显年轻,跟个男大学生似的。可这两天怎么又变回原来那副老学究的邋遢样儿了?咋地?是不是你拒绝人家了?” 夏林对齐老师这熊熊燃烧、无法扑灭的八卦之火实在是感到无语。她明明已经解释过了,可她的解释似乎根本没什么鸟用,齐老师完全置若罔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推理模式里。想到这,夏林无力地瞥了齐老师一眼,然后站起身,“我去趟教导处,找张景辰办调陈希学籍档案的事儿。” “哎,别急着走啊,再唠两句呗!咋地?你是真不稀罕张主任噢?”老齐的声音追在后面,“那……那个开法拉利的呢?那个到底是不是你对象啊?” 夏林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办公室门口,只留下齐老师意犹未尽的追问声还在空气里飘荡。 见夏林压根没搭理自己,没挖到八卦的齐老师悻悻然地撇了撇嘴,把追随着夏林身影的目光收了回来。 刚一转头,她就发现办公室里的情形不对——所有老师都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动作凝固,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齐老师脸上立刻堆起讪讪的笑容,带着歉意说道:“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一激动,嗓门没收住,吵着大家了吧?抱歉啊!” 然而,预想中道完歉后大家解除“静止”、各自忙活起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办公室里依然一片安静。 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女老师按捺不住好奇,轻声细语地问出了口:“齐老师,张主任……他真在追夏老师啊?夏老师……不喜欢张主任吗?” 这小老师的声音虽轻,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话音方落,办公室里其余众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亮起,那眸中燃起的熊熊八卦之火,简直比齐老师刚才的还要旺盛、炽热几分。 直到这一刻,齐老师才恍然大悟。原来大家刚才动作凝固、集体注视着她,根本就不是嫌她声音大吵到了谁,而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对夏林、张景辰、还有“法拉利”三者之间的关系,好奇得要死。 陈希调换班级的申请到了张景辰那,对夏林“垂涎不已”的张主任自是没有半点反对。他按程序让夏林和老齐分别签了几份存档文件,随后便将陈希的调班申请递交到上级去审批了。 然而,两天后,申请却被主管教务的姚副校长给打了回来。这个结果让张景辰大吃一惊。在他想来,老姚根本不会从堆积如山的待批文件中,特别注意到这么一份小小的调班申请。况且,这份申请本身符合流程,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张景辰会有这样的误判,是因为他根本不清楚老姚这人有多么小心眼,更不知道老姚对所有与夏林相关的事情,都抱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细致和找茬态度。老姚可太想找机会打击马校长的这位得力“头马”了,任何一点小小的机会,他都绝不会轻易放过。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夏林得知调班申请被拒,心里相当郁闷。她原本都打算放弃了,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在赵雨萌面前夸下海口,再加上陈希这孩子也着实可怜。没办法,她最终还是为了这事,去找到了自己的“大哥”——马校长。 “你想把蹲反省室那孩子要到你们班?那恐怕你升年级组长的事儿,就没那么顺利了。” 听到夏林竟是为了陈希调班的事而来,马校长着实吃了一惊。毕竟在他看来,能被关进反省室的学生都不是省油的灯。 “唉……”夏林无奈地叹了口气,“人心里的成见,就是一座搬不动的大山。你看,连您也这么想那孩子。我之前跟您想法一样,认定那肯定是个惹是生非的刺儿头。可后来我找我们班学生了解了一下才知道,那孩子其实是咱们学校出了名的大怂包。他之前一直被他班上的同学各种欺负。因为性格太内向,不爱说话,受了委屈也从不找老师告状,那些欺负他的人就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到后来,连他们三班的班主任齐老师都知道他被欺负的事了,可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批评了几句,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夏林语气一转,带着一丝讽刺,“您再看看那个被他用圆规扎伤的金拓新,嚷嚷得恨不得全校都听见他的委屈了!唉,没办法,不会哭的孩子啊,就是没奶吃。” 听完夏林的解释,马校长微微点了点头,问道:“这么说,老姚知道你想要陈希,就纯粹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才把申请打回去的?” 夏林臊眉耷眼地又重重叹了口气:“唉……啊呗!马校长,我这把‘枪’当得是真叫一个心累啊!我就纳了闷儿了,这学校里,到底您是校长,还是他老姚是校长啊?我怎么感觉想干点正经事儿,就总有人跳出来搞破坏呢?您说,我是不是当初站错队了?”她语气里带着点迷茫和疲惫,“有时候我忍不住想,要是一开始就选了姚校长那边儿,是不是反倒能轻松点?毕竟,就算是对手,您也不会像他那样不择手段。哪怕我真成了他的‘头马’,您也肯定不会给我穿小鞋的!” 这番话,说得着实有水平。既道尽了自己夹在中间的无奈与疲惫,又不动声色地给马校长戴了顶高帽。听得老马热血上涌,情绪顿时就上来了。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马校长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没错,学校的教务日常是他老姚在抓,可大方向、大事情,还得是我来拍板定调!你是我的兵,我倒要看看,谁敢给你穿小鞋!” 马校长一把抄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通了姚副校长的内线。 “姚副校长,是我,老马!我听说,你把夏林老师那份调换班级的申请给打回来了。我就想问问,一份合情合理又完全符合规定的申请,你凭什么不给批……” 听着马校长跟老姚激烈地对喷,夏林嘴角不禁弯起一个弧度。她心里暗自总结:以后就得这样,遇到事儿了,别总想着自己硬扛、装大个儿。她夏林可是有“大哥”罩着的人。这关系,不用白不用。 果然,经过一番battle,老马正校长的威压占了上风,把老姚怼成了哑炮。当天下午,那份调班申请的批准通知就送到了张景辰的手里。 高一三班教室里,手里攥着空酸奶瓶的金拓新正带着几个跟班,把头发上嘀嗒着酸奶的陈希,一步步逼到了墙角。 “你不是挺牛逼么?那天晚上不是又凶又癫么?”金拓新晃着瓶子,满脸讥讽,“来啊!再凶一个给我看看!再癫一个给我瞧瞧啊!臭傻逼!”他往前逼近一步,声音透着狠厉,“我今天就把话明明白白撂这儿,只要你还在这学校待一天,我就绝不会让你舒坦!你小子要是能全须全尾、囫囵个儿地从这学校毕业,我金拓新他妈的就跟你姓!” 缩在墙角的陈希一言不发,只是悄悄地把手伸进了裤兜里。紧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唰”地掏出了一把美工刀。 陈希的动作快得惊人。美工刀亮出的瞬间,他面前那几个男生确实慌神了片刻,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然而,等他们看清那把刀是多么袖珍、多么“迷你”之后,“噗嗤”一声,几个男生绷不住,全都笑出了声。 金拓新指着自己的肚子,嚣张地往前凑了凑,“来啊!有种往这儿捅!我倒要看看,你这小玩意儿能不能捅穿老子里面这件衬衣!” 听到金拓新这充满调笑的挑衅,旁边的男生们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前仰后合。 陈希心里也清楚得很,对方人多势众,自己现在根本做不到像那晚偷袭金拓新那样出其不意了。万般无奈之下,他猛地将刀锋一转,将小小的美工刀片,紧紧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捅不死你们,我自杀总行了吧?”他的声音冰冷刺骨,眼神里再次燃起那晚令人心悸的癫狂光芒。这个可怜的孩子,又一次被逼到了绝路的边缘。 再一次对上这双充满癫狂、不顾一切的眼睛,金拓新心头猛地一突,那种毛毛的感觉又回来了。可随即他就意识到,此时此刻,就算陈希再疯癫,那把可笑的小刀也根本威胁不到他分毫。想明白这点,刚才心头那股毛毛的感觉,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划啊!有种就照脖子上的大动脉划!你他妈的今天要是不自杀,老子才真瞧不起你!”金拓新恶狠狠地吼道,眼神里满是挑衅。 “怂包!软蛋!还玩自杀?吓唬谁呢?你有那个胆量吗?”旁边的男生们也跟着起哄,戏谑地继续挤兑着陈希。 “就是!快点动手啊!我长这么大还没亲眼见过人自杀呢!今天托你的福,正好让哥几个开开眼,长长见识!”另一个声音充满恶意地催促着。 听着这一句句刺耳且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话语,陈希心中的悲愤如同滚烫岩浆,越积越盛,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握着美工刀的手指猛地收紧,抵在脖颈上的锋利刀片瞬间在他的皮肤上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鲜红的血珠从伤口处渗了出来,格外刺眼。 见到这抹刺目的鲜红,金拓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然而,当他看到陈希握着刀的手并没有继续用力深割下去时,立刻断定这只是陈希在使苦肉计吓唬人。于是,他压下心头那点慌乱,更加嚣张地叫嚷起来:“继续啊!别停手!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出了这么点血,糊弄鬼呢!” 陈希的眼中,最后一点光亮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灰败。他握着刀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绷得死紧,指尖都失去了血色,惨白一片。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心一横,就要将那冰冷的刀片划向脖子上的大动脉。 然而,千钧一发的瞬间,高一三班教室门口猛地炸响一声吼:“谁是陈希?” 听到这吼声,陈希猛地睁开了眼睛。 班里其他原本正屏息围观陈希“自杀大戏”的同学们,目光齐刷刷地从陈希身上移开,投向教室门口。 吼声的主人王一鸣,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向墙角。只见几个男生正围成一圈,把什么东西堵在了里面。他眉头一皱,脸上挂满不屑,迈步就进了三班教室。他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七班男生,也紧跟着走了进来。 这时,以金拓新为首,把陈希死死堵在墙角的几个男生,也闻声齐齐回头,目光正好撞上正一步步向他们走来的王一鸣。下一秒,这几个人像被针扎了似的,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慌忙左右分开,瞬间给王一鸣让出了一条直通陈希面前的路。 王一鸣脚步没停,径直走到陈希跟前。 他低头看着这个缩成一团的人,头发上还黏着恶心的酸奶,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美工刀,脖子上那道小伤口正渗着点点殷红的血珠……王一鸣的眉头顿时皱得比刚才更紧了。 “你就是陈希噢?” 陈希极其缓慢又僵硬地点了点头。 “啧,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逼样儿了?” 王一鸣弯下腰,一把就将陈希手里紧攥着的美工刀夺了过来。接着,他只用了一只胳膊,就把蜷缩在墙角的陈希给拽了起来。 “七班的夏老师让我过来接你。从今往后,你就是七班的人了。”王一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莫名的力量。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陈希那双原本毫无生气的瞳孔,骤然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三班教室里其他学生,目光齐刷刷地从王一鸣身上惊疑不定地转向了狼狈不堪的陈希。 王一鸣猛地转过身,凌厉的眼神扫过整个三班教室,语气冰冷而充满威胁,“都给我听清楚了!陈希,以后是七班的人!谁他妈再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就是跟七班过不去,更是跟我王一鸣过不去!” 他的目光最后牢牢钉在了金拓新惨白的脸上,一字一顿,“你们都听懂没?” 偌大的三班教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王一鸣显然对这死寂的回应极其不满,猛地拔高嗓门,“都他妈聋了吗?老子问你们听懂没有?” 三班的学生们被吓得一哆嗦,这才如梦初醒,参差不齐地挤出几个字,“听……听懂了……” “尤其是你!”王一鸣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金拓新的鼻尖,“你个小逼崽子给我记住,再敢碰陈希一下,老子就弄死你!” 金拓新整个人都僵住了,目光里只剩下惶惧,声音发颤支吾道:“不……不敢了!以后不敢了!” 王一鸣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看三班众人,带着陈希和那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向教室门口走去。 一路穿过课桌间的过道,七班那两个高大的男生故意将手指关节反复揉捏,按得“劈啪”作响,脸上更是挂满凶神恶煞的神情,目光一一扫过三班每一个学生。他们的目光落到哪里,哪里的人就像被烫到似的,立刻瑟缩着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回到高一七班教室门口,王一鸣停下脚步,对身后两个跟班简短地吩咐,“行了,你俩先回班吧!我带陈希去办公室找夏老师!” 办公室里,当夏林第一眼看到被王一鸣带来的陈希时,少年眼中那片浓重的呆滞与毫无生气的黯淡,瞬间让她心头一震,无比的震惊。 “老王!”夏林迅速调整情绪,向王一鸣问道:“陈希脑袋上的酸奶是咋回事儿?” 听到夏林老师脱口而出,用如此熟稔又亲昵的“老王”来称呼王一鸣,陈希原本黯淡的眸子不禁微微一闪,掠过一丝讶异。他从未想过,一个老师与学生之间,竟能用这般毫无距离的称呼。 王一鸣撇了撇嘴,脸上浮起一层愠怒,“还能是咋回事儿?我去三班的时候,那帮逼正欺负他呢呗!” “啧……”夏林柳眉一竖,带着责备,“说话就好好说话!哪来那么多郎当碎?” 王一鸣立马反应过来,抬手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口误!口误!下回注意!” 夏林没再理他,转身从办公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递到陈希面前,“来,赶快擦擦!” 陈希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接过纸巾,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头发和脸上那些已经快干掉的酸奶渍。 “行了,没你事儿了,你先回班吧。”夏林转头对王一鸣下了“逐客令”。 “啊?”王一鸣一脸错愕加不满,“就这么把我打发了?事儿办完就撵人走?” “不然呢?”夏林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 “你不表扬表扬我啊?我把这事儿给你办得这么漂亮!” “就是去三班接个人而已,这点小事儿,我给狗脖子上挂根骨头,它都能给我办得漂漂亮亮。” 王一鸣双眼瞬间溢满了幽怨。他一边愤愤地转身往办公室门口走,一边气鼓鼓地甩下话,“行!老夏你厉害!以后再有这种破事儿,你可千万别找我!找狗帮你干去!” “哎哎哎!这咋还生气了呢!”夏林对着王一鸣的背影提高声音,带着几分哄劝,“表扬!必须表扬!咱们王一鸣同学这事儿办得可真棒!真厉害!” 然而,王一鸣对夏林这明显带着“商业吹捧”性质的鼓励不为所动,依旧气哼哼地走出了办公室。 “喂!我夸你了!听见没啊?”夏林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回应她的,只有“砰”的一声重重的关门声,震得门框似乎都颤了颤。 目睹了夏林老师和王一鸣之间这看似随意实则亲昵的互动模式,陈希脸上虽依旧没什么表情,可内心却早已惊涛骇浪。 同样被这一幕惊到的,还有坐在夏林对面办公桌的一位老师。 那位老师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点不认同,“夏老师,你跟你们班学生这关系……可真够亲近的。你这样惯着他们,不怕把他们给惯坏了,以后没大没小?” 夏林听了,微微一笑,“嗨,本来也都是些小孩儿,惯着就惯着点呗。我们班这群孩子都属‘顺毛驴’,惯着他们点,他们反倒越听话,越好管。” 对面那位老师扁了扁嘴,脸上写满了不以为然,但也没再说什么,低头忙自己的去了。 夏林的目光重新落回一直安静站在自己办公桌旁的陈希身上,语气变得格外温和,“陈希,我现在带你去个地方,你不要排斥,好不?” “去……去哪儿?”陈希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点木讷。 夏林站起身,附在陈希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陈希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思索,仿佛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挣扎。 夏林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又耐心地站在一旁,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时间仿佛凝固了,过了好半晌,陈希紧蹙的眉头才渐渐松开,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艰难的决心,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鞍沈市工读学校心理辅导室里,安静的气氛中透着些凝重。心理老师将厚厚一套心理评估测试题,轻轻推到了陈希的面前。 半小时后。 心理老师低头凝视着最终的测评结果报告,眉心间不知不觉便拧出了一个“川”字,久久没有松开。 一直陪在一旁的夏林,捕捉到了心理老师凝重的神情,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焦急,“怎么了?结果……特别不好吗?” 心理老师微微颔首,“陈希的状况……确实有些严重,已经超出了我的处理范围。”她顿了顿,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我建议你尽快带他去医院的精神科,找专业医生看看。” 咯噔—— 夏林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她声音有些发紧,“这么……严重吗?” 心理老师没有言语,只是更加用力地点了点头。 而一直沉默木讷的陈希,此刻脸上也难得地掠过一丝惊慌。 从心理辅导室出来,夏林丝毫不敢耽误,立刻带着陈希直奔医院。 经过一系列详尽的问诊和检查,精神科医生最终给出了诊断:陈希患上了中度抑郁症。 医生办公室门外,冰冷的联排塑胶椅上,陈希安静地坐着,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影子,默默等待着里面与医生交谈的夏林。 医生办公室内,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女大夫,正神情凝重地向夏林交代着陈希的病情。 “夏老师,陈希同学目前的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了。我建议他立刻办理休学手续。以他现在的精神状况,继续留在学校对他非常不利,甚至存在风险。他需要24小时不间断的家长监护和陪伴,以防他可能突然出现的轻生行为……” 走出那间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办公室,夏林深吸一口气,试图不让内心的波澜显露出来。然而,她眼底深处那份沉甸甸的忧虑,还是被心思极其敏感的陈希捕捉到了。 “我的病……很严重吗?”少年的嗓音异常平缓。 其实,当医生单独请夏林进去谈话时,他就隐隐猜到了结果可能不太乐观。最初的片刻,心底确实掠过一丝不安。但转念一想,自己的人生早已跌落谷底,深陷泥潭不能自拔,再多一个病,又能糟糕到哪里去?这样想着,那点担忧反而散了,一种近乎麻木的释然感,填补上他千疮百孔的内心。 夏林看着平静得过分的陈希,不打算继续隐瞒。 “嗯,”她点了点头,声音坦诚,“是稍微有点严重。” 陈希也跟着轻轻颔首,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早已知晓的答案,“能治吗?” 夏林用力地揉了揉陈希的发顶,语气努力显得轻松,“治病的事儿,我会去跟你爸妈谈,不用你操心!现在咱俩最要紧的任务,是赶紧找地方填饱肚子。这都过了饭点多久了?我饿得前胸都快贴后背了!” 果然,这位自称“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夏老师,一出医院大门,就拉着陈希走进了马路对面的肯德基,而后利索地点了三分套餐。 然而,把陈希安顿好后,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夏林并没有立刻狼吞虎咽,反而是转身快步走出店门,站在门口打起了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一遍遍重复。夏林蹙起了眉。 无奈之下,打不通陈希父亲的电话,只好转而拨打了陈希母亲的号码。 “喂,您好,请问您是哪位?”电话接通了,听筒里的声音慵懒而闲适,一听就是位不为生活奔波劳碌的主儿。 “您好,请问您是陈希的母亲吗?我是陈希的班主任,我叫夏林。” 第16章 我不同意他进精神病院 深夜,鞍沈市某家三流酒吧里,灯光迷离,人声嘈杂。 舞台上,一个身形肥胖的男人格外引人注目,他头顶扎着滑稽的冲天辫,脸上涂着夸张的红脸蛋,身上只裹了一件赤红色、绣着鸳鸯图案的肥大肚兜。他正卖力地做着各种夸张又笨拙的滑稽动作,引得台下观众阵阵哄堂大笑。 有客人豪气地买了一沓啤酒送上来。肥胖男人立刻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熟练地起开两瓶啤酒,同时塞进嘴里,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台下爆发出更响亮的喝彩和口哨声。 一下台,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跌跌撞撞地冲进狭小肮脏的厕所,手指用力抠挖着喉咙,对着马桶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吐。 吐到几乎虚脱,他才勉强直起身,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接着,他冲回简陋的化妆台前,抓起桌上干硬的面包,狼吞虎咽地疯狂啃食起来。再过一会儿还有第二场演出,他必须赶紧往空荡荡的胃里垫点东西,哪怕只是暂时压一压那翻江倒海的感觉。 就在他拼命往嘴里塞面包的时候,一个女声在他身后响起,“请问,您是陈希的父亲吗?”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一颤,猛地回过头,脸上还沾着面包屑,一脸茫然地看向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女人。 “我是陈希他爸。您是……”他含糊地应着,眼神里充满困惑。 “我是陈希的班主任,我叫夏林。” 如同白天对陈母说过的那样,夏林将陈希的病情,原封不动地对陈父又说了一遍。 然而,听到儿子身患抑郁症的消息,陈父脸上并没有浮现出夏林预想中的焦急或担忧。相反,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眼,问出了一个让夏林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夏老师,你是刚到,还是已经在外面待一段时间了?”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夏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我来了有一会儿了。” “那我的演出,你看到了吗?” 夏林抿紧了嘴唇,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看到了。” “呵,这就是我养家糊口的营生!”陈父的声音带着自嘲和苦涩,手指用力戳着油腻的化妆台,“我每天就靠在台上扮丑角、装疯卖傻,挣点钱。我没有积蓄。离婚的时候,全让陈希他妈卷走了。我现在是手停口停,只要一天不登台卖命,我就得喝西北风!” “抑郁症?”陈父的脸上浮起不屑。他抓起化妆台上那包皱巴巴的劣质香烟,熟练地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啪”地一声点上火,猛吸了一大口,“我看他这什么狗屁抑郁症,纯粹是闲出来的毛病!”烟雾缭绕中,陈父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笃定,“老子当初就不该让他念书!早点把他拽出来,跟我一样讨生活,累得跟条死狗似的,看他还有没有闲工夫得什么抑郁症!”他越说越偏激,手里的烟头不停颤抖,“他有什么可抑郁的?我供他吃,供他喝,供他上学!他不给我好好念书,反倒拿开水去浇人家男老师的裤裆!这是抑郁症?这他妈是反社会!” 他猛地站起身,烟灰簌簌落下,语气变得极其不耐烦,“现在好了,政府把他塞工读学校了!那就让政府管他吧!反正我他妈没那闲工夫,24小时伺候那个丧门星!”他将香烟扔在地上,用力撵了撵,然后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滑稽的肚兜,睨着夏林,语气冰冷而生硬,“第二场要开演了,没空陪你唠了,你自便吧!” 夏林死死盯着陈父消失在后台通道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股冲到台上揪住那个男人狠揍一顿的冲动在血液里叫嚣着,但最终,她还是将这股冲动死死按了回去。 罢了!这样的父亲,她怎么可能放心把陈希交到他手里? 翌日,校长办公室。 马校长、姚副校长、教导主任张景辰,以及班主任夏林,四人因为陈希的安置问题聚在了一起,召开了一场小型紧急会议。 会议刚开始,了解了陈希的病情及其父母的态度后,姚副校长便率先提出了他的意见,“既然医生明确建议陈希休学治疗,而他的亲生父母又都不愿意承担照顾责任,按照程序,咱们就把这个学生移交给社区吧,让他们接手后续的管理和监护。” 闻言,张景辰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姚校长,关于移交社区这点……我已经提前联系过社区相关部门了。社区那边的反馈是,他们可以接手陈希,但他们会按照流程,联系精神病院,把陈希送进去接受封闭式管理。” “我不同意!” 张景辰话音刚落,夏林尖锐的反对声几乎是劈着叉从嗓子眼里飞了出来。 她“腾”地一下站起身,情绪激动,“陈希他只是确诊了中度抑郁,除了医生评估存在一定的自杀倾向风险,他的思维、意识完全清晰,跟正常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我们现在是要把一个心智正常的学生,亲手推进精神病院吗?”夏林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质问道:“这哪里是治病?真要被关进那种地方,出来还能好吗?没病也得给逼出大病来!” “夏老师!”老姚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不同意?你不同意有用吗?他父母都撒手不管了!要是我们不同意社区把他送去精神病院,这个担子就得落在咱们学校头上!万一陈希真在校园里寻了短见,谁来担这个天大的责任?是你夏老师来担?还是让马校长替你担?” 话音未落,老姚挑衅的目光就直直地飞射到老马脸上。 老马清了清嗓子。这一次,出乎意料地,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和老姚唱反调。 “夏老师,姚副校长的话……确实在理。陈希的情况非同小可,咱们学校,绝不能主动把这个责任往身上揽。” “切——”冰冷的嗤笑响起。紧接着,夏林轻轻地鼓起掌来。 “真是和谐啊!有好处可捞的时候,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到了需要担责任的时候,你们倒是跑得比谁都快!” “夏老师!”老姚大饼子脸涨得通红,双眼怒火喷发。 而一旁的马校长,面沉似水,脸色难看极了。 “张主任!”夏林不理两位校长,转头直接问张景辰,“你呢?你也这么认为吗?” “我也不希望陈希同学被送进精神病院!那里的环境,对一个抑郁症患者来说太不合适了,人住进去会变傻的!” “张主任!”老姚的嗓门又拔高了两度,怒瞪向张景辰。 夏林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乜斜着老姚,“小点声!我刚才就想说,你真的好吵!” “张主任!”老马开口了,他的风格与老姚截然不同,嗓音依旧平稳,不疾不徐,但话语却里塞满了对责任的推卸,“你既然也不同意把陈希送进精神病院,那么,如果他继续留在学校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这份责任到底该由谁来承担?是你吗?” 张景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正在思索。 他刚要开口,准备担下陈希的责任,然而夏林却抢先一步,截断了他的话。 “不用他担!我来担!我可以去找陈希他爸,签一份监护权托管的法律文件,然后亲自把陈希带在身边。从今往后,他出了任何问题,都跟学校没有半点关系,所有责任,我夏林一人全权负责!万一陈希真有个什么冬瓜豆腐,我立刻从鞍沈工读卷铺盖走人,绝不给学校留任何麻烦!” 夏林挺直腰背,目光锐利地扫向两位校长,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这么处理,两位校长大人可还满意?” 老马和老姚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没再吭声,用沉默默许了夏林提出的解决方案。 当天晚上,夏林便再次前往陈希父亲工作的酒吧。她把由乔律师事先草拟好的那份监护权托管文书,递到了陈父面前。 陈父起初完全惊呆了。这年头,能遇到个如此较真、负责的老师,简直跟撞见只野生大熊猫一样稀奇。然而,这份惊愕仅仅持续了不到五秒。陈父一把接过夏林手中的笔,飞快地在文书上签下了自己那歪歪扭扭、如同狗爬一般的名字。他心里门儿清,有夏林这么个“傻子”主动跳出来,扛走陈希这个“大包袱”,他要是多犹豫一秒钟,那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顺利拿到陈希的监护权托管权,夏林也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从酒吧返回学校宿舍的路上,她的脚步变得异常轻快。脚下的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听在耳中,竟如同一首节奏分明的优美协奏曲。 从前,夏林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秦晓兰会那样甘之如饴地把她当作亲生女儿,没日没夜地开出租车赚钱养活她。 秦晓兰曾说,能在照顾她的过程中,真切地感受到喜悦和欢乐。可过去的夏林,一直以为这只是秦晓兰为了安慰她而说的善意谎言。 然而,如今不同了。在接连经历了陪伴赵雨萌面对生死一跃、帮助高盛楠逃离她那赌鬼父亲的魔爪、替王一鸣夺回被侵占的家产、并最终阻止了陈希被强行送入精神病院之后,夏林终于理解了当年秦晓兰话语中蕴含的那份“欢乐”与“喜悦”。这种通过亲手将深陷泥潭的陌生人拉向光明而获得的救赎感,是金钱永远无法衡量、更无法触及的纯粹领域。 第二天,早自习。 靠窗坐着的陈希,正对着窗外的景色怔怔出神。突然,教室门口传来一声呼喊,“陈希,你出来一下!” 陈希木讷地转过头,看清来人是夏林后,便机械地站起身,脚步有些僵硬地朝门口走去。 空旷的走廊里,夏林将那张监护权托管书举到了陈希面前。 “从今往后,你就归我管了!你得乖乖听我的话,知道吗?要是敢起屁儿……”说着,夏林猛地举起了自己那只瘦骨嶙峋、看起来没什么威慑力的拳头,在陈希眼前晃了晃,“小心我揍你!” 陈希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先是缓缓下移,仔细地、用眼神描摹着夏林那只纤细的拳头。而后,他抬起眼,深深地凝视着夏林的脸。 明明一个字都没有说,可在那深深的一望里,夏林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陈希目光中承载的千言万语。 “哎呀!你瞧不起我是不是?你是业余的,你根本不懂,能不能打,跟瘦不瘦压根儿没关系!”她挺起瘦弱的胸膛,试图增加说服力,“不信你去问问王一鸣,他为什么那么听我的话?还不是当初被我削得屁滚尿流,打服了……” 陈希的目光依旧木然,与夏林对视着。 就在这沉默的对视中,他毫无预兆地、低低吐出一句,“夏老师,谢谢你!” 还在吹牛逼的夏林,被陈希这突如其来的感谢一下子给干停电了。她愣在原地好几秒,才眨眨眼,带着困惑问道:“谢啥呀?我咋没听懂呢?” 陈希的声音有些发紧,但努力维持着平静,“我……我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我大概能猜到。因为我得了这个病,谁都不想要我这个‘烫手山芋’,只有你不嫌弃我。你从我爸那拿到了这个监护权托管书,以后,我再出任何事,责任都得由你来担着。我和你……非亲非故……” 说到“非亲非故”这四个字时,陈希的声音猛地哽住,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喉咙。紧接着,一直强忍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这泪水仿佛冲开了最后一道闸门,悲伤、委屈、感激瞬间决堤,他再也压抑不住,涕泪横流。 夏林瞬间就懵了。她确实听医生说过,抑郁症患者的情绪有时会毫无征兆地爆发,陷入难以自控的悲伤,继而哭得不能自已。可“听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却是另一回事。 陈希这么个大活人,前一秒在她面前还一脸木然平静,下一秒毫无过渡地直接“哇”一声哭成了个泪人,这巨大的反差和失控场面,实在是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哎,别!别介呀!”夏林顿时慌了神,急得直搓手,“你别哭啊!你这……你这样哭,让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误会大了去了!你说,我要真动手削你了,你呜呜哭一顿,我被人指指点点一番,我也认了。这我可连你一根毛儿都没碰着,你倒哭得山崩地裂的,我这也太冤了吧!” 结果,不劝还好,一劝反倒像是捅了马蜂窝。陈希非但没停,反而哭得更加汹涌澎湃,“呜呜呜——”的悲声穿透力十足,在空旷的走廊里传出老远。 七班教室里,学生们被这清晰的哭泣声惊动,纷纷好奇地从门里、窗边探出脑袋,查看走廊里的情况。 只见夏林面前,陈希哭得那叫一个惨烈,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这情形让围观的学生们不禁面面相觑,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身为班长、同时也被夏林私下称作“牧羊犬”的王一鸣,见状从教室里走了出来。他径直来到夏林和陈希跟前,皱着眉,一脸探究地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陈希,然后转头好奇地问夏林,“夏老师,他这……是犯啥天条了?让你给骂成这样?” 还没等夏林和陈希有半点反应,王一鸣又火速地凑到夏林耳边,压低了嗓子神秘兮兮地问道:“咋地?陈希这小子是不是被记大过了?害得你升职的事儿黄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夏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迫不及待地来了个“否认三连”,“我压根儿就没骂他,好不好?”她急忙转向陈希寻求支援,“陈希,你自己说,我刚才骂没骂你?” 陈希立刻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可王一鸣看看陈希哭得通红的眼睛,再看看他那写满委屈的脸蛋,也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啧啧有声,“得了吧老夏!你瞅瞅!瞅瞅你把孩子都给吓成啥样了?连句真话都不敢往外蹦了!” “你误会了!”陈希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澄清,“我是……我是感动地哭的。” “感动?”王一鸣一脸狐疑,目光在哭唧唧的陈希和一脸无奈的夏林之间来回扫视。 夏林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脸糟心地挥挥手,“行了行了!陈希,你先回教室去,好好平复一下情绪。其他的事儿,我回头再找你细说吧。” 陈希顺从地点点头,抹了把脸,转身乖乖回了教室。 见陈希走了,夏林这才“唰”地斜睨向还杵在原地的王一鸣,没好气地命令道:“你,跟我走!” “干啥去呀?”王一鸣一脸懵。 “给我当苦力!”撂下这句话的同时,夏林脚下已经生风,快步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哎?等会儿!当啥苦力啊?”王一鸣嘴上问着,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小跑着追了上去。 “搬床?陈希今晚就要住进我宿舍?” “啥?凭啥呀?他咋就有这特权?我也想去!咱俩关系这么好,你为啥不让我住?我睡客厅就行,但你得允许我睡觉开空调!”王一鸣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不平。 夏林一巴掌呼在王一鸣的后脑勺上,“陈希住进来是有原因的。正好,这事儿我得跟你好好说说。”夏林的语气严肃起来,“回头你得帮我多留意着他点儿。” 接下来,夏林便将陈希被诊断出中度抑郁,医生担心他有自杀的风险,建议休学并由家长全天陪护。然而,他的父母都拒绝管他,学校想把他推给社区,社区又计划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万般无奈之下,夏林只好挺身而出,承担起责任,最终从陈希父亲那里拿到正式的监护权托管书等事情一一告诉给了王一鸣。 得知陈希这令人心碎的遭遇,王一鸣唏嘘又感慨。果然,在这所工读学校里,没有最不幸,只有更不幸。虽然自己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但王一鸣知道,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们都是深爱着自己的。与父母双双健在却惨遭抛弃的陈希相比,他觉得自己竟还算是幸运的。 而王一鸣的母亲,是罹患重度抑郁,最终无法承受坏情绪的日夜煎熬,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正因为亲身经历过这份痛彻心扉的失去,王一鸣对陈希,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他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发出“啪啪”的声响,语气坚决地向夏林保证,“老夏,你放一百个心!白天陈希就交给我了,我保证把他看得牢牢的,绝对不会让他出一丁点儿岔子。” 到了夜晚,夏林则在自己的卧室里支起了一张行军床。为了确保自己睡着后也能察觉到陈希的异常举动,她用绳子将两人的手拴在了一起。 陈希住进夏林宿舍的第一晚,不知是因为最近太过忙碌导致精神过度紧绷,还是陈希父母那不负责任的表现又一次触发了夏林深埋心底的创伤,那个关于“狗笼”的恐怖噩梦,再次入侵了夏林的睡眠。 在梦中,无数只油腻、肥厚的大手,透过狗笼的缝隙,肆意抚摸着她洁白、细腻的肌肤。她拼命挣扎,蜷缩起身体试图躲避,却根本无济于事。 “走开!你们走开!别碰我!”陷入梦魇的夏林惊慌失措地大声尖叫起来。 这凄厉的呼喊,将睡在一旁的陈希惊醒了。 陈希坐起身,三两下就解开了手腕上的绳扣。 与此同时,在夏林的梦境中,秦晓兰终于带着十五万出现了,将即将“落入虎口”的她救了下来。 夏林扑进秦晓兰的怀抱,哭得泣不成声。 然而,哭着哭着,夏林忽然感觉脸上的泪水异常冰凉,仿佛一坨坨冰碴子粘在了脸上。紧接着,她的手脚也开始变得冰冷麻木,随后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温度。 夏林被这刺骨的寒冷冻醒了。她猛地睁开眼,耳边立刻灌满了呼啸的北风声。 她坐起身,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窗户四敞大开,咆哮的冷风把窗帘吹得疯狂乱舞。而陈希,正站在飘窗上,一只脚已经悬空伸到了窗户外头。 “陈希!”夏林惊惧得声音都劈了叉。 这声尖叫吓得陈希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栽出窗外。 夏林的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飘窗前,一把就将陈希扯了下来。 “陈希,你小子是不是恩将仇报?啊?”夏林越想越气,声音又尖又利,“白天还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感谢我,晚上就要寻短见,然后把我搞死是不是?” 陈希被夏林尖利的声音吓得瑟缩了一下,小声辩解,“夏老师,我……我只是想透透气而已。” “透气?”夏林气得直翻白眼,“大哥,你以后透气能不能去门口?你跑窗台上透什么气啊?” 陈希被训得低下了头。 这时,夏林猛然记起医生曾对她说过,抑郁症患者有时会出现不受自身逻辑思维控制的异常行为。 看着眼前陈希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夏林的心不由软了下来,声音也随之变得柔和,“你知不知道,刚才差点把我吓死了!以后千万别再这样了,好不?再这样,我真的要被你吓出心脏病了!” 陈希乖顺地点了点头。 “饿不饿?我给你煮包方便面?”为了打破这严肃又尴尬的气氛,夏林只好祭出她惯用的“以食哄小孩”杀手锏。 陈希再次顺从地颔首,并小声补充道:“最好是红烧牛肉味的!” “只有老坛酸菜的,凑合着吃吧!” 两人干掉了三包老坛酸菜面后,陈希重新躺回到行军床上,十分自觉地把绳子又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可悲催的夏林却再也睡不踏实了。 她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就会自动惊醒。拿起手机一看,才仅仅过去了半个小时。就这样反复循环,夏林这一整夜不知醒了多少次。 第二天,这种每半小时就惊醒一次的间歇式睡眠,把夏林折磨得活像一只大熊猫。那浓重的黑眼圈,眼瞅着就要耷拉到颧骨上了。 早自习时,夏林在操场撞见了偷偷溜出来闲逛的王一鸣、刀条和小胖。三人一看到夏林这副憔悴模样,当场就笑得直不起腰,差点岔了气。 瞧着眼前这三个“混蛋”笑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夸张模样,夏林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照着他们三人的屁股,一人结结实实地赏了一脚。 “笑什么笑!其他同学都在上早自习呢,你们仨跑出来瞎晃荡什么?”夏林呵斥道。 王一鸣好不容易才憋住笑,勉强直起笑弯了的腰。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揉着被夏林狠踹了一脚的屁股,“啥瞎晃悠啊?我们仨出来上厕所,不行噢?” “对,上厕所!”一旁的刀条和小胖立刻齐声附和。 “不说我们仨,你怎么把自己给搞成这个熊……”王一鸣本来想说“熊样”,但话到嘴边猛然意识到说话的对象是夏林,赶紧改口,“这个模样了呢?” 听到这话,夏林原本倒竖的柳眉瞬间耷拉下来,她疲惫地摆了摆手,“别提了!我昨晚,一整个特种兵式睡眠!” 因为白天需要王一鸣帮忙照看陈希,而王一鸣一个人肯定是看不过来的,他的两个“马仔”刀条和小胖必然也得一起搭把手,所以,关于陈希的事,王一鸣之前也就没有瞒着他们俩。而既然三个学生都已经知道了陈希的情况,夏林自然也不必再藏着掖着,直接把昨晚陈希大半夜“透风”,导致她从那之后再也没睡安稳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三人。 “不是,那您以后可咋办啊?”刀条听了夏林的遭遇,很是为她将来的睡眠担忧,“总不能天天晚上都睡半小时醒一次、睡半小时醒一次吧?那到时候陈希还没怎么着呢,您自己先给熬垮了!” 王一鸣轻轻抚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后,提出了一个建议:“要不……您晚上也把陈希交给我吧?” 夏林眉峰轻轻一挑,带着几分惊讶看向王一鸣,“哟,这么讲义气?不过嘛……”她摆了摆手,“这事儿还得我自己来。万一你睡得呼呼的,陈希在你旁边嘎了,你还啥都不知道呢。” “啧……你质疑我?”王一鸣不满地咂了下嘴,“你忘了我以前是干啥的了?要是一个大活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把自己给嘎了,我还睡得跟头死猪似的,那我早让人逮住十万八千回了。比警觉性,老夏,我甩你九条街!要是昨晚换成我在那儿守着,陈希压根儿就没可能从我旁边溜走。” 夏林仔细想了想,确实,在警觉性这方面,她自认比不上王一鸣。而最关键的是,她对能一觉睡到天亮的囫囵觉,实在有着无比强烈的渴望。 于是,夏林妥协了,“行吧,那就让你试试看吧!” “啧……”王一鸣佯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啥叫‘行吧’?听着咋这么勉强呢?我这是在帮谁分担?行吧行吧,这闲事我还不管了呢!” “别,别介啊!”夏林赶紧劝阻,“你这人咋说急就急呢?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份情我都记在心里了,行了吧?” 见夏林服了软,王一鸣也不再端着架子,气鼓鼓地回应道:“记着我的好就行!以后可别动不动就给我两下子了!” 第17章 臭气冲天的桑拿房 陈希从前的高中班主任,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人前,他是优秀教师、物理组组长、科研带头人。可人后,他却是个喜欢摸女同学大腿、掐男同学屁股的老色批。 这个老色批第一次试图猥亵陈希时,陈希就立刻把事情捅到了校长那里。没想到,老色批当场狡辩,反咬一口说陈希是在冤枉他、报复他,理由仅仅是前一天他曾严厉地批评过陈希。 比起成绩吊车尾的陈希,校长显然更愿意相信那位“德高望重”的老色批。事情就这样被强行压了下来。而紧接着,老色批就展开了对陈希的报复。在他的暗示下,全班同学都开始孤立陈希,几个平时就调皮捣蛋的男生更是经常性地欺负陈希。 一次,这几个男生趁上课时间,竟然把陈希绑起来,关进了女厕所。当陈希好不容易挣脱开绳子时,刚好赶上下课。结果,惊慌失措涌进来的女生们死死钳住陈希,直接把他扭送到了那个老色批班主任的面前。 办公室里,老色批厉声斥骂陈希,指责他行为猥琐,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这贼喊捉贼的污蔑,终于让陈希的忍耐到达了极限。怒火中烧的他,猛地抄起桌上的热水壶,将一整壶滚烫的热水狠狠浇在了老色批的裤裆上。 “进入咱们学校,陈希本以为是个解脱,可没成想。不知道是谁,把陈希在原来高中闯女生厕所的事儿传到了三班。然后,陈希就成了三班那帮逼的靶子,总是找机会抓古他……”翌日,夏林的“无间道”王一鸣同学就把从陈希那里打听到的有关陈希的事情,悉数告知给了夏林。 得知了陈希的遭遇与背负的污名,夏林心里难受得紧,对陈希的怜惜与关怀愈发地深切。 陈希有咬指甲的习惯,夏林便把他叫到办公室,粗鲁地帮他把十根手指的指甲都修理得干干净净。 在网上查阅了许多关于抑郁症的资料后,夏林决心大刀阔斧地实施自己的方案,帮助陈希对抗疾病。她的治疗方式十分新奇,不打针,不吃药,也不去看心理医生。在夏林看来,抑郁症不就是不开心吗?那么,治疗不开心最好的良方,莫过于尽情地吃喝玩乐。人玩美了,还有啥可抑郁的? 周末,夏林领着陈希爬关东第一山——千山。当他们终于抵达五佛顶时,两人都已精疲力竭,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难以平复。 “陈……陈希,你……现在……有啥感受?”夏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陈希双手用力摁着大腿,弓着身子在原地撅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喘匀了一口气,蹦出一个字,“累!” “除……除了累,还……还有呢?” “冷!”陈希抬手擦了擦快要淌出来的大鼻涕,依旧惜字如金。 “除……除了累和冷,就没有……别的想法了?”夏林不死心地继续发问。 陈希停顿了一下,发自肺腑地坦白,“想回去!” 夏林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了,整张脸都写着“孺子不可教也”。 “你就感受不到那种一览众山小的磅礴之感?” 陈希立刻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你去,对着对面的山谷,把你心里憋着的事儿全都喊出来!”夏林突然提议道。 陈希不可置信地看向夏林,“夏老师,您是认真的吗?” “真金都没这么真!这可是我在网上专门找的治疗抑郁症的法子,快去试试,看看管不管用?”夏林笃定地催促着。 陈希瞥了一眼旁边同样被冻得鼻涕直淌的两位登山客,一股强烈的羞耻感瞬间从尾椎骨窜起,不停地向上蔓延,直烧到他的耳朵尖。 然而,当他看向夏林那双无比真诚而又充满期待的双眼时,陈希不得不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直起了身子。 他缓缓地蹭到护栏边,轻咳了两声,然后将双手拢成一个喇叭,对着对面的山峦大声喊道:“我希望,我的病可以快点好起来!” 这句话喊出口的瞬间,陈希感到鞋里的十根脚趾因极度的羞耻而猛地蜷缩起来,仿佛在鞋底紧张施工,短短几秒内,一座“梦幻城堡”的雏形已具规模。 另一边,夏林丝毫没有察觉陈希的窘迫。相反,她被陈希的呼喊深深感染了。 夏林兴致勃勃地走到陈希身旁,也对着山谷放声高喊:“我也希望,陈希的病可以快点好起来!然后,我可以顺顺利利地升职,拿好多好多的津贴和奖金!” 不远处,那两位登山客笑吟吟地将目光投向陈希和夏林。这下子,陈希蜷缩在鞋里的十根脚趾越发卖力地“施工”起来,眼瞅着那座梦幻城堡的工程进度就要完成三分之一了。 当天晚上,回到宿舍,陈希的喷嚏一个接一个地打,直打得刀条、小胖和王一鸣纷纷捂上了鼻子,都担心自己会被他传染上感冒。 “你放这一天假嘎哈去了?给自己整成这个逼样儿?”王一鸣十分直接地问出了口。 “我爬……爬山去了……阿嚏……”陈希边打着喷嚏边回答。 “这么大冷的天你去爬山噢?你不纯纯有病吗?” 陈希用纸巾擦了擦不停往下淌的鼻涕,“有病的不是我,是夏老师!” “老夏?她带你去爬的山噢?”王一鸣追问。 陈希点了点头,“嗯,她说替我治病,这是她从网上看到的法子。” 王一鸣眼珠滴溜一转,一个念头猛然闪过心头。他二话不说,立刻站起身,径直就往寝室门外走。 “鸣哥,你嘎哈去呀?”正躺在床上的小胖瞧见了,赶忙问道。 “那个啥,我去趟厕所。”王一鸣随口应道。 “我陪你去!”说着,小胖就要从自己的上铺往下爬。 “陪啥陪呀?你老实待着吧!”王一鸣立刻阻止,“又不是小学生了,上个厕所还非得找人陪着?” 话音未落,王一鸣已经背着手,溜溜达达地晃出了寝室。 小胖坐在床上,困惑地挠了挠他的大脑袋,自言自语嘀咕道:“可以前……你不都是非要我和刀条陪着你去的么?还总说,好兄弟,屎尿屁都得互相陪着才够意思……” 一出寝室,王一鸣脚下的步子就变了节奏。起初还是悠闲的踱步,转眼就变成了步履匆匆的竞走,紧接着是小跑,最后干脆撒开腿飞奔起来。 他一路狂奔到女生寝室楼门口,一个急刹车,稳稳停在门卫室的窗口前。 咚咚咚—— 王一鸣抬手敲响了门卫室的窗户玻璃。 “大妈,大妈!麻烦您帮我喊下316的赵雨萌和高盛楠下楼呗?” 正在刷快手视频的门卫大妈闻声,拇指轻按了下手机侧边的按键,锁上屏幕,这才慢悠悠地拉开了窗户。她那双有些昏黄的眼珠从老花镜片上方探出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的男生。 “咋又是你?”大妈眉头一皱,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小子怎么三天两头往女寝跑呢?这都违反校规了,你知不知道?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小心我告到张主任那儿,让他好好收拾收拾你!”一边说着,门卫大妈一边抬起手,像驱赶恼人的苍蝇似的朝王一鸣不耐烦地挥了挥,作势就要把窗户重新关上。 王一鸣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便趴在了窗台上,两只胳膊肘稳稳地杵进了窗缝里,任凭门卫大妈怎么使劲,那扇窗户就是纹丝不动,关不上了。 “大妈,求求您了,帮帮忙嘛!”王一鸣嬉皮笑脸地恳求着。 “少跟我来这套贱兮兮的样儿!我告诉你,没用!”大妈没好气地回道。 “妈妈!妈妈!求求您了!”情急之下,王一鸣猛然想起在抖音上看过的那些对付宿舍大妈的招数,立刻活学活用起来。 果然,大妈关窗的动作瞬间停滞了。 王一鸣眼睛一亮,心里乐开了花:抖音诚不欺我! “妈妈,您可是全世界最善良的妈妈了!”王一鸣趁热打铁,不要钱的甜言蜜语砸了出来,“您就帮我喊一下赵雨萌和高盛楠下楼呗?好不好?我是真有急事儿找她们!求你了,好妈妈!” 大妈瞥了王一鸣一眼。 快手上那些男大学生管宿管阿姨叫“妈妈”的视频,她也不是没刷到过。当时看了,她只觉得可笑又做作,嗤之以鼻。可此时此刻,被眼前这小子这么甜甜地、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妈妈”,她竟像被施了魔法似的,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说的欢乐情绪里,生动地上演了一出“真香定律”。 难道这就叫道理我都懂,弯路照样走?心里头忍不住这样嘀咕着,门卫大妈的嘴唇却已经不受控制地上下翻飞,那句“你等着,我给她们寝室去个电话”的话,未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 给赵雨萌和高盛楠的寝室打完电话后,大妈仍不放心,又多嘴问了一句,“这俩丫头里,有一个是你对象儿?” 王一鸣一听,赶紧连连摆手,“没有!您可别误会!我跟她俩,那可是最纯洁的同学关系!” “你是高一七班的?”一听到“纯洁的同学关系”,大妈瞬间get。在这所男女分班的工读学校里,能这么说的,也就只有高一七班的学生了。 王一鸣点了点头,“嗯!” “你们这年纪都还小着呢!”大妈语重心长地开始说教,“别老想着搞对象!以后要是有机会上大学,去那儿再搞才靠谱!大学里的女孩子都是好姑娘,哪像咱们学校里的女孩,一个个的……啧,都不太正经!” 听着宿管大妈这番毫不掩饰的“厌女”言论,王一鸣登时火气就蹿了上来,心里头直犯嘀咕,“你他娘的又不是我真妈,管得也忒宽了吧!” 他张嘴就想把心里这股不满给怼回去。可转念一想,以后保不齐还得求这老娘们帮忙喊赵雨萌和高盛楠下楼,于是乎,那些冲到嘴边的不中听的话,又被他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您说得太对了!”王一鸣立刻换上一副受教的表情,顺着她的话奉承,“要不怎么说您是我妈呢,就是真心关心我!您放心,我以后肯定找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当对象,到时候一准儿领她来给您瞧瞧!” 大妈心里明镜似的,知道王一鸣这小混蛋就是在哄她开心。可沉浸在“当妈”这份幻想中的她,依旧止不住地笑了起来,半嗔半喜地骂道:“你个小瘪犊子,就知道耍嘴皮子逗我玩儿!” 五分钟后,赵雨萌和高盛楠“噔噔噔”地一路小跑着从楼上下来了。 “啥事儿啊,不能明天再说?这都黑天了,非得折腾我俩下来一趟!”刚躺上床就被宿管大妈喊下来的高盛楠憋了一肚子火,一见到王一鸣,不满就直接冲了出来。 赵雨萌虽没开口抱怨,可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同样写满了被打扰的不满和一丝好奇。 “你们知道今天休息,老夏干啥去了不?”王一鸣没直接回答,反而卖起了关子。 高盛楠立刻飞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我们又不是能掐会算的半仙儿,上哪知道去?” “她今天带陈希去爬千山了!” 王一鸣这话一出口,刚才还一脸不耐烦、觉得王一鸣无聊透顶的高盛楠和赵雨萌,瞬间就睁大了眼睛。两人眼中那赤裸裸的羡慕嫉妒没有恨,浓得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王一鸣见状,挑了挑眉,故意问道:“啥感受?是不是觉着失宠了?” 赵雨萌和高盛楠不由自主地齐齐点头。 “看见没?陈希这货,就是打着生病的幌子,在一点点蚕食咱们仨在老夏心里的地位呢!”王一鸣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煽动性,“咱们可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坐以待毙啊!” 接下来,这三人就在女寝楼门口,头碰头地嘀嘀咕咕密谋了将近二十分钟。要不是因为实在太冷,而高盛楠和赵雨萌下楼时穿得又太少,冻得直哆嗦,这场秘密会议至少还得再开上个十五分钟才能散。 转眼到了第二周,又逢周日休息。夏林和陈希约好了上午十点在学校门口碰头,她准备继续给陈希“治病”。 可当夏林见到陈希时,却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夏林看着陈希,脸上满是疑惑,“这咋回事儿?” “他非要跟着一起来!”陈希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奈。 “这不是听说你要给小希子治病嘛!”王一鸣立刻祭出他的招牌杀手锏——嬉皮笑脸,“我就琢磨着,人多力量大呀!这么有意义的事儿,怎么能少了我呢?所以我就跟来了!” “行吧行吧,那走吧!”夏林说着,抬手就要拦一辆正经过的出租车。 “哎,等等!”王一鸣眼疾手快,一把拍掉了夏林刚抬起来的手。 “啧——”夏林吃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打我干啥?下手没轻没重,挺疼的!” “别急着拦车啊,人儿还没到齐呢!” “还有谁啊?” 夏林话音刚落,只见赵雨萌和高盛楠手拉着手,一路小跑着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等等我俩!不好意思啊,起晚了!”高盛楠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 就这样,原本计划给陈希“治病”的两人小分队,瞬间壮大成了五人小团体。 在接下来的几个周日里,五人小分队的足迹遍布整个鞍沈市。他们去逛了东北最大的城市公园——二一九公园;拜谒了那尊举世闻名的世界最大玉佛;体验了带有漂流项目的特色澡堂子;还曾一大清早就飞奔到热闹的早市,从街头一路炫到街尾…… 看着一口炫进一个小笼包的王一鸣、高盛楠、赵雨萌三人,夏林微微眯起眼,忍不住吐槽道:“说什么牺牲自己休息时间,帮陈希战胜病魔……我怎么听着这么扯淡呢?我看你们仨,纯粹就是来蹭吃、蹭喝、又蹭玩的!” 听到这话,王一鸣急得直摆手,可无奈嘴里塞满了包子混着豆腐脑,根本没法开口替自己辩解。 旁边的高盛楠一边囫囵吞下嘴里的包子,一边含混不清地替三人组说出了心声,“老夏,你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就问陈希,有我们仨加入,他欢不欢乐就完了!” 说着,王一鸣、高盛楠、赵雨萌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齐刷刷地瞪向了陈希。陈希瞬间感到压力山大。 其实,有这三个伙伴在身边打打闹闹,确实比只有他和夏林两个人出来玩有意思多了。至少,再碰上那种对着大山喊心事、让人尴尬到脚趾抠地的时刻,有人陪着一起,那份尴尬就淡了不少。所以,他心里是真挺庆幸有王一鸣、高盛楠和赵雨萌作伴的。至于“欢乐”嘛……倒还没到那种程度。可现在被三双眼睛这么死死盯着,欢不欢乐的,他也必须表现得无比欢乐才行。 “是!我特别欢乐!”陈希一脸正色,回答得斩钉截铁。 直到这时,那三双施加着无形威压的眼珠子才终于满意地从他身上挪开。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高盛楠带着几分炫耀,再次向夏林强调道。 夏林撇了撇嘴,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了,“那你倒是说说,你们仨到底蹭没蹭我?” 三小只顿时不吭声了,纷纷埋下头,专心致志地对付起面前的美食。 “这油条炸得也挺好,贼酥,你要不要来一口?” “是吗?那我尝尝看!” 大快朵颐之后,按照王一鸣的提议,几人决定去一家新开的、带有动物园的洗浴中心开开眼界。 五人换上浴袍,满怀期待地来到动物园区域,结果却被眼前景象浇了一头冷水——满园子不过是些猫猫狗狗,外加各种常见的家禽。 “就这?”高盛楠看向王一鸣,眼神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 王一鸣挠着头,一脸尴尬,“我也没想到是这么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啊!要不咱们蒸桑拿去?听说他家的桑拿房特地道!” 高盛楠的嘴撇得快要到耳根了,“一个破桑拿而已,还能有什么地道不地道的?” 话虽如此,几人还是跟着王一鸣来到了一间硕大的桑拿室。 五人正说笑着,桑拿室里陆续有人进来。起先是一对情侣,接着是个老头,再然后,竟进来了一个夏林的熟人——贺兆川。 在桑拿室见到夏林,贺兆川显然也很意外,随即脸上便绽开了笑容,走上前来打招呼,“夏老师,好久不见啊!” 王一鸣、高盛楠、赵雨萌、陈希四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都还记得,那天升国旗仪式结束后,夏林和眼前这人的绯闻曾在鞍沈工读学校里传过一阵。这个极爱骚包打扮的富二代,曾给他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此刻再见,四人一眼便认了出来。 王一鸣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刚刚瞪了贺兆川一眼的夏林,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兴奋劲儿,“‘好久不见’?咋回事,你俩这是分了噢?” 一听这话,夏林立刻对王一鸣怒目而视,“闭嘴!你个小破孩儿还敢编排起我来了!什么分了?我跟他压根就不熟,好吗?” 王一鸣这通“乱点鸳鸯谱”,却让旁边的贺兆川脑子一抽风,那股想占夏林便宜的冲动瞬间又冲上了大脑高地。他想也没想,用一种故作亲昵的腔调脱口而出,“BB,不要闹了啦,我知道是我不对,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好不好嘛?这几位是谁呀?是你的学生吗?要不要给我介绍一下!” 夏林的眼神里瞬间酝酿出要将贺兆川大卸八块的杀气,刚要狠狠瞪向贺兆川,就在这时,桑拿房的门“咯吱”一声又被推开了。而这次走进来的人,居然又是一个熟人,甚至比贺兆川还要更熟。 王一鸣、陈希、高盛楠、赵雨萌四人齐刷刷地从桑拿凳上站了起来,响亮地高喊一声:“张主任好!” 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把刚刚走进桑拿房、还没搞清状况的张景辰吓得浑身一激灵。 响亮的问候声落下,王一鸣、高盛楠、赵雨萌、陈希四人面面相觑。 前一阵,张景辰每天打扮得像个花蝴蝶似的,一个劲儿往夏林身边凑的那段日子,全校师生可都看在眼里,只有夏林自己一个人装糊涂。此时此刻,“新欢旧爱”竟在桑拿房里狭路相逢,活脱脱一个修罗场啊。别说高盛楠他们几个了,就连四人中最木讷的陈希,此刻眼中也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接下来,几人勉强寒暄了几句,然后便各自找位置坐下。然而,桑拿房里的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变得愈加地剑拔弩张。空气中仿佛迸溅着无形的火花,就连那对小情侣,以及独自一人的谢顶老头,也被这股紧张的气氛给波及到了。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情侣中的女孩侧过头,小声问她男朋友,“哎,我听说在桑拿房里能坚持多久,跟男人的那方面能力有关。越快受不了出去,那方面也越快。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女孩的声音并不大,可偏偏此时的桑拿房里异常安静,她这句对男性而言极具挑衅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砸进了在场每一位男士的耳朵里。从最年长的谢顶老头,到年纪最小的王一鸣和陈希,中间还捎带上贺兆川、张景辰以及女孩自己的男朋友,所有男人都是虎躯一震,脸上的神色瞬间都变得郑重起来。 就这样,不管女孩这个说法是真是假,当她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桑拿房里这几个男人,就已经被拖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尊严之战中,每个男人内心的OS都惊人地一致:想让我今天第一个出去?除非我死在这儿! 一瓶沙漏的沙子完全流尽后,高盛楠第一个撑不住了。 “不行,太热了,我先出去透透气!”话音未落,她便站起了身。 “我也受不了了,我跟你一起走。”夏林同样感到酷热难耐,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我也出去!”赵雨萌的体能其实还能再坚持一会儿,但看到夏林和高盛楠都出去了,她自己单独留下也没意思,于是也选择了离开。 三人离开后,不到五分钟,那对情侣中的女孩也熬不住了。她用双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红扑扑的脸颊,带着点娇憨的语气对她男朋友说,“我也要出去啦,你走不走?” 此时,女孩男友的脸已经涨得比猴屁股都要红上好几个色号。但为了维护所谓的男性尊严,他使劲摇了摇头,硬着头皮吹了个牛逼,“这才哪到哪?我还能再待好一阵子呢!你先出去吧!” 张景辰的目光投向贺兆川,脸上写满了赤裸裸的挑衅。 在桑拿房待了这么久,高盛楠、赵雨萌、王一鸣、陈希这四小只对张景辰和自己的态度,以及他们之间那些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再加上张景辰此刻毫不掩饰的敌意眼神——这一切都让贺兆川明白,张景辰把他当成了情敌。 第18章 地府女首富 在夏林和三位小伙伴的陪伴下,陈希不再像之前那样阴郁沉沉。他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原本呆滞木讷的眼神,也仿佛碎裂开来,透出点点星光般的亮彩。 就在这时,终于抽空来看望儿子的陈母出现了。 学校外面的小吃部里,陈希和母亲待了不长的时间。然而,在这短短相处的过程中,陈希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僵硬,眼中好不容易才出现的光芒,也慢慢冻结冰封起来。 最终,陈母红着眼睛离开了。陈希却仍留在小吃部里,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久久没有动弹。直到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重新变回当初转入七班时那种木讷空洞的状态,他才缓缓站起身,默默地离开了小吃部。 看着陈母特意给陈希带来的两大包零食被遗忘在桌子上,开小吃部的大嫂赶紧拎起袋子追出门去,“孩子!你的东西落下了!孩子……” 陈希听到了身后大嫂急切的呼唤,但他没有回头。他就那样径直走着,任凭那关切的声音被呼啸而过的北风撕扯、吹散。 当天晚上,陈希的旧疾猛烈地复发了。他辗转难眠,心跳快得吓人,无法控制地失声痛哭。最后,他趴在洗手池边,剧烈地呕吐不止。 仅仅是与母亲的一次见面,就将陈希彻底打回了原形。他吃得越来越少,整天整天地沉默不语,眼神一片灰暗死寂,仿佛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点能量,随时随地都会被耗尽。 陈希病情的反复,令三小只忧心忡忡。夏林更是愤懑不平。于是,某天放学后,她揣着一肚子的怒火和不解,拨通了陈希妈妈的电话。 “喂,您好!” 仅仅听到“您好”这两个字,夏林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明显是对方根本没存她电话号码的节奏。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这个当妈的,压根就没把陈希的事放在心上。 夏林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您好,陈希妈妈,我是陈希的班主任,我们之前通过电话的。” “哦,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陈希妈妈说话的同时,背景音里传出小孩子来回跑动的声响。还没等夏林这边接上话,听筒里又传来陈母温柔叮嘱孩子的声音,“宝儿,别瞎跑,再摔了,快来妈妈这里!” 这句温柔的叮嘱,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夏林的心。她心疼地想,或许这样一句普通的叮咛,正是陈希日思夜想却从未得到过的。 “抱歉,夏老师,我带孩子呢。您有什么事儿可以长话短说吗?” 陈希妈妈的话将夏林从心疼陈希的情绪里拽了出来。她清了清嗓子,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是这样的,陈希妈妈,那天你来学校看过陈希之后,陈希整个人就好像变了一副模样。原本他的治疗进展很好的,可自从那天见了您,当天晚上他就失眠、心跳加速、痛哭不止,还吐个不停。所以,我就想跟您了解一下情况,您那天都跟他说什么了?” 电话那端,陈希妈妈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迷茫,“我也没和他说什么啊……” 一周前,鞍沈工读学校附近的那家小吃部里。 陈希终于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妈妈,他的眼眸中闪耀起难以言喻的雀跃光芒。 “妈……”他开口唤道,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那是近乡情怯般的复杂心绪在涌动。 陈母脸上挂着微笑,可那笑容里却透着一股公式化的、带着距离的疏离和客气。 “最近,还好吗?我听说你生病了,病好些了吗?” 陈希止不住地连连点头,“嗯,好多了!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关心我,他们陪我一起治疗,我……没有以前那么不开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也别怪我……我的确有难处,你也知道,你叔叔……他不喜欢你。你弟还小,我得照顾他,所以你这块,我实在是顾不上了!” 陈希赶紧摇头,声音低了下去,“我懂,我不怪你!没事的!” “哼!”陈母鼻腔里哼出一声,怨气似乎找到了出口,“你那个死爹也真是的,要了你的监护权,也不好好带你!他打年轻那会儿就不靠谱,我当时也是瞎了眼了才跟了他……” 这些陈词滥调的咒骂让陈希默默地垂下了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阻止妈妈吗?他怕妈妈一生气,转身就走。跟着妈妈一起骂爸爸?他又实在张不开这个口。 整整五分钟,陈母的怨怼声在小吃部里回荡。见陈希始终低着头不搭腔,她顿觉骂得索然无味。于是,话锋猛地一转,直接把矛头对向了低着头的陈希。 “你也是的,一点儿也不争气!学习学习不好,特长特长没有,还是个总让人抓古的怂包!但凡你要是争气一点儿,我能有个盼头,我也能为了你不离婚。现在可倒好,竟把自己折腾进工读学校了,这都是啥人待的地方啊?下一步,你是不是要进少管所了?再下一步,是不是就是监狱了?” 陈希被母亲这番话说得羞愧难当,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原本垂着的头埋得更低了,脸颊和耳尖瞬间涨得通红。桌子底下,他的两只手紧紧攥着,大拇指和食指神经质地互相抠搅着,透露出内心的极度焦躁与不安。 陈母抓起桌上的杯子,狠狠灌了一大口水。看着陈希这副唯唯诺诺、缩成一团的样子,她心头的火气反而更旺了,“一说你,你就摆出这副死出儿,让人瞅着就窝火!你说你,这一天天有吃有喝,不愁穿不愁住,你还有什么可抑郁的?我也不指望你能成什么大才,你就给我好好的,老老实实待着,让我省点儿心,不行吗?” 陈希艰难地点了点头,感觉心上像被刀子狠狠剜过一样地疼。 “对了!”陈母语气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还没见过你小弟长什么样吧?” 说着,她伸手从包里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解锁,然后点开了相册。 相册里密密麻麻排列着两千多张照片和视频,其中百分之八十的内容,都是记录她再婚后所生的小儿子的成长点滴。 “你看,这是你弟学习的第一首唐诗。他才四岁就会背唐诗了,厉不厉害?” “这是你弟学第一个英文单词的视频。” “这是你弟抓周时的视频,他抓了一只笔,以后肯定能成个大才子。” “这是他第一次叫妈妈的视频……” 陈母一边翻看着,一边解说,看着看着,她竟然自己哽咽起来,又一次被视频里小儿子那一声声稚嫩的“妈妈”感动得热泪盈眶。 然而,她全然没有注意到,随着一个又一个关于弟弟的视频被分享出来,坐在她身旁的大儿子陈希,脸色变得越来越白,眼神也一点点涣散开来,最终凝固成一片空洞的木然。 电话那头,陈母对夏林解释道:“夏老师,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也没跟那孩子说什么重话啊。我只是跟陈希解释了一下我现在实在没法带他的难处,又说了他爸两句,毕竟是他爸要了陈希的监护权,按道理讲,就该给陈希创造个好点的生活学习环境。再就是问他,一天天有吃有喝的,我也没指望他能有多大出息,怎么就得了抑郁症呢?再然后,就是鼓励他要上进点儿,毕竟都进了工读学校了,要是还继续不往正道上走,将来可不就得彻底变成社会的渣滓了嘛。最后呢,就是给他看了看他小弟的一些视频。” 陈母的语气轻描淡写。然而,尽管夏林并未亲历陈母与陈希那场惨烈的会面,但仅凭陈母寥寥数语的描述,以及陈希归来后的种种异常反应,足以推断出这次见面带给陈希的伤害有多深重。 电话这头,夏林攥紧了拳头。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压制住那股想要穿透屏幕、冲过去狠狠抽陈母一顿的强烈冲动。 “陈希妈妈,孩子都生病了,你哪怕哄哄他、骗骗他,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话吗?你和陈希父亲之间的烂事,为什么要告诉孩子?他本来就因为原生家庭的问题够苦恼了,你还这样刺激他!工读学校怎么了?工读学校的入学记录根本不会进档案!陈希毕业后,和普通高中毕业的孩子没什么不一样!哦,陈希进了工读学校,你倒想起来教育他了?早干嘛去了?别总拿监护权不在你手里当挡箭牌。监护权在不在,你都是他亲妈!你还给他看你小儿子的视频?我就想问,你手机里几个G的空间,存了几张陈希的照片?又有几个陈希的视频?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可倒好,孩子心里本来就不平衡,你还拿你小儿子的视频刺激他,这跟把人凌迟一遍,再往伤口上撒把盐有什么区别?” 夏林的一顿痛斥,把陈母喷了个狗血淋头。她想开口辩解,可嘴巴张张合合,却发现夏林虽然语气不善、言辞激烈,但字字句句都戳在实处,没有半分虚假。一时间,她竟不知该从何辩起。 “以后,你别来看陈希了!反正你也不是真心想来看孩子!你要是帮不上忙,至少别瞎捣乱!” 随即,夏林“啪”地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学校心理咨询室里,夏林将陈希母亲前来探视,以及随后陈希病情急剧恶化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心理老师。 心理老师听得非常专注。末了,她推了推眼镜,总结道:“抑郁症患者比常人更加敏感。任何一句无心之言,落在陈希心上都可能重若千钧,更何况是他母亲那样赤裸裸的刺激。抑郁症患者常常忧心自己会成为他人的负担,也害怕别人强迫他们开心,更恐惧被催促着要努力振作。对抗抑郁症是行不通的,我们能做的,是让患者顺应自己的心意,学着接纳自己。而患上抑郁症这件事本身,对陈希而言或许就是一种耻辱。其他的问题暂且可以放一放,我认为眼下最紧要的,是帮助他先接受自己生病了这个事实。” “咋让他接受啊?” 心理老师思索片刻,回答道:“我建议你在班级里,播放一部关于抑郁症的纪录片。” “啊?这样能行吗?”夏林显得既惊讶又担忧,“会不会适得其反?陈希生病的事,班里只有少数几个同学知道,我还特意叮嘱过他们,尽量不要在陈希面前提‘抑郁症’这几个字。现在要在全班放这种纪录片,会不会反而更加刺激到他?” 心理老师摇了摇头,语气肯定,“不会!你知道病人最在意什么吗?是身边所有人都把他当作病人特殊看待。他们真正需要的,并非他人给予的额外优待,而一份平等又寻常的目光。” 这日下午,恰好有夏林的课。 当她放下投影幕布时,学生们都以为这又是一堂美剧鉴赏课。然而,当画面亮起,所有人才意识到,夏老师今天要给她们看的,是一部关于抑郁症的纪录片。 一瞬间,全班同学都装作不经意地将目光悄悄投向陈希的方向。他们的动作极其轻微、格外谨慎,然而站在讲台上的夏林,却将台下这些“轻微”与“仔细”尽收眼底。没有不透风的墙,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来大家早已知晓了陈希患病的事。夏林越发觉得心理老师的建议高明,向全班普及抑郁症知识,恰恰有助于陈希摆脱被特殊看待的处境。 “全球有超过2.64亿人正遭受不同程度抑郁症的困扰……” “抑郁症就像一场心灵的重感冒,没有什么可耻的……” “这种病症往往更易侵袭那些心怀抱负、富有创意、高度负责的人。所以,有时候,学会‘躺平’、甘于平凡,也未必是件坏事……” 纪录片中一句句直抵心灵的话语,如同层层剥开的面纱,将抑郁症的真相展现在同学们面前。 猛地,王一鸣提高嗓门,笑嘻嘻地揶揄起高盛楠来,“我这辈子肯定是得不上抑郁症了,老高你嘛,好像很危险!” 高盛楠一脸不解,“我为什么危险?” “片子里不是说了嘛,得这病的都是有抱负、有创意、特负责的那种人!这几点,我一条不沾,你条条都占!你就说说,你危不危险吧?” 闻言,全班学生笑作一团。 高盛楠嘴角上翘着转头问陈希:“万一哪天我也得了这种‘心灵感冒’,你可要传授点抗病经验给我啊?” 陈希也露出了微笑,随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一刻,陈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然。原来,患上抑郁症并非可耻之事,也远没有他想象中那般可怕。 他的目光投向讲台上的夏林,心中涌起的感激与感动,难以言表。他的眼眶渐渐发酸,没过多久,视线里的夏林便模糊了起来。 “夏老师,谢谢你!”陈希在心底轻声念道,并暗暗发誓,为了夏老师,也为了这群关心他、爱护他的同学们,他也一定要全力以赴地与抑郁症抗争,争取早日走出病症带来的阴影。 春节的脚步日益临近,鞍沈市工读学校的师生们终于迎来了一个稍长的假期。 这本该阖家团圆、充满欢笑的节日,对于无父无母的王一鸣来说,却是一种煎熬。而不被继父接受、亲生父亲一到过年就去外地走穴的陈希也没比王一鸣强到哪里去。 然而今年,一切都不同了。夏林将王一鸣、他的妹妹王雯雯,以及陈希,全都接回了自己家过年。 夏林向三人介绍了自己的母亲,秦晓兰。 当得知这对母女年龄仅仅相差五岁时,不明所以的三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夏林毫不避讳地将自己欠债的爸,失踪的妈,蹲狗笼子的自己,破碎的家,以及在人生至暗时刻秦晓兰将她从低谷托举起来,这辈子她只认秦晓兰这一个亲人的事情全都告诉给了三个少年。 三小只目瞪口呆的时间瞬间被延长了两倍。 大年初三这天,夏林家里格外热闹。 先是高盛楠和赵雨萌结伴而来,热热闹闹地给她和秦晓兰拜年。 紧接着,张景辰也到了。如今他对夏林的心思,那可真是“司马昭之心”,懒得再遮掩了。 说来也巧,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张景辰的假想情敌贺兆川,也偏偏选了这天来夏林家串门。 这一来可把秦晓兰给挑花了眼。她左瞧瞧张景辰,右看看贺兆川,最后按捺不住,神秘兮兮地把夏林拽进了卧室。 “闺女,快跟妈说说,这俩小伙儿,你到底中意哪个?”秦晓兰压低了声音问道。 “啊?”夏林佯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妈,你这问的什么呀?我跟张景辰?就是普普通通的同事关系。至于那个贺兆川……”夏林嫌弃地直摇头,“我跟那个‘骚包’能有什么关系?你可千万别瞎牵红线!” 秦晓兰撇撇嘴,一脸不以为然地乜斜着女儿,“装,你就接着装!那俩孩子的眼珠子,都快粘你身上了!我就不信你一点都瞧不出来!” “啊?有吗?我还真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妈,会不会是你想太多啦?”夏林继续矢口否认。 “闺女啊,听妈一句劝,别再挑了,眼前这俩小伙子就挺好!”秦晓兰语重心长,“一个高大帅气,咱们知根知底。另一个呢,虽说隔着地域,文化上可能有点代沟,可家底厚实啊!不管你选哪一个,妈都举双手双脚赞成!” 夏林一听,直接回敬给母亲一个优雅的白眼,“你要是这么满意,那你自己选一个得了!别总一口一个‘孩子’的。你辈分是大了点,可年纪可不大,现在姐弟恋很流行哦!喜欢哪个告诉我,我负责给你拉媒保牵!” 秦晓兰气得一巴掌就拍在夏林的后背上,打得夏林龇牙咧嘴,表情都扭曲了,“哎哟!有话好好说啊,干嘛动手动脚的!” “我让你这嘴没个把门的!”秦晓兰说着,扬起手还想再打。 就在这时,门铃“叮咚”一声响了。 “来人了!我去开门!”夏林如蒙大赦,立刻抓住这个开门的由头,一个健步就冲回了客厅,敏捷地逃出了秦晓兰的“魔掌”。 “你慢着点儿跑!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秦晓兰冲着夏林的背影喊了一声,一边叮嘱着,一边自己却忍不住又从卧室门口探出头来,目光逡巡在客厅里那两位“准姑爷”身上。越看越觉得满意。 玄关那边,夏林正欢欢喜喜地窜到大门口准备开门。与此同时,原本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贺兆川,也“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紧跟着朝大门口快步走去。 门开了。 然而,当夏林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怎么是你?”夏林的声音里充满了意外与抵触,“你怎么来了?” 门外,夏志强局促不安地站着。他左手提着一箱爱慕希和一袋新鲜的大樱桃,右手则费力地拎着一箱深山秀、一箱蓝莓,还有两大盒草莓,一脸尴尬地望着夏林,嗫嚅道:“林……林林,这不是过年了么……我就想着,来看看你……还……还有晓兰。” 夏林心头火起,那句“不用你看”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同时手也准备立刻把门关上。可就在这时,她身后的贺兆川突然探出身来,脸上堆起夸张的笑容,打着哈哈说道:“哎呀!夏叔您来啦!哇,瞧您这大包小裹的,买了这么多好东西呀!快请进快请进,站在门外多冷啊!大过年的,讲究的就是个和气生财嘛,难道夏林还会把您挡在门外不成?” 这要是搁在平时,依着夏林那“倔驴”脾气,肯定会毫不客气地顶回去:“你看错我了!我就是会把他赶出去!” 然而今天,贺兆川那句“和气生财”却意外地戳中了她的心思。是啊,大过年的,她实在不想在自家大门口跟夏志强拉拉扯扯、争执不休。万一真把上门送福的财神爷给惊跑了,影响了新一年的财运,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贺兆川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察着夏林的脸色。见夏林并没有显露出要当场“扬沙子”的迹象,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这才小心翼翼地落了地。 他赶紧伸出手,接过夏志强手里沉甸甸的东西,顺手放在玄关的角落里。然后生拉硬拽,将扭扭捏捏的夏志强扯进了屋里。 刚进客厅,迎面就撞上了刚从卧室走出来的秦晓兰。 两人打了个照面,夏志强不由得眼前一亮,心头一热。 “晓兰?”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激动。 由于秦晓兰的卧室离玄关比较远,再加上客厅里王一鸣、王雯雯、陈希、高盛楠、赵雨萌这五小只叽叽喳喳闹腾得欢,秦晓兰刚才根本没听清门口夏林、夏志强和贺兆川三人具体说了些什么。因此,她压根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 见这个陌生的老头居然张口就叫出自己的名字,秦晓兰不由得愣住了。她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了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与眼前这张面孔相关的记忆,这让她越发地迷糊起来。 “您是?”秦晓兰礼貌问道。 “晓兰,是我啊,夏志强!”夏志强的语气里带着重逢的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没怎么变样,还和当初一样漂亮!”他由衷地赞叹道。 “夏志强”这三个字一钻进耳朵里,秦晓兰顿时生出一阵熟悉又陌生的恍惚感。 几秒钟后,她脸上那点礼貌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客气、审视般的深深打量。 她将眼前这个老头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最后索然无味、带着点嫌弃地吐出一句话,“你可真是变了不少!怎么老成这样了?” 被人当面直戳戳地说老,饶是夏志强自认脸皮够厚,也免不得老脸一红,尴尬地僵在原地。 眼看气氛又要僵住,贺兆川再次挺身而出,为他亲爱的夏叔化解尴尬。 “哎呀,都别杵在这聊了!快进客厅坐吧,坐着说话多舒服自在!”他一边热情地招呼着,一边自然地引导着夏志强往客厅走,“来来来,夏叔,您别客气!我给您倒杯茶!” 夏林在一旁看着贺兆川这副反客为主的模样,忍不住揶揄道:“哎,我说贺兆川,你自己不也是客人吗?怎么这么不见外呢!” 贺兆川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自嘲道:“没办法,谁叫我脸皮厚呢!” 他走到茶几旁,拿起茶壶,给一个空玻璃杯里斟好热茶,递给夏志强。接着,他又热情地向夏志强介绍起客厅里的其他人:“夏叔,这几个活泼的小鬼,都是夏林班上的学生。名字我一时半会也没记全,等会让他们自己跟您说!” 旋即,他的目光又转向了张景辰,“这位是夏林的同事,张景辰,张主任。” 当说到“同事”这两个字时,贺兆川还特意加重了语气,以作强调。 “而这位呢,是夏林的爸爸,大家叫夏叔就行。” 一听眼前这老头竟然是夏林的父亲,一心想要在未来“老丈人”面前留下好印象的张景辰,立刻像装了弹簧似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他恭恭敬敬地伸出手,声音中满是郑重,“叔叔您好!我是张景辰!” 夏志强礼貌地伸出手与张景辰相握,脸上堆着笑,“好,好!” 他上下打量着张景辰,赞许地拍了拍对方的胳膊,“小伙子长得真精神,一表人才啊!” 这一顿直白的赞美,直夸得张景辰脸颊泛红,颇有些不好意思。 与此同时,高盛楠和赵雨萌也站了起来,正准备乖巧地向夏志强问好。可万万没想到,站在她们旁边的王一鸣却突然伸出手,用力扯了两人一下。 高盛楠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扯,带得身体一栽歪。而体重更轻的赵雨萌,则直接被扯出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高盛楠稳住身形,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质问王一鸣,“你干嘛呀?” 王一鸣一边紧张地用眼角余光瞄着正在寒暄的夏志强和张景辰,一边咬紧牙关、紧闭着嘴,只用气声急促地警告道:“赶紧坐下!别跟他打招呼!这‘老登’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高盛楠和赵雨萌两人心头一阵狐疑,搞不清王一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当她们转头看到旁边的陈希和王雯雯,竟然也跟王一鸣一个样,屁股死死黏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起身打招呼的意思时,两人瞬间就明白了——这里面肯定有事儿。看来眼前这老头,似乎并不受夏老师的待见。 高盛楠和赵雨萌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双双默契地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静观其变。 第19章 守护神 新学期开学没多久,鞍沈市工读学校就接连发生了两件轰动的大事。 第一件,高盛楠在全国英语竞赛中力拔头筹,斩获了一等奖。这份沉甸甸的荣誉,可是鞍沈市工读学校历史上破天荒的头一遭。马校长因此受到了市教育局领导的高度表扬,盛赞他打破工读学校传统、大胆设立男女生共同教学试点的魄力与远见。高盛楠的获奖,无疑成了他这套教育理念成功落地、开花结果的最有力证明。 然而,马校长收获领导表扬的喜悦还没捂热乎,他就出事了。为了节约成本,他那位承包了学校食堂的小舅子,舍不得丢弃几袋已经发芽的土豆,结果,一道凉拌土豆丝,将一百多名学生送进了医院急诊室,也直接把老马从校长的宝座上给扯了下来。 马校长倒台,学生们自然是欢欣鼓舞,可夏林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不仅仅因为马校长之前允诺她的升职加薪,肯定随着老马的倒台而彻底泡汤。最关键且最让她头疼的是,产房传喜讯,副校长升了。老姚华丽转身,正式去掉了那个“副”字,摇身一变成了姚校长。 在之前给马校长当马前卒的日子里,夏林可没少捋老姚的虎须。如今老姚“得道”升正,夏林简直不敢想象,在未来的日子里,自己脚上将会被强塞上多少双“小鞋”。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当夏林得知自己辛辛苦苦耕耘了这么久的高一七班,竟被老姚的心腹轻而易举地“摘了桃子”时,她还是忍不住痛骂出声:“老贼!真无耻!” 高一七班设立之初,当时还是副校长的老姚曾极力反对。原因很简单,这个教学试点是他的政治对手老马一手鼓捣出来的。 如今,老马倒台,他老姚走马上任,自然要把这个曾被教育局点名表扬过的“金蛋”牢牢捧在手里。他打算“萧规曹随”,在这份成绩单上再创辉煌,为自己的履历添彩。而这未来的辉煌,他绝不允许夏林再染指分毫。于是,一纸冰冷的调令,夏林就被老姚发配到了清冷的图书馆。 消息传开,得知夏林被老姚一撸到底,“流放”到了图书馆,高一七班的学生们再也坐不住了。在高盛楠的带领下,全班同学祭出了“非暴力不合作”的大招。所有人齐刷刷地来到操场,静坐抗议,表达他们的愤怒与反抗。 倘若带头闹事的是其他学生,老姚有的是办法对付这种“刺头”:记大过、罚假期、关禁闭,甚至开除……他自信能轻松拿捏这个“首恶”,然后驱散剩下的一众“小兵”。然而,偏偏这次的“带头大哥”是高盛楠。这位头顶着全国英语竞赛一等奖光环的少女,让老姚投鼠忌器,只能干着急。 图书馆里,夏林伫立在窗前,凝望着远方。 四月末的鞍沈,春风和煦,柔嫩的柳枝抽条生长,在风中轻盈摇曳。 春日暖阳下,高一七班的学生们在操场上静静坐着,阳光为他们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这一刻,在夏林眼中,这群可爱的学生们仿佛沐浴着神圣的光芒。此刻,他们就是守护她夏林的神。 夏林的双眼不禁泛起湿润,她嘴角带着微笑,轻声自语,“还挺机灵,知道一人带个小马扎,省得坐地上凉。” 夏林身后,前来与她“谈判”的姚校长,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他好话说了一箩筐,希望夏林能出面劝说七班学生结束静坐抗议,返回教室上课。然而,不论是晓以大义,还是动之以情,夏林都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油盐不进。说到后来,这年轻老师竟然不再看他,此刻还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起来,这不由让姚校长心头一阵恼火。 “夏老师!”他陡然拔高了音调,嗓音里满是怒意,“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夏林轻轻拭去眼角即将滑落的感动泪水,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回应道:“听见了呀!可我不是都跟您说过好几遍我不愿意去劝我的学生们了吗?是您不听我说话呀!”她无奈地摆了摆手,“咱俩利益冲突太大,根本没法儿沟通,还是让我的学生代表我跟您谈吧!要是没啥事儿的话,您就先撤吧,我这还一堆活儿等着呢!” 老姚差点被夏林气出一个倒仰,心中腹诽不止:你一个管图书馆的,能有什么活儿! 可这话不能说出口,说了气氛只会更僵。于是乎,姚校长强压下怒火,及时调整了策略,使出了利诱的手段。 “夏老师,您知道大连枫叶国际学校吗?” 一听老姚突然转换话题,夏林虽感奇怪,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答道:“咱们省富二代的摇篮,大连枫叶?” 老姚点了点头,“对,就是那所学校!枫叶的学生毕业后不是出国深造,就是回家继承产业。那里的老师不仅薪资水平高、福利待遇好,而且还没有硬性的教学指标任务,比咱们学校可是强上一百套。你想不想去枫叶教书?” 夏林的眉尾轻轻一挑,脸上露出饶有兴味的神情,“哦?姚校长在枫叶有关系?能把我调过去?”她一边说着,一边轻抚起自己的下巴,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对呀,那么好的地方,您要真有门路,自己早就过去了,哪还轮得着我?该不会是用大连枫叶当诱饵,忽悠我替您办事,事成之后再来个卸磨杀驴吧?”夏林的目光投向老姚,眼神里充满了戏谑。 老姚那张胖胖的脸庞微微泛红,镜片后的小眼睛不停地眨动着,眼神飘忽,不时流露出几分尴尬。 “不是我的关系,是枫叶主动递来的橄榄枝。夏老师培养出了高盛楠这么优秀的学生,枫叶自然想要招揽您这样的人才。” “哦……”夏林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斜睨着老姚的眸子里尽是嘲讽,“高盛楠得了全国英语竞赛一等奖,枫叶国际向我和高盛楠都发出了邀请。高盛楠是鞍沈工读的活名片,姚校长您当然不可能放她走。至于我嘛……”夏林“呵呵呵”地哂笑出声,“您巴不得一辈子把我困在您的麾下各种折磨,怎么可能把枫叶国际向我发来offer的事告诉我。姚校长,我猜得对吗?” 被夏林一语道破所有真相,在这件事上暗中操作的老姚,一张老脸顿时涨成紫茄子。他心一横,索性破罐子破摔,彻底向夏林摊牌:“你说得没错,高盛楠是学校的王牌,我绝不可能放她走!至于你,之前我确实存了把你困在鞍沈工读的心思,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去大连枫叶吧!以你夏老师的能力,我相信你在那边必定前途似锦!” 当说出放夏林离开的那一刻,姚校长心底还是不免涌起一丝惋惜。这个老马遗留下来的“余孽”,他本打算好好整治一番的,没成想结果竟成了这样。 没办法,作为教育局重点关注的班级,他不能刚上任就让高一七班出乱子。唯有促成夏林调往枫叶国际,才能既平息学生的反抗,又保全自己的面子和政绩。 薪资高到令人咋舌的枫叶国际学校,本是夏林梦寐以求的归宿。以她爱财如命的性格,本该立刻答应下来。可当她再次转过身,目光投向操场上静坐的七班学生时,她迟疑了。一种超越物质回报的精神满足感,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了她的心田。 恍惚间,夏林仿佛回到了高考前夕。当她被父亲的债主锁在狗笼里绝望呼救时,是秦晓兰如神明般降临,解救了她。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困惑不解:非亲非故的秦晓兰,为何愿意倾尽所有积蓄和心血,照顾她那么多年?这一刻,她似乎找到了答案——原来这世间,有些满足与幸福,是钱财买不到的。 “呵呵……”夏林轻轻地笑了起来,随后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地凝视着老姚,“怎么办呢?我突然就很犯贱,就是不想去那薪水高、待遇好的枫叶国际,就想窝在鞍沈工读,被姚校长您拿捏。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我居然还有受虐倾向,到今天才发觉呢。姚校长,以后您可以尽情地、撒了欢地折磨我了。听到这个消息,您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老姚垂在裤线两侧的双手猛地攥紧,牙齿被他咬得咯吱作响,额角青筋条条暴起,“我开心你妹啊!”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阻止了自己爆出更粗俗的脏话。 可即便这样,夏林也没打算放过他。只见她突然瞪大了双眼,一双瘦长如鸡爪般的大手,做作地捂在了自己厚厚的嘴唇上,惊呼道:“哎呀!姚校长,您身为堂堂学者,怎么能用问候我妹妹的方式骂人呢?” 老姚这次是真的被夏林气得脖子猛地向后一仰,心里不禁暗骂:我问候你妹已经是嘴下留情了!我其实是想一边狠狠抽你大耳刮子,一边问候你的祖宗十八代! 看着老姚被自己气成这副模样,夏林的嘴角高高上翘,简直比AK47还难压。 强自冷静片刻,好不容易摆脱了那股气血直冲头顶的感觉,老姚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直视夏林时,嘴角竟勾起了一抹阴狠又得意的冷笑。 “夏老师,既然敬酒你不肯吃,那就别怪我请你吃罚酒了。”他慢悠悠地说道:“据我所知,你和老马之间,可是有过一个关于升任年级组长的约定。你说,我要是把这个约定,直接告诉给王一鸣和高盛楠这两个七班的主心骨,让他们彻底看清你贪财逐利的真面目,让他们明白,你根本不是真心实意对他们好,到了那个时候……”老姚的声音带着胜券在握的威胁,“你觉得高盛楠还会挑头闹事吗?王一鸣还会领着那帮‘猴子’上蹿下跳吗?” 夏林的眼睛又一次惊愕地睁得老大,那双如鸡爪般枯瘦的手,再次夸张地按住了自己的嘴唇,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都知道了?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老姚语气冷硬,“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哦……”夏林故作不解,尾音拖长,“那你……究竟是猫,还是狗呢?” 话音刚落,老姚脸色骤变。他两道横眉瞬间倒竖,刚刚才消退下去的紫红色,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汹涌地爬满了他那张肥胖的大脸。 “姚校长,我不明白啊,您手里既然一直握着这个能置我于死地的‘杀手锏’,为什么按兵不动,反而用它来威胁我呢?”她顿了顿,随即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哦……我明白了。您是怕直接告诉高盛楠和王一鸣,可他们中了我的毒太深,即便知道我对他们不过是虚情假意,依旧死心塌地站在我这边。比起拿这个‘杀手锏’去赌他们俩对我的感情,倒不如先抛出枫叶国际的offer来利诱我,再用这个‘杀手锏’威逼我。一边,是失去王一鸣和高盛楠的信任,继续留在鞍沈工读,前途渺茫;另一边呢,则是去大连枫叶,前程锦绣。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选哪条路。只有这样用这个‘杀手锏’,才能让它发挥出最大的威力,逼我就范。我说得对不对,姚校长?” 心思被夏林一语道破,老姚的目光闪了又闪,但仅仅几秒钟后,他便迅速重新镇定了下来,语气强硬:“就算你猜对了又怎么样?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两条道儿清清楚楚摆在这,你自己选!” “我选……”夏林斩钉截铁,“第一个!” 老姚双眉紧锁,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错愕。 “对,我就是个傻子!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这个傻子,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把老马给我画的‘年级组长’那张大饼,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王一鸣、高盛楠,还有赵雨萌。哦,还有,我这个傻子,曾经为了救跳楼自杀的赵雨萌,自己也从楼上掉了下去;我自己出钱请律师,帮高盛楠彻底摆脱了她那个赌鬼老爸;我找人帮忙,替王一鸣夺回了他本该继承的家产。对了……”夏林像是忽然想起,补充道:“还有那个新来的陈希,你们谁都嫌弃不要的陈希!是我,花钱带他去看医生。是我,周末带他出去玩,给他温暖。是,我就是这么个你口中贪财逐利的小人!姚校长,您还等什么呢?赶紧去跟我那些学生好好说说我的‘坏话’去吧!” 这番话如同重锤,砸得老姚那张原本像紫茄子般的脸,霎时变得如同锅底一般漆黑。 夏林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姚校长,您还记得我刚来上班的第一天吗?老马那辆宝贝小本田,就是被这帮孩子给掀翻的。您说,要是让他们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用为了他们亲爱的夏老师能升职加薪而勉强自己遵守那些校规……您觉得,他们现在的‘非暴力不合作’,会不会瞬间演变成一场真正的暴动呢?到时候……啧啧啧,我可真是为您那辆二手奥迪,感到深深的担忧啊。” “你……你……”姚校长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直直地戳向夏林。 可“你你”了半天,硬是憋不出下文来。他那双三角眼瞪得溜圆,仿佛要凸出眼眶,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那张本就如同锅底般漆黑的脸庞,刹那间仿佛又加深了一个色号,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 夏林一看这架势,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可不妙,要是这老家伙真被她当场气出个好歹,那可真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姚校长!”夏林立刻换上一副焦急的腔调,高声呼喊着,同时快走几步上前,伸手搀扶住被气得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老姚,连拉带扶地把他安顿到一旁的椅子上。 紧接着,她迅速转身,快步来到饮水机旁,麻利地接了一杯温水,双手将水杯递到老姚面前,语气里满是虚假的关切,“您说您这气性怎么这么大呢!我这不是跟您逗着玩、开个玩笑嘛。您怎么还当真了呢?快,喝杯水,顺顺气儿!这要是真把您气出个三长两短来,我这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姚校长接过水杯,却没有立刻喝下。他目光如炬,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夏林。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当初老马为什么会选中夏林这个看起来毛毛愣愣、行事冲动的小丫头来当“头马”。这个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心眼子、比谁都莽撞的夏老师,根本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高手。她太懂得如何利用身边的一切人、事、物,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了。想要彻底清除老马留下来的这个棘手“余孽”,看来须得从长计议才行。 时间悄然滑向上午十一点半,太阳即将攀升至天穹最高处。原本暖烘烘、让人舒坦的阳光,此刻照在身上,已经带上了一丝灼人的热度。 高一七班的小家伙们,一个个被这越来越烈的阳光烤得蔫头耷脑,活像霜打的茄子。再加上肚子里此起彼伏、咕噜噜直叫唤的抗议声,他们此刻的感觉,真可谓是难顶到了极点。 坐在第三排最边上的刀条,有气无力地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旁边同样无精打采的小胖,抱怨道:“喂,我说你能不能把你肚子里的动静收一收?咣咣咣的,跟他么敲鼓似的,听得老子也贼他妈饿!” 小胖正饿得心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反驳道:“废话!我肚子饿了,当然要叫唤!我他么也想收一收,关键这玩意儿是我能控制的吗?” “哎,你说,今儿个中午食堂能整点啥菜呢?”刀条转移话题。 “整啥?”小胖的怨气更盛了,肚子也跟着叫得更欢,“整啥不还是那个逼样!以前还寻思着,老马那操蛋小舅子滚蛋了,天上那片云彩总该散了吧?嘿!没想到他妈又来个老姚的关系户!整出来的菜,跟老马小舅子那会儿比,半斤八两,各有各的难吃!真是……好崩溃啊!”小胖悲愤控诉。 “行啊,有口吃的得了,要啥自行车啊?你正好借这机会,减减肥!” 刀条的话音刚落,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前两排的同学像被按了开关,“唰”地一下全站了起来。 他心头一紧,猛地转过头去。随即,自己也“噌”地一下跟着弹起了身。 下一秒,他身旁一道白色的影子,“嗖”地一声就窜了出去。定睛一看,原本坐在他旁边的王一鸣,已经不见了踪影。 几乎是同一时间,王一鸣、高盛楠、赵雨萌、还有陈希,四个人像离弦的箭,齐齐奔到了夏林的面前。 他们压低了声音,带着哽咽喊了一声:“妈——” 伴随着这一声呼唤,四双年轻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夏林心头发软,脸却故意板着。她伸出手,雨露均沾地挨个揉了揉四个小家伙的发顶,同样压低了声音,带着责备也带着亲昵,“臭丫头、臭小子!不是早跟你们说过,别在学校里面喊我‘妈’吗?我的话是不是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忘到十万八千里了?” “妈!”高盛楠急切地开口,“老姚是不是去找你谈了?你们谈得怎么样?” 原本,高盛楠认夏林当的是“干妈”,但她心底总隐隐担心,若是多出这么一个“干”字,自己与夏林的关系,就会比王一鸣、赵雨萌和陈希少了一层。所以,自从认亲以来,她也一直跟着王一鸣他们,直接喊夏林“妈”。 “那老逼登……”夏林脱口而出。可话刚出口,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跟学生兼儿女们说话,连忙战术性地轻咳了几声掩饰尴尬,迅速改口,“咳!你妈我这么厉害,还能怕跟他battle?轻轻松松拿捏!我明天就回去给你们上课。”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佯装的疲惫,“不过啊,这两天在图书馆待得我真是身心俱疲。明天咱们放电影吧,正经课肯定是上不动了,我得歇两天缓缓劲儿。” “真哒?”四小只的眼睛瞬间像被点亮的星星,齐齐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异口同声地追问确认。 “必须的比啊!” 王一鸣闻言,立刻兴奋地转向高一七班其余的同学们。迎着那一张张写满期待、望向这边的脸庞,他扬起声,激动地向全班宣布:“好消息!老姚退步了!夏老师明天就回来给咱们上课!” 轰—— 操场上猛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夏林朝热情的学生们拱了拱手,带着几分豪爽的江湖气息朗声道:“感谢各位兄弟姐妹的力挺!今天中午咱们先委屈点,在食堂对付一顿。晚上,我在饭店订两桌好饭,咱们回教室好好庆祝庆祝!” 欢呼声瞬间变得更加猛烈,如同汹涌的浪潮。高一七班的学生们兴奋地围拢到夏林身旁,七嘴八舌地说笑着,欢乐极了。 楼上,图书馆。 姚校长正站在窗边吞云吐雾。楼下那一片欢腾的景象被他尽收眼底,气得他夹着烟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啪嗒—— 一截长长的烟灰掉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蜷曲着的无名指上,灼痛感让老姚猛地一个激灵。 “他妈的!”姚校长忍不住低声咒骂,连忙甩了甩手,用力掸掉手指上的烟灰。 再次抬起头,他阴鸷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夏林渐渐远去的背影上,眸中的怨毒与狠厉,又深了几分。 楼下,被学生们簇拥着的夏林,转头又对着身边的四小只诉起苦来,“哎哟,你们都不知道,这几天可真是把我累坏了!” 高盛楠闻言,优雅地翻了个大白眼,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是睡得太累了吧?一个谁都不去的图书馆,能累到哪儿去?” “睡什么睡啊!”夏林夸张地比划着,“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些天我整理了多少积灰的藏书!那灰啊,老大了!”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20章 叶欢欢 从图书馆出来已经小半个月了。这段时间里,夏林一直绷紧神经,等待着姚校长的下一次出招。然而,左等右等,风平浪静。老姚仿佛彻底遗忘了她这个“前朝余孽”,再未对她采取任何行动。 可正是这份异乎寻常的平静,反而让夏林心里七上八下,隐隐发慌。因为她再清楚不过,以老姚那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的性格,绝不可能把她当成个屁,轻轻松松就给放了。这老小子现在按兵不动,必定是躲在暗处,憋着劲儿在酝酿什么了不得的大招。 果然,又过了一周,姚校长蓄谋已久的“大招”,终于到了。 “夏老师,来了一个新学生,姚校长点名要我把人安排到你们班!”张景辰望着夏林,脸上的表情好似便秘。 看着老张这副神情,夏林心里立刻有了谱:这新来的学生,就算不是个“刺头”,也绝对是个“烫手山芋”。 然而,如此这般,她心里反而松弛下来,甚至涌起一丝淡淡的愉悦。至少,老姚终于对她出手了。敌人摆在明面上,总比藏在暗处让人安心。更何况,老姚这所谓的“大招”,根本就是“老招”。安插一个“极品”学生来恶心她、折磨她,这招数,早在七班成立之初,姚校长就用过了,毫无新意可言。 夏林信心十足。就连王一鸣、高盛楠、赵雨萌那样的“极品三小只”,都被她稳稳拿下了。她就不信了,这个新学生再难搞,还能比那三个高出一个level? 怀着这份笃定,夏林神情自若地从张景辰手中接过了新学生档案资料。 然而,当她翻开文件夹,目光触及资料上白纸黑字的内容时,夏林整个人瞬间僵住,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好半晌都没能缓过神来。 姓名:叶欢欢。 年龄:16岁。 入学原因:勾引男老师;老师妻子找到学校理论,叶欢欢将其鼻梁打断。 如果单纯将叶欢欢过往的“事迹”,与王一鸣、高盛楠、赵雨萌三人的“历史”做横向比较,叶欢欢的确不可能对三小只形成碾压之势。但是,问题的关键恰恰在于,你根本不能把叶欢欢和三小只放在同一维度进行横向比较。只有纵向审视,你才能得出清晰结论——这位新来的叶同学,在“难搞”程度上,的的确确比三小只要高出一大截。那早已不是一个level的差距,而是跨越了好几个level的鸿沟。 为什么? 因为在翻开这份档案资料之前,任凭夏林想象力如何丰富,也绝对无法将“勾引男老师”和“把师母鼻梁打断”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与一个年仅16岁的女学生联系起来。 “啪”的一声,夏林合上了文件夹。此刻,她脸上呈现出的,正是与张景辰如出一辙的同款便秘神情。 夏林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呵,这回老姚怕是要乐疯了吧?正打瞌睡呢,就有人递枕头。正愁没新招儿折磨我呢,叶欢欢就‘从天而降’了。” 张景辰在一旁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简直是“苟同”二字的活体注解,“乐疯倒不至于,但乐得大牙掉了,二牙在那啷当着,我看是没啥问题。” “人呢?”夏林问道。 “理发室呢。”张景辰回答,“顶着一脑袋红毛脏辫,实在不像话,我让王师傅先帮着处理一下。” 从教导处出来,夏林径直向理发室走去,去把那位“烫手山芋”领回来。 人还在几十米开外,远远就听见理发室里传出一阵阵“噼里啪啦”东西被砸落在地的刺耳声响。 紧接着,王师傅那标志性的大粗嗓门就炸雷般响了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他娘的想干什么?造反啊!赶紧给我下来!” 回应他的,是一个清脆甜美却吐出无比粗俗字眼的女声,“我不下!死也不剪头发!老娘又不是劳改犯,凭他妈什么要剃头?”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是剃头!男生板寸,女生齐耳短发,这是咱们学校的规定!”王师傅强压火气,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 “去他妈的规定!少糊弄老娘!”女孩的声音尖利起来,“我都看见了,学校里明明有不梳短头发的女生。她们都行,凭什么我不行?” “人家那是艺术特长生!所以才不用剪头发!”王师傅的声音也拔高了。 “我也有特长!”女孩立刻嚷道,“我会跳芭蕾!所以我也能不剪!我警告你,老逼头子,你别逼我!否则我现在就把身上所有衣裳都脱了,然后告你猥亵、强奸!” 理发室里的激烈争吵声戛然而止。 这时,夏林也刚好走到了理发室的门口。 她探头朝室内望去,只见屋内一片狼藉,王师傅剪头发的家伙什儿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不用问,这肯定是站在桌子上、顶着满头嚣张红毛脏辫的叶欢欢的“杰作”。 夏林的目光上移,落在了站在桌子上的叶欢欢身上。这女孩生得极好,柳叶弯眉,圆润明亮的杏眼,秀气挺巧的琼鼻,标致的鹅蛋脸,分明就是个教科书级别的中国古典美人胚子。 然而,这份得天独厚的美貌,却被她自己糟蹋得所剩无几。她的眼皮上涂着夸张浓重的烟熏妆,嘴唇上抹着与她年纪极不相称、过分艳丽的大红唇,将她原本的那份清丽破坏殆尽。 她的穿着更是充满了叛逆——上身一件boyfriend风格的机车皮夹克,下身一条破洞牛仔裤,膝盖处的破洞撕裂扩散,一直延伸到了大腿根部,格外扎眼。 此刻,为了配合她刚才对王师傅的威胁,那件机车皮夹克被她半脱下来,松松垮垮地挂在臂弯,露出了里面紧身的黑色吊带背心。纯黑的布料,将她裸露出的肩颈和手臂肌肤衬得愈发欺霜赛雪。 看着眼前这个集古典美与叛逆破坏于一身的少女,夏林心底不禁涌起深深的惋惜:这么美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把自己硬生生捯饬成这副模样了呢? 一旁的王师傅见夏林来了,好似见到了救星。 “夏老师,你来得正好。我就是想给这丫头剪个头而已,这丫头居然要告我猥亵强奸,这上哪说理去呀?你可得给我作证,我可什么也没对她做!” 夏林看着王师傅那副下一秒仿佛就要哭出来的可怜样儿,连忙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王师傅,你别听这丫头片子胡咧咧。我给你作证,没事儿的。” 闻言,王师傅那两条原本耷拉到眼角的八字眉,终于艰难地向上提了提,“那就好,那就好啊!夏老师,我是真没招儿了,你跟这孩子说吧。在咱们学校干了这么多年,坏孩子我也见过不少,可像这样一言不合就脱衣服的,我还是头一遭碰上!我是真怕了她了!” 脱衣服才哪到哪啊?夏林在心里默默吐槽,人家可是连勾引男老师、把师母鼻梁骨打折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安抚好惊魂未定的王师傅,夏林这才缓缓转过头,抬眼,目光沉静地望向那个依然站在化妆桌上、浑身紧绷的女孩,开口问道:“你就是叶欢欢?” 叶欢欢双臂抱胸,上上下下打量着门口的夏林,半晌才扬起下巴,带着挑衅地问道,“是你姑奶奶,你是谁?” 夏林闻言,不仅没恼,反而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眉眼间升起一抹久违的兴味。继王一鸣之后,她可好久没碰上这么“炸刺”的学生了。一想到又能用点“暴力”手段让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开开眼,好开心啊。 “我是你的班主任。”夏林迎着她的目光,“我叫夏林!” “哦,班主任啊。那跟你说,比跟这个老逼头子说有用。我不剪头发!” “不行!”夏林斩钉截铁。 叶欢欢一愣,“你不问我为啥不剪?”这和她预想的流程怎么有点不一样。 “我不想知道。”夏林语气平淡,“不论因为啥,你也不能不剪。” “可刚才这老逼头子说了,艺术特长生就能不剪头。我也有特长,我会跳芭蕾!” “咱们学校的艺术特长生已经够多了,不缺你一个。”夏林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堵死了叶欢欢的路。 她的每一句回答都出乎叶欢欢的意料。此刻的叶欢欢,被夏林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搞得有些懵逼了。 情急之下,她猛地指向窗户,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你……你……你要是不同意我留着头发,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 话音方落,叶欢欢奋力一跃,瞬间从化妆桌跳到了旁边的窗台上,同时“哗啦”一声,利落地拉开了窗户。 呼—— 春日的暖风猛地灌进理发室,瞬间吹乱了夏林和叶欢欢披散的长发,更将王师傅本已紧绷的心神吹得七零八落,惊恐万分。 “别!别介啊!”王师傅朝着窗台上的叶欢欢失声呼喊,声音都变了调。 喊完他立刻转向夏林,脸上写满焦急,“夏老师!不能让她跳啊!她要是真跳下去了,咱俩可就彻底完了啊!这情况……这情况咱俩根本处理不了!找校长吧!啊?” 找校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老姚现在正巴不得她行差踏错,她怎么能主动把刀子往对方手里递?这要是让姚校长看到眼前这场面,轻则,她得在全校教师大会上做万字检讨。重了,这个月的奖金铁定泡汤。 思及此,夏林非但没慌,反而异常镇定。她朝王师傅随意地摆了摆手,“别慌!如此小小场面,哪里用得着劳动校长的大驾?” 说完,她倏地转过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直射向窗台上的叶欢欢,眸子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跳吧!有种你就跳!今天谁不跳,谁就是孙子!” “跳楼”这档子事,夏林前前后后经历过两次。 一次,是赵雨萌站在新玛特的天台边缘。一次,是陈希在自己宿舍窗口的惊魂时刻。 一次是动了真格的,另一次则是她的误判。 这两次刻骨铭心的经历,让夏林对真正想跳楼之人该有的神情和状态,有了深刻的了解。 眼前这位叶欢欢同学? 瞧她那两条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的腿,以及飘忽不定的小眼神…… 夏林心里清楚,她要是真想跳,那才是活见鬼了。 眼见自己这招“跳楼”把戏没唬住夏林,叶欢欢烦躁地抬手,下意识地抓挠了几下自己那满头扎眼的红毛脏辫。她踮起脚尖,试探性地朝楼下瞥了一眼。下一秒,她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闭上了眼睛。 叶欢欢迅速把头扭回来,重新朝向夏林和王师傅的方向,这才敢重新睁开双眼。 叶欢欢这闭眼、扭头的动作,被夏林一丝不落地捕捉到。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哎呦喂,我说,你该不会是……恐高吧?” 叶欢欢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她紧抿着唇,没有吭声。可就是这瞬间的微表情,已经无声地替她回答了一切。 “哈!看来我猜对了!”夏林的语气里满是调侃,“所以,叶同学,你到底跳,还是不跳?要是不跳的话,麻溜儿下来!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在这儿跟你扯皮!” 夏林的话音落下,叶欢欢依旧沉默地站在窗台上,像尊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她的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拼命搜寻着能躲过今天这场“剃头之灾”的法子。 就在她全神贯注思索对策的时候,夏林精准地掐住了她这短短几秒的走神。只见夏林身影如电,瞬间就来到了窗台前。 叶欢欢只觉眼前一花,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猛地袭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夏林像老鹰抓小鸡般,狠狠从窗台上扯了下来,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一旁提心吊胆的王师傅,眼睛里“唰”地迸发出惊喜的光亮,忍不住脱口赞道:“夏老师,好身手!” 这时,被拽下窗台的叶欢欢也猛地从惊愕中回过神。她像条离水的鱼,立刻开始剧烈地扭动身体,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想挣脱夏林那只铁钳般牢牢扣在她右胳膊上的手。 “我靠!”夏林忍不住低呼一声,手上传来的反抗力道让她惊讶,“看着瘦不拉几的,劲儿还挺大!” 她话音刚落,叶欢欢那只没被控制的左手已经带着风声凶狠地扒拉了过来。 夏林反应极快,身体灵巧地绕了半圈,瞬间转移到叶欢欢身后。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钳住了叶欢欢那条刚刚发动攻击的左胳膊。 双臂都被制住,叶欢欢彻底炸了毛。她奋力挣扎扭动,嘴里发出尖利的咒骂,“臭娘们!你放开我!” 夏林对叶欢欢的咒骂置若罔闻,直接扭头对王师傅说道:“王师傅,给我找根绳儿呗?” “哎,哎!好嘞!”王师傅连声应着,快步走到化妆桌前,“哐当”一声拉开下面的柜门,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眼见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夏林铁钳般的双手,叶欢欢心一横,扯着尖利的嗓门开始嘶喊,“杀人啦!救命啊!工读学校的老师对学生实施暴力啦!” 夏林面不改色,只是轻笑着问道:“看见窗台上那块抹布没?” 叶欢欢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窗台角落里,躺着一个干瘪、发硬、蜷缩成蛋形的布团。天知道它在那被阳光曝晒了多久,积了多少灰。 “埋汰吧?你要是再敢喊一句,我立马就把它塞你嘴里!” “你敢!”叶欢欢额角的青筋猛地一跳,色厉内荏地吼道。 “你可以试试!” “你……你这是体罚学生!我可以去教委告你!” 夏林发出一声冷笑,“呵,我刚上班就有人告诉我,工读学校不比普通学校,允许用点特殊手段。所以啊,你去告我吧?看看能不能成功。” 叶欢欢奋力扭头,充满恨意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急切地在空中搜寻着夏林的脸。可惜夏林站在她的身后,角度刁钻,无论她怎么努力,那凶狠的目光都无法钉在夏林脸上。 没一会儿,王师傅就从化妆桌下的柜子里摸索出了一根绳子,“夏老师,这根跳绳的绳子行不行?” “太行了!用这绳子绑人还不疼呢!” “好嘞!”王师傅应声站起身来,拿着绳子快步走到夏林身旁。 夏林接过绳子,动作麻利地把叶欢欢的上半身绑了起来。 直到这时,叶欢欢才彻底放弃挣扎。今天这是碰上硬茬子了,自己这头发,恐怕是保不住了。 在“咔嚓、咔嚓”的声响里,叶欢欢的一头红色脏辫被一点点剪掉。她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簌簌滑落。 一进学校就挑战校规,甚至企图用自杀来逃避剪发,这不过是叶欢欢的一道开胃小菜。自从她被分到高一七班,夏林的日子就陷入了循环:不是在给她擦屁股,就是在给她擦屁股的路上。不得不承认,老姚的目的切切实实地达到了。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马,单单一个叶欢欢,就已经把夏林折磨得焦头烂额。 这天深夜,夏林正深深沉浸在与黄景瑜约会的美梦之中。突然,一阵阵刺耳的摩托车引擎声粗暴地闯了进来,生生将即将与黄景瑜一吻定情的夏林,从甜蜜的梦境里扯了出来。 “靠!”惊醒的夏林,带着强烈的惋惜和恼怒,痛呼出声。 下一秒,她猛地从床上弹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前,“唰”地打开窗户,急切地搜寻着那个毁掉她美梦的罪魁祸首。 鞍沈工读学校的教师宿舍、女生寝室、男生寝室相隔不远,且都邻着同一条马路。 午夜的马路笼罩在昏黄的路灯下,本该一片寂静,可此刻却赫然出现了一支摩托车车队。 车队浩浩荡荡,十几辆摩托车相继轰鸣着驶来。放眼望去,清一色都是好车,可除了打头的那一辆,夏林一辆都不认识。 打头的那辆哈雷稳稳地停在了女生寝室楼下。一个二十出头、顶着一脑袋黄毛的年轻人利落地跨下摩托车,随即小心翼翼地从后座上取下了一大捧鲜艳的玫瑰。 他将花凑近鼻尖,轻轻嗅了两下,脸上随即漾开一抹愉悦且满足的微笑。 手捧着那束玫瑰花的“黄毛”迈开步子,几步就走到了女生寝室楼下的栏杆旁。 他抬起头,专注而深情地凝视着三楼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着楼上大声喊道:“叶欢欢,我爱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黄毛”这一嗓子喊出来,男寝、女寝,还有教师宿舍里的灯,立刻一盏接着一盏地亮了起来。 紧接着,一扇又一扇窗户被迅速推开,无数个脑袋从各个窗口探了出来。皱眉愠怒的——那是老师;吹着口哨喝彩的——那是男生;喊着“哇塞”,眼中闪烁着艳羡光芒的——那是女生们。 “加油,哥们儿!” 不知是哪个男生带头喊了一句,紧接着,更多男男女女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哥们儿,加油!” “叶欢欢,答应他!” “在一起!在一起!” “……” “黄毛”本就是个“人来疯”,听到这么多人给他加油鼓劲,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脸色涨得通红,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黄毛”扯开嗓门,对着女生寝室楼,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叶欢欢,我爱你!我爱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此刻,女生寝室316房间,刚刚搬进这间屋子的叶欢欢,正静静地站在窗口。她轻轻拉开一条窗缝,目光透过缝隙,望向楼下那个正深情告白着的“黄毛”。 她嘴角微微上翘,白皙的小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然而这笑意,既不是幸福,也不是喜悦,分明是一种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得逞之色。 窗外,男寝的喝彩声、女寝的艳羡声、教师宿舍方向传来的呵斥声,再加上楼下“黄毛”那高亢的表白声,所有这些声音交织混杂,构成了一首调子错乱的交响乐,吵得高盛楠根本无法入睡。 内心无比烦躁的她,“腾”地一下从床铺上坐起身,对着站在窗口的叶欢欢,硬邦邦地甩出一句,“你要答应他就赶紧答应,不答应也吱个声!大半夜的,你不睡,别人还睡呢!” 叶欢欢转头瞥了高盛楠一眼,没有吭声,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刹那间,高盛楠只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板“噌噌”地往上窜。 然而,下一秒,叶欢欢却将窗户又拉开了一些,随后探出头去——这动作明显是要朝着楼下喊话了。 高盛楠那快速从脚底板窜到丹田处的火气猛地一滞,心里不由暗想:叶欢欢还算给面子,虽然没搭理自己,但这行动也算是对噪音做出了回应。 紧接着,叶欢欢的声音清晰地传了下来,“我不喜欢玫瑰!明天拿大波斯菊来告白,我就考虑一下!” 听到叶欢欢的回应,楼下的“黄毛”顿时喜出望外。 “好!我明天还来,送你大波斯菊!”“黄毛”高声应道。 就在这时,两个校警从校园里冲了出来。 眼见身穿制服、手挥警棍的校警直奔自己而来,“黄毛”立刻将手中的玫瑰花往地上一扔,敏捷地窜回到摩托车上,迅速发动引擎,摩托车再次发出震耳的轰鸣。 “哥儿几个,风紧,扯呼!”“黄毛”咆哮一声。 话音刚落,十几辆摩托车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 第21章 从今往后你只为自己活 当天晚上,“黄毛”果然又带着他那轰鸣的车队来了 窗外传来熟悉的摩托车引擎咆哮,熟悉的告白声浪再次响起。唯一不同的是,“黄毛”今晚手中捧着的鲜花,换成了一束洁白的大波斯菊。 叶欢欢依旧倚在窗口,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一脸戏谑地欣赏着自己一手导演的这场“大戏”。 宿舍床铺上,今晚同样被吵醒的高盛楠,正冷冷地睨着窗边的叶欢欢,脸上仿佛凝结着一层寒霜。 “今晚你别想动我一根手指头!”叶欢欢突然转过头,直视高盛楠,眸中闪烁着挑衅,“我想明白了,我是拿你没办法,可老姚能拿夏林开刀啊!”她刻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那个夏林,就是你的软肋!所以,咱俩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否则,闹下去也只能是两败俱伤,谁也别想好过!” 出乎叶欢欢意料的是,高盛楠既没有爆发出她期待的愤怒,也没有屈辱地隐忍下去,而是十分反常地“咯咯咯”轻笑了起来。 这诡异的笑声让叶欢欢眼中的挑衅消失,下意识地换成了满眼的狐疑与警惕。 “你……你笑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高盛楠缓缓收起那令人不适的轻笑,嘴角扬起一抹诡秘的弧度,“我笑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想要睡个好觉而已,何须我亲自动手。” 楼下,“黄毛”那声嘶力竭的告白还在持续回荡。 “叶欢欢,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他的喊声一遍遍响起。 今晚的告白仪式,比昨晚多了几分“心意”。每当“黄毛”喊出一句表白,他车队里的其他人就会立刻顺着他的话头,七嘴八舌地帮腔起哄:“嫂子,你就答应浩哥吧!” 教师宿舍那边,仍旧传来老师们阵阵的呵斥和嫌恶的议论声。“有伤风化”、“工读学校学生没救了”之类的说辞,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而女生寝室楼里,羡慕的尖叫和兴奋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比昨天还要响亮喧闹。 唯独男生寝室楼,从始至终一片漆黑沉寂,没有一盏灯亮起,更听不到昨晚的加油打气声。 就在“黄毛”第九次喊出“我爱你”的瞬间,男生寝室楼二层的某个窗口,突然传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口哨。 这哨音如同信号,刹那间,整栋男生寝室楼的窗户齐刷刷被猛地推开。紧接着,数以百计的水气球,冰雹般密密麻麻地朝着楼下车队飞砸而去。 “哎呦——!” “我靠!” “他妈的谁干的?” “……” 楼下顿时响起一片混乱的惊叫和怒骂。 摩托车队的队员们狼狈地左躲右闪,但根本无济于事,铺天盖地砸下来的水气球实在太多了。仅仅几分钟,所有队员从头到脚都湿了个透,活脱一群落汤鸡。 突然,其中一个队员似乎察觉到了异样。他猛地低下头,在自己那件早已湿透的衣服上使劲嗅了嗅。 “卧槽!这水里怎么还有尿啊?好骚!” 这声嚎叫刚落,男生宿舍207的窗口就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一个顽皮又响亮的声音紧跟着传了出来,“怎么样,你爷爷的童子尿,香不香?” 熟悉这声音的人立刻就能听出来,这带着戏谑的喊话,正是出自鞍沈工读“大棍儿”王一鸣。也只有他,才有这样的本事和号召力,能把全校男生拧成一股绳,发动这场声势浩大的水气球大战。 最终,“黄毛”浩哥只能带着他那支狼狈不堪的摩托车车队,灰溜溜地逃走了。 就在他们仓皇逃离之际,男生宿舍楼二层再次炸响一声尖利的口哨。 紧接着,鞍沈工读整栋男生寝室楼的窗户里,爆发出整齐划一、雷霆般的怒吼,“小逼崽子,明天你再来,还干你!” 这吼声汇聚成一股磅礴的气势,声震四野。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追求者屁滚尿流地逃窜,只留下那束沾满泥浆的大波斯菊孤零零躺在地上,叶欢欢胸中的怒火瞬间翻腾起来。 她猛地扭过头,凶狠的目光直刺向床铺上正翘着二郎腿、一副优哉游哉模样的高盛楠,眼中满是憎恨,“今晚这场水气球袭击,是不是你搞的鬼?” 闻言,高盛楠不紧不慢地从被窝里摸出两个水气球,答非所问,“你还睡不睡?要是不睡……”她掂了掂手中的水球,语气带着一丝危险的戏谑,“我就好心帮你凉快凉快?听说这玩意儿砸身上挺疼,但却留不下什么痕迹。就算你跑去跟你主子告状,也拿不出半点证据。我看他还怎么替你出头,来敲我的‘软肋’?” 叶欢欢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腮帮子不受控制地鼓了起来,活像一只随时要炸开的河豚。 见叶欢欢僵在原地,用恨毒了的眼神死死瞪着自己,高盛楠嘴角一勾,手臂一扬,两个水气球便“嗖”地朝她飞了过去。 叶欢欢瞳孔猛地放大,下意识侧身闪开,那两个水球在她的脚边炸开。 “你瞅啥?”高盛楠质问道,同时,手又伸进被窝,像变戏法似的,再次摸出来两个圆滚滚的水气球。 叶欢欢气得牙根直痒痒,可一瞥见高盛楠手里那晃悠着的两个水气球,她还是动作麻利地、乖乖爬回了自己的床铺。 她就是个神经病,我犯不着跟个病人较劲!哪个正常人会在被窝里藏水气球?纯纯脑瓜有泡! 叶欢欢在心里这样拼命安慰着自己,试图压下那股翻腾的怒火。可这自我开解压根没用,那股憋屈和愤怒,像小虫子似的啃噬着她,硬是折磨她到凌晨三点半,才让她勉强昏昏沉沉地睡去。 深夜表白事件的风波并未平息。当七班的学生们得知夏林老师因此被扣光了整月的奖金和津贴后,全班上下都对叶欢欢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班里的两大“巨头”——高盛楠和王一鸣,更是带头开始孤立她。 夏林知晓了这件事,立刻找到高盛楠和王一鸣,把两人狠狠臭骂了一顿,严厉警告他们不许再搞事情。 紧接着,她又转身去安抚被孤立的叶欢欢,耐心地给她做思想工作,鼓励她尝试着融入七班这个集体。没成想,叶欢欢非但不领情,反而劈头盖脸地骂夏林排外欺生,指责她和高盛楠、王一鸣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在以后的日子里,高盛楠和王一鸣虽然不再带头孤立叶欢欢,可班里其他同学和她之间依然是矛盾不断,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自从叶欢欢加入高一七班后,班里原先那和谐美好的氛围,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老姚这次的手段,真的很成功。他给夏林找来的叶欢欢这个“茬子”,的确够硬、够棘手。 周末放假,夏林和高盛楠、赵雨萌、王一鸣、王雯雯、陈希五小只约好了一起去踏青郊游。 夏林收拾妥当,刚走出宿舍门,就和焦急跑来的赵雨萌、王雯雯撞了个满怀。 看着两个气喘吁吁、脑门上挂着汗珠的小家伙,夏林一边温柔地用手帮她们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没好气地抱怨道:“是不是高盛楠、王一鸣让你俩来催我的?就他俩一天天的最爱着急,整天弄得跟火烧屁股似的!” 赵雨萌听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脸上写满了焦急,却一时说不出话。 见雨萌姐急得话都说不出来,年纪虽小却格外机灵的王雯雯连忙开口:“老妈,不好了!刚才有人在学校门口,把你们班的一个女同学给掳走了!盛楠姐、我哥,还有小希哥,已经打车追过去了!他们让我和雨萌姐过来找你求救!” 一听这话,夏林脸上的悠闲神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急切地追问,“谁?谁被掳走了?” “叶欢欢!”赵雨萌赶紧补充道。 夏林猛地转身,飞快地从包里掏出钥匙,利落地重新打开宿舍门,然后一把将身旁的赵雨萌和王雯雯推了进去。 “妈,你干嘛呀?”赵雨萌被推得一脸懵,不解地问道。 “老妈,我也要跟你一起去!”相比于还有些发懵的赵雨萌,王雯雯瞬间就get到了夏林的用意。 “去什么去!这不是闹着玩的!”夏林语气严厉,“现在情况非常危险!你们俩去了不但帮不上忙,还可能裹乱!听话,乖乖在屋里待着,哪儿也不准去,等我们回来!” 说完,根本不等两个小家伙再开口争辩,夏林“砰”地一声迅速带上门,随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学校大门口的方向狂奔而去。 另一边,学校停车场。 一身男大打扮的张景辰停好了车,开门、下车。 他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车钥匙,心里琢磨着,待会儿要怎样“偶遇”夏林,然后顺理成章地蹭着和她们一起去郊游踏春。 一周前,张景辰以“每星期一张达美乐12寸披萨”为条件,成功收买了“五小只”团队中的王一鸣,将其策反,安插成了自己的内应。 就在昨天,王一鸣偷偷溜到教导处,把夏林今天要带“五小只”去踏春的计划,一股脑儿全告诉给了张景辰。 于是乎,张景辰今天一大清早就爬了起来,好一番精心收拾打扮,盘算着借场“偶遇”,跟夏林开启一次春日约会。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五个如影随形的“电灯泡”。 他甚至还和王一鸣商量过,能不能想办法甩掉这五个小尾巴,为此他愿意多付出一顿至三顿西塔老太太烤肉作为酬劳。很可惜,被王一鸣无情地否决了。 “能约上会就不错了!你没看那个叫贺兆川的骚包,想见老夏一面都难比登天么?多少是多啊?还要什么自行车?” 好吧,张景辰想了想,王一鸣这话说得也在理。只要能成功约上会就是胜利,不要在意那么多的细节了。 心里这样自我安慰着,张景辰低着头,慢悠悠地横穿操场,朝着教师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忽然,他感觉身边一道白影“嗖”地穿了过去。 张景辰猛地顿住脚步,扭头定睛去看——前方那个步履如飞、速度快得十五米恨不得就踩俩脚印的背影,不是夏林是谁。 “夏老师!” 眼看夏林就要跑远,张景辰心中一急,连忙高声喊道。 夏林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喊惊得猛地停住脚步,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她循声回头,目光扫过张景辰手中的奔驰车钥匙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哎呀,你今天穿得这么鲜亮,我都没认出来是你!”夏林一边说着,一边快步朝张景辰跑了过去。 张景辰脑子飞快地转着,思索着怎么开口要跟她一起去踏青。没想到,夏林跑到他身边,一把拉起他的胳膊,拽着他就往停车场的方向跑。 “借你车用一下,行不行?” 胳膊被夏林拉住的瞬间,张景辰的皮肤“唰”地一下,从脖子根开始泛红,迅速蔓延到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尖。这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他一时晕乎乎的,有点找不着北。 “可以!可以!”张景辰连连点头,好似小鸡啄米,晕晕乎乎地就被夏林拉着跑了起来。等他稍微回过神,意识重新清晰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自己那辆奔驰车的副驾驶座位上。 张景辰扭过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夏林。 夏林心里直犯嘀咕,平时的张景辰见到自己是有点反常,可也从来没像今天这么不正常过。他瞪俩大眼珠子,瞅啥呢? “张主任,你看啥呢?快系安全带啊!” 夏林这一提醒,张景辰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应着:“哦,哦!”而后手忙脚乱地去拉安全带。 然而,他刚把安全带的一头插进卡扣里,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推背感猛地从后背袭来。不等他反应,他那辆奔驰E300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从停车场里疾驰而出。 宽阔的马路上,黑色的奔驰E300如同一道魅影,接连不断地超越着前方的车辆。夏林紧盯着微信里高盛楠发来的实时定位,一路风驰电掣。 副驾驶座上,张景辰用眼角的余光感受着两侧的景物飞速倒退。他死死地攥着胸前的安全带,脸色早已是一片惨白。到了此刻,他终于明白过来,夏林借他的车,根本不是什么踏春,而是赶着去救人。 张景辰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从前的一段记忆。 那时,赵雨萌的前男友从MIU CLUB带走神志不清的赵雨萌。他开着这辆车,载着夏林一路尾随。 起初,他跟得非常紧。夏林忍不住吐槽,“车头都快吻上人家车屁股了!你能不能稍微拉开点距离?” 然而,还没等他及时调整,前面那辆宝马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对方猛地一踩油门,宝马车骤然加速,眨眼就把他的奔驰远远甩在了后面。 夏林在副驾上急得差点弹起来,指着前方那几乎要消失的车尾灯,声音都变了调,“追啊!快踩油门啊!刚才跟得那么死,现在磨叽什么呢!” 可残酷的现实是,他手忙脚乱地一通瞎操作,油门、刹车、换挡杆胡乱碰了一气。结果非但没追上,那辆宝马车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远,眼看就要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听着身边夏林喋喋不休的指责,他火冒三丈,不满地回怼道:“你行,你来啊!” 夏林辩解,要不是出门着急忘了戴隐形眼镜,她肯定自己来,一准不会让那辆宝马在眼皮子底下溜走。 那时,他还以为夏林是在吹牛。可看看现在这飙车的情形,他终于理解了,夏林的确有埋怨他车技不好的底气。 “夏……夏老师,你、你还真会开车啊?” 夏林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之前追赵雨萌前男友那回,你以为我是在吹牛逼?” 张景辰尴尬地抿了抿嘴唇,赶紧转移话题:“那……你是跟谁学的开车?” “当然是驾校的老师了!”夏林答得干脆。 “我也在驾校学的,怎么就没你开得这么好呢?”张景辰不解地追问。 夏林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妈是开出租车供我上的大学。我假期一有空,就帮她跑车。她腰不好,不能成天坐着。” 张景辰本想找个话题聊聊天,打破车里的安静。没成想,问出了一个这么感伤的问题,反而把气氛弄得更压抑了。他不禁懊悔起来,与此同时,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头有点晕乎乎的,算了,不聊天就不聊天吧。 高盛楠实时定位显示的位置越来越偏僻,最终在郊区一片烂尾楼附近停了下来。 途中,张景辰在车内拨打了报警电话。 与上次解救赵雨萌的情况不同,这次得益于夏林精湛的车技,他们两人比警察更早一步抵达了现场。 为了避免惊动目标,夏林将车停在了距离烂尾楼大约百米远的地方。两人随即压低身体重心,在齐腰高的干草丛中奋力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通道,快步冲向烂尾楼。 两人一口气跑上六楼,成功与高盛楠、王一鸣、陈希三人会合。 就在此时,五人头顶上方猛地传来叶欢欢愤怒的叫骂,“臭傻逼,你放开我!” 此刻,她正被人牢牢地捆绑在一张椅子上,拼命挣扎扭动。然而,这些激烈的动作除了让粗糙的麻绳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又勒出几道刺目的红痕之外,完全是徒劳。 叶欢欢的对面,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他的身高最多一米七,剃着个炮子头,身材圆滚,脑袋也圆滚滚,“肥粗二胖”、“脑满肠肥”这类形容词用在他身上,再是贴切不过。他身上穿着一套灰色西装,内里却搭了件棕红色的Polo衫,领口处挂着根足有小拇指粗的金链子,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男人脚上蹬着一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鳄鱼皮皮鞋,可惜那优美的鞋型被他肥胖的脚丫撑得变了形,显得格外暴殄天物。 在这个男人身后,立着六个彪形大汉。晚春初夏的天气并不算热,但这六个男人却清一色穿着黑色的半袖T恤,二头肌虬劲鼓起,小臂上刺着龙、虎、“忍”字等纹身,更添几分狠厉之色,远远望去就能猜到是打手或保镖的角色。 男人嘴里叼着一根“华子”,烟雾缭绕,让他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一步三晃地走到叶欢欢跟前,伸出肥厚的手掌,一把掐住了叶欢欢小巧的下巴。 “欢欢,你是不是以为躲进工读学校,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呵呵……”男人轻笑着,眼中尽是逗弄猎物的戏谑,“我的手段多到你想不到,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黄老板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乖乖听话,陪他玩上一阵子,等他的投资款一到账,我立马接你回来。到时候,我娶你。” “呸!”叶欢欢一口唾沫狠狠啐在了男人脸上。 “赵德阳,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逼样!你叫赵德阳,不是杨洋,鬼他妈才想嫁给你!” 赵德阳那只肥厚的大手松开了叶欢欢的下巴,手背使劲抹掉脸上被啐的唾沫,接着却发出一阵低沉而压抑的闷笑。 “嫌我长得难看,是吧?” 问话的同时,他那肥胖的手掌已如闪电般挥出,带着风声重重地扇在了叶欢欢的脸颊上。 “当初你妈舔着个逼脸,非要把你送给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嫌我丑呢?” 话音落地,躲在六楼的夏林、张景辰、高盛楠、王一鸣和陈希五人,顿时十目圆睁,面面相觑。彼此的眼神中,都映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叶欢欢的脸被这一巴掌打偏到一旁,白皙的脸颊上赫然浮起五道通红的手指印,嘴角渗着点点血渍。她用舌尖抵了抵发麻的腮帮,随即冷冷嗤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嫌啊,怎么不嫌!”她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你像只癞蛤蟆!可笑的是,你这只癞蛤蟆没有半点自知之明,明明丑得发腻,还偏想着吃天鹅肉。头一回见我,就用那种油腻腻的眼神盯着我,还动手动脚……而我妈,那个钻钱眼里的娘们儿,竟然把我洗得干干净净,欢天喜地送到了你的嘴边!” “天鹅?”赵德阳冷笑一声,语带讥讽,“你也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破鞋还差不多!谁知道在我之前,你陪过多少男人?” “你血口喷人!”叶欢欢像是被刺痛般急了起来。 “血口喷人?好啊,那你告诉我,我跟你第一次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见红?” 刹那间,叶欢欢如同被扼住咽喉的鸡,声音戛然而止,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没话说了吧?装什么臭清高!叫你去陪黄老板是给你脸面,你以为黄总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可他都已经六十多了!” “有区别么?”赵德阳语带讥讽,“反正我、他,还有你之前那些男人,在你眼里不都是癞蛤蟆?一只癞蛤蟆是赶,两只也是放。叶欢欢,这就是你的命,你得认命!” “命”这个字像根尖刺,扎得叶欢欢生疼。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哀猛地涌起,她眼眶一热,视线迅速被泪水模糊。 “命吗?”她低着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眼泪接连滚落,一滴又一滴,迅速在她牛仔裤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叶欢欢缓缓抬起头,望向赵德阳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 “我偏不认!”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有力,“现在我进了工读学校,也是有人管的人了。今天五点前我不返校销假,学校就会报警。从今往后,你,我妈,谁都别想再摆布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