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府盼我死,我偏要攀高门,嫁皇子!》 第1章 重生归来,开始算账 “轰——!”惊雷在山谷中炸响。 孟瑶猛然从噩梦中惊醒,眼前是黑黢黢的山洞。 她缓缓转头,看向身旁不远处。 一个男子正蜷缩在角落,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瑟瑟发抖。 他面容俊朗,身形高大,但举动却好似幼童。 孟瑶起身走过去,纤细的手指狠狠掐住他手腕,用力将他双手摁住。 “怕……”男子茫然地抬头,水润的双眸中带着几分无措。 孟瑶恶狠狠地瞪着他:“记住!我叫孟瑶,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恩人!!再把我记成别人,小心我弄死你!” “是,孟瑶……我的恩人。”男子嗫嚅着重复,掩下长眸。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孟瑶那张绝美的面颊,被映照得犹如妖精魅影。 …… 这是孟瑶重生回来的第二天。 她冒着倾盆大雨,闯入楚魏边境的险恶山脉,再次救下眼前这个痴傻的男子。 然后将他关在山洞中,逼着他牢记她的名字。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一世,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才能让前世害死外祖一家的孟氏一族血债血偿! …… 前世,孟瑶救回了被魏国追杀的皇长子。 楚墨渊。 孟氏一族因她飞黄腾达。 可她自己,却毫不知情。 直到两年后回京,才发现家中已经今非昔比。 皇帝为孟家赐下朱门府第,御赐牌匾“忠义将军府”。 祖父孟平良,被加封至平西大将军,领正二品军衔。 一直在京中养尊处优的父亲孟怀一,成了御林军中郎将。 祖母孟姜氏、继母吴莲,都做了诰命夫人。 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孟柔,被册封县主,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贵女。 而她孟瑶,却什么都没有。 因为。 将军府……让孟柔冒领了她的功劳! 对外捏造的说辞是——孟家二小姐在边境探望祖父时,救下了皇长子。 呵呵! 放屁! 但皇帝偏偏就信了。 傻子楚墨渊认不清旁人,将军府告诉他救他之人是孟柔,他便将人记作了孟柔。 她不是没有闹过。 可他们是怎么说的? 孟怀一问她:谁救了皇长子重要吗?你若拆穿,将军府上下死路一条。 继母吴莲告诉她,皇长子是个傻子,早晚横死在吃人的楚国后宫,救下他不知是福是祸,就让孟柔为她承担风险吧。 就连她的未婚夫闵晤也劝她:女子名声要紧,你在军中七年已是惊世骇俗,若再让人知道你曾在深夜救下外男,不知又会遭到多少非议。 又过了三年,楚墨渊恢复了神智,被册封为太子,迎娶孟柔为太子妃。 而她呢? 她被锁在孟府后院,被继母灌下汤药,不仅废去她一身根骨,人也逐渐变得痴傻。 半昏半醒间,她让侍女青鸾去外祖家求救,但不过半个时辰,青鸾的尸体就被丢回她的面前。 不久,外祖家被判通敌之罪,除了表兄外,全族尽皆被判腰斩。 逃出去的表兄,又因潜入将军府救她被发现,最终万箭穿心而死。 于是。 孟瑶彻底疯了。 她在孟府后院疯疯癫癫、生不如死的活了十年。 死在了大雪纷飞的除夕夜。 而后,重生在救下楚墨渊的前一日。 既然活了,那前世的恩怨,就从现在开始了结吧。 …… 半个月后。 楚魏边境的常山大营,迎来了宫中特使。 皇长子楚墨渊十二岁被送去魏国为质,遭魏人下毒变得痴傻,六年来受尽虐待。 好在,他逃了出来。 如今他脱困回楚,贵妃特地派身边大太监江与前来迎他回宫。 “公公慢点,殿下就在后帐之中。”常山营副将刘闯为江与引路。 刚进营房,就看见一个红衣飒飒的女子走来,手中银鞭闪着寒光。 “见过小姐。”刘闯连忙行礼。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径直走过。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江与蹙眉:“军中怎会有女子?” “那是我们孟家小姐。她从十岁起就随我们老太爷一同镇守常山,武功兵法不输一般将领。”刘闯眼中难掩敬畏,粗粝的面颊微微泛红。 江与见状更是不喜:“虽说是孟将军的孙女,但女子入军,终究不成体统!” 刘闯见状便不再多言,把江与领到后帐前便离开了。 江与收拾情绪,接着嗷一嗓子哭出声来:“哎呦,我的殿下唉!” 他扯开营帐,下一刻哭声便哽在喉中。 营帐之中,楚墨渊衣襟微敞,领口皱成一团,仿佛被人大力扯过。 他目光呆滞,眼角泛红,口中念念有词:“我的恩人是孟瑶,孟瑶是我恩人;我的恩人是孟瑶,孟瑶……” “殿下!老奴来迟了!”江与几步上前。 楚墨渊停止低语,怔怔地看着江与:“你……” 江与大喜:“老奴是江与,殿下可是想起……啊!” 话音未落,楚墨渊一把将他推开,力道之大让江与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打断我了!”楚墨渊急吼吼的在帐中踱步,“第几遍了?第几遍了?” 那个红衣女子,每日都会凶巴巴地抓着他的衣领。 逼着他背上五百遍“我的恩人是孟瑶”。 今日……这是第几遍了? …… 午后,孟瑶巡营结束,策马而归。 侍女青鸾连忙上前为她卸下盔甲:“老太爷又来请小姐了。” 孟瑶点头:“知道了。” 又问: “那傻子如何了?” 青鸾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皇长子今日见到宫里来的人了。” 前世,宫中倒是不曾来人。 救下他第二日,祖父便着人送皇长子回京。 这辈子…… 嗯,她把人堵在山洞中一整夜,雷雨交加的,傻子染上风寒也是难免。 到底是千金贵体,祖父再急于邀功也不能将人带病送走,只得飞鸽传书回京报信,这才有了宫中来人。 “我去瞧瞧。”她说。 “小姐不去见老太爷吗?这几日,那边已经来请两回了。” 孟瑶回眸一笑,红裙张扬:“看老头子不如去看傻子。” …… 只不过,那傻子并不想见她。 见她风风火火的闯进营帐,楚墨渊连忙坐直了身体,双手乖乖放于膝上。 “我背完了。”他眼神清澈,语气中带着几分讨好。 这半个月,他被孟瑶折腾怕了。 孟瑶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顶:“不错,明日继续。” “孟小姐不可无礼!”一旁的江与见状怒斥,“殿下矜贵之体,岂容孟小姐如此不敬!” 孟瑶眼风扫过,江与感受到一股寒意。 孟瑶眯了眯眼,似乎想起什么。 她从腰间取出一块美玉,双手奉上:“多谢这位公公提点,孟瑶险些犯下大错!此玉乃我从魏国缴获,还请公公笑纳。” 江与先是瞥了一眼,继而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是极品的和田羊脂玉!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片子,竟将这种极品随便送人。 他故作姿态地接过,语气依旧严厉:“既然知错,孟小姐不可再犯。” “殿下不日即将回京,祖父有一封手书想请殿下带回,不知公公可否行个方便?” 拿人手软,江与抚着掌心的羊脂玉退了出去。 帐中只剩他们二人,孟瑶又靠近两步。 楚墨渊坐得更直了:“我……我都背好了!” 姜瑶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回京后也要日日背诵!等我回去检查!” “疼……”被孟瑶戳痛,楚墨渊忙捂住胸口,好似一个受气包。 “疼才能记住。”孟瑶戳的更起劲了,“这样你才不会把我错认成旁人!” 前世,若不是他忘了她,孟府也不至于冒领了她的功劳后,再将她害死。 他楚墨渊虽不是罪魁,但也算是帮凶! …… 皇长子回京那日。 孟瑶跟在祖父孟平良身后,和常山营将士一起,跪送皇长子远去。 层层盔甲难掩她红衣夺目,楚墨渊只看了一眼,便放下车帘。 心中腹诽:你别跪,我受不起! 装傻子,他可真累。 欺负傻子,孟瑶,你可真坏! 这么担心功劳被抢,你倒是一起回京啊! 第2章 让那五万敌军,为她重生添点彩头 孟瑶,有自己的事要做。 前世,魏国大军在半个月后进攻常山大营。 祖父孟良平抱病在身,无力出战。 是她穿着祖父的盔甲,戴上面具,以他的身份前去迎敌。 统领五千先锋军大败魏国五万大军。 消息传至京中,皇帝龙颜大悦,对孟良平大加赞赏。 又因孟家救下皇长子之功,大封孟氏一族。 甚至在朝堂上直言:“过去不知孟氏之能,是朕失察。” 她为祖父挣下恩荣,可祖父又是如何回报她的? 他对帝王恩赏只字不提。 向她隐瞒京中一切消息。 还以不满十七岁会刑克祖母为名,硬生生又将她困在边境整整两年。 等她年满十七回到京城后,早已无力扭转局面。 如今看来,这大败敌军的功劳留给自己,不好吗? 虽然楚国无女子参军的先例,她即便有功也难领军衔封赏。 那……就谁都别领! 就让那五万魏国军队,为她的重生添点彩头。 …… 这几日,孟良平右眼一直跳个不停。 他掰着手指盘算近日发生的事: 昨日收到家书,京中一切安好,是好事; 边境已经半年没打仗了,也是好事; 孙女救下了皇长子,更是好事。 那他这眼皮跳什么? 当晚,答案揭晓。 他腹泻了。 他腹如刀绞,一夜跑了十几次茅坑,临近黎明时他已经双腿发软,困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他刚要躺下,探马急报直冲营帐: “主将,魏国五万大军正向常山大营疾驰而来,不出两个时辰便到!” 孟良平傻眼了。 常山大营眼下只有一万驻军,其中五千还是先锋骑兵…… 离此最近的荥阳城倒是有五万军队,但接到消息驰援而来至少需要两日。 等他们赶到,只怕常山大营早已一片废墟,他孟良平兴许连骨头都不剩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孟良平心急如焚,额头上冷汗直冒。 军中将领早已集结在帐外,等着他的指令。 而他此刻只想去茅坑。 他手捂着肚子,扭头看向帐中一角的红衣少女—— 他的好孙女,孟瑶! 她的身量比寻常女子稍高,穿上战靴,披上他的盔甲,再戴上那副狰狞的面具,倒也能有几分主将的风采。 且这两年来,孟瑶多次用他的身份出战,几乎每战必胜。 这一战虽然凶险万分,但若是孟瑶迎敌,或许胜算还能高些。 再者说,若是战败,他也能佯装不知,只称她是女儿家不懂事,假扮他的身份私自出战……战败之责也可以推到她身上。 这样想来,也算两全其美。 于是,他试探道:“瑶儿……祖父身子不适,你能不能像先前一样,代祖父迎……” “瑶儿愿意为祖父分忧!”孟良平话音未落,孟瑶率先抢答。 见她如此果断,孟良平心头闪过一丝愧疚—— 昨日他接到家书,家中已知晓孟瑶救下皇长子一事,有意让孟柔取代孟瑶冒领功劳,毕竟皇长子痴傻,只要他拦住京中消息,不让孟瑶知晓……李代桃僵便不难操作。 孟良平犹豫了许久,还是回信表示同意。 毕竟孟瑶生母已经离世十几年,外祖宋家也只是商户人家。 而孟柔之母吴氏就不同了,她的亲姐姐乃是端王正妃,背后有着强大的母族支撑。 抬举孟柔,不仅是对他自己,对整个孟家大有助益。 他这般抉择,虽不厚道,但也是为了孟家,大不了今后善待孟瑶一些。 可今日…… 孟瑶那一片赤诚之心,竟让他生出几分愧疚。 但—— 算了! 一切等眼前危机解除再说。 “常山大营所有兵马供瑶儿调遣。”他说道。 “不用,瑶儿只要那五千先锋骑兵。另外五千人让他们留在中军,保护祖父安全!” 孟良平……又有了几分感动。 他当然不会知道,孟瑶早已对军中一切了如指掌: 五千先锋骑兵是她亲自训练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们的实力——虽是骑兵却能以一敌十,无惧任何兵种。 剩下那五千人……算了,约等于废物! …… 当孟瑶披上将帅盔甲,带着狰狞的面具步出营帐时。 面前是一排排猎猎舞动的战旗。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前世武功被废,困于后宅十三年。 她看着孟家人阴谋算计,蝇营狗苟,坏事做尽,却毫无还击之力。 哪有如今这般畅快! 即便前方是生死之战,随时命悬一线,那也是正道威仪,让人热血疏阔! 她手持长枪,在寒光闪烁间翻身上马。 然后刻意压低嗓音,点兵列阵,带着五千先锋骑兵,山呼海啸般杀出常山大营。 …… 这一仗,打了一天一夜。 魏军五万兵马气势汹汹前来突袭,结果却一片一片倒下。 而楚军越战越勇,尤其是那位戴着面具的主将,简直如杀神降世。 他骑着黑色战马,红袍舞动,带着骑兵神出鬼没,在魏军阵列中横冲直撞,每次长枪掠过,便有数颗首级飞向天空。 最后,五万军队只剩下三千残兵,魏军不得不跪地投降。 楚军主将策马巡查时,一个俘虏从斜刺里冲出,掏出怀中匕首,恶狠狠地向他掷过去。 “铿——!”的一声。 主将虽侧身避开,但面具却被匕首击中,掉了下来。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魏国的残兵败将们瞪大了眼睛,他们不敢相信,如此惨烈的战役,竟然败在一个女子之手。 而楚国将士却是满面欣喜:大小姐!是大小姐带着他们赢下了这一战。 唯有孟瑶,有些无奈的叹气: 哎呀,这下可没法帮祖父遮掩了呢。 第3章 别惹她,否则千里奔袭,取你狗命! 这一仗,赢的漂亮。 但孟瑶并不急着回营。 前世,大败魏军后,她惦记祖父身体,又怕暴露了身份,便未敢耽搁,连夜返回常山大营。 那时,她虽觉得魏军这场突袭来得蹊跷,但实在无暇思虑太多。 可这一次不同了,她有的是时间。 她必须弄清楚——这平静了大半年的魏军,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不顾一切的来攻打常山大营了呢? …… 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魏军将领,被丢在孟瑶面前。 “说说吧,为何突然来袭?”孟瑶居高临下,眯着眼睛。 魏将狼狈地跪伏在地上,屈辱的挣了挣腕间绳索,不肯开口。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和女子交战,还被活捉。 孟瑶半蹲下来,手中马鞭轻轻挑起他的下颚,迫使他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双眼。 这挑衅的动作,让魏将更加屈辱,他双眼通红:“要杀便杀!啰嗦什么!” 孟瑶没有理会,在细细打量片刻后,突然开口:“你们不是骆阳营的人吧?” 骆阳营,是与常山大营呈对峙之势的魏军大营。 魏军将领闻言一怔:“你……” “想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孟瑶笑着,收回马鞭站起身,“此地风吹日晒、风沙极大,驻军大多皮肤皴裂,干燥发红,即便是将领也不例外。再瞧瞧你,外表看着粗犷,脸上却细皮嫩肉的,一看便知是从养尊处优之地来的。” 魏将的脸涨得更红了。 对男人,尤其是将士而言,夸他细皮嫩肉,比骂他长相丑陋更令人羞耻。 “你们是从魏国都城来的吧?” 魏将瞪大了双眼。 “看来,又被我猜中了。”孟瑶长眸微眯,马鞭敲了敲魏将身上坚硬的盔甲,“你这盔甲虽染了血,但却光泽依旧,半点刀劈斧凿的痕迹都没,而你的士兵只会列阵对抗,死板的很,一旦被冲散便手忙脚乱,毫无还手之力,想来日常多是用来仗军列队,从未经历过真正的厮杀。你们……来自魏都巡防营吧。” 魏将彻底呆住。 “怎么?是京城丢了重要人物,怕老皇帝怪罪,所以装模做样跑来边境打上一仗,好回去交差?” 孟瑶的声音清冽,但在魏将耳中有如鬼魅。 他所有的惊讶,都锁在喉中,惊惧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 被困在都城六年的楚国质子跑了,魏帝震怒。 他们巡防营即将大祸临头,这才不得不千里迢迢追来做做样子。 可是,这女人,到底是人是鬼? 他一句话没说,她怎么全都知道了? 孟瑶突然改了脸色,双手抱拳:“多谢将军,若无将军相助,我等岂能以一敌十打败赫赫有名的魏都巡防营!” 魏将:??…… 下一刻,四面八方射来的仇恨目光,几乎要将他撕碎。 他转身看去,魏军俘虏无不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魏将明白了过来:“你陷害我?!” “对呀。” 孟瑶笑得诚恳:“将军如今成了魏国叛将,便是我不杀你,魏国人也不会放过你了。” “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给将军一条活路。” “你会这么好心?” “当然,我的确是一个想知道骆阳营消息的好心人。” …… 孟瑶点了一百骑兵,连夜奔袭骆阳大营。 副将刘闯与她并驾齐驱:“骆阳营内有三万驻军,凭我们一百人,大小姐真有胜算?” “傻呀!我们是去顺点功劳回来,又不是去送死。”孟瑶白了他一眼。 刘闯:“……” 他退后半骑,不再多言。 孟瑶带着他们直奔骆阳大营存放粮草之地。 她从魏将那得知,骆阳大营虽有三万驻军,但看守粮草的不过七十几人。 且此刻,多半已经熟睡。 不过片刻功夫,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方圆十里的夜空。 骆阳营的主将得了消息,气急败坏的从小妾房里出来,一边穿衣,一边指挥人救火。 他气急败坏的骂:“都城来的那帮蠢货,好端端的偏要去撩拨楚国人,他们撅起屁股拉了一地,倒要让老子来给他们擦屎!” 副将劝道:“探马来报,都城巡防营如今有三千多人尽落敌手,将军可要营救?” “救个屁!你当楚国人打了一天一夜还跑来放火是闲的?他是在威慑本将!再说了,祸是都城废物闯下的,算是要救人,也得让都城的蠢货来,老子没空!” …… 孟瑶带着百骑全身而退。 在最近的山头驻足,回望战果。 这把火,烧掉了骆阳大营一年的粮草。 前世,她灭了五万魏军,骆阳大营并未出战复仇,是因为他们一直以为对战的楚军主将是孟良平。 而这辈子,她的身份已亮。 骆阳大营的主将很快便能想通,这两年他一直不敌的对手是她,而并非孟良平。 若她日后回了京,魏军定然会试探孟良平,如此一来,楚国边境的百姓便难有安宁之日了。 今夜这火,便是威慑。 她要告诉骆阳营主帅: 她能烧他粮草,便能取他狗命! 再像今日这般招惹常山大营…… 她孟瑶,即便千里奔袭,也会来此复仇。 “回营!”孟瑶银鞭扬起,带着百骑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 常山大营里,孟良平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出征”了,这中军主帐自然“空无一人”。 因此,他饿了整整两日! 可恭桶却塞得满满当当。 若孟瑶还不回来,只怕他要被困死在这营帐之中了。 “主将,我军大败魏军,即将凯旋而归!”帐门外,传来探马的喜报。 孟良平:谁?谁在喊他?这人怎么知道他在帐中? 他急白了脸。 “主将,主将您在听吗?”探马又喊了两声。 他想起回营前,大小姐的叮嘱: “我带军出战实属无奈,老太爷身子不适,你此番回去报信,要多关注他的身体,一旦有异,立即召唤军医。” 主将为何不回应他?难道…… 探马心头一慌,连忙掀开营帐。 守在帐外的卫兵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怎么?主帐中竟然有人? 于是,他们一同围上前来。 帐门被推开,映入众人眼中的,是孟良平惊慌失措的脸,以及难以描述的恶臭。 “呕——!!” 第4章 被封为常宁郡主 孟良平彻底出不了营帐。 一来身体实在虚弱。 二来,没脸见人。 “都是瑶儿的错,若不是瑶儿一时不查,也不会被那贼人偷袭得手,露出真面目。”孟瑶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很是愧疚。 孟良平磨了磨后槽牙。 在营帐内侍奉的军士,正偷偷看他。 他以手抚额,深吸两口气:“这事也不能怪你,战事瞬息万变,只要你无事,祖父便谢天谢地了。”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愤恨不已。 以一敌十,全歼敌军! 夜袭魏营,尽灭粮草! 这泼天的功劳,泼天的功劳啊! 怎么就从手里溜走了呢? 若孟瑶没有暴露身份,他凭借今日之功,怎么也能连升两级,得一个正二品大将军衔。 结果,全坏在孟瑶手里。 这大丫头,平时看着就火急火燎,一点也不稳重! 如今看来,果然成不了大事。 他实在不想看她:“你前日一战实在辛苦,这两日又连着守在祖父这,身子怕是吃不消的,还是回帐休息吧。” “瑶儿不累。” “祖父知道你孝顺,但祖父更心疼你。听话,快回去歇着,这里让刘闯他们守着便好。” “刘副将今日不在营中。”孟瑶“突然”想起来,“一大早他便将那三千俘虏送去了荥阳城的战俘营。” 果然,孟良平差点跳起来。 “什么?怎么能把俘虏送去那里?”若让驻守荥阳城的吴将军知道,他还怎么掩盖孟瑶的功劳? 孟瑶心里冷笑,面上却一脸无辜。 “俘虏转送战俘营不是祖父您定下的规矩吗?”她多听话呀,“再说了,那些人一日要吃掉四车米粮,咱们常山大营哪里养得起。” 孟良平:“……” “而且,万一魏军起意,前来抢夺俘虏,咱们常山大营岂不危险?” 好了,别说了……!! 她越是有理,孟良平的心越疼。 这泼天的功劳,泼天的功劳啊。 孟瑶出了中军大帐,青鸾连忙迎上前:“小姐累了吧。” “演的累。”孟瑶轻笑。 “小姐如今顽皮的很。”青鸾笑着,为孟瑶系上披风,“这几日风大,小姐当心咳疾和喘症。” 整个孟家,只有青鸾关心她的身子。 而前世,青鸾被孟家人打死时,她却像个废物一样,被捆在榻上动弹不得。 只能对着青鸾的尸身泪流满面。 “青鸾,想回京吗?”她突然问道。 “当然!”青鸾眼睛一亮。 但很快又黯下:“可小姐还有两年才能回去……” 五年前,老夫人突发疾病,府医束手无策。 最后请来了灵妙庵的住持,说大小姐煞气重,刑克老夫人,需要远远的避开,要等到十七岁方能化解。 于是,十岁的大小姐,只得跟老太爷来到边境。 如今,时限未到,只怕孟家人不会同意小姐回京。 孟瑶笑笑:“放心,咱们很快便能回去。” “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最多半个月,老太爷会亲自派人送我们回去。” …… 十四天后。 宫中来了人。 孟良平一下子精神了! 前些日子,家中来信:一切俱已安排妥当。 皇长子入京,孟怀一亲自去城门迎接。 太监江与收下孟家好处,便让孟怀一上了皇长子车驾。 孟怀一以问安和致歉为名,反复提及孟柔:孟柔是去边境探望祖父时救回殿下的,柔儿年幼行事莽撞,还请殿下勿怪柔儿…… 皇长子看着似懂非懂,听他说完后,口中念念有词:孟柔,好的,是好人。 皇长子入宫后,孟家又私下送给江与一套玉石古玩。 江与表示,自己在常山大营的确见过一女子,听副将唤她小姐。 至于是孟家哪位小姐,副将未说,他也不想问。 如此,诸事已成! 只待宫中封赏! 虽不知封赏诏书何时下达,但孟府上下俱已做好谢恩的准备。 请老太爷这边也早做打算,切勿让孟瑶知道真相。 从接到家书那日起,孟良平便不再让孟瑶进入中军大帐,并让人拦截一切京中传书。 好在,那丫头很是听话。 这些日子只顾着巡营,丝毫不曾起疑,昨日甚至还叮嘱膳房给他送点心来。 今日,宫中来了使者。 定然是为了封赏。 但是为何京中未送消息过来? 算了!不管了,先领赏要紧! “快!伺候本将更衣。” …… 孟良平在中军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宫中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不应该啊……他的常山营这么大吗?从营门走到中军大帐需要这么久吗? “主将!”副将刘闯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大喜!大喜啊!” 孟良平“噌”一下站起身:“你……你都知道了?” 刘闯兴奋得满脸通红:“当然,整个常山营都知道咱们大小姐被封为常宁郡主了!” 孟良平呆住了: 孟瑶被封为郡主?还得了封号? “陛下还追封大小姐生母宋夫人为诰命夫人!” 宋氏?孟瑶那早死的娘? “陛下还赐了大小姐百人卫队!” 竟然……竟然准许孟瑶养私兵? “陛下还说大小姐今后可以随时入宫!” 这泼天的富贵啊! “那本将呢?陛下可曾提到本将?”孟良平满脸希翼。 “有!当然有!”刘闯大声道,“陛下说,能有大小姐这样大败十倍魏军的孙女,主将您……有福气!” …… 孟瑶刚接完旨,就听说孟良平在帐中晕倒了。 她心中冷笑。 嘴上却说:“想必祖父是欢喜极了。” 传旨太监未置可否。 孟良平让孟瑶出战迎敌,若非当时出了意外,这大败敌军的功劳便全落到他头上。 至于救下皇长子一事,孟家呈上的奏贴只写明是孟家女,还提到孟柔前些日子去了常山大营探望祖父。 虽未直说是谁救了人,但这话里话外谁不以为是孟柔? 若不是皇长子念经一般的“我的恩人是孟瑶,孟瑶是我的恩人”。 只怕这泼天的赏赐又落到了旁人身上。 流水的封赏越过中军大帐,直接送到孟瑶这,足以说明皇帝的态度——只认孟瑶之功,不认孟家人。 只是,不知道那孟老将军和孟家人能不能看明白。 孟瑶看了眼赏赐:“祖父身子一向不好,这百年人参可否转赠给他补身?” “郡主仁孝。”太监嘴上说着,心里却叹息这姑娘憨得很。 举世之功差点被抢走,不仅没看出来,还要把矜贵的赏赐送人! 但到底,这是别人家事,与他无关:“这人参既是陛下赏赐给郡主的,郡主便可自行处置。” 孟瑶招手唤来青鸾。 将人参交到她手中,又耳语几句。 青鸾先是一怔,直到走出营帐才缓过来。 小姐方才分明说的是: “把这人参给收好了。” “老太爷那,让人煮点萝卜水送去,让他通通气。” 既然由她处置,那她这会儿又不想给了。 要回京了,这里的戏,她不想演了! 第5章 考考傻子去 战马在山头长啸。 朝阳之下,一袭红衣的孟瑶立于马上,回望远处常山大营中升起的袅袅炊烟。 前世七年,今生五年,她在军营中生活了整整十二年。 现在,终于要离开了。 尘土漫天。 再次落下时,四道身影翩然消失在天际云端。 孟瑶回京,除了侍女青鸾,只带了副将刘闯和他的弟弟千夫长刘念。 她十岁入常山大营,教她骑马射箭之人就是刘闯。 小小少女,没有玩伴,每次沉默在枯燥的军营中。 刘家是最早跟随孟良平迁来边关之人。 因此,他们习惯像家仆一般,将孟良平视为老太爷,愿意用性命守护。 刘闯的父亲,就是为了保护老太爷战死。 刘闯接了父亲的职位,做了副将。 也和父亲一样,奉孟家人为主,见大小姐在军中无聊,他便拎来与她同岁的弟弟刘念陪她玩耍,一起研习武功和骑术。 但孟瑶太聪明了。 她只跟着刘闯学了两年各种兵器。 然后,刘闯便不再是她对手,转而跟在她身后,学习兵法和列阵。 而今,刘念也成了千夫长。 刘氏兄弟成了她身边除了青鸾之外,最为信任的人。 皇帝既然赐下了百人卫队,她自然需要信得过的人去统领。 刘氏兄弟,最为合适。 …… 常山大营距京城千里之遥。 快马加鞭需要十二天。 孟瑶四人,提前一天抵达。 “终于回来了!”离京五年,青鸾脸上难掩兴奋之色。 她勒住缰绳,看向自家小姐:“咱们提前回来,府里怕是要大吃一惊。” “恐怕不止一惊。”孟瑶笑着在城门前下马,“不过,我们先不回府。” 她带着三人,沿着主街走了半个多时辰,在一僻静的茶摊前坐下。 店家送上茶水后,孟瑶向他打听了几处街区的位置。 店家一一解答。 待他退下后,青鸾压低声音:“小姐……是另有打算?” 孟瑶点了点头。 茶水略苦涩,但她并不嫌弃。 放下空了的茶碗,孟瑶招了招手。 三个脑袋一起凑了过来。 “方才店家说的几处街巷位置,你们可记住了?”她问。 三人连连点头。 “好。”孟瑶开始吩咐。 “刘副将你去通利巷,我外祖家就住在那,你在附近赁一处两进宅子,你们兄弟先以镖师身份住下。”孟瑶取出十片金叶子递了过去。 这是皇帝赏的,且当作安家费吧。 “遵命!”刘闯双手接过。 “刘念你去升平街,在酒肆茶坊坐坐,打探下京中对我受封之事有无议论。”说完,她又取出一袋碎银子。 “是!”刘念应下,但却并不去接孟瑶手中的银子,“属下身上有银子。” 孟瑶闻言,也不再劝。 小节而已,不必相争。 刘氏兄弟各自领命而去。 青鸾又给自家小姐斟了一碗茶:“小姐这是何意?为何让刘副将他们在外面住?又为何要打探小姐之事?” “你不觉得陛下的赏赐有些古怪吗?”孟瑶反问。 “小姐救了皇长子殿下,陛下难道不该赏?” 孟瑶笑笑:“若只是赏些金银、赐个郡主身份、为母亲追封诰命,也算正常。但封号和百人卫队呢?” 她指尖轻点桌面:“常宁乃‘常守安宁’之意,历来都是我朝公主或二品以上武将的封号,如今给了我,难道不蹊跷吗?老太爷如今只是正四品折冲中郎将,我爹也不过是五品奉车校尉,这封号给孟家人岂不是太浪费了。 青鸾也没了底:“许是……陛下褒奖小姐以一敌十,大破魏军的功劳。” “还有百人卫队。”孟瑶继续,“陛下虽然赏赐了,但传旨之人并未将百人名册给我,这又是何意?” 青鸾自然也不懂:“小姐是担心陛下另有打算?” 孟瑶未置可否:“所以才要提前打探京中消息……我朝男子入仕、统兵,而我却以女子之身冒充主将领兵出征,虽然大破敌军,但亦有欺君之嫌,咱们这个陛下恐怕是不太高兴。” “小姐别担心,咱们马上就要回府了,一切有老爷呢。”青鸾笑着说“而且,回府之后小姐就不用像在军营里那样辛苦,天天对着老太爷演戏。” 看着青鸾单纯的样子,孟瑶的目光闪了闪:“回府之后的戏,才更辛苦。” 青鸾瞪大了双眼。 孟瑶点了点她的额头:“演戏之事先不用管,先帮我去办另一件事。” 青鸾坐直了身体。 “你去皇长子府外打探一下,看看那傻子今日在何处。” 青鸾是天生的斥候之才,她总能轻而易举地从旁人口中套出想要的消息。 “是。” 说完,青鸾离开茶摊。 孟瑶站起身来,眯着眼睛看向日头挥洒下的街道,熙熙攘攘、盛世繁华。 她……有多少年,未曾见过繁华京城的正午阳光了。 …… 街边有个小贩挑着担子路过。 担子上装满了新鲜的田庄货。 孟瑶招了招手,从他那买了一包花生,甩在马背上的褡裢里。 又买了点红枣,倚在路边嚼着。 人群来来往往,看着这个大红衣裙的少女,美则美矣,就是太不拘小节,粗俗的很。 孟瑶不理他们的目光,自己吃得开心。 一个时辰后,青鸾回来了。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皇长子殿下两个时辰前出了门,听说是去了八角楼。” 八角楼,孟瑶眯了眯眼。 前世,她被困在孟府后宅时,曾听孟柔提起过,八角楼是楚墨渊被封为太子后,从江南富商那抢来的产业。 孟柔与他成婚后,曾多次以想做生意为由,向他讨要,可那个在她描述中几乎有求必应的楚墨渊却拒绝了。 孟瑶拍了拍手中的马鞭:那傻子现在就看上这八角楼了?难怪日后会不择手段的抢占过来。 “走,咱们去瞧瞧。”孟瑶笑着,“顺便考考那傻子,有没有把我给忘了!” 第6章 你骗傻子,你无耻! 八角楼位于琼华坊、绮梦坊、宝货坊和升平街交汇处。 被誉为京城第一楼。 在三楼的一处窗棂之后。 傻子楚墨渊正手执玉杯,和面前的白衣男子对饮。 “你挑人的眼光不错,这八角楼的作用已经卓见成效了。” “殿下想以一楼知天下事,我自然要为殿下达成心愿。”白衣男子谈笑间,儒雅翩然,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只是不知,殿下这痴病还要装多久?” “等贵妃露出马脚。”楚墨渊咽下杯中酒。 淡淡的香味,在口中肆意:“好酒。” 十二岁那年,他主动请缨去魏国为质。 皇帝承诺待他回楚国后,便册封他为太子。 在魏国的第二年,他中了让人痴傻的毒,尽管下毒的是个魏国人,但他知道幕后主使是楚国的贵妃——江敏。 于是,他假意中毒,在魏国装了五年的傻子,直至今日…… 如今虽然回楚,但楚国后宫贵妃一手遮天,前朝也安插了不少人手。 再加上,她又深受皇帝喜爱。 为了让其自露马脚,他必须继续装傻,然后……一击毙命! “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已经十五,再过一年便可入上书房议事。殿下就不担心再等下去,陛下心中再无您的位置?” “位置?”楚墨渊冷笑,“砚之以为我是凭父皇心中的位置,才回到楚国的吗?” 在魏国为质,六年来八十二名死士为了救他前赴后继。 终于成功了一次。 从魏国京城到楚魏边境,这一路,他手中染满鲜血。 手刃多少追兵,他已经记不清了。 若不是精疲力尽,他也不至于在山中迷路,被那个……那个人逼着天天背诵! 想起那个看似明艳动人,实则无耻狡诈的少女,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 且等她回京来! “但殿下就不怕,自己先露出马脚?”男子笑着打断他的思绪。 楚墨渊眯了眯眼,长睫敛去一抹自嘲:“装了五年,傻气怕是已经深入骨髓。” “殿下这话,岂不是怪我无能?”男子笑着,将指尖搭在楚墨渊腕间,“让我来看看,殿下体内的毒,是不是真的进了骨髓。” “有劳砚之。”楚墨渊也不客气。 毕竟,眼前的男子可是太医院副史,沈砚之。 “殿下这毒还剩半成,再过半年便可完全康复。”沈砚之正要松一口气,眉头却突然蹙起—— 殿下这心跳,怎么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他疑惑的抬头。 楚墨渊的目光,正瞥向窗外,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她来了。” “谁?” 那一抹红衣越来越近,停在了八角楼前。 “讨债的……恩人。”楚墨渊长眸眯起,意味深长。 但,她怎么会来这里? …… “这位小姐,房中有人,还请去旁边……”门口的侍卫开口阻拦。 “有人好呀,人多热闹!” 下一刻,包厢的门,被突然推开。 孟瑶拎着布袋出现时,楚墨渊刚刚打翻了一份酒酿桃花酥。 碎屑洒了他一脸,一身。 酒香肆意。 他瞪着一双湿漉漉的黑色眸子,看向突然出现在房中的红衣少女,仿佛被吓到了。 孟瑶:…… 侍卫:…… 孟瑶不动声色的将门掩好,把侍卫隔绝在门外。 侍卫再次:…… 孟瑶一步步向楚墨渊走去。 成年的男子,在女子步步逼近之下,向后瑟缩:“我……我不是故意的。” 酒酿的味道在他身上散开,淡淡的酒气中夹杂着桃花酥的甜腻,软软糯糯。 孟瑶丢下手中的布袋。 执起马鞭,挑起他的下巴:“我是谁?” 楚墨渊目光躲闪,好似不安:“孟瑶,孟瑶是我恩人,我的恩人是孟瑶。” 孟瑶笑了,收回马鞭。 看来这次功劳没被扣在孟柔身上,的确和这傻子念经有关。 “嗯,傻……殿下记忆真棒!”她夸赞道。 她是想叫他傻子吧! 楚墨渊眯了眯眼。 但下一刻,就看见孟瑶蹲在他的面前,垂眸,取出帕子,为他擦去头上和脸上的碎屑。 动作很轻柔,多了些……少女的温柔。 长睫翕动,弯曲卷翘,像蝴蝶在扇动翅膀。 楚墨渊一时被美色蛊惑到了。 直到少女开口: “殿下以后千万不能再这么粗心了,这些甜腻的东西落在身上,会引来蚂蚁、蟑螂、蜈蚣……” 孟瑶说着,指尖模仿昆虫爬行的动作,一点一点戳在楚墨渊的身上,“他们会爬到殿下身上,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啃一啃、咬一咬……” 楚墨渊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果断撤回方才的感悟:她哪里有半点少女柔情?明明是个女流氓! 孟瑶不知对方心里正在骂她。 继续道:“所以,我给殿下擦干净碎屑,是不是又救了殿下一命?又成了殿下的恩人?” 楚墨渊:……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殿下,要不要报恩?”孟瑶循循善诱。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楚墨渊的心,好累。 他闭了闭眼:“孟瑶,是恩人,墨渊,要报恩。” “听闻殿下府上,有一株血参,殿下要不要用它来报恩呢?” 楚墨渊不想说话。 孟瑶凑了过来。 少女的气息突然充斥楚墨渊的世界。 男人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 但孟瑶浑然未觉,继续耐心诱导: “殿下跟着我说。” “我-要-把-血-参-送-给-孟-瑶-” 楚墨渊觉得,自己不该装傻,而应该……装哑。 可孟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连续十一日急行,她已经累到极致。 若不是……为了血参,她何苦跑到这里?! 没了耐心的孟瑶,一把揪过楚墨渊的衣领: “殿下若是学不会,我便每日去殿下府上,用鞭子抽你,然后在你伤口撒上糖粉,让蚂蚁、蜈蚣天天来咬你!” “快!跟着我说……” 半刻钟后,孟瑶把门拉开。 守在门口的侍卫,被叫了进来。 一字一句听楚墨渊吩咐:“我要把血参送给孟瑶,你,回去取。” 侍卫虽一脸疑惑,但不敢违抗自家主子的命令。 毕竟,血参不是他的。 殿下爱送谁,送谁! “是,殿下。”侍卫离开了。 孟瑶重新把门关上。 她想起了什么,取出方才拎进来的布袋。 在楚墨渊的面前缓缓打开。 “殿下,我也不是白拿你的。” “你给我血参,我给你长生果……你看,都是‘参’哦!” “而且,殿下只给了我一株,我却给你一袋。”孟瑶凑近楚墨渊,眉眼弯弯,“殿下,你赚大啦!” 楚墨渊只想去敲登闻鼓! 他在心中呐喊,这就是一袋花生!花生! 孟瑶,你骗傻子,你无耻! 无耻的孟瑶,则笑嘻嘻的将花生塞进楚墨渊怀中,然后为他抚平方才被扯皱的衣领:“殿下,不必客气!” 楚墨渊:…… 早晚有一日,他会被孟瑶气得露出马脚! 第7章 想不想一网打尽 离开八角楼时,孟瑶怀中多了一个檀木盒子。 那里装着她用“长生果”换来的……血参。 这可是用来救命的! 前世,她回京后才知道,舅母余氏在两年前,死于难产。 舅舅说,当日舅母血崩,府医说唯有上品血参方能救命。 但……血参产自东北极寒之地,又有虎豹守护,几十年难得一株。 外祖家虽然富庶,但血参并非有钱就可以买到。 皇长子府倒是有一株。 那是楚墨渊从魏国回楚后,陛下所赐, 为了能救下舅母,外祖父和舅舅一起求到了将军府,希望孟柔能够出面,帮他们向皇长子求取半株。 但……被拒绝了。 舅舅跪在父亲面前。 但父亲却说:孟柔救下皇长子不过是偶然为之,若是此时去求血参,怕会被皇家以为孟家挟恩图报。 他说这话时,完全忘了当初—— 若不是当年外祖家及时出手,祖父孟良平早就因战前逃跑被斩了。 若不是外祖一家变卖家产,筹集粮草,凭孟良平的那点本事,又岂是山匪的对手。 孟家娶了宋家女,却在她逝后,磋磨死了她的女儿。 孟家靠着宋家积累军功,官至四品,却在宋家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置身事外! 舅母余氏,就这样走了。 一尸两命。 这辈子,她提前回京,舅母如今还在孕中,她绝不会再让她出事。 也不能再让外祖家有事! 携恩图报怎么了? 她救人,就是为了图报! …… 楚国京城六十四坊。 三十二街,一百零八巷。 定安坊,在其中并不出名。 但孟瑶家住在这里。 她牵着马,和青鸾一起步入安定坊。 主街尽头第二间宅子,便是孟府。 前世,她回京时,孟府早已改换门庭,成了高门大户的御赐“忠义将军府”。 改制扩建后,将周边三个府邸全部纳入。 孟良平大手一挥,孟家三房各住一个独立庭院。 而她孟瑶刚回府时,却只能和青鸾挤在孟柔院中的西厢房。 人生最后十年,则被困在阴冷潮湿,堪堪摆下一张床和长凳的杂物房中。 任何下人,都能随意进出。 随意磋磨, 而今,孟府还只是一个三进宅院,只住得下孟家长房。 二房和三房如今还只能住在狭小的对角巷中。 站在“孟宅”牌匾下,青鸾红了眼眶。 “小姐,咱们终于回来了。” “是的,回来了。”孟瑶笑着用手在府门前比划了一下,“你说,若从这门里攻进去,算不算一网打尽。” “……”青鸾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孟瑶见状大笑:“行了,逗你呢!” “呼……”青鸾松了口气。 “一网打尽有什么意思,慢慢磋磨才好玩。” “!!……” …… 青鸾叩响了门环。 大门闪开门缝,一个陌生的小厮探出头:“谁啊?” “是大小姐从常山大营回来了!”青鸾满脸兴奋。 “大小姐正在老夫人跟前陪着说话呢,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大小姐?滚!滚!滚!”小厮翻了个白眼。 青鸾如堕冰窟,她一脸震惊的回望自家小姐:府里的人,竟……竟抹去了大小姐的存在? 而孟瑶却双手抱臂,喜怒不变。 小厮懒得废话,正要关门。 “叮……!!”一把小巧的飞刀,在门环上撞出火花,烫的小厮跳了起来,“你!你!你……” 孟瑶眯起眼:“狗东西,竟敢拦我!” 小厮换上一副嘴脸,声音打着哆嗦:“我说的是真……真的,我来了三年,真……真没听说府上还有一个小姐……” “那你现在听说了。”说完,她一鞭子弹开大门。 等小厮反应过来,孟瑶已经跨过门槛走了进来,青鸾紧随其后。 “何人敢对孟府无礼!” 孟府总管孟德庆带人冲了过来。 他鬓角斑白,面带冷意。 孟瑶眯了眯眼:好久不见啊……孟总管。 前世若不是他,表兄也不会被乱箭射死在将军府中。 这辈子,总要让他也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 她的眼中,染上一抹杀气。 孟德庆下意识停住脚步,目光微闪。 那久违的、被睥睨的感觉又来了—— 孟府的兴旺全靠亲家。 他虽是孟府总管,却得看主母宋氏的脸色。 孟瑶出生后,他更是费尽心机讨好小主人。 甚至卑躬屈膝,四肢着地学狗叫,驮着她在院子里嬉闹,引来宋氏陪嫁们一顿哄笑。 直到孟瑶四岁那年…… 宋氏亡故,吴氏进门。 他和孟家人的腰杆才彻底直了起来。 继夫人吴莲是带着九个月身孕进门的。 堂堂端王妃之妹,却与已婚男子无媒苟合,还怀了身孕……吴莲自知理亏,为了在府中站稳脚跟,便费尽心思讨好他这个总管。 那时,孟德庆才感受到权力的滋味。 五年前,孟瑶被赶到边境,宋氏的陪嫁被撵到庄子上,府中再无人敢嘲笑他。 而如今,对上孟瑶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后,他骨子里透出的卑微,又爬满全身。 他不语,但他身后的家丁冲上前,耀武扬威道:“你是何人?竟敢在孟府撒野!” 一道银光闪过。 孟瑶手中的鞭子缠上家丁的右臂。 一个用力,家丁飞了起来,又重重摔在地上。 “哎呦……”他痛呼。 孟瑶笑着收回鞭子,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 “呀,脱臼了呢。”她伸出手,唇边缓缓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没事,我会医。” 下一刻,家丁的右臂从肩胛处彻底断裂。 “啊……”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安定坊。 孟瑶松了手:“哎呀,力气有点大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片惊慌。 孟瑶直起身来,看着孟德庆:“现在,还要问我是何人吗?” 孟德庆弯了弯腰:“小人孟德庆,见过大小姐。” “想来孟总管如今这日子好了,竟然连行礼都不会了。”孟瑶瞥了眼他僵硬的腰身,缓缓吐出两个字,“跪下。” 孟德庆猛然抬头,眼神阴鸷。 但下一瞬,一柄银鞭落到他的头顶。 莫名的威压控住全身。 他就这么在孟瑶冰冷的注视下,一寸一寸矮下身子。 双膝跪地。 第8章 你这个老东西最好是真病了 孟瑶年幼时,孟德庆为了讨好宋家人,甘愿给她当狗。 如今,他跪在她面前,双手被莫名的力量摁压在地,也像条狗。 他不甘心的仰起头:“大小姐刚一回府便这般张狂,就不怕惹怒了老爷和夫人?” 孟瑶弯了眉眼:“我是陛下亲封的常宁郡主,我怕什么?” 该害怕的,是你们。 …… 孟府不大,一间外院用来迎宾待客,二门以内用来起居。 今日是九月十五,孟府女眷齐聚长房后院给老夫人姜氏请安。 吴氏正与二房三房的妯娌炫耀女儿孟柔刚完成的双面绣。 孟德庆先前送来消息——孟瑶回来了。 吴氏不动声色。 只叮嘱孟德庆:不许孟瑶从正门回府。其余的,她不管。 她知道孟德庆也厌恶孟瑶,自然不会让她顺顺当当回府,封了个郡主又能如何?在这孟府后院,她说了算! 她不以为意的继续与妯娌们闲话,在老夫人面前卖乖。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心里越来越没底—— 孟德庆离开已足足有半个时辰,怎么还不见孟瑶过来拜见? 一扭头,她就看见丫鬟乞儿正站在院子里向屋内张望,神色慌张。 乞儿是孟德庆的干闺女。 吴氏的眼皮跳了起来。 当她带着二房三房妯娌赶到前院时,就瞧见十几个家丁齐齐跪在孟瑶面前,还有一个人正垂着手臂疼的龇牙咧嘴、满头大汗。 那个信誓旦旦要让孟瑶没脸的孟德庆,跪在最前方。 红裙张扬的少女,如今已经长开了,明媚鲜艳的容颜正肆意绽放,比过去更加让人惊艳。 也让吴氏更加厌恶。 她变了脸:“瑶儿胡闹!你五年未回京城,怎么刚一回来就闹得府宅不宁?这些年你在边疆放纵惯了,若回来还如军中那般粗野,岂不是要连累整个孟府女子的丢了脸面。” 二房三房都有女儿待字闺中,吴氏一句话便想让另外两房同仇敌忾。 孟瑶勾唇浅笑。 她站起身,越过跪倒一片的家丁,慢慢向着吴氏走去。 明明只有十五岁,但周身气息却压迫得吴氏忍不住后退。 孟瑶在吴氏面前站定。 她面带微笑:“你,是哪位?” 众人愕然。 吴氏更是僵在原地,她想过孟瑶会狡辩,会哭闹,甚至会以下犯上,却独独没想到她会轻飘飘的问她是谁! 她自诩出身高贵,在孟家一向要强,妯娌之中数她最在意当家主母气派,今日更是盛装而来,可孟瑶竟当众让她没脸。 吴氏的脸涨成猪肝色。 她身后的孟柔最先反应过来,急忙道:“长姐你怎得连母亲都不认了?” 孟瑶眯着眼打量:“你又是谁?” 孟柔:“……” 这话让她怎么接?! “哎呀,瞧瞧这事闹得!”二房夫人贺氏憋够了笑,慢悠悠上前打圆场,“这也难怪,瑶儿走的时候才十岁,怕是把我们的样子都给忘了!” 她指着吴氏:“这是你母亲,旁边的是你妹妹柔儿,你走时她刚七岁,难怪你不认得。我是你二婶,今日和你三婶过来是给老夫人请安,没想到赶巧遇上你回府……这些年在边关真是辛苦你了。” 孟瑶抬眸看了她一眼。 二夫人贺氏最为圆滑,但与她并无深仇大恨。 于是她便接受了对方的示好。 “瑶儿见过二婶、见过三婶。”说完,她这才正眼看向吴氏,“见过大夫人。” 一声大夫人,疏离又客套。 无疑在众人面前再次打了吴氏的脸。 当着其他两房的面,吴氏不便发作,努力深吸几口气:“回来就好,快随我去梧桐苑拜见老夫人吧。” 说完,又看了眼孟德庆等家丁:“你们也起来吧,咱们府里没有磋磨下人的风气。” 这话自然又是在隐射孟瑶。 但孟瑶不以为意,只是笑着敲了敲手中的银鞭,一语未发。 满院家丁无一人敢站起身来。 连孟德庆都一动不动。 吴氏见状猛地看向少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可孟瑶却故作无知,似笑非笑:“大夫人不是要带我去拜见老夫人吗?请吧。” …… 老夫人姜氏住梧桐苑在第三进院子中。 孟瑶进屋时,那个满脸精明的老太太姜氏正带着抹额,虚弱的倚在榻上,脸色蜡黄。 二夫人和三夫人面面相觑—— 方才她们离开时,老夫人正中气十足的骂小丫头呢! 不过一盏茶功夫,怎么就虚弱成这样了? 唯有吴氏明白,她满脸担忧:“母亲这是怎么了?怎么气色突然变这么差了?” 老夫人以手扶额:“我也不知道,你们刚走我便头晕的站不起来。” 说完,她好像才发现屋中多了一个人。 满脸褶皱挤出一丝喜色:“这是……瑶儿?” 孟瑶上前:“瑶儿拜见祖母!” “竟真是你回来了?快过来给祖母瞧瞧!这五年祖母日日都在想你啊!”老夫人说的情真意切。 孟瑶心中漠然,不就是演戏吗? 她也会的。 她一脸赤诚:“祖母,瑶儿也想您。” 老夫人探出手,想去握住孟瑶的手。 但却被一旁的姜嬷嬷拦住。 “老夫人当心。”姜嬷嬷板着一张脸,“您身子不适,还是离大小姐远一些好。” 孟瑶闻言,停住脚步。 她站在原地,等待即将上演的下一出戏。 “这是何意?”老夫人“疑惑”的看向姜嬷嬷。 “老夫人可是忘了,当年灵妙庵住持给大小姐批过命……大姑娘命硬,煞气重,极易冲撞老弱,年满十七岁方能解除煞气,如今还不到时间呢。”说完,姜嬷嬷向孟瑶福了福身,“大小姐莫怪,老奴也是担忧老夫人身子,今日老夫人精神极好,可大小姐回府后,便突然头晕,老奴不得不谨慎为之。” 孟瑶勾起嘴角。 这是说她煞气重,冲撞了老夫人呢。 五年前,她们不就是以灵妙庵住持的批命为由,强行将她送去边关的吗? 如今她未满十七岁提前回京,老夫人立刻闹起了头晕,不就是想要继续坐实她命硬的说辞吗? 果然,姜嬷嬷的话说完,众人目光便全部集结在她的身上。 吴氏摆出一副为她好的嘴脸:“姜嬷嬷说的有道理,当年灵妙庵住持也反复强调要等满十七岁方能接你回京,没想到……” “没想到我会在边境立下大功,而陛下命我回京领赏谢恩。”孟瑶冷笑着说完。 接着,她叹了口气,“说来此事都怪陛下,若非他让我提前回京,我又怎么会冲撞祖母呢?我这就入宫,向陛下陈情后重回边关。” “不能去!”老夫人慌了。 孟瑶既然是奉陛下之命回京,若此番搬出命硬的说辞,岂不是说明孟家对陛下不满? “瑶儿有心了,不过是住持几句话罢了,当不得真。”老夫人脸上堆出慈爱。 “怎能不当真?!瑶儿一回来祖母便病得这样严重,全是瑶儿的错。我这就入宫去求陛下,以全部恩赏换取太医院正史前来为祖母诊病。” 孟瑶说完,逼近老夫人的床榻,俯下身来,目光清明—— 你这个老东西最好是真病了,不然就是欺君之罪全家倒霉! 梧桐叶扑在窗纸上,满室寂静。 孟瑶听见老夫人指甲抓挠锦缎的声音。 第9章 去抢他们的东西 孟瑶没有入宫。 因为老夫人当着二房、三房以及吴氏等人,亲口向她致歉—— 五年前,是她自己病急乱投医,这才轻信了灵妙庵住持,将孟瑶送往边境,委屈了她整整五年。 今日头晕,不过是下午聊天太多错过了困头,无需去请太医。 甚至当她见到孟瑶后,头晕明显好转。 如今竟然已经可以不用人搀扶,去院子里走上一圈。 只要不将此事闹到宫里去,她可以身体力行的证明——孟瑶的命不硬,孟瑶的命贵着呢! 离开梧桐苑时,青鸾眼眶红红。 她终于明白,为何小姐会说出那句“回府之后的戏才更辛苦。” 小姐虽然姓孟,但孟家却没有一个人将她当作家人! 别家小姐在长辈膝前撒娇时,她的小姐却要在穿行在乱箭之中,带着常山大营的将士浴血奋战,换取边境安宁,可得来的功勋却被老太爷收入囊中。 而当年言辞凿凿将小姐送去边境的始作俑者们,如今只给了一个“误信人言”的交代。 “凭什么?只用‘轻信’二字就把小姐打发了?”青鸾抹了把眼泪,“五年光阴就值这两个字?谁来为小姐主持公道!” “别把公道寄托在别人身上。”孟瑶看着青鸾,嘴角微微勾起,“强者支配公道,弱者被公道支配。你家小姐我,要支配自己的公道。” 青鸾的眼泪卡在眼眶里。 她的小姐明明在笑,但青鸾心里却酸涩的不行。 孟氏京中一族,三代三房,近百口人,竟无一人可以成为小姐的依靠。 好在……小姐身边还有她。 青鸾擦了把泪,决然道:“奴婢会一直守着小姐!绝不让任何人欺负您!” 见她一脸严肃,孟瑶“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狡黠的眨了眨眼:“那你想不想欺负他们?” “……谁,谁们?”青鸾虽有些愕然,但还是认真点头,“小姐指哪,奴婢打哪!” “好!先打二进院,去抢他们的东西!” …… 孟瑶要抢的第一件东西,是孟柔的屋子。 孟府内宅也划出了三进院子。 每进院子都分为正房、左右厢房和左右耳房,由回廊连接起来。 孟怀一夫妇住在一进院正房,独子孟贺麟住在东厢房,他如今十一岁,在青杨书院读书,每逢月休回来两日。 三进院住着老夫人。 而二进院,则由孟柔一个人住着。 前两年,京中掀起了贵女攀比闺房的风气,吴氏便拆了二进院的正房和东厢房,为孟柔建了座二层转角阁楼,名为“如意居”,站在楼上可从三面俯瞰孟府。 规格之大,在四品官府邸中可是头一份。 除了如意居,二进院只剩下一间西厢房。 乞儿奉吴氏之命,要将孟瑶领进西厢房。 可红衣少女站在院中,脚步未动,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如意居。 下巴微扬:“这小楼,我要了。” …… 孟怀一下值回府时,孟柔已经在吴氏怀中哭红了眼。 “出了何事?”孟怀一心疼的揉了揉女儿头发,“竟哭成这样?” “孟瑶回来了。”吴氏冷哼。 “怎么来得这样快?”从常山大营回京,快马加鞭也要十二日,她怎么今日就到了? 孟怀一眼皮微跳,“她知道了我们先前的打算?” 他们原本想借皇长子痴傻,让孟柔夺了孟瑶的功劳,只可惜没成。 “那件事倒是没提。”吴氏抿了抿嘴,“看起来应当不知。” 孟怀一松了口气:“那就好。” 接着又问:“柔儿哭什么?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 “还不是你生的好女儿?刚回府就搞得鸡犬不宁!” “瑶儿?”孟怀一微讶,“到底怎么了?” “她抢了柔儿的屋子!”吴氏恨恨道,“在外面野了五年,一回来什么都抢我们柔儿的!置办如意居至少花了我千两银子,她倒好,一回府就闹着要住进去,她也配?!” 孟怀一目光微闪。 他知道,吴氏与孟柔争的不只是那座二层小楼,还有孟府嫡女的身份。 孟瑶虽然年长,可生母宋氏早逝,如今内宅吴氏当家,这嫡长女身份府宅内外无人提起。 这本不应该。 可柔儿到底是被他捧在手心长大的,背后又有权势滔天的端王府。 他的心自然是向着孟柔的。 只是,如今孟瑶立功回京,身份早已不同寻常,若为了一间屋子跟她闹僵,并不划算。 孟怀一在犹豫。 孟柔从吴氏怀中探出头,看着父亲的神色,她心中冷笑。 她捻着手帕拭泪:“长姐大我三岁,住进如意居也是应该的,只是……女儿已经约好陈阁老孙女和宿阳县主过几日来家中赏菊,若只能在西厢房待客,岂不是怠慢了人家?女儿前些日子还听宿阳县主提起,长姐虽然立下大功,但在朝堂上物议沸然,若再被她知道今日之事,怕更会影响长姐名声。” 孟怀一眉头紧蹙—— 孟瑶以女子之身大败魏军,到底伤了不少男子的脸面,这些日子他上朝时没少被武将挤兑,如今楚国武将权重,若是在陛下面前撺掇几句,保不齐日后会追究孟瑶一个冒充主将的罪责。 而柔儿在京中素有才名,又与贵女们交好…… 陈阁老统领兵部,宿阳县主是凌阳长公主之女,于他晋升大有裨益。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有定论:“你尊她一句长姐,她却欺凌于你。放心,为父会为你讨回公道!” …… 见到孟瑶的那一瞬,孟怀一仿佛又见到了当年的宋氏。 十七年前,宋氏去庙里还愿,半路遇到劫匪。 孟怀一刚巧路过,救下了她。 宋氏帷帽落地的那一刻,他便沦陷在那张绝色容颜之下。 宋家是南平城首富,而他那时不过是六品守将之子,并无功名在身。 若不是宋家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他根本没有资格迎娶宋氏。 半年后,他如愿与宋氏成亲。 可孟家却陷入危机,父亲孟良平不敌流寇,败逃南平城。 是宋家举全族之力,筹募粮草,召集军士,助孟良平剿灭流寇,甚至一鼓作气将江南半壁流寇山匪尽数剿灭。 孟良平一战成名,先前的败逃也被说成是诱敌深入。 皇帝大喜,将孟良平越级提拔至正四品折冲中郎将,驻守边境! 孟家也得以迁入京城,他被升任御林军奉车校尉,成了堂堂京官! 没有宋家,没有宋氏,便没有他孟家的今日。 他也想过要好好对待宋氏,一辈子不纳妾,只守她一个人。 可是他进京之后,遇到了吴莲。 吴氏是端王妃之妹,虽是庶出,但依旧身份高贵。 他不是没想过拒绝,但吴氏瞧上了他的脸,宁可不要名分也要跟他……甚至在他赴宴醉酒后亲自上榻伺候。 那时宋氏刚生完孟瑶,心思全给了女儿,他旷了许久,便在半推半就间与吴莲成了事。 吴氏甘愿做小伏低,床榻间花样百出。 一夜被翻红浪,泥泞成泽。 于是,他迷失了。 甚至在宋氏知情后,不再掩饰,公然与吴氏来往。 他的同僚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而他,从未将吴氏带到她面前,已经给足了她面子。 为何还要不依不饶呢? 一生一世一双人?生活不是话本,谁能敌过欲望? 宋氏郁郁而死。 曾经让他惊艳的容颜,也渐渐消失。 直到今日见到孟瑶。 孟瑶的脸像极了宋氏,却比宋氏更加明艳生动。 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他。 “瑶儿?”他眼眶微红。 孟瑶回头看他:“您哪位?” 气死人的办法,一招足矣。 第10章 人都走了,还演给谁看? 孟怀一站在院子中间,面色铁青。 孟瑶那三个字,像一记耳光,当着吴氏和孟柔的面,打得他脸上火辣辣的。 颜面全无。 “好好好!你如今得了圣上青眼,就连亲爹也不认了?” 孟瑶随意拢了拢袖子,浅浅行了个礼:“原来是父亲啊,女儿失礼了。” 吴氏立马跟上,冷笑:“谁家的闺女不认亲爹?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嘲笑,说我们孟家没有教养!” 孟瑶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是呀!哪个好人家……子不识父,父不爱子的呢?原来是咱们孟家呀!” “放肆!”孟怀一气得发抖,“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还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吗?!” “那父亲呢?”孟瑶看着他,目光灼灼,“父亲不妨答我一句:女儿在边关这五年,您可给女儿寄过一封家书?” “女儿在战场冲锋陷阵,身负重伤时,您可念过我一声,怕吗?疼吗?想家吗?” “今日,若不是您带着目的而来,若我在府外遇到您,您又能认得出我吗?” 这番话说得直白狠厉,但孟怀一却无法反驳。 他沉默了。 孟瑶眼里有光,但那不是女儿对父亲的孺慕之情,而是像烈焰一般,随时随地要撕裂他的心。 孟怀一别过脸,干咳两声:“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会不关心你?今日来,也是想看看你,骤然回府可还习惯。” 孟瑶闻言,弯眉假笑:“多谢父亲关心,女儿回到自己熟悉的院子,自然是习惯的。只是……如今天色不早了,女儿也疲累得很,父亲还是和夫人、妹妹一道先回吧。” 孟怀一来此目的没有达成,怎么可能就这样回去。 “你刚回府,为何不住在夫人为你准备的房间?” 孟瑶回头看了眼收拾妥当的二层小楼:“女儿觉得,此处更好。” “可……这是母亲给我准备的房间。”孟柔娇声,柔弱似蚊讷,她知道父亲最吃她这一套,“长姐怎么一来就强占了去。” “大点声,我听不见。”孟瑶眯着眼看她。 孟柔:“……” 吴氏见状,眉心深蹙:“柔儿不比你,你在外多年,餐风露宿随地扎营,怎么都能习惯,可柔儿一向身子弱,又浅眠得很,骤然换了房间怕会影响身子……而且,你如今已是郡主之身,若是今日强占妹妹旧居的事情被传扬出去,怕是会被说成以大欺小,累了你的名声!” “好一个强占!夫人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狠辣。”孟瑶笑了。 她走到吴氏面前:“我一出生就住在这间院子,院中的主屋是我母亲用她的嫁妆为我置办的!可五年前,我刚一离府,夫人就将它拆了!将房中家私被尽数变卖,折现得来的银钱重建了这间如意居……如今,反倒说我强占?” 孟瑶笑了:“我可以不要这间阁楼,但请夫人将我母亲、当今陛下亲封的诰命夫人为我所建主屋还来!” “孟瑶,你不要太过份!”孟怀一喝斥道,“当年若非我们将你送去边关,你怎么会有机缘获得如此功勋!你如今的一切,都是孟家、是为父给你的!你不思感恩,回来后却再三搅得府中不得安宁!” “我命你立刻搬出阁楼,住进西厢!”父权之下,你胆敢不从! “若女儿不同意呢?” “来人,请家法!”孟怀一怒喝,“你素来无法无天,今日我便让你知道,什么是祖宗规矩。” 一旁的青鸾,气得双眼通红:这孟家哪里是小姐的家?这老爷哪里像是小姐的亲生父亲! 但孟瑶并不生气。 这样的场景,上辈子她经历过太多太多。 她迎着孟怀一的怒火,神情讥诮:“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因为,我已将御赐圣旨供在如意居中焚香朝拜,轻易不可挪动了。您说我还能搬去哪?这供奉圣旨的屋子,二妹妹,你若住进来,便是欺君了。” “你!!!”孟怀一气急,“你竟敢……竟敢拿圣旨来压你亲爹!更何况,圣旨依例都是供奉在祠堂中的,怎能任由你放在闺阁!” “咱们孟家还是第一次接旨,哪里有例可循?”孟瑶打脸毫不手软,“况且,圣旨上写明赏赐的是女儿,不是孟府……供在女儿房中,有何不妥?” 孟怀一被堵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怒甩衣袖:“好!好得很!” 这院子,他是呆不下去了! 孟怀一转身要走。 孟瑶在身后幽幽的补了句:“对了,父亲和夫人今后若要踏入此院,记得先向圣旨行礼朝拜,切勿冒犯天威。” “为父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谢父亲夸赞!” 孟怀一和吴氏走了,脸色铁青。 “对不起,长姐,今日之事,都是妹妹不懂事,是我不好。”孟柔眼角通红,泫然欲泣。 “他们都走了,你还演给谁看?”孟瑶冷笑。 孟柔:“……” 她不甘:“长姐何必咄咄逼人。” “这是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孟瑶慢条斯理地扬起下巴,“在内,我是你长姐,在外,我是封号在身的常宁郡主,又有陛下亲笔褒奖。即便真的欺负了你,你也只能受着。” “不过,你既然觉得我咄咄逼人……那我便再逼你一回:从明日起,记得每日早晚都来姐姐屋前,对着圣旨行跪拜礼,以表敬畏!” …… 夜深,皇长子府中。 一间密室暗门微动。 密室不大,靠墙一侧,摆放着八十二个灵位。 每个灵位前各供奉着一盏长明灯。 楚墨渊一身黑金竹纹长袍,执着灯油的手指,骨节分明。 他一盏一盏的添加灯油,面容肃穆。 暗卫路甲垂手而立,神色恭敬—— 这里的每个名字,都是为了营救殿下而死。 如今殿下虽然安然回国,但内外危机未除,为了不让他们的家人受到报复,殿下只能将他们供奉在这密室之中,只等将来,让他们的身份大白于天下。 楚墨渊终于添完灯油,坐到桌前。 路甲忙上前将孟宅今日所发生的事一一禀告。 桌子上摆着棋盘,楚墨渊捻起一子: “她还真是不吃亏的性子。” “这孟家有点意思!你派人继续盯着,本宫……最爱看人吵架了。” 路甲:……您最好有点别的爱好! 路甲准备离开,刚一转身,背后疾风袭来。 他下意识回身,一包零碎就这样落入他怀中。 路甲拆开,是花生。 “长生果,赏你了。”楚墨渊勾起嘴角。 路甲:…… 密室门重新关闭。 楚墨渊将黑子落于棋盘上。 他想起在宫门前被孟怀一拦下时,对方话里话外都在引导他将救命之人记成孟柔。 他又想起,在楚魏边境被救下时,孟瑶逼着他背诵她的名字——“再把我记成别人,小心我弄死你!” 他执棋的手顿住。 孟瑶? 你是怎么知道,孟家计划让孟柔冒领你的功劳? 你是未卜先知? 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11章 那傻子,有时候挺好用 回府第二日。 孟柔过来磕头时,孟瑶已经出府了。 她今日要入宫谢恩。 得了消息的孟怀一,气得当场摔了茶盏:“逆女!她竟一个人入宫面圣!” 他虽为京官,但只是一个五品御林军奉车校尉,大朝会时只能站在最末端,平日里,皇帝连他是圆是扁都看不清。 原指望能借着孟瑶谢恩的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哪想孟瑶竟直接撂开他走了! 他憋得胸口发闷,低咒一句:“这死丫头就是专门回来克我的!” …… 皇帝给了孟瑶随时入宫的权利,牌子递到宫门处,不一会儿就有小太监过来领她入宫。 路过花坛时,楚墨渊正蹲在树荫下刨土。 “殿下怎么在此处?仔细受了风。”小太监见状,忙上前规劝。 “我-在-种-长-生-果!” 楚墨渊一本正经的将花生丢进土坑,接着再用土将它埋住。 又用脚踩了踩。 孟瑶的脸,有些红:这傻子…… “等殿下种的长生果成熟了,可否赏给奴婢一颗?”小太监有些亲昵的打趣。 “不-行,要-拿-血-参-来-换!” 孟瑶咬牙:这傻子确定不是在阴阳我?! 她瞪了楚墨渊一眼。 后者毫无感知,转身背对着他们,撅着屁股去刨下一个坑。 小太监忙叫住路过的宫女,让她留在此处照顾皇长子殿下。 见他如此谨慎小心,孟瑶眼神微动:“不知公公在何处当差?” “奴婢阿福,在御书房外听差。这个时辰,陛下已在御书房内,请常宁郡主随奴婢这边来。” “有劳福公公。” 二人走远。 楚墨渊丢下锄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泥土。 嘴角微挑:哟,脸红了?你也知道骗傻子丢人啊? …… 御书房中燃着龙涎香。 孟瑶鼻子皱了皱,她不习惯任何香气。 皇帝受了孟瑶的大礼后,便叫了起。 但孟瑶依然跪着。 皇帝看了她一眼:“这是何故?” “回禀陛下!臣女在边关时,以主将之名统兵出战,犯下欺君之罪,还请陛下降罪!”她乖乖低着头,一副知错的样子。 皇帝瞧着,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你也知道这是欺君!” “臣女知道,但臣女不得不为之。” “哦?那就说说是怎么不得不为之。” “皇长子从魏国脱险回京,臣女擒住敌军主将后,得知他们此行是追踪皇长子而来。臣女不知他们是否还有后招,为保殿下安全,才不得不进攻骆阳大营,以示威慑!”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她。 今天的孟瑶,一身浅粉色对襟襦裙,梳着垂挂髻,打扮得像个初长成的少女。 半晌之后,他眼中的杀意渐渐冷却:“你倒是乖觉!今日来见朕,从头到脚都在提醒朕你是个小姑娘!朕就算真砍了你的头,别人也只道朕残杀少女,是个昏君!” “臣女不敢!臣女绝无此意。”孟瑶伏地,仿佛害怕极了,“臣女尚未行笄礼,因而日常都是这般穿着。” “哦?你如今尚未及笄?” “回陛下,臣女已满十五。只是……此前一直身在边关,军中无人在意这些,便也就落下了。” “十五岁,就已在边境五年,孟家人……倒是舍得!”说到这,皇帝有些心软,“你与朕的三皇子一般大,他如今还时常去贵妃面前撒娇,你竟已开始保境安民了。罢了——你既是为皇长子冒死出战,也算忠勇可嘉,朕就不追究你欺君之罪了。” “谢陛下开恩。” “先前朕赏了你百人卫队,这是朕准允你的私兵,名单便由你挑选决定吧。”皇帝沉声。 孟瑶终于松了口气。 此前悬起的心,终于放下。 她征战多年,皇帝刚才那一瞬的杀意,她感受得清清楚楚。 好在,她赌对了! 昨夜,孟宅安静后,她去见了刘念。 整个下午,刘念从各处茶坊酒肆中,打探到关于她的讨论,都围绕着她擅自领兵进攻魏国骆阳大营,有欺君之嫌。 可见,京中对她此番行事的最大争议,并不是她冒充主将迎敌,而是在骆阳大营放了那把火! 这也好理解。 毕竟迎敌是被动的,她冒名出战也是为了保境安民,即便武将们再抗拒女子领兵,也不敢在这件事上过多置喙。 但主动进攻就不同了! 她以女子之身率兵进攻魏国大营,是打了楚国数百男将的脸。 他们不会放过他,而朝堂又是男子的天下。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她懂。 因此,她必须给陛下一个不得不进攻的理由。 但这个理由很难。 直到方才…… 她发现,连在御书房外伺候的小太监阿福,都对楚墨渊亲密有度,礼遇有加。 她猜,这个傻子……或许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与众不同。 那便用他来试试吧。 果然,她说服了皇帝,让自己化险为夷。 那傻子,有时候还挺好用。 …… 傻子楚墨渊在御花园里,打了个喷嚏。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能远远瞧见御书房外的动静。 太监宫女们垂首而立,规矩又无聊。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御书房内还没传来皇帝暴怒,要砍人脑袋的动静。 看来,那女的今日逃过一劫。 关于武将们对一个女子充满敌意的事情,他早已听说。 这些日子,大朝会上也有不少人在给她扣“欺君”的帽子。 他这个父皇,耳根子偶尔有点软。 本以为今日入宫,她多少会有些凶险。 如今看来……竟是被她蒙混过去了。 他有点好奇,她用了什么办法? 他抄着手,摇啊摇,向着御书房而去。 阿福刚向他行完礼,御书房的门便打开了。 孟瑶走出来,抬头看了看天,有种仿佛久违的感觉。 楚墨渊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不动声色:哟,还知道害怕呢?知道自己是劫后余生了吧! 阿福迎上前:“奴婢送常宁郡主出宫。” “多谢福公公。”孟瑶点了点头,迈脚时身形一晃。 阿福眼疾手快,立刻扶住她。 楚墨渊冷眼瞧着,暗讽:怎么,吓得腿都软了? 下一刻,孟瑶走向他时,那有些异常的呼吸声,让他眉心微皱: 这声音…… 第12章 向我未婚夫重新告状 孟瑶有喘症。 好在并不严重,向来只要避开香气便无大碍。 她不爱脂粉,也极少燃香,因而旁人根本发现不了。 今日是御书房里的龙涎香燃得极重,才让她觉得有些不适。 此时的她,胸口十分憋闷,见到楚墨渊也没了折腾他的心思。 更何况,这是皇宫,是他的“家”。 她第一次规规矩矩向楚墨渊行礼。 看着她那张白得不太自然的脸,楚墨渊嘴角微撇,见她要离开,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 内侍太监无令不得踏出宫门,孟瑶便一个人出宫。 青鸾一脸焦急的迎上来:“小姐,咱们的马车……不知被哪个杀千刀的给弄断了车轴!” 随后走出来的楚墨渊有些尴尬——他就是那个杀千刀的。 孟瑶捉弄他这么久,他本想着今日还点颜色给她。 让她也尝尝被人欺负的感觉。 把她马车弄坏,她就只能步行回安定坊,连走一个时辰的路,换了谁也不太好过。 哪知道素来强悍的她,这会子身体突然变得虚弱起来! 瞅了眼她如今还有些发白的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把自己给送上门了。 孟瑶正有些苦恼,一抬头,就看到楚墨渊那傻子正站在不远处,抓着车架准备上车。 她眉眼弯弯,走了过去:“皇长子殿下,这么巧呀!” 楚墨渊嘴角抽了抽:果然来了。 “天色不早了,殿下一个人在外不太安全,臣女送您回府吧?” 皇长子殿下车架前的两排侍卫面面相觑:他们不是人?而且,这分明还不到中午。 楚墨渊自己也叹气:他就不应该心软,分明是她要蹭他马车,却又说得光冕堂皇。 拒绝她! “不……不-必-了。” “那怎么行呢?男子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孟瑶一边说,一边踩上了马车踏板。 楚墨渊听见自己磨后槽牙的声音。 …… 虽然是傻子,但皇长子座驾的确舒服。 宽敞不说,里面吃喝用品一应俱全,甚至角落里,还有一个精致的蝈蝈笼子。 楚墨渊此刻就抱着笼子,一脸戒备。 他装傻子装得很成功,但孟瑶没功夫理他。 她慢慢调整呼吸,缓解胸口憋闷的感觉。 车厢很安静。 楚墨渊听见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她果然有喘症。 但可以自己调整,看来并不严重。 可孟家人竟将一个有喘症的女儿,扔到边关五年,让她上阵杀敌不说,还试图让人李代桃僵,抢夺她的功劳。 孟瑶……难道不是孟怀一亲生的? 他仔细端详她的眉眼,孟瑶的长相并不是京中盛行的婉约柔弱型,她容貌明锐艳丽,更带着几分攻击性。 可不管如何,还是能一眼看出,她眉眼与孟怀一极为相似。 明明是亲生的,可…… 这孟家人,的确古怪的很。 随着楚墨渊一路在心里嘀嘀咕咕,皇长子府到了。 “殿下,到了。”车外的侍卫提醒。 孟瑶“唰——”的一下,拉开窗帘:“殿下说了,时辰还早,他想去安定坊逛逛。” 楚墨渊:…… 侍卫一脸疑惑:“殿下?” 孟瑶转头瞪着楚墨渊,做了“抹脖子”和“两眼一翻上吊”的动作。 楚墨渊“吓得”一激灵,忙点头:“去-安-定-坊-玩……” 马车重新启动。 孟瑶笑眯眯的关上车窗,抓着楚墨渊的领口一把将人拉了过来。 在楚墨渊有些慌张的瞪大双眼时,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 像哄孩子一样。 粗俗!楚墨渊内心恨恨。抱着怀中的蝈蝈笼子退回角落。 满脸戒备的盯着孟瑶——孟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终于,孟宅到了。 孟瑶站起身来,抚平衣裙的褶皱。 她笑眯眯的弯下腰,凑近楚墨渊:“殿下以后不能这么盯着人看,色眯眯的,当心挨打!” 楚墨渊:…… 色、色眯眯?! 他哪里色了?! …… 马车停在孟宅门口。 孟瑶带着青鸾在门前下车。 台阶上,正站着一对年轻男女。 男子身形挺拔颀长,女子娇小弱不胜衣。 女子的眼圈红红,捏着帕子不住拭泪,一眼看去矫揉造作。 而男子则一直温声安慰她,看起来很是心疼。 好一幅亲密无间的样子。 青鸾见了,怒火中烧! 她撸起袖子,正准备上前骂人,却被孟瑶拦住: “不必理会。” 然后,目不斜视的二人身旁走过。 “孟瑶,你给我站住!”男子冲着她的背影大喊。 孟瑶的脚步停住。 楚墨渊的马车也停了脚,他用指尖勾开窗帘一角,微微挑眉:太好了,有热闹看! “柔儿是你亲妹妹,你怎能如此欺辱她?”那男子大步走到孟瑶面前,怒目而视,“你竟让她日日到你面前下跪,这姐妹之间晨昏定省的规矩,京城中怕是独一份吧!” 孟瑶没理他,转向一旁哭得楚楚动人的孟柔:“你就是这样告状的?” 男子闻言,怒意更甚,将孟柔挡在身后:“孟瑶,是我在问你话,不用牵扯旁人!你如今虽贵为郡主,但也不能如此欺凌手足。更何况柔儿一向体弱,你占了她的房间,还要让她日日跪拜行礼,是不是太过份了!” 孟瑶不语,只是转了转手腕,青鸾立即将马鞭递到她手中。 孟瑶接过马鞭。 下一瞬,银光直指孟柔:“孟柔,我给你一次重新告状的机会……向我的未婚夫重新说一遍,我是如何欺凌你的?” 第13章 抽他一巴掌 闵晤,是孟瑶的未婚夫。 这是孟瑶生母宋氏在世时,为她定下的亲事。 闵夫人与宋氏是手帕交,闵晤姗姗学步时,宋氏正好怀着孟瑶,于是她们便效仿古人,做了同性结拜、异性成婚的约定。 后来宋氏早逝,而闵家一路高升,闵晤的父亲甚至官拜正三品大理寺卿,但闵家也从未嫌弃过孟家门楣,更是从未流露出半点退婚之意。 只是……吴氏怎么能让孟瑶高嫁呢? 前世,孟瑶离京后,吴氏便带着孟柔,借着代孟瑶问候的缘由,屡次拜访闵家。 孟柔也是一派娇憨女儿的做派,去找她的“姐夫”闵晤,叽叽喳喳的描述孟瑶在边关的生活,自由舒适,长姐已经乐不思蜀了。 时间久了,话题中的“长姐”越来越少。 闵晤在孟柔口中,也从“姐夫”变成了“闵晤哥哥”。 再之后,孟柔便隔三岔五与闵晤一道,逛花展、看杂耍、听曲艺,一同踏青游船,好不亲密! 就连闵晤身旁的友人,都对这个柔弱可人的孟家妹妹青眼有加,无人再提及那个被发配到边关的未婚妻——孟瑶。 其实孟柔并不喜欢闵晤,她只是想抢走孟瑶的一切罢了。 也正是因此,前世孟瑶与闵晤退婚后不久,孟柔转头便与太子订了亲。 在孟瑶前世混沌的记忆中,再未听人提起过闵晤的事情,可见……无人在意。 今日,闵晤站在她的面前。 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前世的她,从小便喜欢闵晤。 姗姗学步时,闵晤只比她大两岁,但却会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母亲去世后,她在孟宅的日子每况愈下,闵晤每次到来都像一道曙光,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关心她,在意她。 和外祖家闹僵后,孟宅更是没人把她放在眼里,连下人也能随意怠慢。还是闵晤,帮她惩治下人,替她出头,给她送来银稞子打点内宅。 最初远赴边关那几年,她适应不了军营的苦寒,伤了累了,便会哭着给他写信,可是他从未回过。 闵晤有眩晕症,她听当地郎中说,常山大营附近的山崖上长着治疗眩晕症最好的紫云草,于是……前世在边关那七年来,她一次次攀上峭壁采摘,再寄回京城。 但是他依然没有回应。 当她年满十七返回京城后,闵晤对她的态度,与今日一般——冷若冰霜。 那时,孟柔已经是县主,陷害她的手段也更狠辣,甚至不惜让自己受伤。 中秋前一日,两府互赠节礼。 孟柔引来闵晤后,又与她因小事在拉扯间跌落台阶,然后在众人与闵晤面前,哭诉她的狠毒。 闵晤当场给了她一个巴掌,然后将孟柔抱起,送回房中。 那时她急于澄清,哭的不能自己,但闵晤却说:“像你这般狠毒的人,不配做闵家妇!” 明明是那么低级的陷害,但他却偏偏信了。 闵夫人不同意退婚,闵晤就以绝食抗议。 再后来,闵夫人无法只得妥协。哀叹道是闵晤瞎了心,对不住她。 她那时甚至……还为他辩解,让闵夫人不要罚他。 前世,她被情爱弄瞎了眼,成了蠢货,竟没有发现,闵晤自己也是个瞎子! 好在,如今,她已经看清。 他站在她的面前,摆出和前世一样的姿态。孟瑶生出一个念头:好想扇他一巴掌。 闵晤不知道孟瑶手痒。 他此刻还想着为孟柔撑腰:“柔儿,别怕!我不会再让她欺辱你。” 他说的肯定,但孟柔昨日已经见识过孟瑶的厉害。 她今日敢在门前演这一出,是笃定孟瑶不会在闵晤面前动手。 这五年来,为了离间孟瑶和闵晤,她与母亲没少下功夫! 可如今,孟瑶归来便成了常宁郡主,身份如此之高,与闵晤又有少时情谊,她怎能让自己这五年的心血白费?于是便想趁着二人还未见面,先来告孟瑶一状。 她熟悉闵晤,知道他极易被激将,最喜欢在弱者面前充当“保护者”。 她知道孟瑶有多喜欢闵晤,也知道孟瑶多在意自己在闵晤面前的形象。 但她没想到,孟瑶会选择在闵晤面前闹开,甚至直接甩出那寒光闪闪的鞭子。 没有人不怕挨打,孟柔有些怕了,但不得不再演一场:“是,是我错了,长姐没有欺负我……闵晤哥哥别怪长姐。” “你没错!” “你错在哪?” 闵晤与孟瑶同时开口。 “孟瑶,你别太过分!”闵晤怒斥,“有我在此,不许你……” 话音未落,孟瑶手中银鞭一动,毫无征兆地卷住了闵晤的手臂,鞭势一收,将他直接甩下石阶。 鞭梢狠狠的在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闵晤四脚朝天摔在地上,脸上一片青紫,他瞪大了眼:“孟瑶,你疯了?!” 孟瑶没理他,长鞭调转方向卷在孟柔腰间,用力一扯,孟柔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发出一声惨叫。 “啊——!” 守在门旁的下人见势不妙,正要上前,又被孟瑶一记凌厉眼神震慑得不敢动弹。 楚墨渊在车内瞥见这一幕,微微挑眉:这姑娘疯起来,倒是真好看。 孟瑶一步步逼近孟柔,目光冷冽“说,你错在哪?” 孟柔颤抖着,眼眶通红,却不敢再撒谎,她抽噎着:“我……我错了……是我胡说,长姐并未让我跪她,而是让我跪拜屋中供奉的圣旨……” “听清楚了吗?闵-晤-哥-哥!”孟瑶看着闵晤,嘴角含笑,“这点小伎俩都看不穿,你怎么配做大理寺卿的儿子!” 闵晤嘴角微动,却再无言以对。 …… 孟瑶回府,再不管身后一片狼藉。 一直停在门外的马车,也缓缓动了起来。 楚墨渊的眼前,少女的身影似乎并未走远。 孟怀一是她的亲生父亲,却要抢夺她的功劳和荣誉给别人。 闵晤是她的未婚夫,却护着旁人,言辞凿凿的指责她。 难怪她才十五岁,却好像浑身长满了尖刺。 对所有伤害她的人不假辞色。 在这一刻,楚墨渊好似读懂了孟瑶。 但下一瞬,他又有些茫然—— 她如此对待孟家人,可以理解。 可他与她素未谋面。 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对他也带着恶意和算计? 他并不曾伤害过她吧。 第14章 她果然, 从小就不说人话 这两日,皇长子府的暗卫路甲,又领了一个新任务—— 调查常宁郡主孟瑶的过往。 楚墨渊之所以动用暗卫,一来是因前日在孟宅门前被孟瑶惊艳到了。 二来,也是因为他听闻,当日父皇在御书房召见孟瑶时,听说孟宅只是四品官府邸,便准备为她单独赐下郡主府邸,但却被她拒绝了。 “陛下可否过几个月再赏赐?臣女五年未归,还想在长辈膝前多多尽孝。” 皇帝一向重孝,闻言连连称赞:“好,好,好一个有孝心的将门女郎!那就等新年时,再行封赏。” “陛下可否先将此事保密?否则,臣女担心家中长辈会有压力,内心不安。” “朕准了。” 她说的至纯至孝,但楚墨渊却不信! 孟瑶与孟家关系冷淡至此,甚至完全不顾孟家众人的脸面。 “尽孝”?怕是玩笑的“笑”吧! 但若她想磋磨孟家人,有了郡主府撑腰,才更加如鱼得水吧? 如今却放着郡主府邸不要,执意一个人留在孟宅,她图什么? 他又觉得自己看不透她了。 但,这样也更有趣了,不是吗? “今日,她去了哪?”楚墨渊问。 “回禀殿下,常宁郡主眼下正在通利巷宋家……在宋宅门前跪着。” “嗯?”楚墨渊眉梢微动。 …… 孟瑶已经在宋家门前,跪了半个时辰。 “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 一道高挑清俊的身影,自门后缓缓走出。 男子未及弱冠,一袭玄青镶银云纹窄袖袍,内搭湖色锦衣,衣料上纹织暗花,虽低调却精致到了极致。 腰间悬着羊脂白玉佩,衣摆一动,便有清脆玉声随风而响。 他向着孟瑶走来,面如玉雕,双眸却冷峻微凉,带着浓浓的疏离。 他背光而立,身姿挺直如松,冷若清泉。 孟瑶抬头,眼眶一热,低声唤道:“表哥。” 来的是宋府嫡长孙——宋岫白。 他是孟瑶的表哥,前世当宋家被污蔑通敌满门抄斩时,是闵晤的父亲,当时已经从大理寺卿升任内阁的闵翔宇出面,保住了宋家唯一的独苗。 宋家散尽一切,想方设法将他送出京城,可他活下来的第一件事,是潜入孟家冒死救她,最终……死在了孟家人的乱箭之下。 那一幕她至今刻骨铭心——血流满地,他瞪着眼,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如今,宋岫白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孟瑶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宋岫白垂眸看她,迎上那双泪眼的一瞬间,冰冷的眼神微顿。 但他还是硬下心来,双手负在身后,语气沉稳克制:“郡主请回吧。宋家不过一介铜臭之家,恐污了您将门女郎的风采!” 孟瑶看着他冷硬的脸,心头泛起涩意。 母亲去世时,她刚满四岁,吴莲进门后,宋家人要将她接走。 那时孟家富贵全靠她母亲留下的嫁妆,于是祖母姜氏、父亲孟怀一、继母吴莲甚至总管孟德庆,无不在她的面前诋毁宋家人。 如今宋岫白所说的话,也正是她当年对宋家人所说的话。 …… 密室中,路甲正在禀报他所探得孟瑶幼年时的事情: “宋氏去世后,宋家人多次登门,但常宁郡主皆闭门不见。她八岁那年生日,更是当着所有人,说宋家铜臭,玷污将门风采,将宋家送来的礼物全数丢出,气得宋老太爷当场昏了过去……” 楚墨渊挑眉一笑:“这孟家大小姐,果然是……从小就不说人话。” …… 宋宅门前,孟瑶低着头。 “表哥,过去是我错了。”她散去一身刚硬,声音哽咽,泪水扑簌而下,“是我蠢笨,才会做出那些混帐事来,我不求外祖父和舅舅舅母能原谅我,只是多年未见,瑶儿想当面给他们磕头赔罪。” “宋家白衣之身,不敢受郡主大礼,您请回吧。”宋岫白别过头,终究没能忍心看她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狠心说完,他转身要走。 可下一刻,衣摆却被紧紧拽住。 “表哥不要赶我走。”她抬起头,眼眶红红,面颊上挂满泪水,可怜的仿佛即将被抛弃一般。 …… 宋家人口简单,此刻都聚在前厅里。 老太爷端坐正中,手撑着拐杖,眉头紧锁。 宋岫白一进门,母亲余氏立刻起身,捧着肚子迎上前:“瑶……郡主如何了?” “还在跪着,让我不要赶她走。”宋岫白看了一眼祖父,“郡主说她知错了,想进来磕头赔罪。” 宋老太爷攥着拐杖的手,暴起青筋。 余氏急了:“父亲,瑶儿刚从边关回来,姑娘家一路奔波,如今又在门前跪了这么久,身子哪里吃得消?不如……还是让她先进来吧,父亲若是有什么怨气,关上门教导便是……如今天气渐冷,再冻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啊。” 她与小姑子宋氏感情深厚,孟瑶小时候,也是被她抱着长大的。 虽说前些年那孩子做得离谱,但到底是年幼不懂事,如今见她受罪,她这个做舅母的也心疼——在冰冷的地上跪了这么久,不知道膝盖会不会肿啊。 她用手肘推了推身旁的丈夫。 宋湛见状,也劝道:“小妹走时瑶儿才四岁,被孟家那般教养,哪里懂什么分寸,如今她既然知道错了,父亲不如就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宋老太爷从听说孟瑶哭红了眼时,心就已经软了。 如今见众人都这么劝,于是点头:“让她进来吧。” …… 宋家大门,缓缓打开。 孟瑶抬起头,便见舅舅宋湛搀着大腹便便的舅母余氏,朝她走来。 余氏一见她,眼圈立刻就红了。 眼前的少女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奶香奶气的小团子。她瘦了,黑了,眉眼间多了几分冷意与沧桑。 她才十五岁啊! 这孩子……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啊! 她一把推开丈夫,疾步走到孟瑶面前:“孩子,这些年在外……苦了你啊……,让舅母看看,有没有受伤?” 这是孟瑶回京五日后,第一次有人关心她是否受伤。 孟瑶扑进她怀里,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而落。 “舅母,瑶儿好苦……” 第15章 不会让任何人看低你 人,只会在真正心疼你的人面前示弱。 眼泪,也只有在真正心疼你的人面前,才有意义。 宋宅前厅。 孟老太爷见到孟瑶的第一眼,就扔掉了拐杖。 他踉跄着走了过来,伸手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过去了,都过去了,外祖父其实从未怪过你,我只是怕你……怕你真的嫌弃宋家,怕你再也不愿意踏进宋家的门。” 他一边说,一边老泪纵横。 这个曾经笑谈间调度一城商贸、说一不二的商贾之尊,此刻却只是一位普通的老人,紧紧拥着外孙女,好像拥着失而复得的宝贝,颤声不止,整个人都在抖。 孟瑶跪地,一手扶住他瘦削的手臂,心头酸涩得厉害。 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鲜活的面孔,是她两世的牵挂,也是她最愧对的人。 前世,若不是她让青鸾向外祖家求救,兴许他们就不会惹来那场灭顶之灾。那桩“通敌叛国”之罪,压垮了宋家,也压死了她最后的归路。 可即便生死关头,他们也从未想过要弃她而去。 这一世,她再也不会让他们步入前世的命运! 通敌叛国的罪名,绝非一夕可成。 孟家若真是幕后之人,也许早在此刻,就已暗中埋下棋子、布下杀局。 …… 午膳呈上来,八仙桌上摆满了孟瑶幼时最爱的口味。 余氏亲自给她布菜,眼看着碟子堆成小山才肯收手。 用完午饭,一家人围坐,听她讲述边关之事。 尽管孟瑶已将在外所受之苦减了又减,所受之伤略了又略,但余氏仍是听得泪如雨下,拍着桌子痛骂孟家不是人。 “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给家中来信啊!你舅舅前些年给你寄的信也不见回音,要是知道你在外面的日子这么苦,我们就算是打上孟家,也要把你带回来!”余氏抹着眼泪。 “我……从未见过家中来信。”孟瑶说。 厅中霎时寂静,众人都愣住了。 “孟怀一这个畜生!简直枉为人父!”宋老太爷拐杖狠狠戳地,“还有孟良平这个混帐,竟然不讲半点情意!” 此刻,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是孟瑶不与他们联系,而是孟家人断了他们联系! “当年若非我宋家,他孟良平定然会被判战前落逃,那可是砍头之罪!如今,他竟敢恩将仇报,这么对我的外孙女,他还有没有良心!” 他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外孙女,竟然被孟家那群狗东西这般磋磨! 宋老太爷怒火攻心,差点晕过去,慌的众人赶紧将他劝回房间。 待老太爷安睡之后,宋岫白守在床前,而宋湛夫妻则与孟瑶重回前厅。 “看样子,舅母快要为瑶儿再添一个弟弟或妹妹了。”孟瑶看着余氏的肚子。 见她眼睛亮晶晶的,余氏笑着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高高挺起的肚子上:“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我私心倒是想要一个女儿呢。” 孟瑶眼角弯弯:“舅母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她一定会守护好舅母,让表妹平安降世的。 她取出一个匣子,递了过去:“瑶儿有一件礼物,想送给舅母。” 余氏和宋湛面面相觑,疑惑的接过来。 打开,里面是一株上品血参。 余氏震惊,连忙推了回去:“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你自己也需要补身子。” 孟瑶笑着说:“这血参是皇长子殿下所赠,有贵气护持,可助表妹平安降世,舅母可千万不要推辞呀。” “你这孩子……”余氏无奈的摇了摇头,将血参收下,“既然如此,舅母就不客气了。不过,我和你舅舅也有东西相送,你也不能推辞。” 余氏眨眨眼。 孟瑶怔愣间,宋宅下人送上一个箱子。 余氏说:“你刚满十岁就去了边关,在军中一待就是五年,若不是立了战功得了皇恩,只怕回京后还不知被人说成什么。如今你已及笄,可你那父亲眼见着是个靠不住的,好在闵家这边还守着婚约。” “闵家如今已是高门,你虽有郡主身份,可京中人嘴碎,若是平白遭人议论,只怕会影响你在闵家的日子。我与你舅舅商议了,这些银票、田契和铺子你且收着,平日里想买什么便买什么,自用或者送人都可,想宴请便宴请,想结交谁便结交谁!这银钱最大的用处,就是让人闭嘴!” “待你出嫁时,我们还有旁的添妆,绝不会让任何人看低了你!” 箱子打开,其中大半叠是银票,另有些是京郊的田庄和京城的铺子,更有两间铺子在千金难求的宝货坊。 这次轮到孟瑶震惊了:“陛下已赐了许多赏银,足够花用了,哪还敢受舅舅舅母如此厚礼?表哥还未娶亲,这些还是用来迎娶表嫂吧!” “你表哥已经十八了,眼看着将要及冠,该想着自己赚钱娶妻了!”宋湛笑道,“这些皆是我与你舅母的心意,你快收下吧!” 孟瑶沉默了,她知道舅舅舅母担心的是什么。 她在军中五年,身边全是外男……虽然有孟良平这个祖父坐镇,但挡不住旁人议论。 舅舅舅母是想用银钱替她压下流言。 但他们不知道,这世上能让人闭嘴的,除了银子,还有武力。 当年为了救孟良平,外祖父几乎倾尽家财,如今他们刚缓过来,她有什么脸面再拿他们的银钱? 她跪在宋湛夫妇面前,不敢领受。 宋湛夫妻劝不过她,只得作罢。 余氏转身之际,向下人使了个眼色。 重新奉了茶,孟瑶问道:“近来布行生意可还好?” “瑶儿怎么问起这个?” “回来路上听闻南地连日暴雨,桑叶歉收,影响了不少绸缎生意。我想着咱们宋家起家靠的就是绸缎,不知是否会受影响。” 宋湛听罢,不觉失笑:“你这孩子,竟也关心这些了。” “倒也确实受了点影响。”他说,“好在我新请的账房十分能干,替我在北地铺了路子,用棉布弥补了亏空,反倒还多赚了些。” 孟瑶好奇,问起那账房的姓名。 她问得自然,宋湛也未疑心,只道那人叫付渝,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孟瑶低头,记下了这个名字——孟家埋下的棋子会是他吗? 只是,孟家无人经商,若真是此人,孟家又是从何处寻来的? 第16章 表哥表妹的,有什么好看! 半日时光,在不知不觉间度过。 出府时,宋岫白亲自将孟瑶送到马车前。 她连日奔波,还要提防孟家人,实在有些疲累。 但先前一直提了一口气,生怕外祖家不能原谅自己。 可如今,她终于解除了这么多年萦绕在心底的误会,整个人松范了下来。 上车时一个踉跄—— 幸好宋岫白眼疾手快,及时将她扶住。 看着她眼底青色,宋岫白垂眸:“如今回家了,要多多休息。若是在孟家有人欺负你,尽可让青鸾来寻我。” 孟瑶本想说“他们不敢”,但看着宋岫白认真的模样,便眼尾弯弯:“那就多谢表哥啦!” 车门打开,马车中间赫然摆放着一个小箱子——正是方才被孟瑶拒绝的那个,里面装满了银票和田产。 她惊讶的看向车外。 “这是父亲和母亲的意思。”宋岫白解释,“长辈赐,不可辞,表妹还请收下吧。” 孟瑶心头涌上一抹酸涩——过去的她,不仅眼盲,心也是瞎的。 “代我谢过舅舅舅母。”孟瑶眼角泛红。 宋岫白点头应下。 犹豫片刻后,他取出一个小瓷瓶:“我还有一物相赠。” “这是前阵子我随父亲去江南时得的玉泉露,你每日睡前用它敷脸,可以保养皮肤。” 孟瑶眼角红晕还未褪去,她吸了吸鼻子,声音糯糯的:“表哥可是觉得瑶儿面容粗陋?” 在边关五年,风吹日晒,每日操练,她的面容自然少了寻常女子的细腻白皙。 “不是,你这样已是极好,只是……”宋岫白迟疑道,“只是京中女子多爱娇,又喜攀比,我想着你兴许能用得上。”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并没有要轻慢你的意思,是我唐突……” 他说着,想要把玉泉露收回。 但孟瑶却探出车窗,一把抢了过去:“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这玉泉露一瓶可抵百金,我岂会不要!” 她一改来时的颓废,虽还带着鼻音,但却眉眼弯弯,满面娇俏,晃得宋岫白及时垂了眼。 “方才那般危险的事,不能再做了。” 他说的,是她方才将半个身子探出车窗的事。 “知道啦——”她俏皮一笑,软软糯糯地应着,“表哥。” 离宋宅不远的酒楼二层上,楚墨渊伸手合上了窗棂。 “说好的下跪哭泣呢?”他瞪了眼暗卫路甲,“说好的有热闹看,结果呢?尽是这话本中表哥表妹你浓我浓的老套情节!” 路甲:…… 他什么时候说有热闹了! 分明是殿下自己要来! 再说了,你浓我浓又怎么了?甜宠什么的,谁不爱?! …… 孟瑶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南城。 青鸾的爹娘住在这,离京五年,她知道青鸾做梦都盼着与家人相见。 “我四处逛逛,不急着回府,你与家人多说会话。”孟瑶笑着说。 青鸾眼眶已泛起泪光,连连点头:“多谢小姐,奴婢省得。” 楚都素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之说,南城住的大多是穷苦人家。街巷逼仄、砖瓦斑驳,并无什么好看之处。但孟瑶却不在意,步履悠闲地一路前行。 她走过两条街巷,看着一间又一间简陋,但生机盎然的店铺。 最后,在禾子巷前停住了脚。 大通药铺的门前,围满了人。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死死拽着一名胖掌柜的衣襟,发髻散乱、脸颊浮肿,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额角已经破了皮。 那掌柜好像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满脸的不耐烦:“放手!你自家就是行医的,灵芝多贵你还能不知道?一文钱拿不出,还死皮白脸找我要?滚开!” “孙掌柜,我求您了!看在我这一年做牛做马的份上,把灵芝借我吧……我爹命悬一线,只等着灵芝救命了!我一定会还给您的!” 周边围观的人,也在劝: “孙掌柜,这阿紫在你药铺做了一年的帮工,一文钱没要过,你就当是可怜可怜她吧。” “是啊,何况大通药铺在南城这么出名,也是她爹当年行医坐诊分不开的……” “乡里乡亲的,孙掌柜真的见死不救吗?” “……” 孙掌柜冷冽的看着众人,肥嘟嘟的脸上倒竖起三角眉:“她一年帮工不过二两银子,灵芝一株就是十两银,能相提并论吗?” “再说,她爹就快死了,还想着救?他一个行医的都救不了自己,就是天命!我能怎么办?” 少女眼见着就要崩溃:“不会的,不会的!我爹只要有灵芝养一养,能活下来的!能活的!孙掌柜,我求您了……” “要灵芝?可以!十两银子,一文也不能少。”孙掌柜叉着腰,环视四周,“你们不是想救人吗?你们帮她凑出来也行!” 四周的人,沉默了—— 十两银子在南城,是一家人整年的嚼用,他们便是有心,也无力呐! “我来出。”人群的后面,孟瑶开口。 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孟瑶闲闲走来。 她身穿红色团花织锦裙,在秋风鼓动下飘逸清扬,与此间气氛格格不入。 “十两银子,我出了。”孟瑶扔了一个银锭过去,孙掌柜连忙接在怀里。 “这位姑娘是……”他问。 “一个平平无奇的有钱人罢了。”孟瑶冷笑,“怎么?这银子有问题?” “哪里!哪里!”孙掌柜一见她穿戴,便知道这人非富即贵,立即客气三分,“姑娘仁善,我只是怕您被骗了,这阿紫家徒四壁,怕是还不上您!” “她还不上,与你何干?把灵芝包好给她!”孟瑶皱眉。 孙掌柜:…… 行!有人给钱就行! 他将灵芝交给少女:“你拿好了!别说我没提醒你——你爹那病,一株灵芝是不够的,看下回谁来帮你!” 孟瑶眼睛眯起:“做掌柜的废话都这么多吗?” 孙掌柜嘴角一抽。 少女捧着药盒,颤着声音跪地磕头:“多谢姑娘!姑娘家住何处?我将来一定将银子还您!” 孟瑶将人扶起。 她似笑非笑,说出了和孙掌柜一样的话:“你拿什么还?” 少女一滞。 “那人方才也说了:你爹的病,一株灵芝是不够的,以后你怎么办?” 少女脸白了一瞬,低下头咬住唇角。 “我身边缺个丫鬟。”孟瑶笑。 少女先是一怔,她抬头看向孟瑶,在那双眼中,她看见了满天星辰。 “我愿意伺候姑娘!” 第17章 教教你们,什么是规矩 孟瑶又逛了许久,直到夜色已深。 回到马车上时,青鸾也已经归来。 见她唇角含笑,眉眼清亮,青鸾不禁好奇:“小姐遇见什么事了?如此高兴。” 孟瑶倚在车窗边,望着夜空,嘴角弯弯:“抢了个人回来。” 青鸾:…… 半晌,发问:“那……京兆尹府会来拿人吗?” 这次轮到孟瑶:…… 她被气笑了:“你家小姐,什么时候成了欺男霸女之徒?她叫阿紫,颇通药理,我依着你给她起了个新名字——紫鸢,好听吗?” 青鸾、紫鸢,窈窈高飞。 …… 禾子巷的事,暗卫当然没有错过。 当晚就汇报给了自家主子。 楚墨渊一边听着路甲汇报,一边捻着手中棋子。 指腹摩挲,神色不辨。 这孟家大小姐,回京数日,做的每件事似乎都有她的目的。 禾子巷……真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再随手买个丫鬟回来吗? 当然不是! 前世……正是阿紫所配置的毒药,让孟瑶变得痴痴傻傻,在孟家后宅生不如死。 孟瑶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段让她痛苦的日子。 她更不会忘记,阿紫临死前那张七窍流血的脸。 前世,就在这一年冬日,阿紫的父亲病死了。 那时,她身无分文,只得卖身葬父,被孟柔买走做了二等侍女。 从此以孟柔马首是瞻。 因她懂得用药,五年后,孟柔骗她调制毒药,只说是要在秋猎时毒傻猛兽,方便太子猎杀。 所以,当阿紫第一次见到痴呆的孟瑶时,她自己也被惊到了。 接着就是她一遍又一遍流着泪说“对不起”。 之后,阿紫开始偷偷为孟瑶配置解药,可还是被孟柔发现了。 再之后,阿紫被孟柔灌下毒药,死时七窍流血,虽然已经发不出声音,但还是用口型说出了那三个无声的字——对不起。 因为阿紫的解药,才让孟瑶没有彻底疯癫,让她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活在孟府后宅,保留最后一丝做人的尊严。 孟瑶知道阿紫家住在禾子巷,知道她这半年几乎每日都会去大通药铺求药。 所以,她今日去了禾子巷。 果真在大通药铺门前见到了阿紫。 她想试试。 这一世,她先一步伸出手。 她想改变阿紫的命运。 她一定能改变阿紫的命运! …… 第二日,阿紫……如今已是紫鸢。 正式成了孟瑶身边的侍女。 昨日还衣衫褴褛、泥泞磕头的穷苦少女,如今换了一身整洁衣裙,眉眼也清朗了许多。 到此时,她才知道在大通药铺前救下自己的红衣贵女,是陛下亲封的常宁郡主。 南城百姓,无人不知常宁郡主之名。 也许在朝堂之中,众人对女子带兵多有非议。可是在穷苦百姓的眼中,这位新晋贵人可是阻挡了五万魏国大军,避免边境陷于战火的女英雄! 紫鸢原本惴惴的心,就此安定。 孟瑶看见了她,心也定了。 …… 九月二十六,孟府后院的菊花开了。 一大早,孟柔就请了陈阁老孙女陈晚音、宿阳县主赵宝珠,以及三四位官宦贵女入府赏菊。 按理说,孟家如今只是四品官,想要结交权宦贵女并不容易。 但孟柔的姨母到底是端王正妃,因此她自小便有些身份矜贵的手帕交。 陈晚音和赵宝珠便是来往最密的两位。 前世,也是这般。 每当孟柔在东宫受了委屈回娘家,都是这二人赶来为她出谋划策,至于效果如何,孟瑶不得而知。 她只记得除了刚成亲那半年之外,孟柔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甚至连住一两个月,也不见东宫来接。 想来,那两人也只是狗头军师吧! 二人之中,宿阳县主赵宝珠与孟柔关系更近一些,她是凌阳长公主的女儿,而凌阳长公主又是端王嫡亲的妹妹,她自然成了端王唯一的外甥女,而孟柔又是端王妃的侄女,因此两人也算一同长大。 见到孟柔化妆之后任显憔悴的样子,赵宝珠问道:“你那长姐又欺负你了?” 孟柔摇了摇头:“她是我长姐,便是要给我立规矩,我也得受着。” “你就是性子太软,且等我来教她做人。”性子冷傲的陈晚音冷笑,指了赵宝珠身边的侍女,“你去趟后院,就说宿阳县主相邀,请孟大小姐过来。” “是!” …… 孟瑶来的时候,花园里正热闹。 青鸾效仿京中贵女的打扮,硬往她手中塞了一把团扇。 孟瑶拿在手中,总觉得不得劲,要是换成马鞭,那就舒服多了! 园中的少女们正互相打趣说笑,一见到她,便都愣住了。 她穿过花廊,树影斑驳之下,容颜绝色亮丽,一袭红裙衣袂翻飞。 陈晚音最先反应过来,冷声道:“阿柔这姐姐,相貌倒是不俗啊。” 宿阳县主见状:“确实,与陈姐姐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陈晚音更加不高兴了! 她此生最为骄傲的,是自己出身清河陈氏,其次便是容貌。 曾经,她被誉为京城第一美女,可如今…… 去年东越裴氏将幼时体弱的嫡次女裴清舒接入京,她就隐隐有了落于下风的趋势,如今这孟瑶容貌比裴清舒更浓艳三分,简直让人生气! 她折弯了手中的花茎。 孟柔不动声色:“闵晤哥哥被称作‘如玉公子’,能与他那般品貌的男子订亲,长姐的容貌自然没得说。” 果然,陈晚音眉眼更冷。 孟柔知道,陈晚音喜欢闵晤。 这自负出身清贵世家的她当初与自己相交,为得便是打探闵晤喜好。 如今,孟瑶与闵晤有婚约在身,这陈晚音入府定然不会给她好脸色,孟瑶在边关数年,哪里会是陈晚音的对手?只要她今日失态,不出一日,便会人尽皆知。 果然,孟瑶刚走近,就听见陈晚音冷言:“赏菊乃是雅事,怎会有人穿得如此艳俗,怕不是想来与雅菊一争高下吧?” 孟瑶皱眉,这是阴阳她呢? “陈小姐是在说我?” “孟大小姐倒是有自知之明。” 孟瑶眯了眯眼:“可我听说菊花情性高洁,从不与其他攀比,想来自己也不在意争奇斗艳之事,怎么陈小姐倒替它恼了起来?陈小姐这般通灵性,难怪少了些人性。” “你!你竟然骂我?”陈晚音大怒。 孟瑶笑的不以为然:“陈小姐来我家做客,却讽刺我这个主人,但凡通点人性都做不出这种事吧?” “我是孟二小姐的客人,与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我心善怕你独处孤单,这才好心相邀。到底是从小就混迹男人堆里,不知廉耻,没半点规矩!” 其他贵女闻言,纷纷侧目。 “规矩?”孟瑶挑眉,“既然陈小姐讲规矩,那我便屈尊,教教你们什么是规矩!” 说完,她一把将孟柔从主座拎了起来,丢到一旁。 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坐上主座。 “长姐,你……”孟柔也是瞠目结舌。 孟瑶连个眼风都没给她,只说:“青鸾,教教她们什么是规矩!” “是!” 青鸾上前一步,看着孟柔:“大小姐乃孟府长女,出席此类宴请时,二小姐理应将主座让出。” 孟柔咬着牙,掩下眸中阴狠。 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让众人都看清她受到的羞辱。 孟瑶半点没将她放在眼里,向青鸾示意:“继续。” 青鸾点了点头,看向院中贵女,声音清亮:“我家小姐乃陛下御赐封号的常宁郡主,正二品品秩,又属宗室之列,还请诸位小姐依制向我家郡主行大礼。” 满园鸦雀无声。 孟瑶懒懒敲着手中团扇,笑看陈晚音:“陈小姐不是讲规矩吗?这——就是规矩,辛苦诸位一同行礼吧!” 她说的清楚,是陈晚音要讲规矩,连累到别人与她无关。 陈晚音满脸通红,她感受到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恼恨的看了孟柔一眼——早知道,她就不来了! 赵宝珠见状皱眉,碍着端王府的亲缘关系,她不得不出面解围:“姐妹一场,大家玩笑罢了,常宁姐姐何故如此认真?” “哦?方才陈小姐训斥我不知廉耻,不同规矩时,宿阳怎么不说话呢?”孟瑶抬眼,“再说,宿阳你只是三品县主,见到我……也得行礼!” “诸位,请吧!”她敲着手中团扇。 那手法和力道,好似在敲马鞭,震得人心头一紧。 孟府花园,一群衣着艳丽的贵女,带着各自婢女,齐齐下拜。 唯有红衣少女闲闲坐着,慵懒自在。 那场景远远看去,温雅……漂亮! 第18章 夫人,我要撕你脸皮了 花园里闹成这样,吴氏作为当家主母,自然坐不住了。 她知道孟柔今日的打算,本想着府里的人压不住孟瑶,陈晚音和赵宝珠应该可以。 她们一个背后是统领兵部的陈阁老,一个背后是凌阳长公主。 可…… 她们怎么全跪下了? 如今,压力来到她这边——身份矜贵的贵女们若真在孟家闹出事,倒霉的还是她。 于是吴氏火急火燎的赶往花园。 贵女们还跪着呢,行礼姿势……倒是标准的很。 吴氏额角青筋直跳。 她勉强稳住气息,挤出笑脸:“这是怎么了?姑娘们难得来一次,原是来赏花的,怎地闹成了这个样子?”她看着孟瑶,笑里带着几分斥责,“瑶儿也真是,你既是郡主,又是主人,更该大度宽容,快让大家起身吧。” 孟瑶没动,眼皮也没抬:“今日诸位姐妹诚心请教,我不过略略示范一二。” 吴氏脸上更挂不住,压低声音靠近她:“你平日在府中胡闹也就罢了,如今连客人都不放过,你日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孟瑶抬眸,笑意不达眼底:“当今圣上最重宗室礼制,我按制行事,倒叫夫人觉得无礼了。怎么?诸位姐妹有什么不满吗?” 最后一句,犹带着压迫感。 都把皇帝抬出来了,谁敢有什么不满?! 众人说得咬牙切齿:“我等甘愿受教!” 孟瑶摊开手,看着吴氏:“你看,她们心里高兴着呢。” 众贵女:“……” 吴氏:“……” 礼毕,众人起身。 吴氏正想招呼大家坐下,可孟瑶却拦住了她:“该夫人了。” 众人瞪大了眼,吴氏更是僵在当场:“你……你让我也向你行礼?” 孟瑶笑了:“您是孟家当家主母,亦是我名义上的母亲,我岂敢受您的礼?” 吴氏这才松口气:“那你这是何意?” “请您去祠堂,向我的生母——孟府先夫人行跪拜礼。”孟瑶笑着看了眼陈晚音,“原本我对规矩一事不甚在意,今日陈小姐倒提醒了我,无规矩不成方圆,夫人乃继室,宗法有序,继室在先夫人跟前当执妾礼,如今我母亲又是陛下亲封的诰命夫人,夫人您自当每日晨昏定省。” 吴氏只觉天旋地转。 继室这个词,吴氏已经有十几年未曾听人提起过了。 如今当着合府下人,当着京城贵女的面,她当家主母的脸面就这样被血淋淋撕了下来。 “孟瑶!你太过分了!”她声音发颤。 孟瑶眉头轻挑:“是我过分,还是你这些年过得太好,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 “长姐如今身份尊贵,又有陛下撑腰,何苦对母亲苦苦相逼?”孟柔眼角含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刚教完的规矩呢?”孟瑶一个眼风扫来。 青鸾在一旁补刀:“郡主和主母说话时,二小姐不可随意插话。” 孟柔虽然不甘,却不得不闭嘴。 吴氏咬牙:“瑶儿,我到底是你长辈,你怎能如此不通情理!” “夫人与我,哪有情理可讲?当年夫人若通情理,怎会在我母亲去世后不久,便挺着九个月孕肚入门?又怎会在五年前将我送去边关,不闻不问?更不用说,您趁着我不在府中,拆了母亲为我建的房子为孟柔盖了二层小楼。在我回府后,又想撵我去住又冷又晒的西厢房!” 府中秘辛,就这样被孟瑶当面撕了出来。 “什么……孟二小姐竟是那样的出身?” “今日请我们来时,她还哭诉郡主夺了她的房间,没想到那房间本就是人家的……” “原本以为孟家人口简单,没想到内里也是这般。” “……” 几个世家小姐的议论,让吴氏恨不得挖地三尺,把自己给埋了。 陈晚音见众人已经被孟瑶带偏,起身道:“我们本是来赴二小姐之约,想着你归京后无聊,才请你过来一同赏花,没想到竟是我们好心办了错事,给了你羞辱大家的机会,真让人心寒。” “寒心?”孟瑶环视众人“你们以为我不知?今日之局,不过是想看我出丑罢了。只可惜,你们打错了算盘。” 她的气势陡然变得凌厉:“我在边关五年,杀人无数。今时今日,坐在这府中的,是常宁郡主,不是你们昔日眼中那软弱、可欺的孟家长女。既然请我来‘赏花’,那我便应邀来了。你们想玩,我便陪你们玩玩,如今你们玩不过我,那是你们自己技不如人,怪得了谁?” 京城女子斗法,多半是擅藏针于绣口,孟瑶却偏要掀桌亮剑,把人心撕扯得明明白白。 她们面面相觑,几个贵女本就与孟柔交情泛泛,到了此刻也明白过来——今日这局就是孟柔母女拉扯众人给孟瑶下套,她们不过是被拉过来做筏子罢了。 于是纷纷起身找借口告辞。 赵宝珠见状,气得跺脚:“好端端的一场聚会,被郡主弄成这样,你可满意了?” 孟瑶笑:“她们都走了,县主怎么还不走?既然不走……就同去祠堂做个见证吧,看看夫人这妾礼是否规矩。” 吴氏身形摇晃,险些没栽倒在地。 …… 夜深。 青鸾闪身进了孟瑶房间。 “小姐,府外的记号动了。” 虽然那日在御书房中,孟瑶已经将话说开,陛下也表示不再追究。 但,她冒充将领潜入魏国,火烧魏军粮草之事在朝臣中争议良多,孟瑶担心陛下耳根子软,若再有人撺掇怂恿,难保会寻个其他的罪名治她。 于是她让青鸾在府内、府外便于监视的位置做下记号。 若是有人前来窥探,她也好有所防备。 如今一看,果然有人。 孟瑶冷笑:“让刘念带人盯着,看看这个老鼠是谁!” …… “老鼠人”路甲,又来密室向他的主子汇报孟府花园的闹剧。 听说吴氏给先夫人宋氏行完礼,便气得晕了过去,楚墨渊忍不住笑出声来。 “总算见到了不一样的宅斗玩法。” 哪个好人家的宅邸,会把人脸皮当众撕下来的? 路甲:“这常宁郡主如此……张扬,就不怕京中人非议吗?” “谁敢非议?她今日用的是父皇给的身份,维护的是宗室礼仪和脸面,谁敢非议?”楚墨渊嘴角微微勾起,“这孟瑶,精明着呢。” 执妾礼…… 说起来,贵妃似乎也从未给早逝的母后行过大礼。 规矩,可以上行下效。 也可,自下而上。 不妨,就用一用吧。 第19章 常宁没有与诸位商量的意思 十月初一,是寒衣节,也称秋祭。 今年虽未逢五逢十,但秋祭却因礼部尚书一纸奏折,比往年更具波澜。 秋祭当日,当朝贵妃当众向先皇后执妾礼,并守灵三日,满朝震动。 这三日里,贵妃江敏忍辱负重、膝行跪拜,终于在第三日昏倒在先皇后牌位前。 一醒来便咬牙切齿—— “去查!是谁在背后多事?让礼部那个老东西突然翻起旧账?!皇后死了十六年无人在意,难道突然托梦了不成!” 很快,线索指向了孟府。 贵妃脸色铁青,几乎将银牙咬碎:“吴氏这个蠢货!不仅压不住死去的正妻,还能让内宅的事传到礼部去!连带着让本宫也在群臣和宗室面前丢尽脸面!孟瑶——你给本宫等着!本宫这几日受的罪,定然让你加倍来还!” …… 孟瑶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上了。 她正忙着待客。 来客是大理寺卿正妻,闵晤之母——许氏。 那一日在孟府门前,他被孟瑶一鞭子扔下台阶后便伤了腰,听说休养了几日才好。 如今登门,估计……与那日的事脱不开干系。 这还是孟瑶重生后,第一次见到闵夫人许氏。 她本是孟瑶生母宋氏的旧识,幼年同在南平城长大,及笄后嫁给了沪江闵氏。 后来丈夫闵翔宇被提调入了大理寺,她先一步入了京城。 后来宋氏随孟家入京,二人在京中相聚,情谊自然也比年幼时更甚。 许氏一见到孟瑶,便红了眼眶:“多年未见,你竟已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姨母好好看看你。” 孟瑶穿了件月白绣桂枝的夹袄,衣襟袖口衬着浅绒边,温软又利落。下身是豆沙色百褶裙,步履间裙摆轻盈,衬得人娇俏灵动。鬓边只簪一枝绣球花玉簪,本是素雅,但配上她艳丽夺目的容颜,倒是相得益彰。 闵晤见到她,一时看呆了。 直到孟瑶上前行礼,他才反应过来。 许氏伸手握住她,目光一寸寸打量,像是想把这些年未能见的时光都补回来,未开口先哽咽:“你母亲若在,看见你如今模样,得多骄傲啊。” 听她提及母亲,孟瑶神色微动:“姨母过誉了。” 历经两世,再次见到许氏时,孟瑶的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前世,孟家人不断磋磨她时,闵家便成了她最后的希望。 但闵晤选择当众退婚,并以绝食相逼,最终闵夫人不得不妥协。 在孟瑶和儿子之间,她选择了儿子,这无可厚非……但也彻底将孟瑶推入深渊。 没有了闵家庇护,吴氏才敢那般明目张胆的给她灌药,废除她的武功,又将她变得痴傻。 她不恨许氏。 许氏只是做了天下母亲都会做的选择。 但她也不会再像幼年时那般依赖她,更不会嫁给闵晤。 “姨母今日前来,可有事?” 许氏见她退到一旁,心知儿子前些日子惹恼了她,于是叹了口气:“那日之事我与你姨父都知道了,允台这孩子虽然虚长你两岁,但到底还是年轻,处事不清、优柔寡断,才会闹成那样。” 闵晤,字允台。 许氏说完,拉过闵晤:“那日你太不像话,快来给你瑶儿妹妹赔不是。” 闵晤上前,压低了声音:“我不该在孟府门前对你无礼,还请瑶儿妹妹见谅。但……柔儿毕竟是你妹妹,今后还希望你做长姐的能有大量,切勿再欺凌她。” 孟瑶:…… 不会说人话,就别为难自己。 许氏听了闵晤的话,难以置信得瞪大双眼:“你这糊涂东西,那孟柔和你有什么关系?需要你替她出头?” “母亲,这五年来若不是柔儿设法寻来紫云草,我的眩晕症又怎会康复?”闵晤打断了她,“既有这份恩情在身,我怎能让旁人欺负她!” 听到“紫云草”,孟瑶眉心一跳:“孟柔告诉你,紫云草是她寻来的?” “这是自然!她为了找到紫云草的稳定来源,几乎跑断了腿,寻遍了京城周边的每一个药农。而你呢?五年来,对我连一句问候也没有!” 原来如此,孟瑶闭了闭眼。 她终于明白—— 前世,闵晤为何全然不顾儿时的情谊,亲手将她推进深渊,而将孟柔护得像眼珠子一样。 闵晤见她不语,只当她心虚了,于是冷笑道:“不仅如此,五年未见,回来第一件事只会对我耍鞭子,好似匹夫一般!” 孟瑶笑了:“闵公子,我不仅鞭法了得,剑法也很不错,你可要体验一番?” 闵晤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许氏见状,连忙补救:“允台他犯了糊涂,瑶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闵晤可不管:“我没有糊涂!柔儿良善,从不撒谎!若不是被你逼迫的无路可退,她又怎么会编出那般话来?” 孟瑶的手,又痒了。 “原来,孟柔满口撒谎、博人可怜,竟都是我的错?闵公子这么怜惜我二妹,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不如咱们把婚事换了,你改娶孟柔如何?” “胡说八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闵晤怒道。 “那闵公子就因孟柔几滴眼泪,便打上门来当众指责我这个未婚妻,这就不是儿戏了?” “我说了,若不是你太过分,我又怎会……” “放肆!”许氏怒喝,打断了闵晤,“你便是如此同瑶儿道歉的吗?” “母亲!是孟瑶无理取闹在先,她甚至当众对我动手!到底是在军中和那些粗鄙的泥腿子们厮混了五年,半点姑娘家……” “啪——!”许氏一个巴掌狠狠甩到闵晤脸上,“我与你父亲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无凭无据这般侮辱女子清白?更何况,她还是你未婚妻!” “姨母。”孟瑶开口,神情淡淡,“姨母不必为难闵公子。” 她慢慢走到闵晤面前:“天下人皆知,我常宁郡主这五年镇守常山大营,同军中将士并肩作战,共守西北!我与闵公子口中的粗鄙之人,一同阻击魏军四十九次,绞杀敌军数万。这五年来,我受伤二十三次,身边将士战死三千九百五十二人,重伤八百九十人。” 孟瑶看着他:“将士们用性命护住我楚国疆土,从未让敌军踏入楚国边境一分一毫,护住我西北三城十八县!你有什么资格……羞辱他们?” 她的目光冰冷,带着杀意。 闵晤怔住了。 他心头一慌,解释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瑶冷笑:“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 她看向许氏,从袖袋中取出庚帖:“孟瑶粗鄙,实在不是闵公子良配,还请姨母收回庚帖,让我与公子就此退婚。” “不行!”闵晤下意识道。 “不行!”许氏站起身。 “不行!”孟怀一从厅外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孟瑶笑着看向他们:“常宁——没有与诸位商量的意思。” 第20章 他对孟瑶也曾满怀心疼 孟瑶是郡主。 而郡主,是一个身份。 常宁郡主要退婚,不是寻常人能阻止的。 于是,孟闵两家退婚这件事,就成了大理寺卿闵翔宇近日最头疼的麻烦。 书房内,烛火明灭。 闵晤跪在地上,双膝已经发麻,他低着头,跪的挺直。 自从孟瑶回京后,他所受的罪比过去五年加在一起还要多。 在孟家丢了面子,挨了鞭子,伤了后腰。 伤好后再去孟家,又挨了巴掌,回家后连跪三天。 直到今日。 “我问你。” 闵翔宇的声音压得极低,“你与那孟柔,可是已经有了首尾?” “父亲!”闵晤猛然抬头,急声辩解,“儿子与孟柔清清白白,从无越矩之事!儿子已有婚约,怎敢做那等事!” “但你与她,来往太多。”闵翔宇冷冷道,“我不是瞎的。” “父亲难道忘了?柔儿对儿子有救命之恩!”闵晤解释道: “五年前儿子眩晕症发作,若不是柔儿及时送来紫云草,儿子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若非柔儿月月送药,儿子的病又怎能根治?她为了儿子跑遍了京城周边,双脚几乎都要磨破……她说她没有兄长,只将我这个姐夫当作兄长,而我,亦是将她当作妹妹对待。” 闵翔宇语气森冷:“可孟瑶回来后,你屡次为了孟柔伤及她的脸面,这些举动,可并不清白。” 闵晤垂下头:“是儿子没有处理好,儿子会改。” 作为一个男人,他只是想要保护一个弱女子而已。 同为男人,闵翔宇只看儿子的神态,便明白了。 他叹了一口气:“可你儿时,也曾想要保护孟瑶的,你可还记得?” 闵晤怔住了。 记忆中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出现在他眼前。 那张明媚的容颜在面对他时,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依恋。 她会把自己得到的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来,尽管那些东西并不值钱。 那时宋氏早已去世,孟家是吴氏当家,他知道她的艰难,于是会认真对待她送来的每一个“宝贝”,也会回赠女儿家喜欢的小礼物给她。 怕她被下人冷眼,会送她银棵子打点内宅。 他对孟瑶也曾经是满怀心疼的。 也曾想要护她一生。 可是,怎么就变了呢? 整整五年,她在边关长大,变得狠厉、陌生,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相去甚远。 这次回来,他再也听不见她唤他“允台哥哥”,取而代之的是冰冷陌生的——“闵公子”。 “是她变了。”闵晤得出结论,“如今,也是她要退婚。” “可你并不想退,是吗?”闵翔宇一针见血。 “儿子……不知道。” 从他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娶的,是那个明媚娇俏的瑶儿妹妹。 在孟府门前丢尽脸面时,他恨不得当场退婚。 但那日,当孟瑶亲自拿出庚帖,并说出退婚二字时,他的胸口好像被人重重捶过。 闷闷的痛。 “你与孟瑶的婚事,如今已经不是简单的儿女情长了。”闵翔宇看着儿子,“她如今是陛下亲封的常宁郡主,眼下若是退婚,在旁人眼中,要么是我们闵家畏惧流言,怀疑郡主清白,不敢履行旧约;要么就是郡主厌弃了你,不愿下嫁。不管是哪一种,都对我们闵家都不利,对你今后入仕不利。” “父亲的意思是?” “你必须挽回孟瑶,让她打消退婚的念头。” 不知怎得,闵晤松了口气。 这两日,他始终惴惴不安,只怕父亲会同意退婚。 他慎重的应下:“是,儿子会努力挽回瑶儿的。” …… 吴氏也在算计着这门婚事。 这几年,她和孟柔没少在闵晤身上下功夫,如今机会来了,她岂能放过? 可惜,她日日在孟怀一跟前吹枕边风,却半点用处也无。 “闵孟两家结亲,是宋氏与许氏定下的婚约。”孟怀一脸色不悦,“若要换人,除非闵家先吐口。否则旁人只会笑话我孟家女儿嫁不出去,倒贴着上门去攀闵家。你到底是不是柔儿的亲娘,竟会在这个时候瞎动脑筋!” 一句话,噎得吴氏胸口发闷。 她回到后院,越想越气。 见到女儿时,再也忍不住:“你父亲分明是担心换了婚事,宋家人会找上门来!他心里,还想着把孟瑶那小贱人送进闵家呢!” 孟柔笑盈盈的给她捶腿,语气轻软:“母亲莫恼,柔儿年纪还小,就让父亲另择好人家吧。” “如今这京城,哪还有什么人家能好过闵家?”吴氏轻笑,“你与闵晤这些年的情谊自不必说,前些日子端王府传来消息,闵大人连续三年政绩优异,陛下连评了三个甲等上,最迟明年年初就会进入内阁,将来主管大理寺、协理刑部。” “闵大人这么年轻就拜入内阁,且背后还有沪江闵氏撑腰,闵家今后不可限量!这门亲事必须拿下!”吴氏下定决心,“我女儿不仅要高嫁,还要嫁这种人品家训一流的人家才行。” “可如今父亲不愿意出面,闵家又因长姐的事不愿登门,想来那闵夫人已经恼了女儿……此事怕是不容易。” 吴氏笑了:“还有闵晤呢!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言,但你与闵晤情谊如此深厚,他若一心想要娶你,他父母还能阻拦不成?他可是闵大人的独子,便是为了儿子他也得重新审视这门婚事!至于闵夫人,不过是个优柔寡断的妇人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可闵夫人很喜欢长姐呢。” “那又如何?她儿子喜欢你不就成了?到底闵晤才是她的亲儿子!孟瑶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旧友的女儿罢了,在她心中能有多少分量。” “可……自那日回去后,闵晤哥哥便再也没来找过柔儿,女儿如今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又何谈让他娶我?” “冬令节,贵妃会以给皇长子相看的名义,在清潭举办宴会,邀请朝中重臣子女赴宴。” 吴氏笑道:“那一日,便是极好的机会。” 第21章 你倒是挺在意那个女子 十月十四,立冬。 也称冬令节。 京城初寒,西风猎猎。 贵妃江敏将冬日宴设在了内城的清潭边上。 说是赏冬水、看初霜,实则是为皇长子相看。 这还是皇长子楚墨渊回京后,第一次公开露面。 雅间之内,帷幔轻垂,案几上摆着细瓷银壶与陈年好茶。 楚墨渊斜倚着一方软榻,右手放在桌上,腕下垫着软垫,神色慵懒。 太医院副史沈砚之正在为他诊脉,语带调笑: “贵妃设宴,广邀京中闺秀,殿下这次,艳福不浅啊。” 楚墨渊半阖着眼,淡淡一哂:“她如今被人高捧惯了,真当自己母仪天下,能当我的母亲。” 熙熙攘攘,半数朝臣的未嫁女都来赴宴了,想见一见他这个从魏国逃回的皇长子。 先前,他痴傻的事只有皇帝近臣才知道。 等冬日宴一过,怕是尽人皆知了。 他语气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她不过是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好给她儿子让路罢了。” 江贵妃的儿子比楚墨渊小三岁,是陛下第三子。 今年已满十五岁,虽然资质一般,可一旦楚墨渊的痴傻暴露人前,再加上二皇子一向病弱,在皇位一事上,无人能对她儿子构成威胁了。 “确实。”沈砚之收起脉枕,“殿下回京已有两月,朝中对殿下的‘病’多半已有所耳闻,只是少有人真正见过,今日宴会之后……‘皇长子痴傻’便瞒不住了。” “这是自然。不然岂不是枉费了贵妃娘娘的一番筹谋。不知今日宴会,她会给我安排什么惊喜呢。 沈砚之不置可否,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 “若是明枪,有你的武功再加路甲在你身旁,应当无碍;若论暗箭,这里有一枚药丸,可解任何药物。” 楚墨渊接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砚之如今……倒越来越像江湖骗子了。” “还不是为了你?”沈砚之冷哼,“否则我这太医院副史,又何必钻研这些不入流的药物!” 房门轻叩,路甲低声说道:“常宁郡主来了。” 沈砚之闻言,挑眉看向楚墨渊:“你倒是挺在意那个女子。” “在意?不过是她今日被贵妃请来,是受我的牵连罢了。” 沈砚之:“……??” “半月前的秋祭,贵妃不得已向母后执妾礼、守灵三日之事,你可记得?” “自然记得,怎么了?” 楚墨渊指尖轻叩桌几,缓缓将孟瑶在府中逼着吴氏向宋氏牌位执妾礼一事相告,末了:“那件事之后,才有了礼部尚书上奏一事,贵妃如今对孟瑶的恨意,只怕不亚于我。” 沈砚之瞬间明了:“是你故意透露给礼部的吧?” 楚墨渊笑:“她算计了我那么多次,就不准我还点颜色吗?” 窗棂微微闪开一条缝隙。 远处的女子一袭织锦绣雪螭的赤红短褂,外披同色狐裘大氅,银白软鞭斜插腰侧,相比园中贵女所着的湖绿粉白,更显英姿勃勃、艳色凌人。 她缓步而来,神色泛泛,似对周遭的一切皆无兴趣,举手投足却自带气势,叫人无法忽视。 楚墨渊看了良久,合上窗棂。 …… 有郡主封号在身,孟瑶的席位被安排在最前方。 和众人一起拜谢贵妃时,她总觉得上方那道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含意不善。 不喜欢她,还下帖子请她? 这贵妃有病吧?! 用完席面,众人便三两结伴,在清潭边玩耍。 初冬的清潭边仍有几株枯荷未尽,风卷水寒。 紫鸢上前为她寄上香囊。 孟瑶有喘症和咳疾,紫鸢进了孟府后不久,便为她配了药囊。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在药囊中又加了茉莉等干花,做成特殊的香囊。 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来赴冬日宴,便顺手带上了。 看着满园争奇斗艳的莺莺燕燕,看着她们假笑之下的恭维,孟瑶只觉得烦闷。 还是军中的日子舒服。 尽管清苦了些,但却十分充实。 晨起练兵,午后操阵,若谁与谁起了龃龉,拉去校场打一架就好,直率、畅快,不似京中这般语带机锋,言不由衷。 等她解决了外祖家的隐患后,还是要想个法子离开京城。 若是能重回军中,那更是再好不过。 她绕开众人,沿着清潭向着僻静处逛去。 隐隐听见几个贵女的调笑: “……没想到他竟然将枣核当成糖丸来嚼,我家四岁的弟弟都没他蠢。” “……他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样子,真是笑死人了!” “……这样的人还要想让我相看?他也配!看我不好好折腾他一顿!” “……” 孟瑶听着,眉眼间寒意森然。 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果然! 不远处,楚墨渊被几个贵女困在寒潭边。 他披发半束,扣着紫玉发冠,一袭月白长衫,衬得他肤色白皙,如凝雪般清冷。 一看便是为了今日相看精心打扮过的。 可他现在身边一个侍从都没有。 一脸无措的被人围着捉弄。 他的长衫上满是褶皱,紫玉发冠下,几缕发丝凌乱的卷曲着,再加上略显呆滞的神情,看上去十分狼狈。 偏他还毫无所知,动作懵懂,努力探身向前,去争抢一位贵女手中的糖人。 “殿下快来,你跨过这道沟渠,我便将糖人给你。” “快呀快呀……糖人等下要化了。” “这次真的没有骗殿下,只要你跨过去,糖人便是你的。” 那是一道横梗在清潭边的沟渠,足有一丈半宽,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跨过去。 沟渠不深,人一旦落入水中,虽不致性命危险,但定然浑身狼狈,尤其是今日楚墨渊穿了一身月白,浸入水中定然污糟不堪。 她们是故意要引导他出丑。 孟瑶冷眼看着。 她的指节收紧,五指缓缓握成拳。 她想起了前世痴傻的那些年,自己也是这样被孟家下人戏弄。为了一口馒头,一碗干净的米粥,她被逼着在雪地里爬行,用嘴咬着碗,像狗一样追在下人身后讨饭。 清醒时,她痛苦得神魂俱裂。 痴傻时,她又全无做人的尊严。 就如同楚墨渊这般。 怒意,在这初冬之际,沸腾燃烧。 “皇长子殿下是你们可以随意羞辱的吗?” 孟瑶的声音冷冽,调笑中的贵女们为之一震。 同样惊讶的,还有楚墨渊。 装傻子装成这样,他也很累的。 但既然贵妃想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脸,他便如了她的意。 孟瑶过来时,他就已经看见。 他本以为她就算不像其他人那样戏弄他,也会在一旁看戏。 但没想到,她竟然为他出头。 看着她眼底的怒火。 楚墨渊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哟,这么生气呢?! 第22章 你们有什么资格羞辱他! “皇长子殿下是你们可以随意羞辱的吗?” 孟瑶的声音冷冽。 原本娇笑盈盈的贵女们,瞬间不敢作声。 “大家不过是在和殿下玩笑罢了。”方才虽然没有动手参与,但却一直冷眼旁观的陈晚音,最先打破沉默,“侮辱皇长子殿下?好大的罪名啊!怎么,常宁郡主这么喜欢给人扣帽子的吗?” “你们当真只是玩笑?你们敢说不是趁着殿下病弱,肆意霸凌?”孟瑶可不愿意与她们多费口舌。 “殿下自己都没生气,要你多什么嘴!”刚才用糖人引诱楚墨渊的世家少女小声蛐蛐。 孟瑶冷笑:“你们依仗的,不就是殿下智力异常,不会生气,不懂为自己分辩吗?” 她眸光一扫:“皇长子殿下的确智力不同常人,但他今日这般皆是为了楚国!” “当年,是他主动请缨,去魏国为质,这才换来楚国六年和平,才有了如今这太平盛世,否则,你们想坐这儿喝茶吃宴?做梦!” “那时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完全可以不问战局纷争,安于后宫受他人侍奉,可他却偏偏自请为质,以年少之身,只身赴敌营,就为了给你,给你们这些人换取和平!可你们是怎么对待他的?”孟瑶的眼风扫过在场的诸位。 “你们如今笑他痴傻,但你们可知他十岁便已能阅图布阵,兵书背诵如流,通晓六国语言,是太傅亲口赞誉的神童。” “这般为国为民之人,你们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羞辱他!” 众人低头不语。 楚墨渊自己,倒是怔住了。 他没有抬头,却也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的怒意。 她是真的生气了。 他没想到,今日竟然是她,为他护住了那几乎已被世人遗忘的、曾属于皇长子的尊严。 胸口有一处,涨得满满的。 有些悸动。 见孟瑶如此气盛,一出面就喝住了众人,这让陈晚音心头怒意更甚。 她咬着牙:“这场宴会,本就为了让世家女子与皇长子相处而设,即便大家玩笑过头失了分寸,与殿下道个歉便也罢了,又何至于引得郡主大人怒发冲冠,义愤填膺?莫不是郡主对殿下存了什么别的心思吧?” 陈晚音的身后,跟着两三个小跟班。 她们都是低品级的小官之女,平日是全靠哄着陈晚音,才能得到一些接触权贵的机会。 今日也是靠着陈晚音,才得来参加冬日宴的资格。 如今见到陈晚音动怒,她们自然要对孟瑶群起攻之: “说来也是,听说当日常宁郡主救回皇长子之后,并未即刻回营,两人孤男寡女,相处了一整夜……” “竟有此事?若在京中这般与外男相处,女子的名节早就不在了,换了别人怕是会一头撞死吧。” “那是清白人家的女子才会做的事,郡主这般在军中长大的,与将士日日朝夕相处,哪里会看重名节?” 见她们一人一句,拿着糖人的少女便来了劲。 她挑衅道:“听闻军中将士们常玩一些不堪的花样,郡主可知道有哪些?” 看着她们一个个丑陋的嘴脸,孟瑶只觉得好笑:“你们这么好奇?” “当然!” “我最喜欢在夜深人静时出去,和那些士兵们一起去……”在众人的目光中,孟瑶带着诡异的笑容吐出三个字,“乱——葬——岗——!” “啊——?!” “那里是一排一排摆放整齐的敌军首级,一列一列像立起来的石碑,血淋淋一片,颇为壮观。夜风吹过头颅的孔缝,能听到‘呜呜’的声音,好似笛音,如泣如诉。” “啊——啊——!”有几个贵女已经在发抖了。 “有些人头放得久了,皮肉都已经腐烂,白花花、滑腻腻、软烂烂,就像——今日午宴上的肘子。” “啊——啊——啊——!” “呕——!”有人忍不住先吐了。 接下来,一众贵女都弯下腰,干呕不止。 “那地方好看极了。”孟瑶还在继续,“每次大战之后,我们都会将被杀敌军的人头砍下来,晒干,插旗,排列成阵。你们若感兴趣,下次我带你们一块去看看。” 有些贵女已经泪流满面: 娘啊,太吓人了! 她们拔腿就跑。 陈晚音脸色苍白:“孟瑶!你可真是……好!好得很!像你这般粗俗又不知廉耻的女子,如何能配得上闵家那样的身份!” 孟瑶气定神闲:“闵家?我说回京以来并未得罪过陈小姐,却为何被你屡次针对,原来……你是惦记上了闵家?明知闵晤与我有婚约,却还惦记他,陈小姐才是真正的不知廉耻吧!” “孟瑶,你给我等着!”陈晚音忍着泛起的恶心,甩袖而去。 三个小跟班,快速跟在她身后溜走。 目送陈晚音气急败坏的离去,孟瑶只觉得无聊。 吵架好累,不如出去打一架痛快! 她收回视线,看向楚墨渊。 皇长子殿下此刻脸色煞白。 他也想吐。 今日午宴,他为了把傻子演到极致,几乎把半个肘子全狼吞虎咽的塞进肚子里了。 如今……不能想!不能想! 他深吸几口气,稳住心神。 抬起头,就对上孟瑶那带着阳谋的眼神。 不好!他心脏突突的跳。 下一刻,就听到孟瑶那熟悉的语调:“殿下,我-又-救-你-一-命-呢!” 果然! 他就知道! 这人……怎么骂起旁人来振振有词,咄咄逼人的。 可一欺负起他来,就全然不顾他曾自请为质、身负敌营、换取楚国太平盛世的功绩了? 这一次,不知道这个“恩人”又要从他这里算计点什么。 好在,孟瑶的算盘还未打响,就有小宫女前来解围。 “殿下的衣服脏了,请随奴婢前去更衣。” 楚墨渊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更衣好!更衣好!” 他脚不沾地的跟着小宫女溜了。 看着楚墨渊的背影,孟瑶心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且等她想好了要什么,再去寻小傻子报恩吧。 今日费了这么多口舌,定然不能便宜他。 …… 最初,楚墨渊只是想开溜。 之后,他就发现不对了。 小宫女引他前去的,并不是他先前更衣的厢房,而是一处偏僻的庭院。 他微微侧目,打量着小宫女——不认识!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从怀中取出沈砚之给他的药丸,一口吞下。 有备无患。 庭院里,空无一人。 楚墨渊跟着小宫女进了屋子。 房内,有一股浓郁的香气。 只几息的功夫,小宫女就已经眼神迷离了。 她目光含春的看着楚墨渊,声音娇得快要滴出水来:“殿下,奴婢……为您宽衣。” 她柔声靠近,指尖一勾,自己的衣裙率先落地。 “啊!”楚墨渊连忙一手捂眼睛,另一只手一掌将宫女劈晕。 好险好险!楚墨渊抚着胸口。 他捂着眼睛,胡乱捡起衣裙,丢到宫女的身上。 长舒一口气——盖住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又是贵妃的阴谋: 他一个傻子,在冬日宴上出尽了丑,又跟宫女鬼混被当众捉住。 这名声定然是臭的不能再臭了! 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 他刚要推门,就从门缝中看见有人靠近。 是她! 第23章 完了,贴的太近了 为楚墨渊解围后,孟瑶越发觉得这里无聊,正准备打道回府。 可紫鸢却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怎么了?”孟瑶问道。 “奴婢方才……从那宫女身上,闻到了一种特殊香气。” “什么香?” 紫鸢眉头深锁。 突然,她抬起头,脸色都变了:“是靡蜚香——一种烈性极强的合欢香!” 于是,孟瑶就来了。 她寻着踪迹赶来,进了庭院,一掌震断了门闩。 门扉应声而开,一阵带着甜腻香气的风扑面袭来,浓烈刺鼻。 孟瑶连忙手捂口鼻,目光扫向屋内。 方才为楚墨渊领路更衣的宫女正躺在地上,衣衫胡乱的盖在身上,露出的颈肩和小腿,一览无余。 显然衣衫之下未着寸缕。 楚墨渊正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领口扯开,露出半个白皙的胸膛,衣衫皱皱巴巴挂在身上。 “这么快?”孟瑶脱口而出。 楚墨渊:?? 楚墨渊:…… 想什么呢!!!! “她……她……她,抓我衣服,要打我。”楚墨渊委屈巴巴,“她还脱衣服……” “所以你就把她打晕了?”孟瑶问。 “嗯——” “我就说,不至于这么快。” 楚墨渊:……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突然—— “有人来了!”孟瑶上前,一把扯过楚墨渊,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拎着他冲出庭院。 冲出去是来不及了。 院子后面,有一处假山。 孟瑶将楚墨渊塞了进去,看了眼四下无人,自己也钻进去。 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几乎贴身站在一起。 从缝隙中,可以看到一群人正乌泱泱的过来。 领头的,是这次冬日宴的主办人——贵妃江敏。 紧跟在她身后的,是孟瑶在边关见过的太监江与。 方才在宴会上的贵女们,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长子殿下,有人算计你呢。”孟瑶笑着看了眼楚墨渊。 楚墨渊不语。 只是此时并不好过。 虽然提前服下了沈砚之准备的解药,让他不会被合欢香影响。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女子距离如此之近。 几乎是贴在一起。 明艳的容颜近在咫尺,虽然面部皮肤受到风沙磋磨略显粗糙,但颈间向下的白皙却更惹人探究。 更别说,少女的绵软,正似有若无的贴在他身上。 随着她的呼吸不断起伏,也不断拂过他的腰腹。 他想躲开,但却因身量太高,被卡在假山中避无可避。 楚墨渊不由自主地紧绷起身子。 孟瑶扭头时,视线正对上他无意识滑动的喉结。 她面色一沉:——!! 不好!他中了合欢香! 她连忙取出紫鸢给她的药丸,不由分说塞进楚墨渊口中。 楚墨渊:??!什么玩意! 看他一脸迷茫,孟瑶解释道:“殿下刚才吸了不好的香,这是解药。” 楚墨渊:……!解药吃多了,会有副作用吗?! 而另一边,贵妃一行人毫无所获。 一个昏倒在房间里的宫女,能说明什么? 今日来的人,大多见识过花样百出的宅斗,这点伎俩谁能看不出来? 这局面,谁带人来撞破,谁就是布局之人。 贵妃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大骂江与:“大惊小怪,成何体统!搅扰了姑娘们的雅兴,仔细你的皮!” 江与背下这口大锅,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只说自己没有看清,这才惹出误会,请贵妃责罚。 庭院中风波渐渐平息。 直到看热闹的人全部散尽,孟瑶这才出了假山,并将楚墨渊拽了出来。 原本有些狼狈的皇长子,此时更加狼狈。 完了,他又要欠孟瑶一个“救命之恩”了! 但是。 “贵妃的人,平日里也都这么欺负殿下吗?”孟瑶问。 如果没有往日的欺凌试探,又怎会有今天这样的公然陷害…… 贵女们对楚墨渊的羞辱,贵妃作为主办之人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就躲在幕后,视若无睹。 如今又用一个宫女陷害他的清白,居心昭然若揭。 楚墨渊微怔。 他“认真”的回想一下,用力点头:“嗯。” “江公公盯着我……还,还打我……”楚墨渊瞥嘴,“疼……” 他委屈巴巴。 孟瑶深吸一口气。 一指戳在楚墨渊的胸口处。 楚墨渊:——! 惊! 孟瑶一字一戳: “你是皇长子,是皇帝的儿子!这天下,你爹老大,你老二!你还怕他?” “你要反击!” “你扇他巴掌!” “实在不行,咬他!” “总之——除了我,不准第二个人欺负你!” 她十分凶狠,指尖却软软的。 一下一下,戳在楚墨渊心头。 撩起一丝异样情绪。 “听到了吗?”她恶狠狠的。 楚墨渊没有动,傻傻的。 这次,是真的傻住了。 见怪了他呆愣的样子,孟瑶没有多想,因为她此刻气息有些不稳。 方才急着救人,冲进房间时,浓郁的靡蜚香扑面而来。 虽然她提前服用了解药,可药性虽解,却诱发了喘症。 她背过身,一手扶假山,一手扯掉腰间香囊,猛吸几口。 看着她额角沁出的薄汗。 还有因憋闷涨红的眼角。 楚墨渊的心口一阵酥麻,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 明知不能来,她却还是来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 孟瑶转过头,迎上楚墨渊的目光。 眼角微红,右手伸出四指:“四次……我救了殿下四次……” 楚墨渊再次:…… 很好,这很孟瑶! 楚墨渊撤回一个感动。 …… 离开庭院,没走出多远就遇见了太医院副史沈砚之。 孟瑶不知二人关系,只告诉沈砚之皇长子身子不适,需要下去诊脉。 而她一个人稳住喘息后,重新回到清潭边的亭子里。 闵晤远远的看着她。 今日她一来,闵晤的视线就不离她左右。 他本想迎上去,但却被几个知交好友打断。 眼下再见她,虽仍是浓艳热烈的样子,但面色却有些苍白,倒是与记忆中儿时的样子又重合了几分。 幼时的她,总是有些怯怯的,会白着小脸悄悄靠近他,生怕被他厌弃。而他则会怜惜的为她拂去所有不安:“瑶儿妹妹别怕,允台哥哥会永远保护你的。” 或许,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在苦寒战乱的边关,被逼的不得不变得刚硬吧。 闵晤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而他身后不远处,孟柔将他所有神情收入眼底。 神色阴冷。 他竟然在看那个贱人! 不可以! 第24章 你的恩人落水了,快去救人吧 “闵晤哥哥。” 身后响起怯怯的声音。 闵晤微怔,转过身。 孟柔今日穿着淡粉色软烟罗袄裙,鬓边只簪着一枚白玉簪,身边并无任何玩伴,整个人似无所依,就那么孤零零的站在廊柱下。 怯怯望着他,如泣如诉。 闵晤顿住了。 但他没有忘记父亲昨夜的叮嘱。 于是,他浅浅拱手,客气又疏离:“孟二小姐。” 一句称呼,仿佛击碎了眼前的少女。 她惨白着一张脸,不可置信。 然后强撑着:“闵晤哥哥,是要与柔儿生分了吗?” “我与瑶儿有婚约在身,和孟二小姐自然要恪守礼仪。” 孟柔“晃”了下身子,垂下眼帘:“既如此……闵公子,是我失礼了。” 她仿佛风中弱柳一般,闵晤闭了闭眼,狠下心来:“我还有事,孟二小姐请自便。” 他要去找孟瑶。 从孟柔身边走过时,少女仿佛不堪重负,差点倒下。 闵晤下意识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嘶——!”孟柔痛呼出声。 闵晤一怔,脸色骤变。 下一刻,他扯过孟柔的手臂,捋起衣袖。 一道泛着红肿的鞭痕横亘其上,就这么触目惊心的展露在他面前。 “是她打的?”闵晤眸光骤冷。 孟柔慌忙抽回手:“不、不……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和长姐无关。” “你这明明是鞭伤!除了她,还有谁!” “真的与长姐无关,闵公子千万不要误会。” 孟柔越是否认,闵晤就越是坚定。 “我还以为她悔改了!没想到竟变本加厉!”他拉过孟柔,“今日,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孟柔推拒的更加厉害:“闵公子千万不要误会长姐,她没有欺凌我。” 她双眸含泪,藏尽了无限委屈。 这让闵晤胸中的怒意更甚! 全然忘记自己的本意。 …… 孟瑶就这么迎上闵晤热辣辣的怒火。 “孟瑶,你竟对亲妹妹下如此狠手!像你这般无视手足,无情无义之人,怎配为我大周郡主!” 闵晤一声怒叱,附近顿时安静了下来。 打探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孟瑶包围其中。 雅间内,楚墨渊听完路甲的禀报,神色不明。 沈砚之见状,凝眉:“怎么?担心她?” 楚墨渊冷笑:“怎么会,一个锱铢必较的人,让她吃点苦头也好。” 他不紧不慢的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透过闪开的窗缝,看见围向亭子的人越来越多。 端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用力。 又过了片刻,他放下茶盏,准备起身。 “不是不担心吗?”沈砚之笑。 “她今日身子不适。”楚墨渊顿了顿,“是为了帮我。” 方才她喘症发作的样子还在历历在目。 “我去瞧瞧吧。”沈砚之闲闲起身,“毕竟,殿下方才被吓坏了,此时出现在人前岂不让人起疑?” 说完,又补了一句:“况且,您现在是个‘傻子’,就算去了,又能做什么?” …… 亭子里,已经围满了人。 听说孟瑶被喝斥,陈晚音和赵宝珠自然不能错过这个热闹,急忙赶来。 见她被闵晤痛骂,陈晚音痛快得不得了:“都说常宁郡主刚毅勇武,没想到竟这般对待自家姐妹,未免太狠毒了些。” “她在府中,作威作福欺凌孟柔也就罢了,在冬日宴上还敢如此张扬。”赵宝珠补刀。 孟瑶没理她们。 她只看孟柔,瞥了眼对方手臂上的伤:“这是我打的?” 孟柔慌忙跪下,拼命摇头:“不是,不是!柔儿已经向闵公子解释了,是柔儿自己不小心,与长姐并无关系。” 她嘴上说着不是,但是这慌张的动作,拘谨的神情,任谁都会认定是孟瑶所为。 “柔儿别怕!今日有我在,定然会给让她给你一个交待!”闵晤厉声道。 孟瑶笑道:“闵公子是我什么人?又是她什么人?我与孟柔之间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我婚约尚未取消,你如此心狠手辣,我作为你的未婚夫婿,当然有权过问!” “好一个未婚夫婿。”孟瑶勾唇浅笑,“闵公子真是目光如炬,这伤藏得这么深,都能被你发现?” 围观众人微微侧目。 有几个贵女小声议论: “手臂有伤,冬日穿得又厚,若不是故意撩开,谁能发现孟二小姐受了伤?” “男女授受不亲,闵公子即便助人心切,此举也是逾矩了!” “……” 见众人议论,闵晤忙解释道:“孟二小姐与我有救命之恩,当年我眩晕症发作险些丧命,是二小姐为我寻来紫云草救命,之后又助我治疗痼疾,我待她并无其他非分之想!” “原来如此。虽略有出格,但也是关心则乱。” 唯有站在人群后面的沈砚之,目光微动。 孟瑶闻言,笑着看向孟柔:“瞧,你故意引他光天化日之下与你拉扯,甚至不惜自损清白,可他竟然不愿负责呢。” 其实方才闵晤的话说完,孟柔就已经慌了。 她没想到自己与他在人前如此亲密,可他……竟还想撇清关系。 枉费她一番心机!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向前:“长姐不要怪闵公子,今日之事都是柔儿的错,要打要罚柔儿都认下。” 对闵晤而言,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当着众人的面,她都如此畏惧于你,不知私下里又该如何!” “闵公子误会了,长姐待我一向和善,而我,亦敬重长姐!唯长姐之命是从。”孟柔越劝,闵晤的怒意越重。 孟瑶见状,笑着与紫鸢耳语几句,让她退下。 而后看着孟柔:“可是你越这么说,闵公子就越对我恨之入骨,可见妹妹挑拨的本领日益渐长。” “没有!柔儿不敢对长姐不敬。” 孟瑶又笑:“可我不信。” 她扫了眼清潭:“除非你从这跳下去,我便信了你。” 冬日清潭,寒彻入骨。 但孟柔却毫不犹豫地起身冲过去。 “危险!”闵晤冲上前,一把将人拦腰抱住,孟柔心中一喜! 众目睽睽之下,闵晤与她再也脱不开干系。 闵晤不知孟柔在算计什么,此刻他的保护欲爆棚,瞪着孟瑶,目眦欲裂:“孟瑶,你不堪为人!” 孟瑶无视他,缓步走到孟柔面前:“你知道吗?捏造谣言,扮弱装怜,引人围攻……这些不过是弱者的手段,对我——毫无意义,更不会带来任何损伤。在我面前,你不管怎么出招,都是必输无疑!” 她一步一步逼近,孟柔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她是真的害怕了。 “让我告诉你,强者是如何做的。”孟瑶笑着说完,腰间银光一闪,长鞭扬起卷住孟柔的腰身,直接将她丢进清潭之中。 “啊——!!”孟柔惨叫着坠进水中。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 孟瑶缓缓看向闵晤:“闵公子,你的救命恩人落水了,快去救人吧。” 第25章 揭穿孟柔真面目 孟柔落水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闵晤。 在他迟疑的时间里,早有婆子跃入了清潭。 冬日宴,人多纷杂。 为了避免意外,清潭边特意安排了婆子和侍女们守候。 本以为是多此一举,没想到,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孟柔被捞上来时,冻得脸色发紫。 赵宝珠赶紧递过斗篷,有侍女将孟柔裹了起来。 相比先前此起彼伏的声讨,这一刻,亭子里安静极了—— 不能乱说话,毕竟…… 常宁郡主,是真的会动手啊! “长姐,你可满意了?”孟柔抖着唇,双眼猩红,带着浓烈的恨意。 今日之事,即便她算计成功,只怕声名也毁了。 “别急,还未结束。”孟瑶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倒是你,你算计了这么久,既没有得到你想得到的人,而让你恨之入骨的人,也毫发无伤,生气吗?” 孟柔低下了头。 闵晤竟然眼睁睁看着她落水! 她不甘心! 昂起头:“是我的错,长姐怎么罚我都是应当的,但请别再污蔑我?你我到底姐妹一场……长姐请给妹妹留条活路。” 另一边,闵晤再次开口:“险些闹出人命,常宁郡主,你还不知悔改吗?不仅鞭打亲妹,还当众羞辱她,郡主简直不配做人。” “是啊,孟二小姐之前手臂受伤,眼下又浸了冰水,怕是会伤上加伤。” “郡主的确有些不近人情。” 围观的人斟酌用词。 孟瑶听见,浅浅一笑。 不知何时,紫鸢已经回到她的身边,并递给她一块褐色手帕。 孟瑶缓步走到孟柔面前:“你瞧,她们都护着你。可是她们并不知道,我鞭法虽好,却从不碰无辜之人。” 孟柔变了脸色,下意识要退。 只是,晚了一步。 她的手臂被孟瑶抓住,猩红的伤口就这么再次暴露在众人面前。 “不要——” 孟瑶没有理会,她笑着将帕子摁了上去。 一下、又一下,擦拭着。 那道触目惊心、红肿不堪的伤口,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一点消失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剩下惊诧的抽气声。 孟柔拼命挣扎,但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挣脱孟瑶的手掌心。 “茜草加苏木,就能画出这种以假乱真的伤口效果,且不宜抹去。唯有泡水之后,再用草木灰用力擦拭,方能祛除。” 紫鸢拿来的帕子上,沾满了草木灰。 孟柔的脸色煞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众人鄙夷的目光,以及……来自闵晤的震惊和恼怒。 “你怎能如此利用我!”他一字一顿。 他所努力维护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表演! 他像个傻子,为一个骗局上跳下窜。 孟柔不知如何应对,她只得用大氅掩面,冲出人群。 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逃出的不只是这一场冬日宴,还有京城贵女的整个圈子。 清潭边,重新归于平静。 孟瑶笑着环视周围:“这场戏,好看吗?” 众人没脸再继续呆下去,纷纷寻了借口离开。 唯有闵晤站在原地。 “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骗我。”他像是终于挣脱了幻境,满脸落拓。 “你我之事,与孟柔无关。”孟瑶很平静,“是你自己,从始至终认定了我是一个心狠手辣、欺凌弱小之辈。” “就算没有今日,没有孟柔的算计,你对我的看法也不会改变。” “可你我之间,也曾有过那般深厚的年少情谊,你明明该是最懂我、最信我的那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他满眼通红,她越是冷静,他就越是不知所措,“瑶儿,我会把一切都弥补给你。” “闵公子,我明日会登门。” 闵晤心头一喜。 但下一句却让他如堕冰窟。 “我会登门拜见闵夫人,取回我的庚帖。” “你我婚事,就此作罢。” “你我情谊,到此为止。” “不——!不要——!”闵晤大惊。 孟瑶没有再理会他,带着紫鸢就此离开。 留下闵晤一个人站在原地。 不。 还有一个人。 正是受楚墨渊之托,赶过来为孟瑶解围的沈砚之。 只不过从始至终,都没有他发挥的空间。 但他不能白来一趟。 他抱着手臂,缓缓上前:“方才听闵公子说起,你的眩晕症,是用了孟二小姐寻来的紫云草,才彻底康复的?” 他的话,让闵晤在突然间找到了精神支柱。 对! 不能怪他,是孟柔对他的救命之恩,才会让他相信她。 “但据我所知,紫云草喜干燥,且生长在断崖之上。京城周边,并无适合紫云草的生长环境。” 闵晤有些迷茫:“沈大人这是何意?” 沈砚之笑着继续:“没别的意思。我只是知道,在西北边境有一处地方才是紫云草真正生长之处,若要寻药,唯有那一处可得。” “那个地方……” “叫常山大营。”他缓缓地说,“就是郡主驻守了五年的那个常山大营。” 闵晤呆在当场。 似有一道晴天霹雳,将他彻底击穿。 …… 冬日宴上的闹剧,沸沸扬扬。 贵妃从始至终没有出面。 她坐在雅间里,倚着暖炉饮茶。 一下一下用杯盖拂去茶沫,眉眼间藏着怒焰。 江与跪在地上,一边为她捶腿,一边汇报:“奴才问过了,那宫女进屋后太着急,直接生扑了皇长子。只是动作太过生猛,反倒把人给吓到,这才被反手打晕。” “没用的东西。”贵妃怒斥。 “对对对,方才太医来报,皇长子受到惊吓发了烧,躲在雅间里面,不肯出来。” “本宫说的是你!没用的东西!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连个傻子都拿不下,反倒让本宫惹了一身腥。” 今日来赴宴的,哪个不是人精? 江与吓得不敢吭声。 “还有那个孟瑶!”贵妃更生气了,“在本宫面前,都敢下如此狠手,难怪吴氏那个废物搞不定她。” “娘娘说的是,这常宁郡主邪门的很!完全不顾忌自己的名声。” “到底是有生无养,粗鄙得很!今日本宫便替孟家,好好教她做人。”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记得,做干净些。” “娘娘放心,一切都布置妥当了。” 第26章 出手太快,帮手和杀手都没反应过来 离开清潭时,日头偏西。 偶有瑟瑟寒风吹过,抖落树梢上零星树叶。 从孟府往返清潭,马车都会穿过一条窄巷。 来时巷口摆满了摊位,热闹非凡。 而此刻却安静的有些怪异。 作战多年的孟瑶自马车内直起身。 “紫鸢,进来。” 她将坐在车架上的紫鸢喊了进来。 “小姐有事?”紫鸢不明所以。 但刚一进入马车,就被孟瑶拉住,抵着车厢壁坐了下来。 接着,孟瑶压低声音吩咐驾车的人: “刘念,当心。” 今日的车夫,是孟瑶从常山大营带回京城的千夫长,刘念。 江贵妃这帖子下的蹊跷,孟瑶赴宴时便做好了准备。 “是!”刘念应道,驱动马车的缰绳握的更紧。 紫鸢虽然从没经历过这种场景,但本能的意识到事情不对:“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孟瑶一把将她推进角落。 一枚利箭射进窗户,直直扎在两人之间的车壁上。 “啊——!”紫鸢惊呼。 “躲好,别出去。”丢下这句话,孟瑶破门而出,跃上车顶。 一阵箭雨破空而来,袭向车顶的红衣女子。 孟瑶手腕一抖,解下大氅,卷住箭尾,反手甩了出去。 埋伏于房顶之上的弓箭手,应声倒下几人。 但第二波箭雨旋即又至,孟瑶手中长鞭飞舞,在身前形成一道蜿蜒的屏障,密不透风。 “大小姐,当心。”刘念从马车暗格中抽出两柄长剑,一柄抛给孟瑶,一柄握在手中,飞身加入战局。 他们只有两人,可对面不知隐藏着多少杀手。 但孟瑶不以为意。 “留个活口。”孟瑶厉喝。 接着脚尖一点,迎着箭雨来袭的方向,冲进弓箭手埋伏之处。 紫鸢躲在马车中,外面绵绵不绝的惨叫,让她神魂俱裂。 好在,恐惧并没有持续很久。 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当她推开车门时,映入眼帘的,就是遍地的黑衣人尸首。 还有一个活着的,此时正跪在孟瑶面前,手腕、脚腕处鲜血淋淋,筋脉都已被挑断。 “谁让你们来的?”孟瑶问。 刺客不答。 “是江与?”孟瑶直截了当。 刺客愣了一下:“不是。” 孟瑶似笑非笑:“果然是他。” 刺客:…… 他说什么了? “你胡说!根本不是他。”刺客犟嘴。 孟瑶笑:“以江与今时今日的地位,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姓名。可你方才听我说起时,只有惊讶没有疑惑,足以说明你认识他。一个刺客,为什么会认识贵妃身边的红人,这还不够明显吗?” 刺客惊呆了。 一旁的刘念,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看着红衣翩然的少女,抱臂而笑。 “他为何让你们杀我?”她又问。 “他没说。” “他没说?那就意味着你知道。”孟瑶吩咐刘念,“回头查查,江公公和贵妃娘娘这几日遇到了哪些糟心事,是人尽皆知的那种事。” “是。”刘念应声。 而刺客,眼睛瞪得溜圆。 孟瑶从地上捡起一把短弓,递给刘念:“这不是军中的武器,而是杀手专用。” 刘念接过来,点了点头。 军队中的弓箭都有专属制式,与这些刺客使用的不同。且今日的武器,更为精良和轻便,多是杀手使用。 孟瑶再问:“你们是哪个组织?” 刺客这次一动不动,闭眼,闭嘴,生怕又泄露出什么来。 “把他带去通利巷,交给你兄长好好审。”孟瑶笑着吩咐,时间不早了,她不能耗在这。 一旁的紫鸢,早已看呆。 反应过来后,便发现了孟瑶身上的不妥:“小姐,您受伤了!” 刘念眉心一动,紧张的看向孟瑶。 孟瑶闻言,抬起手臂瞧了瞧,右臂自下而上有一道划痕。 “没事,小伤。”她不以为意道,“回去再说。” …… 马车重新启动。 车厢里,紫鸢眼睛发亮,满目崇拜。 她的小脑袋里有很多问号。 “咱们就这么走了?这一堆尸体怎么办?会惊动衙门吧?” “他们出动了这么多人来杀我,结果全军覆没,哪个杀手组织能丢起这个人?放心,他们自己会把这里收拾的一尘不染。” “小姐怎么知道方才有异?” “直觉。”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一经过窄巷,她就发现此处是极好的伏击地点。 “那小姐又是怎么猜到,要杀您的人是江公公?” “江与不过是马前卒,真正要杀我的另有其人。”孟瑶笑着,“冬日宴是为了给皇长子相看,贵妃却下帖子邀我一定到场。可她应当知道我有婚约在身,这难道不奇怪吗?今日真正动手之人,不是贵妃,就是与她关系极近之人。” “从方才刺客的神情看,八成是贵妃本人。等刘念将消息打探回来,一切便清楚了。” “不过……”孟瑶似笑非笑,“既然这些人是江公公找来的,我总得做些什么,方能对得起他的辛苦。” …… 窄巷刺杀的事情,楚墨渊半个时辰后就知道了。 路甲来报时,楚墨渊正把弄着手中的青色药瓶。 他料到江敏会对孟瑶动手。 说到底,江敏对孟瑶的恨意,跟他多少有点关系。 所以冬日宴,他带了沈砚之赴宴。 宴席上没见到动静,所以他让路甲带着一队人马暗中护送。 这心思,就好比—— 既想为自己出口气,又怕这口气出大了。 结果。 “属下没有出手。”路甲说。 “为何?”他冷眸一瞥。 “郡主……出手太快了,属下们还没来得及动手,那些杀手就全被击杀了。” 路甲心中腹诽:郡主拔刀的速度,也太快了! 他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不过,郡主似乎受伤了。” 楚墨渊轻叩桌角的指节微顿。 “伤得重吗?” “属下看郡主离开时一切如常,想来应该不重。” “知道了。”楚墨渊的眼角染上一抹寒意,“去查,是何方势力接了江敏这差事。” “是。” …… …… 永和宫内,江与跪在地上。 面前是一堆碎瓷片。 贵妃江敏砸了整整一套汝窑茶具。 “废物!废物!统统是废物!”江敏大骂,“我永和宫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江与以头伏地:“娘娘息怒,是奴才没用,娘娘怎么骂都是应当的,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江敏来回踱步:“孟家那丫头邪门的很!出动了那么多人都杀不了她。” 她本想杀了孟瑶给自己出出气。 没想到,这口气彻底堵在了心口。 “我就不信了!一个无根无基的郡主,本宫还能拿她没办法了?” 第27章 抱的太紧,要出事! 深夜,孟府之外。 一道黑色的身影徘徊不绝。 这是楚墨渊回到楚国后,第一次夜探。 而且,夜探的还是女子深闺。 一身黑色夜行衣,遮住了他的容貌身形。 但遮不住他忐忑的心。 他有点紧张。 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但是—— 来都来了。 窗扉半掩,室内暖光微透,他看见了她。 孟瑶正在房中包扎手臂。 她穿着一身青色中衣,肌肤在灯光下如瓷雪生光。 手臂上的伤口约有四寸长,紫鸢一边为她包扎,一边难过不已:“是奴婢无用,危机时刻只能躲在马车里,护不了小姐。” 孟瑶看着她泛红的眼圈,突然大喊:“快点快点快点!” 紫鸢吓得魂都飞了,哪还记得伤感:“怎、怎么了?” “你再包扎慢一点,伤口都要愈合了。”孟瑶歪着头,眉眼弯弯,轻巧调笑。 紫鸢:“……” 下一刻,一股浓郁的酸涩感,直涌心头:“小姐,您这样,奴婢的心更疼了。” 孟瑶沉默了。 紫鸢来她身边不过半个多月,见她受伤已经心疼成这样。 而孟家人每个都是她的血脉至亲。 她进门时鲜血已经渗透手腕,瞎子都能看出受了伤。 可如今两个时辰过去了,竟无一人过来问候半句。 吴氏母女自不必说,今日之事,定让她们恨不得生吃了她。 可孟怀一呢? 那可是她的亲生父亲。 尽管孟瑶已经接受了他的无情,但心底却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期盼的。 那是一种血浓于水的情结。 如今,彻底断开了。 孟瑶有些如释重负。 继而笑着安慰紫鸢:“不过是一点划伤罢了,也值得你难过到现在,以后跟在我身边,要习惯这些——打架哪有不受伤的。” 透过窗缝,楚墨渊也看到了那道蜿蜒在手臂上的伤口。 很长。 红的刺眼。 寻常闺阁少女,被绣花针刺破了手指,还要疼得哭上一场。 可她面对这样的伤口,还能谈笑自若。 尽管楚墨渊早已知道,孟瑶与寻常女子不同。 但此时,心头还是蒙上一层难以言说的酸楚。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在最天真烂漫的十五岁,能有这样的身手,还能如此冷静的对待伤痛。 他闭了闭眼。 无法想象。 重新睁开眼时,孟瑶已经不在。 他有些疑惑。 不对! 他下意识转身—— 孟瑶正站在他的身后。 掌风袭来。 “采花贼!!”孟瑶娇叱,“竟然偷看姑奶奶!” 楚墨渊:…… 他还没收拾好心情,孟瑶手中的长剑便直指面门,他只堪堪侧身避过。 孟瑶机敏,所以他不敢出声,怕被她认出来。 于是飞身跃上房顶躲避。 可刚一回首,孟瑶又至。 她这是要跟自己玩命! 楚墨渊手掌翻转,扣住她的手腕,欲夺她手中长剑。 可看见她刚刚缠好的纱布又渗出了血。 他眸色一黯,避开她的手臂,而是欺身迎上。 将她整个人扣在怀中。 孟瑶:……!! 打着打着,怎么这贼子突然耍起流氓来了?! 果然是采花贼! 她如今只着中衣,就这样一身轻薄的被楚墨渊贴进怀中。 楚墨渊自己也是猝不及防。 等他反应过来—— 好软。 还带着一点浅浅药香。 孟瑶快疯了,她没想到这贼人打架这么不专业! 她蓄力挣脱,不断挣扎。 楚墨渊第一次,不,第二次与女子如此贴近! 他气血翻涌。 不好,要出事!! 他一把将孟瑶推开,掌心卷起一阵落叶,遮蔽她的视野。 风过人散。 他已经离开——是落荒而逃。 而孟瑶手中,则多了两只瓷瓶。 一青,一红。 青鸾和紫鸢,也赶了过来。 “方才是什么人?”青鸾问完,发现孟瑶面有异色,“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 孟瑶:…… “我没事。”她深吸一口气,收回长剑,吩咐青鸾:“刘念一直守在府外,你去问他可有发现。” “是。” 青鸾走了,紫鸢急忙上前,小心的捧起孟瑶手臂。 又出血了! 她恨恨道:“那群杀手还不死心,竟连夜前来赶尽杀绝!” “这贼人和下午的杀手不是一伙人。” “小姐怎么这么肯定?” 孟瑶抬头看了眼空无一物的夜幕:“下午若有这样的高手,只怕我们脱不了身。” 方才那个人,她不是对手。 紫鸢大为震惊:怎么会有两拨人,同时来害小姐? 她看见孟瑶手中的瓷瓶:“这是?” 孟瑶将瓶子递给她:“方才那个采花贼留下的。” “采花贼?”紫鸢疑惑的打开。 是两瓶药。 “怕不是脏药吧?”紫鸢嘀咕一声后,仔细辨别。 接着,她奇怪的“咦”了声。 “怎么了?”孟瑶问。 “是对症之药。”紫鸢皱着眉头,“红色这瓶是上好的金疮药,青色这瓶……是治疗喘症的奇药。” 孟瑶也怔住了。 京城的采花贼……这么贴心的吗? 青鸾也折返回来:“千夫长并未发现有贼人潜入,倒是出府时被他撞见,可惜没追出多远就被甩掉。他自请罚杖一百,还请小姐应允。” “告诉他,杖责先记下,眼下最要紧的,是查出贼人的身份。”孟瑶吩咐。 “是!” 孟瑶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两瓶药上:“这个人……十分古怪。” “小姐觉得哪里古怪?” “窄巷偏僻,且未留活口,他是如何得知我受了伤。” 孟瑶又拿起青色药瓶,“除了你们二人,连外祖家都没人知道我有喘症,他又如何得知?” 回想入京以来,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喘症发作。 突然顿住了。 今日假山之后,她曾发作过一次,虽然避开了其他人,但…… 楚墨渊当时就在她身边。 可傻子怎么可能看出她有病? 除非…… 他不是真的傻子! 孟瑶突然变了脸色。 想起自己作弄他的一幕幕—— 把他扣在山洞中,扯着衣服恐吓。 用马鞭勾着他的下巴,逼他背诵她的姓名。 还有八角楼里,用花生骗走他的血参。 还有…… 孟瑶猛然摇头。 不是他……不是他……不能是他! 不然,她的一世英名要完! 这一晚,孟瑶没睡好。 两个小人一直在脑子里打架。 一个说:“上辈子,他是五年后才恢复神智,如今还是个傻子呢!” 另一个说:“你都能重生,他为何不能提前恢复?” 一个说:“那他为何要继续装傻,还任由别人戏弄。” 另一个说:“说不定……这是他的喜好?” “……” “……” 两个小人谁都说不服谁。 夜半,孟瑶猛然从床上坐起:不行,她定然要找机会试探一番。 若真的是他。 那就…… 杀了吧! 就当是还了前世欠她的债。 第28章 闵晤,可打不过她 楚墨渊也是一夜未眠。 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 躁动。 夜半起身换了中衣。 又唤来路甲,嘱咐他找个偏僻的地方烧掉。 路甲:…… 他是暗卫啊!是用来给殿下干这个的? 再说,有什么好烧的。 长大,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 翌日一早。 尽管伤了手臂,但孟瑶还是如约去了闵府。 她知道,若想退婚,闵晤和闵夫人都不是关键,真正决定这桩婚事的人,是闵府家主,闵翔宇。 而今日,闵翔宇休沐在家。 只不过她没想到,当闵晤出现在她面前时,会让她错愕不已。 才过了一日,闵晤就变得沧桑不堪。 昨日那个翩翩如玉的清俊公子,此刻仿佛失了魂魄,面色苍白,眼下浮青,甚至冒出一层细密的胡茬。 “瑶儿妹妹,是我错了。”嗓子也哑了: “昨夜宴会之后,我拦住了孟柔,逼她说出了全部真相。” “你并非从未与我联系,而是你寄来的书信被她们母女尽数拦截。” “真正为我寻来紫云草,救我性命的人,为我根治痼的人,一直都是你。” “瑶儿,从始至终都是你。” 这些话,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孟瑶有些惊讶,早在闵晤第一次说出是孟柔用紫云草救了他时,她就知道了所有真相。 前世的孟柔,抢走的不仅仅是她救下楚墨渊的功劳。 还有她攀上断崖,为闵晤寻来的紫云草。 她终于知道了前世百思不得其解的真相。 但是,她并不打算说破。 起码不打算现在说破。 因为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她只想退婚! 那个痴缠闵晤,希望可以被他保护着离开深渊的孟瑶,已经死了。 这一世,她与闵晤的感情到此为止,她不会再为他浪费一丝心力和口舌。 但没想到,他竟然知道了真相。 见她没有回应,闵晤走近一步:“瑶儿妹妹,你可以原谅我吗?” “不能。”她答得干脆,语调不带一丝波澜。 “为什么?就因为我误解了你吗?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不是孟夫人和孟柔的刻意欺骗,我又怎会对你……”闵晤红着眼,“……误会至此?” 孟瑶打断了他:“真的是因为她们吗?” 闵晤微怔。 “你怨恨我不在意儿时情意,离京后便不再与你联系,可你却没想过,若你真懂我对你的情意,怎么可能会相信我五年来连一封信都不给你?!这其中的反常,但凡你有一点查证之心,就可以戳破她们母女的阴谋,但你没有。” “京城到常山大营虽远,但这一路有官旅、有商旅、有驿马。五年来,你有的是时间去边关找我,有的是机会发现真相。可你不仅自己不曾动过,甚至连一个小厮去寻我的念头都没有。” “你自幼患有眩晕症,闵大人举全族之力,翻遍了整个京城和东南都找不到对症药物,孟柔那时不过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幼女,她又如何能寻到草药?” “闵大人乃大理寺卿,你自幼便跟他学习,有违常理之事你一眼便知,我不信你对孟柔所作所为没有半分疑惑。” “但你却不愿投入半分心力查证。你其实并不在意究竟是谁为你寻来了紫云草,你只在意是不是有人把你放在心头、是不是有人为你倾尽全力、为你鞍前马后。至于那个人是我还是孟柔,对你来说都一样。” “瑶儿别说了,我……我没你说的这般不堪。”闵晤攥紧了拳头,他接受不了这种被人撕开皮囊的感觉,“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退婚的。” 孟瑶目光凌冽:“这五年你我形同陌路。如今,你不愿退婚,不是因为对我心怀愧疚,而是不想被人看作负心薄幸之人。你要维护你‘如玉公子’的名声,也要维护闵家的脸面。可是——”孟瑶冷冷的问他,“我为何要为了你们的名声,赔上我的一辈子?” “闵晤,你不配。”她冷冷的说。 闵晤神情骤变:“你……瑶儿,你真的如此绝情?!你难道不知你如今所受的非议之重?若我真的与你退婚,这京城之中还有谁愿娶你?” “此事就不劳闵公子费心了。”孟瑶不以为意。 “瑶儿,你不要执迷不悟!”闵晤拔高了声音。 “允台,闭嘴!”一声厉喝,打断了他。 是闵府家主,闵翔宇。 他已经和夫人许氏,在门外停了一会。 如今,见自家儿子恼羞成怒,便不得不出面。 “不得对常宁郡主无礼!”他斥道。 没用的东西! 为了助儿子挽回孟瑶,他特地求了一张冬日宴的请帖。 却没想到,闵晤会被一个继室之女算计的当场失态,简直不配为他大理寺卿的儿子! 他平复好心情,率先见礼:“见过常宁郡主。” 孟瑶连忙避开,凭着他前世对外祖家的善意,她也不能受他的礼。 她屈身还礼:“闵大人安好,闵夫人安好。” 许氏心头一沉。 上一次相见,孟瑶还愿称她一声“姨母”。 如今,却成了客套的“闵夫人”。 她心内涌起一阵不安—— 这门婚事,怕是真的要无疾而终了。 “瑶儿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我是来取庚帖的,还请夫人赐还。”孟瑶开门见山。 许氏连忙握住她的手:“瑶儿,我知道你还在气允台识人不清。但你们的婚事,是当年我与你母亲定下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将你当作儿媳妇来看。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哪能说退便退呢?更何况……”许氏顿了下,“如今允台已经知道错了,你就不能看在姨母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孟瑶若是退婚,他儿子的名声也就毁了—— 已有婚约还与妻妹夹缠不清,甚至当众搂抱……这样的他还有哪家贵女愿意下嫁? 她疼爱孟瑶不假,但最爱的自然还是自己儿子。 孟瑶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抽回了手:“闵夫人,我与闵公子之间嫌隙已生。即便夫人以父母之言要我履行婚约,强行将我与他捆绑在一起,促成的也不过是一对怨侣,甚至还可能刀剑相向。” 许氏:…… “夫人既然疼我爱我,想必也不愿见到如此局面吧。” 闵晤,可打不过她。 第29章 闵晤被送走 一直沉默的闵翔宇,终于开口: “郡主可否借一步?我有一些话想单独与郡主商议。” 孟瑶同意了。 花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郡主执意退婚?”闵翔宇直视她。 “是。” “郡主难道不担心名声受损?毕竟,京中已有不少对郡主的非议。” “若我担心这些,昨日又岂会当众揭穿孟柔?”孟瑶挑了下眉,唇角弯起一抹凉意。 毕竟同出孟府,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她看着闵翔宇:“我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我。难道我谨小慎微,规行矩步,旁人就不再议论我了吗?”她笑道,“决定他人目光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花厅里,再次沉寂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闵翔宇才真正看清了孟瑶。 他记忆中,那个扎着双丫髻,小心翼翼跟在闵晤身后,怯怯不语的小姑娘。 如今,竟是另一番丰彩。 他突然意识到,孟瑶的话也许是对的—— 闵晤,的确配不上孟瑶。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笑:“可闵家呢?允台若与你退婚,便很难在京城议亲,若是为了他与闵家的颜面,我强行要求郡主履行婚约,想必你也无法拒绝。” 他笑着捋了下胡子,“大不了,我多派几个护卫护着他。” 若不是知道他前世的为人,定然会以为他在强迫孟瑶。 但孟瑶听懂了,她眯起眼:“闵大人并非强人所难之人,您是想与我做交易吗?” 闵翔宇点了点头,他没有否认。 这一刻,他也更钦佩孟瑶的聪明和敏锐:“郡主果然非同常人。” “大人不妨直说。” “我想要郡主一句承诺:今生今世,绝不与沪江闵氏为敌!” 闵家出自沪江闵氏。 孟瑶眉毛微抬,她有些惊讶。 站在她面前的,是即将拜入内阁的大理寺卿。 而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空有郡主之名的闺阁女子。 闵大人——是不是太慎重了? 况且…… 前世,虽然闵晤的退婚,让她彻底失去依靠,受尽了磋磨。 但闵大人,却在宋家被污蔑通敌卖国时站了出来。 让宋岫白免于腰斩。 只为这一点,她重生归来,也只是想着与闵晤退婚。 从始至终没有要与闵家为敌的念头。 这个承诺,于她而言并不难: “好,我答应大人。” …… 孟瑶终于拿到了庚帖。 跨出闵府的门槛,一身红衣像一团自由的火。 闵晤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火焰渐渐熄灭。 他不解的看向父亲。 而许氏也是眼泪汪汪,同样不解:“你怎么就答应了呢?” 闵翔宇没有回应,转身进了屋。 房中燃着香,云烟袅袅。 闵翔宇淡淡的饮了口茶,又给夫人许氏斟了一盏:“与常宁郡主的婚事,就此作罢,并非坏事。” “可你先前,不是还让允台努力争取,挽回瑶儿的心吗?” “他成功了吗?”闵翔宇看着杯中清茶,反问。 许氏不甘:“若不是那孟柔诡计多端,从中作梗的话……” “与孟柔无关。”闵翔宇打断了她,“郡主并非允台可以驾驭之人。” “可是冬日宴上,她闹得那么难堪,就不怕自己名声尽毁吗?” “她不怕。”闵翔宇沉声道,“因为她志不在后宅!郡主回京前,朝中关于她领兵杀入魏国的争议沸然,陛下对此一直未有结论,直到她入宫觐见。之后,陛下不仅允了她自己挑选私兵,更是在今日大朝会后,驳回了所有弹劾她冒名出征的奏折……” 他看着许氏:“她这般手段,怎会处理不好后宅之事?她知道徐徐图之不会有损她的名声,但她根本不需要。什么贤良淑德,什么清雅无争,她志不在此,之所以选择快准狠的揭穿孟柔,不过是她不想浪费时间罢了。这样的人,允台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许氏心头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怪我,这些年……没有替宋妹妹照看好她。” 闵翔宇未置可否。 良久后,他看着许氏眼角未干的泪痕,叹了口气:“我准备把允台送回老宅。” “什么?!”许氏震惊。 老宅是沪江闵氏的族产,位于东南,离京城有千里之遥。 “我不同意!”许氏双眼通红,“允台从小在你我身边长大,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且老宅规矩众多,他又怎能习惯?” “你教不了他。”闵翔宇的语调波澜不惊,他知道爱妻听完会刺心,但还是如实相告,“你生性温婉,心思良善不喜决断,这对女子而言本是好事,可你乃是当家主母,遇事优柔寡断不仅管不好府宅,也教不好孩子。“ “你怎能这么说我?”果然,许氏涨红了脸。 “允台的婚事就是最好证明。你一面不想辜负宋氏所托,一面又觉得孟瑶在边关五年,名声有损。一面想护着她,一面又觉得她不堪为允台正妻。”他看着许氏,“允台与孟家二小姐如此纠缠不清,你作为母亲难道没有丝毫觉察吗?” 许氏沉默了。 见爱妻双眼泛红,闵翔宇叹了口气:“过去之事,我亦有责任,我一心在仕途挣扎,却忽略了你们母子。只是,你我可以互相扶持,相互依托,可允台呢?他如今已经十七,若再不严格教养,若真的养成心慈手软,不辨是非的性子,如何能堪大用?” “眼下失去一门亲事并不要紧,若是害了他的一生,才是毁之不及。” “老宅虽然严苛,但最能磨人性子,送他回去过个两三年,等到三年后及冠,兴许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三日后,有商船去往东海,我会安排允台同行,返回老宅。” 这是他的决定。 许氏不再挣扎,只是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那他还能回来吗?” “若他还配做我闵翔宇之子,就一定能。” 他看着许氏难过的样子,握住她的手:“此事是我的决定,与郡主无关,日后见到她,你千万莫要心生怨怼。” 许氏气的甩开他:“在你心中,我真成了那等不分是非之人?!我……我的确在允台一事上有些私心,但瑶儿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会怨她?我……我只怨我自己!没有护好她,我对不起宋妹妹……” 许氏掩面而泣。 闵翔宇将她揽进怀中:“是我之过,过去应酬太多,忽略了你……允台走后,府中只剩你我二人,我会多多回来陪你。” …… 不过一日功夫,冬日宴上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皇长子果然是傻的。 几个贵女就能把他耍得团团转,行为举止连三岁幼童都不如。 当年那个让人惊艳,为了楚国安宁,毅然赴魏做质子的皇长子,落得如今下场,真令人唏嘘。 刚受封赏的常宁郡主粗俗不堪。 不顾姐妹情谊,当众抓着亲妹妹的短处不放。 这样的女子,在楚国还是独一份,真让人震惊! 安定坊孟府,也成了全京最热闹的谈资。 外界的议论,孟瑶并不在意,她正忙着筛选自己的百人卫队。 皇帝既然同意让她自己挑选,那自然越快越好。 比起京中那些虚妄的流言,躲在暗处的冷箭,才是她真正要对付的。 既然有人要她死,那就别怪她先下手为强。 第30章 妹妹不想做那个拿刀的人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但姜老太太的梧桐苑里,孟家三房女眷齐聚一堂。 吴氏搂着孟柔,坐在下首抹眼泪: “柔儿这孩子,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她什么性子,您最清楚不过。若不是被她长姐有意陷害,又怎么会在冬日宴上落得那般名声,被人戳脊梁骨戳的不敢出门。” 孟柔匍匐在她膝上,泣不成声,好一副凄凄模样。 吴氏声音愈发哽咽:“她如今才十二岁,将来可怎么做人啊……” 姜老太太今日本就头晕,额角缠着抹额,听完心口又是一阵烦躁。 自冬日宴之后,孟家颜面尽失,她这头晕就一日重过一日。 “造孽啊!”姜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边关那么乱,她怎么就没死在那!” 虽然没有提名字,但屋中每个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三夫人郭氏皱了皱眉,悄悄拉过女儿孟娴,几不可微的摇了摇头,让女儿当作没听见。 她活这么大,没见过哪户人家的祖母如此诅咒自己的亲孙女! 孟府长房的恩怨,她不想掺和。 她丈夫是庶出,虽因生母早逝,很早就被老太爷记在了姜老太太名下,但在府中这些年,日子到底比不上大爷和二爷。 就连差事—— 大爷进京就得了五品职位,二爷外放雍城做官,惟有她夫君半点仕途前程都没。 倒是因他自己在做学问一事上有所建树,凭自己能力,在青杨书院谋了教书的差事。 所以她素来拎得清,孟家的利益牵扯,与她三房无关。 每逢初一、十五,或是需要为长房凑人气时,她来露个面也就罢了。 姜老太太见她不吭声,心里一股闷气翻上来,恨恨地“哼”了一声—— 老三家到底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是一条心! 二夫人贺氏见状,连忙伸手把孟柔抱到怀里安抚:“大嫂且宽心,十二岁也有十二岁的好处。年纪小,旁人也不会苛责太久。京里日日都是新鲜事,等柔儿三年后及笄,谁还记得如今这些事。” 她顿了顿,看了吴氏一眼,又道:“且如今这事,与闵家也脱不开干系。如今瑶儿自作主张与闵家退了婚,而闵公子又倾心柔儿,倒不如就趁此机会过个明路,由柔儿完成与闵家的婚约,大嫂意下如何?” 话音一落,屋子里倏地静了。 吴氏面色变了,姜老太太猛地拍了桌子: “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吗?咱们孟家的姑娘是嫁不出去了吗?偏要一个接一个的去嫁他闵家?” 她声音愈发尖利:“那闵晤是个什么好东西?明知道自己跟死丫头有婚约,还不守本分,偏要来招惹咱们柔儿!如今见那死丫头成了郡主,想回头了,便跟着她一起作践咱们柔儿!这样没心没肺的男人,嫁他作甚!”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贺氏被骂的摸不着头脑,不是大嫂削尖了脑袋,带着孟柔往闵家钻的吗?怎么如今又不肯了。 “你就闭嘴吧!”姜老太太又重重拍了两下桌子,看向吴氏,“既然那死丫头如此欺凌手足,不仁不义,那你也就别顾忌她的脸面。也该让京城里的人知道,她贵为郡主又如何?还不是让男人避如蛇蝎!我倒要瞧瞧,她这个有封号护身的郡主,怕不怕全京城的吐沫星子!” 吴氏擦着眼泪:“全听老太太的。” 出了孟宅,三房郭氏带着女儿先回到对角巷。 进了自己家,孟娴长舒一口气:“祖母今日好吓人……平时她最疼二婶,今天却恨不得把她生吃了。” 郭氏笑了:“你二婶素来仗着老太太偏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连闵公子被送回沪江闵氏的消息都不知道,这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可那是闵家家事,祖母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 郭氏缓缓道:“孟瑶退婚这事,最丢脸的是闵家。他们若想挽回颜面,最好的方法便是改娶孟柔。可闵大人却宁肯将独子送回老宅,也没提过半句要娶孟柔。这分明就是在打大嫂和孟柔的脸。告诉她们——他儿子宁可不娶,宁可离开京城,也绝不会娶孟柔。” “原来如此。”孟娴点头,她沉吟片刻,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该!” 她比孟柔小一岁,可从小到大,但凡孟柔看上她的东西,就会想方设法夺走。 孟柔恶人先告状了多少次,她已经记不清了。 只要去祖母那里装模做样哭上一番,祖母便不管对错只来训诫自己,再随便扣一个不敬长姐的罪名。 孟柔算哪门子长姐? 她长姐明明在边关杀敌! 祖母的心,永远是偏向孟柔的。 想到祖母今日那狠厉的神情,孟娴心底莫名发冷:“祖母是不是想害长姐?咱们要不要帮帮她?” 郭氏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自家女儿:“你与瑶儿并不相熟,过去她在府中时也不见你们有往来,为何突然想要帮她?” “女儿只是觉得,长姐在边关杀敌已经十分辛苦了。好容易回过身,却发现身后每个家人都把刀刃对准了她……她该多绝望啊。” “女儿,不想做那个拿刀的人。” 郭氏笑笑,揉了揉孟娴的额发:“母亲会安排的。” …… 当晚,郭氏就将姜老太太屋里的消息,悄悄递进了如意居。 青鸾一脸惊诧的转述:“……虽不知道她们究竟打算怎么做,但听老太太的意思,是准备以退婚一事毁了郡主名声。” 孟瑶不以为意:“她们也就这点本事,来来回回用的都是内宅龌龊手段。” 她指尖轻轻摩挲茶盏,长眸微微眯起:“倒是这三夫人……有些意思。” 前世,三房一直与世无争。 她记得,他们即便搬进了将军府,大多时候也都关着院门,过自己的日子。 因此,她对三房的印象不深。 他们没有像孟家的其他人那般磋磨她。 也没有对她施以援手…… 不对! 她想起来一件事。 那是她被灌药后不久,厨房断了她与青鸾的吃食。 若不是青鸾无意中发现三房院子的角门时常开着,于是悄悄溜出府买些吃的回来,她怕是要饿死在后宅之中。 后来,青鸾之所以能顺利出府去外祖家求助,利用的也是那扇半开的角门。 当时她只觉得巧合并未放在心上。 但若结合三夫人今日为她传递消息一事来看…… 那扇角门,会不会是三房在自保的同时,留给她的唯一善念。 第31章 坏坏小狐狸 不过,孟瑶并未将孟家那些龌龊心思放在心上。 后宅的争斗,于她而言,多是隐私算计而已。 若是到了今时今日,她还不能应对这些蝇营狗苟,那她前世在后宅中挣扎的十三年,岂不是白受了苦? 对她而言。 孟家每个人,下场都已注定。 而眼下,她最感兴趣的,当属江贵妃。 她与贵妃前世无怨,今世无仇。 那个在后宫呼风唤雨的妇人,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来招惹她? 甚至不惜动用杀手。 好在,她很快便知道了原因—— 是十月初一的那场秋祭! 江贵妃在礼部监督下,在先皇后灵前执妾礼。 整整三日! 这还是先皇后薨逝十六年来……头一遭。 而这一切的源头,竟是她在一个月前,让吴氏在祠堂里,向她已故的母亲执妾礼。 没想到,这件事竟传到了礼部。 可见那日,孟柔请来府中做客的“好姐妹”,倒是没想着为她遮掩。 礼部在秋祭之前搬出祖宗礼法,与宗正寺一同向陛下进言: “官宦之家尚且有序,后宫作为天下妇人表率,更应恪守礼法。” 这些年来,儋州江氏从不将礼部和宗正寺放在眼里。 这一次,终于泄了愤。 “难怪她恨得要杀我,可惜了……白费心机。”孟瑶笑笑,又问刘念,“先皇后当年是怎么去世的?” 先皇后去世时,她还未出生,因而对那个母仪天下的女子一无所知。 只听说先皇后并非出自世家,皇帝为了娶她,还违抗了先帝的意思。 刘念倒是打听的一清二楚: “是难产。” “先皇后在生下皇长子后,身子就一直不好,但未满一年就又意外有孕。陛下对她很是怜惜,宫中御医日日会诊问脉,各地珍稀药材如水般送入宫中。可到头来,还是一尸两命。” “她薨逝后,陛下一直没再立后,只是将宫务都交给贵妃和内务府打理。” “陛下本就不恋女色,先皇后薨逝后,便极少再进后宫。除了江贵妃与二皇子生母良妃之外,其他人也只能在宫宴时才能见上皇帝一面。” “世人都说,陛下是个情种。”刘念补充道。 “情种?”孟瑶鼻子皱了下,“三皇子只比皇长子小三岁,可见是在先皇后去世后怀上。正妻死了不到一年就和旁人生孩子去了,这算哪门子情种?” “况且,先皇后死了十六年。年年秋祭、尾祭、清明寒食,他一次也没提起要让贵妃给爱妻执妾礼?” 刘念一愣。 他倒是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大小姐是觉得陛下是假装情深?” 孟瑶不置可否。 前世,孟家人抢走了她的一切荣誉,所以她没有面见皇帝的机会。 单纯从治世的角度,皇帝身上倒也不见有什么污点。 只是在面对世家时,性子稍软。 她回答了刘念的问题:“江贵妃背后有世家撑腰,咱们这位陛下,在真爱和世家之间选择了……当皇帝。这次让贵妃执妾礼,也不过是顺势而为。毕竟,就算世家有怨气,也是冤有头债有主——有礼部和宗正寺在面前挡着呢。” “原来如此。”刘念说,“不过这件事的确让江贵妃怄了许久。属下听说,祭礼第三日贵妃就已经晕过去,可陛下还是让她撑完了整日。旁人说陛下这是在为皇长子做脸面呢。” 母凭子贵,同样,子凭母贵。 皇帝让江贵妃执妾礼,三皇子便势必矮了皇长子一头。 在众臣观望三位皇子的关头,皇长子因痴傻而缺失的气势回来了一些。 “所以,这件事之后,我就被江贵妃给惦记上了,好处倒是落到他楚墨渊身上。” 孟瑶很是忿忿不平。 她托着腮,气鼓鼓的。 长发散散披在肩上,还有几缕零散挂在手臂上,如丝缎一般。 她红彤彤的面颊上,透出些许少女娇态,到底还是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 刘念目光闪了闪: “贵妃那边,可要属下去为大小姐出气?” “不用!”孟瑶弯了弯眉眼:“这种事……总要自己动手才过瘾。” 她指尖轻轻戳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既然敢对我出手,贵妃娘娘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 十日后,孟瑶去了宫门外蹲点。 蹲…… 楚墨渊。 这一日,皇长子殿下出宫后,刚上马车。 车门尚未合上。 孟瑶蹭蹭几步,在护卫反应过来前,跟了进去。 车内两人四目相对,空气凝了一瞬。 楚墨渊:……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他立刻乖乖坐好。 双脚并拢,双手规规矩矩搭在膝盖上。 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她。 孟瑶嘴角抽了抽。 对上这样的皇长子,她总觉得自己不像好人。 羞耻心,一闪而过。 她眯着眼睛凑过去,狡猾的像个狐狸。 “殿下,江公公最近还欺负你吗?”她问。 楚墨渊眉心一跳。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绝对没憋着好事。 但江与那个混蛋,近来的确越来越过分。 就算是为保持傻子形象,他也有点忍不下去了。 于是,他诚实的……点点头。 孟瑶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笑了,轻声哄着:“那殿下,想不想欺负回来?” 楚墨渊又点了点头。 “那好呀!”孟瑶笑着,“我去帮殿下报仇……不过,殿下必须配合我。” 楚墨渊正襟危坐,“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 孟瑶继续:“明日,殿下记得在宫中用晚膳,晚一些出宫,越晚越好。” 楚墨渊一字一顿:“记-住-了……” “殿下真棒!”孟瑶夸赞他。 楚墨渊脸红了——好羞耻啊! 但下一刻,面前的少女又变了脸。 她凶巴巴的凑近,一把扯过他的领口:“这可是我和殿下之间的小秘密,任何人都不能说!若是不小心说了出去,我就把你丢进小黑屋,堵上你的鼻子眼睛嘴巴,拿小鞭子抽你,放大老鼠咬你。” 指尖戳在楚墨渊胸前,脸,烧得更红了。 怎么……反倒有点期待了? 可看在孟瑶眼里,皇长子显然被吓住了。 见达到了效果,她便不再逗留,跳下马车。 透过车窗,看着她红衣如火,斗篷飞扬的身影,越走越远。 楚墨渊收回目光。 真是个坏坏的小狐狸! 第32章 盯着她的后背 楚墨渊果然很听话。 第二日,他硬生生在宫中耗到了宫门落钥,才慢悠悠出宫。 马车行至御马监东街口时,遭到两个蒙面人“袭击”。 为了不给孟瑶添麻烦,楚墨渊今日特地没让暗卫跟着。 皇长子府的护卫,都是贵妃江敏安排的。 多半都是废物! 面对突袭他们几乎来不及反应,瞬间就被撂倒,连挣扎都显得多余。 于是,楚墨渊就这么被“顺利绑架”了。 做戏做全套,蒙面人甚至还带来了一个干净的麻袋! 待他再次重见天日时,已经来到城外小河边。 冷风猎猎,月光如水。 不远处,孟瑶正与她的护卫说些什么。 护卫退下,她缓步转身,看向他。 今晚月光很亮,静静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再反射到孟瑶的面庞之上。 眼眸在光影映衬下,亮得像星子。 她看着楚墨渊,一步一步走近: “殿下就在此委屈一夜吧。” “殿下千万要记住,今晚你没有见到任何人,更没见过我。” “明日回宫,你只需在陛下面前狠狠哭诉——说你被打晕了!” 她引诱道:“只要你哭,江公公就会倒大霉啦!” “知-道-了……”楚墨渊一字一顿,重重承诺。 “那……”孟瑶眉眼弯弯,“背一遍吧!” 楚墨渊:?? “把要说的话,背一遍!” 熟悉的指令,熟悉的语气。 今晚,为了便于行事,她一席黑色夜行衣,长发高高束起。 此时的样子,像极了他们初见那日。 她也是这样一身装扮。 把他困在雨中的山洞,逼着他背她的名字!凶狠得扒开他的衣襟,每背错一次,便掬一捧冷水浇到他的身上。 到最后,衣襟全湿,狼狈不堪。 那一夜,他被她训得服服帖帖。 楚墨渊的目光闪了闪。 今夜……难道还要再来一次? 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然后慢吞吞开口,又开始老和尚念经一般:“……我被打晕了,什么也没看到,我被打晕了,什么也没看到……” 孟瑶满意的点了点头。 直到她口干舌燥,她才终于喊停。 皇长子殿下吐出一口浊气。 磨着后槽牙:你!给!我!等!着! 孟瑶没听见他磨牙。 她另有打算—— 她蹲在水边,回头看他:“殿下……想不想吃鱼?” 这么冷的天,怎么可能有鱼? 楚墨渊心道:又骗傻子呢! 可他眼下,的确是个傻子,不能拆穿。 没办法,他只能挪动双腿,靠过来:“想-吃……” “那我们一起来抓鱼。”那抹熟悉的狐狸笑又出现了。 楚墨渊:??…… 下一瞬,脚下一滑—— 整个人向水中扑去。 可楚墨渊是谁,他怎能放过始作俑者? 落水前,他一把抓住孟瑶手臂,用力一扯—— 两人双双坠入河中。 一旁的紫鸢冲了出来,对着川流不息的河水目瞪口呆。 在小姐的计划中,会先让皇长子落水,再将他捞起。 以“查看是否受寒”为由,为他诊脉。 从脉象中探查——皇长子是否真的有痴傻之症。 现在倒好,小姐自己竟然也落水了! 紫鸢急得脸都白了。 她只会诊脉,不、不会水啊! 看着越飘越远的两个人。 她没了办法,只能沿着河岸拔腿去追! …… 孟瑶快被气死了! 落水瞬间,冰冷的河水立刻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的甩开楚墨渊。 可那个傻子竟然手脚并用,将她紧紧抱住。 仿佛把她当成了浮木,根本不肯松手。 力气巨大! “放、放开……”她话未出口就差点呛水。 还被拖得七荤八素。 甚至有几次,她的脑袋差点磕在河道中的石头上。 不知被卷走多远。 楚墨渊的力气丝毫不减。 在水中,他气定神闲的看着孟瑶。 少女在他的怀中挣扎,想挣开他的束缚。 显然,眼前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 这种神情,让楚墨渊一时有些得意。 在魏国六年,他落水无数。 早就练就一身水下功夫。 甚至在发现乱石后,毫不慌张的抱着怀中少女随时躲避。 孟瑶的头发散了,飘在水中。 起起落落。 无可避免的与他纠缠在一起。 直到她的身子有些麻了,他们才终于停在一处浅滩。 孟瑶一脚踹开楚墨渊,满身戾气的上岸。 她气得七窍生烟,刚想转身骂人——就对上了楚墨渊满是无辜的双眼。 “冷……”他瑟瑟发抖,可怜巴巴。 眼神湿漉漉的。 孟瑶狠狠瞪了他两眼。 然后…… 一个人去捡木头,生火。 初冬的夜晚,足以冻死两个浑身湿透的人。 楚墨渊紧跟在她的身后,生怕自己被抛弃一般。 月光下,浸了水的夜行衣,将她的身形勾勒得玲珑有致。 看着她狼狈却执拗的样子,楚墨渊鼻子皱了皱:坏人!想让我一个人落水?没门! 火堆终于燃起。 楚墨渊挨了过来。 他身上的大氅浸了水,厚重不堪。系带吊在颈在,偏他又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几番拉扯准备把自己勒死。 孟瑶恨恨地走过来,为他解开系带。 她气鼓鼓的像只河豚,贴在额前的头发胡乱的翘着。 真丑! 楚墨渊心中腹诽。 可内心,却莫名一阵畅快——他为曾经山洞中的那个自己,报了仇。 可是…… 孟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强咬嘴唇,硬撑着,一声不吭。 等到衣裳半干,她终于受不住了。 用略带猩红的目光瞪着楚墨渊,命令道: “你转过身去!” “不许回头!” 楚墨渊乖乖背过身。 很快,他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接着,还闻到了浓郁的药味。 出了什么事? 他敏锐的发现了不对,下意识地回头。 然后——他怔住了。 火堆的另一边,孟瑶背对着他坐着。 上衣半褪。 露出光裸的后背。 他本该立刻别开眼的。 可他的双眼,却怎么样都无法挪开。 楚墨渊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盯着孟瑶的后背。 他眼中看见的,并非是什么香艳的画面。 他并不知道,别的女子身体是怎样的。 但一定不会是孟瑶这样。 满是深浅不一的伤疤。 密密麻麻,纵横交错。 触目惊心。 第33章 楚墨渊震惊了! 少女的后背光裸。 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疤横亘其上,让人生不出半点旖旎的心思。 唯有,敬畏。 那是她在边关五年留下的痕迹。 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那些年面对的是怎样一场场生死? 楚墨渊不敢想。 他收回目光。 药味愈来愈浓郁,也让楚墨渊越来越熟悉——那是一种镇痛的药。 应该是这刺骨的河水,让她旧伤复发了。 她独自坐在阴暗处上药。 身形蜷缩在昏黄的光晕中,像只迷茫的小兽。 过去那些年,她是否一直是这样? 楚墨渊垂下头。 方才……不该拉她下水的。 他现在很后悔! 镇痛药,是紫鸢为孟瑶新制的。 孟瑶上完药,走了过来。 捡起一根树枝。 围着楚墨渊和火堆,划了一个圈。 “今晚,你不能出这个圈!否则我打死你!” 这一次,她不用装,那因疼痛而变得通红的双眸,足以吓死人。 像嗜血的幽灵…… 楚墨渊点头:“好。” 孟瑶太困了。 紫鸢为了让她伤痛发作时好受些,在镇痛药中添加了安神的成分。 她走到火堆另一侧。 慢慢躺下。 许久后,再不见任何动静。 楚墨渊用内力感受她的动向。 眼下,只探得她均匀的呼吸声。 她这是……睡着了? 睡前还圈地为牢,怕他这个傻子在夜里乱跑,遇到危险。 楚墨渊目光闪了闪。 他站起身,拎起已经烤干的大氅。 慢慢走到孟瑶身边,蹲下身,将大氅盖在她的身上。 可能是睡着的缘故。 孟瑶面色不像刚才那般可怕。 感受到了温暖,她本能的蜷起身子。 蹭了蹭暖暖的白狐绒,将脸埋了进去。 娇憨。 还有些可爱。 楚墨渊的嘴角微微勾起。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孟瑶——终于像个少女了。 不得不说,她睡着之后的样子。 还真的有些好看。 长睫弯弯,像羽扇一般。 静雅美好……这种词用在动不动就扯他衣领,甩鞭子抽人的她身上,第一次不觉得违和。 不知不觉间,他看得入迷了。 直到…… 脚麻了! 他龇牙咧嘴了半天,终于缓过神来。 不远处,水滴顺着石缝落下。 在这静谧的深夜,叮咚作响,好似催眠。 倦意袭来,楚墨渊正要离开。 忽觉身旁的人轻轻一颤。 他转头一看,睡梦中的孟瑶正在发抖。 到底是女孩子,还是抵不住风寒。 他伸出手,拢起大氅,将她裹紧。 可是……她还在抖。 这么冷吗? 他眉心微皱,俯身贴近。 下一瞬,他神色微变。 少女脸色苍白,浑身紧绷。 像一张即将断裂的弦,喉咙中还发出痛苦压抑的呜咽声。 仿佛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 他顾不得多想,连忙将人抱在怀中。 明明身上很暖,可她却抖得更加厉害。 他想将人叫醒。 可少女已然陷入昏迷,并无半点反应。 她紧咬着嘴唇,血已经渗出嘴唇。 指节泛白,指甲掐进掌心。 远处,每一滴水声落下,怀中少女都像被鞭子抽中般痉挛一下。 一下。 又一下。 楚墨渊骤然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有些难以置信。 他甩出一枚石子,堵住那漏水的石缝。 滴水声消失了。 而孟瑶,也恢复了平静。 她的呼吸逐渐平缓,身子也不在紧绷。 人也陷入沉睡。 而楚墨渊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 “怎么会?”楚墨渊的手指蜷起,指骨渐渐发白,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怀中少女。 滴水之刑! 是魏国刚发明的酷刑。 是所有刑罚中,唯一不靠皮肉之苦,却最能毁人心智的。 受刑之人被蒙住双眼,平躺在刑具之下,捆住四肢无法动弹。 刑具上的水,一滴一滴缓缓落下,每一滴都正中眉心。 滴答声在耳边不休,像死神倒数,像永恒折磨。 你不知道死亡何时会来,可它却一直围绕着你,直至将你心神摧毁。 他虽未亲眼得见,但却听看守他的人说起过这种刑罚。 受刑之人大多肝胆俱裂而死。 即便活下来,也会一直带着这样的应激反应。 一旦在深夜听到水滴声,就会浑身痉挛,就……就像她方才这样。 可是,这怎么可能? 他逃离魏国时,这刑法刚发明不到半年,甚至还未传出魏都。 连他也只是听说而已。 她又怎么会亲身承受? 而且。 她才十五岁! 是谁? 又是为什么吗? 会用这样的酷刑,去折磨她?! 第34章 他只是……不认识她 孟瑶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她似乎听见了祖母姜氏的声音。 那语气满是宠溺:“依你,祖母什么都依柔儿的!” 这种语气,她从来不曾体会过。 下一刻,她听见了孟柔的娇笑:“祖母最疼我了!……祖母都同意了,母亲,您也依了女儿吧。” “真是拿你没办法!”吴氏有些无奈:“若想让太子殿下跟你圆房,寻些后宅手段便是,一杯药酒下去,他还能不从?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水滴之刑?真是闻所未闻!” “这是殿下在魏国时听说的刑罚。”孟柔轻笑,带着几分得意,“如今他统领刑部,陛下让他为刑罚定级,水滴之刑据说极其残忍,但谁也不知具体如何。若我能亲试效用,助他决断,岂不是在殿下面前立了大功?” 吴氏不解:“可你已经是他的救命恩人了,那功劳还不算大?” “殿下被救下时,毕竟还是个傻子,他哪能记得清楚嘛……” “可你就不怕,若真的以人试验定刑成功,反倒会让殿下觉得你心狠手辣?”吴氏担心。 “母亲放心,太子殿下不是那样的人!他并不喜欢柔弱的女子,前些日子,他不知从何处听说长姐会武,回东宫后,还多问了女儿几句呢。” “那你是怎么说的?”吴氏忙问,“可有露馅?” “自然没有,那套说辞用了这么久,女儿早已熟记于心!”孟柔撒娇,“母亲别问了,等女儿立下此功,殿下定然会认为我与寻常女子不同,不仅能在后宅助他,在其他事情上,一样能做他的助手……他若欢喜,自会心甘情愿与我圆房。” 吴氏惆怅:“可眼下,去哪寻一个合适的人,供你试刑?” 姜老太太淡淡的说:“隔壁不就有一个?” 隔壁,是那个被弃置的杂物院。 孟瑶就被困在那里。 很快,院子里响起女子痛苦的低吼:“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 伴随着哀求的,还有无助的挣扎。 “母亲,您瞧!”孟柔站在院子里,笑着,“这刑罚,果真残忍呢。” …… 这些源自前世的折磨,沉在梦中依旧叫人痛不欲生。 孟瑶从梦中惊醒。 惊坐起身。 天已经亮了。 “小姐,您醒了!”紫鸢一脸惊喜。 孟瑶回了神,所有的痛苦烟消云散。 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梦。 “我怎么了?”孟瑶嗓音沙哑。 “您昨夜昏睡过去,是皇长子殿下怕您受冻,用他的大氅护着您呢。”紫鸢说道。 孟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楚墨渊正坐在即将熄灭的火堆旁,缩成一团。 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 大氅给了她,他生生冻了一夜。 此时看起来,很是可怜。 但孟瑶只是淡漠的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楚墨渊:…… 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过去的孟瑶,对他或是捉弄,或是算计,却从没有像方才那样——眼神冷漠。 她怎么了? 为什么睡了一觉,就变得如此冷漠? 孟瑶没有理他,而是问紫鸢:“你是怎么找来的?” “小姐落水后,奴婢沿着河岸跑了一夜,始终没能找到您和殿下……最后,还是刘护卫带奴婢来的。”紫鸢解释。刘念就站在她身后。 孟瑶点了点头,问刘念:“都办妥了吗?” 刘念从腰间取出一条银灰色的布条,仿佛是从哪件衣服上撕扯下来的。 他回禀道:“办妥了。” 孟瑶瞥了一眼,吩咐紫鸢:“你去交给殿下吧。” 紫鸢应声。 然后走到楚墨渊身旁,迎着他不解的目光,拉开他的衣袖,一手扶着他的手腕,一手将布条塞进袖袋中。 办完这些,她回到孟瑶身边。 “走吧!”孟瑶淡淡开口。 “殿下该怎么办?”刘念问。 “让他自己回去。”孟瑶冷冷说完,便离开了。 刘念快步跟上,他有些担心:“皇长子失踪一夜,整个京城已经乱了。这里离京城有些距离,若是将他留在这,不知会不会遇到危险?” 孟瑶停住脚:“若真遇到危险……那就死了吧。” 刘念不敢再劝。 这一刻的孟瑶,眸中满是碎冰。 三道身影,就这样消失在楚墨渊面前。 从始至终,那道清瘦的身影,都没再为他停留一次。 …… 回到如意居,孟瑶坐在临窗软榻上。 她神色淡漠,毫无波澜。 前世,她被困在将军府后宅,多半时间是痴傻且混沌。 她记得,自己曾被人捆在凳子上,蒙住了眼睛。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死神一下一下叩击她的眉心。 那是一种极致的恐惧,她挣不脱、逃不掉。 她求死,但死不了。 她求救,却无人来救。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遭受这些。 直到昨夜。 在梦中,那些混沌的、已经被她遗忘的碎片,终于拼合清晰—— 是孟柔,为了讨楚墨渊的欢心。 是祖母,亲自选中她,让她成为孟柔的垫脚石。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承受所有痛苦。 而楚墨渊呢? 他是一切的源头,可是——他却毫不知情! 她的指骨蜷起,又松开,再次蜷起,再次松开。 紫鸢走了进来:“奴婢已探得皇长子殿下的脉。” “说。” “从脉象上看,皇长子殿下经络滞涩、神识紊乱,的确是痴傻之症。并且,殿下似乎还中了毒,只是以奴婢的能力,看不出毒性深浅,以及是否能解。” 孟瑶问:“以你的能力,能够探出他有痴傻之症,但却辨不出毒性强弱?” “是的。”紫鸢解释道,“奴婢的医术是从父亲那里袭来的,对于毒理知之甚少;但痴症就不同了,脉象滞涩紊乱,极易识别,因而奴婢可以肯定。” 孟瑶没再说话。 指尖一下又一下叩击着桌面。 突然,她停下了。 她想通了。 前世的她,对于楚墨渊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在他神识不清时救下了他。 而在他恢复神智后,她从未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于他而言,她只是他素未谋面的妻姐。 他不曾害她。 也不曾授意孟柔来害她。 他只是……不认识她。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是孟家人。 即使没有楚墨渊,她的结局都已注定。 那些前世承受的苦难,她必须让孟家人一点一点的,全部还回来! 第35章 查找凶手 孟瑶心中已有定论。 但同一时刻。 养心殿内,所有人噤若寒蝉。 皇长子正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脆弱地好像下一刻就会死掉。 皇帝就坐在他的床边,面色阴沉。 随时会引爆雷霆之怒。 太医院正史小心翼翼的跪在床前,为皇长子诊脉。 许久之后,他回禀道: “陛下,殿下受了惊吓,脉象紊乱,其他并无大碍。” “他被人连夜掳走,受到惊吓!又被泡在水中那么久,怎会无碍!”皇帝怒目而视,只差指着正史的鼻子,大骂他是废物了。 正史慌忙伏地。 倒是一旁的副史沈砚之上前补充:“启禀陛下,皇长子殿下胜在年轻体盛,虽然落水但的确未染伤寒。微臣会为殿下开一些安神的方子,助他凝神。” 皇帝脸色稍霁:“速速下去开方煎药,不拘药材!” “是!” 太医院正史和沈砚之一同退下。 皇帝为长子掖好被褥,起身去了外间。 若说方才他还能克制心中怒火,此刻便不再压抑。 “砰——!”一个茶盏被摔碎。 “噗通——”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 “天子脚下,戒备森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将皇长子在出宫途中劫走?是谁?!” 无人敢应。 “来人!”他喝道,“宣刑部、大理寺、京兆府即刻入宫,给朕查清楚!朕倒要看,是谁胆大包天!敢如此欺辱朕的儿子!” “是!” 殿内空气一寸寸凝滞。 …… 一炷香后,刑部、大理寺、京兆府俱已到齐。 自从得了皇长子被劫持的消息,他们就不敢耽搁,昨晚率领各部找了整整一夜。 今晨宫门还未开启,他们就守在外面,随时等待传唤。 好在,皇长子回来了。 一排人齐齐跪在皇帝面前。 “一天,朕只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给朕找出幕后真凶!”皇帝怒目而视。 刑部尚书与京兆府尹面面相觑。 如今线索全无,一天时间简直是天方夜谭。 因而谁也不敢应答。 皇帝冷眼扫过:“怎么?做不到吗?” 刑部尚书与京兆府尹的头垂得更低了。 唯有大理寺寺卿闵翔宇郑重道:“臣必定竭尽全力。” 话音刚落,刑部尚书与京兆府尹连忙接上:“臣等必定全力协助闵大人!” 皇帝冷冷看了另外两人一眼:也是废物! 他起身走到闵翔宇面前:“朕受你便宜行事之权。一天之内,京城内外,任何人都将无条件配合你,包括朕!” “微臣想先询问皇长子。”闵翔宇说,“殿下受到惊吓,本不该打扰,但他与劫匪接触整夜,臣有些事想当面问询。” “去吧。”皇帝应允。 …… 楚墨渊还是傻乎乎的。 不管闵翔宇问什么,他都一问三不知。 一直碎碎念:“……我被打晕了,什么也没看到,我被打晕了,什么也没看到……” 见问不出所以然,闵翔宇也不强求。 他仔细查验皇长子换下来的衣服。 指腹在内袍袖口中,触到一处不平。 取出一看,是一块已经被勾丝的银灰色衣料。 棉麻布料,带着暗纹。 与皇长子更换下来的衣服材质完全不同。 他眼睛一亮。 快速回到外殿,回禀道:“陛下,殿下遇袭后被刺客打晕,因而无法确定对方身份。但微臣在殿下衣衫中,发现了这个……” 他呈上衣料。 皇帝抬眼:“这是什么?” “棉麻所制的衣料多是下人所用。但这块衣料虽同样是棉麻,但织工精巧,纹路细腻,一般下人可用不起,极可能是王府管事,或宫中的太监首领方有资格使用。” 皇帝闻言,眉心一跳:“钟意,你来看看。” 钟意是御前大太监,闻言立即上前。 双手捧过衣料,细细查看。 半晌后回答:“回陛下,这批衣料乃是内务府数月前从北地采办。因数量不多,只分发给了管事太监,奴婢记得每人三套,俱名领用,不可外借。” “那就对上了。”闵翔宇说道,“这块衣料看上去有九成新,想是刚穿不久。” “很好!让内务府呈名单上来!再让各处管事太监,带着他们领取的衣服过来,朕要一一核查!” …… 养心殿外,乌泱泱跪倒一片。 宫中各处养尊处优的管事太监们,此刻像鹌鹑一样跪在冰凉的地面上。 面前托盘里,摆着冬日新发的衣服。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大多数人一脸茫然,唯有一人抖得像筛子。 他的衣服与众人不同,只有两套。 殿内,闵翔宇回禀道:“陛下,诸位公公的衣服全部核查完毕,只有一位公公少了一套。” “谁?”皇帝厉声问道。 “永和宫首领太监,江与。” …… 江与被带到皇帝面前。 皇帝将内务府的名册丢到他面前:“说说吧,两个月前刚领的衣服,怎么就少了一套?” 江与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不敢说…… 他在外置办了私宅,还……还养了女人。 有时贪恋温柔乡,怕回宫更衣延误了当差,于是就在宫外留下一套换洗。 但,他不能说啊! 不管是太监在宫外置办私宅,还是豢养女子,都是大罪! “奴婢……奴婢不记得了,许……许是丢了。” “你想清楚了再答。”皇帝冷笑,“今日若不说清楚那套衣服的下落,朕治你全族凌迟!” 江与瘫倒在地。 闵翔宇见状,便知此人有事隐瞒。 于是补充道:“有人绑架了皇长子,意图谋害!那身衣服便是证据。若江公公说不出衣服的下落,怕是会被牵扯到谋害皇长子一案中……那可是灭族的死罪!公公可要好好掂量。” 置办私产,按私藏财货论罪。 抄没家产,流放充配边军——倒是还能留下一条命的。 如果贵妃能为他出面求情,兴许连流放都可以免除。 可若继续欺瞒陛下,是……真的会死! 江与很快做出抉择。 他以头叩地,颤抖着说出私宅地址。 闵翔宇立即带人前去。 他的动作很快。 来回不到一个时辰,带回不少东西。 而那件冬衣,被他亲自捧在手中。 “陛下,江公公缺失的那套衣服,的确被他放在私宅之中。” 皇帝点了点头:“看看吧。” 在众人目光中,冬衣缓缓展开。 九成新的衣服,制作精良。 唯有一道长长的缺口,触目惊心。 像是被什么东西钩住,扯掉了一块。 闵翔宇见状,将手中的衣料贴了上去。 严丝合缝。 第36章 睚眦必报的小狐狸 “砰——!”御案上的镇纸猛地砸出去。 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在江与肩头,几乎将他左肩砸碎。 江与痛得浑身抽搐,拼命用头叩地喊冤:“陛下,奴婢冤枉!奴婢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自己也很震惊啊。 宫里的衣服,他在私宅都是亲自濯洗晾晒。 怎么突然就破了?! “奴婢用性命发誓,皇长子遇袭真的与奴婢无关啊。” “敢问江公公,昨夜你可在永和宫当差?”闵翔宇问道。 “奴婢……奴婢昨日休沐。” “那江公公可在宫内?”闵翔宇又问。 江与白了脸:“奴婢昨日回了私宅。” “这么巧,皇长子昨夜遇袭,公公昨夜不在宫内。”闵翔宇勾了勾嘴角,“你说人在私宅,可有人证?” “裘盈……裘盈可以证明!”裘盈就是他养在私宅中的女子,供他泄欲所用。 闵翔宇闻言,冷笑了一声。 然后看向皇帝:“启禀陛下,微臣查抄江公公私宅时,曾为裘氏录下一份口供。她坦言,江公公已有十几日未曾回过私宅。” “不可能!”江与大惊。 闵翔宇没有理会他,呈上裘盈的口供。 皇帝翻阅的同时,闵翔宇继续说:“裘氏还说,江公公经常借着探望皇长子的名义,前往殿下府邸,行虐待之事。江公公曾与她戏言,说殿下痴傻不堪,经常在挨打之后还跟在他后面讨要吃食。而江公公则将食物丢在地上,让殿下跪着衔食,说……说这是犬饲……” “混蛋!”皇帝大喝,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这样凌辱朕的嫡长子!”皇帝额上青筋暴跳,猛地一脚踹在江与脸上。 江与被踹得仰倒在地,口鼻血肉模糊,却不敢喊疼,只能拼命磕头,声音嘶哑:“陛下饶命!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是有人在陷害奴婢啊!” 他也很震惊啊! 什么犬饲?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 “陷害?难道是朕与内务府、刑部、京兆府、大理寺一同合谋陷害你?”皇帝暴怒,“江与,你好大的脸!” “奴婢不敢,奴婢求陛下明察,奴婢万万不敢伤害皇长子啊!殿下是奴婢亲自从边关迎回来的,奴婢若要伤害他,何必等到今日才动手?” “陛下!”闵翔宇再次开口,“微臣还在他私宅搜出一物,或许可以解答江公公的疑问。” 他抬手,呈上一方绢盒。 一枚色泽温润、通体莹白的羊脂玉,展示在众人眼前。 它温润无暇,泛着若有似无的光。 羊脂玉是魏国特产,向来只在贵胄中流转,极少流入他国。 而眼前这块的品相,即便是在魏国也极为难得,怕是只有皇室之人才能持有。 江与一个太监,他怎么会有? “你-竟-与-魏-国-人-勾-连?”皇帝一字一句,几乎要撕裂人心,“谋害朕的皇子!” 江与瞳孔剧烈收缩,吓得背脊发凉:“奴婢没有啊!这块玉……是奴婢前往常山大营接皇长子殿下回宫时,常宁郡主亲手所赠。” “宣常宁郡主入宫。”皇帝说完,指着江与的鼻子,“朕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奴婢真的冤枉……” 外殿气氛紧绷到极点。 而内殿里。 楚墨渊正闲闲的躺在床上。 他内力深厚,外面的动静他听得清清楚楚,眼底透着一丝兴味。 仿佛在看一出大戏。 听见皇帝要宣孟瑶入宫,他嘴角弯起: 她来了,怕是会更有意思呢。 不过…… 他想起什么。 翻了个身,悄然下床。 殿内空无一人,床边矮几上摆放着杯盏。 楚墨渊斟了一盏茶。 慢悠悠晃到香炉边,杯盏倾倒。 香炉中那缕氤氲的龙涎香,就此熄灭。 …… 这是孟瑶第一次进养心殿。 迎接她的,还是阿福。 “郡主请随奴婢来。”他声音轻快,“皇长子殿下如今已经醒了。听闻陛下正在审江公公,便来了兴致要旁听,如今陛下和诸位大人都在内殿,一边审江公公,一边等郡主呢。” “多谢福公公。” 进殿前,孟瑶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进殿后…… 嗯?陛下今日转了性子,竟没有燃香? 她握在药囊上的手指,松开。 面见陛下时,孟瑶刚要行礼,就被叫停:“不必拘礼,快来看看,此物你可认识?” 他让太监将羊脂玉捧到孟瑶面前:“江与称,这是你在常山大营时,亲手所赠。” 孟瑶看着那枚玉佩—— 两年前,她听说对面魏国的骆阳营来了一个“贵人”,便生了好奇心。 和刘念一起偷跑出去,连夜潜入骆阳营。 透过营房窗户望进去,贵人的脸很好看,但他腰间那枚玉佩更好看。 于是,当晚便被她“顺”了回来。 看着熟悉的玉佩,孟瑶腹诽:等了三个月,这石头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抬起头,水润的眸子望着陛下:“启禀陛下,臣女不认得此物。” “郡——主——?!”江与傻了。 “在常山大营时,臣女从未赠与江公公任何东西。”孟瑶补充。 “不可能!郡主您再好好想想……”江与的声音都在发抖。 孟瑶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死人:“如此极品的羊脂玉,谁会赠送给一个初次见面之人?江公公,你会吗?” “你……你陷害我!”江与瞪大了眼睛。 孟瑶眉心微挑:“加上冬日宴,今日是我与江公公第三次见面……我为何会用此昂贵之物,去陷害一个不过数面之人?江公公,你难道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才让我不惜代价,来陷害你?” 殿内众人交换眼神,心中已有定论。 而江与,已然慌了—— 冬日宴……她提到了冬日宴! 冬日宴后的那场刺杀! 她知道了! 江与疯了,猛地爬向御座,抱住皇帝袍角:“陛下,真的不是奴婢做的!是郡主要害奴婢啊!” 皇帝再次抬脚。 江与的脸被生生踩肿。 “拉下去!交给刑部严审!”皇帝脸色铁青。 “陛下饶命——饶命啊——!娘娘救我——贵妃娘——唔……” 江与被堵着嘴拖了下去。 刑部尚书连忙跟上。 方才闵翔宇出尽了风头,眼下是他发挥的时候,一定要让陛下看看刑部的手段! 众人退散。 角落里的楚墨渊倚在榻上看着孟瑶。 今日入宫,她穿的是一身淡紫色衣衫,领口缀着一圈柔软兔毛,衬得她面容盈盈,还带着一丝娇憨。 每次面见皇帝,都是如此乖觉、温顺的样子。 谁能想到,她出手还是一如既往的狠辣。 在常山大营时,孟瑶是当着他的面,将羊脂玉赠送给江与的。 当时,他还心有不解:那个天天对着他凶巴巴的女子,在被江与叱责后,怎么反倒将如此极品相赠? 原来,她等的……是今日这样的机会。 她呀,还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和他一样。 小狐狸! 只是,这只狐狸从进殿到现在,始终不曾看他。 睡醒一觉,便不再理他。 真坏! 第37章 父亲,害怕吗? 江与被堵上嘴巴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贵妃救我。 但,贵妃怎么敢救? 永和宫,大门紧闭。 夜风吹过,一阵接一阵的碎裂声自殿内传出。 “废物,早就让他在宫外收敛点,他却偏偏舍不得外面那个贱人!一个没根的阉人,还想学人家做夫妻?简直笑话!” “本宫早就说那裘氏一身反骨,不是好拿捏的!他偏不听,如今被反咬一口也是活该!”江敏咬着牙,眼底布满血丝,“还想让本宫救?做梦!” 若是别的罪名,她还可以念在江与是儋州江氏家生子,以及受宫刑伺候她二十年的情分上,去陛下那里求上一求。 可眼下是什么罪? ——谋害皇长子啊! 虽说劫走楚墨渊一事与她无关。 但对楚墨渊下毒,致他痴傻一事,她可的的确确是主谋! 江与被冤枉不要紧。 倘若真的查出其他事…… 她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江与不仅不能救…… 还得帮他把嘴巴闭紧! …… 进刑部大牢受审的第三日,江与自杀了。 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的他,受不住刑,把牢房里的稻草编成了绳子。 趁着夜深人静时,把自己吊死了。 皇帝得到消息后,把刑部尚书叫到了御书房,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骂完丢下一句:“把他剁成饲料,喂狗!” 刑部尚书不敢耽搁,立即去办。 三个月前,还在常山大营耀武扬威,回京后磋磨皇长子的江与。 转眼,就成了一堆狗饲料。 消息传到孟瑶耳中,她低声笑了笑:“江与的手指,不是进去第一日就被夹废了吗?他是怎么做到用断指编织的?” 刘念目光微沉:“属下已经在查。” “不必了,他是被贵妃灭口的。”孟瑶说,“不必在此事上浪费时间,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需要你立即去办。” 她吩咐:“马上送裘盈离京,越远越好。” “是。” 在决定动手除掉江与的当日,孟瑶就已想好全部计划。 她查出江与有私宅。 有青鸾在,那间私宅的位置和里面的秘密,就不难打探。 裘盈是被江与掳来的。 五年前,她来京城寻亲,结果亲人搬离旧址,给她开门的人,是江与。 从此,她就被困在私宅中,成为那个太监泄欲的工具。 五年,整整五年! 她的腿被打断了三次。 身上的伤更是不计其数。 于是,当青鸾出现在她面前,斩断了锁着她的铁链,问她想不想离开时。 她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她要离开。 也要江与死! 十月二十七,是江与休沐的日子。 他一定会离宫,回到私宅。 于是,孟瑶在这一日“绑架皇长子”! 江与往返私宅,向来避人耳目。 只有裘盈能证明他昨夜在私宅之中。 也只有裘盈能证明,他不在私宅中! 昨夜,将楚墨渊带到城外后,刘念立刻潜入江宅,从他的冬衣上勾下布料。 孟瑶曾在宫中,见到太监总管责骂为他洗衣的小太监。 原因正是这种冬衣极其难得,若是破损必须去内务府重新申领,很是麻烦。 只要楚墨渊带着这块衣料回宫。 什么都不用他说,皇帝自然会查出衣料来源。 一切就绪。 江与,死局已定! 只是,他死的太快了。 而劫掠皇长子一案,也随着他的死亡,不了了之。 当闵翔宇还在探察其他线索时。 贵妃江敏跪在御书房前,自请废位,以证清白。 皇帝能怎么办?! 他只剩下老三这一个健康的皇子了。 江敏废不了,也不能废。 这个案件,也必须了结! 皇帝坐在长子的床前,看着他清澈如孩童一般的眼眸,心中生出愧疚。 “阿渊……你会明白朕的,对吗?”他像是在问对方,又是在问自己。 楚墨渊心里翻了个白眼——他这个爹,当真是矛盾的很! 但他现在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瞪着他那双清亮的双眼,眨巴眨巴:“嗯!儿-臣,最-懂-父-皇,父-皇-别-难-过。”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皇帝喃喃自语,“阿渊,你是她的孩子,你与朕最贴心!你若是不傻,该多好……” 楚墨渊冷哼: 不傻?那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 皇帝知道长子受了委屈。 于是送楚墨渊出宫那日,他大手一挥,赏赐不少珍奇物件。 并将江与私宅中一应物品,也全都赏给了他。 江与是贵妃身边大太监。 私宅中的东西,样样精致,其中还有不少堪比贡品。 如今全是楚墨渊的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发了点小财。 楚墨渊美滋滋的想。 直到…… 他的马车停在皇长子府外。 他看见一个红衣翩翩的少女,在等着他。 她不会又是来让自己“报恩”的吧! 可这一次…… 他怎么反倒有些隐隐的期待? 但是,少女并没像过去那样,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 而是淡淡的看着他:“常宁想向殿下讨要一件东西。” …… 这一次,孟瑶并没有狮子大开口。 从江与私宅中查抄出来的古董字画价值连城,金银珠宝堆满了箱子。 她一件都没看上。 她只选了一套还算精致的玉石古玩。 在楚墨渊疑惑的目光中,抱回了家。 在孟府门口,她遇到下值回府的孟怀一。 “成日里往外跑,成何体统!”孟怀一皱眉呵斥,“京中哪家贵女像你这样不知检点?” 孟瑶抬眸,笑容纯良:“皇长子殿下感念我助他抓住凶手,特地送了我一套玉石古玩。” 她将锦盒捧到孟怀一面前:“父亲可要看看?” 孟怀一不耐烦地掀开盒盖。 下一瞬,脸色煞白—— 里面装着的,正是他亲自送给江与的那套玉石古玩。 那套为了李代桃僵,想要夺走孟瑶功劳的礼物! 孟怀一盯着锦盒,手指发抖。 再抬头,女儿仍巧笑嫣然,眼里却看不出一丝情绪:“父亲怎么不看了?是不喜欢吗?” 孟怀一心里,生出一股恐惧。 就如同这冬日。 虽有暖阳在空,但却依旧寒彻入骨。 他魂不守舍地回了屋。 吴氏见他失魂落魄,忙问:“出了什么事?” “孟瑶!孟瑶她……都知道了!”他白着一张脸,将方才的事告诉吴氏。 吴氏也手脚发凉。 那丫头……怎么这么邪门? “眼下怎么办?”她问。 “不能让她捅到陛下跟前去。”孟怀一喃喃低语,突然狠厉的看向吴氏,“你先前不是想对她动手吗?” “没……没……”吴氏连忙否认。 “可以!”孟怀一打断她。 吴氏怔住:“什……什么?” “我说,可以动手了。” 第38章 闲来无事,陪她们玩玩 十一月初一。 孟府三房女眷一同去梧桐苑,给姜老太太请安。 姜氏靠在榻上,神色倦怠,脸色灰白,眼底浮着阴影,似乎一夜未睡。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询问。 姜老太太揉着眉心,声音沙哑:“这几日,总梦见许多拿着刀枪棍棒的冤魂打杀不休,吵得我心头烦闷,难以安眠。” “怕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冲撞了吧?”二夫人贺氏忙问。 “哪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就是占着如意居的那位?”吴氏冷笑,语带讥刺,“她在边关杀了那么多人,回府带进来一些也不奇怪。她自己煞气重,这些冤魂厉鬼近不了身,反倒来缠着老夫人。” 屋里气氛陡然僵冷。 姜老太太缓缓叹息:“罢了,老身活了这么多年,如今摊上这么一个碰不得、骂不得的好孙女……能如何呢?权当给大家挡灾解祸吧。” “母亲,这可不行!”贺氏连忙握住姜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可是他们二房的靠山啊! 如今她相公外放为官,二房大大小小的事,若不是有老太太盯着,大夫人吴氏能上几分心? “要不要请灵妙庵住持过来看看?”贺氏急急提议。 姜老太太摇头:“若真把人请来,怕是那丫头又要说咱们针对她。当年,她不就是被住持批了命,才去的边关吗?” 贺氏微微一滞,接着说:“那……莲台庵呢?听说灵山上的莲台庵消业解惑十分灵验,去佛祖面前拜一拜,兴许能化解煞气。” 姜老太太几不可微的与吴氏对视一眼,点头道:“就听老二家的吧,这些日子,咱们府上连番不顺,就一起去拜拜吧!” 一起?三夫人郭氏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警觉起来。 不过是老太太做了几场噩梦,竟闹到要全府女眷随行礼佛的地步? 不对! 她有心推脱,但姜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已经去如意居通知孟瑶了。 她目光闪了闪—— 看来,此行是冲着孟瑶来的。 郭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是该去拜拜了,娴儿近来身子不好,儿媳正好代她去求个平安。” 老太太和吴氏定然没安好心,她绝不能让女儿涉险。 但她,得去! …… 十一月初五。 一行五辆马车,浩浩荡荡从孟府出发,直奔灵山莲台庵。 孟瑶身为郡主,独坐第二辆马车,青鸾侍立在旁。 她挑开车帘,望了一眼远处那苍青色的山影,唇角轻轻一弯: 老太太又是梦魇,又是拜佛的闹了一通,定然没憋什么好事。 眼下闲来无事,陪她们玩玩也好。 冬日天寒,莲台庵虽然盛名在外,却也比前些日子清净了许多。 庵里供居士落脚的院子,共有五座,如今空着四座。 姜老太太挑了最里面独立的一间院子,吴氏与贺氏各自带女儿住在相邻院落。 三房只来了郭氏自己,本可独自居住。 但她瞧见,孟瑶也是一个人。 虽不知道姜老太太和吴氏作何打算,但她想到后宅那些腌臜手段…… 于是,她寻了个“怕黑”的理由,让庵中女尼把自己和孟瑶安排在同一间厢房中。 孟瑶见她进来,有些意外:“三婶就不怕得罪祖母和大夫人?” 郭氏笑笑:“我是真的胆小怕黑。” 孟瑶微微颔首,没再多言。 …… 京城中。 江与一死,被他困在私宅的裘盈,便如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贵妃江敏的人扑了空。 楚墨渊的人,也扑了空。 但路甲到底是追踪高手,他亲自出马几日后,有了结果。 “裘盈是被郡主的人送走的。”他向楚墨渊禀报,“她乘马车出城后,有人瞧见送她那人是背鞍上马的,这是军中将领惯用的姿势。听起来,应是郡主身边的千夫长刘念。” 楚墨渊微微一笑:“她动作倒是很快。” 虽然孟瑶没有将除掉江与的计划告诉他。 但这一系列举动看下来,他不难猜出她的全盘部署。 他实在有些佩服她的手段。 不管是上阵杀敌。 还是阴私手段。 孟瑶皆是一把好手! 只是,她才十五岁而已。 怎会事事谋算的如此缜密? “殿下?殿下?”见皇长子神游天外,路甲轻声提醒。 只是……殿下这几日,怎么经常走神? 楚墨渊回过神,清了清嗓子:“裘盈虽然已经出城,但你还须派人暗中护送。” “属下明白。” “最近,京中各处可有其他动向?”他又问。 路甲回禀:“前几日各处并无异常。只是方才,端王府有数十位府兵分批离府,向灵山的方向而去。” “灵山?”楚墨渊皱眉,“何人在那?” “郡主。” “谁?”楚墨渊倏然起身。 路甲吓了一跳:“常……常宁郡主。她今日和府中女眷一起,陪姜老太太在莲台庵祈福。”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消失了。 …… 夜里,灵山上的风很大。 风声透过窗缝,呜呜咽咽。 好像有人在哭泣。 姜老太太忽地惊醒,眼中带着骇色。 莲台庵住持闻讯赶来,为她诵经开解,忙活了许久。 姜老太太的面色渐渐好转,她问道:“可否在我这间房中设长明灯祈福?” 住持略显诧异,但还是点了头。 一排排烛火燃起,烛火映照在窗纸上,摇曳翩然犹如鬼魅。 住持操持完这些,回到厢房。 只觉得自己筋疲力尽。 歪坐在榻上,不过片刻的功夫,便陷入了沉睡。 厢房之中,檀香袅袅,散发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尤其好眠。 而整个莲台庵,每间房内都有这种气息。 子夜时分,人人好眠。 但孟瑶的厢房,被敲响了。 一个女尼打扮的人,过来请她。 说是姜老太太梦魇,正在房中祈福。 住持说,要寻身负贵气之人与她一起诵经祈福,效果会更好。 她是孙女,又是郡主。 孟瑶笑笑,应下了。 郭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要起身与她一起。 孟瑶连忙按住了她:“夜深了,山中不太平。三婶这么怕黑,记得锁好房门,千万不要外出。” 郭氏张了张嘴,口型是:“危险。” 孟瑶眨了眨眼,回了一句:“我更危险。” 第39章 付诸于我的苦难,我将加倍奉还 姜老太太诵经很认真。 她口中念念有词,仿佛真的是虔心敬佛之人。 只不过,她过度用力后,会很口渴。 她轻咳一声,抬眼看向孟瑶:“瑶儿,辛苦你替祖母倒杯茶来,祖母口干得厉害。” 孟瑶很孝顺,亲手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跟前。 姜老太太当着她的面一饮而尽,嘴角泛起慈爱的笑:“好孩子,辛苦你了……你也喝一盏吧,夜长天冷,润润喉。” 孟瑶很乖,给自己倒了一杯,抿唇饮尽。 老太太很满意。 烛火摇曳中,少女的身子微晃,缓缓倒在地上。 “果然还是太年轻。”姜老太太扶着桌案缓缓起身,笑容收起。 眼中泛着阴狠的光,犹如鬼魅…… 壶茶里被下了双倍迷药,而她自己提前服下了解药。 她走到孟瑶身边,用脚尖踢了踢她的肩膀。 少女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别怪祖母狠心,谁让你挡了别人的道?!”姜老太太冷冷的说完,口中念了句佛。 接着,她扯下一盏烛火,丢向帐幔。 纱帐瞬间燃起,烈火卷着红幔,眨眼间已烧出一片火海。 做完这些,姜老太太快步朝门口走去,伸手一扯。 木门——纹丝不动! 她怔了一瞬,再次用力。 门,依旧不动。 后背越来越灼热,姜老太太骤然慌乱起来,她双手使劲拍打门板:“开门——来人,开门!!” “没人会来,整个莲台庵都燃着祖母亲自送的安神香啊。” 一道清冷如鬼魅般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姜老太太浑身一震,缓缓回头。 孟瑶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毫发无伤的看着她。 周身被火光映得宛如修罗。 她嘴角含笑,眼神却冷冽如刀:“祖母是有什么把柄在大夫人手中吗?不然,为何会冒着危险,亲自动手杀您的亲孙女?” “你……你怎么会没事!”姜老太太喉咙发干,浑身发抖。 “人,怎么会被同一人残害两次呢?”孟瑶缓缓逼近,语气轻柔,“我是没事!但祖母您,很快要有事了。” 姜老太太双腿如抖筛,脚步踉跄着后退,被烧落的横梁逼进角落,整个人缩成一团。 “瑶儿,是祖母糊涂了!你放过祖母好不好?” “祖母在点火之前,没想过放过我吗?”孟瑶看着她,瞳仁被烈焰映红,“在送我做孟柔的垫脚石前,就没想过放过我也是您的孙女吗?” “救……救命!救命啊——!”姜老太太大声呼救。 孟瑶一掌拍开门,空气乍然侵入。 火焰迅速升腾起来,天花板传来“咔”的一声脆响,一根大梁坍塌下来,正砸在姜老太太身边。 她尖叫着,跪地爬行,哭声凄厉:“啊——!瑶儿救我!瑶儿救我!我也再不敢了,求你了!” 孟瑶没有回头,缓步走出火海。 这样的哀求,她在前世哭喊过无数次。 被人吊在房中殴打时,她哀求过。 被人沉在水井中时戏弄时,她也哭喊过。 被捆在长凳上承受水滴之刑时,她更哀嚎过。 她知道,没有用。 所以,老太太。 等死吧。 前世,你付诸于我的苦难。 我将加倍归还! …… 院外寒风呼啸,火光冲天。 姜老太太凄厉的哀嚎,响彻整个山腰。 惊起一片“乌鸦”。 黑压压的扑来,刀光剑影间杀气凛然。 是一群杀手。 “砰——!”两道身影破空而至。 青鸾与刘念,一左一右将杀手们硬生拦下! 孟瑶抽出银鞭,甩出一道鞭影,准确击中一个袭向青鸾的黑衣人,鞭影如蛇,绞裂喉咙。 “去保护三夫人。”她冷声下令。 “是。”军令如山,青鸾应声而去。 看着扑过来的数十道暗影。 孟瑶随手捡起一把长剑,迎了上去。 黑衣杀手人数众多,刘念一时不察,便挂了彩。 孟瑶眸子眯起,眼中杀意更甚。 敢伤我的人? 我就要你的命! 杀手们,很快就后悔了。 那道清瘦的身影,每在眼前划过一次,就会有一个同伴倒下。 他们不明白。 怎么会有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完全不顾自身,一招一式,只冲着要你命而来! 他们不能这样等待下去,唯有拼死相搏,才有生机。 藏在暗处的几道暗箭,向着她的后心袭来。 眼看就要将孟瑶击穿。 可下一刻—— “锵!”寒光骤现。 一道人影如鬼魅般从林中凌空而至。 那人动作极快,在短暂的刀箭交击声后,暗箭尽数落地。 藏在暗处的弓箭手,也在下一刻人头落地。 孟瑶微怔。 好在此人是友非敌。 两人并肩作战。 很快,黑衣杀手倒下一片。 莲台庵中的大火渐渐熄灭。 而黑衣杀手全军覆没。 孟瑶收起剑。 拱手道:“多谢义士,您是……” 孟瑶话未说完,那人便丢下一只红色的瓷瓶,飞身离开。 刘念赶到孟瑶身旁:“大小姐,您没事吧?” 孟瑶摇了摇头。 看着刘念尚在滴血的手臂,她将手中的瓷瓶递了过去:“去上药吧。” 刘念微怔,打开瓷瓶,一脸的惊讶:“大小姐怎知这里装着的是金疮药?” “我见过。” 孟瑶抬头看向黑衣人离开的方向:“他便是前些日子潜入如意居的‘采花贼’。” 楚墨渊并未走远。 他耳力极佳! 闻言差点当场吐血: 方才还叫人家义士。 一眨眼就成了采花贼! 早知如此,谁来管你死活! 第40章 这便是下场 莲台庵终于安静下来。 孟瑶回到院子。 三夫人郭氏见她半身浴血,吓了一跳:“郡主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孟瑶回答时,眼神冷冽。 郭氏看着她,只觉得陌生,还有……肃然。 虽然还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女。 虽然此刻还穿着锦袄长裙,梳着双环髻。 可身上未散的杀气,却凌厉得让人无法直视。 她有心发问,又怕唐突对方。 见她欲言又止,孟瑶开口:“三婶想问什么?” 一声三婶,让郭氏稍稍松了口气:“外面如何了?听青鸾说老夫人的厢房失火,还有杀手前来暗杀郡主。” 孟瑶回答:“放心,现在安全了。” “好好的怎么突然失火?” “是祖母点燃了厢房。”孟瑶冷静的回答,“她要烧死我。” 郭氏怔住,难以置信:“她、她——作孽啊!” 对自己的亲孙女下手,还如此毒辣! 郭氏齿冷:“幸而,你无事……” “是啊,我有幸,可她却不幸了。”孟瑶勾了勾唇,“她现在,生不如死。” 她方才特地回去看了一眼。 姜老太太躺在烧焦的断木堆中,半身焦黑,绝望的看着她。 “这也算她自作自受。”郭氏并不同情。 孟瑶看着她:“今日过后,孟家人定然与我不死不休。三婶今日护着我,怕是也要永无宁日了。” “无妨,最差不过就是分家。”郭氏说,“但三房足以自食其力,即便日子苦些,也好过与那等谋害至亲之人为伍。” 孟瑶不置可否。 只是静静的思量。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郭氏连忙起身:“外面怎么了?” 孟瑶漫不经心的瞥了眼窗外:“是杀我的人,来打扫战场了。” “他们要毁灭痕迹?”郭氏大惊。 “他们不敢露出痕迹。”孟瑶笑笑:“不过,我已知道他们的身份。” …… 天亮后,莲台庵乱做一团。 住持和女尼看着烧毁的厢房目瞪口呆—— 昨夜发生了什么? 这么大的火,她们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孟家人,也是一样的目瞪口呆。 姜老太太从焦黑残破的厢房中救出时,半边身子已不成形,皮肉焦烂,血水与油脂粘连在一起,令人作呕。 喉管也被浓烟熏得焦黑,说不出话来。 她双眼猩红的望着吴氏,吴氏怔愣片刻,恶狠狠的:“孟——瑶——!” “夫人唤我做什么?”孟瑶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吓得吴氏一个激灵。 她转过身,看着孟瑶:“是你!是你放火,把老夫人害成这样的!” 孙女火烧祖母? 这可是罪大恶极! 住持连忙:“阿弥陀佛……” 孟瑶不紧不慢:“大夫人可有证据?” “证据?昨夜你与老夫人同在厢房祈福,如今老夫人生不如死,你却安然无恙,这便是证据!” 孟瑶冷笑:“可见夫人眼盲心也瞎!我这半身鲜血尚未干透,夫人难道没有看见?” “莲台庵中进了刺客,我浴血奋战,才保住了诸位的性命。”她环视四周。 “满口胡言!这里哪有半点刺客的痕迹?”吴氏呵斥。 孟瑶眯着眼走近:“夫人真的觉得,此处已经毫无痕迹了吗?” 她看向院中石桌,长鞭甩过,桌面翻转。 原本向下的桌面上,满是刀剑痕迹。 长鞭横扫地面,隐藏在泥土下的血迹,尽现众人眼前。 孟瑶笑着:“夫人还有疑问吗?” 吴氏咬着牙:“可若真有刺客,为何我们一点声音都未曾听见?” 孟瑶看向住持:“诸位房中的香炉还未撤去吧?住持大人不如将香灰送去大理寺,一查便知真相。” 吴氏的脸色煞白。 她看着孟瑶,仿佛见鬼一般。 …… 姜老太太被抬回孟府。 她如今,比死更惨! 皮肉和衣服黏在一起,根本无法剥离。 她疼得连晕厥都做不到。 只能生生忍受着。 剩下喉间断续喘息,像临死的野兽破碎哀鸣。 全身剧烈抽搐。 眼中尽是求生不得的痛苦。 府医只看了一眼,摇头叹息——太惨了!这还怎么救? 说实话,不如让老太太死了。 这般活着,比死更痛苦。 府医留下了止疼药和伤药,摇着头走了。 房中只剩下焦糊腥臭的味道。 姜老太太艰难转头,看向孟怀一,眼神哀求:给娘个痛快吧。 孟怀一呆立半晌,瘫坐在地。 吴氏进门,忙上前扶他:“老爷怎么坐地上……” “啪——!” 一记响亮耳光甩了过来。 吴氏被打懵了。 这是成婚十二年来,孟怀一第一次对她动手。 “不是要教训那个丫头?”孟怀一眼神阴沉得骇人,他咬牙低吼,“怎么搞成这样?” “我……我也没想到!”吴氏捂着脸,瞥了半死不活的姜老太太一眼,“是老太太担心我年轻,手段软,非要亲自动手……谁知,谁知会弄成这样。” “杀手呢?端王府那么多府兵,竟连个女子都杀不了?” “你还怨我?死了这么多亲兵,我都不知如何向长姐交待。” 昨夜的杀手,是吴氏从端王妃那里求来的。 据说是端王养了多年的府兵,个个都是高手,哪知……竟全军覆没! “都是废物!”孟怀一骂道,“那个该死的人呢?!” “应该在如意居……”吴氏回答。 孟怀一腾地起身:“我去瞧瞧!” “那……那母亲这怎么办?!” “治!给我用最好的药!” …… 孟怀一直奔如意居。 可眼下,如意居却被刘闯带着卫队守着。 “孟瑶呢?”孟怀一问。 “郡主正在休息。”刘闯回答。 “让开,我要见她!”孟怀提步便要往里走。 却被刘闯伸手拦下。 “你敢拦我?” “郡主遇刺,如今正在休养,任何人不可打扰她。”刘闯寸步不让。 “好!好!好!在我自己的府邸,我竟不能进自己的院子?”孟怀一怒极。 他拔出腰间佩剑,架在刘闯肩头:“让开!” “唰——!”刘闯未动,可他身边护卫们的长枪,齐齐抵在孟怀一喉间。 一时间,剑拔弩张。 只要孟怀一敢上前一步,定然会血溅当场。 “你们竟敢如此对我!我是他父亲!”他大怒,但手上却不敢再用力。 刘闯冷冷的看他:“我等是圣上钦赐给郡主的护卫,只听命郡主一人。” 众人齐声:“我等誓死护卫郡主安全!任何人胆敢冒犯郡主威仪,立斩不待!” …… 孟怀一气得差点吐血。 孟瑶坐在如意居的二楼,闲闲地看着:“刘副将在此,能让我安静不少。” “正是呢。”青鸾说,“老太太这般活受罪,怕是撑不了几日。” “她不会死的。”孟瑶低声嗤笑。 孟怀一不会让她死的。 他在朝中多年,并无丝毫建树。 老太太一死,他便要丁忧三年。 三年后再回朝堂,早已是另外一番景象,皇帝还能记得他吗? 他不敢赌。 那就活着吧,老太太…… 敢算计她? 这便是下场。 第41章 大火为何只烧她呢 旁人进不了如意居。 但孟瑶却可随时出去。 又一波郎中进府为姜老太太疗伤时,她带着青鸾逛街去了。 舅母临盆在即。 她要为即将出世的小表妹,准备一份见面礼。 在宝货坊逛了半日。 抬头看见一块古木匾额,正静静悬在前方门楣之上,上书“漱玉斋”三字。 孟瑶微微一怔—— 前世,漱玉斋曾名动京师。 据说官宦贵族,无不以拥有漱玉斋的玉器为荣。 可后来,却在某一天,竟神秘消失了。 无人知晓其中缘由。 孟瑶站在门前。 其中翠竹环绕,水榭临窗,装修清新素雅。 若不知这是间玉器行,倒真像是哪家文士的书斋。 她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感。 不知不觉已走进店内。 今日她们穿着家常衣服,看上去并不显赫,但店铺伙计依旧热情的迎上前。 一楼皆是精致的成品,孟瑶一件件看去——果然名不虚传。 不时有客人从二楼下来,心满意足的离开。 她有些好奇的多看了几眼,伙计了然,解释道: “楼上专为老主顾订制玉器所用。姑娘若感兴趣,小人带您上去瞧瞧。” “不必了。” 孟瑶对玉石不感兴趣。 她挑了一个金镶玉的璎珞,搭配两个细巧的金丝手镯。 刚要招呼店家包起来。 一只手蓦然从旁伸出,将那璎珞夺走。 孟瑶冷眼瞧去。 是宿阳县主赵宝珠。 在她身后,陈阁老的孙女陈晚音,以及几位平日与她们交好的官宦小姐们,正从二楼下来。 赵宝珠将璎珞拿在手中把玩:“竟是襁褓婴童的玩意儿。” 说完,她将璎珞递给陈晚音。 目光却打量着孟瑶腹部,嘴角微微勾起,言语恶毒:“常宁郡主真是人不可貌相,竟丝毫看不出来呢。” 柜面上放着一枚玉簪。 下一瞬,那玉簪就抵在赵宝珠的瞳仁之上。 赵宝珠骤然僵住,一动不动。 “看不出来?”孟瑶眯了眯眼,“那要不要给县主换一双眼睛,重新看看?” 玉簪尖尖,稍有差池就能戳瞎赵宝珠的双眼。 冷汗从她的额头渗了出来。 她连眨眼都不敢,嘴唇发白:“常宁姐姐,我……我是在开玩笑呢……” 见她满脸冷汗的狼狈模样,孟瑶哧地一笑,收回玉簪。 赵宝珠顿觉如释重负,腿脚酸软。 随侍丫鬟连忙上前,将她扶稳。 “想开玩笑,也要看看你玩不玩得起。”孟瑶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眼尾一扫,落在陈晚音紧攥着璎珞的手上,“给我放下。” 陈晚音不怕她,挑衅似的撰得更紧。 “你应当知道,我没什么耐心。”孟瑶沉声道。 话音刚落,赵宝珠连忙抢过陈晚音手中的璎珞,交回孟瑶手中。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豫。 见赵宝珠一脸怂样,陈晚音更觉得丢脸。 她大声道:“孟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姜老太太与你一起礼佛,结果被烧得惨不忍睹,孟柔的眼睛都快哭瞎了,你作为她的长孙女,却还有心思出来逛街,简直没有心肝。” “我有没有心肝,与你何干?”孟瑶不以为意,转身要走。 “孟瑶!那可是你亲祖母!”陈晚音喝道,“如此麻木不仁,你怎堪为人?” 漱玉斋有贵妇人来人往,陈晚音是故意让人听见。 果然,几人循声望来,目光立时带上探究之色。 孟瑶停步,不疾不徐:“陈小姐方才说,祖母是与我一同深夜祈福时,遭遇火灾……但你可知,我与祖母同样困在火中,房门反锁,可为何我毫发无损,她却遍体鳞伤呢?” “你说,那是为何?!” “这事要问佛祖呀?毕竟祂一向悲天悯人,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在祂面前受苦吧。” 孟瑶笑着说完,陈晚音变了脸色。 果然,她听见了身后贵妇们的议论: “孟家老太太真是在祈福时被烧成重伤的……啧啧啧,该不会是触怒了佛祖吧?” “这是犯了多大的错,竟会引来天火。” “不是说姜老太太成日吃斋念佛,不……不至于吧?” “你有所不知,莲台庵最富盛名之处便是消业!这么冷的天,还能引来天火,只怕她已经被业障缠身了。” “阿弥陀佛……” “……” 陈晚音听完,恨恨的瞪着孟瑶:“好一张利嘴!” 竟一句话便扭转了风向。 孟瑶笑道:“多谢陈小姐夸奖!” 说完,她扬长而去。 陈晚音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她眼风扫过身边的小姐妹:“平日里不是个个口若悬河吗?怎么方才一个个都像鹌鹑!” 几个小姐妹面面相觑—— 她们能怎么办? 常宁郡主不动声色,却一句封喉。 她们说不过,更……打不过。 赵宝珠见陈晚音快要恼羞成怒,连忙劝慰: “常宁不懂规矩,陈姐姐莫要与她置气。眼看要到年底,方才姐姐看中的那套头面极好,不如妹妹去买来送与姐姐?” “好吧!我也送你一套。”陈晚音冷哼一声,转身带着众人重新返回二楼。 可没走两步,便被伙计拦住:“陈小姐如今去不了二层。” 几位刚要下楼的贵妇见状,小声议论。 陈晚音几时遇到这种场景,顿时涨红了脸:“陈府是漱玉斋贵客,你敢拦我?” 伙计笑道:“对不住陈大小姐,我家主人说了,漱玉斋今后不会再接待您与陈家人。” 说完,他又看向陈晚音的身后:“漱玉斋今后,也不会再接待诸位小姐及家人。” 第42章 你可以永远站在我身后 孟瑶带着璎珞,去了宋家。 舅母气色极好,她拉着孟瑶的手,劝她留在府中多住几日。 若是过去,孟瑶定然不允。 但舅母临产在即,她总要守在身边才放心。 余氏大喜,连忙张罗:“临安院一直空着呢!你外祖隔三岔五,就让人去打扫,如今正好去住!。” 临安院是宋家专门为她和母亲留的院子,母亲回娘家时,总会在那小住几日。 母亲去世后,她便再也没住过。 “院子里还有不少你小时候的物件呢,你外祖父不许任何人碰。”余氏笑着说。 “多谢舅母。”孟瑶弯了弯眉眼。 又说了一会,见余氏神色倦怠,孟瑶便离开了。 路过花园时,她看见了宋岫白。 他一袭竹青色长衫,静静的坐在亭子里饮茶。 孟瑶见状,便走了过去。 “表哥今日怎么得闲?” “店里来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闹事人,处理完便回府了。” 宋岫白说完,为她斟了一盏茶。 修长的指尖将茶盏推到她的面前。 然后问道:“前几日在莲台庵,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没能瞒住宋家多久…… 孟瑶垂眸,轻抚茶盏边缘。 轻声开口:“我的祖母,姜老太太……她要烧死我。” 宋岫白猛地一震,手中茶盏落在桌上,溅出几点水痕。 “是她亲自点了火。动手前,还给我下了迷药。”孟瑶说的轻描淡写。 “她怎么忍心!你是她的亲孙女!” “不只是她要杀我,还有吴氏。”孟瑶淡淡的说,“凭她自己可请不来那些杀手,他们身法有序,招式精准,一看就是受过军中正规训练的。” “京中没有军队,除非是府兵……”宋岫白的指骨攥得泛白,端王府是有府兵的。 “所以,那些杀手是吴氏去求了端王妃?”他说。 孟瑶点头:“除此之外,我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至于姜老太太……”孟瑶继续说,“她应是被吴氏握住了什么把柄,所以才会亲自动手。” “她们真的是好算计!”宋岫白脸色铁青,“你对吴氏会有防备,但是对姜老太太……” “是啊,谁会对自己的亲生祖母心生防备?”孟瑶说完,笑了一下: “当然,也没有哪个祖母,会对自己亲孙女设防。她以为我会喝下迷药,也以为我会放过她。” “可惜她错了,我怎么会放过她呢?” “我的血脉与她一样毒啊。” 她的眼睛亮晶晶,不见丝毫难过。 宋岫白看着她,心口密密的抽痛起来。 …… 宋湛也赶来了。 得知孟瑶在府中,他直奔院子而来。 孟瑶见状,放下茶盏。 嘴角噙着笑意,软软唤了声:“舅舅。” 宋湛几步走近,声音发颤:“你在莲台庵可有哪里伤着了?” 孟瑶看了宋岫白一眼,乖巧地摇头:“不过是山匪作乱,搅扰了莲台庵。瑶儿与三婶同住,因而未曾遇到麻烦,一切安好。” 宋湛闻言,心里松了口气, 但想起外头传得人心惶惶的传言,仍不免脸色发白:“那就好,那就好!外面都传姜老太太生不如死,可把舅舅吓坏了。正要去孟府看你,没想到你竟来了。” 宋岫白站起身。 孟瑶害怕他将实情告诉舅舅。 忙恳切地看向他。 见少女盈盈地目光中,带着一丝哀求。 宋岫白心头一软:“父亲,瑶儿这次会在府中小住几日。” “真的?”宋湛大喜,“那可太好了,正好等你舅母生完孩子,舅舅带你过去瞧瞧。” “知道啦,谢谢舅舅。”孟瑶甜甜的笑,一派天真娇憨的样子。 宋岫白站在宋湛身后,看着她一脸乖巧的样子,低头掩下眸中的复杂情绪。 正说着,外面有小厮前来传话:“老爷,付掌柜求见。” “知道了。”宋湛应道。 “付掌柜?”孟瑶好奇:“可是舅舅先前提起的,那位叫付渝的账房先生?” “瑶儿好记性。”宋湛笑道,“先前江南接连阴雨,桑叶歉收,若不是付渝帮我寻到了北地的路子,用棉布生意填补了丝绸的亏空,今年咱们绸缎生意怕是要拖后腿了。” 孟瑶闻言,微微眯眼:“瑶儿听说,北地的棉麻更好呢。” “瑶儿竟还懂这个?”宋湛有些惊奇:“付掌柜的确是先寻到棉麻货源,只是咱们家一直经营江南丝绸,怕骤然换成棉麻主顾们接受不了,才改换了棉布,没想到销路极好。” “付渝是个有本事的,前几日,我已将京中绸缎生意都交给了他,如今他是咱们宋记绸缎庄的大掌柜了。”宋湛笑着说。 舅舅做事一向谨慎,付渝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被舅舅如此信任。 此人不可小觑。 宋湛走后,一直沉默的宋岫白开口:“那付渝……有何不妥?” 没想到表兄如此敏锐。 孟瑶沉默片刻,便让青鸾唤来刘念。 “把你先前查到的,告诉表兄。” “是。”刘念沉声道:“属下查到,付渝是十年来的京城,先前多半时间混迹在南城,做些零碎生意,并不显眼。一年前初突然有了绸缎生意的门路,半年之后,便有人举荐他来宋记绸缎庄做账房,为舅老爷做事。” “的确,这与父亲了解的情况一样。”宋岫白点头。 孟瑶不置可否,示意刘念继续。 “可是,此人十年前的经历,却查不出半点线索。无人知道他在入京前的过往,仿佛被人抹去一般。” 宋岫白眉心微蹙。 孟瑶淡然开口:“都说京城南贫北贱,付渝入京后一直在南城讨生活,怎么突然有了高门大户才会用到的绸缎门路?” “还有。”她继续说,“先前审问江公公时,内务府提到今年宫中管事太监所用的棉麻衣料,也是从北地采买而来。” “瑶儿是怀疑,这个付渝与宫廷中人有所勾连?” “准确的说,是端王府。”孟瑶回答。 一旦心中有怀疑。 一切便都有了导向。 端王的封地就在北地,内务府若在北地采买,绕不开端王府。 宋记绸缎庄,过去一直与北地并无生意往来。 这个付渝一来,便利用北地资源立下大功。 能填补江南丝绸亏空的资源,一定十分庞大,不可能与端王毫无关联! 依舅舅对他的信任来看,很快会对他加以重用。 到时宋家商号向北地扩张,稍有不慎便会与北境齐国有所关联。 前世,宋家被污蔑通敌卖国的对象,正是北境齐国! 以孟家与端王府的关系,孟家想要在端王封地上陷害宋家,易如反掌。 站在她功劳上建立起来的孟家,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害死她的外祖全家! 而且,还是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埋下了棋子。 孟瑶的手不自觉地蜷起,微微颤抖。 “把这些事交给我!”宋岫白连忙按住她的手,目光深深,“若此人真与端王府有所勾连,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我都不会让他得逞。” 孟瑶怔怔地点了点头。 宋岫白看着她,眼神温润:“瑶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付渝起疑,也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你要知道……你在这个京城不是无人可依的,你背后有宋家,还有我。” “很多事,你不需要自己一个人面对,你可以站在宋家身后,站在我的身后,我会保护你……像小时候那样。” 宋岫白目光中满是郑重之色,想到回京这些日子。 孟瑶一边独自应对孟家的谋算,一边还在暗中调查宋家存在的隐患,他有种说不出的心痛。 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 却硬生生扛起一切。 孟瑶迎上宋岫白的目光,鼻子有些发酸—— 依靠? 这个词,她有多久没听过了? 五年,十年,还是十三年…… 依靠别人是一种什么感觉?她早就忘掉了! 但面对宋岫白的期待,她还是乖乖的点头:“表哥,我记住啦。” 水润的眸子看着宋岫白。 藏住了未曾说出口的另一半话—— 但是,瑶儿不配呀。 第43章 血参已经被吃掉啦! 孟瑶住进宋家的第三天清晨。 余氏发动了。 从黎明时分起,她便腹痛不止。 孟瑶一袭素衣,匆匆赶来:“如何了?” 宋湛不安的踱来踱去,见孟瑶问起,白着脸摇头。 宋岫白站在产房外,罕见的一脸无措——毕竟还只是十八岁的少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稳婆和丫鬟们进进出出,面色紧张。 余氏这是二胎,产程本应很快,可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时辰,竟毫无动静。 一个稳婆从产房跑出来,满头大汗:“夫人胎位不正,是难产!” 宋湛浑身发冷:“快请大夫!” 话音刚落,小厮匆匆前来:“老爷,门外来了位杨太医,还带着两位宫中医女。” “太医?”宋湛一震,太医怎么会来宋家? 宋岫白想起什么,忙问:“可是太医院妇科圣手,杨连,杨太医?” 小厮回禀:“来人正是这么说的。” 宋湛大喜过望,亲自出去迎接。 宋岫白脚步一滞,回过头看向孟瑶,见她丝毫不见意外。 他心中便有了数—— 杨太医应是瑶儿请来的。 但,她怎么会知道母亲难产…… 可是眼下事态紧急,他来不及多想,急忙前去迎杨太医。 …… 杨太医诊完脉,心知不妙。 余氏胎位完全颠倒,需要立刻施行逆转之术。 否则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可眼下,余氏身子十分虚弱,怕是支撑不住。 眼下最需要的,是进补。 “若是有极品血参,可保无虞……”杨太医道,“只是这种血参极难得,需……” “有!我们有!”宋湛忙道,吩咐管事,“去开库房,将那株血参取出来。” 杨连见状,松了一口气。 旋即心中感慨——果然是有钱人家,如此珍品竟能随时拿出,还是一整株! 从此对宋家家底,讳莫如深。 余氏服下参汤,很快便有了力气。 杨连立即指挥医女,施行逆转之术。 众人万分心急。 但产房里很快传来好消息:“好了好了!夫人可以正常顺产了!” 守在外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刚坐下来,就有小厮匆匆前来通报:“姑老爷来了。” 宋湛皱眉,自妹妹过世后,孟怀一从未踏足过宋府。 今日前来又想做什么? 孟瑶说:“我去瞧瞧吧,舅舅和表兄在这里等舅母的好消息。” 舅母正在关键时刻,她绝不能让孟家人前来打扰! …… 孟怀一和吴氏刚进前厅,就看见孟瑶正气定神闲的喝茶。 “你这逆……丫头!”孟怀一心头火腾起。刚要骂人,就见孟瑶眉眼一敛,隐隐透出一股厉色。 于是改口道,“这么多天,你怎么不回家?” 孟瑶放下茶盏:“女儿在莲台庵中遇刺,心中害怕,自然要寻一处安全之地养养心神。” “那不是更应回自己家,借住在此处成何体统!” “哦?”孟瑶眯了眯眼,“父亲真以为,女儿在自己家更安全吗?” 孟怀一哑口无言。 倒是吴氏看着她:“瑶儿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咱们家还有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有没有,夫人比我更清楚。”孟瑶冷笑着看她。 吴氏被她瞧得心虚。 “父亲今日来有何事?”她没耐心陪他们耗着。 “是你祖母……她如今严重烧伤,命悬一线。大夫说,眼下唯有极品血参,辅以安神药方能提神止痛……”孟怀一说道,“整个楚国,唯皇长子府中有一株血参,你与殿下有救命之恩,可否帮祖母求取半株?” 孟瑶沉默了。 她定定的看着孟怀一。 前世,舅母难产时,外祖和舅舅就是这样求到他面前的。 可他是怎么说的? 孟瑶嘴角勾起一抹若隐若现的笑:“父亲,女儿救下皇长子不过是偶然为之,若是此时去求血参,怕会被皇家以为孟家挟恩图报。” 孟怀一微怔。 这句话,他怎么这么熟悉? 可眼下来不及细想,他看着孟瑶:“可这毕竟是救命之事,陛下理应体恤。” 孟瑶心中冷笑,来找她,不就是想卖她的人情? 她干脆道:“既如此,父亲不如直接去求陛下吧!您是女儿的亲生父亲,女儿救了皇长子,您于殿下一样有恩。父亲一心想救祖母,想必陛下会体恤父亲拳拳之心的。” 孟怀一:…… 他脸色铁青,目光骤冷:“她可是你亲祖母,你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孟瑶缓缓站起,迎向他们,一字一句:“她在莲台庵,对我下药,亲自点火时,可曾想过我是她亲孙女?” “老太太那是一时糊涂……” “可女儿并不糊涂!”孟瑶冷冷的说,“以德报怨,我可做不到!” “既然想害我,就要承受害我的后果。”孟瑶意有所指,“父亲与其在这为难女儿,还不如早些入宫求陛下赐药。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你这个逆女,冥顽不灵!”孟怀一扬怒极,一巴掌甩来。 可还没触到孟瑶的脸,手臂就被人握住。 “你敢拦我!”孟怀一怒不可遏。 孟瑶冷冷的看着父亲:“父亲可要想清楚,女儿挨了这一巴掌的后果。毕竟,莲台庵中刺客痕迹犹在,香炉灰烬尚存。我这个苦主若亲自去陛下跟前闹一闹,他少不得要亲自过问。” 孟怀一滞住:“你……你在威胁为父?” “是。”孟瑶并不否认,“父亲怕吗?” 她静静的看着孟怀一,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终于。 孟怀一颓然收手。 回头看着吴氏:“回家!” 出门时,青鸾迎面走来。 昔日的丫鬟见到自己竟毫不知礼,孟怀一怒火再起。 他一脚踹过去。 结果…… 踹空了。 青鸾被宋岫白拉到身后。 素来温润的宋岫白,此刻目光冰冷:“这里是宋家,不是孟大人动手的地方!” “我教训自家丫鬟,还要看地方不成?” “当然。”宋岫白说,“郡主虽姓孟,但她身上流着宋家一半血液,她的人宋家定然会护着。孟大人动手前,可要好好掂量掂量……别忘了,孟家的来时路。” 孟怀一脸色突变。 当年,若无宋家出手相助,孟良平已经被当作逃兵斩杀。 而孟家,也不会有如今机缘。 宋岫白的话,就是在拿当年的事情威胁他! 他目光森冷的看着宋岫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今日府中事务重多,就不招待孟大人和夫人了。”宋岫白唤来小厮:“送客。” 两人就这么悻悻离开,带着满脸不甘。 青鸾有些担心。 几步跑到孟瑶面前:“小姐,老爷若真的去求陛下,不就知道血参已经被皇长子送给您了?” 而且,刚刚已经吃了。 “放心,他不敢。”孟瑶冷笑。 再说,知道又如何? 正好气死他! 第44章 怎么这么腻味! 午后,余氏顺利诞下一个女婴。 孟瑶隔着帘子望进去。 舅母虽然疲惫,但气色尚好。 她斜倚在床头,眉眼柔和,正低声与舅舅说着什么。 方才还在院中焦躁不安的舅舅,此刻眼眶微红,一只手紧紧握住舅母的手,眼中满是柔情。 乳母抱着襁褓走出来。 女婴安睡其中,鼻息微动,唇边挂着未干的奶渍。 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奶香。 孟瑶鼻子发酸。 心中是说不出的释然与轻松。 岁月静好。 这一世,终归是不同了。 她救下了舅母,也保住了表妹。 将来,她还会救下外祖全家。 她将事先准备好的璎珞,轻轻塞入襁褓之中。 乳母一愣,随即抱着婴儿向她屈膝行礼:“多谢郡主厚赠。” 这一幕落入站在门外宋岫白眼中,看着璎珞上的牡丹花,眸光微微一闪。 另外一边。 因孟瑶这些时日在宋家小住,皇长子府的眼线也跟了过来。 宋家的消息,很快便递到楚墨渊跟前—— 余氏难产,但好在府中备着血参,虽然过程有些折腾,但最终还是母女平安。 “女儿?”楚墨渊眉头微挑。 前两日,孟瑶在漱玉斋买了璎珞,上面镶着金丝缠枝牡丹花,正是送给女孩的礼物。 所以…… 她是早就知道,余氏这一胎是女孩?! 而且,那枚救下余氏性命的血参。 不就是她用一袋花生,从他这里换走的吗? 楚墨渊的长眸微微眯起。 指尖轻叩桌面。 “越来越有意思了。” …… 姜老太太的惨状,闹得沸沸扬扬。 而有关孟瑶的流言,开始在私下流传。 说她命硬,刑克亲长,回来不到两个月,祖母就被她克得生不如死。 也有说她不贤,才被闵家弃若敝履,宁可把独子送到千里之外,也要与她退婚。 流言传到孟瑶耳中,她嗤之以鼻。 倒是宋岫白,怕她会受到流言困扰,得空便邀她去八角楼饮茶散心。 孟瑶答应了。 不为别的,纯属好奇。 她想知道,这八角楼到底有什么妙处。 毕竟,前世楚墨渊在当上太子后,最先霸占的,便是这处八角楼。 宋岫白在三楼,定下了包厢。 上次来时,她的心思全在谋算血参上。 今日再来,才发现此处器皿餐饮,无一处不精致。 满满一桌茶点,她口中塞得满满。 宋岫白为她斟了一盏茶,伸手捻去她嘴角碎屑:“慢一点,像只松鼠。” 孟瑶眉眼弯弯:“在军中习惯了嘛,若是吃慢一点,就被别人抢去了。” 常山大营的供给全靠荥阳城,遇上暴风天气,供给很难及时送达。 尤其秋冬时节,大伙儿经常饥一顿饱一顿。 她和将士一般吃用,自然也跟他们一样毫无吃相。 宋岫白敛眸,将她爱吃的甜心酥,不动声色的又往她面前推了推。 孟瑶看在眼里,腮帮子鼓鼓:“谢谢表哥。” 见她吃得开心,宋岫白嘴角也不由的扬起。 “你若喜欢,我便常带你来。”他说。 孟瑶咬下一口甜心酥,开心地眯起眼:“表哥要事繁多,不必为我费心。” “陪你也是要事。” 孟瑶怔了怔,咽下口中食物,腾出空:“表哥不要担心,那些流言根本影响不到我。” “这些都只是孟家的手段罢了。”她说,“新岁将至,年岁相当的人家都开始相看。他们此时传出谣言,不过是怕我得了好姻缘,将来报复他们?可我本就不打算嫁人,他们此举根本伤不到我。” “为何不嫁人?”宋岫白问道。 “我不想离开孟家。”孟瑶笑了,“他们想杀我,却杀不掉我……我留在那,让他们时时恐惧,夜夜难眠,岂不有趣?” “更何况,我刚与闵家退婚,如今流言又至,不会有人求娶我的。”孟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我可以娶你。”宋岫白忽然道。 “噗——!”孟瑶口中的茶差点喷了出来。 她瞪大双眼。 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我可以娶你。”宋岫白又重复了一遍,“若你愿意,父亲明日便会去孟府提亲。宋家虽没有血参,但仍有几株珍品人参,姑父就算是为了让老太太多活些时日,也不会拒绝。” “为什么?”孟瑶震惊。 “孟家人手段阴毒,今后等着你的更是龙潭虎穴!唯有你离开孟家,我们才能安心。” 看着宋岫白一脸认真的样子,孟瑶摇头:“我如今在孟家的处境并无不堪。有常宁郡主身份在,他们连如意居也无法轻易进入,你们不必为我担心。” 前世,宋岫白为救她离开毒窟,明明已经脱险还要冒死回来。 最终惨死在她的面前。 这一世,她又怎么能让他为自己赔上一生呢? 他那般风光霁月的男子,值得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而她……不是。 她慎重道:“更何况,婚姻大事并非儿戏,表哥岂能为我浪费一生?你值得更好的女子,与你白首齐眉。” “不是浪费。”宋岫白看着她,目光幽深,“瑶儿怎么会觉得,表哥不是真心求娶呢?” 孟瑶怔住了。 隔壁厢房里,传来清脆的声音。 好像是杯盏碰撞。 是楚墨渊。 今日一早,沈砚之便派人给他送来消息:宋家大公子要在八角楼,请他的小表妹饮茶。 订下的,是三层那间布置精美的包厢。 他本来嗤之以鼻。 但午后一过,便鬼使神差的来了。 他内力极佳。 一边听着隔壁的动静。 一边嘴角微扬—— 这里的点心,她爱吃。 可下一刻。 当那句“我可以娶你”灌入耳中后,他手中的茶盏便重重落在桌上。 他倏然抬头,冷眼瞪着一旁的路甲。 吓得小暗卫一阵心惊—— 怎么回事? 这杯子是你自己弄掉的! 瞪我做什么? 可殿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像下一刻,就会从腰间抽出软剑,刺他一个透心凉! 他挪动脚步,准备开溜。 可下一刻,只听自家主子说:“给沈砚之传话,让他今晚来皇长子府见我。” “啊?是!”路甲一头雾水,“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楚墨渊狠狠咬了一口甜心酥! 这么腻! 有什么好吃的? 他要改配方! 今晚就改! 第45章 本打算放过你,可你偏要凑上来 孟瑶失眠了。 宋岫白在八角楼那一席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至今心神未定。 “瑶儿,你怎知我不是真心求娶?” “你又怎知,我不曾心悦于你?” “自小,姑母便为你订下与闵家的亲事。你眼睛看着允台,但若你回头,便能看见我眼里也有你。” “如今你与允台婚事已退,而我,并未订亲。” “我为何不能娶你?” “我会护你远离孟家的危险。” “若你也心悦我,我定倾覆真心,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若你心有所属,待此间事了,我会为你备好嫁妆,送你离开。” “瑶儿,我并非一时冲动。” 直到回了自己房间,孟瑶还是懵的。 那个温润俊朗、芝兰玉树的男子…… 虽不走科举,但在京中同龄青年才俊中,仍旧耀眼夺目。 不知有多少闺中女子偷偷爱慕着。 他,怎么会心悦她呢? 还要在孟家的谋算中,护她周全。 可是…… 复仇是她一个人的事。 她从没想过要去依靠谁,更没有想过要把宋家拉进这滩浑水。 前世,他们已经为她,付出了太多。 这一世,她绝不能再让表兄为自己赔上一生。 于是,她告诉宋岫白,她要回孟家。 看着她头垂到胸口的样子,宋岫白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 没有阻拦。 “也好,我会给瑶儿时间,慢慢考虑。但你不要躲着我,若是在孟家半点不妥,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说过,你可以永远站在我的身后。” 孟瑶懵懂的点了点头。 逃也似的离开。 太吓人了! 温柔的表兄怎么突然霸道了。 …… 这两日,楚墨渊脸色极差。 他心情不好,自然有别人倒霉。 户部两个侍郎,一个在花街留宿时,被当场擒获;一个收受官员贿赂时,被人撞破。 这两个人,都是儋州由江氏举荐入仕的,在户部十年,一向以勤勉示人。 户部关系着整个楚国的官员系统。 结果,一下挖出两个蛀虫。 皇帝大怒,勒令户部从上到下严查。 这一查不要紧…… 其中一个户部官员,曾贿赂兵部,保他在外当兵的侄子快速晋升。 皇帝怒了之后又怒。 下令再查! 兵部又挖出几条蛀虫。 不过五日,户部和兵部已有十人锒铛入狱。 如今,官场之上人人自危。 生怕下一个查到自己头上。 楚墨渊面前,摆放着被处理的名单。 他冷笑着将其揉成一团,丢入炭炉。 火舌吞噬纸张。 瞬间化为灰烬。 旁观全程的沈砚之,开口:“不是说要沉住气吗?怎么突然对儋州江氏动手了?” 这批被处罚的十人中,有六个是儋州江氏一派。 江贵妃在后宫搅弄风云。 儋州江氏为世家之首,统领朝堂。 楚墨渊之所以隐匿不动,正是受制于江氏势力盘根错节。 若在江贵妃和三皇子未被铲除前显露实力。 等待他的,是连绵不绝的毒手。 防不胜防。 可眼下,他却突然动手。 这可不像楚墨渊的风格。 面对疑惑,他不以为然:“他们一个个尸位素餐,赚着朝廷的银子,立着风光霁月的人设,内里肮脏不堪,我看着碍眼。” 沈砚之知道事情绝非那么简单:“殿下是想和江氏开战?” “有何不可?” “可江氏势力复杂,与其对抗必须扶持新的世家,殿下可有意向?” “东越裴氏。” 沈砚之皱眉:“裴氏?裴阁老倒是有些名望,可他长子裴寅初是个奸猾之人,扶植他们,殿下就不怕被反噬?” 楚墨渊淡声:“奸猾有什么不好?给他一根骨头,他就能从江氏身上撕下一大块肉。” “殿下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激进?”沈砚之好奇道。 “装傻太久,累了……想做回正常人。”楚墨渊目光闪了闪。 沈砚之笑了:“怎么?怕郡主嫌弃你傻?” “说什么呢?和她有什么关系!”楚墨渊冷哼,看向一旁。 这是他第一次,在反驳沈砚之时,没有与之对视。 “好——好——好,与她无关。”沈砚之笑。 嘴真硬! 你最好嘴硬一辈子。 …… 回孟家,孟瑶并未额外准备什么。 倒是宋岫白,给了她两个人。 二人身手不错,面容却十分寻常。 属于混进人群,也不会起疑的那种。 这样的人,孟瑶不会拒绝。 眼下,刘闯要训练百人卫队,不能常驻孟府。 刘念又有伤在身,她手中确实无人可用。 她轻装回家。 可还未进门,孟家却已经严阵以待—— 端王妃亲自来了。 她带着吴氏,闯进如意居。 紫鸢正在院中清点药材,见她们闯入,便连忙阻拦。 “贱婢,竟敢拦我!”端王妃见状,大手一挥:“拿下!” 她是有备而来。 当孟瑶走进如意居时,紫鸢已经被摁在长凳上,挨了二十杖。 行刑之人还要动手。 孟瑶夺过其中一人手中刑杖,反手一击。 “啊——!”那人双手断了。 另外一人见势不好,转身就逃。 但他的速度快不过孟瑶。 手中刑杖甩出,正中那人腿弯。 “啊——!”那人扑倒在地,双腿皆断! 端王妃和吴氏听见惨叫,忙从如意居内出来。 “你竟如此无礼!”端王妃怒斥。 孟瑶没有理她。 她弯腰将紫鸢扶起,小心翼翼交给青鸾。 又喊来小丫鬟,让她去请大夫前来医治。 做完这一切,她才看向端王妃,目光森冷:“为什么打我的人?” “贱婢无礼,藐视皇室!我不过略施小戒。倒是你,竟敢动手殴打端王府的人,你好大的胆子!” “我胆子多大,吴莲没告诉你吗?”孟瑶冷冷的看着端王妃,步步逼近。 端王妃后背发冷:“好好好!孟家果然出了个好女儿!竟直呼母亲闺名!” “母亲?陛下亲旨,我母亲乃是诰命夫人。”孟瑶瞥了眼端王妃身边的吴氏,“她是吗?她配吗?” 吴氏顿时红了眼圈:“瑶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到底是孟家主母……” 孟瑶笑了笑:“都是心狠手辣之人,扮什么柔弱?在我回府之前,你将端王妃请来我院中闹事,不就是为了告诫我,你的身后有端王妃撑腰吗?” 被揭了面皮,吴氏也没必要装了:“你既然知道,还敢对我不敬!我看你是没将堂堂王妃放在眼里。” 端王妃也是一脸阴狠的看着孟瑶:“你如此不敬主母,就别怪本妃教你好好做人!” 孟瑶冷笑着看她:“之前,只是我与吴莲之间的恩怨,与王妃无关……可从现在开始,不一样了。” 端王妃皱眉:“你什么意思?” 孟瑶目光淡漠:“王妃很快就会知道。” 第46章 当事人表示十分后悔 的确,很快。 三日后,京中爆出一桩奇闻—— 礼部尚书在夜晚归家途中,被黑衣人抢劫了! 贼人不仅抢了他的钱袋子,还扒了他的上衣,将他丢在人群里,好不丢人! 礼部尚书哪里受过这种气! 第二日上朝,便当场告御状。 痛斥端王爷,人品不端,御下不严。 端王一脸的莫名其妙。 可礼部尚书言辞凿凿—— 袭击他的黑衣人,在与他护卫打斗间,上衣被扯破,里面露出端王府府兵衣物! 他在逃跑过程中,腰牌不慎露出,上面明晃晃的写着“端”字。 那人不仅拦路抢劫,还当众羞辱他一个年过半百之人,实在是欺人太甚,端王必须给一个解释! 礼部尚书一向儒雅。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见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他先是忍俊不禁,继而笑着让端王把抢劫之人交出来。 这人,让端王去哪找? 他忙说没有。 但礼部侍郎不依不饶。 还嚷着让京兆府尹协同调查。 端王闻言变了脸色,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皇帝先前只觉得有趣,等看到端王面色苍白,他也变得凝重起来。 于是。 京兆府尹,陪着礼部尚书,一起去端王府认人。 抢劫犯没有找到。 但是端王府的府兵,竟有数十人与登记在册的名单对不上! 前朝王爷屡屡纵兵造反。 因而本朝,王府府兵数量有限,并登记造册。 名单交王府、内务府、兵部和皇帝各一份。 若有人员增减,必须及时上报,避免藏匿私兵以图谋乱。 而端王府,竟然有这么多人与名册不对。 事态严重,皇帝把端王拎到御书房: “那几十人,去哪了?!” 端王冷汗涔涔。 月初时,王妃说要为妹妹出气,教训不听话的继女,找他要了几十位府兵。 他一向宠幸王妃,过去也常派兵为吴家做事,于是便答应了。 可谁知……气没出成,这些府兵竟一夜之间全军覆没! 好在,他们迅速隐藏了痕迹。 无人会想到,死在灵山的刺客,是他的府兵。 但少了这么多人,若被陛下知道,定然会怀疑他的居心。 于是,他偷偷补上数十人,准备蒙混过关。 只是名册还来得及调换,就突然事发。 是哪里出了问题? 面对皇帝的问询,端王支支吾吾了半天。 皇帝的目光,越来越森冷。 他知道瞒不住了。 他绝不能让皇兄知道,他的人是死在孟瑶手中。 孟瑶是皇兄亲封的常宁郡主…… 位列宗室。 刺杀宗室之人,皇兄定然大怒,到时不仅保不住王妃,怕是端王府也要被端。 于是,他半遮半掩的说—— 是王妃娘家与人结怨,他挨不住王妃所求,便派了府兵前去平息,结果死伤许多。 皇帝闻言,当场摔碎了一个镇纸。 端王自己也挂了彩,但他不敢喊疼。 不住的跪地哭诉,王妃为他诞下了独子,吴家是他的岳家,他无法坐视不理,这才酿成大错。 求陛下宽恕。 皇帝在世的手足,如今只剩端王和凌阳长公主。 见端王一把血一把泪地哭诉,他恨恨的骂了他半日。 可更重地责罚,他也不舍得。 而且,此事不能真的闹大。 皇帝让端王带着口谕滚回家。 端王妃吴晴,不明白王爷只是去上个朝,怎么竟鼻青脸肿地回来。 王府内,也被禁军团团围住。 直到端王爷当着她的面,传下口谕: 端王妃吴晴,纵容娘家为非作歹,本应赐死。 但念在其为王府孕育子嗣,可留一命,降为侍妾! 吴氏在京中者,年关前必须迁出京城。 吴家为官者,即刻罢黜,永不叙用。 后面两条口谕,须由侍妾吴氏亲口向族中传达。 …… 吴晴的天塌了! 她终于明白,孟瑶那句话的含义—— 她调动府兵刺杀孟瑶,孟瑶只打算将帐记在吴莲头上。 但她打了孟瑶婢女二十杖,于是,她就让自己这一世无法翻身。 她浑身发抖,不能自已。 为什么啊…… 她为什么要去替吴氏出头啊…… 吴莲只是她的庶妹而已。 可因为从小到大,都跟在她的身后讨好、吹捧,让她在这个小跟班前有了十足的优越感。 她要在吴莲的面前表现的无所不能。 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这次,一脚踩空,万劫不复。 皇帝还告诉端王:“朕不管你与吴氏如何情比金坚,但她犯下大错不可宽恕!终其一生,她只能做妾。” 她窝在端王怀里,哭得凄惨——她永远无法复位了。 如果端王另娶,她的儿子还要去称别人做母亲! 端王无奈的安抚:“你放心,虽然你只是妾,但本王绝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她用力的点头。 她不知道男人的承诺能撑多久,但她此刻,只能相信。 …… 吴氏全族败落的消息,虽然外界还未传开。 但孟家人都已经知道。 吴氏全族被要求在年前搬家。 但吴莲因为是外嫁女,没有受到牵连。 吴氏族老拄着拐杖来到孟家。 脱下鞋,用鞋底狠狠扇了吴氏几十个嘴巴。 “啪啪”作响,几乎要把脸打烂。 青鸾把消息带进如意居,笑着:“夫人的脸怕是年关前都好不了了,真是给咱们紫鸢出了口气!” 紫鸢趴在床上。 她自己调配的药,敷了五日,身上已经见好。 她歪着脑袋,眼睛亮亮的看着孟瑶:“大小姐真厉害!您只是去了趟端王府,借用下府兵的衣服腰牌,就把整个王府差点掀翻。” 孟瑶头也没抬:“我在吴氏姐妹面前放出的狠话,自然要立刻兑现。否则,怎么能震住那些牛鬼蛇神。” “只是礼部尚书有些可怜,被小姐做了筏子。”一个年过半百的二品大员,在百姓面前光着膀子瑟瑟发抖,想想都很惨。 “他哪里可怜?”孟瑶冷哼,“他一个礼部尚书,面对江贵妃一手遮天,闭口不言十几年。倒是借着我的事给贵妃立起规矩来,连累的我被人盯上,他必须得付出些代价!” 她可是睚眦必报的人呢! 青鸾和紫鸢相视而笑。 末了,青鸾问:“小姐不怕端王府日后与我们为敌?” “放心,端王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她记得前世,楚墨渊登基后不久,端王府全府被端。 可惜那时,她被困在将军府太久,并不知道端王府被赐死的内情。 否则这次,就不是端王妃一人倒台。 纵容府兵胡乱杀人,端王爷,你也得付出些代价呢! 第47章 一出好戏 知道孟瑶身边多了两个护卫。 且还是宋岫白亲自安排的。 楚墨渊心情又不美好了。 “不过是表兄妹罢了,哪需要他护得这么紧。”他冷哼着。 路甲站在一旁,悄悄挪了挪脚—— 您管得真宽! 人家护着表妹,关您什么事? 他心中腹诽,但嘴上却不敢说。 因为他家殿下,不仅嘴硬,拳头更硬。 “这几日,京城倒是越来越热闹。”楚墨渊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毫无缘由。 路甲应道:“眼下快入腊月,在外经商之人陆续回家。外放官员也要回京述职,不少人还将家眷带来……可不就热闹了。” 楚墨渊用杯盖刮着浮沫:“六年不在京中过年,这些事倒是忘了。” 路甲面色微沉…… 不在京中这六年,殿下一人困在魏国受苦。 如今终于回来,还要掩藏身份。 他隐隐透着心疼:“今后会好的,殿下别难……” “是时候赚点银子了。”路甲的悲伤刚刚开始,就被楚墨渊一句话打断。 路甲:“啊……?” 楚墨渊长眸微微眯起:“这些人一年不在京城,定然会对新鲜事感兴趣!让铜雀台排一出新戏,给大家涨涨见识!” 铜雀台,是一处戏院。 位于醉生梦死的绮梦坊。 铜雀台表面上是由一位西南富商经营。 实际则是楚墨渊的暗卫路乙在控制。 先皇后出自平民,没有世家助力。 楚墨渊若想与世家和江氏对抗,少不得这些不同寻常的手段。 被率先拉下水的两位户部官员,呷妓和受贿的秘闻,都是从八角楼得来的。 铜雀台是除了八角楼外,楚墨渊另外一处探听官员秘闻的场所。 先前以清雅华贵闻名。 这半年,路乙寻来了一个编撰,新写出的剧目,一个比一个大受欢迎。 竟隐隐有了京城第一戏院的名号。 楚墨渊唤来暗卫,在他耳边低语:“……,就按这个思路,让编撰写一出新剧目。” “是!” 不过数日,铜雀台新戏上演。 但凡看过的,没有一个不落泪。 很快口口相传,一时间竟一票难求。 新戏,讲的是一个贵女—— 她年幼时,母亲去世。 半年后,继母挺着九个月孕肚进门,很快便诞下一女,受到全家喜爱。 而那名贵女,却成了孤女。 她虽住在自己家中,亦有父亲和祖父祖母在旁,但生活却日渐悲戚。 为了除掉她这个眼中钉,刚满十岁就被撵出家门,去往苦寒边境…… 是的,新戏的原型正是孟瑶。 新戏一出,原本关于她不孝、克亲、刑克祖母的流言便转了风向。 “没想到郡主身世竟这么苦……” “是啊,原以为她是真的克亲,没想到是挡了继妹的路,才被流放的。” “我那在兵部任职的夫君,前段时间还恼着。说郡主一个女子竟然学男人上战场,抢军功……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她要去的,分明是被逼的!” “可不是吗?孟家上下竟没一个好东西!” “她那妹妹小小年纪,竟如此不知羞耻。为了勾引准姐夫,竟用姐姐冒死采来的药,去讨好姐夫,简直闻所未闻!” “可不是吗?难怪最近又有流言说郡主的不是,怕是陛下封赏又让孟家那些人心生妒嫉,想毁了她的名声吧!” “孟家真是糊涂蛋!这么好的女儿放在我们家,那是要被供起来的!” “可不是……” 这出戏安排的很妙。 虽然从头到尾都是化名,但孟瑶的名字,一瞬间响彻京城。 她虽被封为常宁郡主,但出身不显。 关于她的过往,知道真相的人并不多。 但人们却会因她是女子,而相信那些惯常扣在女子头上的流言。 如今,一出戏,明明白白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 如此凄凄的身世,怎能让人不心疼呢? 就连皇帝听完别人转述,也不住的叹息。 孟家,简直不做人! 可怜常宁,为了留在孟家敬孝,还拒绝了他赐下的郡主府。 她要为谁敬孝? 孟怀一吗? 这个亲爹,畜生不如! 于是,孟怀一得到了生平第一次单独面圣的机会。 他在大朝会后,被单独拎到御书房外。 他轻整衣冠,满怀期待的等待陛下召见。 结果。 等来的是太监阿福的传话—— 陛下说了,请孟大人在此,跪满两个时辰。 孟怀一:??…… 他拉住阿福的衣摆:“福公公,微臣有何处惹怒了陛下?” 阿福想起常宁郡主入宫时,明媚的面容。 身娇玉贵的郡主,没想到竟在孟府过那种日子。 她心里不知道多苦呢。 想到这,阿福心里憋着一股气: “孟大人别急,跪在此处慢慢想,总能想明白的!” 孟怀一:…… …… 孟怀一在御书房外跪着。 孟瑶在如意居中,喝茶听戏—— 听青鸾说戏。 铜雀台新出的剧目,青鸾已经滚瓜烂熟,绘声绘色讲给孟瑶听。 “如今,这出《全府盼我死》的剧目,已经传遍京城大街小巷!前些日子那些诋毁小姐命硬克亲的流言,如今都没了呢。”青鸾笑眯了眼。 孟瑶喝了口茶,问她:“这出戏的编撰是谁?倒是难为他,竟把这些零碎都给搜罗了出来。” 吴氏未婚先孕的事情,还是孟府赏菊那日,被她当众揭穿的。 那次来孟家的,都是与孟柔相熟的贵女,本不该传出去。 那编撰能打探出来,倒有些本事。 当然,那些看似与孟柔相熟的贵女,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嘴巴好似漏勺。 “听说是铜雀台新来的编撰,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青鸾说,“先前似乎没有名气,倒是去了铜雀台后才有起色。如今又借着这本《全府盼我死》,名声大噪起来。” “男子?”孟瑶挑了挑眉。 青鸾问:“小姐觉得有何不妥?” “倒不是不妥,只是他能把情仇爱恨的情绪拉扯到这种地步,还能对女子心理揣摩的如此细致……总觉得不应是三十多岁的男子,而更像女子所为呢。” 青鸾一怔:“可要奴婢去查查?” 孟瑶摇头:“不必了,此人应当是友非敌。” 毕竟,这戏一出。 表兄该不会再担心自己受流言所困,将来嫁不出去了。 第48章 要给她出气 楚墨渊又美了。 听着外面的议论。 看着面前流水的账目。 他长眸微眯:“赚钱对本宫来说,就是这么简单!” 路甲撇了撇嘴。 楚墨渊眼尖,把账本往他面前一扔:“不服气?这银子是你赚的?” 路甲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殿下英明!” 楚墨渊傲娇的收回账本:“宋岫白脑子不如本宫机灵,赚钱的本事也不如本宫!” 他继续得意:“他还想用娶亲来破除流言……本宫不过动动脑子,就替常宁一劳永逸的解决了麻烦!” 路甲站在一旁,腹诽:宋公子那不过是以破除流言为借口,想把常宁郡主娶回家罢了,哪像您…… 楚墨渊冷眼扫来:“收起你那眼神,孟家那只狐狸,宋岫白可护不住她。” “是!是!是!”路甲从善如流,“郡主只有殿下才能护住。” “哼!”楚墨渊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半晌,他看了看日头: “那孟怀一还跪着呢?” 路甲应道:“是。” “走,进宫瞧瞧去!” 有热闹,他岂能错过! …… 楚墨渊到御书房外时,孟怀一脸色惨白。 他快熬不住了。 虽是奉车校尉,但陛下不常出行,他多半时间都很清闲。 操练上,也不算勤勉。 两个时辰下来,实在有点吃不消。 他手撑着膝盖,松了松腰。 刚想让自己舒服一点,就听见皇长子在旁大喊: “作-弊!他-作-弊——!” 孟怀一虎躯一震,连忙挺直腰板。 眼泪都差点下来。 太惨了……他太惨了! 皇长子一脸认真的监督完,踱着步子,进御书房取暖去了。 只留下孟怀一,继续在寒风中跪着。 好容易熬完了两个时辰,他差点起不了身。 “福公公,时辰已到……陛下可有口谕?”是不是要宣他进殿了? 阿福冷笑:“陛下口谕!” 孟怀一立刻精神抖擞。 “跪足了时辰,便滚吧!”阿福传完口谕,喊来两个小太监,把他扶到宫门处。 孟怀一:…… “陛下,孟大人已经出宫了。”阿福在殿外回话。 “知道了。” 皇帝放下御笔,看着身边的傻儿子。 若没有常宁,他这长子怕是要困死在楚魏边境的大山中。 哪能像现在这样,满眼孺慕之情的看着自己。 皇帝心头一软: 常宁,是多好的孩子啊。 可孟家,竟如此不知道珍惜。 明知道她是朕亲旨册封的郡主,回京后竟还如此怠慢她。 他还不知道孟家要烧死孟瑶。 否则,孟怀一今日不可能活着出宫。 可眼下这些,已经让皇帝很生气了。 他看着楚墨渊:“那个救你回京的小姑娘,如今还被自家人欺负,你想不想帮帮她?” 楚墨渊点头:“想的!” “那你打算怎么帮呢?”皇帝笑着说。 大太监钟意,递过一盏温度适口的茶,皇帝喝了一口茶。 楚墨渊认真想了半天,吐出两个字:“过——寿——!” “噗——!”皇帝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咳咳咳……”皇帝呛到了。 大太监钟意连忙给皇帝拍背。 解释说:“前两日,雍王府办寿宴,皇长子殿下去给老太君祝寿了,想必那场面热闹,殿下便记住了。” 说完,他又对楚墨渊说:“殿下,对小姑娘而言,不能叫过寿,而是……过-生-辰。” “过-生-辰。”楚墨渊一字一句的说,“热-闹!收-礼!好多-好多-礼物!” 皇帝笑了,他这长子虽然傻了,但还是一片赤忱。 他问钟意:“常宁的生辰快到了吗?” “奴婢记得,郡主的生辰正巧是年三十。”钟意回答。 皇帝眯看了看楚墨渊,微微眯眼:这孩子虽傻,连自己生辰都记不住,没想到竟能记住常宁的生辰,也是有心了。 他看着长子亮晶晶的眼神,心道: 那便如你所愿吧。 只是…… 以常宁如今的处境,这生辰宴,孟家人也不会上心,不如—— 他问钟意:“朕记得,常宁一直没有办笄礼?” 钟意道:“正是。” 皇帝朗声道: “朕给她办!” “传朕旨意,常宁郡主于社稷有功!她的笄礼定在腊月二十,交给内务府操办,由江贵妃亲自主持。” 钟意:“是!” 楚墨渊目光闪了闪:超出预期了。 钟意去孟家传旨时,希望他别忘了在那丫头跟前多提提本宫。 也好让她知道…… 这是谁的功劳! 免得近来老是臭着一张脸对他。 …… 的确,孟瑶接旨的时候,人都懵了。 她还有一个月就要十六岁了。 这个时候补及笄礼? 规格还如此之高? 还要让江贵妃……那个要杀她但没杀死她,还痛失了左膀右臂的人亲自主持? 这…… 像话吗? 她问前来传旨的钟意: “钟公公,陛下怎会突然起意,要给臣女办及笄礼?” 看着眼前少女满脑袋问号的样子,钟意笑眯了眼。 他祖籍荥阳,虽然挨了一刀入宫,但家人还在原籍。 孟瑶守在常山大营五年,护住的也是他的家人。 于是他格外有耐心:“郡主在边关苦守五年,连女儿家最重要的及笄礼都无人操办,陛下心疼郡主,这才特意下旨,在您十六岁生辰前,补办及笄礼。说起来……这事还多亏皇长子殿下呢。” “皇长子?”孟瑶微怔。楚墨渊那个傻子做了什么。 “正是。殿下知道郡主在孟家日子过得不好,便向陛下进言,要为郡主办生辰宴。这倒提醒了陛下,您的及笄礼还未办。殿下,这是想为您出气呢?” 孟瑶:…… 楚墨渊,你脑子虽傻。 倒还挺爱看戏呢! 第49章 送孟柔去吃斋 皇帝要为孟瑶补办及笄礼。 最难受的,当属贵妃江敏。 若不是孟瑶,江与不会死! 江与是她永和宫的大太监,也是她身边最顺手的人。 入宫近二十年来,多少她不便出面之事,都是江与为她办妥的。 江与一死,她事事不顺。 她对孟瑶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可如今,竟要为她主持及笄礼! 这怎能让她不恨! 可是,她又不能推拒—— 皇长子被掳走之事,她堪堪摆脱嫌疑。 江与毕竟是她的人,虽然他死前什么都没说,但皇帝始终态度不明。 如今,皇帝愿意将郡主及笄礼的事交给她操办,她不仅不能推拒,还要感恩戴德! 不仅要接,还要尽心尽力去办。 这可差点没把她怄死! 她笑吟吟的接了旨,眉眼弯弯:“臣妾定然将此事办妥……” 钟意转身离开。 她的笑容瞬间凝固,眉眼阴冷—— 孟瑶,你也配! 既然让本宫为你主持,那这场及笄礼…… 你可要好好享受! …… 这件事,不仅让江贵妃难受。 孟怀一也是一样。 他是被下人抬下马车的。 膝盖红肿,只能躺在床上。 吴氏亲自为他上药。 她已经许久不做这些事了。 自从她在孟家站稳脚跟后,许多伺候人的事情,都交给了下人。 可如今…… 不同了。 吴家倒台,她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嫡姐从端王妃变成了侍妾,族老被赶出京城。 吴氏一族眼看着没了半点指望。 她如今,只能依靠孟怀一。 当年那个小意、贴心的吴莲又回来了。 她半跪在床前,小心翼翼地为孟怀一揉散膝盖的淤血。 十指纤纤。 可孟怀一,根本没心思去注意这些。 从回府后,他就一直眉头紧锁。 直至现在。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打算……把柔儿送到外面住一段时间。” “什么?!”吴氏僵住。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老爷……老爷为何如此突然?” 孟怀一坐起身:“铜雀台排的那出戏,已经传到了陛下跟前。他今日罚我,也是受了那戏的影响,认为咱们孟家苛待孟瑶。” 他继续道: “如今,陛下又下旨为她补办及笄礼,摆明了就是要为她撑腰。” “陛下眼下正在气头上,咱们也要拿出姿态来,让陛下知道我们并非传言那般。” “母亲如今身受重伤,正好让柔儿以为她祈福尽孝的名义,去灵妙庵住上一段时日。那住持与母亲相熟,又多年受孟家供奉,定然不会亏待柔儿。” “且柔儿眼下名声不佳,去灵妙庵为祖母祈福,将来也能为自己搏一个好名声。” 吴氏深吸一口气,嘴唇发抖:“那、那老爷想让柔儿去灵妙庵住多久?” “三年。” “什么?!”吴氏尖声道,“不行!绝对不行!柔儿自幼在我身边长大,骤然让她离开,还要一去三年,她怎么能受得了!” 孟怀一皱眉,心烦不已:“怎么就受不了了?当年,孟瑶一去边关就是五年,京中的人心里都记着呢!如今柔儿去灵妙庵尽孝,若只是一年半载根本挡不住悠悠众口。” 孟怀一接着说:“况且,柔儿如今才十二岁,三年后也不过刚到及笄之年,耽误不了什么,到时候你替她寻一门好亲事,我再补些私产给她做嫁妆。” “不会耽误什么?只因外面一群戏子胡乱编排,老爷就要把亲生女儿送走?”吴氏冷笑: “如今柔儿正在风口浪尖,老爷不为她撑腰也就罢了,竟还要坐实那些传言?!” “她若去了灵妙庵,就相当于昭告天下,那戏文中所言皆是是事实!她将来还怎么做人?” “老爷以为这世道对女子的污名,三年便可以洗清吗?一旦她出现在人前,今日之事还是会被翻出来!她还能有什么前途?!” 孟怀一也怒了:“前途?污名?你当日让她去勾引闵晤时,怎么就不怕会有污名?你们不知廉耻在前,就别怪外面悠悠众口!” 吴氏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亲生女儿!当年不是你害怕孟瑶远去边关,闵家会推掉这门亲事,才鼓励柔儿去找闵晤的吗?怎么如今事情败落,便都推到我们母女身上了?” “与我有什么关系!”孟怀一大喝道,“分明是你们母女,看上了闵家的门楣!” 他满脸通红!是羞愧。 但他不能承认,因为他要脸! 他顾不得膝盖疼痛,挣扎着下了床。 拂袖而去。 临出门时,丢下一句话:“此事我已经决定!明日一早,我会派人将柔儿送去灵妙庵。你若还舍不得,就与她同去!” 门被摔上。 房中只留下吴氏一人。 震惊错愕。 掩面痛哭。 …… 翌日清晨,孟柔是被婆子架上马车的。 她哭得肝肠寸断,死死拽着吴氏的袖子不肯松手。 “娘……女儿长这么大,还从未离开过家,求您别送我走,让女儿留下吧。” 到底还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平日在府中一切皆由母亲打点。 如今,却要独自去庵中苦修,一去就是三年! 虽然那住持多年来受孟家供奉,可庵中生活清苦,即便有人照应,也无法与家中相比。 “娘,女儿不想走,求您了……”孟柔不住哀求。 “二小姐莫要为难夫人了,老爷吩咐的事情,便是夫人也要遵从。”拉扯她的婆子冷着脸说。 过去,吴氏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身后又有端王妃撑腰。 如今吴家败落,端王妃被废,自顾不暇。 孟家下人也少了些忌讳,如今也敢上手来拉扯她的女儿了。 “放开我!”孟柔挣扎,泪眼模糊的看着吴氏,“母亲!去求求父亲吧,女儿不想走……女儿不想离开您。” 提到孟怀一,吴氏心头钝痛。 那个男人,今日竟不敢现身! 她咬着牙,握住女儿的手,取出帕子为她擦去眼角泪水:“柔儿放心,母亲会为你打点好一切,你就当去灵妙庵散散心。“ “相信母亲。”她目光坚定,“很快……母亲便会接你回府。” 第50章 又被无视了 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安定坊的尽头。 直到最后一缕车辙被吞没。 吴氏才转身回府。 她走进梧桐苑,进了姜老太太房间。 “下去!”她冷冷看向正在为老太太换药的婢女。 婢女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她不敢耽搁,连忙退下。 门“哐”一声合上。 吴氏缓缓走向床榻前。 姜老太太半边身子被火尽毁,眼神混浊而痛苦。 她现在每一天都很后悔。 每一日,身上传来的蚀骨疼痛,都在提醒她。 她不该去招惹孟瑶的。 她很想死,每时每刻都在想。 但她的儿子不允许。 每天送来的吃食里,有一半都是参汤补药。 就这样吊着她的性命。 她,死不了。 而这一切,都是她当时听从了吴氏的话。 向自己的亲孙女动手。 “后悔了,是吗?”吴氏冷笑。 姜老太太说不出话,她的咽喉被毁,口中嗬嗬作声。 “可若当年那件事被孟瑶知道,您会比现在更痛苦。”吴氏冷冷的看着她,“现在,我要您帮我再做一件事。” 姜老太太闭上眼。 吴氏笑道:“您不同意?哦……对了,儿媳忘了您如今不怕死。” 她顿了顿:“可老太爷呢?您儿子呢?您就不怕孟瑶知道真相不会放过他们?” 姜老太太睁开眼,死死的瞪着吴氏。 “这才对。”吴氏笑道,“给我一件信物,让老太爷回京……府里的大喜事,他怎么能错过呢?” 姜老太太盯着她。 吴氏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做完这件事,我就让你死……” “让——你——解——脱——”她一字一顿,充满诱惑。 …… 梧桐苑中的交锋。 没能瞒过孟瑶。 自从她怀疑姜老太太有把柄在吴氏手中,就吩咐青鸾盯紧那边的动静。 果然,她的怀疑是对的。 姜老太太的确有把柄,而且是一个大把柄! 可惜,吴氏没有说出来。 “夫人为何要请老太爷回京?老太太受伤的消息,老爷不是瞒着不准报去边关吗?”青鸾不解。 “她的亲女儿,因我被送去庵中吃斋,她怎能不恨?”孟瑶笑笑,“想请祖父回京对我动手罢了!毕竟咱们孟府,如今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的,只有祖父。” 看来吴氏所谋不小。 “可您在常山大营时,为老太爷立下那么多功!他会对您动手吗?” “正因为立下太多功劳,祖父怕是比所有人都更恨我。”孟瑶托着腮,轻笑。 她带着面具出征,每战必胜。 为祖父在军中立下声望。 可随着那次面具掉落,她的真面目显露人前。 众人很快都会明白——这三年真正率领楚军击退魏国军队的,是她。 祖父被人追捧了那么多年。 如今成了笑话! 他怎么能不恨她? 更何况,还有吴氏…… 祖父这次,绝对不仅仅只是回来这么简单! “他们是打算在我的及笄礼上动手。”孟瑶说。 “小姐怎么这么肯定?”青鸾问道。 “再过二十几日,就是及笄礼。夫人现在送信去边关,老太爷正好能回来观礼。她如今恨不得从我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又怎么会这么好心请祖父为我庆贺?” “那他们准备如何动手?”青鸾又问。 孟瑶沉默了。 良久之后,她问道:“当年去常山大营时,老太爷带了四个家丁同行,眼下是不是只剩孟盒还活着?” 青鸾点了点头:“四个家丁中,有三人已经战死。那孟盒因是孟总管之子,所以老太爷从未让他上过战场。” “祖父这么护着他,他必定也甘愿为祖父所用。”孟瑶笑道,“他若一同回来,给我盯死了他!” “是!”青鸾眼神晶亮,好奇的望着孟瑶,“小姐想到了什么?” “别急,等着看戏就好。”孟瑶眨眨眼。 看着窗外清冷的天空,孟瑶说道:“快过年了,祖父回来也好。正巧,我也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他呢。” …… 当晚,孟瑶去了通利巷的宅子。 取出一封信,递给刘闯:“我有一封信,需要立刻送去荥阳城,交给平西将军吴晗。” 吴晗是正二品平西将军,一直驻守荥阳城。 他一直觉得祖父没有真材实料,每次祖父去荥阳城述职,吴将军都对他不假辞色。 而祖父回营后,也没少咒骂他。 两个人不管是面上,还是心里,从来都不对付。 给祖父的大礼,怎能少了吴将军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事要快!”孟瑶强调。 刘闯慎重接过:“属下亲自赶去荥阳城,快马加鞭,昼夜疾行,七日可达。” 孟瑶点点头:“辛苦你了。” 飞鸽传书,并不安全。 的确需要有人亲自去一趟。 “郡主放心,属下定然不负使命!” …… 刘闯离京。 行踪隐匿在夜色之下。 在京中没有掀起半点水花。 而孟瑶的及笄礼,也开始有条不紊的筹备起来。 有内务府帮忙,一切都有规制旧例可循。 她本人十分清闲。 内务府为她添置了不少好东西,件件精致。 这些东西都搬进如意居,交给紫鸢……一一验毒。 这一日,内务府又来人请她入宫。 说是要为她置办及笄礼上的新衣,请她入宫量尺。 孟瑶闲来无事,便应了。 忙活半日,终于出宫。 日头西斜。 宫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车内坐着楚墨渊。 他替孟瑶办了这么一件“大事”! 总惦记着对方的反应。 可他一个“傻子”,又不能亲自上门。 今日听说她入了宫,便颠儿颠儿的来宫门外等着。 内心盘算着—— 她是会像先前那般,见到他后,噌噌噌登上他的马车,继续捉弄他? 还是会红着小脸,向她道谢? 他心里怀揣着小小的期待。 终于,那道火红的身影出现了。 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懵懂”的眼神,探究过去。 少女抬起头,看见了他。 然后…… 淡淡的转开。 什么都没有。 还是那样的冷漠。 孟瑶上了马车。 车轮滚动起来。 她与他交错而过。 她连看他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就这样,冷漠的离开。 楚墨渊怔住了…… 怎么还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