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青寒》 第九十二章 秦姨娘要动手了 温恕指尖用力碾过帕子,将指缝间残留的墨渍狠狠蹭去。 随即,那方浸了松烟墨冷香的素帕,像是沾了什么异味秽物,被他嫌恶地掷出老远,落在地上蜷成一团。 “阿诚,”温恕声音不高,却字字浸着寒气,“去探秦氏的底,看她是否将药用在沈寒身上。若无异状,药再给她一份,让她尽快办成。事后,秦氏母子三人,一并处置干净。” 温恕转身立于窗前,月色如霜,淬得他侧脸线条冰冷锐利,“再去细查沈寒。无论有无可疑,”他微微停顿,眸中淬着冰,“杀。” 侧首见阿诚似有疑惑,温恕唇边浮起一丝浅笑,“钟诚,你记牢了。纵然只有万分之一的险兆,都必须彻底根除!” ----------------- 不过准备了半月有余,珍珠便从沈园出嫁了。 姜栋一直以客居身份借住沈园,如今既已成亲,自然不便再留,无奈之下,他只得软磨硬泡去求姜氏。 好话说了一箩筐,又是捶胸顿足,又是追忆往昔,把姜氏磨到心软,犹豫再三还是掏出体己钱,在外城置办下一处小巧精致的两进宅院。 宅子虽不大,可也算是在京师扎上根了。京师寸土寸金,就这巴掌大的宅子花了姜氏上百两,可把她肉疼坏了。 秦姨娘是嫉妒得要发疯。老虔婆给侄孙在京师置业,居然花的是上次她为赎回儿女而不得不献出的积蓄! 她掏空梨溶院换来的钱财,姜氏眼都不眨的悉数贴给了姜栋。 沈漫更是气红了眼。她从慈清堂回来没多久就发现镯子不见了,哭闹打砸,撒泼打滚,秦姨娘全然不理。 她气得心口阵阵发痛,好不容易有几件撑场面的首饰,原想留着在宴席诗会上彰显身份,现下倒好,全都贴补到了珍珠这贱婢身上。 郡主为珍珠备了一份厚厚的嫁妆:京郊五十亩上好的水田,光是收佃租,就够她们小两口一年衣食无忧。 这还不算,郡主另添了一架楠木拔步千工床,透雕百子嬉春图;一架红漆描金子孙柜;更金贵的,是一架紫檀嵌云母四曲围屏——四扇折叠,紫檀为框,云母作片,这可是贡品。 沈漫和秦姨娘牙都要咬碎了,一个死贱婢,居然从沈园捞走了这么多好东西! 像是嫌她们还不够堵心,沈寒又添了一对翡翠玉镯。那玉色碧如凝光,水头润若碧泉,这必然是宫里赏赐的好东西。 沈漫盯着那对镯子,用发恨嫉妒的尖刺目光,把一身红嫁衣的珍珠戳了成百上千的洞! 这些人都该死——拿走本该属于她的两进宅子,京郊水田,还有这贡品玉镯,统统该死! 出门前,珍珠恭恭敬敬向沈寒磕了三个头,谢她再造之恩。 沈寒轻轻拍了拍她,只给了一个祝君安好的眼神,往后的路,终是要她自己走了。 扶桑忍不住问,“珍珠姐姐,你真放心姜栋吗?” 珍珠莞尔一笑,“二姑娘教会我一件事,路,从不是只有一种走法。” “就算我小心翼翼,挑了个老实巴交的佃户或管事,将来的日子,又何尝没有变数。既然都是未知,不如走一条自己最有把握的。” 沈寒微微颔首。 珍珠选的是荆棘遍布的险途。她走的路,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步步凶险。 各自安好罢。 姜氏倒是感慨万千,眼见自己一手资助长大的侄孙成家立室,如同半个儿子娶亲般湿了眼眶。虽然娶的是她下辈子都瞧不上的婢女,可看见姜栋一身喜服,还是忍不住有一丝泪意。 待送走珍珠后,姜氏的那点泪意便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怒意。 姜氏把秦姨娘叫到慈清堂,院门屋门大敞,就连站在垂花门外,都能听到姜氏厉声斥骂秦姨娘。 从卑贱出身骂到忘恩负义,从贪婪无耻骂到愚蠢至极,“算盘珠子拨得震天响,有个屁用!最后还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从秦姨娘骂到她一双蠢儿女,“儿子是傻子,女儿是蠢货,梨溶院里上下全是蠢气!” 慈清堂的仆妇女使们活也不干了,一人攥把瓜子倚在院墙边,像听评书般,津津有味的听了个过瘾。老夫人不愧是资深戏迷,骂人都是一折一折的,这一晚上,跟听了一场大戏般痛快。 骂到夜深该安寝了,姜氏用一个“滚”字,将灰头土脸的秦姨娘撵出了慈清堂。 秦姨娘在一众仆妇看大戏的目光中,蹒跚挪回梨溶院。每走一步,膝盖都传来钻心的剧痛。 被老太婆骂了一晚上,她也足足跪了一晚上,上次跪伤的膝盖还没好全,这一跪,旧伤新痛一并发作,她走快半步都几乎要扑倒在地。 她漠然无视一路嘲讽的目光。 横竖这些人嘲不了多久了,老虔婆也骂不了几日了。她能忍——半辈子都忍过来了,还差这几日吗! 人一旦下定决心,心便坚如磐石。 待老虔婆和郡主一死,这满园仆妇,嘲笑过她的,欺负过夕儿的,上次拿了她好处却不办事的...有一个算一个,她定会好好“回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没几日了,且等着罢。 仍是那条后巷,只是今夜悬了一弯残月。 月色静悄悄注视着秦姨娘缓慢蹒跚的步履,她已经渐渐适应黑暗,也不再畏惧阴影。 只要拿到药,她的人生便能自己主宰。 “秦氏,”钟诚立在月色下,见她过来,勾了勾手指。 秦姨娘一怔,跛着脚刚走近,“老爷,我——” 话未说完,就被钟诚一把掐住脖颈,狠狠掼在院墙上! 她吓得惊声尖叫。 “你...你做什么?!”秦姨娘被掐得眼冒金星,双手死命掰扯对方铁钳般的手腕,试图挣出一丝喘息之隙。 钟诚忽的松开手,秦姨娘站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喘气,“你——” “我都知道了。”钟诚自上而下俯视秦姨娘,目光森冷如刀,刺得秦姨娘浑身发颤,“秦氏,你干的好事!” 秦姨娘在那探究的目光下忍不住心虚,莫不是对方发现她用药了? 钟诚掏出短刀,轻轻一转,刀刃在月光下折射出一道冷光,映照着秦姨娘愈发惨白的脸,“是你自己交代,还是...”他上下打量了秦姨娘,“还是等我切下你几根手指再说?” 秦姨娘吓得将手脚缩在裙里,“老爷...别...我要说什么?” 钟诚冷笑,一语刺穿她,“戏子就是下贱,人前人后两副皮子。那药你是给沈寒用了吧,还谎称丢了?” 秦姨娘娘险些咬断舌头,不可能,他怎会知道??! 沈寒自己都不知道曾经中过毒,这事她连漫儿都未曾透露,他绝无可能发现! 秦姨娘强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无意间从阴影的缝隙里,窥视到钟诚眼神飘忽,嘴角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抽动... 秦姨娘心下陡然雪亮,这混账是在诈她! 戏台上,反派心虚时就是这般模样! 秦姨娘扶着院墙缓缓站直,拍去身上尘土。她从小戏班子里长大,见多了“脸上描红画绿,肚里分斤拨两”的勾当,这点伎俩还唬不住她。 “丢了就是丢了。若是我真给沈寒用了,眼下她还能好端端的么?”虽然确实用了,为什么没事她也不知。 钟诚一言不发盯着秦姨娘,像是要把秘密盯出来。 秦姨娘咬紧牙关,“信我,就合作。不信,大不了一拍两散!”只要死不承认,对方拿不到证据只能信她。 果然,钟诚看她只是吓得发抖,并未吐露其他,从怀中掏出个瓷瓶扔给她,“秦氏,最迟十日。若是办不好,”他声音陡寒,“这药你就下到自己碗里,你们母子三人一起吃。” 秦姨娘将药瓶像宝贝似的攥在手里,再抬头时目光冷锐,“放心,该死的人,此次必死无疑。” 疏影斋里,溪雪疾步进屋,“姑娘,秦姨娘又偷溜出去了。” 沈寒眸光微凝——看来,秦姨娘是要动手了。 “溪雪,明日传话出去,就说——” “郡主染了风寒,要请大夫入府诊治。”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三章 夜深好办事 沈园这两日一下子忙了起来。 郡主染了风寒,御医来来回回跑了三四趟,丫鬟们脚步不停地穿梭忙碌,取药、煎药,一刻不得闲。 蒲扇搧得炉火“噼啪”作响,药罐里的汤药“咕嘟”翻滚,慌慌张张的脚步声杂沓如急雨乱入—— 动静大得连姜氏都遣婆子来问了几次。 风寒本不打紧,可怕的是若郡主同沈寒一般,熬出个失魂症来——那她后半生还能指望谁?! 沈园的忙乱丝毫未传到梨溶院,这里依旧安安静静。 自寿宴之后,梨溶院便陷入一片死寂。秦姨娘严令下人放轻手脚,不许动静大了惊着小少爷,除了偶尔沈漫大吵大闹,哭喊嚎叫以外,院子里是一丝生机都寻不到。 “漫儿。”秦姨娘叫住急匆匆往院外跑的女儿,“过来。” 沈漫一脸不情愿,站在门口动也不动,连身子都懒得转过来,用倔强不满的背影对着秦姨娘,“做什么?” 阿娘叫她,准没好事! 这半个多月来,对着她不是训斥就是责怪,她看到秦姨娘就烦得不行。 “我叫你过来呢。你没听见吗?”秦姨娘见沈漫身子拧来拧去,脑袋埋得快抵到胸口,连个眼神都不肯递过来,心中那点勉强压着的平和瞬间消散,层层怒意翻涌而起。 她殚精竭虑,为的都是她们母子三人的将来,这女儿倒好,日日只会闹脾气。 是她被老虔婆罚跪了三日!是她儿子被老虔婆折磨!是她想办法把沈漫接了回来! 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懂自我反省!反而把过错全都推到了她和夕儿身上。 沈漫磨磨蹭蹭地转过身,“阿娘,又怎么了?”不耐烦的语气,无所谓的态度,刺得秦姨娘又委屈又恼怒。 沈漫还觉得自己委屈呢。 她攒了许久的首饰钗环,舍不得拿出来用的金累丝镶宝镯、明珠禁步、貂鼠披风...统统都被阿娘拿走了,她说什么了没有! 就是说了什么,阿娘不也没当一回事吗! 她都哭得没人形了,阿娘连理都没理,开口就是责骂她不管弟弟,没有一个做姐姐的样子! 做姐姐该是什么样子? 是被亲娘和一个下贱婆子当众掌掴的样子? 是当着众人的面被婆子塞住嘴强行押走的样子?? 是被满园子的下人嘲笑讥讽的样子??? 还是被阿娘拿走心爱之物也无力讨回的样子???? 她不懂什么叫“姐姐的样子”,她只知道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回来还被阿娘多番指责! 见秦姨娘眉头一拧,又是要开口斥责她的样子,沈漫一口气顶回去,“阿娘,今日我可没踹门砸碗,也没大呼小叫,更没哭丧,一点都没吓着你的宝贝儿子,你还要骂我什么?” 寿宴之后,她几乎日日挨骂。尤其是,只要沈夕一哭闹,阿娘就拿她撒气。 她如今什么都没了,压箱底的首饰,祖母的宠爱,郡主的赏赐...统统都没了。 秦姨娘眼底尽是失望。这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孩子她是真的教不好了。软语相劝,她当耳旁风,厉声斥责,她更是变本加厉地叛逆。 沈漫懒得看她脸色,“若没别的事,我走了。”多说一刻她都忍不住想吼! 梨溶院如今死气沉沉,婢女们表面挂着假意恭敬,只要她一转身,就能看见婢女嘲弄的目光,睡觉时那些婆子窸窸窣窣议论她们母女笑话的低语,也清晰得刺耳。 “慢着!”秦姨娘脸色阴沉,她心里清楚,依着沈漫那莽撞冲动的性子,若知晓了全盘计划,只怕又会擅自行动,横生枝节。 这次,她决不容许任何闪失,必须亲自布局,每一步都掐在自己掌心里。只是当下,还有件关键的事,必须细细叮嘱沈漫。 她耐着性子,刻意将语调放缓放软,“郡主病了。” “知道啊。”沈漫满不在乎,“不就是沈寒那个死丫头作天作地的,大半夜的非要拉着郡主去放什么孔明灯祈福,生生把郡主给冻生病了。” 言罢沈漫有些不耐烦,斜睨着秦姨娘,“阿娘如今倒关心起郡主了?”语气里的刻薄淬冰扎人,“怎么,是在祖母那讨不到饭吃了,要改去郡主那讨了?” 别人家的女儿闯了天大的祸都没事,照样千宠万爱。她就犯了指甲盖大的错,就成了大逆不道的人了! “啪——” 秦姨娘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说什么!” 沈漫见秦姨娘怒气冲冲的模样,心下格外痛快,“阿娘这不是都听到了么。” 不高兴就打她呀! 都能当着满园宾客的面打她,现下当着一院子仆妇婢女的面,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怨气扭曲地爬上沈漫的脸,让那讥诮的唇、不屑的眼,显得张牙舞爪。 见女儿对自己如此不恭敬,秦姨娘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满腹酸楚。 她吃尽苦头、受尽委屈,为的还不是这一双儿女。沈漫却为了几件首饰跟她闹这么多日的脾气,不但出言顶撞,甚至开口嘲笑讥讽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老虔婆讥讽她,满园子的仆妇讥讽她,连亲生女儿也讥讽她! 秦姨娘喘不过气,人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回去。使劲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下翻涌的心神—— 别慌,别怒。事成之后,什么都会有,现下不是同女儿计较的时候。 “漫儿,这几日你不许出院,就在屋里守着你弟弟,”秦姨提高声音,一字一句道,“寸步不离地守好。” 沈漫连一个字都懒得多说,扭头就走。 让她守着那傻子?!凭什么!阿娘要守自己守!她看见那个傻子只会更烦。 “漫儿!”秦姨娘厉声喝住,“这次你若肯听我的,我们母子三人的好日子就来了。若不肯听,往后沈园的一切就都是你弟弟的,你一分也别想得!” 沈漫满脸讶异,“沈园的一切?” 沈园的一切是郡主的,最终也只会落到沈寒手里,几时轮得到她们? 秦姨娘拉住沈漫的手,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同她商量,“漫儿,算阿娘求你...就这几日,你务必贴身看护你弟弟,将他牢牢守在你身边。” 秦姨娘放心不下沈夕,不管事情能不能成功,会不会出岔子,这次绝不能再让夕儿落到别人手里受折磨。 手心手背都是肉。漫儿眼中只有自己,可她心里却是装着两个孩子的。 见沈漫仍不情愿,秦姨娘又补一句,“金累丝镯子也好,宅子水田也罢,只需熬过这几日,你想要什么都有。” 只要熬过这几日,她们母子三人就再也不用仰人鼻息,看人眼色活着了。 这一句话,顿时压灭了沈漫即将爆发的怨怒。 “当真?”沈漫双眼发光,“阿娘——”还想再问,却被秦姨娘截住。 “现在就去守着你弟弟。”见沈漫终于转身回屋,秦姨娘长长吁出一口气,缓缓坐下。 再等等。 夜深,才好办事。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四章 加了料的参鸡汤 秦姨娘水米不进,枯坐着熬时辰。 这或许是她这一生中最决绝的时刻,也是最胆大包天的时刻。 捱到临近姜氏就寝的时分,秦姨娘依依不舍地捏了捏手里的小荷包,最终一咬牙塞进怀中,匆匆走向慈清堂。 用碎银开路,守门婆子才肯懒洋洋地挪身去传话,秦姨娘立在院门外等。 等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等到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画屏姗姗而来。 画屏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连身子都懒得欠一下,满脸尽是不加掩饰的轻慢:“姨娘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 秦姨娘眼看是彻底失宠了,既开罪了郡主,又惹恼了老夫人,在沈园过得连婢女都不如。 秦姨娘赔着小心,脸上堆满讨好的笑,“画屏姑娘,想求你个事。” “什么事?”画屏暗自得意。这位戏子出身的姨娘,如今也不得不在她面前低眉顺眼。丫鬟又如何?不照样拿捏姨娘嘛! 秦姨娘笑容更谦卑了,“上回老夫人叫我过来训话,走得匆忙,一不小心把夕哥儿的金锁落在这儿了,”她故意顿了顿,见画屏眼里闪过一道光,心下冷笑,面上仍软着语气,“画屏姑娘,可否放我进去找找?” 画屏眼珠子上下左右滴溜溜的转,不答应也不拒绝。 秦姨娘心领神会,凑近些低声道,“画屏姑娘行个方便吧,那是夕哥儿周岁时郡主赏的,纯金打的,上头还镶着红蓝碎宝...”边说边从袖中悄悄递过一个荷包,塞到画屏手里。 画屏两指一捏,荷包又薄又轻,料想没几个钱。可那金锁却是值钱的,尤其是郡主赏的。 “姨娘东西掉哪儿了?这黑灯瞎火的,怎么找啊?”画屏嘴上敷衍着,心里却飞快地盘算,一会儿她也要“帮忙”找,找到了,自然就归她了。 只要没人亲眼看见,谁能指认她拿了金锁? 秦姨娘如今就是沈园地沟里的老鼠,烂泥一滩,谁都能踩上两脚。 就算她明知是被自己昧下了,量她也不敢声张! 秦姨娘边笑边往前走,画屏不自觉跟上,“我记得,好像是在老夫人屋里...也有可能是掉在院里了。画屏姑娘,劳你帮我一并找找可好?” 画屏大喜,正愁没借口插手,秦姨娘就把话递到嘴边了,“行吧行吧,姨娘手脚轻些,老夫人已经睡下了。” “老夫人今日饮过安神汤了么?”秦姨娘不动声色地快走两步,与画屏拉开距离。 画屏语带讥嘲,“早服下了。说起来还得谢谢姨娘,若不是您,老夫人也不至于烦心到夜夜离不了安神汤。” 秦姨娘趁着画屏絮絮叨叨,目光移开的刹那,袖中手指一弹,一件小金器悄无声息地飞进了草丛深处。 秦姨娘低声下气地哀求,“画屏姑娘,我进屋去找找。麻烦你在院中帮我寻寻?咱们分头找,动静小,也更快些。”她手一指,“上回我在那个角落理过裙摆,兴许就掉在那儿。” 画屏立刻应声去找,根本顾不上秦姨娘人往哪去了。 秦姨娘见她走远,立刻转身进屋,熟门熟路地摸到老夫人卧房里。 这里她再熟悉不过——从前老虔婆就寝,都是她贴身伺候。老虔婆夜里从不点灯又极畏光,窗户封得严严实实,窗棂内外悬着厚厚的墨绿色绒缎帘子,遮得密不透光。 如今老虔婆上了年纪,夜夜离不了安神汤,一服下便睡死过去,雷劈都难醒。 黑暗中,秦姨娘凭借记忆悄无声息地摸到窗边。她用手指仔细摸索着,找到两扇窗户闭合的缝隙后,用指甲抠开一点边,勉强推开一指宽的缝隙。 一丝微弱的凉风从缝隙中渗入。 确认无误后,她迅速抽身退回正厅,脚跟刚站稳,帘子一动,画屏恰好抬脚走了进来。 画屏脸上掩不住的喜色,想必是捡到了那枚小金锁。那金锁精致小巧,镶满细碎宝石,是夕哥儿幼时最爱把玩的物件。 上回她硬是没舍得拿出来给老虔婆赎人,可今日她实在是没法子了,手里连一个值钱的物件都没有了。 秦姨娘素来知晓画屏家境贫寒,她当大丫鬟的月钱,多半都填给了家里,下头还有两个弟弟要抚养,一大家子吃穿嚼用,几乎都压在她一人肩上。 对老夫人再忠心,也抵不过一个金锁的诱惑。 “没找着。”画屏压下嘴角,装作不耐烦的样子,“丢了就丢了吧,横竖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姨娘快回去吧,让老夫人知道我放你进来,我也是要挨罚的。” 秦姨娘心底冷笑,这小贱人得手了就要撵她走,生怕她看出端倪找她撕闹。 “是是是,多谢画屏姑娘。”秦姨娘讨好的赔笑,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沈园便添了位病人——慈清堂的老夫人夜里着了凉,清早起来便头痛欲裂,染了风寒病倒了。 秦姨娘煞有介事地来来回回往慈清堂跑了好几趟,隔着院门便能听见老虔婆在堂内咳得地动山摇。 她苦守在门外,见画屏引了大夫进院门,便随即跟了上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画屏姑娘,听说老夫人病了,你若忙不过来,我还能搭把手。”秦姨娘见画屏跑得额角冒汗,心下几乎要笑出来。 老虔婆最会折腾人,从前这些罪都是她受的。 又要吩咐抓药,又要盯着给老夫人做吃食,画屏确实分身乏术,“姨娘帮看着火吧。” 有了金锁打底,她现下看秦姨娘顺眼了一分。 况且,从前慈清堂煎药看火的事,都是秦姨娘做的。 画屏笑得意味深长,“姨娘看火最让人省心,老夫人从前总夸你呢。”她心知肚明,秦姨娘这般殷勤,无非想让她在老夫人跟前说几句好话,别再为难他们母子。 巴结不上老夫人,就来讨好她。 要不说人家会唱戏呢,戏台子拆了一个就再搭上一个。 铁打的戏子,流水的台。 秦姨娘诺诺应声,“好好。”又赧然一笑,“画屏姑娘,若是老夫人好转了,还请你在老夫人跟前替我美言几句,日后我定然不会忘了画屏姑娘的大恩。” 每个字都对上了!画屏一副“我早就知道你揣什么主意”的样子,随意点点头,眼皮一翻,转身就走。 若不是看在昨夜金锁的份上,她连院门都不会给秦姨娘进。 眼下正缺个打杂的,珍珠那个小蹄子出嫁,老夫人象征性陪了两个人过去,她这一时半会还真有点忙不过来。 画屏用起秦姨娘来,还真是顺手得很。 “好好看火,这里头炖的可是上好的参鸡汤,给老夫人驱寒的。”画屏撂下一句话急匆匆走了,她还得赶回老夫人身边伺候着。 秦姨娘收起脸上的谦卑温顺,冷冷注视着画屏的背影,一直盯到她消失在廊角后,从袖中摸出个瓷瓶。 瞥了眼四下无人,她揭开炖盅,霎时,一股独属于百年老参的醇厚香气混着鸡油的热气扑面而来。 老不死的,对自己倒是真舍得!这参须一看得有百年了,她可从来舍不得给夕儿花半个铜板。 怒火直冲脑门,秦姨娘眼中迸出近乎狂热的解脱。 她拔掉塞子,手腕一倾,将整瓶药粉尽数倾入锅中,雪白粉末瞬间藏入金黄油亮的鸡汤中,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一眼瞥见婆子往小厨房这边过来,秦姨娘迅速舀出一盅,端出温婉笑容,“老夫人吩咐了,说郡主也染了风寒,这上好的参鸡汤驱寒最是合适不过,让我给郡主院里送一碗去。” 往郡主院里送东西可是美差,郡主随手打赏点什么,都比老夫人一年指缝里漏下的还多。 况且这是婆母的关怀,郡主必会厚赏。 那婆子一听是这等油水丰厚的美差,顿时两眼放光,忙不迭劈手便抢过秦姨娘手里的酸枝木托盘,嗓门洪亮地嚷嚷道:“我去我去!这等跑腿的活儿,怎好意思劳烦姨娘!” 婆子脚下生风溜得极快,片刻人影都没了。 秦姨娘抽出帕子,将空瓷瓶裹入其中,一并扔进灶膛,熊熊烈火瞬间吞没了罪证。 她盯着那跳跃的火苗,唇角凝起一丝冰冷的笑。 “婆媳俩一块走,路上也好有个伴!”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五章 比杏仁茶还苦的半生 这几日,沈园像是遭了什么诅咒,祸事接二连三的出。 先是郡主和老夫人相继病倒,整个沈园的上空,日日都弥漫着刺鼻又苦涩的药气。 那药味浓重而沉郁,透着散不去的哀伤之意,仿佛煎熬的不是药材,是人心里那点残存的指望。闻着便教人掩鼻蹙眉,像是连心都被投进了药罐里,生生煎出了苦汁来。 可这药味落在秦姨娘鼻中,却比仙露琼浆还要沁人心脾。 她一生中最大的两块绊脚石,眼看就要被彻底铲除了。 秦姨娘早已修书一封,快马送回应天老家,请沈氏族中耆老速速入京。怕那帮老滑头偷奸耍滑,拖延误事,她特意在信中附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并许诺,若能如期抵达,另有重赏。 只待郡主与老虔婆一发丧,族中最高辈分的长者一到,她便要抱着儿子跪在梁王府前,求王爷做主,让夕儿承继沈家家业。 给她药的老爷确实许诺过,事成之后会帮她说服族中长老。可她等不及对方徐徐图之了。 之前她需要依仗对方,是因为仅仅铲除郡主还不够,必须靠他襄助才能搬开老虔婆这块绊脚石。 如今,那老虔婆就要和郡主一同上路了,她还等什么?! 夕儿是沈状元唯一的儿子,梁王素来疼爱郡主,而郡主与状元更是鹣鲽情深——王爷怎会不怜惜自己女儿至爱之人留下的这点骨血呢。 郡主人既死了,总该为女儿全个身后美名。 更何况,这点家业在堂堂王爷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可这于她而言,却是能保夕儿一生衣食无忧的凭仗。 郡主名下虽还有个寒丫头碍事,可她终究是个女儿身。郡主都没了,她还有什么依仗?! 梁王为她置办一份嫁妆,挑个好人家嫁出去便是了,难道她还妄想带走沈家的产业不成? 一旦出嫁,便是外姓人。沈氏族老绝不会坐视家产落入外嫁女之手! 她向来心慈,自会施舍些东西给沈寒,免得落人话柄。量那丫头也不敢多要,没了靠山,还不乖乖做个低头鹌鹑? 就如她这半生,看人眉眼高低,缩头夹尾地苦熬。 待到那时,沈园的宅邸、田产、金银,尽是夕儿的。那些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便给了漫儿吧。 秦姨娘抿了口杏仁茶,只觉得心头漫起一股暖意,熨帖了她半生凄楚。她从前不知甜为何物,今日算是尝到了心头那一点点甜的滋味。 连这口苦苦涩涩的茶,喝起来也回味出一缕甘醇。 她的母亲不曾为她筹谋过什么,戏是唱红了,可银子是半分都没留给她。 母亲年轻时也曾是红极一时的名角,有过一段很是风光的日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母亲正当红时,却意外有了她。 她从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只说是个负心薄幸的人。 幼时她曾听戏班里的丫头们窃窃私语,说她父亲是当地的富户,出手阔绰,原本是许诺要将母亲接回去做个贵妾的。 可家中的母老虎不同意,说母亲是个下九流的戏子,怎配和她一个乡绅嫡女共处同一屋檐? 因为父亲是入赘的——这桩事成了戏班子里茶余饭后的笑谈。 父亲根本没有能力接回她们母女,连他自己也是在他人屋檐下仰人鼻息地苟活。 父亲离去时,只给母亲留下二百两银子,便举家迁回原籍。说是老家祠堂无人打理要回乡看守,实则就是那位正房太太,要彻底断了父亲的念想,把她们母女俩扔在江南任其自生自灭。 秦姨娘一想起来就满心酸楚。她连父亲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好在她的儿女比她幸运,他们不仅见过父亲,更未曾被父亲抛弃过。 母亲生了她后,身形走样,又因被父亲抛弃,哭得太多哭坏了嗓子,再不能登台唱戏,也不能再为戏班子赚钱。 曾经风头无两的戏班台柱,成了戏班的累赘。 老班主是个厚道人,念及母亲多年来为戏班赚了不少钱,没忍心撵走她。可戏班里的其他人却不这么想,她们妒恨母亲往日风光积怨已久,见她落魄便趁机作践。 母亲心高气傲,受不了戏班里的讥笑嘲讽和指指点点,带着她悄悄离开了。 这些年母亲也是小有积蓄,唱戏攒下的体己,父亲留下的银钱,原本足够她们母女度日。 可母亲太想寻个依靠,那个与她花前月下的男子,看似温和知冷知热,却是丝毫容不下她这个拖油瓶。 男子逼迫母亲在他与孩子之间做出抉择:要么随他而去,要么留下与女儿相守。 母亲选择跟她深爱的男子走。 临行前仓促之间,母亲将她以极低的价钱贱卖给了姜氏为奴。她记忆中母亲最后的模样,便是与一脸刻薄的姜氏讨价还价的样子。 母亲口中,她乖巧伶俐又能吃苦耐劳,还硬逼着她当场唱了一支小曲,说她嗓子好,平日里能给主子唱曲解闷。 母亲当时哄骗她,只说将她寄放在大户人家暂住些时日,待自己安顿好后便来接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晃多年,秦姨娘早已记不清母亲的容颜,也不知母亲后来过得如何。她被卖到姜氏这,起早贪黑,劳心劳力的侍奉姜氏,给姜氏打扇,给姜氏唱曲,给姜氏当出气筒,给姜氏当成压制郡主的棋子... 她忙得没时间去思念母亲,可她始终未等到母亲来接她。她知道自己是被母亲抛弃了。 父亲抛弃了她们娘俩,母亲又抛弃了她。 秦姨娘自那时便发过誓,此生她若能有自己的孩子,哪怕是死,她也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 儿女都是债,她生的她自己还。 在她这一生中,只遇到过两个真正的好人。 一位是待她慈祥和蔼的老班主,会给她买小零嘴和花头绳。另一位,便是沈缙。 她知晓沈缙心中只有郡主,纳她不过是出于孝道和为沈家延续香火。可沈缙是把她当个人来看的,从来不曾嫌弃她有个戏子的娘,还会教她识字读书。 姜氏待她刻薄寡恩,而沈缙,却曾给过她一个家应有的温暖。 尽管十分短暂。 若是沈缙还在,她断不会允诺对方,做出谋害郡主之事。 说起来,郡主也是个好人,待她从不曾苛责嫌弃。若非郡主出手相护,夕儿早就被老虔婆给扔了。那时候,她对郡主心里是存着几分感激的。 只是郡主太高贵太过耀眼了,让人望而生畏,叫人看了狠狠嫉妒。 同为女子,她活的如同鞋底上的烂泥,任人随意践踏。郡主却能锦衣玉食,有夫君真心相待,有父亲宠爱关怀,受众人仰视尊敬,还有毫不费力就能得到的优渥生活。 这些,她苦苦熬了半辈子,一样也没有得到。 她这辈子算是望到头了,也无所谓了。可她决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过这种仰人鼻息、战战兢兢的日子。 郡主是没做错什么,也未曾对不住她,可郡主挡了她儿子的路! 有郡主在,夕儿便绝无可能继承家业!郡主必定会将一切留给沈寒,她能从郡主眼中,看出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毫无保留、倾其所有的爱。 为了自己的孩子,她别无选择。 “姨娘,”婢女匆匆进屋,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姨娘,不好了!听说郡主病情加重,已然昏迷了。二姑娘都哭死过去好几回了!” “昏迷便昏迷呗,你慌什么。”秦姨娘慢条斯理地剥着蜜柑,一层一层,像是剥开她半生困苦的外壳,只留下甜如蜜的芯。 婢女被她冷冰冰的脸色和语气慑住,一时没敢说话。 静了片刻,秦姨娘忽地抬头,“只有郡主昏迷?老夫人那边呢?” “老夫人大安了呀!”婢女面露喜色,“老夫人进了几帖药,人已见好,头也不痛了,眼下都能下地走动了呢。” 整盘剥好的蜜柑,“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六章 这一次目标是沈漫 “老夫人病好了?”秦姨娘尖声问道,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郡主都已昏迷不醒,那老虔婆怎会安然无恙?! “是呢。”婢女连连点头,只当秦姨娘这般失态是欢喜得过了头,“老夫人这会儿胃口大开,正嚷着让画屏姐姐把昨日的参鸡汤热了,说要喝上一大盅呢。” 秦姨娘猛地惊醒—— 是了,是了,她怎么忘了! 老虔婆一生病就沾不得油腻荤腥,那参鸡汤昨日定然一口未动。 可留到今日...照样也能送她上路! 只是,眼下这情形,却与她预想的截然不同—— 按她的谋划,此刻郡主与老虔婆本该双双昏迷,正好由她出面主持大局,该封的口封死,该处理的人处理干净。 待到郡主和老虔婆相继离世,她便能顺理成章执掌沈园。 郡主和老虔婆皆是因风寒致死,谁又能怀疑到她头上? 可如今郡主先行倒下,老虔婆却安然无恙...这下计划全乱了,她心头似坠了千斤巨石,顿时心慌意乱。 不能坐以待毙! 眼下她得先去郡主那探探风声,可若只有她一人前去探病,未免太过扎眼。 “漫儿呢?快去叫她过来!”秦姨娘手指不自觉地哆嗦起来,她攥紧拳头,努力稳住心神。 婢女战战兢兢地回话,“大姑娘正在房中歇息,吩咐了不许人打扰。” 秦姨娘快步进屋,见沈漫窝在榻上,身上裹着绒毯,手里揣着暖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话本子,一动不动。沈夕大约是玩累了,竟直接在地上睡着了,地面寒凉,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睡得正香。 听到脚步声,沈漫慌慌张张将话本子藏起。一抬头先对上秦姨娘铁青的脸色,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沈夕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她心下一急,脱口斥道,“玉簪这死丫头跑哪儿去了?明明吩咐她哄夕哥儿午睡的!” 以往这些事都是珍珠来做。珍珠哄沈夕很有一套,沈夕也肯听她的,她从来不必操心。 可自从珍珠走了,这个玉簪笨手笨脚,怎么使都不顺手! 秦姨娘强压怒火,将沈夕抱到榻上盖好被子,这才硬邦邦地对沈漫道,“郡主病得厉害,随我去柔嘉阁探病。” 沈漫一脸不情愿,“阿娘你管郡主做什么?!这样巴巴凑上去,只怕连院门都进不去,平白惹人笑话!” 如今她走到哪儿,瞧见的都是讥讽的目光,听见的都是刺耳的闲言碎语,她只能窝在屋里看话本子打发时间。 秦姨娘此刻心乱如麻,没心思同她软语商量,“快叫玉簪过来守着夕哥儿。若是她连个人看不住,回来我就扒了她的皮!” 果然不出沈漫所料,她们连柔嘉阁的院门都进不去。 秦姨娘低声下气地恳求,“劳烦妈妈通传一声,我们是来探望郡主...” 守门婆子不等她说完便冷硬打断,“刘嬷嬷吩咐了,梨溶院的人一律不准进。” 秦姨娘正要再说,就见溪雪红肿着眼急步走出来,一见她们母女,顿时拉下脸来,没好气地冲她开火,“你们来做什么?看我们姑娘的笑话吗?!” 秦姨娘一颗心像是被用力攥出了苦苦的杏仁汁,又酸又涩,那苦涩无处可流,翻涌着堵在心口。 昨日她在画屏面前忍气吞声,是存着隐忍蛰伏的最后一口气——她以为不需要再忍多久了,只要再忍过一次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万万没想到,今日竟还要继续低头。更可怕的是,此刻她心慌得连腿都在微微发抖。 沈漫气得浑身打颤,却被秦姨娘死死按住。 秦姨娘用身子严严实实挡住女儿怨愤的目光,一脸急切地说,“溪雪姑娘,我们是来探病的,心里实在担心得很,求您让我们进去瞧一眼吧?” 说罢就红了眼眶,溪雪还未答话,秦姨娘的泪珠已经一颗颗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溪雪白了她一眼,“哭什么哭,真晦气!姑娘命我多去请几位宫里的老御医来。也是奇了,原本郡主都能起身了,谁知用了碗参鸡汤,人就昏迷不醒了。” 秦姨娘心中先是一阵窃喜,随即却猛地一惊。 郡主服毒自是好事,只待她断气便可万事大吉。 郡主出身皇室,死后自然要体面风光地走。只要表面无异状,梁王决不会应允让人验尸。她下的毒便神不知鬼不觉。 可溪雪偏偏此刻要去请老御医!若在此时被瞧出端倪,顺势追查起那碗参鸡汤—— 如今安然无恙的老虔婆,便会立刻发现那是自己假借她的名义送去的! 到那时,一切就全都完了! 莫说是她自己活不成,就连夕儿和漫儿,怕也难逃一劫—— 不是被逐出府去,就是被发卖为奴。 秦姨娘又惊又怕,哭得情深意切,俨然一副悲痛欲绝、惊惧交加的模样。 溪雪不耐烦地狠狠瞪了秦姨娘一眼,“姨娘别再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这这号丧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姨娘被噎得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眼泪攒了半泡又不敢掉,只能吸着鼻子咽回去。 “怎么不见二姑娘?听闻她伤心过度,人都哭晕好几次了,”秦姨娘微微踮起脚,想看清院内的情形。 她擅长察言观色,此次来除了探听郡主情形,也是要从沈寒脸上分辨事情真假。 “姑娘自然是在守着郡主呀。”溪雪一激动,肩膀有意无意顶开院门,秦姨娘侧身刚好能看见院内:屋中帘子挑开了一半,几个婆子正架着哭得站都站不稳的沈寒。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依然能瞧见她面容憔悴、双眼红肿,鬓发散乱,几缕青丝无力地垂在肩头与脸颊处,更添了几分凄楚无助。 院子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不敢大声却悲悲切切的哭声。 看来郡主情况果真不妙,这般撕心裂肺的悲恸是决计装不出来的,看沈寒蓬头垢面、魂不守舍的模样便知道了。 沈漫冷眼见母亲对一个小贱婢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心中又怒又羞,嫌恶地别过眼去。 溪雪不耐烦地撵人,“姨娘快走吧,杵在这碍眼有什么用?难不成站在这,郡主就能醒过来?!” 沈漫再忍不住,冲上前就要撕溪雪的嘴,“你个小贱婢张狂什么,唔...” 秦姨娘一把捂住她的嘴——漫儿就剩这张嘴不饶人了。 溪雪抱臂冷笑着看这对母女,“怎么,大姑娘还要责打奴婢不成?我可是二姑娘的婢女,还轮不到你们梨溶院的人来指手画脚。” 秦姨娘赶忙躬身:“溪雪姑娘误会了,误会了。漫儿也是急糊涂了,我们都担心郡主的病情。” 她心急如焚,眼下决计不能离开,得死死守在这里,等着郡主咽下最后一口气。 若是御医看出点什么,又或是这些丫头要去给老虔婆报信,她也好提前做准备。 秦姨娘一颗心七上八下,顾不得安慰沈漫,苦苦哀求着,“溪雪姑娘,我们实在是放心不下郡主,就让我们在这院门口守着,可好?” 沈漫实在看不下去,“阿娘,您在这吧,我回去看着弟弟。” 这破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住,要守让阿娘自己守! 不待秦姨娘回答,沈漫径直冲出去。 跑了几步她猛地顿住身形,回头只见母亲压根没注意到她,仍在唯唯诺诺地哀求溪雪,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甩袖,扭头就跑。 这窝囊气,她早就受够了。 院内,沈寒冷眼看着沈漫转身离去,冲溪雪微微点头。 溪雪会意,冷声丢下一句“姨娘就在这待着别动”,便转身匆匆离去。 她们的目标,正是负气而去的沈漫。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七章 打得真是痛快 沈漫怒火冲天,几乎是冲撞着一路奔回梨溶院。 此刻她只想逃回房中,用锦帐将自己死死裹紧,痛哭一场。 一进屋,就见玉簪正一脸不耐地喂沈夕吃肉粥。沈夕手里抓着玫瑰酥饼,大大咬了一口,一见沈漫进来,立刻高高举起,含糊不清地嚷着:“姐...姐...姐...” 他嘴里塞满了粥和饼屑,一开口,混着唾沫的残渣就喷了几滴在玉簪脸上。玉簪强忍着恶心,拿帕子擦去。 沈漫压根理都没理,一头就栽进榻里。 整日对着这个傻子,她简直要憋疯了。 玉簪见沈漫脸色阴沉,没敢吱声,连喂粥的动作也停了。沈夕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一见玉簪放下碗,急得举手比划还要吃,咿咿呀呀含糊不清。 玉簪眼珠一转,轻轻拽了拽沈夕,朝沈漫的方向努嘴。大姑娘既然回来了,这傻子自然该交给她。 沈夕这几日与沈漫形影不离,早已将她视作和娘一般亲近的人,他几步蹦到沈漫跟前,伸手就拽她的袖子,嘟囔着:“姐...玩...” 他是想让沈漫陪他玩。 沈漫本不想理睬,一扭头,却看见袖袍上赫然几个油乎乎的手指印——那是沈夕刚抓过的玫瑰酥饼的油脂和玫瑰汁。 “啊——” 沈漫尖声大叫,一把将身前的沈夕狠狠推开。 她就这么一件新衣裳,上头的缠枝纹是用金线绣的!头一回上身,就被沈夕这个该死的傻子弄脏了! 沈夕被她猛地一推,后背重重磕在桌案角上,又一屁股跌坐在地,疼得脸皱成一团,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两声,又将手里攥着的半块玫瑰酥饼往嘴里塞。 哭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那声音黏黏糊糊,听在沈漫耳中格外刺耳。心底那簇火苗非但未灭,反像是又被泼了整桶的桐油,烈焰瞬间腾起半天高。 “不许哭!闭嘴!”沈漫失控大吼。 “哭什么哭!还嫌我们不够惨吗?整日里除了吃就是哭!你这个该死的傻子,活着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你死了干净!” 这傻子能帮她什么?除了丢人现眼、拖累她,一无是处。 沈漫心里恨得发痛,委屈得想哭,更憋屈得难受。 她一个体体面面的官家小姐,如今竟沦落到要看家里贱婢和粗使婆子的脸色,甚至被她们掌掴嗤笑,却无力反抗。 活像砧板上的肉,眼睁睁看着那些大字不识的粗妇一刀刀将自己剁碎,她除了尖叫、发狂、痛哭,什么也改变不了。 沈夕被沈漫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破了胆,张大了嘴哭得更凶。嘴里的酥饼还没嚼完,唾沫混着饼渣四处飞溅,口齿不清地叫嚷着,似乎是在喊娘。 玉簪一声不吭缩到角落里——她早照顾这傻子照顾得烦了,正好让大姑娘骂骂他,自己也出口恶气。 沈漫被沈夕一声声含糊叫娘彻底激怒,她冲到桌前,将桌上的酥饼和吃食全都扫到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瓷盘。 玫瑰酥饼骨碌碌滚得到处都是。 玫瑰酥饼是沈夕最爱吃的点心。 这半个月来她食不下咽,她喜欢的乳酪酥阿娘从未做过,却日日吩咐给沈夕做玫瑰酥饼。 沈漫一脚狠狠踩上滚落的酥饼,用力碾碎:“吃吃吃,让你吃!你这个该死的傻子,有什么脸白吃白喝!” 沈漫使尽全身力气,每一脚踩踏碾碎的仿佛不是玫瑰酥饼,是沈寒的脸,珍珠的脸,沈夕的脸。 酥饼里的玫瑰夹心被碾压出来,一地猩红黏腻的汁液,像是把她恨的人碾成了碎片。 她被罚跪抄经,在慈清堂挨饿受冻,可沈寒那贱人却安然无恙,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掉! 祖母骂她,阿娘怪她,连这该死的傻子也要拖累她。 他一哭闹,就全是她的错。 凭什么?!凭什么?! 傻子了不起吗?傻子就该被宠上天吗?难道她也要变成个傻子,才能被阿娘捧在手心里疼? 沈夕这傻子闯了多少祸,阿娘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她不过失手一次,就被阿娘骂作是废物。 她是废物,那沈夕这傻子是什么?阿娘自己又是什么? 天天被祖母骂得一无是处,连下人都看不起阿娘,她都没嫌弃过,阿娘倒先嫌弃起她来了。 沈夕见自己最心爱的吃食被踩得粉碎,嚎啕大哭着爬过去,伸手便想抓住沈漫的脚。 沈漫抬脚就踹,“滚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沈夕被踹得仰面跌倒在地,这一脚极重,他疼得眉眼都拧在一起,口中不住地哭喊,“娘...娘...”那哀哀的哭声里混着股孩提般的无助,听得人心里发酸。 一听到沈夕哭闹叫娘,沈漫就想起自己无端受的责骂。她大步上前,一把揪住沈夕的衣襟,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 “啪——啪——” 沈夕被打懵了,张着嘴呆呆望着沈漫,眼角的泪流得更凶。 玉簪也看懵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天爷,大姑娘居然打了少爷! 少爷从小到大被秦姨娘捧在手心里,别说打耳光,就是掉根头发,丫鬟都要受罚。 从来没人打过少爷的脸,更何况是亲姐姐动手。 沈漫看见沈夕白胖的脸上迅速浮起红肿的掌印,心中积压的委屈和怨气仿佛找到了出口泄去大半,又通畅又痛快。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阿娘不是最宝贝这傻儿子吗!不是为这傻子吼她骂她吗!不是因她没去看这傻子而日日责怪她吗! 为了赎回这傻子,掏空了她的妆奁匣子,她就是哭瞎了眼阿娘也不在乎,只要换回这傻子! 这个傻子到底有什么好?能顶什么用! 沈漫心中止不住的狂喜——阿娘连根头发都舍不得碰的傻子,今日被她狠狠打了! 玉簪最先回过神,连忙冲到沈漫身边,凑近才看清,沈漫下手极重,沈夕的嘴角被打裂了,缓缓渗着血丝,两边脸肿得老高,脸颊上还有几道指甲刮出的血痕! 这下糟了! 沈漫有些慌,要是阿娘回来看到沈夕脸上的巴掌印,怎么办?! 一眼就瞪向玉簪,玉簪瞬间读懂她的意思,心底一凉,大姑娘这是要她来顶罪,把打沈夕的事推到她头上。 玉簪求饶的话还未出口,就听院里闹哄哄的。她快步出去探看,片刻后匆匆折返,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喜色:“姑娘,听说梁王府送了好东西来,也有梨溶院的份例,里头还有少爷最眼馋的拖摇木马,和一套巴掌大的彩绘泥人。” 一听见“梁王府”、“好东西”,沈漫全然忘记刚打了沈夕的慌张,拧着发光的眼扭身就要往院里冲。 玉簪拦住她,补了一句:“姑娘别急!从前都直接抬咱们院里,可这回老夫人发了话,因郡主病着,所有东西都先抬去慈清堂过了目再分!” 一听好东西被半道截去了,沈漫顿时急红了眼——这若是去迟了,什么好物件岂不全叫祖母挑完了!她二话不说,转身便要往慈清堂冲。 玉簪忙拽住她的衣袖,“姑娘,得带上少爷一同去啊!”这个贪婪愚蠢的沈漫,竟真信梁王府还会给她们送东西。幸好秦姨娘这会不在,否则这谎话当场就得拆穿。 “我们自己去便是。带上这傻子,平白惹祖母厌烦。”沈漫多看沈夕一眼都不耐烦。 玉簪急得跺脚,“不行呀!姨娘吩咐了要您时刻守着少爷。若她回来见不着您,又看见少爷脸上的巴掌印...您想想怎么交代?” 对!绝不能让阿娘察觉她打了这傻子! 方才还凶似恶鬼的沈漫,此刻慌得四下打转,玉簪心底暗啐,真是个只会窝里横的货色。 玉簪轻声劝道:“姑娘,咱们不如就借着给少爷挑几样玩意儿的名头,带他一同去慈清堂。在那儿多磨蹭些时辰,拖到入夜再回。届时印子淡了,少爷睡熟了不哭不闹,姨娘自然瞧不出端倪...” 沈漫咬了咬牙,冷冷的看向缩在一角只敢低声抽噎的沈夕。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八章 那盅汤被沈夕喝了 玉簪的话,精准刺入沈漫的死穴。 是了,她可以不在乎这个傻子,但阿娘将他视若性命。 阿娘再三交代,万万不能让弟弟有任何闪失,否则,她将一无所有! 虽然沈园的一切要如何才能拿到手,阿娘并未细说,但沈漫确信——若阿娘知晓她打了弟弟,定会毫不犹豫地收回所有承诺。 上回她已真切领教过,阿娘对她能有多心狠! 阿娘说对她心寒?!真是笑话!她对阿娘又何尝不是心如死灰! 沈漫冷眼瞧着沈夕呜咽着在地上爬,从碎饼渣堆里抠出小半块没有被碾成粉末的脏兮兮的玫瑰酥饼,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 她强压下翻涌的恶心,走近几步,“夕哥儿,别捡了,脏死了,”她示意玉簪过来给沈夕擦擦,“姐姐带你去祖母那儿玩,好不好?” 沈漫耐着所剩无几的性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阿娘往日那般温柔,“祖母那有鸡腿吃,还有夕哥儿喜欢的好多物件,咱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哄傻子还不简单吗,从前阿娘都是这般哄他。 谁知沈夕一听祖母二字,猛地一颤,呜咽着直往桌下钻,惊恐地一迭声喊“娘!娘!” 沈漫最后一点耐心耗尽,将他从桌底硬拽出来,厉声大吼,“不许哭!不许闹!乖乖跟我走,再敢出一声,我现在就打死你!” 沈夕吓得浑身僵直,连抽泣都死死憋住,任由玉簪胡乱给他擦净脸,连衣裳也来不及换一件干净的,便被半拖半拽地拉走了。 玉簪盯着沈漫那急不可耐的背影,心底只想嗤笑。 溪雪姐姐吩咐了,务必让沈漫带着沈夕一同去慈清堂。玉簪捏了捏袖中沉甸甸的荷包,虽然她不知这是何意,但她只管听吩咐拿银子。 她算看透了,跟着沈漫是没有任何前程的,还会随时随地被她随手拿来牺牲。 投靠二姑娘,或者像珍珠那般攀上高枝,或者能得一封厚赏,怎么都不亏。 沈漫因首饰被姨娘拿走了,三天两头变着法克扣她们的月钱,拿来贴补自己去打新首饰。 拢共没几个月钱,被她扣的七零八落,一个月下来等于白干。 呸—— 这种主子,真是开了眼界。 一踏进慈清堂院子,沈漫就见仆妇们匆匆忙忙往外走,像是急着去搬什么东西。 慈清堂内,姜氏刚吩咐画屏摆饭,就见沈漫带着玉簪,连推带搡地将瑟缩的沈夕弄了进来,眉头当即拧起。 沈漫迫不及待,一进正屋径直跪下,嗓音清甜动人,“祖母,漫儿来给您请安了。您身子可大安了?” 见姜氏面色不豫,沈漫满口奉承,“郡主大安了!听说是喝了祖母您送过去的参鸡汤才好的。要漫儿说,还是祖母您福泽深厚,福寿双全,郡主这分明是沾了您天大的福气才好的呀!” 这番直白又甜腻的马屁,拍得姜氏颇为受用,若说沈漫还有什么长处,也就是这张嘴了。 不过—— 姜氏疑惑的拧眉,“我几时给郡主送过鸡汤?” 那盅用百年老参熬的汤,她自己都舍不得多用,怎会送去给郡主? 姜氏正待细问,画屏端着托盘急匆匆进来,声音愤愤地,慌张又颤抖:“老夫人,这汤...不知是哪个腌臜货往里撒了脏东西,怕是没法喝了!” 姜氏探头一看,只见金黄油亮的鸡汤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黑色颗粒,瞧着就令人作呕。 “混账东西!”姜氏勃然大怒,“这里头放的可是百年老参!画屏,让你看个火,你都看出什么了?!” 提到看火,画屏心里咯噔一下——她曾经让秦姨娘帮看火来着! 可她现在不敢提,莫说私下放人进院子她要受罚,若老夫人深究下去,那小金锁的事必定败露... 到那时,非但到手的金锁要飞,只怕一顿重罚更是逃不掉! 画屏低头仔细嗅了嗅,稍松了口气,“老夫人,像是...黑芝麻粉。” 姜氏嫌恶地别开脸,“整个沈园谁人不知我闻不得黑芝麻的味,谁这么大胆敢往我汤里放?!”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干! 画屏咬牙切齿,定是秦姨娘那下贱戏子因金锁的事怀恨在心,故意使绊子让她挨骂! 贱人,你给我等着! 好好的一盅参鸡汤就这么毁了,姜氏气得怒骂,画屏瑟缩着头一声不敢吭。 沈夕被拖进屋后,就一直蜷缩角落里不敢出声,这地方对他而言像是有什么恐怖的记忆,让他尽可能把自己藏起来。 晚饭只吃了几口就被拖过来,他原本就肚子饿,忽然闻到一股坚果焦香与鸡汤鲜香混合的甜香,勾得他舔了舔嘴唇,不自觉地发出细微的啊...啊...声。 声音虽轻,却被狼狈心烦的画屏捕捉到了。 “快端去倒了!”姜氏骂累了,连连挥手,“看着就恶心!真是暴殄天物,白费了我的好东西。” 画屏眼珠一转,整治那贱人的机会来了。 “老夫人,”画屏凑近,“这汤倒了实在可惜,里头都是好东西。不如...赏给少爷喝?少爷长这么大,可从来都没喝过这么好的汤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画屏声音虽不大,但屋中人是听得一清二楚。 沈漫从脸颊红到耳根,羞愤难当,这傻子生来就是克她的,处处让她丢人现眼。 姜氏瞟了一眼沈漫的窘态,又斜睨着角落里的沈夕,嘴角勾起一丝刻薄的笑,“不错...这碗脏了的汤,正好赏给那个脏兮兮的傻子喝。” 画屏掩口,几乎要笑出声。 老夫人对沈夕的厌恶,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不单是厌弃一个痴傻儿,更是对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身上,竟流出如此不堪血脉的——一种彻底的憎恶与否定。 老夫人从未承认过沈夕是沈状元的儿子。 画屏端着炖盅走到沈夕面前,香气诱得沈夕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又因为害怕,只敢轻手轻脚的爬。 沈漫狠狠扭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温暖的坚果油脂香混着鸡汤的鲜香,勾得沈夕肚子一阵咕噜噜的叫,他伸手就去够画屏手中的托盘。 画屏嗤笑着,就在沈夕的手指即将碰到托盘边缘时,猛地挪开,看着沈夕又渴望又憋着想哭的可怜样子,心下只觉得大快。 “少爷,让你姐姐喂好不好?”画屏笑吟吟地逗他。 沈夕许是饿得厉害,忙不迭点头。 画屏顺势将炖盅递给沈漫,语带讥讽:“大姑娘,还是您来吧。少爷认生,不肯让奴婢伺候呢。” 画屏的讥讽戳痛沈漫的自尊心,她一把夺过炖盅,一眼就看见黑乎乎的浑浊鸡汤。 一股扭曲的快意涌上心头——这么恶心的东西,正好给沈夕喝。 打了那两巴掌后,她觉得心里痛快多了,连日来的委屈和憋闷也疏散了不少。 原来折磨沈夕,想到阿娘会如何心疼,她就感到一阵酣畅淋漓的痛快。 “夕哥儿,过来,”沈漫冷着声命令。 沈夕忍着害怕爬到沈漫面前,对上她凶狠的目光,死死憋住气,连抽泣都不敢。 沈漫嫌弃沈夕身上脏,伸脚将他蹬远了些,“张大嘴!” 沈夕脸肿得老高,一咧嘴就疼得他直抽气,可肚子实在饿得难受,他忍着痛,把嘴巴张得大大的。 一勺,又一勺。沈漫几乎不等他咽下,便粗暴地将汤水接连倒进他嘴里。 沈夕被呛得眼泪直流,又太想吃了,只能狼狈贪婪地大口吞咽。 画屏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咚——” 秦姨娘魂飞魄散地跌撞进慈清堂,肩膀重重磕在门框上也浑然不觉。 她抬眼就看见沈漫手边那盅印着子孙满堂纹样的炖盅,正是昨日她下了毒的那一盅! 此刻,炖盅里的汤,正在被她的女儿,一勺一勺地,喂进她儿子的嘴里! “不——!!!” 秦姨娘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疯了一般扑了过去。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九章 神童变成了痴傻儿 秦姨娘千算万算,却万万没算到——那碗催命毒汤,竟是由亲生女儿喂到了儿子唇边。 她放下身为母亲的尊严,苦苦哀求过女儿,也用利益诱惑过女儿。她只求沈漫不出院门,寸步不离地守着沈夕。 只要别离开梨溶院,便什么事都没有。 哪怕是东窗事发,即便她被打杀,也会一口咬死儿女全然无辜。由她一人顶下所有罪责,至少能换得两个孩子活命。 可当她揣着满心惶恐从郡主处回来,一进门却看不见两个孩子,心中的不安如荒草疯长,瞬间吞没了她的心神。 她揪住婢女急问,婢女笑吟吟地说,“大姑娘带着少爷去慈清堂了——” 慈清堂... 秦姨娘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漫儿怎会带夕儿去慈清堂?!老虔婆从来不见夕儿的,漫儿怎会带他去那儿??! “去做什么?”她声音发抖,几乎站不稳。 婢女还以为她是担心老夫人责骂,连声道,“听说梁王府送了东西过来,大姑娘是去领咱们院的份例了。” 秦姨娘如遭雷击——梁王绝不可能送东西给她们! 莫名的恐慌彻底吞噬了她的理智,她发疯般冲出梨溶院,此刻她只想立刻见到儿子,完全没办法思考。 那盅毒汤,老虔婆昨日还未曾入口—— 秦姨娘跌跌撞撞扑进屋内,用力推开沈漫,伸手将正在努力喝汤的沈夕一把扯到身边。 沈夕还在大口吞咽鸡汤,就被一股蛮力扯了过去,他吓得刚要哭喊,一见是娘,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下,顿时咧着裂开的嘴角,放声哭叫,“娘...娘...” 他伸手紧紧搂着秦姨娘,哭得惶惶不安又颤抖颤栗,哭声凄厉,像是一口气要把所有的委屈和害怕全都哭出来,听着格外凄凉。 沈漫吓得半死,与画屏一起直直往后缩。阿娘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下她打沈夕的事瞒不住了!沈夕哭得这般委屈,定要告她的状! 谁知沈夕惊天动地的哭声只持续了一瞬,便渐渐低弱下去。他的头和手臂软软垂下,就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陷入深睡般瘫在秦姨娘怀中。 秦姨娘顾不上细看儿子红肿的脸和挂着血丝的嘴角,发疯似的捏开他的嘴,伸手进去抠挖喉咙,另一只手拽着他拼命摇晃,“夕儿,吐!吐出来...快吐出来啊!” 满屋子的人全都愣住了,不知道秦姨娘到底在干什么,就听她一声高过一声凄厉的嘶喊。 沈漫呆呆望着她,“阿娘...”就算是加了黑芝麻的鸡汤,也不至于要吐出来吧。 任秦姨娘如何抠挖摇晃,沈夕都毫无反应,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般,就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秦姨娘状若疯癫般大叫沈夕的名字,满脸的泪像决堤的海水,巨大的悲恸瞬间汹涌席卷了她,眼前一片模糊。 她又一次后悔了!她为何会再信沈漫一次!她应该将夕儿牢牢守在身边寸步不离! 这是她第二次,痛彻心扉地后悔! 那年夕儿将满三岁,聪明伶俐,《三字经》早已倒背如流,就连先生才开始讲授的《千字文》,他也能背个七七八八。 人人都夸不愧是沈状元的儿子,继承了父亲的天资聪颖,三岁看老,这一看就是状元苗子。 那是她此生最为骄傲的时光,听到的都是夸耀与奉承,见到的都是赞许与羡慕。 她从未想过,她这般卑贱的出身,竟能生育出如此聪慧的儿子。她甚至想过,若是当年狠心抛弃她的母亲,看见自己的外孙这般出色,会作何感想。 这份忘乎所以的骄傲,在姜氏扬言要将沈夕送到郡主膝下抚养时,变成了惊惧恐慌。 沈状元在世时,姜氏还存着一丝郡主兴许哪日也会有喜的指望。可沈状元一过身,指望就变成了绝望。 姜氏说沈夕瞧着是个有出息的,得由郡主亲自抚养。郡主高贵大方,知书达理,能为沈夕延请大儒教授学识,能用银钱人脉为沈夕铺就成才之路。 只是有一点—— 沈夕只能是郡主的儿子,与她秦离离再无瓜葛。 姜氏的原话是——“即便是做郡主的养子,也比戏子的儿子,强过百倍千倍!” 秦姨娘听完都要发疯了,那是她的亲骨肉,怎能让人夺走? 往后夕儿不会再叫她娘,不会再亲亲热热地窝在她怀里听故事,甚至不会再记得她!他眼中只会有那个高贵的郡主母亲,就连将来得个诰命荣光,也落不到她头上。 她跪地苦苦哀求姜氏,不要夺走她的儿子,她就这么点指望了。 姜氏只会出言讥讽她,“你只是个戏子出身的奴婢,就连王府里得脸的嬷嬷,出身都比你好,你竟敢妄想亲自抚养状元的儿子?!凭你也配?!” “你该好好谢谢我!你儿子能有郡主亲自抚养,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是你们秦家八辈子祖坟冒青烟都求不来的造化,是沾了我前世今生的福气!” “你个蠢货!沈夕跟着你能有什么前程?他若是将来入朝做官,被人知道他有个戏子奴婢出身的娘,岂不让人笑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有郡主扶持,他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你该回屋烧高香磕头谢恩才是,这是天大的福分!” 什么狗屁福分!夺走她的亲生儿子,还让她感恩戴德??! 沈夕是姓沈的,难道不记在郡主名下,就不是沈状元的儿子了? 夕儿如此聪慧过人,郡主即便不亲手抚养,也一样可以帮衬夕儿,襄助他光耀门楣,为何非要夺走她唯一的指望? 秦姨娘哭得几度昏厥,她养自己的亲儿子有什么不对?! 那是她最最宝贝的儿子呀!她每日每夜都要看无数遍,她做梦都没敢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优秀的儿子! 可姜氏这个该死的老虔婆却铁了心,坚持要将沈夕交给郡主抚养,还威胁她不许闹事,否则就将她撵出门,让她永远都见不到儿子! 见她哭闹不止,老虔婆索性下令:待沈夕满三岁就搬去郡主院中,让她搬到慈清堂去,以后就跟着自己住。 摆明就是盯着她一举一动,断绝她与儿子的往来。 夕儿还那么小,若是久久见不到她,岂不是会把她这个亲娘给忘了? 老虔婆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让沈夕只认得郡主,不记得她这个卑贱的亲娘! 正当她愁得头发都白了时,事情迎来了转机——那日漫儿带着夕儿出去玩,回来时夕儿浑身湿透,嗓子也哑了,时不时还要咳上几声,一入夜便发起了高热。 婢女无意一句,“少爷病了,明日就不能去给郡主请安了吧,”瞬间点醒了她。 若是夕儿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郡主自然就养不了他。 郡主自个身子都不好,膝下还有个小沈寒,怎能再养一个病歪歪的孩子? 那她就能将夕儿留在身边,直到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读书入仕... 可她没想到,夕儿永远停在了三岁。 那夜她冒雨冲至郡主院前,拼命捶门,大声哭喊着夕儿不行了,求郡主救命。 夕儿染了风寒发高热,大夫开的药,她全都偷偷倒了。幼时她在戏班里听过,请红衣巫婆跳神烧衣就能驱百病,她还求了西观道士画的五雷符,压在夕儿枕下赎命。 可这些通通不管用! 夕儿病势越来越糟糕,身子烫得像烙铁,烧得人神志不清,昏迷中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含糊音,连“娘”都唤不清。 直到夕儿开始浑身抽搐,她彻底慌了神,只能去求郡主。郡主很快把大夫请来,可夕儿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大夫说他发热太久,烧坏了脑子。 夕儿从此就变成一个痴傻儿,只会唤娘,再也背不出《三字经》。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夕儿是从一个人人夸赞的神童,被她生生耽误成了一个前程尽毁的废人。 每每想起,那蚀骨的懊悔与愧疚,就如刀片一直在翻绞,将她的心头肉绞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秦氏,你在发什么疯!” 姜氏一声怒喝,哭得神魂俱散的秦姨娘,被骤然唤醒。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章 秦姨娘疯了 秦姨娘泪眼滂沱,似七魂八窍都飘离了身体,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 手上却一直未停,徒劳地掐着,捏着,晃着怀里的沈夕,可儿子却再无声息,如同沉入了一场再也不会醒来的长眠。 沈漫见姜氏面色铁青,生怕又像上次一样被锁进偏院,急忙上前拉扯已经呆傻木然的秦姨娘,“阿娘!阿娘!祖母叫您呢,您怎么了?” 阿娘自从进屋后就跟疯了一样,不过是一碗掺了黑芝麻的鸡汤,又不是毒药! 秦姨娘猛地甩开她,双目赤红,颤抖着指向她,“你干的好事!” 沈漫吓得僵住,秦姨娘却好似看不见她,魔怔般继续摇晃着沈夕,“夕儿...儿啊...你醒醒...醒了就好了,醒了就能把那些脏东西吐出来了...” 姜氏已极不耐烦,“秦氏,你闹够了没有?我赏给这傻子喝碗上好的鸡汤,你在这儿撒什么泼!” 秦姨娘猛地扭头瞪向姜氏,眼神狰狞凶残,似恶鬼吃人,姜氏被骇得心头一悸,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秦氏。 沈漫怕被责罚,扯住秦姨娘的衣袖急急解释,“阿娘,这汤只是加了黑芝麻,只是瞧着恶心,喝起来并没——” “啪!” 秦姨娘狠狠甩了沈漫一记耳光,像一头绝望的母兽般冲她嘶吼:“你知不知道,这汤有毒!” 全屋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沈漫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秦姨娘,“有毒”二字就如两支利箭,穿透她的身体,将她的神魂死死钉在地上。 有毒??! 沈漫忽然明白阿娘先前承诺的是什么意思——沈园的一切,绫罗绸缎,宅子水田,金玉珠宝,应有尽有... 原来阿娘是要毒死祖母后,霸占整个沈园? 不不不,不止祖母...还有郡主!这碗汤,郡主那儿也有一份! 天哪! 沈漫要昏过去了,阿娘是不是疯了?竟敢毒杀郡主与祖母?? 她还有什么活路?即便活下来,她还有什么前程呀?! 阿娘为了让这傻子承袭家业,居然不惜铤而走险,拿她的性命和前程一并押了去搏! 就算今日让阿娘得手了,来日若被梁王查出什么端倪,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到时岂止是死,她们三人怕是要被碎尸万段! 阿娘怎么会蠢到去闯这塌天大祸?! 沈漫从惊吓到惊惧再转为惊怒—— 阿娘会! 阿娘为了这个傻弟弟,什么都干得出来!什么都能舍弃!连她这个女儿也可以不要! 沈漫还未开口,姜氏已厉声发问,“秦氏,你方才说什么?” 她没听错吧?有毒?谁下的毒?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给郡主的婆母下毒??! 秦姨娘已经神情恍惚,耳中嗡鸣作响,听不清姜氏在说什么。眼中一片混沌模糊,依稀只看见她那张刻薄寡恩的嘴一开一合。 她努力眨眼想要看清楚,姜氏的嘴只要张开,就会吐出刺心刮骨的刀子。 不过——姜氏很快就再也张不开嘴了。 只要姜氏喝了汤,就再也不能辱骂折磨她了! 秦姨娘忽地笑了起来,抖得牙齿乱撞,齿关咔咔作响。许是方才跑得太急太疯,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至极,发髻散了一半,头上的钗环早已不见踪影,绣鞋只剩下一只,云袜上已经沾满了泥浆。 “我说——这碗汤有毒!有毒!老虔婆,你听清了吗?!”秦姨娘声音嘶哑,字字泣血。 她将沈夕轻轻放平,抽出雪白的帕子替他拭去嘴角的血污与汤汁,理好被揪乱的衣襟。 “夕儿,你就这么无声无息走了...也好。”秦姨娘的泪珠滴滴坠落儿子的脸颊上,“往后,再也没人叫你傻子,再也没人嫌弃你,再也没人能把你随手就扔了。” “来世,你一定要投个好人家。选个慈爱的祖母,康健的父亲,高贵的母亲,温柔的姐姐...万万不能再选我这种戏子出身的娘,这辈子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只受尽了折辱。” “是阿娘不好...阿娘应该亲自守着你。你那没心肝的姐姐,从未将你当成亲弟弟。你那刻薄寡恩的祖母,更是从未将你当成亲孙子。这世上,你从来只有阿娘一人。孩子,你这辈子太苦了,下辈子,定要顺顺利利,大富大贵。” “是阿娘不好...当初若不是阿娘拖延你的病情,如今你早就是郡主的儿子,是沈园的主人,是沈氏一族的希望,所有人都会尊着你,敬着你,没人敢捆你,打你,骂你。” “是阿娘不好...阿娘不该犹豫不决,阿娘应该早早下手,毒死这个毒妇!”秦姨娘抬起头,怨毒般地盯着姜氏,“毒死她,就没人再虐待你了。” 整个屋内低低地回荡着秦姨娘的喃喃自语,字字发狠,句句淬毒,听得人毛骨悚然。 姜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怒不可遏,“秦氏!你竟敢下毒?!你活腻了吗?!” 秦姨娘猛地站起身,生平第一次挺直脊背,昂首对着姜氏,眼中恶意粘稠,嘶声吼回去:“有何不敢?!你这黑心肝的老娼妇,我早恨不得你死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见姜氏惊怒交加的模样,秦姨娘只觉心头麻木,她的心头肉已经被割了,她的心随夕儿一同死了。 她如今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顾忌,什么都敢说! 横竖不过一条命! 她的命生来就贱,就不值钱,就能任由人随意抛弃,随意割舍! 秦姨娘抬手抹了一把脸。 掌心里鲜血淋漓。 她方才跑得惶急,在院门口的石子路上摔破了手,此时血水混着泪水,从下颌直抹到鬓角,半张脸血污狼藉,宛如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看着狰狞可怖。 “可惜啊可惜...”秦姨娘笑得癫狂,“哈哈哈...太可惜了!” 姜氏被秦姨娘的疯癫状一时惊住,“可惜什么?” 秦姨娘歪着头,斜着眼诡异地看姜氏,“自然是可惜...你的好媳妇了呀。” “哈哈哈...”秦姨娘笑眯了眼,伸出食指一点姜氏,“死老婆子,你以后没依仗啦!看你怎么活!你活不长啦!哈哈哈哈!” 沈漫冲上来死死捂住秦姨娘的嘴,“阿娘,您没了弟弟还有我呀!我是您的亲生女儿呀!”阿娘这是要让她们母女为弟弟陪葬吗?! 谋害郡主的事,万万不能说呀! 秦姨娘张口狠狠咬下,一口下去沈漫的手指顿时见了血。 “啊——”沈漫吃痛大叫,甩开秦姨娘,怒气冲上颅顶,“阿娘,你是不是真疯了!” 秦姨娘冷冷看着她,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你弟弟死了,你也别活了。咱们娘三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伴。” 沈漫还未开口,姜氏厉声质问,“秦氏!你究竟做了什么?!” 秦姨娘无视女儿哀求的目光,一字一顿,如敲丧钟,“这碗毒汤——你儿媳也喝了!是以你的名义送去的!老虔婆,毒杀郡主,你怕是要被千刀万剐!下了阎罗殿还要滚油锅、遭分尸!死无全尸,连鬼都做不全!” “哈哈哈哈——” 姜氏骇然失色,猛地起身,“你!你竟敢毒杀郡主!” “是-你-毒-杀!”秦姨娘拍手雀跃,笑得直不起腰,“这碗汤是婆母送去的关怀,自然要算到你头上。” “哎呀...嘻嘻嘻...”秦姨娘嬉笑着晃悠那块染血的帕子,“算算时辰,你那高贵的儿媳...怕是已经咽气了吧!” “老虔婆,你等着下地狱吧!”秦姨娘眼中鬼火熊熊,恶狠狠地冲着姜氏龇牙嘶吼。 门外传来一管清冷好听的声音,“谁说郡主咽气了?!” 秦姨娘猛地回头—— 沈寒步履从容,浅笑吟吟,她身旁赫然是本该毙命的郡主,郡主眉眼沉静,容色无恙,完全不似大病一场又中毒的模样。 秦姨娘还未反应过来,一声短促又熟悉的呛咳声响起。 地上躺着的沈夕,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一章 你们不知道自己儿子过敏吗 “夕儿。”秦姨娘像是三魂六魄忽然归位,煞白的脸骤然涌上一抹狂喜的血色,她猛地扑过去,颤抖着将呛咳不止的沈夕箍进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中。 “咳...咳...”沈夕缓过气,湿漉漉的眼睛一睁开,就撞见不远处沈漫惊恐不定的脸,他猛地一哆嗦,整张脸埋进秦姨娘怀中,发出小兽般的呜咽,不小心扯到嘴角的伤,哭得更凶。 秦姨娘嗓音劈裂,唤沈夕的声音暗哑难辨,她紧紧搂着失而复得的儿子,豆大的泪珠颗颗砸落在儿子头上。 “娘...疼...”沈夕并不稚嫩的嗓子,发出稚童般的呜咽。他拽着秦姨娘的衣袖,委屈地指着自己肿起的嘴角,咿呀比划。 秦姨娘胡乱用袖子抹去眼泪,双手小心翼翼捧起儿子的脸,将额头轻轻贴上去——这是幼时她与夕儿的暗语,诉说着:娘来了,别怕。 被熟悉的暗语唤醒记忆,沈夕果然渐渐止了哭,嘴角慢慢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指着秦姨娘含混地喊:“娘...娘...” 秦姨娘泪如雨下,此刻她什么都不要,她只要儿子活着。 “捆起来。”沈寒吩咐一声,膀大腰圆的婆子们立刻一拥而上,将秦姨娘按倒在地。 刚被安抚好的沈夕骤然被扯离亲娘怀抱,眼见亲娘被反扭双臂,婆子们拿出麻绳——上回的恐惧记忆瞬间淹没了他。他死死抱住秦姨娘的手臂,身子跟着她被拖拽着向前挪动,哭喊着:“娘——!” 秦姨娘被死死压在地上,徒劳地用脸颊去够儿子,却连衣角都蹭不到。她目眦欲裂地瞪向沈寒,嘶声厉吼:“沈寒,你好狠的心,夕儿是你的亲弟弟,你居然对他下药?!” 秦姨娘没料到,沈夕一听到“沈寒”二字,哭声竟戛然而止。他顺着秦姨娘的视线望去,竟咧开嘴笑了,屁股一顶笨拙地爬起来,摇摇晃晃扑向沈寒,亲昵地拉住她的衣袖,含糊道:“姐...姐...”他指着自己的嘴,向她委屈地“啊啊”诉苦。 他那张还挂着泪痕的脸,对着沈寒绽开了一个毫无保留的笑容。 这份全然依赖,像是看到了比亲娘还亲的人。 沈漫一眼瞥见,只觉一股酸意直冲头顶,刺得眼眶发红,这傻子几时跟沈寒关系这般好?都没见他对自己这个亲姐姐这般笑过! “夕——”秦姨娘的嘶吼被婆子一掌捂回喉咙里。 沈寒抽出帕子,轻柔地擦去沈夕脸上的泪痕和污渍,笑容温软,“夕哥儿饿了吧?让溪雪姐姐带你去吃刚出炉的玫瑰酥饼和卤得香香的卤肉,好不好?” 沈夕眼睛一亮,使劲点头,欢喜地拍手蹦跳,“吃...吃!” 秦姨娘愣住了,鼻头微微发酸,眼底漫上一层水雾。沈寒怎会知道夕儿爱吃什么?她一直以为,沈园只有她一人将夕儿的喜好放在心上。 “溪雪,带夕哥儿去吃东西,再给他擦把脸,换身衣服。”沈寒轻轻拍拍沈夕的肩膀。 姨娘一眨不眨地望着被人牵走的儿子,看着他蹦跳远去的背影,依依不舍。 无论如何,夕儿还活着。 姜氏一直陷在巨大的惊悸中,冷汗浸透的后衫一片冰凉,激得她一哆嗦,方才回过神,继而就发现沈寒竟在她的慈清堂里指手画脚。 慈清堂是她的地盘,这丫头竟然不问过她就私自下令!姜氏顿觉权威扫地,这丫头摆明没把她放在眼里。 “二丫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姜氏皱着眉,屋里就没人拿她当回事,她要是不开口,一个个都当看不见她。 “祖母,您问的是哪一件事?”沈寒笑得天真无邪,一脸无辜地看着姜氏。 姜氏被她笑得心头一怵,后颈莫名泛起一丝凉意,这笑意怎么看起来如此讽刺? “自然...自然是沈夕为何无事?秦氏这毒妇不是说汤里有毒?”姜氏忽然觉得,寒丫头好似什么都知道,只是瞒着她这个祖母。 竟全部瞒着她!看着她担惊受怕,险些就厥过去! 姜氏心头升腾起一股怒意,像一团火堵在胸口,却又无从发泄。 “汤里没毒,”沈寒声线平稳,“夕哥儿只是过敏了。” “过敏??”秦姨娘与姜氏异口同声,满面茫然。 沈寒淡淡地看着姜氏,“祖母,您闻不了黑芝麻的气味,闻到便恶心欲呕,对吧?”见姜氏点头,“因为您对黑芝麻过敏呀!只是这症状过于轻微,嗅觉厌恶,乃是最本能的排斥反应。” “而父亲,则是遗传了您的过敏症。他曾有一次误食过黑芝麻粉,陷入过短暂性的昏睡,呼吸微弱,人叫不醒,看起来就像是濒死一般。” 姜氏闻言大惊!缙儿也过敏?这般天大的事,为何她这个做母亲的,竟从不知晓?! 沈寒目光扫过秦姨娘,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夕哥儿是遗传了父亲。因为年幼,过敏症状反应会更为剧烈,陷入昏睡的速度会加快。” 见二人一脸震惊,沈寒解释:“这种过敏并无大碍,只是会让人陷入深睡,因气息微弱,又怎么都叫不醒,看起来便像是死了一般。但只要一盏茶的时间,便会自行苏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看向秦姨娘,“父亲当年曾交代过你,尽量别给夕哥儿食用含黑芝麻之物,可有这回事?” 秦姨娘不自觉点头,确实有。她当时根本没放在心上,黑芝麻这般廉价的玩意儿,怎配给她的神童儿子吃? “你们,竟不知自己儿子对黑芝麻过敏吗?”沈寒瞪大眼,脸上的讶异看起来似真似假。 姜氏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有掩不住的尴尬与羞愤。 她那个放在心尖上宝贝着的儿子对黑芝麻过敏,她竟全然不知。眼下被一个小丫头当众戳破,脸上火辣辣的,里子面子都挂不住。 沈寒轻笑一声,语气骤冷,“姨娘,你是因预先知道汤里‘有毒’,见夕哥儿喝了汤后便叫不醒,心中笃定他是中毒身亡,何曾细查过他尚有微弱呼吸?” “你口口声声视他如命,却竟不知他对什么食物过敏,是不是很好笑?”沈寒笑得讥讽,字字诛心。 刺得秦姨娘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话是对着秦姨娘说的,可听这话的,是有两位母亲。 姜氏被自己孙女当众噎的说不出话来,心头一阵羞恼一阵恨,却又无从辩驳,只得将一腔火气撒向秦姨娘,“这毒妇!竟敢谋害主母!按家法,合该乱棍打死!” “不劳祖母费心。”沈寒语气冷定,“国法大于家规。谋害郡主、栽赃婆母,此等十恶不赦之重罪,自当移交都察院,以《大贞律》明正典刑。” 沈漫听到“明正典刑”,吓得尖叫一声,缩进桌底。 见姜氏一脸震惊,冷眼瞥了下吓得半死的沈漫,沈寒不屑地勾勾嘴角。 姜氏一口拒绝,“不可!家丑岂可外扬!秦氏这个毒妇,依沈氏家法处置就行。” “母亲,”一直静观的郡主悠然开口,“事关国法纲纪,已非内宅私务。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许大人已在府外候着了,此事,便交由都察院处置吧。” “你们把都察院的人都叫来了?”姜氏气得眼冒金星,这个家就没人先来问过她的意见,同她商量一下吗? “秦氏不仅预谋毒杀你我,还有其它所涉之事,桩桩件件皆非家事。这次,儿媳就先斩后奏了。”郡主完全是一副不需要商量的口吻。 姜氏被这话堵得气血上涌,却不敢当众驳了郡主的面子。 郡主侧首,得意地冲着沈寒挑眉。女儿还拦着不让她来,说让她自己处理就好。瞧她不是发挥作用了吗,关键时刻郡主开口就是管用。 沈寒心下哂笑,原来郡主是个童心未泯的人呢。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二章 你根本没失忆 轻烟楼,表面上看是莺歌燕舞,脂甜粉香的花楼,时不时就传出女子假装羞怯实则放浪的大笑,以及男子沉迷在温柔乡里忘乎所以的酣畅的笑。 那矫揉造作的浪笑声飘出院墙外,勾得往来行人心里发痒,脚下却像生了根。 或是困于囊中羞涩,怕进去后连条底裤都剩不下来;或是畏惧家中后宅那位,怕回去后连胡子都要被揪得一根不剩。 只是这红尘百态,半分也透不进后院那间堆满旧物的库房里。 这里灰尘遍布,气味难闻,靠近墙角处的角落里,有一个巨大的老旧陶制腌菜缸,阵阵难闻的酸腐气味就是从这来的,这缸子沉重笨拙,看起来无人问津。 腌菜缸旁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排陈旧铁钩,看似是之前用来挂厨房杂物,已经很久不用了,铁钩锈迹斑斑。 细看之下,其中一枚铁钩的造型略有不同——它的顶端并非钩状,而是一个可旋转的、有细密刻痕的青铜帽。 许正取下那枚青铜钩,切入缸边缘一道被绿锈填满的凹槽中,严丝合缝。随即用力旋转一圈,腌菜缸下的隐藏滚轮卡榫传来一声极轻微、似有似无的“咔”声,意味着锁扣打开。 他用双手抵住沉重的腌菜缸,向右侧方用力一推,那巨大的腌菜缸竟轻松地悄然滑开,露出下方石板。 紧接着,一阵低沉而震颤的“嗡——”声从地底深处传来,旁侧那面石墙无声地向内滑开尺许,一股阴寒刺骨的湿气瞬间涌了出来,露出那条深不见底的石阶。 沈寒看得咋舌,许正有些小得意,耐心解释:“此乃刑卫司设计的归墟锁,看似简单,却内藏三重机关。” “其一,若未先解锁便强行推缸,此缸便与地基铸为一体,纹丝不动。” “其二,若推的方向或旋转次数有误,机关内部机括便会崩毁,发出‘嘎嘣’脆响,彻底锁死。” “其三,无论上述哪种情况触发,远在酒楼前堂账房内,一个藏在抽屉里的小铜铃立时便会作响,值守者便知有人非法闯入。” 一旁的开阳听得很想翻白眼,这也值得献宝么。 沈寒笑笑,三人踏进石墙内,沿着狭窄潮湿的石阶蜿蜒而下,越往下,声音越发死寂,楼上一切的喧嚣被彻底隔绝,仿佛沉入水底。 穿过一条低矮的石廊,壁上每隔十步嵌着一盏幽暗的油灯,火光极小,火苗幽微,只能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石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栊木门,一推动,门轴发出沉闷嘶哑的“吱呀”声,在这空荡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门内,便是刑卫司的秘牢。 此处专用于藏匿需要秘密审问的重犯,秘牢所在处鲜有人知,可谓铜墙铁壁,从无外人能寻至此地下手灭口。 秘牢空间狭小,空气凝滞不动。极致的安静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火苗的噼啪声清晰可闻,更有那无处不在的、催命符般的滴水声,规律而清晰,一下一下敲打着人的神经。 室内没有窗户。 秘牢内唯一的微光,源自中央条案上的一盏孤灯。 秦姨娘就被安置在此处,摇曳的烛火被开门声惊得“噼啪”爆了一声,她浑身一颤,知道有人进来了。 烛火将她的脸照得半明半暗,她努力睁大眼,却什么也看不清,那火光照不到的浓黑里,让人不寒而栗。 “是谁?”秦姨娘的声音干涩发颤。 一声轻笑,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姨娘还好吗?”黑暗里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秦姨娘缩着心头,努力稳住不发抖。 是...沈寒?! 自从被囚禁在这,又得知夕儿无事,秦姨娘便有了大把时间将事情翻来覆去地琢磨,理顺整个来龙去脉。 得出的结论是—— 她输了! 竟输给了沈寒那个黄毛丫头! 没想到她几十年的老雁,竟然被一只小家雀啄瞎了眼。 若不是被捆住手脚,秦姨娘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当初珍珠那事失手时,她就该警醒的! 她只当那回失手全是因漫儿莽撞行事,任性妄为。就连珍珠的背信弃义,她也归咎于漫儿平日里过分苛待这丫鬟,让珍珠对漫儿积怨颇深,被人一挑唆,就转而投靠沈寒了。 就如她一般,被老虔婆折辱欺压多年,心中早已积满了怨愤。她有多恨老虔婆,珍珠就有多怪漫儿。 如今想来,真是蠢不可及! 姜栋的态度转变才是关键! 秦姨娘咬牙切齿,她真是太蠢太大意了,只顾着看眼前,丝毫没有察觉局势变化的关键处在哪。 沈寒定是拿捏了姜栋天大的把柄,才能让他乖乖就范,娶了珍珠。 姜栋输给了沈寒,她也输给了她。 全因那日一双女儿被老虔婆囚禁折辱,以致于她心智彻底崩乱。 她平生最恐惧的,莫过于失去夕儿,或见他受人折辱。 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巨大的不安与痛苦,搅乱她全部心神,让她完全无法思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只能凭着本能行事,解救儿女,求取毒药,动手下毒。然后—— 那致命的关窍,竟是她自己当众亲口吐露了出来! 蠢啊,真蠢!! 秦姨娘心中清楚,之前种种谋划皆已成空,从她亲口说出那碗汤有毒的时候起,她已经活不成了。 被都察院的人捆着带走,她以为自己将会被投入肮脏的死牢中,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可当她睁眼,发现自己身处这方这间诡异的暗室时,求生的本能再度燃起——她人虽动不了,可脑子能活动。 这分明不是要她死,是要从她身上问出点什么。 只要有所图,她就有筹码,她就有一线生机,能拼出一条活路。 人就是这样。 她以为夕儿死了,便全然不管不顾,完全豁了出去。可如今夕儿还活着,她又不想死了。她想活着。 一旦希望回笼,欲望的大门也随之开启。 只是,她至今想不通... 沈寒是如何精准算出她每一步的? 如何得知她会下毒,何时下毒,一步一步,让她自己踩着陷阱暴露?! 这还是她看着长大的那个小姑娘吗? 况且,这丫头下手太狠辣了! 沈寒分明掐准了自己的命门,清楚知晓自己有多恐惧老虔婆。只要夕儿对上老虔婆,只要老虔婆未曾喝汤,她的第一反应,便只会是夕儿中毒了! 这不是沈寒,这不是从前的沈寒! 黑暗中的人,久久沉默着... 秦姨娘努力瞪大眼,她的直觉告诉她,那抹化不开的黑暗里,还有个人。 “这里可不是死牢,沈寒,你究竟想做什么?”恐惧让她忍不住嘶声发问,声音在斗室中回荡。 黑暗里的人笑了,声音冰冷滑腻,如毒蛇爬过脊背,“我若真将你投入死牢,指使你下毒的人便会立即得知你失手了,对方只会想即刻灭口。姨娘,想想你的一双儿女,能活几日?!” “你是不是想知道他是谁?”秦姨娘盘算着自己能进几步,“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只要你放我们母子三人离去,再给我一笔足够我们下半生过活的银子,这条件对你来说很简单,你不会拒绝吧?” 她现在既已暴露,只想活命,她要一直守着夕儿。 黑暗中的笑声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姨娘,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有资格同我讲条件??” 被一眼看穿的秦姨娘并未羞恼,她本来就暴露了,此刻她一脚就踩在悬崖边上,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姨娘,我知道他是谁。”沈寒笑得轻松,“是你不知道而已!” 秦姨娘闻言愣了下,沈寒知道? 连她都不知晓对方是谁,沈寒如何得知? 既然沈寒知道,那还抓她来干嘛,把她当只瞎眼的猴来耍弄吗? 秦姨娘恼羞成怒,“你都知道,今日还来做什么?当面嘲讽我这个失败者吗?你就这么点心胸?!” 怒吼声没有得到回复,又是死一般的静默... 秦姨娘耐心等着,她不能被沈寒牵着鼻子走,否则怕是会落个一无所有。 黑暗中,沈寒的声音收敛了所有笑意,变得冰冷、锐利,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钉入死寂: “这是你第二次下毒了吧。我要知道的是,第一次,在应天给你毒药的人是谁?” 顿了仅一瞬,沈寒再度开口,“是个女人,对吧?” 秦姨娘愣了片刻,颤抖着大叫,“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你根本就没失忆!”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三章 你不配做人 开阳斜倚在门边,于昏暗中朝沈寒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再冲许正挤眉弄眼,飞快比划了个手势,最后竖起大拇指。 许正看懂了。 开阳说的是——许修和,你媳妇真厉害! 开阳密探出身,秦氏这种人,他见多了。 秦氏的特长,就是脸皮比城墙拐弯都厚。 对她动刑是没什么用的,她口中难有实话,大可编出一堆虚虚实实的线索蒙混过关,让人围着假消息打转,怎么都摸不到真相的门。 这几日他冷眼旁观,秦氏自从关进秘牢后,全然没有犯人该有的害怕与惶恐,不哭不闹,整日里安安静静,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不愧是戏子出身,心里锣鼓喧天,面上静水无波。 拿她儿女作要挟也行不通。毕竟是沈寒的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总不能真把那两个孩子拖来,当着秦氏的面滚钉板、玩剐肉吧。 就是个浑身长满软刺的货,让你下得去嘴咬,但也要扎出一嘴血来。 秦氏被晾了两三日,自以为自己琢磨出一条活路,只要手中握有沈寒想知道的秘密,她便是有了天大的筹码,足以让她狮子大开口,索求无度。 没想到沈寒竟然一针就扎进死穴,秦氏就如被挤干净的毒囊,徒剩一层软趴趴的皮,内里是彻底空了。 秦氏手中的秘密,沈寒当面拆穿,此番逼问,倒更像是为了验看她的反应。 赖以生存的筹码,被击成粉末,连求饶的余地都没有。 开阳清楚,秦氏这下是彻底塌了,成了一滩散泥。沈寒没动一根手指头,只靠几句话就拆了她的台,碾碎了她的魂儿。 这招诛心术!沈寒玩得漂亮! 开阳扯了扯身上略显板正的圆领直裰,瞥了许正一眼。许正不许他今日做龟公扮相,否则就扣钱。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怕恩师的女儿瞧见他与一名龟公往来亲密,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解。 拜托,那是他神秘身份的遮掩。 当初是谁让他伪装成这个身份的?今日还好意思嫌弃他。 许正回比了个大拇指,一脸的钦佩,把开阳看得眼白向上,鼻孔朝天。 秦姨娘是没有心情钦佩的,此刻她方寸大乱,心慌得连谎话都编不圆—— 沈寒竟然连对方是女人都知道! “沈寒,你早知道是漫儿推你下水的,是不是?那碗药,你根本就没喝,对不对?”秦姨娘瞬间恍然大悟,自己竟被骗了这么久。 沈寒无视她的疯言疯语,再逼进一步:“那个亲手将毒药交给你的女人——” “她手心里,是不是有块铜钱大小的疤?” 沈寒一语落下,就见烛火后的秦姨娘双眼因极度惊恐而死死圆睁着。 果然是她。 秦姨娘脸色惨白,声音发颤:“你知道那人是谁?你竟然全都知道?这怎么可能??!” “你什么都知道,却眼睁睁看着...看着我往悬崖下跳?!” 这不是她熟悉的沈寒,这是地府里来的判官。 黑暗里似有一声轻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声,这声音轻的,让秦姨娘以为是自己幻听。 这声叹息,于她却如同催命的丧钟... 秦姨娘彻底慌了,她手中再无筹码,沈寒什么都知道,她不会无聊到特意来嘲讽自己,那接下来,是不是要拿她的孩子开刀? 秦姨娘嘶声大喊,“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两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你放过他们吧!” 她以为那个悲惨的过去已被她亲手斩断,从今往后,她的人生将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只要短短几日,天翻地覆后,迎来的就是她命运的重生。 却没想到,迎来的是彻底的覆灭。 “漫儿送回应天老宅,给她找户普通人家,踏踏实实过日子吧...只要让她活着就行。”秦姨娘对这个女儿不再抱有任何幻想,能活着就是顶天的福分了。 “可夕儿...夕儿怎么办,没有亲娘他会被人欺负死的。”想到心智不全的儿子,秦姨娘心如刀割。 秦姨娘的声音里,只剩低到尘土中的哀求,“二姑娘,夕儿你让郡主抚养他,行不行?” 想来多么可笑。 从前她最怕郡主会夺走沈夕,如今却要求着郡主收下沈夕。 “不行。”沈寒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 秦姨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行??! “他可是你亲弟弟!你还利用他来逼我现身!他对你是有功的啊!难道你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一个痴傻儿被人欺负死吗?夕儿会活不下去的!”秦姨娘失控大吼。 “你都要毒死我和郡主,居然还妄想我们替你养儿子,”沈寒语气讥讽,字字冰冷,“秦姨娘,你脑子烧坏了吧。” 秦姨娘厚着脸皮挣扎狡辩,“可夕儿也是你父亲的儿子,他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血!” “我可以保夕哥儿一生衣食无忧,”沈寒眼见秦姨娘彻底崩溃,亮出底牌,“可有个条件,我要知道你们约定的传信方式。” “若你敢耍花招,或是妄想跟我讲条件,你儿女会有什么下场,你自己想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秦姨娘走投无路,哑着声交代,“去张记点心铺,订一盒带骨鲍螺,说是秦家要的...送来的食盒夹层里,就会有约定见面的时辰。” 等了一会没听到沈寒回话,秦姨娘急得大叫,“沈寒!你要遵守承诺!你要护着夕哥儿啊!” 黑暗里的人,沉默不语.... 这沉默让秦姨娘心慌意乱,她喃喃哀求,“沈寒,我求你了...请你看在一个亲娘都是为了孩子的份上。你亲娘虽不在了,可多年来郡主待你如亲生...你就当看在郡主的份上,体谅我一个做母亲的心,好不好?!” 哭声里夹着丝丝哀痛,还有彻底绝望的无助,让人于心不忍。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满是轻蔑。 “秦姨娘,”沈寒的声音冷得刺骨,“你不配做母亲,你从未真正在乎过你的孩子。” 秦姨娘疯狂大叫,“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你若真在意沈夕,怎会对郡主下手?是郡主能护他,还是指使你下毒的人能护他?”沈寒字字诛心。 “你下毒时,可曾有一瞬想过他?” “为了把他留在身边,你延误他的病情,毁掉他的一生。为了自己独占沈家家产,你又一次不惜用沈夕的命去搏!” “你以为输了带着他一块去死,就是做母亲的不离不弃了?” “沈夕原本不需要吃这些苦,更不需要冒风险。他是父亲的儿子,郡主自会护他一生。” “是你,打着为他的幌子,屡次将他推入险境。” “你这种自私透顶的人,也配提母亲的心?” 秦姨娘神魂俱碎,疯狂摇头,“你生来什么都有...自然不会懂,我们这种生来就一无所有的人...” 沈寒戳破她自以为是的伪装,“一无所有,便可心安理得地毒杀他人?” “秦姨娘,你最大的错,就是什么都想要。” “既要儿女顺从,又要贪图郡主家财。你看不起沈漫自私冷漠,只知贪图享乐,可她何尝不是你的缩影?” “你和她一样,只想不劳而获。” “永远在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从未真正珍惜过手中已然拥有的一切。” 每个字,都在这充满压迫感的暗室中回响,敲打在她的心上,句句摧垮她的意志。 “秦离离,你不配做娘,也不配做人!” 厚重的木门轰然关上。 秦姨娘陷入完全的黑暗与死寂之中,她怔怔愣了许久,缓缓蜷缩着埋进阴影里,发出低低的,绝望的哀鸣。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四章 掌心里有疤的女人 许正与开阳并肩而坐,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寒。 “劳烦许大人,再帮我查个人。”沈寒神态自若,毕竟每次见许正,身边都有不太正常的人和事,她早已见怪不怪。 “那个给秦姨娘毒药的女人,姓齐,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嬷嬷。”沈寒顿了顿,“她曾经,是武安侯府陆姑娘的乳母。” 齐嬷嬷掌心那道铜钱大小的疤痕,是为了护着她才受伤的。 那时她年幼做噩梦惊醒,不慎从榻上滚落,小手眼看就要按入灼热的炭盆。是齐嬷嬷眼疾手快,毫不犹豫地伸手垫在了下面。 齐嬷嬷的手被烫伤,创面太大了,即便是敷了最好的药,也留下了永不消退的疤痕。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枚铜钱大小的疤,是独属于齐嬷嬷的印记。 那双手,曾经毫不犹豫地护她于危难,而后也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开阳与许正交换了一个眼神,面露疑惑——武安侯府? “此事说来话长。”沈寒打算长话短说。 “秦姨娘两回取药,接头人各不相同。许大人已经查出第二回是温恕的管家,而这第一回,就是这位武安侯府的齐嬷嬷。”沈寒顿了顿,直接言明,“温恕,与武安侯夫人亦有牵扯。” 沈寒不解的是—— 表面看来,是因她无意中撞破温恕与小乔氏难以启齿的丑事,才会遭到灭口。 上回她以为紫雪散是出自小乔氏处,今日她验证了猜测,齐嬷嬷是温恕的暗棋。 可齐嬷嬷,是从小陪她长大的乳母,满侯府都知道齐嬷嬷是母亲留给她的人。 母亲留给她的人,怎会与温恕有关? 更可怕的是,若齐嬷嬷原本就是温恕的人,那便是从小就被暗插在她身边。那会她尚在襁褓中,对温恕能有什么威胁?? 这绝非一时兴起的灭口,也许是一场布局长达十数年的阴谋! 许正沉吟了下,“那从何处查这位齐嬷嬷,是方才秦氏说的张记点心铺?” 沈寒摇头,“并非张记,而是——苏螺记。” 两人又一次困惑。 沈寒轻笑,“秦姨娘上回带来的张记铺子的带骨鲍螺,也送了一份到郡主的院中。我虽未吃,可这气味闻之,便知不是张记的手艺。” “带骨鲍螺这种点心,价格昂贵且工序复杂,京师里会做这种点心的铺子很少。不过有一家,不仅味道做得极好,还与这位齐嬷嬷的手艺如出一辙。” “那家便是苏螺记。”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她无意中尝到的苏螺记的点心,竟与她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秦姨娘送过来的张记的带骨鲍螺,实则是苏螺记的。不过是装在了张记的食盒里,鱼目混珠。” 这点心齐嬷嬷从小做给她吃,她吃了多年,一闻便能分辨,那份独特的气味,只有齐嬷嬷做得出来。 没想到她无意中发现的线索,如今竟能串了起来。 紫雪散经由齐嬷嬷之手传递,秦姨娘又通过张记点心铺与对方传信,盒中的糕点则是李代桃僵,想必这家苏螺记必然与齐嬷嬷脱不了干系。 “温恕此人谨慎多疑,这传信暗号——张记,看似是线索,实则是掩人耳目。若是有人暴露,旁人追查也只会查到张记。 “另外,这也是一种布防警示——若我们真信了秦姨娘去查张记,非但徒劳无功,更会立刻惊动他,让他有机会斩断所有尾巴,令我们追查无门。” “沈姑娘,你对这位齐嬷嬷似乎格外了解?”开阳觉得有些奇怪。 沈寒面不改色,“我听陆姑娘说的。” 提起齐嬷嬷,她已经没有最初的伤感了。 回忆如刮骨疗毒,剜去一层腐肉,便催生一分新生。 沈寒眸光一凛,“不过眼下咱们动作要快。温恕很快就会察觉秦姨娘失手了,一旦他找不到人灭口,必会立即斩断所有关联。我们必须赶在他扫清痕迹之前,找到齐嬷嬷。” 沈寒笃定,齐嬷嬷是藏起来了。小乔氏只对流光下手,并未传出齐嬷嬷过身的消息。 毕竟不是她的人,她动不得。 至于温恕会和小乔氏纠缠不清,绝不只是贪图美色这般简单。 武安侯府与他何仇何怨??! 他不但与小乔氏纠缠不清,还早早布棋谋划,暗插人手在她身边,这般处心积虑,似是要把整个侯府搅得天翻地覆! 沈寒有预感,有些谜题,只要找到齐嬷嬷,或许就有答案了。 这枚深埋多年的暗棋,分量可比秦姨娘那马前卒重得多。能在她身边隐忍蛰伏多年,恐怕不单是盯着她,也是顺便监视小乔氏。 沈寒暗自告诫自己,温恕此人心机深沉,做事滴水不漏,与此人交锋,需慎之又慎,否则满盘皆输。 许正颔首,“此事交予我吧。” 沈寒眸光沉静,“沈园会宣称秦姨娘病倒了,这几日内外消息封锁,先稳住温恕。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在他察觉之前,查清苏螺记,找到齐嬷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二人齐齐点头。 沈寒取出荷包,抽出一卷银票推到许正面前,“许大人,这里是五百两,是这几次劳烦你查探线索的酬劳。” 许正呆住了。 开阳噗嗤一声低笑,随即死死捂住嘴,眼角余光四下乱瞟,假装无事发生。 沈寒以为许正不好意思,温言劝道:“许大人,御史俸禄不高我清楚。查探线索费时费力,需要打点,总不能让你白忙。这并非贿赂,只当是...” 沈寒想了想,“只当是供给大人查案所需的‘使费’。” 开阳整个人几乎趴到桌案上,肩头剧烈耸动。 许正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沈姑娘,真的不必,我是...” 需要跟他算得这般清楚吗?! 沈寒点头,“我明白,许大人是念及家父情谊,对我多加照拂。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只是实在想不到其他报答方式,手头唯有这些银钱。” 怕许正不肯收,沈寒又强调,“这笔钱是用于打探消息的。许大人若不肯收,我往后也不好意思再开口相求了。” 见沈寒态度坚决,许正生怕她自己去冒险,只得硬着头皮接过那卷银票。 鹿鱼蹦跳着进门,正好看见银票推到许正面前,顿时懵了——沈姑娘,给二爷银子花? 他要回去告诉夫人。 ----------------- “秦氏病了?”温恕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刚拿到药就病倒,未免太过巧合。” 钟诚恭顺回道,“听说是她的傻儿子不慎打碎了姜老婆子的白玉如意瓶,罚她跪了一夜,冻着了。这事虽说有些巧合,但姜老婆子向来不把她当人看,倒也合理。老奴使银子打点了十来个沈园下人,说法都一致。” 温恕沉吟片刻:“暂且等上几日,她不会一直病着。若仍无消息传来...他声音骤冷:“那便不必再等,她必定是出事了。” 钟诚回禀:“老奴已查明,沈寒乃郡主贴身婢女所出。因郡主无法生养,故抬了那婢女为妾室。婢女生产后不久便亡故了,此女就由郡主养在膝下。” “她的一场病也并非简单意外,恰是上次我们的人追杀郡主之时,场面混乱,她不慎跌入冰水,被救起后便一病不起。” “目前看起来并无可疑,老爷的意思?”钟诚躬身等待指令。 “不可疑,并不意味着就安全。”温恕语气平淡,像是交代一件极微末的小事,“除掉便是了。” 钟诚点头应下。 温恕拉开桌屉,取出一份帖子,“另外,老三要见我。”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五章 一杯茶的深意 三皇子赵王,其母乃是定远侯嫡女,前不久晋了位分,自宁妃擢升为宁贵妃,风头之盛,如今稳坐后宫妃嫔第一把交椅。 宁贵妃入宫的经历颇有些令人不齿,并非正正经经走选秀途径,而是借由兄长出征前一晚,与圣上饮酒畅聊到深夜,宁妃以来接兄长归家之名,见到了圣上。 兄长她是没接回家,人倒是留在了宫里。 堂堂侯门嫡女,竟然主动送上门自荐枕席,此等行径被皇后耻笑多年。圣上念着宁家的功劳,给封了个宁贵嫔,没多久又晋为宁妃。 每每宫嫔请安时,皇后总要拿宁妃的事调笑讥讽一二。 直到定远侯战死沙场,新的定远侯袭爵后接连打了胜仗,四战四捷,一举被擢升为西北总兵,总揽兵权,威震西北——宁妃这个笑话,自然就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提了。 宁妃本人也颇为争气,头一胎就诞下个皇子,便是如今的三皇子。宫中皇子本就不多,除却二皇子乃中宫嫡出,后被立为太子,便属三皇子母家出身最为高贵,家世最为显赫。 这可不是四皇子那出身宫婢的生母,或是五皇子那区区五品小官之女的生母所能比拟的。 母家执掌兵权的,后宫里除了皇后兄长成国公以外,便只有宁妃的兄长定远侯了。 有权、有兵、还有儿子,宁妃的势头是一日高过一日,见了皇后都敢昂着头说话,就连皇后因为妒恨,当众讥讽宁妃“魅惑主上,来路不正”时,宁妃仍能娇笑自若,反唇相讥: “嫔妾福泽浅薄,只能靠实力上位。” “可比不上皇后娘娘福泽深厚,母家得力。” “娘娘您呀,可是靠着世代勋爵的国公府和当年从龙襄助的天大功劳,才坐稳了这世间最尊贵的位子。这般根基,真是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皇后恨得牙痒,借着上元节的由头,寻个错处便要杖责宁妃,被圣上拦下了,斥责皇后擅权,罚她闭宫思过。 太子禁足,皇后闭宫,整个朝堂的风气渐渐就聚拢到三皇子赵王处。宁贵妃在后宫翻云覆雨,赵王在前朝广纳人才。 内阁次辅—温恕,便是赵王最想笼络到身边的人。 “温大人,您真是本王的贵客啊。”赵王笑意温朗,眉目间难掩得意。 若在往日,以温恕不近朝臣、不涉党争的性子,绝不会应赵王之邀。 只是,赵王送来的帖子背面,还多了一方小巧的朱砂印迹。 印文是用细朱文小篆篆刻出“崇清”二字,线条纤细雅致,这字迹是他亲笔所书,再让工匠雕刻上去。 印迹暗红黏稠,带着一股血腥气。 崇清,是他儿子的表字。 温恕压下胸腔翻涌的郁气,看向眼前这位皇子,端的是好相貌。承袭了宁妃的单眼皮及挺翘鼻梁,眼睛不大眼尾却勾出了桃花的弧度,鼻子不大却梁骨峭立。不似其他男子的浓眉大眼,反倒是细眉淡灰,别有一番风流韵致。 难怪宁妃能让圣上见上一面就对她宠爱有加,看腻了后宫艳若桃李的美人,这般眉眼素淡却搭配得极为相称的清雅美人,反倒更显独特。 男人,就图口新鲜。 只是赵王眉眼低垂时,多了几分难登大雅之堂的小算计,生生削弱了男子的英武之气,添了几分阴柔的娘气。 “多日不见,殿下气色极佳,近来想必诸事顺心。”温恕行了礼,表情淡淡的,既看不出讨好奉承,也没有过分拒人以千里之外。 赵王起身虚扶了下,这已算是给了温恕极大的颜面。论身份,他是皇子,论尊卑,他是君,温恕是臣。 温恕垂下的眉眼略有讶异,这位出身高贵的赵王,向来眼高于顶,如今姿态放得这么低,想必是出现了新的朝局。 赵王请温恕落座,“温大人,此乃本王别苑,依山傍水,清静幽僻,不怕被人打扰。”言下之意是让温恕不必介怀,没人看见他们私下会面。 “知晓温大人素来喜竹,恰好本王也喜欢,您瞧,”赵王指向园子—— 修竹成林,曲径通幽,引入太液池的活水,凿出一个碧澄小池,池中不见繁花锦鲤点缀,仅有数茎白莲。池畔叠石成山,碧泉,绿竹,奇石,颇有一番山水画意。 倒是与温恕宅邸的园景十分相近。 他们所在处,是一方临水的轩室,由一架紫藤花廊相连,正值春夏之交,紫云如盖,落英缤纷。 轩室四面围合,唯面水一处开阔,以碧纱帐半遮半掩。轩室内尽显素雅,地铺墨玉金砖,窗棂为步步锦支摘窗,糊着韧性极好的高丽纸,透光且保温。 温恕微笑,“是殿下您品味高雅,老朽不过是附庸风雅,仅得皮毛罢了。” 这位赵王,将他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知晓他不喜金银,独爱白玉与竹。赵王今日只着一袭质地精良、颜色沉稳的宝蓝色织金云蟒纹直身,腰间束着白玉革带,带銙亦是以温润白玉制成,左侧悬了枚透雕蟠龙白玉佩,通身不见半点金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就连手中那柄泥金折扇,扇骨也是紫竹所制,端的是儒雅风流。赵王出身皇室,虽是刻意迎合他的喜好,但那身天潢贵胄的气度是遮掩不住的。 今日赵王并未端坐主位,而是与他分坐于临池窗下的两张紫檀灯挂椅上,中间仅隔着一张嵌螺钿紫檀茶案,既显出他礼贤下士的亲切,又恰到好处的保持着一丝不可逾越的距离。 君与臣,天潢贵胄与高阶权臣,天生尊贵与寒窗攀爬,从来都是横亘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赵王浅笑,“还未恭贺温大人,听说下月就升任首辅,到时候,要改口称呼您为温阁老了。” 赵王微微颔首,一名跪坐于一旁,身着淡青色贴里的小内侍悄然起身,伺候茶汤。 小内侍的泡茶功夫一看就是宫里手法,烫壶、置茶、高冲低斟、刮沫、淋壶、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动作行云流水,悄无声息。 温恕明白,这是赵王对他的极度尊重,以礼相待。 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温大人,请。” 那只薄如卵壳、白如凝脂的甜白釉茶杯里,盛着油润透亮的深琥珀色茶汤,香气不似高扬花香般扑鼻弥漫,乃是沉静幽兰香与浓郁丛味的结合,香气深沉而持久。 赵王唇边笑意清浅,“这是去岁武夷山进贡的老丛水仙。性子沉了些,不像新茶那般跳脱,但滋味醇厚,最是耐品。我想着,或许合您的脾胃。” 温恕双手捧杯,微欠身致意,缓缓抿了一口,茶汤醇厚绵柔,喉韵悠长。 赵王这一手弦外之音,他听懂了。 老丛水仙虽说是皇家贡茶,但外表条索粗壮,色泽乌褐,看似朴实无华,远不如龙井、碧螺春等绿茶那般翠绿悦目——暗合外貌不扬,但出身高贵。 入口回甘极快,又回味无穷,表明合作并非图一时的喧闹,乃是谋求如茶汤般醇厚深远的长久之利。 老丛意指这茶树树龄得五六十年以上,树龄愈高,根系愈深,方能孕育出这般混了青苔、木质、糙米的独特丛味。 这是一种唯有时间才能赋予的韵味,非新贵之茶所能模仿。 赵王这是借茶喻人:欣赏的就是他这般历经风雨,底蕴深厚的国之柱石。 赞许他的资历价值,给予他最高规格的尊重,意图与他达成深厚长久的合作关系... 一杯老丛水仙,承载了太多寓意。 午后时分,阳光透过支摘窗,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温恕放下茶杯,“殿下厚爱。”目光低垂,看着杯中摇曳的茶汤,缓声道:“茶是好茶,岩韵沉厚,确是经年的老物,非寻常新贵可比,只是——” 赵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他说完后半句。 “沉厚之物,往往也最为考验冲泡的火候与品茶的心境。”温恕笑意缓缓扬起。 这大概只是开胃小菜,他今日来也是想看看,赵王究竟想要如何拉拢他。 赵王笑意舒展,伸手从革带右侧系着的杏黄色四合如意纹绦袋里,取出一个以素绸帕层层包裹的小物。 他不疾不徐,一层层缓缓解开。 最里层绸帕已被血迹浸透,帕心处赫然躺着那枚染了血迹的小印。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六章 恶心的脏东西 那枚染血的小印,是去年儿子生辰时,他特意挑选的礼物。 他并未选一贯钟爱的白玉,而是挑了这方青田芙蓉白——石质温润,莹白通透,尤其那一抹芙蓉白,色如凝乳,很衬他求雅的心性。 工匠雕琢时,意外发现印石一角,天然生有一小片鲜艳如血的朱砂红,行话叫“俏色”。 老工匠连连称奇,说这是吉兆,自己雕石多年,这种天成俏色也是罕遇。征得温恕同意后,工匠将这片朱砂红雕成了一只小小的、蜷缩酣睡的瑞兽貔貅。 于是,这方素雅小印,便有了独一无二的印记。 如今,血迹恰好染红了那印面上的“清”字,狠狠盖住了瑞兽貔貅身上的那抹朱砂俏色。 原本的吉祥之兆,此刻看来却触目惊心。 小印静静躺在层层堆叠的素白杭绸帕上,身下洇开一团血污斑斑。越往下一层,帕子上的暗红越淡,直至血污完全褪尽,只留一片纯净素雅的雪白。 赵王见温恕的目光紧紧锁住小印,连帕子一起推了过来,“想必这是令郎之物,今日物归原主。” 温恕并未伸手去拿那枚染了血污的印章,垂下的眼底掠过深切的厌恶与恶心,再抬眼时只剩平和从容,“殿下,这是?” 赵王指节在茶案上轻轻一叩,侍立一旁的贴身内侍即刻会意,无声挥退左右,旋即躬身退至纱帐之外,垂手静候。 “令郎年少,难免贪杯好玩,前两日许是醉后失态,路上撞见了本王家中的一名姿色不错的歌伎。”赵王语气轻缓,仿佛闲话家常,“兴许是这女子不识抬举,令郎气盛,下手又失了分寸,这才不慎闹出了人命。” “本就是个卑贱的东西,死了就死了。可此事若是被那帮疯子御史知晓,借题发挥,怕是有损温大人一贯的清誉。” “虽说令郎未能入朝为官,但若有人借此参你教子不严,终究也是给温大人徒添烦恼,不是么?”赵王语气温柔关切,神情像极了为温恕操碎了心的慈祥老嬷嬷。 温恕缓缓笑着,面上一派从容,只是暗自攥紧心绪。 这个孽障! 赵王见温恕神色沉凝,缓声笑道:“温大人也不必挂怀,此等微末小事,本王已经替你处置干净。回府后也不必苛责令郎,孩子总有顽皮的时候。” 温恕始终没有收起茶案上那枚血污斑斑,令他作呕的小印。 “殿下,”温恕微微欠身,姿态恭谨,“是老朽教子无方,给殿下添麻烦了。” 赵王摆摆手,“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熟稔的口吻,仿佛两人是相交多年,推心置腹的莫逆之交。 茶案上的庆昌御制铜炉里,幽幽燃着御赐的“宣和禁香”,气味清甜冷冽,茶香与炉香交织,满室清韵。 温恕指节摩挲着甜白釉茶杯,杯子素雅至极,唯有杯底有暗刻双龙戏珠纹,提醒着他,对面这位皇子,乃是能与太子分庭抗礼的人物。 他静静等着,看赵王接下来开出什么价码。 温恕心中冷笑,即便赵王不做处置遮掩,儿子这等事,也无人敢在朝上与他为难。 他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更别说严阁老留下的根脉深远,早已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无论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还是内掌枢要的六部重臣,或多或少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知晓此事的人,只会悄悄掩盖住,再拿来到他这里换个人情。 整个大贞,有胆量、有资格与他公然为敌者,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潺潺水声裹着氤氲茶香,微风拂过竹叶沙沙轻响,轩室里气氛静谧凝重。 赵王的声音清朗,自带天家威仪,“温大人,母妃正为本王择选王妃。而我,则属意与温大人联姻。”他笑得好看又得体,“听闻温大人的小女儿,正当妙龄,待字闺中。” 温恕迎视赵王,“殿下垂青,实乃老朽莫大荣幸。只是...”他也笑得温文得体,“若与殿下联姻,未免过于张扬,惹人非议。” 他即将登顶首辅之位,整个朝堂的眼睛都盯着他。此时他的女儿做了赵王妃,谁人猜不出他站哪一边。 温恕深知,自己能多年圣眷不衰,全凭不党不私,公允持正。 若此时明目张胆站队,一旦平衡被打破,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局势便如危楼倾厦,一丝风动,便可能全盘崩塌。 赵王笑意更深,“温大人,今日宫中传来消息,太子不日即将解禁。您身为太子老师,太子出事时未发一语,这要是让太子重新得势,怕是对您心生芥蒂,往日的尊敬,恐怕就变成仇视了。” 温恕指尖微微发紧,他筹谋多年,还未走到最后一步,若是此刻太子翻身,确实有些棘手。 不过,也只是棘手而已。 “太子暴虐寡恩,无才无德,并不适合继承大统。”赵王见话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必绕弯子,直截了当,“若温大人肯助我登临大位,来日您便是国丈,您的女儿便是皇后,您的外孙,将会是下一任君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温大人,这是眼前可见的百世基业。否则,即便您功成身退,凭您特进光禄大夫之衔,身后至多配享太庙,得一个‘文忠’的美谥。这身后名,说到底,不就是为了换子孙后代一个稳稳当当的前程,谋一份坚不可摧的依仗么?” 赵王收敛了笑意,“可您身后,还有人能继承这份荣光吗?” 温恕心下雪亮。 他是有个儿子,可儿子无法承接他的衣钵。 因为儿子不幸,一眼留有残疾。 他是可以让儿子走他的权势庇荫入朝为官,可这样一来,他的恩宠可就难保了。 大贞入朝为官者,不仅看文章才学,也重视容貌端正,儿子面有瑕疵,且不通诗书,即便走他的门路勉强入仕,也是为自己埋下祸端。 他的指望,只系在那个美丽无暇的小女儿身上。 赵王的价码开得很有诚意,温恕表面仍旧不动声色。虽说赵王身份尊贵,可皇子并不止赵王一个。 他心中属意的人选,并不是他。 “殿下厚爱,老朽替小女谢过殿下。只是婚嫁大事,还需回府问过小女的意思。”温恕以退为进,不答应也不拒绝。 赵王见这只老狐狸不露声色,知道他心中还在权衡盘算,言辞谨慎,每一句回话都如在秤星上称过般精准。 他不急,他相信温恕很快就会想通。 他让人在朝中散播流言,说温恕身为太子老师,之所以在太子危难之际缄默不语,乃是与太子多有嫌隙,两人不睦已久,早已离心离德。 温恕自己心知肚明,流言真假不论,就冲他冷眼旁观之举,已经彻底得罪了太子。 太子本就心胸狭窄,往日对温恕的礼遇,不过是看重他的地位及温恕背后站着的是圣上。可若这回让太子重新得势,温恕的日子怕是要变得坎坷艰险。 聪明人,懂得适时把握时机。 赵王指尖轻叩,“无妨,容温大人细细思量后,再来回禀本王不迟。”指尖前方,就是那枚青田芙蓉白小印。 温恕定定看了一瞬,伸手将这枚雅致又讽刺的小印揣入怀中,起身告辞。 茶喝完了,话也说尽了,没必要继续留下。 如何答复赵王,他要细细斟酌下。 赵王冷眼看着温恕从容离去,侍立于纱帐外的小内侍靠近,“殿下,温大人太滑手了。” 赵王轻嗤,“温恕虽然老谋深算,根基深厚,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若不选好人站位,也风光不了多久。就储位人选上,除本王之外,他别无选择。” 低头瞥了眼,伸手一把扯下杏黄色四合如意纹绦袋,丢给小内侍。 “恶心的脏东西,扔了吧。”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七章 被放出来的恶犬 “琰儿。” 皇后一得知太子解禁了,便急匆匆赶往太子住的端庆宫。 踏入内殿,就见她的宝贝儿子瘫在紫檀木椅里,身上那件杏黄色缂丝蟠龙常服皱了几分,头发只用一根金簪松松束着,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整个人透着一股懒洋洋的颓唐。 太子抬起眼皮瞥了下皇后,眼底翻滚着多日的阴郁与烦躁,落到皇后眼中,这分明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后心疼极了,快走几步上前,抬起手,指尖微微发颤地轻抚上太子的脸颊。 行走间,皇后身上那件正红色缂丝凤穿牡丹袍裾曳过金砖地,裙摆满缀沉甸甸的红蓝宝石,与地面摩擦下,刮出细碎窸窣的连绵碎响。袍上金芒灼灼,凤凰是用金线缂出来的,振翅欲飞,凤目锐利,连带着这股金风,也透着攫取与掌控的侵略性。 太子被皇后身上的金光晃了眼,那不绝于耳的细响更搅得他心烦,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母后来了。” 敷衍的话语,不耐烦的声音,连身子都未动一下。 “琰儿,母后带了你爱吃的点心来,”皇后放柔声音,身后的宫女将紫檀食盒内的点心一一布上,“有你爱吃的玉兔白糖糕,还有这蟹黄酥,是刚出炉的,母后小厨房的手艺你是知道的,一口下去酥得掉渣。” 皇后近乎讨好地劝着太子,“快尝尝。一晃多日,我儿都瘦了。你舅父拦着不让母后来看你,说是既然禁足就要学乖些,母后这些日子挂念着你,心里煎熬得很。” 太子余光瞥见皇后眼角的皱纹,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态,狠狠咽下一口浊气,“母后,儿臣是禁足,并非禁食。这些东西宫里日日都做,早就吃腻了。” 言罢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看也不看那些点心。 “母后还命人做了你最爱吃的鸡丝银牙龙须面,你尝尝看。”皇后亲自将云龙纹金碗端到太子面前,“看看这口味变了没有?” 太子不胜其烦,应付似的勉强挑了两根便搁下金箸。 见带来的吃食哄不好宝贝儿子,皇后向身旁的心腹嬷嬷递了个眼色。嬷嬷躬身退下,片刻后,捧来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盒。 木盒上错金纹盘绕,雕出的四爪蟠龙双目圆睁,爪尖锋锐,隐有肃杀之气。 皇后亲手启开盒盖,“琰儿,母后带了礼物来,为了恭贺我儿解禁,”从盒中取出一条金色长鞭,鞭身冷硬,折射着森森寒光,“看看可喜欢?” “上回你生气摔坏了心爱的鞭子,母后特意命人重新为你打了一条。”皇后将长鞭捧到太子面前。 三寸长的玳瑁嵌金护甲,甲身光滑如镜,映照出冷峭嗜血的鞭影。 太子似被勾起了兴趣,接过长鞭细看。 皇后心下稍宽,语气愈发轻柔,“这鞭子是母后让北疆军械监退隐的老监正亲手所锻,等闲可请不动他。鞭身乃是用了西域紫金糅合寒铁锻造,普天之下也只此一条,再不会有比这更金贵、更耐用的了。” “这一匣子西域紫金,险些掏空了母后的库房呢!” 新鞭通体流转着幽冷的暗金色光泽,盘踞其上的四爪蟠龙鳞甲分明,龙睛以红宝石镶嵌,凛然生威。 太子指节抚过鞭节,上面保留了他最钟爱的三棱倒钩。新鞭的倒钩更细、更密、更锋利,这次用了特殊的百炼乌钢淬成,钩尖在光线下几乎透明,若不用手触碰绝看不出来。 只有一鞭子下去,抽得皮开肉绽、骨肉分离之时,方才有幸欣赏这潜藏于内的美感。 鞭子的握柄处,缠了数圈防滑吸汗的黑色鲛鱼皮,纵使挥上百鞭也不会滑手。鞭柄末端镶嵌了一颗硕大墨玉,他认得——这是去岁暹罗进贡的珍品,整个宫里也不过才三颗。 普天之下绝无仅有——太子嘴角微微勾起,这才配得上他尊贵无匹的身份。 别人也能拥有的东西,哪怕价值连城,也不配沾他的手。 “琰儿可还满意?”皇后眼见太子神色缓和,眉眼间的不耐烦消褪了不少,注视长鞭的目光变得惊喜,心下宽慰,语气轻柔得像在哄一个孩子,“母后知道你没趁手的鞭子用,心里定是不痛快。这新鞭特意用的是锻造宝剑的料子,保准我儿挥鞭的时候,比从前更利落,更痛快。” 侍立两侧的宫人们垂首屏息,瑟瑟发抖,这条三棱金鞭更崭新,更华丽,也更危险。 太子闻言,抽出长鞭挥舞了一下,空寂的大殿内顿时爆起一声尖锐的破空厉响。 见长鞭如此凌厉称手,太子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眼中迸发出兴奋与嗜血的贪婪,“母后费心了。” 到手的新鞭将他心中多日来的积怨郁愤一举扫空,谁来做这新鞭下的第一个祭品呢?太子的手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皇后轻拍他手背,“琰儿喜欢便好。只是眼下你刚刚解禁,这等玩物暂时先莫要沾染污秽,以免落人口实。” 太子把鞭子丢回盒中,“我禁足这些时日,老三想必出尽了风头吧。我还听闻,宁妃那个贱人要替他张罗选正妃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齿关磨得阴森,太子冷笑,“如今,她成宁贵妃了。” 皇后示意宫人把长鞭收起,拧着眉眼骂,“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最擅钻营。宁妃当年便是钻空子入的宫,如今她儿子也有样学样,巴结完你父王又去笼络朝臣。” 提到给三皇子选妃的事,皇后心中更为憋闷,“那贱人横竖脸面都不要,日日往你父王跟前凑,恨不得把自个的影子抠下来,贴在你父王宫中才好。” “硬是让这个贱人求来了圣意。” 像是知道她定会阻挠老三选妃似的,宁妃悄悄去求圣上,吹足了枕头风,竟让圣上同意,由宁妃这个生母全权操持。 还拿腔拿调来她跟前禀报,“都是做母亲的,嫔妾这点小私心还望娘娘体谅。皇后娘娘毕竟是六宫之主,嫔妾不敢擅专,不过是想先替娘娘甄选一番,待粗筛过后再禀明陛下与娘娘,最终自然由圣上定夺。” 太子略带嫌弃地瞥了皇后一眼,“您是中宫,难不成这点绊子都使不上?宁妃再擅权,您也是皇子们的母后,这正妃人选,合该由您定夺才是。” 老三那个下作的东西,不知会去拉拢谁来为自己铺路,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在朝中蹦跶,势头一日比一日旺盛吗?! 皇后咬牙,“那贱人事先同你父王说了,老三性子直,怕是只能挑一位性情温婉、品貌贤淑的姑娘。若是那些世家大族,高门显赫的贵女,怕是与老三性情不合。” 这分明是堵她的路。 显赫世家的姑娘合不来,便是明晃晃地告诫她,休想把自家人塞进来。 圣上态度暧昧,只一句“让宁贵妃先看着办”便打发了她。 偏偏宁妃句句谦卑,字字温婉,让她连个错处都抓不着,真真是要气死她! 太子只觉一股恶气自胸腔直冲咽喉,声音带了几分狠厉,“母后就这么由着她压您一头?” “别急别急。”皇后眼见太子要发火,忙轻抚他手臂宽慰,“母后自有办法。” “你可知武安侯府的嫡女,你姨母的孙女,还未说亲。将她配给老三,两边脸面都过得去。” “武安侯府富可敌国,嫁妆必然丰厚,像宁妃那等眼皮子浅的货色,未必就不会心动。” “那孩子...叫什么来着?”皇后拧眉想了会。 “好像...叫陆青。”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八章 自以为是的坚实同盟 太子皱眉想了会,也没想起来是谁,索性不去想了。 “母后,儿臣自出事以来,遭父王斥责,被群臣指责,乃至禁足,武安侯府可曾有过半分声响?儿臣差人递了几次话,就连舅父也亲自登门跑了一趟。”太子越想,怒火越是炽盛。 “武安侯府装聋作哑,就跟人死绝了一样!” “这分明是要与我划清界限!” 太子嗤笑,喷出满满一腔怨愤:“母后难道还指望,他们肯把女儿送到老三身边,给咱们做眼线??!” 被自家儿子讽刺顶撞,皇后丝毫不在意,只要琰儿高兴,剜她的肉都行。 不过提及此事,皇后心中大大不悦,一股无名火就势窜起。 这个武安侯着实不像话,不帮衬自家人,反倒学那些朝臣作壁上观。 最可气的是她那妹妹,正月里收了宫中节礼,竟连面都不露,只打发个下人来回话,称什么“身体欠安,恐过了病气给皇后”。 这般不识抬举! 眼下还是先安抚好儿子,皇后压下心中冷意,语气温软如春,“母后自会想法子说服你姨母。到底是自家人,琰儿宽心便是。” 嫁进王府做正妃,也不算亏待陆青! 待琰儿登基,老三便是日后活不成,她也会保陆青这丫头活着,就让她比照郡主待遇,享一份世袭的俸禄,荣华富贵地养着不就成了。 那孩子又没亲娘,难不成还有比做王妃更好的出路?! 若是妹妹连她的话也不肯听,那便只能让皇后这个身份出面了。 她一道懿旨发下去,武安侯府莫非还敢抗旨不成? 敬酒不吃吃罚酒。 收拾不了宁妃那贱人,难不成还管不住自家妹妹了! 太子沉默了一瞬,眼底阴霾翻涌,“母后,说到自家人,您不觉得奇怪吗?自打我出事到被父王禁足,温恕...未免太安静了吧?!” 他一直笃定,温恕是他的人。 至于什么不偏不倚,不党不私,那都是做给父王和朝臣看的门面事。 既入朝堂,谁不是削尖了脑袋想攀上最高最粗壮的枝杈? 朝堂就如权利场,向来是胜者活着。所有人押上的,是身家性命,是全族前程! 他是太子!温恕是他的老师!他不跪在自己这边,还能跪谁? 温恕除了效忠于他,还敢有别的选择? 他敢选吗? “他倒是差人递过话,让你稍安勿躁,韬光养晦。”皇后想了想,“不过只是递个话,确是显得...不够尽心。” 凭温恕在朝中和圣上跟前的分量,若肯真心实意替太子转圜几句,太子也不至于被禁足这些时日。 “这老狐狸,怕是只想明哲保身。明知道你父王正厌弃你...”说到这,皇后眼见太子怒意勃发,毛发都竖了起来,忙改口,“他向来最会揣摩你父王心思,也就是逢迎圣意罢了。若说他可疑,母后倒未瞧出。” 皇后倾身靠近,声音压得更低,“温恕好歹算是在咱们半条船上。你还记得,当初那法子,还是他漏给你的。” “若是温恕真要对你落井下石,存心背弃,大可将此事拿去你父王跟前卖好,那咱们可落不着什么好果子吃。” “母后是说...给那个死老太婆下药的事?”太子眉梢一动,似是忆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信任看重温恕,是因为温恕与其他人不一样,能让他顺耳顺心。 温恕待他,宽和慈蔼,近乎纵容,不似父王对他疾言厉色,也不似师傅们满口仁德贤能,整日里念叨什么仁德筑基,贤能架梁,致君尧舜这些他听不懂的屁话。 温恕从不逆他的意,对他也并无半点过分的期望。 温恕不会刻板教授他如何做个明君,如何治理天下,如何能将这帝王之业延绵千秋万代... 他对这些毫无兴趣。 温恕只说,殿下生而聪慧,治国之道,待他登基后亲政自然无师自通。 他深以为然,学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有什么用?谁听话懂事就用谁,不听话的直接宰了不就行了。 杀到无人敢忤逆违背他,自然天下人就都听话了。 满朝文武,谁不是读了一肚子圣贤书!他们寒窗苦读,才能为他所驱使。 他生来便是太子,何须效仿庸才,去走那十年寒窗的荆棘路? 学问是臣子的敲门砖,却是君主的装饰品。 他无需懂,只需会用人,会杀人便可。 他是太子,血统即天命。他便是个目不识丁的睁眼瞎,也依然是这万里江山的储君。 那些寒门学子读破了万卷书,终其一生,也不过是跪着听他号令的臣子。 太子觉得,温恕待他宽厚到近乎纵容,唯有在温恕那里,他才尝到了几分被平常人般宠爱的欣喜。 不像父王,永远只拿他当个物件看。 温恕每每来授课,从不拘泥书本。会挑些志异奇谈、前朝秘闻来讲,有些是尘封多年的秘辛传奇,他听得津津有味。 有一次,温恕说起前朝一桩秘闻:宫中曾有一种秘药,方士们称之为‘功德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能令人高热数日后,无声无息地死去,形同寿终正寝,事后查不出半分人为痕迹——美名其曰功德圆满。 此秘药专用于处置知晓太多皇家阴私的密探。若公然灭口恐滋生事端,用此秘药,便可永绝后患,且不落人口实。 太子听得入神,心头倏然一跳。 那时他正深陷焦虑——那老不死的太后频频向父王进言,提起要换太子。父王向来软得很,性子软绵绵,耳根子更是软趴趴。 他日夜悬心,担心自己一觉醒来,就被废弃了。 他强按下几乎撞出胸腔的心跳,状似无意地问,这前朝秘药...如今市井间可还能寻获? 他太需要这东西了。他要那碍眼的死老太婆,立刻无声地消失。 温恕说他偶然寻到这秘药的药方,若是殿下感兴趣,他倒是可以做来试试。 他拿到秘药后,先设法让太后染病高热,再将那一剂秘药混入汤药之中。果不其然,老太后第二日就咽气了。 太医院的院判虽然察觉有些蹊跷,但识趣地保持了沉默——母后许他后半生平安富贵。 有了这秘密,温恕便成了他无法切割的暗影。彼此之间构建出互为信任绝不背刺的坚实同盟,他一直坚信,温恕对他也是如此。 “你若是信不过他,眼下可是有个考验他的法子。”皇后轻笑,“温恕不是有个女儿么,将她指给老三做侧妃,咱们可就多了一重眼线。” 朝堂上的风言风语她也有所耳闻,都说温恕与太子生了嫌隙,形同陌路。 “他若识趣,自是好事,那便是咱们的人,若是不从...”皇后笑得阴冷,“一个靠着你父王才能在朝中站稳的人,待你父王没了,收拾他易如反掌。” 皇后的盘算,看起来并无漏洞,太子一时也想不到,温恕会背叛他的理由。 “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尽快赢回你父王的心,至于老三那边,由母后来操心就行。”皇后抽出帕子,轻柔地拭去太子额角的汗。 “我会亲自与你姨母谈,陆青那丫头,算是撞大运了。”皇后自信满满。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九章 一场心照不宣的联盟 “陆青,我的话,你究竟听进去没有??” 傅鸣见陆青一脸云淡风轻,微微有些怒意,嗓音隐隐发沉。 昨日裕王传来的消息还压在心头——宫里密报,赵王要选妃,皇后盯上了陆青,有意将她指给赵王为妃。 皇后打的什么主意很清楚,明面上是联姻,实则是安插眼线,既是利用陆青来监视赵王,又能斩断赵王拉拢权臣的路。 傅鸣得知消息后一夜未安,今日传信给陆青,匆匆赶来见她。 他心下预想了无数种陆青该有的反应: 或许是惴惴不安地绞紧帕子,或是恼羞成怒地摔了茶盏,最不济也该是惊慌失措地拽住他的衣袖追问对策... 反正不该是现下这般—— 她竟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甚至堪称悠闲。 陆青听完后只是怔愣了片刻,片刻而已... 然后转而就与手帕交沈寒,饶有兴致地聊起了花春堂新到的鸭蛋粉,质地润不润,香气好不好... 一旁的许正还听得专心致志,甚至若有所思地点头附和! 这满室格格不入的闲情逸致,让傅鸣气得恍惚...究竟是谁要被推进火坑做王妃??难不成是他吗? 摇光阁内,茶香氤氲,瑶琴轻抚,丝竹声声。 如今,他们几人已算是结成一场心照不宣的联盟。今日齐聚在此,一来互通消息,二来也是共商接下来的对策。 目标剑指即将擢升首辅的次辅——温恕。 于傅鸣而言,温恕此前借太子之事布下的局,环环相扣,将他当作一枚棋子肆意利用,这不仅是算计,更是莫大的侮辱—— 此仇不报非傅鸣! 更至关重要的是,温恕搅乱太子一局的背后,藏着更为幽深的后续杀招。极有可能会彻底动摇朝局,颠覆储位。 新的棋局已开,手握至高权柄的执棋者,绝不会容他人觊觎! 太子虽还坐在东宫之位上,但地位已摇摇欲坠,其他皇子蠢蠢欲动。 温恕此人最擅于操弄人心,掌控棋局。 他总能精准嗅出棋子的欲望,轻易诱发棋子的希望,最终再将其狠狠碾碎于指间,让棋子跌入彻底毁灭的绝望之中。 于公,傅家选择站队裕王——无论太子或赵王谁最终上位,对傅家日后都极为不利,稍有不慎便是举族尽灭的大祸。唯有扶持裕王,方是家族存续的长久之道。 于私,傅鸣与裕王乃总角之交,感情深厚。此番站位,既是权衡利弊的家族大计,亦是成全朋友之义的赤诚之举。 于公于私,傅鸣义无反顾。 至于许正... 他自称是察觉温恕或许与恩师沈公的旧案有关... 言之凿凿——一切都是为了恩师。 倒也算名正言顺,否则他一个御史掺和朝堂纷争,还把刑卫司密探开阳也带了进来,看起来就不务正业。 眼下,傅鸣已无心探究许正的目的,只想知道陆青要如何破局。 陆青成为赵王妃候选人——这事扎在心口,让他片刻不得安宁,思绪纷乱如麻。 这么严重的事,她却仍浑不在意?! “我听清楚了,”陆青重重点头,目光清亮,“你的意思,我明白。” “皇后欲借中宫旨意强压侯府,逼我嫁入赵王府。日后太子若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清算赵王党羽,而我这个赵王妃,不是无奈守寡,便是凄惨幽禁终生。” “对吧?”陆青总结得精准到位。 傅鸣有点咬牙切齿,“你不会成为赵王妃,也不会守寡。但眼下火烧眉毛,你也不该是这般反应。” 沈寒与许正齐齐看着这两人,露出复杂多变又不可思议的眼神。 陆青冲他微微一笑,“我方才细想过了,此事十有八九成不了。” 傅鸣瞪着她,“你就这般笃定?” 陆青伸出三根手指掰着比划: “第一,武安侯府并非软柿子,乃是累世勋贵,根基深厚,不是那些没落门第,只能乖乖听话。这事在祖母那一关就绝过不去。” “祖母若是个逢迎太子,一心攀附之人,正月里太子出事时,祖母不会闭门不出,更严令父亲不得插手。这明显就不是跟太子一条心,要与东宫划清界限。” 陆青再比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赵王和宁贵妃绝不会坐视不理。要拿我当棋子的算计,如此拙劣张扬,也就皇后和太子那等蠢人才想得出来。皇后想借凤印压制侯府,赵王和宁贵妃也必会反击。” 她接着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笃定: “第三,方才你说赵王既已暗中拉拢温恕,那正妃之位必然留给温家女儿。皇后想把温恕的女儿从正妃压为侧妃,老谋深算的温恕岂会答应。” 傅鸣凝神听着,脸色渐渐缓和。 陆青一脸轻松,笑眯眯望着傅鸣,“你瞧,这么多人都不愿我当这个赵王妃,我还愁什么?” “现如今,就算是我想做赵王妃,前头也堵着好几尊大佛呢。有他们挡着,我自可高枕无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陆青一口一个赵王妃,像一根根利刺扎在傅鸣心上,听得他眉头越拧越紧。 她就不能换个称呼吗,听得这么硌耳呢! 他可是担心了一夜,虽然裕王说了,会看时机向圣上进言,即便皇后有意,这事最终还要圣上点头。 可傅鸣对武安侯府并无把握——武安侯凉薄冷漠,小乔氏愚蠢狠毒,太夫人鲜少问事...若她们真从家族利益来权衡... 牺牲一个陆青,换取太子稳固后的世代荣耀,这笔买卖,看来简直是再划算不过了! 陆青与沈寒相视一笑,笑容温暖笑意甜甜。 “这叫借力打力,”陆青唇角微扬,“正是从温恕那儿学来的。” “温恕擅长拿别人的欲望做文章,这一次,反倒是他的野心、赵王的算计连同皇后的阴谋,一起替我挡了灾。” “有时候,看似杀局之中也藏有生机,翻个面,便是最坚固的盾牌。” 沈寒也点头,“赵王此时跳出来搅局,恰好替我们牵制了温恕的注意,无意中帮了咱们一个大忙。” 赵王为了拉拢温恕,在朝堂大肆散播两人不睦的传言,而太子出事温恕又处于静默,恰好为这传言增添了几分可信。 太子解禁后,必定会伺机试探或报复温恕。无论谁胜谁负,于她们而言,都是渔人得利。 若非如此,被温恕那双眼睛死死盯住,每走一步都得左顾右盼,当真有些棘手。 听起来是这么个道理,宛如心头一枚石锁落地,傅鸣也轻松了不少。 虽然他思量一夜,已经备好后手,礼部如今暗插有裕王的人,大可以“八字不合”为由将此事回绝,或是直接求到御前... 他甚至想过,由国公府出面,用一纸假婚约,来瞒天过海... 岂料他还未开口,这姑娘已自个儿脆生生、嘎嘣脆地将困局理得清清楚楚。 见陆青笑得从容清澈,傅鸣叹了口气,“你倒真是个...心大的姑娘。” 一直沉默许久的许正冷不丁开口:“傅鸣,温恕那个管家钟诚,你那边可查到线索?” 傅鸣下颌线微微一紧,深深吁出一口浊气,嗓音沉得发闷: “查钟诚,像在查一个死人!”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章 来做个局 傅鸣看向众人,“钟诚的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原籍、出身,一概无从查考。就连“钟诚”这个名字,也极可能只是个化名。唯一能确定的是,自温恕娶了严阁老的千金起,这人便跟随在他左右,至今已十余年了。” “一个人被抹得这么干净,”许正声音低沉,“通常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的过去做的肮脏事见不得光;要么,他的真实身份秘密到绝不能让人知晓。” 傅鸣的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些年,他是温恕唯一信任的心腹。温恕所有见不得光的事,必由钟诚亲手经办。两人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对温恕的忠心,坚如铁石,极难动摇。” 傅鸣拧眉想了想。 “可疑的不止是身份,还有钟诚长子的死,不明不白。” “钟诚所娶乃是苏州知县之女马氏,据传是时任吏部侍郎的温恕亲自做媒。虽是七品小官之女,但配钟诚这等识字不多的武夫,也算低就了。” “二人婚后倒还恩爱,马氏为钟诚生下两个儿子。据老邻旧里说,长子尤为出众,不仅相貌俊朗,于读书上也极有天赋。连眼高于顶的温恕都对他青眼有加,甚至亲自指点他文章。” “就在他儿子即将赴考院试前夕,人却意外殒命。” 傅鸣面向众人,缓缓摇了摇头,“他死因成谜,只知是随温恕下江南时,途中失足落水...打捞上来的时候,尸首已经泡得面目全非。” “只有一位温府出来的老嬷嬷透露了点消息:当时温恕之子与钟诚长子同在船头,因巨浪拍船,船身不稳,温恕之子险些落水,钟诚长子伸手去救,自己却反被浪卷了下去。” “但这些终归是坊间闲话。真相究竟如何,无人知晓。恐怕唯有温恕与钟诚二人,心知肚明。” 陆青皱眉,“丧子之痛都能隐忍不发,钟诚对温恕的忠心已非常理可度。这背后定有隐秘。” 傅鸣也跟着皱眉,“长子死得不明不白,可钟诚却能当做此事从未发生,依旧忠心耿耿,确实有些奇怪。许是长子早早离世打击过大,这个小儿子自小被马氏捧在手心里,溺爱成性,从不让他去温府玩耍。” “目前只能得知,钟诚是温恕唯一心腹,也是最有力的臂膀。这紫雪散的秘密与药方,除他二人外,恐无人知晓。” “正如陆青所言,就连丧子之痛也能轻易放下,按常理推断,两人之间绝非简单的主仆,要么是曾经同生共死的过命之交,要么,便是手握彼此足以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秘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出了事谁也无法独活。” “此外,”傅鸣补充道,“温府的下人对主子之事知之甚少,只是一提及温恕之子温直,都吓得躲开。” 傅鸣心中微微暗叹。 温恕此人,竟能将自身包裹得如此密不透风,所有关键处全都模糊不清。这份手段,令他甚至生出一丝棋逢对手的激赏。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否则定要与之浮一大白。 温恕是他平生所遇,唯一一个让他尝到挫败滋味的对手。 许正想起上次暗巷的经历:“钟诚此人心细如发,行事滴水不漏,连与秦氏碰头都如此谨慎,要想从他入手,怕是不易。” “正是如此。”傅鸣轻笑,“直取钟诚,无异于与温恕正面抗衡。我估算过,眼下胜算不足三成。”他话锋陡然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不过,钟诚动不了,他的小儿子钟宝顺,却未必无缝可钻。” 言罢,他屈指轻击两下。一旁静立的摇光应声上前,对众人敛衽一礼。 傅鸣伸手引荐,“这位是摇光阁东家——摇光姑娘,是我们安插在京中的眼线。摇光阁开业以来,接待了不少权贵与富家子弟,这其中就有钟诚的幼子,钟宝顺。” 傅鸣微微颔首,示意摇光来说。 摇光微微欠身行礼,声如清泉,“钟公子来了数次,气焰颇盛,每回都要硬闯我的内堂。嬷嬷便依规矩告知,说若想与我对坐饮茶、听琴弈棋,需先奉上三千两,充作‘一盏茶金’。” 傅鸣解释,“摇光从不轻易见客。这三千两茶金实为一道门槛,能挡掉不少闲人。真能拿出这笔钱且毫不犹豫的,其身份背景才略有被探听的价值,也好免去许多无谓纠缠。” 摇光浅笑,“原本只当他是个寻常纨绔,但那日他借酒滋事,纠缠不休,非要见到我不可。嬷嬷本想叫人轰他出去,他自报家门,说他父亲乃是当朝首辅的大管家。” “我便让阁中姑娘前去试探,”摇光眸光微冷,“那钟宝顺,出手阔绰且言辞狂妄,扬言没有请不动的清倌人,就看银子够不够,放下大话,非要包下我的头夜不可。”说到这,摇光指节微微蜷紧,只一瞬便优雅地松开。 “姑娘于是拿话激他,说即便你出手大方,这点银钱我们东家也未必看在眼里。” “许是多喝了几杯,这话刺激了他,他酒意上头,当场嚷嚷着他手中可是有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姑娘笑他吹嘘,他更逞强争辩,说手上这东西莫说是京师的贵人少见,就连宫里和御前,也未必有几人见过。” “嘟嘟囔囔之间,声称此物可抵万金,叫我们莫要小瞧了他。” “趁他醉意朦胧,姑娘试图细问,只是他还有几分警惕,没肯透露具体是何物。只一味吹嘘说,这是连圣上都难得一见的宝贝。” 摇光说罢,微微一礼,眸光转向沈寒:“不知这些琐碎消息,对各位可有用处?” 傅鸣向沈寒解释,“这位摇光姑娘,乃是令尊故交罗大人之女。罗家当年遭难发配后,她被我们暗中救下,一直安置在江南。” 沈寒与陆青闻言,齐齐看向摇光,沈寒微笑,“原来是家父故人之女,难怪觉得面善。” 摇光笑得温婉得体:“妹妹客气,日后得空可来摇光阁一叙。” 沈寒点头应下。 这位摇光姑娘,不愧是密探,言谈冷静自持,分寸拿捏得极准。分明是见到了故人,却能将所有情绪控制得恰到好处,丝毫不影响正事。 “你的意思,钟宝顺手里的东西,或许是我们斩断温恕臂膀的一把刀?”陆青望着傅鸣。 傅鸣眼中掠过一丝赞赏,微微点头,“不错。” “马氏溺爱,钟诚愧疚,对这个幼子纵容太过,疏于管教。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自然比那谨慎多疑的钟诚,容易对付得多。” “或者...我们做个局,请君入瓮。”沈寒沉吟,“钟诚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知他肯不肯为了温恕,把最后一个也赔进去...” “况且,”她语气笃定,“钟诚仅为管家,手中岂会有真正价值连城的宝贝?钟宝顺炫耀的,多半是背着其父偷拿的。” 陆青认同:“没错,看他那副败家模样,恐怕连钟诚和温恕都不知情。” 许正向来虑事周全,提醒道,“若是直接对钟宝顺下手,钟诚与温恕必会反击,我们也会暴露。” 沈寒抬眼一笑,“那便让钟诚暂时离京。老爹不在,儿子造反也无人管。” 傅鸣有些疑惑,“如何让他离开?” 沈寒转向许正,莞尔一笑,“这便要借重许大人先前所查的线索了。”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 气味,是人最难磨灭的记忆。 即便她如今不再是陆青,换了躯壳,但那熟悉的气味,却像一枚无形的烙印,深深种在她的魂魄里。 气味也从不说谎,从不遗忘。 它近乎野蛮地、不由分说地,将她以为快要忘记的回忆,纤毫毕现地抓取到她眼前。 那曾是温暖与依赖的气味,如今再嗅一次,曾经的甜香就变成彻骨的寒意。 若不是沈寒从气味里摸寻到齐嬷嬷,任谁也想不到,苏螺记,这样一间再寻常不过的点心铺子,竟被温恕作为他传递消息的秘点。 齐嬷嬷,那个在侯府侍奉了十余年,温柔恭顺的老乳母—— 她的真实身份,是温恕暗插在陆青身边的一枚冷钉。 这枚暗钉扎根侯府十余年,藏得悄无声息。若非那场意外,她还会继续藏下去,成为陆青身边最贴心的忠仆... 最终,捂了十几年的秘密,却被一缕记忆中难以磨灭的气味,掀开了尘封已久的盖子。 “苏螺记,这家铺子很有意思。” “我们蹲守了几日,发现铺子东家很少露面,店里就几个懒散小伙计应付,个个没精打采,生意清淡得很。”许正说着,取出开阳半夜摸进去抄录的账本,“从账面上看,苏螺记收支勉强持平,赚得艰难,甚至有些入不敷出。” “嗯。”沈寒指尖点着账目,“虽说带骨鲍螺价格昂贵,苏螺记做这味点心也小有名气,可店中仅有这一样招牌,其余点心滋味平平,铺面又小,生意难免有些寡淡,远不如张记那种老字号生意兴隆。” “怪就怪在这儿——” 许正语气一肃,“一家看似快要经营不下去的点心铺子,账目却另有玄机,而东家又不去店中露面,看似对自己的生意惨淡毫不在意。” 许正将账本翻至一页,指向其中一行: “你们看这里,每隔一段日子,苏螺记就会突然出现一笔数目极大的进账。账上只记着四个字:张公子订。” “我们怀疑这位张公子,就是温恕用来传递信息、掩饰行踪的幌子。”许正望向沈寒,“沈姑娘说不宜打草惊蛇,由她乔装出面,去店中试探一下。” 原本许正并不赞成让沈寒亲自出面,可她执意要走这一趟,或许能看出点什么。 许正隐隐觉得,沈寒与那位齐嬷嬷之间,似乎有千丝万缕的隐秘关联。她对这位齐嬷嬷甚是熟悉,能仅凭气味就识别温恕的障眼法,或许真能有所发现。 还真如他所料,沈寒确实发现了重要线索。 沈寒唇角微扬,“我见东家不在,便直接对伙计说,张公子派我来订一份带骨鲍螺。” “那些伙计原本懒洋洋的,一听是张公子,立刻眉开眼笑,张口便问,这次还是用张记的食盒吗?” “只此一句,便知他们已习以为常。我给了五十两的订金,伙计们一见银子个个都兴奋了,多了几句嘴。” “他们说这位张公子出手阔绰,却甚是神秘,历来只让脚夫送来张记食盒与银钱。他们只需把做好的鲍螺装进食盒里,再交给脚夫带走便行。见我亲自前来,还嘀咕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竟派了婢女来。” 沈寒思索着,“我趁机试探,故作不满地斥责他们,若不是上回的鲍螺你们没用张记的食盒,惹得老爷不高兴,何须我特地跑这一趟?” “那伙计顿时慌神了,连声辩解,说这绝无可能!每回都是拿来几个食盒,便装几份,从无错漏!若有问题,定是那些脚夫中途出了岔子,与他们绝无关系。” “见我没说话,伙计们更是急得赌咒发誓,说张公子千叮万嘱,必须用脚夫带来的食盒,历来如此,他们断不会搞错的。” 用一个虚无的‘张公子’订货,核心只锁定一点:必须使用他们提供的特定食盒。如此一来,即便有人能顺着张记查到苏螺记,线索也会在此彻底断绝,让温恕得以全身而退,不留痕迹。 订货的人从不现身,取货的脚夫不过是拿钱办事,食盒夹层内的信息也仅有时辰地点,确保任何一环都绝不暴露自身。 所有线索追查下去,最终都指向虚空。这个所谓的张公子不过就是个名号,哪怕是来订货的脚夫,恐怕也未见过幕后之人。 温恕深谙此道,让自己如泥牛入海,让探查者如捕风捉影。他藏身海底,纵使有千般手段,怕连个海浪碎沫子都捞不上来。 傅鸣眼中锐光一闪,缓缓点头,“这确是他惯用的伎俩。” “那日也是机缘巧合,我正欲离开,他们东家竟恰好现身。我便顺势又取出一锭银子,假意要再订些点心。” “在他伸手接订金时,我瞧见他掌心里,有一个完整的、圆环状的暗红色胎记,颜色如朱砂,大小恰如一枚铜钱。” 沈寒说着,目光转向陆青。 陆青会意,“这枚胎记,齐嬷嬷曾与我提过。” “当年她为救我被烫伤了手,换药时,她或许是想起了旧事,曾喃喃自语,说她那个‘早夭’的苦命孩儿,生下来掌心里就带着个一模一样的红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说...许是冥冥中注定,老天爷给她们母子都盖了个抹不去的印。” 沈寒默然垂首。 温恕只怕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万般算计,滴水不漏,却偏偏漏算了这一个小小的、天生的印记。 人算,终不如天算。 任他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终究也有百密一疏、天命难违的时候。 温恕没料到她未死,更料不到齐嬷嬷这桩深埋心底的旧事,竟被她牢牢记住,成了今日破局的关键。 齐嬷嬷救过她,护过她,也背叛过她,又害了她,如今,竟以这样一种方式,为她拨开了重重迷雾的一角。 沈寒收拢心神,抬眼看向许正:“不仅如此,我和许大人还留意到,这位李东家生就一双隐珠耳。那么巧,齐嬷嬷也是。” 她幼时曾觉得这耳朵形态别致,那耳廓上方有一道平滑细微的S形弯曲,耳垂饱满,与面颊全然分离,宛若缀着一颗圆润的小珍珠。 她那时好奇,常伸手抚摸,齐嬷嬷便笑说,这是她独有的福相,正因有此福气,才会被夫人选来侍奉姑娘。 呵呵—— 若齐嬷嬷知晓,自己这“独一无二”的福相,竟成了找到她刻意隐藏的儿子的线索,不知还会不会觉得是福气。 “许大人说,这种耳相乃天生遗传,极为罕见。”沈寒语气中带上一丝难以言喻的唏嘘,“故而我们推测,这位李东家,恐怕就是齐嬷嬷口中那位‘早夭’的儿子。她儿子一直被她暗中藏在京师。” 昔日童年记忆中那些零散的、不经意的碎片,如今竟都串连起来,成了照亮迷局的关键。 也许,是母亲在天之灵庇佑她吧。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二章 欲言又止的许探花 即便齐嬷嬷心思深沉、手段狠绝,她也终究是一位母亲。 藏得了儿子,却藏不住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舐犊之情。 “这位李东家,乘的是青绸裹的油亮骡车,坐的是镶铜钉的四人暖轿。家中统共就他夫妇二人并一个刚出月的奶娃娃,可小厮、丫鬟、婆子...林林总总数下来竟有二十多个。” “这般派头,就是城中寻常的富户,家中仆人也养不了这么多人,何况他经营的苏螺记,连租金都交的勉勉强强。” “开阳还发现,”许正合上账本,语带讥讽,“李东家住的是东城一户轩敞的两进院落,仆人们个个衣着光鲜,竟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小姐少爷还体面,屋里用的皆是红木嵌螺钿的家具。” “李东家的妻子,出门行止如贵人,必有丫鬟婆子左右搀扶,头上戴的是点翠镶珠的金凤簪,穿的是一身苏绣的衣裳,上头的花纹还是用金线绣的。李东家一身上好的杭绸,手指上那枚硕大的羊脂玉扳指价值不菲...” 这哪是个经营惨淡、入不敷出的东家? 这分明就是个挥金如土、家底深厚的纨绔富家公子哥! “我推测,必是他母亲齐嬷嬷在暗中资助。”沈寒语气笃定,方才那一丝惆怅已消散无踪,“温恕的钱只会用于传递消息,让苏螺记可以勉强维持,可这李东家挥霍无度的生活,定是齐嬷嬷的手笔。” 许正顺势补充,“店里伙计都在议论,东家前两月还穷得叮当响,连工钱都发不出。谁知上月竟突然阔绰了,一口气把拖欠的工钱都结了。” “因为他得了一大笔钱,”沈寒一字一句,切中要害,“是苏州钱庄开出、见票即兑的一张汇票。” “看来齐嬷嬷人是藏到了苏州,这才刚安顿好,便放心不下京里刚添丁的儿子,急急忙忙指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回来。” 沈寒看向许正,眸光锐利,“我与许大人断定,温恕必知李东家乃齐嬷嬷之子。齐嬷嬷只身逃走,却只能把儿子留在京师,实为人质,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温恕便可立即灭口或以此做要挟。” 沈寒唇角泛起一丝冷冽而了然的笑意。 “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大肆声张,将追查的目光引向齐嬷嬷。温恕既然多疑狠辣,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为绝后患,他只会用钟诚这柄最快的刀前往苏州灭口。” “如此,李东家是钓齐嬷嬷回京的饵,齐嬷嬷又是调钟诚离京的饵。” “我们只需利用这个空档,届时,京师空虚,便于我们对钟宝顺下手,苏州的鱼一旦咬钩,必会惊慌返京,我们只需着人守在运河码头,等着齐嬷嬷自己落网。” “如此,一石三鸟。” 傅鸣与许正相视一眼,无声地达成了共识——这两位姑娘,不简单呐! 暮色四合,沈寒见事已议定,便起身提议回府,以免郡主久候担忧。 ----------------- 若说摇光阁里的视野是一幅缓缓流动的山水画,那阁外便是人间烟火的写生图。 夕阳沉至西山脊梁之下,金色的余晖,像是被人随手泼洒一般,星星点点飞溅在京师纵横的街巷与层叠的青瓦飞檐上。 一辆悬着小小徽记的天青色杭缎帷幔的马车,正不疾不徐地行驶着。 这时的光全然不刺目,醇厚温柔得如琥珀佳酿,斜斜地透过软烟罗纱帘,就连四月末的晚风,都带着柳絮的轻盈和槐花的清甜,吹得沈寒眼睛微微眯起。 天色渐渐静默,街道却愈发喧腾。 归家的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日劳作后的倦意与期盼;下值的胥吏三三两两,说笑着奔向熟悉的酒肆;挑着担子的小贩,迫不及待的吆喝声已带了嘶哑的尾音,急于将最后几样货物脱手... 还有那总角小儿举着风车嬉闹不肯归家,被气恼的母亲扭着耳朵训斥的哭声,都被晚风揉碎了,悄悄藏进了石板路上拉得长长的影子里。 叫卖声、马蹄叩击青石板的“嗒嗒”脆响、车轮碾过的“辚辚”声、邻人的寒暄声... 这是一种令人安心的市井喧哗,剥去金玉外壳的粉饰,生活的样子,本来就该是喧嚣而温暖的。 沈寒看得目不转睛,唇角不自觉地微扬。许是今日商定了令她心悦之事,就连摇曳的昏黄灯影,在她眼中也仿佛镀上了一层暖色,变得生动无比。 马车里许正相对而坐,对街景毫无兴趣,目光只怔怔停在沈寒的侧颜上。 沈姑娘...生得真是好看。 即便是侧影,也让人赏心悦目。圆润的眼眸低垂,睫羽如灵动的蝶忽闪忽闪,不时就停在小巧的鼻梁旁。她唇角微扬,笑意浅浅,暖得让人心头融化,汩汩冒着甜浆。 这一刻,许正觉得,她周身的气息,竟比窗外谁家灶膛里飘出的柴火气、食摊上弥漫的骨汤香,还要令人心安。 许正看得入神,冷不防马车碾过一块凸起的石板,一个颠簸,“咚——” 他的额角结结实实磕在了窗框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沈寒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许正强忍痛楚、故作从容的脸上。 许正先前说有事相商,沈寒知晓他乃正人君子,既不轻浮孟浪,也不是之前误以为的...奇怪人妖,便邀他共乘马车。 可是,马车都碾过了好几条街道,沈寒也看了好几幕街景,就连晚风,都从微微掀起的车窗帘子里来来回回溜了几次,许正却始终缄默不语。 郡主给她配的马车十分宽敞,坐四个人也不会觉得拥挤。 可眼下,许正那份显而易见的局促与不安,竟有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就连空气都被挤到了车厢四壁。 无端端的,沈寒觉得马车变小了。 “许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沈寒决定先开口,打破这磨人的沉默。 若是等到了沈园他还这般端坐着,她实在不知如何向人解释。 虽然见过许正几回,清楚他品性端方,可这般一言不发地盯着人瞧,算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有事相商吗? 传闻中的许正,乃是大贞第一铁嘴御史,素有啄木鸟的称号。嘴皮子利索得像装了机簧,一旦开口绝不轻易停嘴,务必将对方说到无地自容,羞愧难当,恨不能立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也许...传闻就是传闻,当不得真? 许正每每对上她,都是言辞谨慎,像个锯了半张嘴的葫芦,话说不了几句就要认真思索,再三斟酌。 堂堂探花郎,竟然隐隐透着一股木讷... 沈寒心头微微一紧,难道许正查出什么有关沈公的事,才会如此难以启齿?! 沈寒声音微沉,“许大人,可是查到了什么?”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这个儿子有点傻 许正内心擂鼓,面上却极力维持着温润的笑意,手心攥得紧紧的,那里已是一片黏腻的汗湿。 母亲大人痛心疾首的教诲犹在耳边—— “正儿,你是不是傻?” 许母宛如面对顽劣学生的夫子,不知从哪儿临时寻了根戒尺,对着他就是一通比划。 许正挨了轻飘飘的两戒尺,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他和兄长自幼便是旁人眼中的读书种子,从不曾让父母操过半分心,他竟不知家中还会有戒尺这东西! 然而他只能正襟危坐,乖乖听训。藏在怀中荷包里的那叠银票,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不仅烫手,还烫他的心。 他如今不得不开始承认,尽心竭力地帮助沈寒,或许并不全然是为了恩师... 否则,当沈寒递上银票,清晰地划下“两不相欠”的界限时,他不会觉得心像被谁掏走了,再一脚狠狠踩下,扁扁地贴在地上。 起初,他帮助沈寒,的确是出于对恩师的旧情,后来也许是为了案子,也许是不想看到沈寒眼角湿润.... 再后来...是不忍令她失望,还有... 许正隐隐察觉,每每与沈寒相见,心底总会漾开一种难以言喻的雀跃。 就如他读书时,写出了一篇锦绣文章,或是读到拍案叫绝的妙论,或是与同窗口若悬河地激辩天下时一样,那种心潮澎湃,整颗心扑棱扑棱地... 对于沈寒破解苏螺记线索的敏锐,许正很是钦佩。 她是个心细如发的姑娘,眼神清冷,目光锐利,能一眼看破对手布下的迷魂阵,精准地抽丝剥茧。 许正甚至觉得,他与沈寒之间,好似悄然滋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真实存在的默契。 直到那日—— 本来聊得好好的,忽然掏钱给他... 回想起来,许正郁郁寡欢,闷闷地垮着脸,下颌几乎抵到前襟,手中的书摊开许久,却是一页也翻不过去,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然后母亲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鹿鱼.... “啪!” 这一戒尺,许母没舍得落在儿子身上,只敲了敲他面前的桌案,“我同你说话,你发什么呆呢?” 鹿鱼立刻在一旁脆生生地补充:“二爷定是在想沈姑娘了。” 许正微微叹气,此刻他竟然无力反驳。 许母眼见儿子满脸气馁,愁容不展,决心将“点拨”进行到底。 “正儿,与沈姑娘相处,如同考功名,说一样,也不一样。” “一样的是,都须全力以赴,必得‘高中’——于沈姑娘而言,便是要让她对你倾心。” “不一样的是,要懂得变通。你那张在堂上能言善辩的机簧嘴,到了姑娘跟前便成了闷葫芦,那如何能成?” “你如今犯了男子最不该犯的大忌——” “便是太迂腐了!” “就冲你勉为其难地收下沈姑娘给你的酬金,你还不如鹿鱼通透...”许母瞥见那叠银票,只觉额角青筋直跳。 一个真敢给,一个真敢收! “你只担心沈姑娘生气,怕她疏远你,你怎么不就担心担心,你若收了,彼此情分就断了,日后可就真生分了!” “这人与人之间一旦生分,日后再想圆回来,可是难于登天!”许母苦口婆心。 “你帮沈姑娘的忙,她内心自然是感激你的。可若此刻将这份感激算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那日后你们二人之间,可就是彻头彻尾的纯合作之谊了。” 许正暗自叹气... 当时沈寒态度那般决绝,他是半分也不敢拒绝。 许母摇着扇子,气出一身薄汗,“你大可说,一切都是为了恩师么!” 这么好的借口,傻儿子怎么就不会用呢! “你打着恩师的旗号,名正言顺地倾力相助,不就可以时常留在姑娘身边了?留着留着,她自然就对你熟悉了。” “熟悉之后,自然就对你有感情了。有感情后,自然一切就都好办了。” 许正几乎要为母亲鼓掌,“还有呢?” “还有,胆子要壮些!你要跟沈姑娘拉近距离,便直接唤她沈寒。整日里沈姑娘长沈姑娘短,关系都给你叫生分了。” “还有,脸皮厚一点,羞耻心先放一放,夫子教的道理先忘一忘。除了帮姑娘的忙,你也可以用别的由头约她出来,一起逛逛街市,一起看个皮影戏,慢慢不就熟稔了么。” “最后,要让沈姑娘对你生出依赖感。遇事她第一个想到你,愿与你分享,同你商议,这才算将你视作自己人。” “就这三点,可记牢了?” 许母用扇骨轻轻点了点桌面,“若来年此时还不能将沈姑娘迎进门,你便不必归家了。带着鹿鱼去她府门外守着,何时把沈姑娘给守来,何时再回来。” 正在飞快记录许母箴言的鹿鱼,听到此愣了一下,“夫人,为何连我也要逐出府去?” 许母笑眯眯地看着他,“自是要你从旁襄助你家二爷,你不是最希望二爷把沈姑娘娶进门的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鹿鱼重重点头。 “许大人?”沈寒的轻唤将神游天外的许正拽回,见他眉毛拧成个死结,一脸凝重,心尖微微发颤。 究竟是有什么让他难以开口的要事? 许正将汗湿的手悄然背到身后,快速蹭了下掌心,迎上沈寒清澈探究的目光,缓声开口,“我...可否唤你沈寒?” “自然可以。”沈寒声音微沉,怕许正顾忌,多补了一句,“无论何事,许大人但说无妨,无需避讳。” 许正摆摆手,“沈寒...”他面颊透出一抹淡淡的赭色,“你可以直接唤我许正。” 沈寒眉梢轻轻一挑。 这般郑重其事,难道就为商议个称谓? 许正像是卸下了心头的千斤重担,整个人放松下来。 这一路他都在斟酌如何能自然随意且不唐突地提及此事,此刻不禁对着沈寒抿唇,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浅笑。 马车缓缓前行,余晖亦步亦趋地跟着,光影漫进车内软厚的浅杏色漳绒坐褥上,在二人的衣袍间无声地流淌。 气氛...莫名有些古怪... 沈寒心底掠过一丝奇怪的...无措。 许正动了动肩,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微僵的肩背,伸手探入袖中,指尖触到那个柔软的荷包。 不知是荷包系得过紧,还是他指尖微潮、心跳过速,马车一个轻微的晃动,他手一滑,荷包从袖中掉落,无声无息地摔在厚厚的西域地毯上。 荷包口松开了,一叠银票从里面滚了出来,躺在精美的织纹上。 这绣着比翼双飞纹样的荷包,是母亲特意为他准备的,叮嘱他将银票放进去,再连同荷包一并还给沈姑娘。 日后她看到这个荷包,便会想起你。 许正深吸一口车厢里清雅的沉香气,手微微抖着迅速捡起银票塞回荷包,不由分说就塞入沈寒手里,“沈寒,这是上回你给的银票,今日物归原主。” 见沈寒明眸圆睁,许正急急解释,“我们家日子过得很宽裕。” “这一切都是为了恩师。” 沈寒还未说话,只听—— 嗖!嗖嗖! 利器破空的尖啸声骤然响起,来势又快又狠! 许正猛地倾身,一把将沈寒扑倒,用自己的脊背严严实实地护住她。 嘭!嘭! 沉重的撞击声砸在耳膜上。 车厢最前方的地板上,赫然钉着几支黝黑的弩箭,正发着幽冷寒光。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暖青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