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撩精》 第1章 等我抱着你举高高 孟淮津去南城接舒晚的那天,整座城市暴雨滂沱。 “她这个样子多久了?”孟淮津身边的警卫员问。 窗台边,女孩抱着膝盖形成自我保护的姿势,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雨滴。微风吹过她的发梢,露出一张玲珑剔透却又毫无生气的脸,就连洁白的裙边被雨水打湿她也浑然不觉。 舒家唯一一个还没有离开的管家长叹气,说:“小姐这样已有一个星期。她亲眼目睹了父母饮弹自戕,自那之后,便再没开口说过话。” “现在半大的女孩,还能不能送福利院?”低沉威慑的男音,不同于警卫员。 舒晚听见这句话,一直盯着天空的瞳孔终于有了微妙变化,机械地寻着声源望过去。 男人个子很高,长款黑色风衣在暴雨中敞开,气场凌厉充满压迫,纤长冷白的手里握着把黑色雨伞,雨伞之下的那张脸更是锋锐,眉眼间衔着比雨水还冰凉的冷淡。 舒晚见过他。 更小的时候,她随母亲一起去过一次北城的孟家,误闯过他的房间。 彼时年幼无知的她看见床上躺着个身着军装、用手肘遮住眼睛睡得正熟的男人,误以为是自己的爸爸,便爬上床枕着他的手臂睡了一觉。 那天她醒来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张脸,男人生得极好,比爸爸年轻很多,却比爸爸看上去更凶残。 尤其是那双眼睛,如寒冬腊月般蚀骨冰凉,像银光闪闪的尖刀利刃。使他整个人看上去不像军人,倒像个有着惊天长相的悍匪。 年幼的舒晚当即被吓得嚎啕大哭。 凶男人烦躁地拧眉,声音比他的目光还不近人情:“再哭放狗。” 晶莹的泪珠溢满女孩铜铃般漂亮的瞳孔,将掉不掉,她愣是被吓得不敢再出一声。 那时候舒晚才知道,妈妈原来是孟家的养女。 而那个很凶的男人,是妈妈名义上的弟弟,是孟家名副其实的二少爷,孟淮津。 妈妈跟爸爸结婚后,就跟孟家断了来往,那次探亲是第一次联系,而这次托孤,算是第二次联系。 舒晚觉得自己在孟淮津那里应该是不讨喜的,否则也不会在她成为孤儿的今天,他说要将她送去福利院。 从前他就吓她,现在还吓她。福利院是什么地方?进去了还会有未来吗? 这些天,铺天盖地的事压得舒晚喘不过气,孟淮津的这句话,无疑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同于儿时的号啕,这次她哭得无声无息,泪水满过红红的眼角,顺着粉白细腻的脸颊蜿蜒而下,落在她洁白柔润的裙摆上,满是破碎。 老管家扑通一声跪地,哀求道:“孟厅,看在她母亲的份上,求您别把她送福利院,暑假一过她就高三了,您只需要大发慈悲给她口饭吃,再送她上完大学,待她有了生存能力,就可以不用再管了,可是现在……” 孟淮津恍若未闻,将手里的雨伞递给警卫员,踏步进门,居高临下看了女孩片刻,语气淡淡:“不会喊人?” 舒晚抬起泛红的眼,跟他极具威慑力的瞳孔对视,片刻,轻轻喊了声:“舅舅。” 孟淮津没有应她,转而打量着这栋辉煌一时、现在却贴满封条的舒家公馆——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官场如战场,昨日风生水起,今日便是过街老鼠。 舒晚的视线也落在那些封条上,正悲从中来,冰凉的男声又从她头顶砸下:“等我抱着你举高高,还是等我拿糖来哄你。” “………” 她在大人们的口中听过一些关于这位舅舅的光辉事迹。 ——孟淮津,十六岁进部队,十八岁考入国防科技大学,毕业后在特级保密基地一待就是五年,立功无数,最近被调回北城,在中央任职。 此人为人苛刻,行事果决雷厉,与他共事的,被他盯上的,就没有不惧怕他的。 舒晚尚在接二连三的打击里回不过神,老管家已会出言外之意,拉起她往楼上走:“小姐,你舅舅这是要带你离开的意思,快随我去收拾东西。”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孟淮津确实是现在舒晚唯一能依靠的亲人,同时,也是母亲临终前的嘱咐——孟家谁都不可信,惟有此舅舅能信。 “那你呢?陈爷爷,我走以后,你去哪里?”舒晚望着跑前跑后为她收行李的老人,鼻头一阵酸楚。 老管家拉上行李箱,笑着说,他可以回农村老家,正好这些年也累了,以后就在那里安享晚年。 他还苦口婆心嘱咐舒晚,此去孟家,千万要收起自己的大小姐脾气,万事能退则退,能让则让,能忍则忍…… 说着说着,管家老泪纵横,这可是他看着出生看着蹒跚学步,又看着牙牙学语直至亭亭玉立的姑娘,过去,她就是整个舒家的掌中宝。 谁会想到一夕之间含苞待放的海棠突遭霜打,此一去,是寄人篱下,是看人脸色…… 临别前,老人沧桑的面容和望眼欲穿的眼睛浇透了舒晚的心。 女孩坐在黑色轿车里,眼巴巴望着老爷爷佝偻的身影,泪水湿透了衣襟。 终于,她回眸恳求身旁的男人:“舅舅,能带陈爷爷一起走吗?他什么都会做的,他可以……” “我不差佣人。” 车上的孟淮津慵懒地靠着椅背,视线里,是女孩背上的粉色双肩背包,是背包拉链上坠着的雪白又浮夸的兔子布偶,以及她怀里抱着的活猫……男人的英眉一拧再拧。 “求您了……” “需要我提醒你,你现在是自身难保吗?” 孟淮津的目光在她通红的眼底停留一霎,面无表情道:“要么跟我走,要么你下车自求多福,给你三秒钟时间做决定。” 警卫员司机在后视镜里瞥了眼自己如钢铁一般坚硬、如阎王一般无情的老大,又看看泪眼婆娑的小可怜,捂着嘴咳一声,不等三秒,嗖一下就把车开了出去。 舒晚决定不再求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心里盘算着等以后自己挣到钱,就第一时间回来接陈爷爷。 这几天她实在经历了太多太多。 父母以命作了结的惨淡收场; 被没收的财产,查封的家; 在询问室里对她一遍一遍的拷问…… 都是她这个年龄难以承受的泥石洪流。 许是伤心过度,女孩疲惫得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开始她还留有一根弦,提醒自己不要靠近身旁这个冷面阎罗,但随着睡眠越来越沉,身子便不自觉向一边倾斜过去…… 腿上不轻不重被砸了一下,甜腻腻的呼吸透过西裤,逐渐在孟淮津的布料下四散开来,很快蔓延至关键部位。 身上无端升起一股燥热,孟淮津重重一拧眉,黑着脸撇向靠在自己腿间的那颗脑袋,正要抬手拂开,便听见长长一声抽泣。 那是来自女孩睡梦中的抽泣,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伤心得小脸皱成一团。 不仅长了颗轴得清新脱俗的圆脑袋,还依旧是个小哭包。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敏感又微妙,不上不下真是麻烦。 “队长,直接去机场坐飞机回北城吗?”前面的警卫员问。 男人睨一眼女孩怀里的活猫:“你要是能让航空公司把规则改到可以带动物上机,老子喊你一声队长。” “……” 警卫员是他从部队带出来的,早已习惯了他火爆的军官脾气,灵机一动,想出个点子:“要不我们悄悄地把猫猫送人?” “惹哭了你哄?” 孟淮津拿了个抱枕垫在女孩的头下,隔开她热热的呼吸与他大腿之间的接触,最后掏出支烟夹在指尖,靠着椅背凉声道:“少废话,开车回去。” 第2章 我们住一起好不好 舒晚从睡梦中惊醒,庆幸自己靠的是抱枕。 要是不小心靠在那个男人身上,还不知道要被他怎么打击恐吓。 夜里的高速上一片漆黑。 开车的人换成了孟淮津,他的警卫员则坐在副驾上,歪着脑袋鼾声如雷。 听见动静,孟淮津在后视镜里看女孩一眼,淡声道:“后备箱里有零食。” 同他在后视镜里匆匆对视,舒晚摇头表示不饿。 男人不再出声,目不斜视继续开车。 舒晚仍盯着他的侧脸看,五分钟十分钟,或者更久。 孟淮津鼻梁高挺,轮廓端正而深邃,一双眼睛锋芒毕露,那是一种透着犀利与沉着的刚毅俊美。 这样一看,他的凶不是粗鲁的那种,而是带着矜贵和阅历的凶。 “舒晚,我脸上哪里脏?”孟淮津并没看她,却知道她在看他。 舒晚愣了愣,会出言外之意,但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不脏,你的脸很干净。” “……” 又过了片刻,男人发现女孩还盯着自己,再次开口:“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这样盯着人看很不礼貌。” 舒晚垂下眼帘,轻声回应:“夜里开车容易疲劳驾驶,我,可以跟你说说话。” 男人放在中控台上的手顿了顿,再次睨向后视镜。 女孩的五官轮廓与她的母亲孟娴有几分相似,却又有不同:鹅蛋脸,杏眼,睫毛长如刷子,翘鼻,薄唇,肤色白如凝脂,眼尾还有颗如红宝石一般的小小红痣。 还以为她就算不哭上一路,也会沉默一路,没想到因为担心司机疲劳驾驶,倒是开口说话了。 “想抽烟,帮我找找打火机。”孟淮津弹了弹夹在指间没点的香烟,对她说。 他身上偶尔显露出来的阴鸷和痞气,让人很难跟他的身份和职位联想在一起。 “不可以。”舒晚鼓起勇气拒绝,一本正经科普,“开车不能抽烟。” 孟淮津一挑眉,倒也不生气,随口问:“今年几岁?” “年底满十八。”十年前他们初次见面时,她才八岁。 想了想,舒晚反问:“舅舅您呢?多少岁。” 孟淮津没所谓道:“年底满二十八。” 相差十岁的舅舅,阴晴不定的舅舅,她即将跟着他讨生活的舅舅…… 那时候舒晚并不知道,此后许多年,她都将会跟这个救她于水火中的男人纠缠不清。而且……还是以那种不能宣之于口的男女关系。 聊了这么几句,也算是打破冰点了。 舒晚扯了扯嘴角想挤出点笑意,好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孟淮津将一切尽收眼底,难得没有毒舌,大发慈悲说了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跟着我,饿不着你。” . 事实证明,男人的嘴是骗人的鬼! 孟淮津把舒晚接回北城后,倒也没将她直接扔进孟家老宅,而是单独安置在干部公寓里,又给她请了个照顾起居的阿姨,还留下笔丰厚到足够她念完大学的钱。 但是,此后有半个月之久,他都没再出现过。 舒晚问了保姆,才知道这个舅舅搬去了别的地方,不回来住。 . 孟淮津调任北城以来,行踪不定,递帖拜访请客吃饭的人络绎不绝,却始终难见他本尊一面。 今日这个局,是周政林和孟川给他准备的接风宴,前者是他的发小,后者是堂弟。 孟淮津对社交不敢兴趣,但北城不比部队,这里讲究人情世故。他在军区一待数年,如今换了场地,有些场面上的交际,还是得捧场。 坐落于二环的一座老四合院儿里,几乎云集了北城排得上号的公子小姐,趁着这个机会,大家纷纷来给孟淮津敬酒。 如果说,老一辈孟家的声望是靠过硬的红色功勋身份捍卫,那么新一辈的孟家,靠的就是这位让人望尘莫及的爷。 当同龄的公子哥们还靠着祖辈留下来的积蓄纸醉金迷、游戏人生时,孟淮津已经在部队闯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通天大道,更遑论调任北城后,他本就过硬的家世背景和政治能力。 孟川望着自己的堂哥靠着椅背淡淡同人寒暄,打心底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哥就是穿上军装能夜袭千里,所向披靡让人闻风丧胆;换上西服打上领带,又有不动声色、点尘不染的那种矜贵和压迫感。 “哥,你既然已经把孟娴姐的女儿接到北城,为什么不放在老宅,家里人多不是更方便照顾吗?”人群堆里,孟川凑过去低声询问。 听见这茬,孟淮津这才想起有半个月没去看那女孩儿了。 他没解释这是孟娴的意思。 他们这位大姐一直都很排斥孟家,托孤前一再求他,别让她的女儿进孟宅。 “你把孟娴姐的女儿接来了?”周政林有些诧异,“怎么不带出来我们瞧瞧,叫什么名字?漂不漂亮?” 孟淮津夹着未燃尽的烟,凉嗖嗖地斜他一眼,还没接话,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是干部公寓的保姆打来的,他没所谓地接起,听完那边的话,眉头紧皱,吩咐孟川开车,把周政林也一并拽上车带走。 路上,两人异口同声询问:“到底怎么了?” 很快就有了答案,医院里,女孩躺在病床上。 比起半个月前,她瘦了不知道多少,皮肤也白得毫无血色。 “给个解释。”走廊上,孟淮津问保姆,声音冷冽。 保姆被他的气场吓得直哆嗦,眼神闪躲:“舒,舒小姐她不怎么爱吃东西,低血糖。” “是么?”男人寒眸一凝,“我怎么看她并不是低血糖那么简单。” 保姆忽然哭出声,控诉道:“这位小姐……她可能有病,总是整夜整夜地坐在床上发呆,还不让关灯,一关灯就放声尖叫。” “还有,她一点肉都不能沾,第一天我不知道,做了肉汤,她喝下后吐得昏天暗地。从那之后,她就很少吃东西,吃也只喝白粥,没营养,怎么能不低血糖嘛?” “孟先生,舒小姐娇气……” “算工资走人。”凉声扔下这句话,孟淮津推门走进病房。 男医生已经退出去了,剩下女医生在做检查。 周政林换上白马褂来到他面前,啧一声:“您就是这么照顾人家小姑娘的?” 他是这家医院的医生,今日原本趁着休息给这位爷接风洗尘,却被他强行拽上车回医院来加班。 孟淮津走到吸烟区给自己点了支烟,深吸几口,问:“人怎么样?” 周政林跟过去,说:“低血糖和过敏都只是表面,最严重的,是小姑娘心里的创伤。你怎么能把人接到北城就不闻不问了呢?” “……没有不闻不问。” “她刚经历那么大一场变故,光给钱,请保姆照顾起居是不够的。总之,人现在极度缺乏安全感。需要的是陪伴,是关心,不是冷冰冰的房子和机械的家政。” 孟淮津皱眉。 周政林语重心长接着说:“还有,小姑娘一看就是被孟娴姐娇养、富养大的,那保姆应该是克扣了你给的生活费,给她买质量最差的贴身衣物,导致她纤维过敏,整个胸部……” “你看了?”孟淮津一记眼神刀过去。 “……女同事说的。不是,这是重点吗?我是医生,就算检查也是职责所在吧?” “过敏的地方让女医生检查。”孟淮津扔下这么句话,徒手捏灭烟蒂,转身进了病房。 . 医生们已经离开,舒晚醒着,看见修长挺拔的男人逐渐走近,她委屈得嘴一抿,扭头望向窗外。 第一次带小孩儿,没经验,这事儿确实是他的疏忽。 孟淮津拉凳子坐在病床边,倪着女孩单薄的背影,好半晌才出声:“吃不吃东西?” 舒晚摇头,轻声问:“您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回音平静。 “那您以后是不是都不回去住了,还要继续给我请阿姨。” 男人“嗯”一声,说请两个,找职业素养高的。 女孩只是“哦”了一声,语气失落到极点。 孟淮津重重拧眉,动也不动望着她:“舒晚,你想怎样?” 舒晚这才扭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尽管有些惧怕他的严肃,还是试着商量:“我不太习惯跟陌生人住一起,您能不能搬回去住?” 男人拒绝:“你是大姑娘了,我们不合适住在一起。” 少女大大的眼眸闪烁几下,半是不解,半是懵懂:“可是,您不是我的舅舅吗?” 虽然过去只见过一面,但母亲后来没少跟她提起过这位舅舅的事迹,导致她痛失所有的今天,才会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把他当做是在这个世上,在这座城市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慰藉。 孟淮津静静望着她,没有接话。 看来又是没得商量了。 舒晚在心里暗暗叹气,感觉胸上实在痒得难受,便默不作声把被子拉到脖颈处,又不动声色将手伸进去,悄悄挠了挠。 孟淮津的视线从她欲盖弥彰的、一鼓一鼓的被子上移开,沉声制止:“不准挠。” 舒晚一愣,只好停止抓痒。 片刻,她又闪着那双干净明亮的杏眼,再次真诚、真挚地恳请:“舅舅,我们住一起好不好?” 第3章 舅舅,你也会不要我吗 回应舒晚的是一句硬邦邦的:“你先好好配合医生治疗。” “配合治疗您就会搬回去住吗?”少女灰暗的眼底明亮一霎。 “配不配合治疗事关你自己的身心健康,我不接受任何威胁,能听懂吗舒晚?” 他不容置喙的语气好似上级发给下级的军令,下级只能回答“收到”然后坚决执行,除此,没有任何质疑的可能。 “听懂了。”舒晚垂着脑袋,默念这人真是铁石心肠。 孟淮津自是不懂青春期女孩脑袋里的弯弯绕绕,淡淡看一眼她蓬松的发顶,伸手过去:“手机给我。” 虽然不明所以,但舒晚还是解开锁,把手机放进他布满枪茧的掌心里。 男人垂眸输入一串数字,按下播出键,待自己兜里的电话响铃,再把手机还给她: “我还有公事要处理,先走。晚上会回一趟公寓,你需要带什么东西,电话里告诉我。” 孟淮津吩咐完便离开了医院,刚下完电梯,电话就响了。 一看是一分钟前他才保存过的号码,眉心多出一丝皱痕。 “什么事?”他问。 传声筒里响起道清脆又小心翼翼的女声:“晚上您过来的时候麻烦帮我拿一套换洗的睡衣,衣服在衣柜里。” “嗯。” “还能再帮我个忙吗?” “说。” “甜筒独自在家,您能顺便帮我喂喂它吗?” 孟淮津反应片刻,才忆起跟她一起来到北城的,还有一只毛茸茸的白猫。 “哦对了,猫砂也要换换……”舒晚越说越小声,因为即便隔着电话,她也能感觉到对方寒气逼人,只好道完谢,迅速切断通话。 . “小舒晚,在给谁打电话呢?” 舒晚放下手机,看见一位高高帅帅、穿着拉风的男士和周医生一起走进来。 他说他叫孟川,也是她的舅舅。 孟家这边舒晚只熟悉孟淮津,还只是稍微的程度。 但她看这人很热情,而且比孟淮津好相处一百倍,便礼貌地喊他声“舅舅”。 孟川应着,收起笑容,说:“别拘谨,你妈妈是我们这伙人都很尊敬的大姐姐。” 舒晚鼻子一酸,问:“你们,跟我妈妈的关系很好吗?” “当然,小时候我们几个在军区大院儿里惹事,都是你妈妈给我们打的掩护。只不过……后来她结婚去了南城,我们出国的出国,进部队的进部队,联系就逐渐变少了。” 孟川顿了顿,望着她认真说:“别怕,以后有舅舅们罩着你。” 舒晚连忙垂眸,眼睫忽闪,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我妈妈跟那个舅舅的关系也很好吗?” “那个舅舅指的是……津哥?”孟川问。 舒晚点点头。 他说:“在孟家众多兄弟姐妹中,就数津哥和娴姐的关系最好了。这也是为什么娴姐……最终会把你托付给津哥的原因吧。” 跟妈妈的关系最好还对她这么凶?! . 晚上,孟淮津再来医院,不仅给舒晚带来一袋衣裳,还拎了盒粥给她。 粥是用白菜和蛋黄熬的,里面没有放一丁点肉,闻上去很香。 “您煮的吗?” 舒晚十分诧异,刚要因为白天腹诽他而产生愧疚,就听见那人冷冷清清地扔给她两个字:“吃完。” “!!!” 味道虽然香甜可口,但这么大一盒,她怎么可能吃得完? 孟淮津并不给她耍心眼的机会,好整以暇拉椅子坐下,全程监督。 以至于舒晚吃得腮帮子胀鼓鼓的,吃到最后,直打干呕。 孟淮津只有在小孩儿吃饭时才看见过这种行为。仔细一想,她可不就是小他十岁的小孩儿么。 “舅舅大人,我实在是吃不下了。”女孩鼓着嘴抬头看他,目光央求。 在没发生变故之前,她应该是个活泼、开朗、很会跟父母撒娇的姑娘,否则此时也不会无意间露出这样一面。 男人睨着她像仓鼠一样胀鼓鼓的腮帮,大发慈悲朝一旁的柜台扬了扬下颌:“放下吧。” 舒晚如蒙大赦,放餐盒时很不适应地打了个嗝…… 为掩饰尴尬,她若无其事端起一旁的温水,咕噜咕噜喝下大半杯。 孟淮津终于看不下去,抬手夺过女孩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望着她噗嗤噗嗤的红脸蛋,好一阵无言。 舒晚眨眨眼,转身拿上换洗衣服,跑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离开南城的那天,她走得匆忙,没有带多少衣裳,所以才会麻烦家政阿姨帮她买内衣。 谁知道这年头的家政也会中间商赚差价,给她买了质量最差的,纤维指数严重超标,导致她穿上后就过敏了。 而且还是胸部皮肤过敏……说起来也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洗完澡,舒晚给自己抹上药,低头往袋子里翻衣服时,发现孟淮津拿来的是新衣裳。 而且还是她平时穿习惯的那个品牌,质量和布料都非常柔软。 衣服上有洗衣液的清香味,说明已经干洗过,从里穿到外的都有,也包括内衣内裤。 . “你常年跟子弹打交道,应该比谁都清楚饮弹自戕的画面。”值班室里,周政林缓缓说道。 银色打火机不断在手里翻转,孟淮津沉默。 他当然比谁都清楚,子弹穿透上颚的瞬间,会把整颗脑袋搅成浆糊,形成贯穿伤当场毙命的同时,喷薄而出的血会带出大量的粉碎性脑部组织。 周政林继续说:“她亲眼目睹了双亲血肉横飞的画面,心理刺激之大可想而知,没疯都是这姑娘坚强。” “所以她现在排斥肉类,怕黑,失眠,都是正常现象。慢慢调节吧,我看她性格挺开朗的,也很积极配合治疗,你耐心点的话,养个一年半载应该能好。至于她过敏的地方,按时涂药,不要抓痒,就不会留疤。” “谢了。”孟淮津起身离开。 . 听见脚步声,坐在床上发呆的舒晚立刻缩进被窝里去,拉被子将自己完全罩住。 洗完澡出来没看见孟淮津,她以为他走了。 但是没有,男人走进来,关上病房的门,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五分钟,十分钟,甚至更久,他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又等了几分钟,舒晚实在憋得难受,掀开被子的一角,看见孟淮津的面前摆着一摞厚厚的资料文件,他正在逐一审签。 这人工作的时候跟平时都不一样,很认真,很严肃,即便只是个后背,也隐隐带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孟淮津悠悠然回眸对上她一动不动的瞳孔,语气不冷不热:“怕我跑?” 被抓包,舒晚下意识躲了一下,片刻才又探出脑袋,目不转睛问:“舅舅,你也会不要我吗?” 孟淮津默了默,问:“你有什么用?” 舒晚求生欲爆棚:“我还是有点用的,别小瞧人。” 见她逐渐卸下防备,变得话多,孟淮津转动椅背,饶有兴趣的样子:“哦?” 舒晚认真思考后得出结论:“我可以做饭给你吃。” 那边挑眉:“你会?别把我厨房给烧了。” “那……以后我给您养老送终。”她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男人的嘴角好像往上扬了扬,看不真切,但毒舌依旧发挥稳定:“你再不睡觉,咱俩谁送谁还不一定。” 第4章 是男朋友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身上那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强大气场,能令四方鬼神不敢来犯,舒晚竟在他刷刷刷审批文件的落笔声里,蒙生出了些许困意。 没多久,她的意识开始变弱,直至最后,完全陷入深度睡眠。 之后住院的一个星期,孟淮津每天晚上都会带着文件来医院批阅,等舒晚睡着后再离开。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位舅舅。 觉得他好的时候,他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浇灭她的天真。 觉得他不好的时候,他的一些微妙举动又让她陷入沉思,他其实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 舒晚出院的那天,孟淮津没有来,是孟川来接的她。 他解释说:“津哥今天有个非常重要的会要开,让我先来接你。” 孟川开了辆非常骚包的兰博基尼,停在医院门口回头率巨高。 舒晚微笑着跟他道谢,上了车。 八月的气温似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炽热又汹涌,女孩抬起手,感受风从五指间穿过的感觉。 多好的家庭,偏偏生了变故……孟川在心里感慨,叹息说:“小舒晚,我夜间还有个局,本想带你一起去玩玩,但又怕被我哥扒皮,没办法,我只能先送你回公寓了。” 舒晚不傻,当然知道他说的“夜间局”是什么,必定是灯红酒绿美女如云的。 她笑了笑,问:“孟川舅舅也怕淮津舅舅吗?” 孟川打了个寒颤:“小一辈这帮兄弟姐妹就没有不怕他的。不过话说回来,敬佩比惧怕要多一些,因为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底气,就是心安。” 这倒是实话,舒晚又旁敲侧击道:“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今晚回不回公寓?” “这倒是没说过。孟厅嘛,新官上任三把火,应酬比这条街上的车都多,应该回不了。” 舒晚沉默,随口一问:“他会去你说的那种局吗?” 孟川愣了愣,笑说:“小孩儿少管大人的事。” 回到公寓,天色已晚,孟川简单叮嘱她几句便匆忙去赶下一场了。 门一关,甜筒“喵”一声跳到舒晚的怀里。 她颠了颠,有些意外:“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一看猫碗,她懂了。 那位好舅舅把三天的量当一天喂,能不胖吗? 舒晚甚至能想象,这位名动北城的大佬给猫喂食和铲猫沙时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抱着甜筒坐在沙发上,舒晚先是笑了笑,笑着笑着,忽然沉默,不知道该跟谁说话了。 在医院的时候,有孟川时时刻刻逗她乐,有周医生的关怀询问。 再不济,还有孟淮津那张似乎永远都不会笑的脸,他虽然铁石心肠,但气场强大。 有些事情舒晚已经不再刻意去想,可只要一安静下来,内心的惶恐与压抑就无法控制。 她不确定孟淮津今晚会不会来,毕竟,他从没表过态说要搬回来住。 舒晚看了好几次门,都没听见动静。 时针指向十点的时候,她终于不再等,拨通了那人的电话。 铃声响了三四声被接起,对方没有先说话。 舒晚“喂”了一声,轻轻深呼吸,试问:“舅舅,你真的不回来住了吗?” 秒针滴答动了三下,传声筒里才响起孟淮津低醇又略带磁性的嗓音:“开门。” . 怀里的猫“喵”一声,跳去了木地板上。 舒晚站起身往门边去,走到一半发现自己赤着脚,又折回去把鞋穿上。 随后,她特意在猫眼里确认了翻外面的情况,才将门打开。 藏青色西装外套被孟淮津捏在手里,穿黑色衬衫的他,看上去更冷更不易近人。 孟淮津跨步进门,将另一只手里提的东西放在餐桌上:“知道先确认猫眼,还算不笨。” 他这到底是夸还是损? 擦肩而过时,舒晚闻见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酒气。 “做饭了?”孟淮津瞥见垃圾桶里有黑乎乎的东西。 舒晚战略性捧着热水喝:“随便做做。” “着火了吗?” “……没有。” “那你真棒。” “……”不会夸人真的可以不夸。 等人的这几个小时,舒晚也没有一直坐着。 她看冰箱里有新鲜蔬菜,就试着学学做饭,结果就是,屡试屡败,还把厨房弄得乌烟瘴气,真的就差起火了。 精准认识到自己的短板后,她果断悬崖勒马,停止挑战,迅速清理“作案”现场,擦洗拖干,并开窗散味。 她本以为现场已经处理得滴水不漏,千算万算,却忘了倒垃圾。 孟淮津没真跟她计较,打开餐盒,从里面拎出一笼热乎乎的包子和配汤,敲了敲饭桌。 对于吃饭这件事,在医院这几天,他们已经形成了默契。 确切来说,是孟淮津单方面制定的规则。 他不会强求她吃肉类,但是,她必须听从他的安排,吃有利于恢复健康的营养餐,不能挑食,不容反驳。 舒晚拉开凳子坐下,先喝了口汤,芙蓉鲜蔬,清香可口;接着她又咬了口包子,一吃一个不知声,蟹黄灌汤包,皮酥馅儿鲜,入口即化,可太好吃了。 “舒晚。” 见她快吃完的时候,孟淮津喊了一声,嗓音低低的,平平的。 她抬眸望过去,那人已经把领带扯了,慵懒地坐在阳台边的沙发上,手里夹着支未点的烟。 “嗯?”她应声。 那边还是那样的坐姿:“你来北城快一个月了,我是不是还没有好好跟你聊过。” 这样的开头,一般都是班主任谈话。 舒晚下意识坐正,一脸乖学生模样。 “你父母的事,无法辩驳,做错就要立正挨打。你是幸存者,也是无辜者,不管你能不能接受,都要尽快走出来,明白吗?” 第一次听见他用长者的口吻,慢条斯理跟她说这么多个字,舒晚怔住,好半晌才记得要点头。 其实她一直都明白,人不能永远沉浸在悲伤里。 孟淮津接着淡淡道:“出事之前,你母亲打电话给我,要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我是拒绝的。” 舒晚看看他,又垂下眼帘:“能理解,我是个麻烦,所有人都应该离我远一点。”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孟淮津睨她一眼,说的是:“如果你是个男孩儿,我可以把你扔进部队,但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儿就不能进部队吗?如果您真想送我进去,我也……” “稍微粗糙一点的布料都能让你肌肤过敏,更硬的迷彩服,你应该会皮肤溃烂。” “……” 孟淮津望向她:“我的意思是,我不会照顾女孩儿。事实证明,确实照顾得不好。” 舒晚严重怀疑,他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才会自我反省。 不然!她一定这辈子都没机会听见他的软话。 不过有一说一,他只是模样冷了点,说话毒了点,总的来说…… “您还是有值得肯定的地方的。” 生怕被他听见,舒晚含糊呢喃,趁他喝醉,便试探道:“所以,舅舅这算是搬回来住了吗?” 孟淮津轻飘飘斜她一眼,用手掌挡住风打燃火机,就快点燃嘴角的烟时,又堪堪把金属盖子关上,答非所问:“平时成绩怎么样?” “……还算可以吧。” “在南城那边,有没有朋友?” 说起这个,舒晚就沉默了。 原本是有两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的,但自从家里出事后,对方的父母为明哲保身摘清关系,便不允许他们再来往了。 舒晚低头去抱猫,掉了几滴泪在猫背上。 “不值得哭。”即便是劝说,孟淮津的语气也是刚硬冰冷的。 他是铁面无私的大领导,是冷酷无情的扑克脸,哪里懂得青春期少女的革命友谊。 想起过去那段十多年的情谊,舒晚更难过。 孟淮津拧着英挺的眉,终是不讲风度地点燃了那支烟,浅吸一口,眯起眼问:“这么伤心,是男朋友?” 第5章 内衣小了 什么?男朋友! 舒晚攸地瞪大瞳孔,一双眼睛像两颗忽然通电的彩灯,闪烁着。 只是片刻,女孩洁白的脸颊便逐渐变红,很快蔓延至耳根处,整个人看上去尤其懵懂滑稽。 “我,没有男朋友,当然不是男朋友。” 跟长辈谈论这些,总有种莫名的羞耻感。不论有没有,舒晚都不可能承认,况且她是真没有早恋! 孟淮津目睹了她的慌乱和语无伦次,若无其事摁灭烟蒂,淡淡“嗯”一声,起身去了书房。 就这样了?舒晚:“……” 他总是能用最直接、冷硬的方式,让舒晚从一种悲伤转到另一种迷茫和惊讶中。 就像他去北城接她那天,一句轻飘飘的“能不能送福利院”,直接把她给吓破防,也暂时忘了悲伤和痛苦。 今夜也是,她先前为什么难过来着?忘了…… 书房的门没关,舒晚在沙发的位置能看见孟淮津坐在办公桌前,正用手揉着鼻根。 阅读灯下,那张刚硬俊毅的脸上终是显露出了些许疲惫。 . 听见厨房有响动,孟淮津并没在意。 过不多时,一杯液体状的东西悠地放在桌前,他才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 不难看出那是一衷醒酒汤,也不同于垃圾堆里黑乎乎的失败品,这碗醒酒汤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 “乘热喝。”舒晚留下句这,便默默退出了书房。 做饭是她的短板,但醒酒汤却是她的拿手。 以前爸爸也经常应酬喝醉,有时候回来得晚阿姨休息了,都是舒晚给他煮的醒酒汤。 可如今……舒晚迅速掐断思绪。 房间太安静她没进去睡,在沙发上能听见书房里翻阅公文的刷刷声,伴着这些声音,她很快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翌日,舒晚是在床上醒来的。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渗透进来,晒得她的被子和脚都暖洋洋的。 愣神只是两三秒,舒晚便迅速翻身起床,穿上鞋开门出去,视线在百多平的房里扫过,最终锁定在阳台边上。 孟淮津没有走,慵懒地坐在窗台下的单人沙发上接电话,空出来的那只手则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瓷器茶杯盖。 “嗯,人在我这里。” “最近忙,有空回。” 听见声音,孟淮津往那边淡淡看了眼,收回视线不过刹那,又堪堪望过去。 她身上穿的是那天他在商场让导购选的睡衣,之前没注意看,现在看来,衣服明显偏小。 舒晚还以为是因为这通电话不方便被人听见,便缩回脑袋,重新回到卧室穿戴整齐,洗漱干净才又出去。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做饭的孟淮津,黑色衬衫衣袖挽到手肘处,从后面看,男人肩宽腰窄线条流利,颠勺时单手插兜,动作娴熟如在颠一把手枪。 没调回北城任职之前,他在军队扎根很多年,身上既有世家公子的矜贵,更有铁血军官的野性,现在,更是多了几分位居高位的城府和深沉。 “舅舅早。” 舒晚倚在门边跟他打招呼,目光落在昨晚盛醒酒汤、此刻已经被洗干净的杯子上,唇角扬起浅浅笑意。 他这是回来住了吗? 她暗暗心想,却没问,因为以这人的脾性,一定不会直接告诉她答案。 孟淮津背对着她淡淡回了个“早”,转身将她的那份早餐递过来。 舒晚接过三明治,端去桌上,等他坐下来后才开动。 鸡蛋和吐司都煎得恰到好处,口感酥软,味道极好。 “是外公的电话吗?” 她对那位老人更是陌生,迄今为止,也只是八岁那年见过一面,现在连样貌都记不清了。 突然这么问,也只是想找个话题而已。 孟淮津却答非所问:“衣服买小了怎么不说?” 舒晚怔了怔,心说那不是最基本的礼貌吗?别人好心给买的东西,要是还嫌弃,得多不懂礼数。 “挺好的。”她这么回。 孟淮津放下餐具,用湿纸巾擦了擦手,看她的视线直白:“舒晚,既然我把你接到这里,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从前你在那边是什么生活规格,在这里亦然。” “以后有什么需求就直说,不用藏着掖着,你应该也不是趋炎附势的性格。” 一时间,舒晚的心间五味杂陈,但又好似支离破碎的心底有暖风拂过,抚平了她多日少以来的惶惶不安。 临走时陈爷爷嘱咐她,来这里是寄人篱下,是看人脸色,让她能忍则忍……所以她才一直压着自己的性子,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让人对她生厌。 “现在,没什么对我说的?”孟淮津再度询问,嗓音依旧冷淡低沉。 “睡衣确实小了点。”舒晚抬眸看他,不仅实话实说,还全盘托出,“其实……内衣也买小了。” 孟淮津拿水杯的手一顿,片刻,若无其事端起水抿一口,平静地扔下句:“吃完饭跟我出去。” 饭后,孟淮津开车带舒晚去了商场,直奔第三层。 他在休息区等待,让她自己进去挑贴身衣服,看上什么随便买。 以前舒晚从里到外的穿着都是妈妈置办的,所以她其实连自己的尺码都不是很清楚。 女导购只往她胸前瞥了眼,就准确无误地给她找了几件较大尺码的内衣,还顺带夸道:“小姐,您比同龄人发育得好。” 听见这,舒晚是真道不出谢。 她其实希望自己能平一点,那样好穿衣服。但每次说出来都会被朋友暴揍,说她简直就是凡尔赛。 . 孟淮津几时陪过人逛商场,就是家里的母亲和妹妹们,他也一向是只出钱。才坐下来十来分钟,他已经无聊到抽了两支烟。 “淮津?” 嘈杂的商场音乐声里,响起道女人的声音。 孟淮津淡淡望一眼,微微颔了下首。 “还真是你。”蒋洁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你调任北城也有段时间了吧,找时间聚聚?” 孟淮津正眼看她,淡声应了句:“有时间再说。” 蒋洁看清他所在的店面,笑容僵在脸上:“什么人能让你陪她逛内衣店?” 孟淮津面无表情,还没开口,空气里便响起声脆生生的:“舅舅,买好了,走吧。” 男人站起身,接过舒晚手里的包装袋,对蒋洁点了点头,跨步离开。 往前走的路上,舒晚回头看了好几眼那位生得极好、身材高挑和穿着知性的美女,短短一分钟,便在心里编织出了至少五个故事。 回国的白月光。 昔日旧情人。 青梅竹马。 破镜待重圆…… “舒晚,你要跟柱子比硬度吗?” 孟淮津冷森森的嗓音拉回舒晚乱飞的思绪,才发现自己真的差点撞到柱子了。 “舅舅,”她歪着脑袋喊他,要小跑才能追得上他大长腿迈开的步伐,“您早上说我有什么话不能藏在心里,那我能问个问题吗?” 孟淮津斜斜睨她一眼,无情拒绝:“不能。” “为什么?你不是说过……” “我是让你陈述你的需求,没有让你打探我的事情。” “……” 第6章 他的小尾巴 晚上,孟庭津有个茶局。 他接电话没刻意避着舒晚,被她听见了。 见男人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舒晚立即从沙发上站起,两眼期待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舅舅,我不想一个人在家里,能跟您一起去吗?你谈你的事情,只需要分我个小角落就行。” 孟淮津把西服挽在手腕上,一眯眼,没接话。 她这哪是商量,是已经决定。 因为她连衣服都换好了,简约却精致的白色长裙,辫子偏向一侧,在松松的发尾系上小黄花发饰,还配了个几乎连手机都装不下的小包包。 “跟去做什么,替我挡酒?”男人跨步往门边走,脚步不急不慢。 意会不出他这是答应还是拒绝,舒晚心里也没底,但还是默声跟在了他身后。 开车的是之前一起去南城接她的警卫员,看见她下楼,挥手打招呼:“舒小姐。” 舒晚挂着微笑站在离车门两步远的地方,同警卫员交谈:“叫我舒晚就行。” 见孟淮津已经自顾自上车,没得到应允,她也不能死皮赖脸就爬上去,只得站在原地等指示。 黑色轿车并没发动,大约过了半分钟,孟淮津的视线透过幽光落在她身上,指节轻敲车窗。 这好像已成为他们之间的默契,算是应允。舒晚麻溜坐上去,关上车门,侧头微笑:“谢谢舅舅。” 女孩笑起来的时候,眼角那颗泪痣更红,脸颊一方还有个浅浅的酒窝,乖巧模样堪称人畜无害。 真成甩不掉的小尾巴了。 孟庭津错开视线,漠声嘱咐:“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乱跑。” “……好。” 前面的警卫员有些惊讶她的改变,女孩跟之前他们去南城接她时的状态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现在她往那里一坐,与他冷漠无情的顶头上司相比,她就是一轮发光发热的小太阳。 . 茶室坐落于一环一座带院子的老宅里。 不知又是古代哪位王爷的府邸,台阶清一色是上了年代的大理石,连两扇对半开的红漆门和旁边的石狮子,也皆是历经过百年风雨的老物件儿。 孟淮津还没下车,便有十来人候在门口接应了,男女都有,态度恭敬。 那些人年龄大多在他之上,看行头,都是北城有权有势的人物。 舒碗还从中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白天在商场遇见的那个美女,现在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西服,脚踩细跟高跟鞋,气质绝佳。 往前走了几步,孟淮津回眸看舒晚一眼,示意她跟紧。 舒晚收回目光,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也没远离。 随行的警卫员还担忧这姑娘会怯场,看来是多余了。 舒家在南城名气最旺的那些年,不比现在的孟淮津差。她从小耳濡目染,自然是什么大场面都见过的。 . 茶室设在二楼,环境清幽雅致,陈设古朴考究。舒晚静全程没说话,却无端引来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惊艳、或探究。 “孟厅,这位小姐是?”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问起了孟淮津,还以为这位爷最近喜欢上了清纯大学生那款,寻思着哪天给他找几个。 孟淮津给舒晚指座,位置靠窗,一桌一椅,然后又低声吩咐服务员给她上些清淡糕点,才云淡风轻回道:“我侄女,顾局这是有什么见解?” 那人噎了噎,尴尬地笑着打圆场:“原来是侄女,误会误会,实在抱歉。” 这样的场面舒晚一点也不陌生,过去她偶尔会随父亲出席,但那时候他们谈什么,通常不让她听。 今夜这个局,他们谈论的内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无非是些谁上马谁下马、哪个位置缺人、大概会是谁上的话题。舒晚对这些一律不感兴趣。 孟淮津没喝酒,喝也不可能真让她挡,他就爱恐吓她。 别人喝茶,她也是没有的,孟淮津让服务员给她的是一杯热饮,以及一碟做工精细的糕点。 她先是尝了一块,觉得味道不错,又多吃了几块。偶尔听听他们聊到哪儿了,才发现场上的话题似乎就没绕开过她这位舅舅,或恭维,或求他办事。 男人静静听着,不直接答应也没当场拒绝,打太极模糊重点,寥寥几字,轻松应对。 这场茶会明显是专门为他的设的,好多人来这么一次,基本就染上了颜色,摘不清了。 但他不同,他那股沉稳锋锐不怒自威的气势,不说话也能让人退避三舍,随意吐出的只言片语更是让人细思极恐汗流浃背。 他在哪儿,哪就是他的主场,没人能主导他的节奏,他文武双全。 观察着这些,舒晚才空坐了半个小时没打瞌睡,时间再久一点,她就有些坚持不住了,眼皮直掐架,最后只得将目光投向窗户外。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不远处闹市里璀璨的灯火,广场上有活动,站在中间表演的是一个小丑装扮的人,看上去挺有意思。 “想去?” 耳边悠悠然响起道声音,音量比往常要低一些。 他刚才明明在跟别人交谈,也不知道哪根发丝注意到的她。舒晚回眸对上孟淮津漆黑沉寂的眼睛,点了点头。 男人目测了番那地方和茶楼的距离,松口道:“保持电话通畅。” 舒晚眼睛一亮:“一定。” . “淮津,这是你哪个侄女?孟家这边的吗?”人走后,蒋洁问。 视线里,女孩下了楼后直奔热闹的广场而去,孟淮津淡声道:“不是。” 蒋洁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她难道是……你大姐孟娴的女儿?” “嗯。” 毕竟同在一个体系,舒家公馆的事,即便远在北城,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蒋洁没再多问。 果然是商场在做活动,只要被小丑人选中,再同他跳一支舞,就可以领取到一个足有人高的胖公仔。 有多久没站在喧闹人群里过?舒晚都快不记得了。 好像从家中开始有“大难临头”的苗头那天起,除了上学,妈妈就没再允许她外出过,直到今天,足有三个多月之久。 周遭歌声欢快,人来人往,独她一人身在繁华,却显尽孤独。 突然,画着花脸的小丑把手伸到舒晚面前:“小姐姐,能请你跳支吗?跳完就可以免费领取公仔哟。” 舒晚一愣,笑着摇摇头。 “不会跳吗?” 她当然会,只是,好像不太合适,但她又很想要那个大公仔玩偶。 “舞一曲嘛,你跳舞一定很好看。”小丑继续邀请,周围也逐渐有人鼓掌起哄。 盛情难却,舒晚犹豫再三,终是把手轻轻搭在了小丑的指尖上。 音乐起,舒晚数了下拍子,很快就跟随节奏编出了套新舞步。 孟淮津派出来保护她的几名黑衣人在小丑靠近她时就要冲上去,走近发现女孩已经在人群中跳起了舞,便又不动声色退回去。 可能场上所有人都没想到,本是随意挑选的一个比较漂亮的路人,竟有着王者般的舞蹈底子。 舒晚跳的是中国古典舞,整个身形软像柳枝,一起一落,蜻蜓点水,盈盈如风中柳絮,曼妙似水中芙蓉。 舞蹈像是刻在她骨血里的记忆,给她一首歌,她可以完全沉浸,忘记身处何方何地,彻底与歌声融为一体。 灯光,半黑的夜,围观的路人,喧嚣的尘世,少女过分出众又透着稚嫩的脸颊,轻盈的舞步,构成了方圆百米内,最和谐的画面。 一曲舞罢,舒晚单手背到身后,前膝微微弯曲,优雅地向众人鞠躬谢幕。 一时间掌声震耳欲聋。 女孩毫不怯场,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欢呼和赞赏。 她将目光投向人潮,像在寻找着什么,望眼欲穿,却始终没能找不到那对曾经无数次看她跳舞的至亲,失望至极。 这时,小丑扮相的主持人用话筒激动地宣布,她就是今晚的MVP!最后双手将大公仔送到了她怀里。 舒晚眉眼弯弯接过公仔,道完谢,仰头看天:从今天往后,我要好好生活了,跟他一起。 . 收整好心情,舒晚才一抬眸,就毫无征兆地跌进了一双幽邃如鹰隼般深不见底的眼里。 她不知道孟淮津是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看见她跳舞。 总之,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而那人则用后背靠着车身,黑衬衫,黑西服,两腿交叉,两手插兜,嘴里衔着点燃的烟,视线淡淡洒落在她身上。 “舅舅。”舒晚喊他一声,连拖带抱好不容易把公仔弄到车旁,弯起眼睛炫耀,“你看我赢了这么大个奖品!” 没拆穿她强装出来的开心与释怀,孟淮津将捏灭的烟头弹进垃圾桶里,没什么情绪道:“看见了。” “就是有点大,车里放得下吗?” “放不下,要不给你弄架飞机。” “…………” 第7章 用来睡 舒晚严重怀疑,这个舅舅最大的乐趣不是在恐吓她,就是拿她当日本人整。 飞机肯定是没有来的,警卫员帮忙把公仔塞进后备箱的时候,差点连门都关不上。 孟淮津完全不懂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全程皱着眉。 回程的路上,舒晚又闻见了他身上有淡淡酒味,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心说她走的时候他不是没喝酒吗?半刻钟的功夫怎么就喝上了。 男人自是不知道她弯弯绕绕的心里又在腹诽些什么,缓缓问道:“喜欢跳舞。” 舒晚点头:“嗯。” “还会什么?” 她也没隐瞒:“钢琴和画画都会一点。” 她这么说,就不止是会一点那么简单了。孟淮津深知自己那位大姐的性格,要强又干练,她必定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庸碌无为。 “以后想往这方面发展?”孟淮津又问。 舒晚摇头,说:“只是爱好,我不是艺考生。” 看来跟家里那些妹妹差不多,琴棋书画都有学,不过家里那几位扭那几下,远远没有她这么精湛像样。 孟淮津侧眸望过去:“还想不想继续学?” 视线相撞,舒晚很快垂下眼眸:“就快开学了,还是以学业为重吧。” 她实则是不想用太多的钱。 孟淮津一眼看清她那点心思,没再接话。 轿车停在公寓楼下,警卫员去停车,舒晚一个人抱那个大公仔有些吃力。 她正束手无策时,忽觉怀里一空,接着便有件西装外套砸在她身上。 等舒晚反应过来看见的是,孟淮津单手拧着大公仔的“脖子”大步往电梯口走去。 男人的身高至少在185以上,气势凛然,这样看上去,那个体型庞大的玩偶被他拎在手里,竟显得有些……小巧玲珑,像一件精致的手办。 舒晚怔了片刻,才抱着他的外套小跑跟上去。 一进门,孟淮津就声明:“公共区域不能放这些东西。” “我知道,放我床上。”舒晚主动打开卧室的门。 男人走过去,将玩偶扔在她香气扑鼻的床上,有些不明所以:“用来做什么?” “额,大概可以,用来睡。” “……” 孟淮津无言地横她一眼,一如既往进书房处理公务去了。 跟昨晚一样,舒晚去厨房煮了碗醒酒汤,端到他面前。 彼时他正在签几份红头文件,墨笔散香,字体更是笔走龙蛇,苍劲有力如他这个人刀锋一般的外表。 “舅舅,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舒晚将那杯醒酒汤推得近了些,鼓起勇气劝道。 孟淮津侧眸,幽邃的瞳孔映着女孩清澈的目光,一挑眉,似笑非笑的棱角更显野性:“管起我来了?” 多日的相处让舒晚逐渐做回了自己,尽管还是怕他,但也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 舒晚抿抿唇,依旧坚持自己的建议:“总之,少喝点,喝多伤身。” 孟淮津望了她几秒,眼底是平静无波的汪洋,阅历与锋芒同她清澈如麋鹿般晶莹的眼眸相撞,竟有些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意思。 最终,男人面无表情端起那杯醒酒汤一口喝完,下了逐客令:“早点休息。” 舒晚满意地收起杯子,去厨房洗干净后,倒在沙发上听着书房里传来的声音,很快进入梦乡。 . 第二天,她依旧是在床上醒来的。 餐桌上有热气尚存的早餐,孟淮津人已经不在。 他不是会留纸条、或者给她发信息说自己去做什么的人,更犯不着跟舒晚汇报。 而且他那职位在北城至关重要,自是有忙不完的事情,舒晚也不敢打电话询问。 这边她刚吃过早饭,敲门声就响了。 猫眼里确认一番来人是孟川,舒晚才打开门。 孟川今天穿了套比他那辆兰博基尼更骚包的蓝色西服,还特地梳了个油光水滑的背头,妥妥的浪荡公子人设。 “孟川舅舅。”舒晚笑着跟他打招呼。 “小舒晚,”孟川走进来,大马金刀往沙发上一坐,“快收拾收拾,我送你去舞蹈室。” “舞蹈室?” “你不知道?”孟川表示疑惑,“你舅舅没跟你说?” 舒晚摇头,昨天在车里是聊了几句,但那时他并没表态说给她报舞蹈班,也没说要送她去练舞。 坐上孟川的车前往舞蹈室,舒晚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孟淮津说她以前在南城是什么样的生活规格,在这里亦然。 此话不假,那阵子舒晚白天都去舞蹈室,舞蹈室在北城中环最中心的地带,环境和老师都是在国际上有知名度的。 以前在南城,舒晚学舞的地方也不差,但比起首都北城,还是有一定差距。 孟淮津给她报的是最贵的班,请的是最好的老师。 没过几天,公寓里又多了架钢琴,新的,从质感和音色上可判断,价格绝对不菲,比舒晚以前在家里用的还好。 舒晚问孟川,舅舅一个月那点工资,怎么够买这些东西,他的钱怎么来的?该不会—— 孟川笑着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小脑袋瓜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呢?那点工资确实还不够他抽烟。但是,津哥是属于不好好当公仆就要回家继承亿万家底的那类人。孟家不仅有从政的,也有从商的,你妈妈没告诉过你吗?” 舒晚摇头。 孟家的事,妈妈似乎很排斥提起,除了她这位入伍后又从政的淮津弟弟,其余一律没跟她讲过。 孟川继续说:“总之,你舅舅指甲缝里随便抖抖,就能让你继续做公主。” 舒晚她早也不是公主,也不想做公主。她只是内疚他给得越多,她无以为报,尽管他或许并不需要她的回报。 “那个呢?”女孩趁机询问,“有个又飒又漂亮的女士,我听人们喊她蒋检察长,她跟舅舅是什么关系?” “蒋洁姐吗?”孟川沉思片刻,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世交关系,捆绑挺深的。” 世交,捆绑挺深……这就有得推敲了。 再说回孟淮津,他虽然没有明确说要搬回公寓住,但其实除了上班和出差时间,他晚上基本都会在舒晚看得见的地方,还给舒晚制定了很多严苛的规定。 譬如:未经同意不能随便进他的房间,不能去酒吧,晚上不能超过规定时间点回家,不能,不能…… 舒晚严重怀疑,他没有过青春期,哦对,他确实没有,他那会儿应该在部队,而且已经有了一番作为。 . 在男人一条条“不能”的规定里,舒晚迎来了自己的高三生活,因为是毕业班,学校提前一周开学。 孟淮津给舒晚找的学校是北城教学质量数一数二的学府,开学那天他因为身份原因不方便送她去报道,依然是孟川送的她。 刚开学就进行了一轮摸底考试,舒晚的分数在班上排名第十。 她觉得还可以,但孟淮津看见成绩单后,给出的点评是:“我没考过这么低的分数。” 舒晚:“……” 于是那之后,经常孟淮津批着批着公文,门边就会探进来一颗圆脑袋。 女孩抱着练习册笑眯眯问:“舅舅,有空吗?这题我不会。” 给她讲题的结果,十有九次是以她趴在桌上睡得人事不省为结束,最后她的书本跟他的文件还会混做一团。 导致有几次孟淮津开会时,原本准备好的文件掏出来却是一本贴满标签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惹得下属们想笑不敢笑。 全靠他过硬的记忆力,脱稿将思想内容几乎一字不差地传达下去。 而舒晚就没那么幸运了,周一国旗下的演讲,稿纸打开是舅舅的“政法队伍思想整顿”的材料! 她顿时大脑一片空白,面对全校师生,只好赶鸭子上架临场发挥,较劲脑汁,最后还是讲得乱七八糟,丢了自己的脸,也丢了班级的脸。 “舅舅——” 国庆前一天,孟淮津路过学校门口,看时间离舒晚下课没差多少,便将车泊在路边等人。 准备抽第二支烟时,看见身穿白色校服、黑色裙摆的女孩从校门口跑过来,人未到,声音先钻进耳膜。 舒晚跑得气喘吁吁,扒拉着驾驶座的车窗又喊了声:“舅舅!你的文件怎么又在我书包里,我今早真的出大丑了!” 她额前碎发上有细细的汗珠,洁白的脸蛋因为奔跑,透着红,眼底闪着稀碎星光,看着倒也没出丑到哪里去。 孟淮津目睹了她这些时月来的改变,可想而知舒家没出事前,她在家是怎么样一副明媚开朗模样。 收回视线,将烟盒和打火机扔进储物格里,男人才不轻不重扔出句:“怪谁?” 舒晚打开副驾坐上去,盯着他身上那件制服衬衫,有些出神,深蓝色经午后的眼光一晃,晕染成了默黑,更衬他英武挺拔的姿态。 没听见声音,男人微微侧了下头,舒晚收回视线系上安全带,笑得没脸没皮:“怪我怪我。今晚吃什么?” 发动引擎,孟淮津冲后座扬了扬下颌:“在单位食堂给你带了饭。我今晚有事要谈。” 女孩回头看见几盒分开装的饭菜,有些沮丧:“放国庆了,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能。”斩钉截铁地拒绝,“你可以跟同学出去玩,至于哪些地方不能去,需不需要我再重复?” 舒晚摇头,听见他不容置喙的命令:“十点之前必须回家。” 第8章 直直刺进心脏 孟淮津把舒晚送到家后,换上衣裳就出去了。 舒晚是转学生,而且开学才一个多月,要说认识,她能记住全班同学的名字,可要说关系好到能一起逛街约饭的,也只有同桌卢思琪。 舒晚独自吃完饭,清理完饭后垃圾,刚准备给卢思琪打电话,就有另一通电话打进来了。 看见备注,舒晚想也没想,直接挂断。 片刻,铃声又响起来,还是刚才那个号码。 如此反复三次,第四遍铃声都快响完的时候,舒晚才接起。 她没有说话,是电话那头先开的口:“晚晚,是我,周泽。” 她当然知道,她又没删他的号,但她还是没吭声。 “我来找你了晚晚,我现在在北城。” 舒晚微微一怔:“你来北城做什么?不怕被你爸妈打断腿吗?” 周泽像在赶路,电话里有行李箱的轮子滑动的声音:“见面说好吗?” 舒晚就快脱口而出,忍了忍,故作镇定道:“还是别见了,你还是回去吧。” 那头停顿几秒,叹气说:“我知道,这几个月我们没有联系你,你生气难过,但那是不可抗力因素。” “我要真不记挂你,现在就不会冒着被踢出族谱的风险来找你了。反正我人已经来了,见不到你我是不会回去的。” “……” 还被踢出族谱,舒晚扬了扬唇角,终是问道:“你在哪儿?发定位。” 他说:“我出机场了,准备打车。我对北城不熟,不如你定个地儿,我们目的地汇合。” 舒晚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离孟淮津规定的时间还剩三个小时。 大概计算了下路程,她最终把汇合地点定在离家不算远的步行街里,那里附近住的吃的都方便。 穿上外套,舒晚打车过去用了二十分钟,又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看见背着双肩背包和拖着行李箱的周泽。 男生穿了件黑色卫衣,头戴棒球帽,单手抄都站在公交站牌下冲他挥手:“晚晚。” 快四个月没见,他似乎又蹿个子了,连轮廓都变立体了。 舒晚走过去,下意识朝他身后看一眼。 周泽知道她在看什么,胡乱揉了揉她的头顶:“别看了,白菲家里有事,暂时来不了。” 女孩拍开他的手,垂眸“嗯”一声。 “别沮丧了,知道我要来,她让我给你带了好多礼物。”周泽打量着周围说。 舒晚淡淡一笑,转身带路,领着他进了一家南方人开的餐厅。 周泽上下打量她半晌,感叹起来:“你也长高了,而且跟以前的生活水准好像也没什么差别,看来你这个舅舅把你养得很好嘛。” 不提舅舅还好,一提他舒晚赶紧又看了眼时间。 招呼周泽坐下,她用手机扫码让他点菜,那边看都没看,直接把手机推回来,说:“你点你爱吃的就行,我都可以。” 幼儿园、小学、中学乃至高中,他们不是在一个学校就是在一个班,十多年的交情,舒晚也没跟他客气,果断点了自己爱吃的。 点完菜,她才好好打量周泽。 说实话,他会来北城看她,是她从没有想过的。 既然来了,舒晚是真觉得很开心,也很欣慰,发自肺腑的那种。 毕竟,在此之前她一度认为是自己留不住任何人,不论是至亲,还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最终好像都会离她而去。 “你妈妈知道吗?”她问。 周泽摇头又点头:“我说出去旅游,她大概也能猜到吧。” “那你还说要被开除族谱。” “说不准,可能回去就被踢出去了。” 舒晚白他一眼,突然变沉默。 男生看她片刻,正色道:“别难过晚晚,我们会一直在。” 舒晚垂眸拨弄着茶杯,低声嘀咕:“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哪儿学的话?”周泽有些惊讶。 当然是用来形容之前的舅舅的,现在用来形容所有男性。 那头又继续说:“我说的是真的,大学你准备在哪儿上?就在北城吗?到时候我也报北城。” 服务员端来饭菜,清一色的素,只有一个荤菜,是专门给周泽点的。 男生看了眼她面前的东西,不动声色让服务员把那碗荤菜撤下去,埋头同她一起吃素。 “看分数吧。”一顿饭过半,舒晚才堪堪开口,“看到时候能考多少分。” “这次统考,你在班里排第几。”周泽问。 舒晚淡声说:“班级第三,年级第六。” 男生挑眉:“这么牛!你舅舅给你请补习老师了?” “呵呵,他本尊就是我的补习老师。” “那你舅舅挺厉害!”周泽问,“他平时对你严格吗?” 那不叫严格,那是相当严格! 想起那张脸,舒晚又看了眼表,一看已经九点过,忙放下筷子,问:“吃好了吗?吃好就走,我给你定酒店。” 周泽说吃好了,摆手道:“哪能让你给我定酒店,我已经定好了,就在这附近。” 舒晚看了眼他手机上的定位,确实在附近,步行就能到。 “你明天有空吗?给我当当导游呗?”两人走在路上,周泽闲聊道。 “我对这边其实也不熟。”舒晚实话实说,“明天一起看地图吧。” 男生笑起来:“行。” 周泽妥妥的富二代,定的酒店是五星级。 舒晚送他到前台,眼看离孟淮津规定的回家时间越来越近,急忙跟周泽说“明天我带你去长城”,便匆匆离开了。 “礼物!我给你带了礼物。”周泽站在大堂冲她喊。 女孩在路边拦了辆车,挥手告诉他改天拿。 谁曾想路上堵车,舒晚整整迟到了半个小时! 她气喘吁吁打开门时,孟淮津已经在家里了。 . 男人坐在阳台下的单人沙发上,身后高楼林立,投射下大片灯火阑珊,他修长的身姿消融其中,忽明忽暗,俊秀又锋锐。 四目相对,舒晚晃神好几秒才挤出抹笑:“舅舅。” 孟淮津没应她,分开十指相扣放在膝盖上的手,敲了敲碗上的手表。 “路上堵车,我留了司机的号码,不信您可以打电话过去问。” 舒晚倒了杯温开水咕噜咕噜喝下,瞥见他打包回来的东西,拆开包装盒,拿了块海带寿司塞进嘴里。 “跟同学玩?”孟淮津睨着她被撑得鼓鼓的腮帮问。 舒晚点头。 “女生?” 这边战略性又喝了口水:“我同桌卢思琪,您见过的。” 上次她只是因为伤心友谊尽断而掉了两滴泪,他就问是不是男朋友。 这次人真的来了,舒晚可不敢说实话。因为在他们这些大人眼里,男女之间是不可能有纯洁友情的。 好在孟淮津没有追问,叮嘱她晚上别吃太多便进了自己的卧室。 没多久,传来唰唰的流水声,那是他在洗澡的声音。 女孩刷子般的睫毛闪了几下,迅速将没吃完的东西放冰箱里,离开了客厅。 翌日,同样放假的孟大厅长难得大发慈悲问舒晚:“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搁平时,她肯定求之不得,但这次不行,周泽冒着被踢出族谱的风险来找她,她要是丢下人家不管不问,那就太不讲义气了。 “我约了同学爬长城。”舒晚跟孟淮津对视,竭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 男人淡淡“嗯”一声,提醒她注意安全。 那晚因为在景点找错了出口的门,绕了好长的路,导致舒晚回到家时,迟到了二十分钟。 孟淮津不像昨晚那样云淡风轻,盯了女孩片刻,凉声询问:“舒晚,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她实话实说,在景区找错出口的实话,只是隐瞒了跟她一起出去玩的人是周泽。 第二天,第三天,舒晚都掐着点回,孟淮津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冷。 直到第四天,因为要拿周泽从南城给她带来的礼物,回家前,舒晚先随他一起去了趟酒店。 酒店前台见她要跟男生一起上电梯,温馨提示道:“小姐,您要入住的话,需要登记一下您的身份证。” “我不住这儿。”舒晚澄清。 前台明显不信,好多男女来开房,女方都是这么说的,结果绕着绕着,悄悄就跑进房间里去了。 “不好意思小姐,我们有规定,凡入住者,都要提供身份证。”前台继续面带微笑说。 “她就上去拿拿东西。”周泽解释。 这种戏码前台见怪不怪,自是应对自如:“抱歉先生,我们需要登记,如果您女朋友没带身份证,提供一下身份证号也是可以的。” “我带了,带了。”舒晚没时间周旋,更没时间解释,刚好身份证在包里,便掏出来递给前台。 “舒晚。”突然,空气里响起一道低沉又具有威慑力的声音。 舒晚瞳孔骤然一震,一颗心瞬间就蹦到嗓子眼儿里,刹那间如同置身冰天雪地,冷得直磕巴。 她连忙收回送身份证的手,僵硬地侧眸望过去,下意识轻声应道:“舅,舅舅。” 孟淮津微微眯眼,寒潭一般冰凉的眸光意味深长盯着她、以及她身旁正在开房的周泽,瞳底冷光震慑,好似一把锋锐利剑直直刺进心脏,让人一下子窒息。 第9章 是去开房吗? 时间和空气都像被冻住了似的,那一刻,舒晚的大脑一片空白。 别说解释,她连张嘴说话都很难,而且解释也未必有用,毕竟是她先撒谎在前。 “别吓着孩子,先问清楚情况再说。” 一道清泉般的女声悠悠然插进来,刺破了凝固的空气屏障。 舒晚深深吸了几口空气,瞳孔微转,才发现孟淮津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有个蒋大美女。 “我今晚还有事,不上去了。”孟淮津对蒋洁说完这句话,便径直走了过来。 “淮津。”身后的蒋洁喊了一声,他没回头。 四目相对,如冰火相交,舒晚条件反射想往回退,可两只脚似有千斤重,挪不动一点。 “这就是你舅舅吗?”周泽比她淡定,小声询问过后,故作老陈地朝对方伸出右手,“舅舅您好,我是晚晚的同学兼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叫周泽。” 然而孟淮津却恍若未闻,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朝舒晚走来。 下一刻,她只觉手腕一紧,便被一股钢筋般强劲、强势的力道拉着大步走出了酒店大门。 舒晚完全跟不上他的步伐,整个人几乎是被拖着走的:“舅舅。” 孟淮津一言不发,长腿继续往前迈。 又走出几十米,舒晚连续喊了好几声舅舅,直至最后带着哭腔:“你抓疼我了。” 孟淮津不动声色放慢脚步,去到车前,打开车门把人塞进去,自己随后跟着上车,“砰”一声关上车门。 开车的警卫员猛地一惊,回头看见惊慌失措的舒晚,刚想开口求情,便被自己的队长一纪刀锋般的眼神扫过来。 “……我下车抽支烟,那啥,队长,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 警卫员下车后,车里就剩舒晚和孟淮津两人,狭窄的空气里沉默了好一阵。 “没什么要说的吗?舒晚。”男人摸了支烟夹在指尖磨蹭,没有点燃,语气像浓雾下的枯井,看不清,却处处透着蚀骨危机。 舒晚揉着差点被拽破皮的手腕,匆匆看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对不起舅舅,这些天,我说是跟同桌出去玩,是骗你的。” “所以是跟早恋男朋友一起出去。”孟淮津是陈述句。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也没有早恋!”舒晚终于敢转过头直视他。 孟淮津将女孩的恼羞成怒尽收眼底:“舒晚,你都跟他开房了,还不承认?” 这话简直比打在身上的鞭子还让人难受、让人羞耻。成长就是这样,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的小事,在舒晚这里如有天大。少女鼻尖一动,眼眶一红,泪水一下子蓄满。 “在您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对吗?”她问。 她猩红眼角里将掉不掉的泪烫了孟淮津一下。明明是他审问她,现在却成了她反问他。 男人英挺的眉一拧,语气依旧森冷:“舒晚,讲点道理,既然不是男朋友,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是跟同桌出去玩?” 舒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之间的这种代沟,急得脸颊通红:“我上次只是因为友谊而掉了几滴泪,你就问我是不是为男朋友哭的,你让我怎么说嘛?” “我要是跟你说,来找我的是个男生,而且还是从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地方坐飞机来的,你会信我们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吗?” “你依然不会信吧?因为你们大人只会相信你们认定的想法。可周泽他就是我朋友啊……” 说伤心处,小姑娘情绪崩溃,已经泣不成声:“我,他,还有白菲,我们三个从幼儿园时期就是很好的朋友。可自从家里出事后,因为一些不得不回避的原因,他们几个月没跟我联系了,我一度以为是我人品差、不讨喜,才导致连友情都保不住。” “这次周泽可是冒着被开除族谱的危险来找我的,我虽然每天提心吊胆怕被你发现,但心里是开心的。今天会跟他回酒店,也是因为他们给我带了礼物,我去拿而已,结果……您就说我跟男生开房,您听听这话好听吗?” “我还是处女好不好!” “………” 孟淮津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面对女孩机关枪一样的话语扫射,他竟一时忘了要说什么,尤其是她这最后一句。 之后有两三分钟,孟淮津都没有说话。 直到等她情绪平复得差不多,男人才冷静地抽出纸巾,往她脸上一抹,胡乱擦掉她脸上残留的泪痕:“我只说一句,你顶我十句,长本事了舒晚。” 女孩嘴一抿,垂下眼帘看自己脚尖,半天才呢喃出一句弱弱的:“之前骗你,也是我的不对,对不起。但周泽,真不是我男朋友,我也没跟他开房。” 倒也不钻牛角尖,有错就认,态度诚恳,但没有错宁死不屈,倒是很有原则。谁说她乖巧了,简直能言善辩得很。 孟淮津收回视线,扔掉纸絮,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下次有朋友来,住家里或者住外面我会让人安排,前提是你得告诉我。” 舒晚吸了吸鼻子,侧眸看他:“知道了。” 孟淮津打开窗户,终是点燃了那支烟,浅浅吸两口,手伸出窗外弹掉烟灰:“舒晚,恋爱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你也不必这么觉得。我不反对你谈恋爱,以后你要是真谈了,可以大大方方领回来。”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舒晚眨眨眼,竟有些不知道怎么回。 “但是现阶段,不允许早恋,就算只是男性朋友,也必须跟他保持距离。”男人的语气不容置喙,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话听起来有些专横,虽然她没有早恋,可有几个人的青春是理智的呢? 舒晚轻轻问他:“那舅舅您早恋过吗?” 孟淮津舌尖抵住烟蒂,白雾从鼻孔散开,睥睨众生的模样:“我有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部队,而部队里连停在电线杆上的鸟都是公的,我跟谁谈?” 女孩盯着他这幅形态,红肿的杏眼一动不动,好久才记得要眨眼睛。 八岁那年,她会觉得他是个有着惊天巨颜的悍匪,不是没有道理。 对标此时此刻的他,去掉一板一眼的厅长身份,褪去他孟家红色功勋的背景,这幅舌尖顶烟的模样,不是野性与凶性共存的悍匪是什么? 而且,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眼下这个舅舅和当年的他自己相比,更是有过之而不及,强势得可怕。 “那现在呢?”舒晚听见自己问,“您跟那位又漂亮又飒的蒋小姐为什么会现身酒店,是去开房吗?还是说……你们正在交往?” 第10章 扑进他怀里 孟淮津横她一眼,语气和神情都很清淡:“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我才不敢管您,我就是随便问问。”求生欲在舒晚这里任何时候都排在第一位。 男人冷冰冰砸给她一句:“问也不行。你的事我能问,能管;我的事,不用你问,也不可以问。” “…………”这真是她舅舅啊啊啊,如若不然,真是,真是会气死人的。 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舒晚不说话了。 孟淮津无视她河豚鱼似的表情,若无其事吩咐:“去跟你朋友说一声,你今晚先回去,明天想去哪里玩又再说。” “他明天要回家了。”舒晚说。 男人一挑眉,问:“你是不是很想跟他回南城?” 舒晚一愣,而后摇头。 回去做什么?已经没有人等她了…… 她怔怔说:“不回了,我会好好留在这里,等大学毕业就努力挣钱,多存点,然后给舅舅您养老。” 卖乖和撒娇是她的拿手好戏,跟她煮的醒酒汤一样。 孟淮津没什么脾气地睨她一眼,冲酒店方向扬了扬下颌:“去跟你朋友说一声。” 这会儿又是个开明的好家长了。 善变的家长。 舒晚去酒店跟周泽报了平安,临走时,还拿到了他们送给她的礼物。 说起礼物,舒晚简直想掐死这两人! 她还以为会是什么好东西,结果,送的是南城一中自己出的高考冲刺卷!足足有二十本,每本五十张卷子! 又是两个拿她当日本人整的损友。 不过,这恰好说明,他俩还拿她朋友,他们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相处调调。 . 警卫员是什么时候把车停在公寓楼下的,舒晚完全没有记忆。 她白天逛得太累,后来又跟那位好舅舅打了半天的擂台,更是累上加累,所以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一阵清凉,舒晚缓缓睁眼,然后就再没敢乱动一下。 警卫员已经下去了,只有他跟孟淮津还在车里。 正对舒晚的是一颗发质蓬松的脑袋,那张脸微微低着头的时候,干净利落的骨骼轮廓明显,明明气度刚烈得很,眉目却是云淡风轻的,漫不经心的。 孟淮津在正给她的手腕上药,手法很专业,动作很娴熟,像这样在他的世界连划伤都不算的软组织轻微挫伤,他也似乎用了十二分的专注,只因为她是女孩子。 这就是他之前不太想答应孟娴的原因,女孩子娇气,女孩子敏感,尤其是青春期,比上面发的指导性文件都难懂,譬如今天这种情况,哭得他束手无策,甚至是无语。 “舅舅。”舒晚定定望着他专注的神情,轻声喊他。 孟淮津头也没抬,淡淡“嗯”了声。 “您是个好人,虽然有时候有点凶。” 现在又发好人卡了,刚才哭着长篇大论控诉他的人是谁? 男人凉嗖嗖斜她一眼:“有话就说。” 手腕被他用纱布包得很完美,舒晚试着活动了一下,对他笑了笑:“明天周泽十一点的飞机,能借你的车和郑恒哥用一下吗,国庆期间不好打车,我想麻烦郑恒哥送送周泽。” 郑恒就是那个警卫员,人才23岁,一次演习中,他因为腹部严重受伤而退伍。 孟淮津调任北城后,找到准备送外卖的他,雇他做了司机。 “明天再说。”这是他给舒晚的不算答复的答复。 . 次日,舒晚很早就起来了,见孟淮津也在,她正要再重复一遍昨晚的请求,男人便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舒晚张了张嘴,又闭上,有些懵。 “还不走?”那边回眸冷冰询问。 “走。”舒晚笑着跟上去,歪着脑袋道谢。 孟淮津并没搭理她的讨好卖乖,开车径直带她去了附近卖高档特产的店,提了好几箱东西放在车上。 舒晚默默看着,内心酸酸涩涩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是冷,是独断,是严厉、严格,脾气也不好,但他也……确实对她这个小尾巴不错,还知道帮她维护友谊,用他成人世界的方式。 孟淮津关后备箱时,舒晚下了车,向店家多要了几盒特产。 “就为了两个朋友,要掏空我的工资?”男人来到她身边,微微侧头跟她对视。 “……不,不是,这个我自己付钱。”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 没想到他还会开玩笑,舒晚主动退开小半步,离他远了些才说:“陈爷爷一个人在乡下,我想让周泽给他带些去。” 孟淮津一皱眉,静静看她片刻,终是弯腰将她手里的东西拿过去,放回了原位。 “……”这又不可以了吗?舒晚刚刚还感动得一塌糊涂,现在…… “他不在南城。”男人缓缓淡声说。 “不在南城?”舒晚一头雾水,“他老家就在南城乡下,不在南城会在——” 女孩暗淡的目光一瞬间通电,亮得璀璨夺目,“您是不是重新安置他了?而且人现在就在北城!” 孟淮津没接话,长腿一迈,就要跨上驾驶座。 忽然,一团软乎乎的、带着淡淡药香味的身影扑进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双手扣住他的腰,勒得死死的。 “我会报答你的。” 甜话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砸下去,舒晚抱了孟淮津一下,赶在雷霆之怒劈下来之前,迅速弹开,若无其事绕过车前端,钻进了副驾。 孟淮津蹙眉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面色沉静如水。 “陈爷爷在北城哪里?我能去看他吗?”见正常开车的他没有发一点火,舒晚才敢得寸进尺。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他跟你一起来北城吗舒晚。”孟淮津直截了当戳破了她的少女梦,“你父母的事,你是无辜者,不代表他是,他在舒家二十多年,你觉得他会知道多少事?” 舒晚弯着的唇角瞬间垮下来,良久,才抱着双膝怔怔望向窗外。 临走时老管家跟她说自己会回乡下安度晚年,原来是骗她的,他最终也未能幸免…… “陈爷爷——也会像我爸爸妈妈那样吗?他那么大的年纪了。”舒晚颤着声问。 孟淮津看了眼后视镜,终是没把最残忍的话说出口。 孟娴夫妇,有罪还是无罪,又是为谁顶的锅?如今已死无对证,查无可查,至于这位管家…… 最终,孟淮津抬手胡乱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告诉她:“不会,我保证。” . 去酒店接周泽的时候,舒晚本来想跟他一起坐后面说说话,刚打开车门,背上的双肩背包就被人大力拎了起来。 连带着她整个人,孟淮津就跟拎鸡鸭鹅似的,直将她拽去了前面的副驾驶座。 舒晚:“……” 在朋友面前,她不要面子吗?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的吗? 欲哭无泪。 这个喜怒无常、琢磨不透、阴晴不定的男人!他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好人。 周泽回去后,因为陈爷爷的事,舒晚萎靡了好一阵,直到北城下起第一场冬雪,迎来她的生日。 那真是一个……令人记忆深刻的成人宴。 第11章 疼吗,一定很疼 这天周六,舒晚正在房间里刷题,发现推拉式玻璃门上起了小层薄雾,她用指尖抹了抹,看见有白色飘絮飞进阳台,才知道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落在了她十八岁生日这天。 不知不觉,她来北城已经半年多了。 舒晚决定请孟淮津吃顿饭,聊表这些时月以来、她对他照顾有加的感谢,尽管她这感谢十分微不足道。 这样想着,她开始换衣裳,试了十来套,最终穿了前些天孟淮津才带她去买的毛绒大衣和卡其色雪地靴。 这边她收整好走出卧室,正好撞上一身正装装扮从房间里出来的孟淮津。 衬衫、领带、马甲、西服、西裤和红底黑色皮鞋,全件套,羊绒毛大衣则随意挽在他手挽上。 整整一身,显尽矜贵与帅气。 舒晚心里一亮,他这是要带她出去过生日? 孟淮津看见打扮精致的女孩,亦是一怔,问:“要跟同学出去玩?” 舒晚在心底垒起的水晶泡泡破了一地,勉强扯出抹笑,也没绕弯子:“舅舅,今天是我生日,您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饭。” 男人平静的面容一怔,片刻,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又抬眸对上她期待的眼神,很正常地道了句:“生日快乐。” “………”他显然不记得今天是她生日。 叮咚一声,微信有消息进来。舒晚打开一看,舅舅转账,金额很是可观,备注:生日快乐。 “领了,叫上同学一起去玩。”孟淮津说着已经去到门边,顿了顿,又补充,“别太晚,最好十点之前回家。” “我……” 防盗门咔嚓一声关上时,舒晚形容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如果说刚才是水晶泡泡碎了一地,那么现在就是泥沙俱下、骤雨倾塌! 这就好比大人盛装打扮独自出去潇洒偏偏留你在家里,而且,还是在你生日的这一天! 而且,你还不能反驳,不能询问,因为那个人说过,他的事,你能问,也不可以问! 舒晚眼睫忽闪,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瞬间觉得天都黑了,雪也不美了。 她快速踱步到阳台边,空站了一分钟,看见了走出公寓的孟淮津。 轻絮飘扬,染白了一片,男人跟不冷似的,依旧把大衣挽在手上,脊背笔直,走路带风。 不多时,门口开进来一辆军绿色越野车,车辆缓缓停在他身侧,司机一身军装走出驾驶座,先是立正朝他敬了个礼,而后又为他打开后座的车门。 男人回敬了个礼,弯腰坐上去,片刻功夫就离开了干部公寓。 舒晚愣神很久,直到被一阵刺骨寒风吹醒。 她掏出手机,望着刚才没返回的转账界面,在对话框里输入又删除,删除又输入,最后只发过去句:“路上小心。” 大约一分钟后,那边回了她一个字:“嗯。” 啊啊啊…… 舒晚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也跟着上去滚了几圈,不解恨,又把甜筒抱起来一顿揉搓。 “喵……”甜筒一脸严肃地蹬她一眼,从她怀里逃了出去。 “连你也不给我好脸色吗?!” 舒晚又揉了它一通,才放开。 她在学校期间,甜筒的猫粮大部分是孟淮津管,那人经常三天的量做一天喂,不仅把甜筒喂胖成了猪,连性格都随了他——高冷。 还是这么铁石心肠!钢筋混泥土都没有他十分之一坚硬! 舒晚足足在心里腹诽了半个小时之久,掉在沙发缝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发出一阵闷声。 她掏了好久才成功拿到手机,铃声已经响停,接着又响了第二遍,是孟川打来的。 “孟川舅舅。”舒晚接起电话,有气无力。 “小舒晚?哦不对,现在要喊你大舒晚了。赶紧穿上你最火辣、最性感的小礼物下楼,舅舅带你去开成年Party!”孟川摁了声喇叭,舒晚在房里都能听到。 她跑到九楼的阳台往下一看,果然是那辆骚包的兰博基尼,只是多了个车顶。 . 没几分钟人就下来了,孟川上下一打量,嫌弃地扯了扯她头上可可爱爱的帽子、毛绒大衣和围巾…… “让你穿的火辣小礼服呢?没有吗?”他问。 “您确定要我穿吗?”舒晚不是没有,她是不敢穿。 孟川想了想,打了个冷颤:“算了,我怕被津哥一脚踹到太平洋去。” 舒晚笑了笑,开门上车,明知故问:“您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津哥说的,让我带你玩。他去了外地,今晚可能回不来。” 今晚回不来……女孩扒拉着窗户,喃喃问:“孟川舅舅,成年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做很多事了?” 孟川笑起来:“你想做什么?” 她愣愣摇头,问可不可以叫几个同学一起。 “当然可以,”孟川爽快答应,“叫上全班都行,越多越好。” 那她没这号召力,舒晚只摇了五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同桌卢思琪,还有四位分别是她们的前排和后排,男生女生都有。 孟川订的包房在二环一家大型游乐场所里,他们先到,没多久五位同学也陆陆续续到了。 舒晚让服务员多上些东西,招呼他们吃好玩好。 玩到一半,孟川说他有朋友在楼上,上去打声招呼,暂时离开一下,便走了。 舒晚知道他应该是觉得有他在,他们同学几个放不开玩,毕竟年龄差距在这儿,身份差距也在这儿。 孟川比孟淮津小两岁,平时看着花花公子没个正经,实则他有自己的公司,而且开得风生水起。 “舒晚,你舅舅们怎么都这么牛都这么帅啊!”卢思琪凑到她身边八卦起来。 他们确实都挺牛的,也都挺帅的。 “尤其是经常把车停在学校门口接你的那位舅舅,气场是真大,有几次我从他车边路过,还没敢直视他,就被一股莫名的冷气给冻得退避三舍,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呀?”梁婧也问。 “他……开公司。”舒晚没敢说实话,那确实不大能说。 “那他今天没陪你过生日吗?” “……他太忙了。”舒晚转移话题,“别光说我,你们快吃东西,喝啤酒,唱歌。” “这不得寿星先打样儿吗!”卢思琪把开好的啤酒递给她。 “寿星喝,寿星喝,寿星喝!” “十八岁了,可以喝酒了,别怕。” 才不怕,舒晚果断接下递过来的酒,仰头框框往嘴里灌。 也没什么特别嘛她觉得,又不甜又不酸的。 为什么以前爸爸妈妈不让她喝,后来那个冷面舅舅也不让她喝。 一瓶酒很快见底,大家对她的“虎”瞠目结舌,又接着嗨起来。 舒晚坐在沙发角落里,垂眸看了眼手机,没有未读消息。 又有同学说碰杯,舒晚重新端起酒跟大家一起喝,喝完又唱歌,唱得歇斯底里鬼哭狼嚎。 孟川这一上去,不知是跌在了哪个美女的温柔乡里,没再回来过。 舒晚出门的时候是正午,一行人一直玩到晚上九点过。 她是第一次喝酒,所以醉得最严重,抱着马桶吐了三次,感觉肠胃和喉咙火辣辣的,刀刮一样,咽口水都疼,那滋味儿真不好受。 十点的时候大家散场,孟川还没来。 模模糊糊中,舒晚记得自己给他打了电话,显示对方关机。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句话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舒晚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依稀有点记忆的时候,应该是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路灯下,雪下得很大,盘旋飞舞,夜色有种幽蓝色的美。 舒晚掏出手机,眯眼看手机屏幕,依然没有未读消息。 指尖往下滑,滑到备注是爸爸妈妈的字样,一刹间,她的手抖得发麻。 这么久了,她一次也没敢点进去过。 一想到那些消息是诀别,是永远的停留,她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 到底是为什么,他们要丢弃她,为什么,要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人,然后选择以那样残忍的方式结束生命。 引弹自戕,疼吗?一定很疼吧,毕竟都血肉模糊了。 舒晚最终还是点进了妈妈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是:“晚晚,回来的时候给妈妈带杯咖啡。” 无比寻常的对话,竟是永别。 舒晚点开孟娴的朋友圈,妈妈置顶的动态是去年舒晚过生日的视频,当时她穿了件蓝色裙子,身边有最好的朋友,最爱她的亲人,她那时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今天她满十八,成年了……可是他们,都已经离开。 再多的舒晚不敢再看,连忙退了出来。 她承诺过,她不会再陷在过去的悲伤里,她要往前走,往前走…… 突然,眼底出现了双黑色的男士皮鞋,踩在洁白的雪上,铿锵有力。 舒晚慢慢悠悠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在她眼泪汪汪的视线里,大雪纷纷的视线里,依稀映着张锋锐冷漠却好看得过分的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