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尤氏:谁都别想出家》 第333章 傻儿子 江南本是税收“大户”,因水患皇帝免了田税,今年便上供不了一点。 皇帝比唐晋卿还着急上火些。 听说金陵有个小子,种田亩产近四石,皇帝病急乱投医,抓紧了这根“救命稻草”。 江南如今已能自给自足,山东粮仓没填满如今才是皇帝心腹大患。 皇帝吩咐唐晋卿,让贾英带着一半的良种去山东奉旨种田。 唐晋卿也知山东粮仓的重要性,虽有些可惜,但还是带着旨意去见了贾敬和贾英。 贾英未曾想过自己的事竟然还能传到皇帝耳里,心慌之后忙道:“北方和南方气候水土都不同,小子并不敢保证产量。” 贾敬心里骂了皇帝几句,“唐大人,英哥儿说得是正理,你要不再上个折子说说清楚?” 唐晋卿苦笑:“贾兄,圣上的意思,让英哥儿即刻启程,先去山东庄户里了解一下当地的水土气候,因地制宜……” 贾敬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贾英瞧见了不免好笑,也不像刚才那样紧张。 贾英想着,这事是有风险,最多不过辜负了皇帝的期望,仍打道回乡种田就是。 可若是成了…… 贾英想到此处心里也未免激荡了几分。 “叔爷爷,我愿意去山东。” 贾敬深看了他一眼才说:“好!英哥儿,你是个赤诚的孩子,才能有今日这番作为。 事若不成,叔爷爷亲让人去接你。若是成了,英哥儿,你要记住什么才是你的底气!” 贾敬以往都把心思放在家学里,对贾英并不怎么关注。 还是芃哥儿嘴碎,才知道清丫头喜欢这个小子,经常着人给他送吃食衣裳。 贾敬不怕贾英此番没有作为,皇帝若是怪罪,他也会挺身替贾英辩驳。 可他担心贾英少年心性不定,外头的妖魔鬼怪勾引坏了他。 贾英躬身应是。 “唐大人,圣上可说让他什么时候启程?” “……越快越好。” 贾敬也懒得说什么,朝贾英道:“你回去和家里人说一声,收拾东西。我会让人打听顺路的镖局,到时候和他们一起上路。” 唐晋卿忙道:“我已都安排好了,五日后启程。” …… 贾敬拍了拍贾英的肩,“你回去收拾东西吧。” 贾英朝两人拱手,退下。 刚出了门,就听见贾敬讥讽唐晋卿的声音。 秋日的太阳温和,贾英攥紧拳头,往家里去了。 直到启程前一日,贾英方来和尤清之辞行。 尤清之让银蝶把收拾好的包袱拿出来。 “这里头有几件衣裳,我都让人按你的尺寸做大了点。你如今还在长身体,到时候若还是不合身,就花点钱,找个婆子给你改改。 还有两件大氅,北边可不比这里,到了冬日,寒冷刺骨,穿上能好些。” 贾英笑着点头接过。 “这里头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些琐碎银子。银票你贴身收着,那些碎银子用来打点。” “婶子,我有钱,那些粮种卖出去,唐大人给了我一大笔钱。” 尤清之笑道:“穷家富路,出门不易,傍身银不能少。你就当借我的,将来再还给我,好不好?” 贾英眼尾有些发红,抱着包袱快速地点头。 尤清之见此嗓子也有些发干。 银蝶赶忙岔开,“太太,您忘了,还有春松的事儿呢。” “是了,”尤清之忙道:“英哥儿,你年纪尚小,身边不跟人可不成。我给你安排了个人,你带他去做些杂事。” 贾英笑道:“婶子,不用了,家里让茂哥哥跟着我去。” 贾茂是贾英大伯母的二儿子,只比贾英大一岁。 尤清之皱眉,“这是六房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贾英笑道:“是六房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尤清之不解。 贾英解释道:“太爷爷让我选个叔伯或者兄弟跟着,是我选的茂哥哥。” “为何?” 银蝶也疑惑地看过去。 贾英大伯夫妇从前可找了他不少麻烦。 贾英道:“六房知道我受了官府的差使去山东,还以为我出息了。只是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个种田的,种得不好,仍要回来。 我原想说出来,却觉着不说也没什么。我娘又不能跟着去,他们当我出息了,或许对我娘还照顾些。” 尤清之微微顿首,“那为何要选贾茂?” 贾英笑道:“我本来年纪就小,也不能往弟弟处寻,最好找个兄长。别的哥哥从前就爱支使我,到了山东也未必能听我的。 可茂哥哥老实,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怕他管我。” 尤清之笑睨了他一眼:“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贾英嘿嘿一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大白牙,“婶子,我还没说完呢。大伯和大伯母虽不喜欢茂哥哥,可到底这是他们的儿子,我这儿就算捏了个质子在手上,她们以后也不敢去欺负我娘了。” “你娘那里尽管放心,我隔三差五就叫她来喝茶,别人不敢欺负她。” 贾英笑道:“我知道婶子的好意,只是我娘说每回来府里,她心里就发慌,心里胆怯。” 尤清之惊道:“她从前未和我说过呀。” “我娘也不是怕您,就是怕人多,我也是近几回才晓得。” 大抵是社恐。 尤清之点了点头,叹道:“只是你这回也不知能不能在年前赶到山东?若是在路上过年,那也太可怜了些。” 贾英娘也在家里说了此话,听婶子又说了一遍,贾英顿觉窝心。 尤清之又道:“原想着你走了,你娘一个人在家过年,还想请她来府里热闹热闹,不想她又怕热闹。” 贾英笑道:“婶子不用操心这个,太奶奶会喊我娘去过年的。那些人都见惯了,我娘觉着好些。” “这样也好。” 外头传来贾芃的声音:“娘,你儿子来了。” 贾蓉也跟着喊了一声。 尤清之没好气道:“再大声些,叫外头都晓得我有两个傻儿子。” 外头又是一阵笑声。 众人都进来。 用到“众”这个字,说明至少得三个人。 林齐、李四、唐琪、贾蓉贾蔷贾芃都来了。 第334章 李季烨 几人先给尤清之请安,然后贾蓉上前攀着贾英的肩,“英兄弟,你可真厉害!” 贾英自嘲道:“我是在泥地里打转的人,也不读书识礼,还是你们厉害些。” “英兄弟,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这世上多得是沽誉钓名、国贼禄鬼之流,于国无益,于民无助。 还不如耕种买卖,反而没有更要紧的害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把事儿做到极致,英兄弟也能做种田的状元。” 众人听完都笑。 林齐也道:“你此去是做实事去了,世上就该多些像你这般的人。比许多读书人还强出百倍!” 贾英听完脸热,他自小读不进书,却极佩服会读书的人。 听出林齐和贾蓉话语里的真心,贾英心里也涌出一股自豪感。 贾芃挨着尤清之坐下,看着师叔和哥哥轮番地夸赞英哥哥,不免有些可惜。 ——当初他也不爱读书,姑姑差点让他去跟着英哥哥种田了。 不过哥哥也说了,他还可以去考武状元。 贾芃安慰好自己,往桌子上顺了个果子吃。 贾蓉拿出一封信交给贾英,“这是给山东督粮道颜希深颜大人之母何老太太的信,托英兄弟顺路帮我送一趟。” 贾英慎重点头,“我定会好好地送到颜府。” 林齐和贾蓉回了金陵后,仍与何老太太有信件往来。 其实哪里用得着贾英送信。 只不过想着贾英在山东孤立无援,信中所写,不过是托何老太太能照拂他一二。 小子们说完话,贾英就提出告辞。 尤清之最后叮嘱了几句,也未一味地和贾英说好听的话。 “族里这么多兄弟,你如今脱颖而出,不过种田比人家好些,不能太过轻贱自己,也不能太过飘浮。 张岱《四书遇》中说: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此去山东,这是你的机遇,也该晓得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贾英应道:“我明白,我就是去种田的,别的我一概不掺和。” 敬叔爷爷前儿也跟他说了这话,比婶子说得更为直白。 直说他若有出息,出息也是从种地处来。 若是耽于别的事情,便连这一项好处也没了。 尤清之见他明白了,正想让人送他出去,香杏和雪雁端着东西过来了。 “这是姑娘和林姑娘给英小爷备的,是些常见的药丸子,还有几本农书。” 贾英看向婶子。 尤清之笑道:“这是你两个姑姑的心意,你只管收着。” 贾英重重点头。 众人拥簇着他出去,尤清之叫住贾蓉,“你站一会儿,我有话问你。” 贾芃收回脚步,转头看她。 “你不用。” 贾芃朝她做了个鬼脸,跟着师叔们去了。 “母亲?” “你先坐。”尤清之沉默了会儿才问:“你觉得李季烨此人如何?” 贾蓉见母亲憋了半天,却原来是问这个。 “李师叔博闻强记,一本书略看两回,就能背个七七八八,比我们省好些心思。” 尤清之笑道:“我哪里是问这个?我是说他品行如何?” “不是坏人。” “就这些?” 贾蓉笑道:“母亲,您是要考察他什么?总得先说出来,儿子才好回你。” 经了毕应辰一事,尤清之在妹妹的婚事上谨慎了好些,可不敢再大喇喇地摆在台面上。 见贾蓉这样问,干脆道:“若你是当爹的,你可愿把女儿嫁他?” ……当爹?嫁女儿? 贾蓉好好地想了想,“儿子不愿意。” 尤清之忙问:“这是为何?” “李师叔品行端正,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可就是性子太闷了,不爱说话。” 李四若是听到了此话,定要对天喊冤。 为了给尤太太和贾府一个好印象,他憋了好多话在心里没说,却没想被人冠上一个性子闷的头衔。 尤清之听了贾蓉的话却有些疑惑,唐夫人不是这样说的呀。 贾蓉见母亲皱眉,细想了一遍,“母亲是要与二姨说亲?” 见母亲应是,贾蓉道:“二姨若不嫌他性子闷,倒也是桩不错的亲事,总比那姓毕的强上好些。 祖父说李师叔有过目不忘之才,将来定能榜上有名,也不至于让二姨低就。” “你祖父还说他什么?” 尤清之不信儿子,却信父亲看人的水准。 贾蓉笑道:“祖父喜欢和李师叔说话,他常说李师叔不该拜唐大人为师,合该是他的徒弟。” 尤清之也笑了,唐晋卿能收他为徒,唐夫人也说他是个实诚人,就连贾敬也喜欢他。 正如贾蓉刚才所说,至少李四不是坏人,也不至于是个糊涂人。 “母亲知道了,你去吧。” 贾蓉笑道:“儿子好些时候没和母亲用饭了,今儿就赖一日,请母亲赐饭。” 尤清之自然应下。 母子两个刚用完饭,贾芃急匆匆地跑进来,哼道:“母亲和哥哥吃饭不叫我,你们吃独食!” 尤清之用手戳了戳他的肚子:“你肚皮圆滚滚地,从哪里吃了回来?” 贾芃低头看自己的肚子,使劲吸了口气,肚子却没多大起伏,惹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贾芃脸一红,“明儿我也要和母亲用饭。” 贾蓉把他扯到身边坐下,“师叔们呢?” 贾芃指着外头,“就在后头。” 林齐等人果然从外头走来。 尤清之道:“今儿怎么回事,都往我这儿凑?” 贾蓉但笑不语。 林齐等人请安坐下,一时众人都未开口。 尤清之直接看向李四:“李公子,刚才蓉儿和我说,你性子闷,不大爱说话?” 李四霎时瞪大眼睛看向了贾蓉:你就是这么在外头说我的? 贾蓉也愣愣地看向母亲:你就是这么卖儿子的? 其余人来回看,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李公子?” 李四忙站了起来:“尤太太,我,我,我性子不闷。” 尤清之嗔怪地看向贾蓉:“蓉儿也是,怎么胡说。” 李四咽了一口口水,“蓉大爷没有胡说,我在贾府是不大说话,但是……但是我是装的。” 第335章 蛐蛐 哦?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李四紧张地搓了搓手,“我说话不大中听,师父嘱咐我……君子寡言。”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太太可去问问太老爷,我话很多的……” 贾敬和李四的确聊得来,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天王老子都敢蛐蛐。 昨儿还批判了吕洞宾和铁拐李两位神仙,说他们老不正经,还不要脸,不是什么正经神仙。 尤清之见他手足无措,忙安抚他坐下,又不免替儿子找补两句。 “蓉儿说你品行端正,博闻强记,我正说要他向你好好学学。” 李四感激地看向贾蓉,贾蓉则心安理得收下他的感激。 尤清之又问他们近来写了什么文章, 众人有了话说,便讨论起来。 李四这回不做那“寡言的君子”了,积极发表自个儿的意见,不时往尤清之处瞟一眼。 尤清之注意到了,却没有再打趣他。 李四的确是个实诚之人,读书也好。 官做不做得好暂放在一边,做她妹夫的事儿倒是可以再想想。 过了两日,尤清之又给尤家下帖,请两个妹妹来府里玩。 扬之和尤清之说了几句,便和黛玉和惜春玩儿去了。 尤清之把李四的事儿略和婉之说了一下。 婉之不如上次那般羞怯,听姐姐把李家和李四种种都说了一回,便道:“他可知我家的事?” 尤清之这时又恨不得把毕应辰抓来再打一顿板子了。 两个妹妹见了他都落下了心事。 “唐夫人是他师娘,定是都说了的。” 婉之便笑道:“既如此,姐姐觉得好,我便嫁。” 尤清之拉着婉之的手道:“傻姑娘,尤家和你何曾有什么可让人指摘的?你还把毕家的事儿放在心上?” 婉之笑道:“姐姐多虑了。吃一堑,长一智,前头事事说清楚了,再提后话,免得咱们白费心思。” “这还罢了。”尤清之道:“你可想见见他?” 婉之笑问道:“长相可还俊美?” “比姓毕俊远了。” 有些人活着,但他是用来拉踩的。 婉之笑道:“那就不必见了,我自诩长得不算丑,也不怕成亲后他嫌弃我。” 婉之不愿意,尤清之也未强求,只是又与她说了些李四的事。 婉之都记在了心里。 “你先回去和母亲说一声,等过些日子,我和唐夫人通个气,让官媒去尤家提亲。” 婉之浅笑应下。 只尤太太听说后不大高兴,嫌弃李家是乡下人,不够体面富贵。 婉之柔声劝道:“大姐姐说李公子学识渊博,又有唐大人教导,将来中举不是难事。” 尤太太是个实际的人,“那你姐姐可说了没有,等那李四中举之后,她要替他打点,寻得官职?” 婉之抿着嘴不说话了。 “我的儿,他还未中举,就算不得数,你姐姐这是哄你呢。若不然,怎么不往进士举人处给你找人家?” 扬之快人快语,“娘,你也不瞧瞧,外头的进士举人有几个不是老头子,怎么配得上我二姐姐!” 尤太太喏喏:“那还有勋贵家的公子呢……” 婉之蹙眉,“娘,我觉得李公子极好。” 尤太太狠狠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死丫头,若那小子不能中不了举,白费我养你这么大。” 扬之又在一旁悠悠出声,“娘,连您也是大姐姐养着的呢。” 尤太太真想给她来一下,扬之却也不怕,死死盯着尤太太。 尤太太有些怵这丫头,也不敢骂她。 “我记得你大姐姐公爹不是也收了两个徒弟,怎么你大姐姐不想想那两个?” 扬之斜着眼说:“林公子没爹,娘在大姐姐庄里管事,家里什么都没有,娘你看得上?” “不是还有一个,好像是唐大人的儿子?” 扬之起身含笑围着尤太太转了两圈,“娘,你摸牌摸糊涂了。不说唐公子比二姐姐小几岁,李公子可是唐大人的徒弟,你拒了人家徒弟的亲事,再想嫁给人家的儿子?” 尤太太撇嘴,忽又想起了什么。 “你二姐姐就算了,你这儿不是正好?女方大两岁的也不要紧。” “我是看得上,不过我得招赘啊,娘你替我去唐家提亲吧。” 尤太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婉之心里仅存的那一点点紧张不安,也被眼前的母亲和妹妹给吵没了,两头相劝才平息了“战火”。 “娘,大姐姐说,李家会挑个好日子上门提亲。” 尤太太碎碎念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全没把我这当娘的放在眼里。” 扬之过来搂住尤太太,“娘,你还有我呢,将来我招赘,一定得你也看上了才作数。” 尤太太睨她一眼,禁不住也笑了。 果然没过多久,李家请了官媒来提亲,唐夫人也一道儿过来。 尤太太见唐夫人也到了,方觉得脸上有光,矜持了几句,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定了亲之后,尤家和李家走动也多了些。 李家太太常让人送些山货过来,尤太太虽嫌弃了几句不值钱,但心里也觉得李家有心。 比起贾珍这样的女婿,尤太太起码能在李太太面前摆摆架子,李四也不敢当面撅她,给她没脸。 渐渐地,尤太太也说这门亲事不坏了。 李太太头回见婉之和扬之,惊为天人。 直拉着两个姑娘不放手,把她们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尤太太假意谦虚了几句,心里却十分自得,觉得便宜了李家。 倒是扬之,今日行事十分规矩,不敢多说多动一下。 不料李太太看着她脱口说道:”我听说三姑娘是要招赘?” 扬之心一紧,不知该如何回话。 尤太太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消失了。 婉之拉住妹妹的手:“伯母,我三妹妹早已立志招赘的。” 李太太叹道:“三姑娘,我知道你是官家小姐,一言一行都要按规矩来。可招赘不是易事,太规矩了可不成,早晚被人欺在头上。” 扬之试探道:“伯母这话我不明白。” 李太太不大好意思地看向婉之,没有意识到在给自家儿子挖坑,“我也不懂什么,就是一些粗话。这男女亲事,到底女子吃亏些。” 第336章 传宗接代 “我在乡里可见多这样的事儿。有人打着入赘的名号,专门去女方家里吃绝户的。 若是女子撑不起来,辖制不了男人,吃得骨头都没剩下的我也不是没见过。” 扬之问道:“那伯母的意思,我竟不该招赘?” 李太太哈哈大笑,“怎么不招赘?你大姐姐和二姐姐都嫁出去了,尤家就得靠你传宗接代了。” …… 扬之还没想到自己身上原来还有这样大的责任。 尤太太和婉之也怔住了。 关键是这个家里从来没有人说这个。 李太太语重心长道:“好孩子,人的命啊可说不准。如今看着你两个姐姐比你命好,将来日子是好是坏还在后头呢。” 尤太太:…… 婉之:…… 扬之在李太太身边坐下,“我长于闺中,年轻不知事,请伯母多教教我。” 尤太太瞧她这“矫揉造作”的样子,暗自撇了撇嘴。 倒是李太太被哄得极为高兴,“好姑娘,我哪里能教你什么?我胡乱说说,你觉得有道理,就听两句,没道理就当听个响,甩过头就忘了。” 扬之笑着点头。 李太太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我们乡下不把招赘叫招赘,叫作倒插门。这‘倒’就要‘倒’到底。 这世道不是讲究什么‘夫为妻纲’,倒过来是什么?那就是‘妻为夫纲’!” 扬之瞪着一双大眼睛,连连点头。 李太太拍拍扬之的手:“但凡家里不至于过不下去的,都不会让儿子倒插门。他家穷,你家富,这就要留心了。 钱财什么的千万不能经他的手,他若听话呢,你就给他点好处。不听话,趁早断了,另招好的。” 李太太看了婉之一眼,凑近扬之道:“姑娘人品相貌样样是上等,可若招赘,家世上就得低就。 可比起嫁人也有好处,男人得对你恭恭敬敬的,生孩子还能和你姓。” 婉之端坐在一旁,当什么都没有听到。 扬之还问呢,“伯母,这么多穷小子,我该怎么挑呢?” 李太太笑道:“老话说‘日久见人心’,有些人看着老实,心里一肚子坏水;有些人看着蠢,也能生奸计。 要想过得好呀,还得姑娘自个儿能撑起来。心里有数,任谁也欺负不了你。” “那李四哥哥呢?他是什么样的人?” 扬之突然问道。 “他精着呢!” “怎么精?”扬之歪头道。 李太太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朝着婉之讪讪笑道:“姑娘放心,四小子他不是那种算计人的孩子。就是吧……他也不是那种吃亏的人。” 尤太太忽然开口:“不吃亏好。” 李太太笑道:“亲家说得是,四小子不吃亏也是对外头的人,这样的才好呢。” 李老爷心善,常常接济附近的穷困乡亲,偶尔也偷偷给佃户减免些租子。 渐渐地,也有了些济弱扶倾的好名声。 有人“慕名而来”,想借机骗点银子。 李四不晓得怎么知道了此事,当即要扭人送官,告人家欺诈。 慌得那几户人家忙把银子还回来。 李老爷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人家银子都还回来了,此事就算了。 不想李四就是不肯放过此事,还当面说他爹这是在姑息养奸。 李老爷拗不过儿子,只得去报官。 按律例,欺诈与盗窃同罪,除了归还财物,官府还判了三个主谋监禁三年,加责四十个板子。 李老爷得知后,还去问李四,是不是判得太重了些。 李四“教育”了他爹一顿,又说好人不该白白被人骗,又说这些人是狡诈之辈,放纵下去会害更多人。 更有说他爹这是是非不分,是那罪犯的帮凶。 李老爷被说得呆若木鸡,再也不敢烂好心了。 尤太太端着官太太的架子,婉之是待嫁的闺秀,面前的又是未来婆母,两人都是少言寡语。 只有扬之和李太太极为投缘,常常一道儿说话。 婉之也大致看出了未来婆母的性子,对出门后的生活也不那么惧怕了。 二妹妹定了亲,尤清之放下了一桩心事。 近一段时日,便在家里给婉之预备嫁妆的事儿。 天渐渐冷了,扬州有一段时日没有来信。 黛玉有些担忧,今儿便问起此事。 尤清之也未意识到此事,忙宽慰道:“你先别急,我叫人去打听打听。” 银蝶掀帘进来,带着一阵冷风,“太太要打听什么?” 尤清之道:“敏姑母近一月都不曾来信了,你打发人去扬州看看。” 银蝶扬起手上的信件,“可巧了,我才拿了贾夫人的信回来。” 黛玉高兴地接过来,见上头是写给尤清之的,忙又递与嫂嫂。 尤清之看了一遍,笑着递给黛玉,“姑母要来接你回去了。” 惜春忙凑过去看,贾敏此时竟已在路上了。 黛玉和惜春向来是同吃同住,尤清之给她收拾的院子都空在那里。 这时正好再收拾一遍,等着姑母下榻。 接到信没两天,贾敏果然到了。 她先去见了贾敬,然后又给贾珍上了炷香,这才有心思打量自己的女儿。 黛玉年岁渐长,身子也不比从前孱弱,竟更显出她之绝代姿容,稀世俊美,让人望之心惊。 可眼下有一桩顶顶重要的事儿,就是选秀! 林如海和贾敏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忍心把她往宫里送,任人挑选。 若黛玉身子孱弱,尚可报备户部,再打点一二,也能免去选秀。 可这个当头,林如海坐着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不知多少眼睛盯着林府。 若稍有不慎,告林如海一个欺君之罪,全家都难幸免。 贾敏隐下满腹愁绪,将黛玉和惜春招致到自己身边,细细问了几句话。 尤清之笑道:“姑母舟车劳顿,请先到院里休息,晚辈们待会儿再来给您请安。” 贾敏搂过黛玉和惜春,“你们姐妹二人陪我去吧。” 黛玉和惜春自然应下。 贾敏又朝着尤清之道:“清丫头,你抽空帮我给周夫人下个帖子,我好容易来了金陵,总要见一见她。” “我知道了,姑母。” 第337章 选秀 贾敏来得突然,王熙凤近日嗜睡,丫鬟们不敢吵醒她,因此耽误了迎客。 王熙凤醒来后,忙来找尤清之,想去给姑母告罪。 稍晚些,尤清之便带着她过去。 贾敏果然未歇下,正在与黛玉和惜春说话。 “见过姑母。” 贾敏扶她起来,“你有身子,不必多礼。” “近来不知怎么,总是贪吃贪睡的,请姑母见谅。” 贾敏笑道:“有什么要紧的,孩子才是大事。” 王熙凤松了一口气,对着尤清之笑笑。 众人说过一回话,外头丫鬟传话:“公子们来了。” 黛玉和惜春忙避至内间。 呼啦啦地进来一群小子,贾敏先看了泽玉一眼,见他个子长了,性子倒没什么变化,仍是那样一板一眼的。 好久没见母亲,也没见他有别的什么表现。 贾敏也不管他,一一都问过去,又给众人送了见面礼。 又想起来,因问尤清之,“我听说婉之定亲了,是哪一位?” “他是金陵道台唐晋卿大人收的徒弟,现下并不在此。” 贾敏点头,“若无事,我也见一见他。” 尤清之笑道:“我明儿就去信唐府,叫他也来见一见姑母。” 黛玉的信里时常提到婉之,贾敏本就喜欢尤清之,爱屋及乌,也把婉之和扬之当成自家姑娘。 这时候才问了一句。 尤清之指着唐琪介绍道:“这是唐大人之子,如今拜在父亲的名下。” 贾敏点点头,在她心里,唐琪比林齐差远了,略夸了几句,也没放在心上。 众人都拜见过,贾敏便让他们回去。 连同王熙凤和黛玉惜春也都被贾敏劝走,只留下尤清之一人说话。 “清之,姑母这回问你要个主意。” 尤清之道:“姑母只管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大选三年一次,两年前圣上就免了一次,明年的选秀,黛玉正好到了年龄……” “姑母不想让黛玉妹妹去选秀?” 贾敏叹道:“若我能选,自然是不肯的。我闺中也有一手帕交,大选过后,宫里竟一句话也没传出来。 她家里也不敢去问,既这么就不了了之,如今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下场。宫墙深深,我怎放心黛玉?” 尤清之不免也担心起来,“姑母,我哪里懂这些?” 书里并未写过黛玉选秀的事儿,尤清之转念一想:是了,黛玉幼时丧母,后林如海又去了,接连守孝,自然是用不着选秀的。 “姑母,若是女孩儿先定了亲,又是怎么说?” 贾敏长叹道:“若放在前朝是不行的,可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便去了这条规矩。 可这时又哪里去寻一桩亲事?我和你姑父也不敢随意将她许人,否则不是刚出虎口,又进狼坑? 况且……你姑父位置扎眼,中毒之后他原想辞官,谁知圣上竟不允,还派了太医来扬州诊脉。 真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能了。” 两人相对坐着沉默。 尤清之本想说先定亲,等选秀过了后再退亲,此时也不知如何相劝。 贾敏见尤清之也没主意,不由得有些失望。 “惜春也大了,你也该早做打算。” 尤清之道:“父亲早请了折子,给惜春求了免选……还有,父亲原不想收徒,那唐琪,是父亲养的‘小女婿’。” “还是大哥哥有先见之明,”贾敏不由得落泪,“都怪我和你姑父,就没有替她想到这些。 玉儿幼时三天两回地就要病一场,我只想着她能康康健健的,我便万事大吉了,竟忘了这等大事。” 尤清之忽抓紧贾敏的手:“姑母,何不直接去求圣上? 正因为姑父的位置扎眼,圣上不会愿意见着黛玉嫁给别的皇亲贵族,除非……” 贾敏接着道:“除非,他要黛玉进宫为妃。” 盐税自古就是税收的大头,巡盐御史是什么?那是皇帝的钱袋子! 太上皇当年缺钱时,便让巡盐御史多发盐引,同时提高税银。 皇帝是动动嘴就行了,巡盐御史可不好做。 只得在盐引单价提高的同时,把每引所能带的盐重量提高。 总之,皇帝缺钱就开始打盐税的主意,巡盐御史又要应付皇帝,又要不至于让盐商太吃亏,以免他们掀桌子。 这是官场和盐场的博弈,最好大家的日子都能过得去,还能满足皇帝的要求。 太上皇退位之前,江南的巡盐御史换了三人,可见皇帝对巡盐御史不放心到了极点。 林如海是太上皇最后选中的人,林如海这些年行事谨慎,当今瞧着也满意他。 可女儿是他们夫妇的骨血! 圣上已有四十多岁,黛玉才十多岁,贾敏如何忍心? “姑母,成不成的,总得试试。” “好,”贾敏拍拍尤清之的手,“等我回去,我就让你姑父上折子。” 说完此事,尤清之便要告辞。 “你等等,我还有东西给你。” 丫鬟们端出一个个匣子来,里头都是珍贵的头面首饰。 “婉之要成亲了,这是我做姑母的一点心意。” “姑母,这太贵重了。” 贾敏叹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比不得你对林家和黛玉的万分之一。你应收下,合不该与我外道才是。” 尤清之只得替婉之收好。 贾敏也是抽空过来,才在金陵待了五六日,把想见的人都见过,便急急忙忙带着黛玉和泽玉回去了。 刚回扬州,林如海来接她们母女三人。 贾敏便迫不及待地和林如海说了上折子的事儿。 林如海笑道:“夫人不必担心此事了,圣上刚下了旨意,近年灾情不断,国库紧张,明年的大选就不必办了。” 贾敏高兴道:“菩萨庇佑!清之也为这事悬着心呢,我叫人给她送个信去。” “也好。” 贾敏又道:“明年不成,再过三年,黛玉的年纪还是在选秀之列,你也该学学敬大哥哥……早早替黛玉打算起来。” 养女婿? 林如海失笑,“还是敬大哥哥有主意。” 贾敏叹道:“别人只看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无比风光,却不明白其中利害。如今连儿女的婚事,也要殚心竭虑。” 第338章 麒麟图 林如海默然,是他连累了女儿。 贾敏见林如海不说话,忙道:“我并非那个意思……” “我明白,”林如海握住贾敏的手,笑道:“玉儿是你我的心头肉,我哪忍心让她吃半点苦头。 大舅兄给惜春求了免选,我这会子也递个折子上去,就算圣上不允,也表表我家的态度。” 贾敏含笑点头。 金陵贾府。 送走了黛玉,惜春略低落了几日。 尤清之瞧了便笑道:“我从前托你画的麒麟图可得了?” 现如今,江南这边还罢了。 在京城,杏花庄的绣品可是一件难求。 苏绣本就是四大名绣之一,尤清之又搜罗了许多其他流派的绣样来,随绣娘们拆剪研习。 绣娘们如获至宝,心疼地把绣样剪开,标注针眼,花了许多时日,才参透其中关窍。 这样集众家所长,又花费许多时日和心血,才能绣得一件合格的绣品。 技巧顶级也就罢了,这世上技艺高超的绣娘也不少。 可杏花庄的绣品,除了这点,更可贵的事精湛的配色和以假乱真的画技,满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周夫人和桔儿又同绣娘师父们商量,把娘子们分为两派,擅画技的潜心学画,擅绣艺的仍专研绣技。 如此一来,效率反而高了不少,娘子们也轻松了些。 就是这样,尤清之也并未催促什么,反而不准她们伤了眼睛。 绣品两三个月能拿出一幅来就是好事了,京城贵妇夫人们见此反而更加趋之若鹜。 王熙凤虽未居京城,也有人托她引荐尤清之,好以此求得一件绣品。 尤清之懒怠和她们打交道,王熙凤趁此倒是在京城女眷中有了一席之地。 她倒是也长袖善舞,几句话出去,既不得罪人,还抬了杏花庄的身价。 不仅如此,还搭上了几家王妃郡主。 王熙凤本就是爱出风头,又好体面。 恨不得花钱买这桩差事,哪里还用尤清之说什么。 尤清之给皇帝送去了分红,皇帝哪有不喜欢的——这可是私房钱,无本的买卖! 往外一打听,京城竟有人扬言要花两万两银子收杏花庄的绣品,只要有人肯割爱。 皇帝忙让人去打听是哪个冤大头,却没想是自己的弟弟忠顺亲王。 便传了人来训斥,“你也是钱多了没处用,两万两买一副绣品,还不如捐到国库来!” 忠顺王爷嘿嘿笑,“皇兄,臣弟这是给永安攒嫁妆呢。外头都说那杏花庄的绣品好,我永安嫁妆里也当有一件才是!” “谁还敢嫌永安嫁妆少?” 忠顺王爷笑笑不作声。 皇帝又道:“即便如此,打发人去金陵买就是了,何必这般大手笔。” 忠顺王爷苦笑:“皇兄,杏花庄规矩多得很,我竟排到两年后去了。” “她还敢不给你忠顺亲王的面子?” 忠顺王爷抬眼瞟了瞟皇帝,“皇兄,人家可放出话来了,这杏花庄后头有人。” “有人?”皇帝皱眉,“谁还能压住你?” “就是皇兄您啊!”忠顺王爷胡子抖了抖,“莫不是杏花庄敢扯着您的旗帜在外头摆款呢,臣弟这就叫人去收拾了她们!” 皇帝忙拦道:“放肆!谁准你去的!那里都是从拐子手底下救回来的姑娘,是朕的臣民,朕就是她们的靠山!” 忠顺王爷低头应是。 知道皇帝兄长是个什么脾气,忠顺王爷眼珠子一转,把花钱收绣品的事儿略过去,“皇兄,臣弟那几两银子哪里能入得了您的眼。国库空虚,还不是那些勋贵大臣们每每哭穷借债。您下个旨,臣弟给你挨家挨户收钱去。” 皇帝一叹,他哪里不想这样做。 官员朝国库借款,一是因着俸禄微薄,难以应付日常开销和官场的人际往来,不得不向国库借钱。 二来,是借着与太上皇之间的旧情关系,倚老卖老,拿着国库的银子过奢侈的生活。 若是动用雷霆手段,不说太上皇那里要骂他不孝,就是在朝堂上,也得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此事要从长计议,皇帝摆摆手,让忠顺王爷退下了。 愣了一会儿,皇帝才想起来,今日是叫他来说绣品的事,竟让他逃过去了。 转念一笑,既杏花庄借了他的名头,怎么也不说送一副绣品过来。 如此,尤清之又多了一桩差事。 要献给皇帝的,尤清之想了会儿,最好是上古瑞兽。 其实,尤清之觉得貔貅最适合这位皇帝。 只是寓意太明显反而不好,便想着绣一副麒麟呈上去。 不是尤清之自夸,于画技一道,惜春实在有天赋。 她又肯努力钻研,连冯先生也说没什么好教授她的了。 于是尤清之便把这麒麟画的差事交给了惜春。 算起来,也有半年了。 惜春听嫂子问起麒麟画,歪头笑道:“我还以为嫂嫂忘了,我倒是少了一桩事儿。” “你可别躲懒,我还等着要呢。” 惜春回头朝着香杏道:“香杏姐姐,你去林姐姐房里,把我的画拿来。” 香杏笑着应下。 尤清之疑道:“怎么放黛玉房里去了?” 惜春对她眨了眨眼:“嫂嫂只说要一幅麒麟图,别的什么都没说。还是林姐姐带着我查了许多书画,又陪着我画了许多草稿,这才定下来。” 尤清之嗔了她一眼:“你也不来找我说说,我尽可以帮你找些来参考。” 惜春起身腻到尤清之身边,“嫂嫂心疼我,我也心疼嫂嫂。好容易交代我做一件事儿,我哪里还能再烦扰你。” “只不过,”惜春搂着尤清之的胳膊,“好嫂嫂,因着打猎的事儿实是耽误了些时日,这画还没完呢,您再给我几日。” 尤清之拉着她的小辫子:“这也值得说,我何曾催过你了?晚几日也不打紧,若画得好了,我还要谢你呢。” 惜春靠在尤清之的肩头抿嘴轻笑。 香杏捧着画卷进来。 惜春接过,平铺在榻上。 一面说道:“书上说,麒麟独角鹿状,身有鳞甲,牛耳虎眼,鹿身狮尾。又说其龙头鹿身,四肢火焰象征辟邪。 我和林姐姐参照了古人的麒麟图,还有麒麟纹饰,或猜或想,才画了一副出来。 嫂嫂瞧瞧可还满意?” 第339章 把女子的路走宽些 画卷缓缓打开,一幅栩栩如生的脚踩祥云猛兽图便映入眼帘。 麒麟全身几乎都覆盖着片片分明的银白色鳞片,脸部及脖颈处的鬃毛根根分明,却又显得生动自然,甚至能想象得出来触摸时的蓬松感。 再细看,其中又有极细的金色线条,便显得麒麟似有若无地散发出光芒,更加圣洁威严。 画幅不大,但整篇画作布局结构紧凑,留白也恰当,可见惜春在这上头花了大心思。 众人见了不免连连惊叹。 银蝶拍拍自己的胸口,叹道:“姑娘好生厉害的技法,我算是见到真麒麟了。” 惜春此时自然也是得意的,此时强压住嘴角的笑意,歪头看向尤清之:“嫂嫂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你何时画得这样好了!” 尤清之用手轻抚画卷,连连赞叹:“我这会子倒真舍不得拿出去了。” 惜春豪气道:“这值什么,嫂嫂要是喜欢,我再画十幅八副送给你,把这房间都挂满。” 众人都笑。 尤清之又好奇道:“才你说尚未画完,只是我见并无有甚缺憾处……” 惜春虚指着画纸:“这几处是由金粉入笔画就,只怕找不到同色的绣线,得略改一点儿。” “这倒是不怕,苏绣中正好有盘龙绣的绣法,只不过多是给皇上绣龙袍时用的。” 尤清之让丫鬟们将画仔细收好,“银蝶,你叫人把这画送到周夫人手里,叫几位老绣娘先参详参详,看能不能绣得。缺什么或是有难处,只管打发人来说。若是觉得绣不好,仍叫人把画送还给我。” 银蝶笑着应下。 尤清之又让众人都下去,这才拉惜春到里间坐下。 “你如今画得这样好,若是绣娘们真能绣出那麒麟图的神韵,呈到圣上面前,说起来,对你将来有好处。” 其实哪朝哪代没有麒麟图呢。 就如银蝶刚才所说,见了这图才见到了真麒麟,是因为麒麟的样子都是人们想象出来的,这幅画却打破了大众原有的想象。 是惜春和黛玉查阅古籍,摒弃原有的麒麟形象,重新“创作”了一副麒麟。 鲜明的想象和高超的画技,这才成了如今这幅《麒麟图》。 惜春却不以为意:“我又不能为官做宰,也不以书画为生,就算圣上夸赞我,其实也没什么大用处。还不如给杏花庄扬名呢。” 尤清之笑道:“傻丫头,绣娘们这回若真能绣出来,你们算是相辅相成,自然都是为对方锦上添花。再者说,你从小学画,难道不想成一代大家?” 惜春惊讶地抬起头,“嫂嫂对我有这么大的期望?” “你若画得不好,或是心不在此处,我自然不说这话。可你有这个潜力,为何不能做得更好呢?” “我……”惜春有些心动,但又有些胆怯,“虽说这幅《麒麟图》倒还拿得出手,但也是我画得最好的一幅,其余都算不得什么佳作。更何况,我一女子……” 尤清之笑道:“女子怎么了,古有管道升、薛媛文俶,有名的女画家不知凡几,怎么就多你一个?” 惜春嘟嘟小嘴:“那男画家不是更多?” 尤清之大笑:“怎么以此对比!那你说说,朝堂里的官员是男子多还是女子多?” 惜春露出“你在明知故问”的眼神,“朝堂里的官员分明都是男子!” “这就对了!”尤清之接着问道:“那是为何呢?” “因为,”惜春恍然大悟,“因为女子根本没有机会做官……” 尤清之爱怜地摸摸惜春的头,“从古至今,男子比女子的机会高出成百上千倍,本来就不公平,我们哪能用数量来和他们相比。” “你有幸生在富裕之家,吃穿不愁,还能有机会读书识字、练琴习画,才有可能从众画家中挣出一条缝来,为何不珍惜呢?” 惜春沉思一会儿,坚定地点点头:“嫂嫂放心,我以后定会多加练习,说不准以后,你就是大画家的嫂嫂了。” 尤清之莞尔:“我等着这日。” 惜春兴冲冲站起身:“我今日还未动笔呢,往后可不能偷懒了。嫂嫂晚上等我过来才好用饭。” 尤清之自然答应不提。 惜春行至门外,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嫂嫂,可我就算成了大画家,可其余女子,没有机会的还是没有机会呀。” 尤清之见惜春心思一片纯净,又自豪又叹息,面上笑道:“人呢,都是看着别人做人的,你做得好了,不怕没有后来人。好孩子,把女子的路走宽些,女孩子们不怕沾不到光的。” 惜春笑弯了一双眼:“就如嫂嫂刚才拿薛媛文俶、管道升给我举例一般?” 尤清之笑着点头。 惜春这才满意而去了。 婉之的婚事定下,尤清之近来最要紧的事儿便是预备婉之的嫁妆。 木头是早就寻好了的,虽比不上贾府里给惜春预备下的名贵,尤清之也舍不得委屈了妹妹。 一应都是红酸枝木,几案床榻,桌椅案柜俱全,更别提绫罗绸缎,珠宝摆件不知凡几。 另又花大价钱打了四套头面,加上贾敏送的那些,已十分可观。 还有两万两银子,连同金陵里两个相连的铺子,这才是真真顶事儿的东西。 自然也有人在心内腹诽,尤清之这是在花贾家的钱填补娘家。 只是还没说出口,里头便传出话来,这全是尤清之从自己的体己里出的,连曾经贾珍的那五万两银子,尤清之都未曾提起,唯恐让婉之落了人家的话柄。 就这样了,还是有些闲言碎语。 直到老太爷大张旗鼓地送来十万两银票,说是贾家给尤家二小姐、三小姐添的嫁妆银子,外头这才没话说了。 只是尤清之看着这十万两银票,倒是有些头疼了。 钱当然是好东西,只是加进去,婉之这嫁妆便也太显眼了。 尤清之正头大呢,外头丫鬟通传二太太过来了。 “大嫂嫂,我也来沾沾喜气。” 话音未落,只见丫鬟仆妇们拥簇着王熙凤进来了。 第340章 添妆 只见她快步走来,尤清之忙迎上前去,几步赶至,又慌不迭搀着她坐下,嗔道:“瞧瞧这肚子都这样大了,还这般风风火火的,教我看得这心扑棱棱地乱跳。” “大嫂嫂放宽心,我心里有数。”王熙凤含笑道了一句,旋即抬手招过端着漆盘的丫鬟,“二妹妹喜期将近,我这做嫂子的岂敢小气?特备了些物什,权当添妆,大嫂嫂莫要嫌弃才是。” 话语虽谦逊,可王熙凤眉眼间却隐隐透着骄矜,显然对盘中之物颇为自得。 也难怪。只见那漆盘之中,一串翠十八子手串莹然生光。 每颗翠珠澄澈无杂,又有两颗粉碧玺结珠点缀其间,更添几分娇俏。下系碧玺佛头,佛头之下悬着金质铃杵,铃杵上下又串着圆润珍珠,只这般静静摆放,便知是极贵重的稀罕物。 王熙凤压低声音,似有几分隐秘道:“这还是当年我王家接驾时,上皇御赐之物。我婶子说,这可是好东西,若给那些兄弟们,怕是平白糟蹋了,便添在我的嫁妆单子里了。” 尤清之见状,不禁轻叹了一声:“这也太过贵重了些。” “我心里爱二妹妹,才舍得拿出来。这是我的心意,再多也没有了,嫂子只管替二妹妹收下。” 尤清之一叹,遣散屋里的丫鬟,将婉之的嫁妆单子递与王熙凤,又把当年贾珍言语冒犯尤家,贾敬送来二十万两银子,其中十万两说是给尤家姐妹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王熙凤这两年早历练得精明能干,只消扫一眼嫁妆单子,心中便有了计较:“嫂嫂竟未动用那五万两银子?” 尤清之坦然应道:“说起来不怕你笑话,论我尤家家底,便是倾尽全力,也难备齐这些嫁妆。 那二十万两银子,我除了投在杏花庄,还叫人出去做些生意。如今手里有了体己,能给二妹妹置备体面嫁妆,那五万两银子的事儿,便不想再提了,把这钱仍旧放在公中。到底……这事儿传扬出去,于我家姐妹声名无益。” 想当初贾珍尚在,尤清之在贾府根基未稳,尤家又家境贫寒,为给妹妹们争些好处,才应下那笔银子。可时过境迁,如今这好处不要也罢。 王熙凤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到底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不免替婉之惋惜:“姑娘家的,嫁妆自然是越多越好,日后在夫家也能挺直腰杆说话。” “我才说不提这五万两银子的事,不知老太爷又哪里知道了。方才着人送来五万两银子,说是他作为长辈给婉之的添妆。” 王熙凤闻言,轻轻“嘶”了一声:“大伯父出手果然阔绰,依我说,嫂嫂就替二妹妹收下吧。” 王熙凤深知这位嫂子的本事,单说杏花庄一事,自己不过从中牵线几回,便得了不少好处。 于她而言,银钱倒在其次,更看重的是其中的人脉关系。 如今她在金陵风头正盛,达官显贵、富商巨贾送来的帖子堆积如山。 贾府众人大多不喜应酬,亏得王熙凤爱热闹爱交际,才成了众人奉承交好的由头。 既自己这个隔房的堂弟媳都能得了这么多好处,整个贾府更不用细说。 她想着,大嫂嫂为了贾府挣得多少名利,这十万两银子收了又何妨? “谁会嫌银子多呢?”尤清之浅笑道,“只是太过招摇,李家四兄弟,妯娌间嫁妆悬殊,恐生些闲言碎语。” “大嫂嫂多虑了。李家就李四一人走科举,日后若有成就,兄弟间差距自是难免。再者,嫂子难道还能护着二妹妹一辈子不成?往后日子过得如何,还得看二妹妹自己的本事,嫂子也忒劳神了些。” 尤清之垂眸浅笑:“到底是精心养大的妹妹,总舍不得她们去经受风雨。不过你说得在理,我也该放手,由着她们去闯自己的日子了。” 尤清之最后还是把这五万两银子加进了婉之的嫁妆里。 又过了一段时日,尤家张灯结彩,热热闹闹地将婉之嫁了出去。 婉之回门的时候,尤清之带着惜春等人在尤家殷切等候。 李四拜见了长辈等,便由贾蓉等人引着去了外院。 因他们本就是常在一处读书的师兄弟,彼此熟稔,瞧见李四满面春风的模样,惹得贾蓉等人好一番打趣。 这头厢房内,只剩姐妹几个端坐着,尤太太拉着女儿细细问询:“李家待你可好?李四可贴心?婆母妯娌可难相处?” 婉之自然都称好:“李家已经分了家,虽还住在一处,可婆母并不苛责规矩。每月初一十五去正院与家人一同用饭,平日里各管各的,倒也自在。 嫂子们也都和善,怕我初来乍到不适应,常带着孩子来我院里玩耍。” 扬之忙问:“可曾扰了你们?” 婉之素来周到,每次妯娌子侄前来,都是尽心招待。 偏李四不惯着,直说嫂子们不通人情,搅了新婚夫妻的清净,臊得婉之面红耳赤。 自那之后,嫂子和孩子们倒来得少了。 婉之一五一十道来,屋内众人听了,顿时笑作一团,婉之羞得耳尖通红,似要滴出血来。 平复良久,婉之开口道:“大姐姐,缘何我的嫁妆里又多出五万两银子?原来那些尽够了的,大姐姐再贴补我,我是坚决不受了。” 说完让丫鬟从匣里取出了五万两的银票。 “这些银票大姐姐拿回去吧。” 早先尤清之就把嫁妆单子给婉之看过,婚后婉之整理嫁妆,多出来一个匣子,里头竟有五万两的银票,倒把她唬了一跳。 尤太太看得双眼发光,恨不得上前夺回自己怀里。 “你大姐姐给你的,你还推什么?” 尤清之笑道:“婉之收下吧,这原是贾家老太爷给你的添妆,并不是我贴补的。” “这……” 尤太太从丫鬟手里抢过来,“老太爷好大方!娘帮你把钱收好,你赶明儿和李四去贾府给老太爷磕个头。” “娘,”婉之皱眉看向尤太太,“五万两不是小数目,哪里有这样添妆的道理。我若收了,叫大姐姐往后在贾府如何做人呢?” 第341章 花冠 尤清之温言道:“这是老太爷的一番心意,你只管收下。” “可是……”婉之眉间微蹙,仍有顾虑。 “老太爷心中所想,姐姐心里有数,这银子你但收无妨。” 尤清之自嫁入宁国府后,除了管理上上下下事务,还要教养小姑和子侄。 老太爷对她好,连带着厚待有家姐妹,在尤清之看来,一是因为贾敬确实是把自己视作真心疼爱的小辈,二来也是一种拉拢示好,盼着尤清之和尤家能够和贾府紧密相连,好让她继续为贾府尽心竭力。 若不论情分,十万两银子,贾府所得远超所出。 尤太太闻言,堆起满脸笑意:“正是你大姐姐这话,咱们且将银子收着便是。” 尤清之神色一肃,看向尤太太:“太太,婉之如今已经成婚,往后就要自己过日子了。我平日给你的家用已经够丰厚,若我知道你问婉之要钱要物,往后我可不会再给你一厘银子。” “可……哪有女儿不孝敬亲娘的?”尤太太微恼。 尤清之也顾不得给尤太太留脸面了,婉之和扬之惜春三个皆在场,当着她们的面尤清之还是把话说完,“亲娘也要值得孝敬才是。婉之有了自己独立的小家,她若想着你,自然好吃好喝的给你送来。可你不能看着她日子过起来了,便想法设法地叫她孝敬。” 婉之手里骤然多了这么一大笔钱,尤清之不信尤太太不心动。 她又是个心里没成算,有多少能花多少的。 婉之是亲女儿,有些话不便说,尤清之把话说在前头,后头就省了好些麻烦。 “这……”尤太太一时语塞。 “太太还有什么想说的?” 尤太太自来对尤清之都没办法,撇撇嘴道,“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扬之见状,巧笑着解围:“二姐姐的好日子,娘为何还要和大姐姐争执起来,大家说说笑笑的岂不更好?” 扬之此话一出,屋里气氛方才轻松起来。 尤太太拉着婉之说话,扬之却凑到尤清之身边,“大姐姐,我是不是也有五万两银子?” 尤清之点了点她的鼻头,“你这丫头,好厚的脸皮。” “好姐姐,”扬之拽住她的衣袖,“我能不能先支一笔钱出来做生意?” 尤清之笑道:“原来不是与你说过,生意的事暂且不急,缘何好端端的又提起?莫不是看到你二姐姐得了五万两银子,你那颗财迷心又起来了?” “大姐姐别笑话我,我这生意可已然做起来了,不信你问惜春妹妹。” 尤清之看向惜春,“怎么里头还有你的事?” 惜春笑道:“都是扬之姐姐的主意,我就是帮了点小忙,嫂嫂别问我。” 原来,上次贾府给姑娘们办诗社,尤清之出了一个“一年景”的花冠彩头,当时是被薛宝钗得了。 只是这花冠精美绝伦,外头也没处寻去,便有小姐写信向惜春打听。 扬之知道后便觉得这是个商机。 于是哄着惜春拿了图纸,又拿出这些年存的所有体己,叫外头的匠人打了一个花冠,卖给了来问询的一家小姐。 头一回没敢卖高价,可扬之算下来,除去给匠人的工钱和材料抛费,里外里的竟还赚了四十多两银子。 扬之觉得这生意能做。 尤清之听完倒也觉得欢喜,不过还是先给扬之泼了一盆冷水。 “现今市面上找不着类似的花冠,所以小姐们见了趋之若鹜。可这个花冠是可以仿制出来的,等你多卖出几个,别的银铺金店也会立刻跟风赶上,到时候你又如何应对呢?” 扬之抿抿嘴答道:“我盘算过的,我要开一家专门做古饰的珍宝阁,首先要收几个手艺高超的匠人。其次,我得拉拢好惜春妹妹,让她多给我画几张图纸。有了这两样,我就成功了一半。 再趁现在人家都没有,我就先靠着‘一年景花冠’的名头把珍宝阁的名声打响,此后别的人再仿制,哪怕能做得一模一样,可名头上就比不上我们。 这还是我从大姐姐的杏花庄得来的体会。在从前,是杏花庄绣品带动了杏花庄的名声,而现在却是杏花庄的名声大过了绣品。那些来求绣品的达官贵人和富商,并不单纯是因为绣品出色,而是为了杏花庄的招牌而来。” 尤清之听完又惊又喜,“你竟还看得这般透彻,看来我这钱是非出不可了。” “大姐姐,你说真的?”扬之目露期盼。 尤清之颔首,“我连位置都想好了,金陵城吉安巷我刚盘下来一个铺子,原本就是给你准备的。回头你带着人去看看。” “大姐姐……” 尤清之板着脸,告诫这个“不安分”的妹妹,“你要想好了,一旦你踏出这一步,往后的流言蜚语就止不住了。” 官家小姐行商,怕是整个金陵城也找不出一个来。 “我不怕,”扬之咬着唇,“只要不影响大姐姐和二姐姐的名声,我什么都不怕。” 婉之已在一旁听了许久,此时出言道:“我也不怕,三妹妹,你只管去做。” 惜春笑嘻嘻地伸出手,“我可是要给扬之姐姐画图样的,工钱给我多少?” 扬之拍了她一下,眼中带泪地笑了。 尤清之笑道:“凡事要有章程,一步一步来,不着急。” 扬之忙不迭地点头。 到了傍晚,婉之要回李家,尤清之也带着惜春回贾府。 马车刚进巷口,就有管事迎了上来。 “太太,二太太发动了。” 尤清之神色骤紧,连忙下了马车,“稳婆和大夫可到了?” “已经到了,稳婆是二太太早就定下的,大夫请了相熟的黄大夫。” “好好好,快带我过去。”尤清之疾步走着,一边和惜春道:“你先回房去,有消息了我叫人告诉你。” 惜春不敢歪缠,听话地回去了。 梧桐苑正乱着,尤清之一来,众人忙上前行礼。 “都忙自己的去的吧,别在院里喧哗走动。留几个人听大夫和稳婆的吩咐就好。” 第342章 咒骂 “是。” 丫鬟婆子们缓缓散去,院里霎时安静下来。 忽听得屋里头传来王熙凤殷切的声音,“大嫂嫂,你来了?” “我在呢。”尤清之连忙应道。 “二爷回来了没有?” “已经叫人去寻了,说不准就在路上。凤丫头放宽心,你听黄大夫和稳婆的话,一定会没事的,别怕。” 王熙凤头一回生产,贾琏却不在身边,亦没个长辈照拂,直到听到这句“别怕”,泪珠簌簌而落。 黄大夫取帕子给她拭泪,温言劝慰:“二太太莫忧,孩子胎位正,只需配合稳婆,定能母子平安。” 王熙凤咬着牙点头,眼神里全是坚毅之色。 起初阵痛断断续续地,过了一个多时辰,剧痛如潮,分娩正式开始,王熙凤终是抵不住,痛呼出声。 匆匆赶回的贾琏听到尖叫声,腿一软,竟直直跪在了门前。 随即又慌忙起身,朝着屋内喊道:“凤儿,我回来了!你别怕!” 王熙凤正疼得没了气力,黄大夫本打算给她含个参片提提气,谁知她听到贾琏的声音,霎时回了几分精神。 “你个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老娘生孩子的当儿都见不着你!要是我死了,我的阴灵也不饶你,定要拖着你做一对鸳鸯鬼!” “呸呸呸,”贾琏急得直跺脚:“凤儿,都是我的错,你千万要好好的,等你生下孩子,要打要骂都使得,我每天给你磕头赔罪都使得。”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婴儿清亮的哭声。 “生了生了!” 稳婆欣喜的声音传来。 贾琏如释重负,瘫软在椅子上。 稳婆把孩子包好送了出来,“恭喜二爷,喜得千金。” “凤儿如何了?” 黄大夫从产房走了出来,“二爷放心,二太太就是一时脱了力,好好将养些时日,身体便能恢复。” 贾琏喜得只念佛。 尤清之从稳婆手里接过襁褓,看向黄大夫,“孩子可好?” 贾琏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二太太孕时调理得宜,母亲孩子都很好,夫人尽可放心。” 闻言,尤清之长舒一口气。 王熙凤早备好了奶娘,尤清之把孩子交给奶娘,又细细叮嘱了贾琏几句。 贾琏对着尤清之深深一揖,“此次多谢大嫂嫂了。” 尤清之笑道:“你也不用谢我,女子生产不易,凤丫头这回吃了大亏,你要多贴心待她母女才是。” “弟弟记下了。” 尤清之拉着黄大夫出了院子,远远还听见贾琏高兴赏赐下人的声音。 相视一笑,黄大夫道:“二太太和二爷也真真是天生一对了。” 尤清之对此不置可否,但笑不语。 及至回院,只见惜春和林齐、贾蓉贾芃围着一个小姑娘谈笑。 原来,黄大夫的女儿黄岑跟着娘来了贾府,惜春接待了她。 正让人把幼时的首饰收拾出来,让黄岑挑选。 黄岑挑了一对带铃铛的手链,就不肯再挑了。 惜春把手链给她戴上,指着匣子笑道:“我大了,也用不上这些,你别嫌是姑姑戴过的,多挑些才好。” 贾芃凑了过来,“黄岑妹妹,我来替你挑。” 贾芃往匣子里翻找,但凡觉得好看的就往黄岑头上插。 “这个好看,这个有珠子的也好看……” 黄岑最听贾芃的话,乖乖地站在原地,任凭贾芃动作。 实在忍不了才弱弱地开口:“芃哥哥,我不要了。” 贾芃拍拍胸脯,“你放心,我姑姑不是小气的人,你戴在头上可漂亮了,多戴点,啊。” 黄岑用两只小手端着脑袋,“可是好重啊,我头有点疼。” 惜春正看热闹,听得这话,忙把黄岑拉到身边,把那些饰品取下来。 又好气又好笑,“说你不疼妹妹,偏什么好东西都想塞给她,说你疼妹妹,却连轻重都不知。” 贾芃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岑妹妹,是我不好,下回我就知道了。” 黄岑还乖乖地摆手呢,“不妨事,芃哥哥,就一点点疼,现在好多了。” 众人又叹又笑,真真是一物降一物。 “笑什么呢?” 尤清之和黄大夫走进来,众人忙上前问道:“二嫂嫂如何了?” “放心吧,母女平安。”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惜春笑道:“我也有小侄女了,赶明儿我过去看她。” 黄岑和尤清之请了安,跑到黄大夫身边,叽叽喳喳说起惜春姑姑送给自己的首饰。 “那你回礼没有?” 黄岑思索片刻,解下自己随身的荷包递与惜春,“姑姑,这是我娘教我搓的糖丸,里头放了药材,可以消食去火,送给姑姑。” 温黄两个大夫,平日里并不许她多吃糖,在黄岑看来,这糖丸是她最珍视的东西了。 黄岑是个天生的慢性子,说话行事都慢吞吞的,惜春耐心地听她说完,接过荷包挂在自己身上,“谢谢小黄岑。” 黄岑抿嘴浅笑,复又躲到母亲身后。 贾芃追了过来,“黄岑妹妹,我怎么没有?” 黄岑细声细气地道:“等我回去再给芃哥哥做。” 贾芃这才满意了。 光阴荏苒,两载过去,王熙凤的女儿大姐儿已经两岁多了。 恰逢乡试放榜,李四、林齐、贾蓉三人竟同中举人,林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考中江宁府解元。 唯有唐琪赴京考试,消息还未传来。 一时间金陵城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贾府。 三个如此年轻的举人,本来就少见,如今竟都与贾府渊源颇深。 贾敬拒了一批来求学拜师的人,问过林齐等人的意见,又和尤清之商量过。 决定年前返京,以备来年林齐等人参加会试。 正好贾琏治水之事告竣,正要回京述职,便也跟着一起启程。 此番举家迁移,因有旧例可循,尤清之调度起来得心应手,不消半个月,贾府上上下下已经收拾妥当。 在金陵待了这么些年,众人自然有些不舍。 谁也没料到,最闷闷不乐的竟是贾芃。 往常最活泼跳脱的一个,如今却是整日无精打采。 林齐贾蓉等都瞧得心焦。 第343章 薛蟠挨打 “家里人都陪着你,只是换了居处,在京中还是一般光景,何故作这番模样。” 贾芃撇撇嘴,“我都去过京城了,那里的人都没有金陵好。而且岑妹妹和她爹娘,还有周嬢嬢、鸾秀嫂嫂,桔儿嫂嫂她们都不去,往后我娘找谁说话呢。” 贾蓉大笑,“你这小子,倒操心这许多来。不过你现在也大了,言语也注意些,什么‘京城的人没有金陵的好’,在外头可不能说。” “我记下了,哥哥。”贾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林齐轻笑,“再过一日就转陆路了,届时师叔带你骑马,可好?” 贾芃顿时打起了精神,“当真?” “当真。” “太好了,我告诉娘和姑姑去。”贾芃风一样跑进了船舱。 贾蓉和林齐相视一笑,终于放下了心。 及至陆路,当晚在驿站休息时,竟巧逢薛家一行人。 原来,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薛宝钗之祖曾任紫薇舍人,因此薛宝钗也在参选之列。 加之薛父死后,薛蟠不谙世事,几处生意渐亦消耗。 薛太太便决定趁此机会,带着儿子女儿投奔荣国府的姐姐。 薛太太是王熙凤的姑妈,论起来也算是尤清之的长辈。 两人只得前去拜会。 闻得是为了宝钗备选之事上京,两家便约着一同上路,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恰逢行至淮安地界,尤清之让李四和林齐贾蓉带着贾芃,看看淮安府的风土人情。 自己则带着惜春和两个妹妹预备去铁山寺访幽探胜。 王熙凤和薛太太、宝钗听闻,也说要一同前去,尤清之自是不会推却。 铁山寺是东汉末年第一位汉族僧人严佛调所建造,现在已近2000年历史,几次翻修,如今已是佛教圣地,号称“有房千间,僧众数千。” 尤清之对烧香拜佛不感兴趣,直接带着惜春到了寺院后山看风景。 到了午间才和薛太太等人在厢房里汇合。 刚用完斋饭,只见贾芃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衣冠不整,眼眶通红。 “娘~” 一句“娘”转了三个音。 尤清之忙拉住他问,“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你师叔和哥哥呢?” “他们都在外头,师叔说这里有女眷,不敢冲撞,让我给姨祖母赔罪。” 薛太太面露惊愕:“赔罪,这话从何说起?” 贾芃挣脱尤清之的手,朝着薛太太和薛宝钗深深一揖,“姨祖母,薛姑姑,小子年纪轻,但是从小习武,又好打抱不平。今日瞧见薛叔叔在外头带着豪奴恃强凌弱欺负百姓,便出手打了他。 师叔和哥哥让我来赔罪,可小子实在不知我罪在何处。姨祖母和薛姑姑要怪就怪我,和其他人无关。” 言罢看向尤清之,见她面上并无愠色,腰杆挺得更直了几分。 “这,这是怎么说?”薛太太急得站了起来,“蟠儿现在何处?伤得如何?” “已经送到医馆去了,姨祖母放心,我收着劲呢,都是些皮外伤。” 薛太太一口气没喘上来,宝钗赶紧上前抚胸拍背,“母亲别急,我们先去看看哥哥。” “好好好,”薛太太扶着丫鬟的手就往外走。 宝钗带着歉意向尤清之欠身行了一礼,急冲冲去追薛太太了。 尤清之打量着贾芃,“你受伤了没有?” 贾芃摇摇头,“那薛蟠就是块头大,其实外强中干,不堪一击。二姨夫和师叔哥哥替我挡住了他的随从,薛蟠很不是我的对手。” 尤清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还得意呢,这下亲戚也得罪了。” 贾芃嘟囔道:“娘,那薛蟠实在可恶!人家父女两个好好地在街边买果子,他看那姐姐生得标致,便上前调戏。老汉略挡了挡,他那恶奴竟当胸一脚,将老汉踹翻在地上。” “然后呢?”扬之急忙问。 贾芃拍拍胸脯,“我看见了还等得了?当下就把薛蟠骑在地上了。他那些狗腿子想来拉扯我,被姨夫和师叔他们拦住了。街上的人都拍手称快呢。” 贾芃说完,朝着婉之歉意道:“二姨,姨夫为了帮我,被打了好几拳……” “伤势可重?” 贾芃摇头,“那些狗腿子认识我们,不敢下重手。” “那就行了,”婉之笑道:“若他袖手旁观,反倒教我瞧不上了。” 贾芃咧嘴笑开,“二姨,姨夫也太不经事了,你让他跟我习武吧。” “好,”婉之莞尔,“我回去就和他说。” 尤清之让人带着贾芃下去梳洗,又让银蝶往薛家那里送了伤药。 王熙凤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话,尤清之看过去,“这回可把你的亲戚得罪了。” 王熙凤摆摆手,“这薛蟠实在跋扈,我王家子弟尚不敢这般嚣张,也不知他哪来的胆子。” “想来也知道,不过是仗着你们王家和荣国府的势。只是这样的性子,我看早晚要闯出祸来了。到时候连累王家,可不是好玩的。” 王熙凤叹道:“我叔父公事繁忙,哪有闲工夫来管束他。再有我婶子也不耐烦这些,各家管各家的事罢了。” 尤清之冷笑,“你瞧着吧,等闹出了事,闹到你们跟前,才是一桩麻烦。” “到时候不管他也就是了,送到官府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薛蟠是个任性妄为的,留在世上不过一个祸害。 难道等他害了人,出了事,才想着送官府? “真到了那时候,薛太太哭上门来,你叔父能坐视不理?荣国府这头能干看着?你瞧着吧,等到清算那日,不过多出一桩罪罢了。” 王熙凤嗔道:“大嫂嫂说得吓人,王家和荣国府好端端地,怎说起清算不清算的来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这些人,藏污纳垢只当瞧不见,总有一天会碰到鬼的。” 王熙凤神色一凛,“哪里就这样了。那薛蟠虽是我表弟,但他母亲尚管不得他,我如何插得上手。就是怕他闯祸又能如何呢。” 第344章 撤匾 尤清之哂然一笑:“你以为我是为着你们王家薛家着想?不过是见不得薛蟠这样的人在外头作孽罢了。这要是我儿子,我索性把他腿弄折了养在家里一辈子,也好过他出去害人害己。” 王熙凤敛眉苦笑:“你瞧我姑母那宝贝样子,把薛蟠供起来还不能够呢。加之薛蟠也不是受人约束的性子。” “还管他什么性子?我今日给你出个主意,你去信给你叔父,把薛蟠平日胆大妄为的恶行都告知于他,陈情利害。你叔父现在任九省统制,安排这事不难。 把他远远地送到一个兵营里,不许人照顾,就当平常士兵,磨炼几年,把他这邪风灭上一灭。” 王熙凤把女儿交给婉之,拉着尤清之的手细问,“我觉得这主意好,只是薛蟠向来养尊处优的,我那姑母怎舍得?” “这就要看你叔父的了。薛家尚且要仰仗王家和荣国府庇护。你们或哄或骗,把人掳走就是。到时候薛太太寻不着人,又能拿你们如何?” “大嫂嫂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尤清之笑道:“你们该谢我才是。这薛蟠就如同附骨之毒瘤,趁着还未发作不早早切除,等到病入膏肓后悔也来不及了。” 王熙凤沉思片刻,颔首道:“我一回京就给叔父去信。” 却说薛太太和宝钗匆匆赶去医馆,薛蟠正躺在堂中喊哎哟。 走近一看,只见薛蟠脸上开了果子铺似的,青的青,红的红,紫的紫。 薛太太忙扑上去查看,又是心疼又是发恨,“都是亲戚,何故下这样的毒手!待到了京城,我非得去告诉你舅舅和姨母不可!” 宝钗忙问大夫哥哥伤势如何。 大夫只说脸上身上虽有伤痕,并未伤筋动骨。 宝钗放下心来,一面又劝母亲:“妈也别着急,哥哥没甚大事。咱们也怨不着芃哥儿,哥哥无法无天,是人所共知的。你若把这当件大事告诉众人,倒显得妈偏心溺爱,纵容他生事招人。 京城里达官贵人多如牛毛,难道还容得他再招摇生事?他又不怕妈,又不听人劝,一天纵是一天。如今吃两次教训,他倒罢了。” 薛太太听了道:“我的儿,还是你想得周到,我一时气糊涂了。” 薛蟠躺在床上痛骂贾芃等人,又扬言要上衙门打官司告他。 薛太太哄他贾芃被家里人罚了,薛蟠才消停下来。 只是到底觉着没脸面,之后的路程中,一直装病躲在马车里,再没见他出来走动过。 紧赶慢赶,终于在腊月前,一行人抵至京城。 贾敬率宁国府众人去给贾母请安,贾敬拜见过,带着贾琏、林齐等去了外院见贾赦贾政。 其余女眷皆留下陪贾母说话。 贾母一手拉着尤清之,一手拉着惜春。 “好,好,好!你祖父和叔祖父在时,最盼着家里能出几个读书人。蓉儿年纪轻轻中了举人,是阖家之大幸。惜春小丫头也出落得好了。清丫头,你把他们教养得很好。” 尤清之欠身道:“孙媳应该做的。” 贾母松开二人,转而看向王熙凤,“凤丫头也好几年未见了,还不把曾孙女抱来让我瞧瞧。” 王熙凤抱着大姐儿上前笑道:“几年未见老祖宗,老祖宗越发年轻精神了。想是有什么稀奇的驻颜妙方,老祖宗别吝惜,也教教我们小辈。” 贾母乐得直指着她笑,“你这猢狲,都当娘了,还是这么促狭!” 众人都笑。 王太太又上前引见薛姨妈母子,将人情土物各种酬谢了。 合家俱厮见过,忙又治席接风。 薛蟠已拜见过贾赦政等,贾政便使人上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家中尚有一二间院子,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 贾母听了也道:“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亲戚间也亲密些。” 薛姨妈正想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薛蟠,遂忙道谢应允。 宴毕,尤清之领着众人回宁国府,贾敬却被贾赦贾政留了下来。 待屋里只剩兄弟三个,贾政满脸愧色,拱手道:“大哥哥离京时交代我的事,我一件也没办好,请兄长责罚。” 贾敬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你不必同我说这些。贾珍没了,这贾氏一族的族长之位我收回来,你二人可有异议?” 贾赦贾政忙称不敢。 贾敬又道:“我打算明日把宁国府的匾额取下来供在祠堂,换上贾府的匾。” “大哥哥!” 贾赦贾政霍然起身,齐声惊呼。 贾政急道:“大哥哥三思。我知宁荣两府如今不比从前,但是架子未倒,里头再有亏空,豪绅贵族们仍旧与咱们家往来,这些关系就还能用。他日贾蓉等有了进一步的功名,咱们再把里子填起来就是。” 贾赦也难得赞同贾政的话,“正是,咱们家没了国公府的牌子,以后怕是难在这京城立足了。” 贾敬冷笑,“还不是子孙们不争气,只能靠着祖上的荣光。只是这荣光也不是好沾的,当年咱们家与坏事了的义忠亲王来往密切,当今全部知晓。 你们一个个锦衣玉食,穷奢极侈,就不怕当今将来清算?” 贾政白了脸,“何至于此,太上皇一向顾念老臣……” “我说句不敬的话,”贾敬打断他,“太上皇能活到几时?” “大哥哥!” “这里就我们兄弟三个,怕什么?这是诛九族的大罪,难不成你们还敢去告我?” 如今已是寒冬腊月,贾赦贾政头上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你们两个这么大年纪了,我也不会非要你们听我的。只是看在兄弟的情分上,叮嘱你们一句,老实些罢。” 自林齐、贾蓉中举之后,贾敬就决定要把“敕造宁国府”的牌匾撤下来。 这是给当今的一个信号,也是与四王八公的彻底割席。 宁荣两府在军中的势力已经被当今逐步分化,到了王子腾和其他人手里。 当今绝不会想看到四王八公家族里再出一个当权的人物。 下一辈有出息,贾敬得想着替他们铺路。 第345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也没有别的要说的了。我原是想把东府孤立起来,不同你们这些糊涂东西来往。只是念着老太太还在,血缘牵绊不得已罢了。 往后我只管族学事宜,你们西府行事如何别来牵扯东府,将来入罪我还能给你们收尸。” 贾政忙不迭告罪,“弟弟们并不敢胡作妄为,做出触犯国法之事。” 贾敬冷笑一声:“你当我信口胡言?贾赦,你无官无职,为何还要私下结交平安州官员,你当人查不出来?结党营私可是大罪!且不论这个,你喜好文玩古董,令手底下的人几次三番强逼苦主,强买人家的传家之物,你以为出了几两银子,就不能逃脱一个依势凌弱之罪?” 贾赦听得满头大汗,连连告罪:“我即刻叫人去把东西还了,平安州那头我也会处理干净,往后不敢再联系。” 贾敬又将目光转向贾政,“还有你,一个五品员外郎,养着四五个清客作何,是能帮你处理公务还是能给你出谋划策啊? 不过是你为了附庸风雅,喜欢听人阿谀奉承罢了。你仔细查查你近些年的帖子,为了多少人谋过官职,贾政,你好风光好厉害呀!” 贾政听得心惊肉跳,低头不敢回话。 贾敬起身,“我一个隔房的兄弟,也管不了这许多。前次带着你们还了国库的钱,已是做了件大好事了。 最后同你们再说一句,如今贾琏有了实职,贾赦你这当爹的别连累了他。 还有我们的二老爷,宝玉和贾环贾蘭几个,若是真想读书呢,也能送到族学来,只是我的规矩就是规矩,不遵从就趁早滚蛋!” 说完,贾敬一甩袖子,往门外去了。 贾赦贾政瞬间瘫软在椅子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大老爷,我们去寻母亲说说?” 贾赦哼笑,“母亲也管不了大哥哥,你要说自己去说。” 说完也匆忙走了,他得先去把平安州来往的信件销毁了。 还有这些年好不容易收集的古董摆件,也忍痛送还了苦主。 贾政自诩文人雅士,如今被贾敬这样戳穿,脸上心里都不是滋味,见大老爷不在意,索性也躲着了。 直到“敕造宁国府”的牌匾真正被撤下,贾母才得了消息。 她立刻叫人去唤贾敬。 贾敬没来,让个小丫头来回话,只说侄儿心里有数,老太太就别操心了。 贾母又气又急,但又拿贾敬没办法,此事就不了了之。 尤清之才修整几日,各处庄头又送来了出息。 惜春翻看单子:“黑头村的竟送来了鹿肉,可巧咱们家梅花开得好,不如请尤家两位姐姐,还有二姐姐、三姐姐、宝钗姐姐她们过来,一同凑个诗社。到时候在雪地烤着鹿肉,赏花作诗,又好看又好玩。” “你不怕冻,只管给她们下帖。只是今日天气放晴,恐明日雪就化了。” 惜春笑道:“这也不怕,有雪更好,没雪也有别的意趣。我这就写帖子去。” 姐妹们自然都欣然应允,回帖说要来。 迎春和探春先和贾母禀告,贾母笑道:“你们作诗,我这老婆子也去凑个热闹,蹭口鹿肉吃吃。” 贾宝玉听闻更是不得了,虽没接到帖子,但也是必去的,恨不得立马动身就去东府。 听说贾母要来,尤清之只得再安排一番。 次日一早,尤清之透过玻璃窗往外瞧。 如了惜春的愿,昨夜竟是一夜大雪,下将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棉扯絮一般。 惜春心里记挂着诗社的事,一早就到尤清之房里来了。 只见她穿着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头上罩着雪帽。 进了屋,香杏将她的大氅和雪帽脱下,只见里头穿着一件水红装缎狐肷褶子,中间束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 “大嫂嫂,外头好大的雪。” “这下合了你的意了?” “可别再下了,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般天寒地冻的,叫农户家怎么过活呢。雪再下下去,房子都要压塌了。” 尤清之惊讶地看着她。 富者见雪,叹祥瑞美景;贫者见雪,忧屋塌灶冷。 朱门高户暖阁围炉,赏银装素裹,吟诗作对,怎会知晓贫苦之人尚挣扎在生死一线呢。 惜春小小年纪,锦衣玉食长大,还能考虑到这些,尤清之怎能不惊讶。 “大嫂嫂别小看我,我书难道是白读的不成?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不能为他们做什么,惟有恳求老天爷,一年四季,风调雨顺。” 尤清之搂过她,搓搓她冻红的手指,“你这样已经很好了,比世上大多数人都强。” 惜春甜甜一笑,“大嫂嫂叫蓉儿将来若是做官,可千万别做贪官。否则,我绝不认他这个侄子。” “是,待会儿就叫人告诉他。” 用完早膳,尤清之布置好暖阁,亲去门口迎贾母等人。 王熙凤回府以后,迎春把自己这几年做的账本交给了她。 王熙凤查看一番,果然是极用心的。 贾赦虽常来支钱,迎春不敢不给,但都一一记在了账本里。 王熙凤心里更爱她,便想着给这个妹妹作脸,拉着迎春到尤清之面前,“大嫂嫂,你看二妹妹像谁?” 尤清之细细打量,转头问银蝶,“我瞧着倒像是我的模样。” 银蝶笑道:“脸型像,鼻子嘴巴也像。” 银蝶心想,就是迎春姑娘神情怯弱些,气质与小姐完全不同,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两人长得像。 众人听了都细看,果然相像,一时不免纳罕。 尤清之牵着迎春的手,“合该是我二人的缘分,从此你别叫我嫂嫂,叫我姐姐罢。” 王熙凤推了迎春一下,“还不叫姐姐?” 迎春抿唇笑着叫了一句姐姐,众人都笑了。 贾母道:“这就更好了,亲上加亲。” 尤清之笑着应是,扶着贾母进了暖阁。 宝玉已要了鹿肉,在外头亭子里烤了起来,一边又满世界姐姐妹妹招呼着。 贾母叹道:“何必到外头去烤,鹿肉没吃上,先吃一嘴的风。你就罢了,让姐妹们也跟着你在外头受冻?” 第346章 国贼禄鬼 惜春笑意盈盈道:“二哥哥,今日邀姐姐们来是赏梅,在这里做什么,我们往梅林那边去吧。” “使不得使不得,”宝玉连连摆手:“梅林里烤肉,烟气一熏,岂不糟蹋了梅花?” “谁去树下烤肉来着?梅林旁有个几间屋子,茅舍槿篱,窗户又嵌了玻璃,又暖和又能赏景,这不是两全其美嘛。” 宝玉听闻顿时欣喜不已,还没等他迈步,谁知外头匆匆来了个小厮回话。 “老太太,夫人,外头小蓉大爷也摆宴呢,听说宝二爷在这儿,让小的请宝二爷过去。” 贾母笑道:“宝玉,你同你侄儿去吧。” 宝玉此时哪里肯去,扭过身子不说话。 却说宝钗自到贾府以后,因她年岁虽不大,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才华过人,宝玉岂有不喜之理。 不过几日,两人便言和意顺,略无参商。 此时见宝玉这副模样,宝钗忍不住笑道:“宝兄弟,你成日家在我们姐妹堆里搅些什么?听说这位蓉小爷年纪亲亲中了举人。 你也该去会会这些将来为官做宰的人,谈谈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物。” 宝玉一向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见宝钗如此说,反生起气来:“原以为宝姐姐也是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不想也学的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 琼闺秀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钟灵毓秀之德!” 宝钗登时羞得满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 惜春冷冷刺道:“原来在二哥哥眼里,我师兄和侄儿竟是属国贼禄鬼之流!幸亏他们还未入仕,否则还得想想怎么自证清白。 我还要问问二哥哥,二老爷身上倒是有官职,在你眼里是否也是国贼禄鬼呢!” 宝玉哑口无言,脸涨得比宝钗的脸还红。 尤清之站了出来,“惜春,就是讲理,也不许拉扯长辈。” 惜春依言应是,朝着贾母道:“老太太恕罪,孙女一时失言。只是二哥哥实在口无遮拦,我们不同他计较,要是他在外头也这样信口胡说,怕是京里半数以上的人都叫得罪了。” 贾母无奈叹气,“宝玉,你妹妹说得很是,以后这些话不许再说了,当心你老子知道了捶你。” 宝玉喏喏应是。 “你去吧,侄儿着人来请,你去同他们说话。” “是,老祖宗。” 宝玉再待在这里也不自在,跟着小厮去了。 贾母又笑着叫惜春她们自去玩。 “珠儿媳妇,你去看着她们。” “是。”李纨看了一眼王熙凤,起身退下了。 “清丫头,你告诉我,换牌匾的事,敬儿他是怎么想的?” 尤清之没说牌匾的事,反而道:“老太太,我们在金陵这些年,除了给荣国府和扬州姑妈家的年礼,其余勋贵人家,早没了往来。” “你们这是要同‘四王八公’划清界限?糊涂!朝堂之上,各家向来是守望相助,你们这是在自断臂膀!” 尤清之垂眸,“老太爷做的主,孙媳也没有办法。” “你好歹劝劝他,做人做事别太独了。” 尤清之不语,王熙凤上前打圆场,“老祖宗,大伯父进士出身,又入朝为官过,想来自有他的考量。” 贾母叹气,“这我自然知晓,我只是怕他行事过于偏激。都是老亲,纵是有什么,也别得罪了。” 尤清之道:“老太太,孙媳私以为,家族能否一直兴盛,不看有多少老亲盟友,而要看下一代有没有出息。 子孙不肖,再多的家业也败得完,再有权势的亲友也拉扯不起来。 老太太盼着同外头的守望相助,家里若没个出息的晚辈,岂不是本末倒置,竹篮打水一场空。” 贾母沉吟片刻,“也罢也罢,随你们去吧。”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她们姐妹几个越发没性了,说是烤肉,怎地不见给我们送来?咱们去寻她们麻烦去。” 贾母出身侯门,向来厌恶俗气,最喜欢看女孩儿说说笑笑,做一些诗社酒令之事。 听了王熙凤的话便笑了,把东府的事抛之脑后,扶着丫鬟去梅林了。 这头贾蓉等也聚在一处。 唐琪正因为两位师兄和师侄都中举了,自己却名落孙山,心里正不自在。 也不理众人,独个吃着冷酒。 旁人都不敢说他,唯恐再伤他自尊。 唯有李四是唐晋卿的亲徒弟,关系上更进一层。 见了他这个样子,不免皱眉道:“我们这里谁得罪了你不成?难道你中不了举,我们还得陪着?” “师兄,我并不是……” 李四不等他说完,“是,就算你不是为着这个,可你摆出这张臭脸给谁看?不过是今次未中罢了,你若认真读书,将来自有你中举的那日。 我问你,今日赴宴,你师兄师侄中举,你可有一句贺喜的话?” 唐琪哑然,“我,师兄和蓉儿中举,我当然替你们高兴。可是……你们越出众,我就越觉得如背重负。” 李四语气冰冷:“那你干脆别和我们往来了,反正我们会一直出众。你干脆去寻那些不如你的作伴,那时你自然高兴了。” 唐琪垂下了头。 林齐见状忙道:“好了,都是师兄弟,气头之上说些胡话,唐琪你别当真。” 唐琪:“师兄,蓉儿,对不住。” 气氛正僵持着,小厮来报:“宝二爷来了。” 说话间宝玉已踏进屋子。 贾芃凑到唐琪耳边,小声道:“琪叔叔,宝叔叔连童生都未中呢,你跟他玩吧。” 贾芃把李四的话当了真。 唐琪听完更是心里嘴里都发苦,“芃哥儿,你就别笑话我了。” 贾芃不解,还待再问,被贾蓉一把拖走。 宴上,李四板着脸,唐琪苦着脸,宝玉也神思不属,林齐和贾蓉对视一眼,草草结束了宴席。 离年日越来越近,贾敬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 整个贾府皆是忙忙碌碌。 直至腊月二十九,各色齐备,府中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府,焕然一新。 次日,尤清之跟随贾母等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进宫朝贺。 第347章 配种 “宁国府尤夫人可在?” 尤清之应声出列,“臣妇叩见皇后娘娘。” “快请起。”皇后温言道:“今次你呈上来的《麒麟图》绣品,圣上见了大喜。如今杏花庄的那些孩子,都已有这样的技艺了?” 尤清之垂眸答道:“回娘娘的话,杏花庄的娘子们各有所长,或擅绣技,或精画艺,也有专会描摹的,不一而足。” 皇后含笑颔首,“听说这《麒麟图》是府上大姑娘的手笔?” “是。” “极好,小小年纪,画技非凡,难得又有巧思新意。原画可还留着?” 尤清之心下暗忖,面上仍恭谨回道:“正于府中收藏,待明日便呈上。” 皇后是受了圣上所托,厚着脸皮来讨要,见尤清之知情识趣,不禁松了口气。 尤清之退下时,往上头瞟了一眼。 皇后娘娘端坐在凤座之上,仪态万方,唇边含着一丝温和却不容逾越的浅笑。 只是她旁边的妃嫔怎么如此眼熟。 尤清之按下心中惊疑,退回到到命妇行列中。 及至出宫,贾母不免问起《麒麟图》的事情,待清楚来龙去脉,不由叹道:“可惜了,若是当年你父亲不请免选,有了今日这一出,圣上定能给惜春指一门好亲事。” 尤清之心内暗道:正是因为免选,这才敢让惜春出这个风头。 刚回府,圣上和皇后赏赐的彩缎金银等物便紧随而至。 尤清之叫来惜春,“喏,你也瞧瞧这些赏赐,凡喜欢的都拿去,这可是拿你《麒麟图》换来的。” 惜春撇嘴,“我画了好几个月呢,原是送给嫂嫂的。” 尤清之笑道:“《麒麟图》再好也抵不过你这个大宝贝,有你在身边,我还在乎外物作甚。” 惜春禁不住笑了。 且说年关祭祖那日正好下着大雪,贾府众人分昭穆排班站定。 正殿及廊下站满了人,其余女眷皆站在槛外。 众人一概都肃穆,只有贾芃一直往外头探头探脑,直到尤清之瞪了他一眼,才老老实实跟在贾蓉身后捧香。 待礼毕乐止,众人散去。 贾芃踏着雪追上尤清之,“娘,你冷不冷?” “自然冷的,”尤清之轻声道:“依我说,老祖宗哪舍得子孙们这般受冻。等我死了,你们冬日里别来拜我。” 惜春嗔道:“大过年的,嫂嫂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雪天路滑,贾芃扶着尤清之,“娘放心,我到时候给您建一个大祠堂,让所有人都能站进去的那种。 到时候里面多烧些炭火,再放上厚厚的蒲团,我们舒舒服服地祭拜你。” “好,芃哥儿真是娘的好儿子。” 惜春哭笑不得。 随后赶上来的贾蓉笑道:“往后你是要分府别住的,母亲要住也是住家里的祠堂。” “我修的祠堂好,娘住我家,你有你爹就行了。” 贾蓉气得要打他,尤清之忙拦住,“都住都住,抢什么!到时候给我塑两个牌位,你们一家一个。” 贾芃瞪大眼睛,“这样可以么?” 身后跟着的下人已经笑倒一片,见小主子看过来,忙憋笑摇头说不知。 “我说可以就可以。你们没见庙里来来去去就是那些菩萨?我虽不是菩萨,但受我儿子两份香火还是能的。” 众人都笑说夫人说的是歪理。 因着贾府现在也不与别府往来,遂尤清之等也无需走亲访友。 只有族中子弟来拜年,尤清之特将留下来的供祖之物派出份例来,一份一份的堆在月台下,叫这些人拿回家去。 期间北静王府送来年礼,贾敬照原样退了回去,之后倒也风平浪静。 三月会试在即,林齐和贾蓉不敢耽搁片刻时间,由贾敬守着二人读书。 李四也常来请教,唐琪见三人如此发奋,也能沉下心来进学了。 这日,尤清之和惜春正在商议给应试的三人准备哪些丸药。 银蝶掀帘进门,“夫人,西府二奶奶差人来传话。” “请进来吧。” 银蝶朝门外招手,进来一个容长脸面,细巧身材,十分俏丽干净的丫鬟。 “给夫人请安,二奶奶让我来求您帮忙。” “你说吧,什么事?” “这……”小红看着惜春,“还请姑娘暂避。” 尤清之朝着惜春点头,“你去吧,等晚间我们再说话。” 惜春起身应是,带着香杏等走了。 “回夫人,我们家大老爷说……大姐儿都快三岁了,二奶奶肚子也没个动静,所以要把房里的秋桐给二爷做妾。” 尤清之道:“这话怎么说,我还能拦着那头的大老爷不成?” “二奶奶说,二爷怕是也动了心思。她有心闹开,又怕伤了夫妻情分。二爷向来敬重您,求您替我们二奶奶说句话罢。” “你们家二奶奶怎不亲自来?” 小红苦笑:“非是二奶奶不想来,只是偏我们大姐儿见喜了,如今奶奶在家正日日供奉痘疹娘娘,脱不开身。” 尤清之忙问:“姐儿可好?” “大夫诊过脉了,说这病虽险,却顺,倒还不妨。只是二奶奶这几日确是心力交瘁,没法子才叫我来求夫人。” 尤清之沉吟片刻,“你先回去告诉你们二奶奶,就说我知道了。我会寻你们二爷说说,但他最后纳不纳妾也不是我能做主的。 你只叫你们奶奶保重身体,身子垮了,再要强也什么都没了。” “是,多谢夫人。” 小红喜得给尤清之磕了个头。 尤清之叫她退下,又让银蝶亲自去请贾琏过来。 待午间贾琏过来时,尤清之正对窗打着棋谱。 “见过大嫂嫂。” 尤清之抬眼一瞥,“坐吧。” “是。” “听说你父亲最近在给你配种?” 贾琏屁股都没挨上椅子,吓得立马就站了起来。 苦笑道:“大嫂嫂这话从何说起?” 尤清之放下棋谱,“你父亲生怕你下不出崽,把你当工具,当畜生一般配种,只怕你还乐呢。” “大嫂嫂,您说话也太难听了些,不过是纳个妾罢了。” “我难道听错了?你父亲不是嫌你没儿子,才要给你纳妾的吗? 哦,原来你以为,你父亲是为了让你高兴,才给你纳的妾呀。” 第348章 送他一个子孙满堂 贾琏一时语塞,端坐在椅子上,默然不语。 “你回京后差事还没定下来吧?我若是凤丫头,即刻就修书给王子腾,叫人撸了你的官职,你仍旧在西府做个大管事吧。” “大嫂嫂……”贾琏面露苦笑,“我不纳妾就是了。” 尤清之嗤笑一声,“原来你也是个畏威不畏德的主儿。” “大嫂嫂,别说了。”贾琏已是满脸羞惭。 尤清之叹了口气,缓了神色。 “你父亲想抱孙子,难道是凤丫头不肯给你生? 你前两年忙于公事,十天半个月才回府一次,凤丫头若真有了,我只当她是个有种的。 索性你纳妾,她也纳妾,你们争着抢着生,送你父亲一个儿孙满堂。” 贾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大嫂嫂,你就莫要拿我说笑了。” “大姐儿见喜,凤丫头沐浴斋戒,日日供奉痘疹娘娘,你做丈夫当爹的,却忙着纳妾,我都替凤丫头伤心。 她有哪点做得不好?你在河道做事,夏日冷饮,冬日暖汤,哪一日停过? 我要是她,心早寒了。” “是是是,大嫂嫂,这些我都记得,往后再也不敢提纳妾的事了。” 尤清之笑道:“我若信了你的鬼话,也是白活了。 今日便告诉你,他日你若真纳妾生了庶子,你就想想你珍大哥哥的下场。” “凤儿虽醋性大些,但绝不会那样对我。” “呵,”尤清之冷笑出声:“你也知凤丫头醋性大,等你纳妾,夫妻一心变二心,到时候你再瞧。” 贾琏本身就对王熙凤是又爱又怕,此番贾赦指秋桐给他做妾,他初时也是拒了。 只是心里难免躁动,王熙凤何等精明,三言两语便听出端倪。 贾琏原想着,若是大老爷强制发话,王熙凤也不敢违背长辈的意思。 尤清之一顿连消带打,把贾琏的那颗躁动的心杀得片甲不留。 “还请大嫂嫂出个主意,大老爷那里我要怎么应付过去?” 尤清之唇角一勾,“当年你把分家的银子拿走,已然得罪了大老爷,这时候还畏手畏脚做甚? 你就问问大老爷,他这么关心荣国府的子息,这么些年,他房里那许多姬妾,怎生没给你生个弟弟妹妹?” 贾琏拱手哭笑,“若如此,只怕弟弟要受顿毒打。” “小仗则受,大仗则走。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这个?” 贾琏只得应是,苦着脸去了。 刚进院子,便见贾赦遣了秋桐来叫他过去书房。 贾琏看了眼凤姐的房门,转身往书房去了。 秋桐喜形于色地地跟在他身后。 平儿掀帘进屋,低声道:“二奶奶,二爷被唤去书房了,是那个叫秋桐的丫鬟来叫的。” 王熙凤猛地一拍桌几,“一起没良心的混账王八崽子!他们父子都是一条藤,打量我不知道呢。” 平儿赶忙劝道:“二奶奶噤声,传出去就不好了。” 王熙凤冷哼一声,“我怕什么,想进我的门,我也少不得要干几件克毒事了。 想享左拥右抱齐人之福的美事,做他娘的春梦! 明儿一裹脑子扣的日子还有呢!” 气急之下竟咳起来,平儿赶紧给她顺气端茶,“奶奶也别急,尤夫人有句话实在不错。奶奶千万保重身子,否则再要强也什么都没了。” 王熙凤将茶一饮而尽,重重放下茶盏,“我没想到,连大嫂嫂的话他也不听了。” 平儿宽慰王熙凤,“奶奶昨儿守着大姐儿一夜没睡,先躺下歇歇吧。” 王熙凤依言到榻上睡下,“平儿,你替我看着姐儿。” “知道了奶奶,放心睡吧。” 平儿给王熙凤掖好被角,又去隔壁房里照看大姐儿。 王熙凤睡得并不安稳,才眯一会儿,就听外头传来喧哗声。 “平儿。” “奶奶,”平儿应声进来。 “外头闹什么呢?是不是秋桐那小贱蹄子搬过来了。” 平儿走到床边,替她披上件外衫,轻声道:“是二爷被大老爷打了板子,叫人抬回来了。” 王熙凤急道:“打得可厉害,叫大夫了不曾?” “奶奶别急,已经叫小厮去请大夫了。” “我急什么,”王熙凤咳了两声,“他们父子今日晴明日雨,关我何事?” 贾琏在屋里躺了半日,大夫也来上过药了。 问小厮,“你们奶奶呢,怎地也不来看我?” “二爷,平儿姑娘说了,姐儿病了,奶奶身上也不大好。叫我们好生照顾二爷。” “你们奶奶也病了?可曾看了大夫?大夫怎么说?” 贾琏一迭声地问。 小厮答道:“大夫说没甚大事,奶奶是情志不舒,痰火内生,加之这几日劳累过度,便生了咳疾。 开了些清热化痰、宁心除烦的药,先吃上几日看看疗效如何。” 贾琏叹气,闹这一场,啥也没捞着,夫妻两个倒是都躺下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还记得上回被打板子,王熙凤急得要去和大老爷说理的样子,贾琏又悔又愧,纳妾之心早就散了。 修养了一日,贾琏能下地了。 慢慢挪到王熙凤屋外,平儿迎出来道:“二爷,姐儿还未大好呢,这些日子还请你去外院住着。奶奶说,若是有心,便替姐儿斋戒几日,她替姐儿谢过二爷了。” 贾琏怔了半晌,“你们奶奶身子如何了?” 平儿看了他一眼,“吃着药呢,清清静静的倒能好些。” “你告诉你们奶奶,”贾琏冲着屋里扬声道:“我已回明大老爷,以后再不说纳妾的事。请奶奶放宽心,好好保养身子。” 平儿脸上这才带出几分笑意,“是。昭儿兴儿,还不扶二爷回屋。” 贾琏又往屋里看了一眼,见里头没声音,失望地被小厮扶走了。 平儿进屋笑道:“奶奶可听见了?” 王熙凤说高兴也没那么高兴,叹了口气道:“原他说起纳妾还支支吾吾的,如今转换得这般快,想必还是大嫂嫂和他说了什么。 平儿,我这心里还是总不痛快。倒觉得不如把那秋桐纳进来,我狠狠磋磨他二人一番。” 王熙凤从前一心为着贾琏着想,碰着这事,倒清醒明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