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把星归来,全京城心都虚了》 第1章 冲喜 阁老府 今日的阁老府,格外反常。 德高望重的纪阁老,府邸是出了名的轩昂峻拔。 满园的亭台楼阁处,都挂满了大红色绸带,尤其二少爷的院子,更是装点的花团锦簇,一看就是要办喜事的样子。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仆妇小厮在大宅院内行色匆匆,却都低着头,神色凝重。 彼此擦肩而过时,俱目不斜视,不敢多言语一句。 气压很低,如山雨欲来。 颐寿堂 一个老妇,躺在梨花木制的拔步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蜡黄,一副要油尽灯枯的样子。 正是纪阁老的母亲,吴老夫人。 纪阁老夫妇一脸愁容的望着床上的老夫人,纪阁老瞅了一眼正在近身伺候的嬷嬷一眼,嬷嬷心领神会,带着大丫鬟躬身退了出去,并且有眼力的关好了门,守在了门口。 “老爷,我真不明白,就算要冲喜,为何非要是那个扫把星?六岁前不能言语,刚开始说第一句话,家里就遭了难,镇国公竟然战场失踪! 龙颜大怒,堂堂国公府变成小小侯府。谁不说她是扫把星转世!听说,当天就有一云游道人将她带走了。 你说,咱们儿子,怎能找这么个扫把星!满京城贵女,多少人眼巴巴的想嫁进来! 你竟然还请了赐婚,明明当初不过区区口头之约,想法子推了就是。 这下好了,陛下金口玉言,虽然圣旨还没到,但也铁板钉钉,再无转圜可能! 你怎么能这么坑自己儿子呢!” 阁老夫人满脸的不忿。 纪阁老瞥了她一眼,摇摇头“真真是妇人之见。眼下母亲情况凶险,我找了宫里最厉害的太医,都说药石无医了。 靠着娘娘关系,护国寺空净大师亲临,给母亲看过了,说眼下只有冲喜这一个办法。说不定还能给母亲争取一线生机。 这是冲喜,冲喜啊,要是你给夜澜找一个京城贵女,哪个贵女愿意这么匆忙之间嫁进来,还是一个冲喜的名声! 母亲现在不能有事,起码这半年不能有事。不然,我和你儿子的仕途,就都完了! 眼下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她了。时间紧急,为免夜长梦多,我必须请旨,赶紧将这件事办妥了!” 看到夫人还是一脸的不甘,他安抚般的拍拍她的肩头,凑近她耳边轻声说道“这事不难。其一,给咱家,给儿子赚个好名声。 镇国侯府现在不得圣恩,口头婚约咱都不离不弃,不落井下石,还认可这门婚事,显得咱们有情有义。 其二, 等母亲度过这次难关,我和你儿加官进爵,这个媳妇,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想个法子让她消失就是。 凭借咱家地位还有名声,再娶个贵女,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阁老夫人看着捋须微笑的夫君,豁然开朗,“你是说......” 纪阁老肯定的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敲门声响起,“夫人,李嬷嬷有要事禀报。” 得到首肯,一个老嬷嬷低眉顺眼进来,弯腰行礼,“阁老,夫人,外面一个姑娘求见,自称姓苏。” 夫人霍的站起来,“那个扫把星到了!竟然这么快?她是和侍卫们一起回来的吗?” 嬷嬷低着头“不曾。就她和贴身侍女二人,并无其他人。” “知道了,将她带到偏厅候着。对了,无需茶水,就让她在那等着!” 看着嬷嬷小心的退下,顺便将门掩好,夫人心气还是不顺“没想到她倒是积极,也是,咱家是什么门第,就她,真真是高攀了。 看样子想巴巴的早日嫁过来,真是便宜她了!” 纪阁老心中倒是疑惑“怎的是她先回来?不应该是侍卫带她一起回来吗?一个姑娘家,脚程这么快?” 算算日子,去西北镇国侯府宣旨,听说那姑娘也并不在府内,家里还要派人去道观通知。 按照最快脚程,也需要七日才能将她带回。这才过去三日,那姑娘竟然就到了,岂不怪哉? 忽然一阵粗重的气喘声传来,打断了夫妻二人的思绪。 只见床上昏迷不醒的老夫人,突然四肢开始抽搐不已,眼瞅着嘴角都吐出了白沫。 “快去请太医,快去!”夫人声嘶力竭,瞬间觉得自己的气也不够用了。 “真真是个扫把星!前脚刚进门,婆母病情就厉害了,”夫人只气的胸膛起伏不定。 纪阁老也皱起了眉头。 不多会儿,李太医就赶了过来。 紧急给老夫人施了几针,老夫人渐渐平息了下来。 李太医这两天,一直就守在阁老府,没办法,阁老手眼通天,圣上恩宠,特允自己这两天守着老夫人。 李太医无奈的对纪阁老道“老夫人病情凶险,现在也只是暂时稳定。 还是赶快请空净大师入府看看,老夫无能,老夫人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纪阁老夫妇对视一眼,大惊失色“这么凶险了吗?快拿帖子,去请空净大师入府!” 夫妇二人正等的心焦,一袭白衣的空净大师到了。 “大师,快,快看看我母亲,” 空净大师俯身看向老夫人,只见她面色隐约浮起一层黑气,心中警钟大鸣。 不好,老夫人情况不妙。看这情形,怎的有种要成伥的感觉? 伥鬼啊,不做大恶,怎会成伥。 看了一眼美誉传遍京城的老夫人,空净大师想了想,还是将舌尖上的话,咽了回去。 他抬头看向纪阁老,眉心微蹙。 “阁老,眼下老夫人情况,恐怕冲喜都来不及了。 想要留住她的性命,贫僧也无能为力。老夫人,最多还能撑一个时辰。” 纪阁老终于慌了神,“大师,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眼下,母亲一定不能出事啊!您一定有办法的,老夫求求您啊。” 他作势想给空净大师跪下,空净大师慌忙扶住了他。 “阁老,当不起,当不起。不过,这世上,还有一人,一定可以救她!只是,就怕来不及。” “是谁?就算让我磕一百个响头,我也一定将人请来。” “这个人,您请不来。他早已闭关很久了。他就是云虚宫的云虚道长。” “什么?!”纪阁老绝望至极。 云虚宫,那可是世人仰望的地方。位于四国中心,不受四国皇室辖制。云虚道长,手段通天,座下三大弟子,更是神秘至极。 许是不忍心纪阁老如此绝望,空净大师轻叹一声“听说,他晚年收了一个小姑娘作为关门弟子,颇得他的真传。 若是请到她,老夫人续命一事,不难。” 可是,人海茫茫,上哪去找那个小姑娘? 且不说根本不知道这个姑娘是哪家的,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来得及? 纪阁老夫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绝望。 空净大师长叹一声,告辞了。看在贵妃面上,自己也已经尽力了。 阁老府偏厅 苏漓已经在偏厅坐了好一会儿了。 侍女绿珠的嘴巴,早就撅上了天。 “堂堂阁老府,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小气的连茶水都不上,就让小姐坐冷板凳! 哼,就算一个外人来,最起码的礼数应该有吧?更何况,您还是他们未来的儿媳妇!” 苏漓微微一笑,唇边一个小梨涡漾起,“这是给我下马威呢。估计是我扫把星的大名,让他们心生不快了。” 绿珠看着面前的少女,面上委屈更甚。 仙女般的小姐,怎会被赐婚这种人家!还没过门,就要受这种委屈。 看样子,这个圣上,也是个眼瞎的。 苏漓让绿珠将小丫鬟唤过来,轻声吩咐了几句,小丫鬟吃惊的张大嘴巴,苏漓冲她微微一笑,“放心去通传,夫人不但不会怪罪你,还会奖励你。” 第2章 条件 阁老夫人听完丫鬟战战兢兢的禀报,先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继而勃然大怒。 她气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老爷,你可听清楚了,这个贱人,竟然让你我二人亲自去见她! 她是哪里来的脸?! 我还没找她麻烦,她竟然就蹬鼻子上脸了!还没进我纪家大门呢,就想摆起儿媳妇的谱了!” 小丫鬟暗暗叫苦,心道还是轻信了那姑娘的话,自己恐怕一顿板子跑不了了。 “你说,她说老夫人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了?”纪阁老心思,却全在那句话上。 小丫鬟颤抖着点点头。 “夫人,此事乃府中机密,至今为止,只有你我二人,还有太医和空净大师知晓。 那个丫头,是如何得知的?” 纪阁老蹙眉,“这个丫头,听说六岁就进入道观,难道?” “不可能!!” 夫人打断他,“想那云虚宫是什么地方,云虚道长乃世外高人,得四国国君敬重,一生只收了三大弟子,最后一个关门女弟子,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扫把星! 好,不是让我亲自见她吗?我倒要亲眼看看,她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在阁老府撒野! 反正这个喜也冲不了了,就让她给我当个洗脚婢,也不错!” 说完,就怒气冲冲的让丫鬟前面带路。 纪阁老一把拉住她,“一把年纪,行事还是如此莽撞。我随你一起前去 ,看个究竟。” 也许,老天垂怜,那个丫头,就是府中救星呢? 苏漓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唇角微微上扬。 阁老夫人进门就看到一个妙龄女子,身姿随意的靠在太师椅上,歪头和身边侍女正在说着什么。 听见有人进来,她转过头,眼光和纪夫人的眼神,碰个正着。 纪阁老夫妇只觉得眼前一花,满眼只剩下少女乌黑的眼眸,似一个深潭,清澈却看不见底。 苏漓待二人走近一些,笑吟吟的站起身来,微微点头致意,“见过阁老,夫人。” 阁老夫人这才看清女子身穿一件米白色襦裙,款式却和京中贵女所穿的不太一样。 就像是,就像是道袍改过的一般,虽然宽松,却将少女窈窕身姿, 衬得更为脱俗。 阁老夫人眉头一皱,心中恼怒,这贱人,竟然不知道给未来的婆母行礼! 刚想开口斥责,却被阁老抢先一步,语气有些着急,“你就是苏漓?你是如何得知老夫人的事情的?” 苏漓不慌不忙,“长话短说。眼下,留给老夫人时间可不多了。估计,你们该找的人,该做的努力也全做过了。 若说还有人能在阎王手里抢得一些时辰,这世间,恐怕也只有我和师父二人了。” 阁老夫人再也忍不住,翻着白眼不屑道“就凭你?!空净大师可说过了,只有闭关的云虚道长和他的关门弟子,才有这通天本事! 你区区一个扫把星,小小年纪就被送入野道观,还想冒充云虚道长弟子不成?! 婆母明明刚刚还好好的,都是因为你!你前脚进门,婆母后脚就犯病,你不是扫把星是什么!!” 反正冲喜也不管用了,这个丫头,还留着她过年不成! 纪阁老阻拦不及,眼底划过一丝恼怒。 苏漓也不生气,素手一扬,将掌心之物示意给二人看。 只见一枚翠绿的玉牌,躺在她瓷白的手心里。 玉牌之上,一个大大的云字,熠熠生辉。 “不好意思,夫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我,苏漓,的的确确就是大名鼎鼎的云虚道长的关门弟子。” 阁老夫人犹如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色刷白,摇摇欲坠。 纪阁老紧紧盯着那玉牌,没错,是真的! 这个玉牌,不论是质地还是雕工,实乃世上罕见。明眼人一看,就非凡品。 顾不得老妻的脸面,他只觉得苍天有眼,这个丫头,果真是老天派来拯救他纪家的! 他的仕途保住了!纪家保住了! “苏姑娘,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你马上就是我纪家的人了,你可一定要救救老夫人啊。她可是纪家的顶梁柱,眼下,绝不能倒啊。” 纪阁老情真意切,眼巴巴的看着苏漓。 绿珠不屑的撇撇嘴。 “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我来了,自然要想办法救老夫人。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阁老夫人只觉得刚刚要顺上来的气,瞬间又堵在了胸口。 这个贱人,竟然还要提条件! “没问题,只要能救老夫人,莫说一个条件,十个二十个,我都答应你!”纪阁老急道。 “老夫人眼下凶险,冲喜已经毫无用处。既然冲喜无用,那么这个婚约,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苏漓淡淡道。 阁老夫人身子巨震,脱口而出,“此乃赐婚,怎能说解就解?!这是欺君大罪!” 苏漓看着胸口还在起伏不定的阁老夫人,奇道“夫人明明不喜我扫把星名声,为何还定要我做您儿媳妇? 难道就不怕我克贵府,再无荣华?” 她转头看向纪阁老,“这婚约,本来当年也是随口戏言,无需当真。 我母家现在今非昔比,我也不欲高攀。 更何况,我扫把星名声,也不是空传的。阁老既然有办法求得圣旨,想来自然也有解除掉的办法。” 看到阁老嘴唇蠕动,她开口打断“阁老也别急,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您先禀告圣上,冲喜已经毫无意义,将喜事暂且延后。 赐婚一事,非同小可,我懂。所以,我给您半年时间,可好?” 纪阁老的脑筋在飞快的旋转,权衡利弊之下,他重重点头,“只要你能从阎王手里抢人,留的老夫人这半年光景,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阁老夫人吃惊的看看纪阁老,再看看苏漓,这个贱人! 她把自己的儿子放在何种地位?她那优秀文武双全的儿子,竟然被一个扫把星嫌弃了? 而他的亲生父亲,就那么轻易答应了这贱人的条件?! 就算要解除婚约,也应该是他们堂堂纪府提出!她一个扫把星,凭什么?! 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萎靡倒地不起。 纪阁老慌了手脚,“来人,快来人!” “阁老莫慌,夫人不过气急攻心罢了,吐几口血,自会醒来。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再不带我去见老夫人,恐怕,就真来不及了。”耳边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第3章 纪云澈的质疑 纪阁老脚步匆匆,苏漓和绿珠紧跟他,来到颐寿堂。 进到内室,苏漓的视线,落到床上的老夫人身上。 只见此刻老夫人的脸上,有青黑两气,在交织缠绕。 “果然如此。”苏漓心道。 她将青葱指尖点在老夫人额头,一道绿光一闪而过。 老夫人面上的黑气,明显淡了许多。 纪阁老心中一喜,这姑娘,是有点真本事的。 “苏姑娘,你看,老夫人的病,到底如何?” “老夫人这是有心魔。 心中压着旧年恶念,这些年一直纠缠于她。 现在的她,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只是心魔未消,她一时愧疚,一时又觉得自己没错。 如此反复纠缠,只怕死后会变成伥鬼,祸及三代。” “你说什么?!伥鬼!”纪阁老大惊。 伥鬼,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说明此人生前,必做过大恶之事,死前心结无法消除,死后为伥。 不入轮回,无法超度,必然会困在家宅,将三代福报消耗殆尽之后,才会烟消云散。 伥鬼一旦形成,就连得道高僧也无法超度。所以,在大熙朝,几乎是谈伥色变。 想到此,纪阁老心慌不已。 自家可绝对不能出现伥鬼,绝对不可以! 三十年前的李丞相一家的惨痛教训,谁人不知! 更何况,一旦出了伥鬼,家破人亡不说,从此,在人前,再也抬不起头。 家有伥鬼,说明家里有做过恶事之人! “一派胡言!” 话音未落,一个男子大步走了进来,青色衣袍,器宇轩昂。 “云澈,你怎么回来了?” 来人正是纪阁老的大儿子,工部尚书,纪云澈。 纪云澈冷冷的看着苏漓,嘴角一抹不屑。 “你就是那个来冲喜的苏漓?” 苏漓面不改色,“正是。” “哼,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可不是你那小小道观,岂容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他扭头看向纪阁老,“父亲,既然是来冲喜的,就让她乖乖等待二弟回来。 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你怎的如此糊涂,带她来祖母这里,还任由她大放厥词?!” 纪阁老抚额,这个儿子,书读的多,最是刚正不阿。这三言两语,怎能解释明白。 “我儿有所不知。刚刚你祖母病危,我请了空净大师,也束手无策,说你祖母最多还有一个时辰了。 只有云虚宫的关门弟子亲临,你祖母才有一线生机。 上天垂怜,苏漓姑娘,正是云虚道长的关门弟子。你祖母,有救了。” 纪云澈满脸怀疑之色,大步走到床边,看向床上的老妇人。 只见她此刻呼吸平稳,但是依稀还能看到脸上的几丝黑气,时隐时现。 “父亲,你可千万别被她蒙了过去。想那云虚宫是什么地方,我可是听过苏姑娘的名声。 我可不信,堂堂云虚宫,会收这样一个女子为关门弟子。” 纪云澈唇角扯起一缕不屑,明显不相信纪阁老的话。 “我可没有时间和你们在这里掰扯。”苏漓蹙眉。 “ 老夫人时间可不多了。我只是暂时压制住了她的心魔。 若要救她,必须找出纠缠她多年的恶念,加以化解。 不然,七日之内,老夫人被恶念纠缠,必然成伥。 到时候,不耗尽贵府三代荣华,伥是不会消散的。” “若是不信我,那就请阁老另请高明。”苏漓冷冷道,拉着绿珠就欲往外走。 “留步!留步!我信,我信苏姑娘!苏姑娘需要怎样的配合,尽管开口!”纪阁老急道。 纪云澈只觉得今日的父亲,毫无阁老的尊严可言。 他忍不住喝道“父亲,这是为何?!怎的就这么相信这个妖女的话!要是真如她所说,那祖母成了什么人了?!” 想到一生德高望重的祖母,纪云澈的脸,几乎冷成了冰,看向苏漓的眼睛,几欲冒火。 这个妖女,区区几句话,就将祖母钉在了耻辱柱上,他如何能忍! 他面带怒色冲到苏漓面前,死死盯着她。 手指向躺在床上的老妇人,“你可知道她是谁?她不仅仅是我的祖母,更是整个阁老府的脊梁! 你知道她的一生是怎样的吗?你知道祖母都做过哪些惊天地的事情吗? 你,你怎敢说她曾经心存恶念,曾经做过大恶之事!还空口白牙污蔑她死后会变成伥鬼?! 你,你怎么敢的?! 要不是你是二弟的冲喜之人,我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你!!” 纪云澈咬牙切齿,身子都微微颤抖。 苏漓看着纪云澈,眸色渐深。 她没有半句虚言 ,她的时间,可是金贵的很。 走到纪云澈身边,她唇角弯起,轻声对他说了两个字,“湖砚。” 犹如晴天一道霹雳,纪云澈满面惊骇,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他的嘴巴张了几张,却是半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他想对她说,你怎么知道?!你怎会知道?! 这是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连他父亲也不知道! 不,应该说,除了自己和那人,天下应该没有第三人会知晓! 纪阁老看着自己的大儿子,突然面色青白交加,脚步虚浮。 狐疑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还不快回去歇息?” 纪云澈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踉跄,连跟父亲告退都忘记了。 颇有些狼狈之态。 纪阁老看着自己这个平时最注重礼仪的大儿子,心里疑虑愈深。 刚才苏漓跟他到底说了什么?一贯君子之风的云澈, 竟然失了往日的分寸。 “纪阁老,若要找出老夫人的心魔,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助。” “好说好说。苏姑娘到时尽管开口。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老夫一定配合!”纪阁老答应的痛快。 “那好,还是先把那些红色绸缎撤了吧,刺眼的很。” “好,好,我立刻命人将大婚布置全撤了!” 此刻的他,满腹心思都是,只要老夫人不会成伥,只要能保住阁老府的荣华富贵,就算苏漓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要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第4章 太子殿下 距离阁老府几十里的官道外,两匹骏马正并肩飞驰。 马上两个青年,黑发飞扬,眉目俊朗。 “你这么着急往回赶,是惦记你那未过门的娇妻么?”其中红袍男子朗声笑道。 “我可听说,你那冲喜的小娘子,名声可不好听啊。 不过,依你的个性,别说是扫把星,就算是个母夜叉,为了你祖母,你也甘之若饴,对吧?” “祖母重病,我自然心中难安。如果真的冲喜能救祖母,我自然心甘情愿!” 青衣男子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驾!”他猛地一甩马鞭,加快速度往前冲去。 “这个纪夜澜,为了他祖母,恐怕让他娶头母猪,他也不会说个不字吧。” 红衣男子微笑着摇摇头,连忙拍马赶上。 青衣男子,正是纪阁老的次子,纪夜澜。 年纪轻轻,已经坐稳了大理寺卿的位子。 而那位红衣男子,则是他最好的朋友,高尚,太尉高文征之子。 可惜,高尚名字很高大上,却偏偏不务正业,至今连个功名都没考取,惹的太尉成天长吁短叹,感慨高家恐怕就要毁在这个逆子手里了。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巍峨的城门口近在眼前。 高尚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城门口一个身高九尺的长脸跨刀侍卫守在那里。 “咦,那不是太子的贴身侍卫墨阳吗?他怎的守在这里?” 纪夜澜翻身下马,牵着马大步走入城门。 墨阳早已看见二人,待得纪夜澜走近,朝他弯腰施礼,恭敬道“太子殿下命我守在城门,等待大人归来。 请大人随我立刻前往东宫,殿下有要事要跟大人商谈。” “好!”纪夜澜瞥了一眼高尚,高尚心领神会,朗声道“小爷我也要赶快回府了,父亲还等着给我接风洗尘呢。” 墨阳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 这位高公子,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谁不知道,哪次他一回府,高府都是一阵鸡飞狗跳。 还接风洗尘呢,不打断他的腿都算他幸运。 哪怕这次是正经办差,可惜,高大人未必肯相信。 谁让他续娶的那位夫人,是位面甜心苦的主儿? 东宫 梨花木的茶案,上面摆放着白玉制成的茶盏。 一双骨节分明的双手,正将茶水慢慢倒入茶盏之中,热气自杯中漾起,室内顿时被袅袅茶香充盈。 脚步声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见过殿下!” 手的主人抬起头,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孔,浮起微笑,“晏青来了,现在就你我二人,不必拘礼,快坐。” 晏青,正是纪夜澜的小字。 纪夜澜眉目恭敬道,“太子殿下,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说完又施一礼,才坐了下来。 太子眉目含笑“你呀,从小到大,就一直是一板一眼。 难怪母妃总是教训我,让我多跟你学着点呢。 你我本来就是表兄弟,没人的时候,就喊我一声表哥又有何妨?” 纪夜澜垂下眉眼,“微臣不敢。” 太子,李承渊,生母纪贵妃,乃是纪阁老的亲妹妹。 太子并不在意,拿起茶盏微抿一口,“南边的事情查的怎么样?” “微臣已经查清楚了,李太守,虽然官做的并不清白,但是私盐一事,的确和他无关。 微臣查到一些线索,因太过重要,所以快马加鞭,亲自将证物送回。”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郑重的双手递给了太子。 太子打开纸包,看着里面之物,皱起了眉头。 “宫里的东西?” “正是。我想,宫中之事,殿下查起来更为得心应手,所以,微臣恳请,将此案交接。 家中祖母病重,微臣心急如焚。恐怕后面查案,也会有心无力。” “那是自然,毕竟也是本宫的外祖母,本宫这两天,还正准备去看望她老人家呢。 对了,赐婚已下,这两天,府里恐怕还在忙着筹备你的婚事呢。 到时,本宫一定送上大礼。” “微臣谢殿下。若无其他事,微臣告退。” 纪夜澜站起身,拱手道。 太子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真是难为你了。 你的婚事,多少人虎视眈眈想嫁给你。 可眼下,为了祖母,只能委屈了你。听说,那女子名声可不太好啊。” 纪夜澜面不改色,“谢过殿下关心。微臣告退。” 李承渊看着男子清越的背影,面色淡淡。 “墨阳!” 一道身影瞬间出现在他面前,李承渊将纸包递给他,“给我查!” 阁老府 纪夜澜回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走进来,他一时间觉得有些奇怪。 府里安安静静,也没有披红挂绿,并没有要办喜事的样子。 一道身影匆匆跑了过来,“哎吆我的爷,你可回来了!快,快去鹤栖堂,老爷等你很久了!” 正是纪夜澜的贴身小厮,阿诚。 鹤栖堂 此刻,纪家的人已经围坐在一起,阁老夫人李氏也已经醒过来了,正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云澈也是神色恍惚,纪阁老眉头紧锁。 只差纪夜澜,还有还在书院未归的小女儿纪巧菱。 纪夜澜一进门,就看到神色各异的几人,心里一阵诧异。 “父亲,母亲 ,大哥!” 纪阁老眼睛一亮,“你终于回来了!就等你了!” “这是发生何事了?” 不怪纪夜澜奇怪,除了重大节日,家里可是很少出现齐聚一堂的机会。 “你也知道,你祖母病重,哪怕请了最好的御医都束手无策。空净大师说只有冲喜这最后的机会了。 为父只能委屈你,给陛下求了赐婚。你不会怪我吧?” 纪夜澜摇摇头,“只要祖母安然无恙就行。再说,我早晚要娶亲,娶谁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李氏激动开口,“怎能一样?!你文武双全,状元出身,又官至大理寺卿。 多少高门贵女都倾心于你,就连公主都......” “母亲慎言!”纪夜澜打断了李 氏,“儿子眼下无意儿女情长,一心只在公务之上! 对她们,儿子无心也无意,这门婚事,儿子甘愿!” “你简直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李氏气急,“就算你无意,娶个高门贵女,才配的上咱家的门第! 这个妖女,进门就将我气晕了过去,你知道不知道?” 纪夜澜这下真的惊了一下,“怎么,她今日来了么?还将您气晕了?” 纪阁老忙上前打圆场,将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然后沉下脸来,挺直腰杆,阁老的威严油然而生。 “经过就是这个经过。 苏漓,虽然名声不好听,但是,她可是云虚宫关门弟子。这件事,非同小可,不可透露出去! 眼下,冲喜也不管用了,是她,留了你祖母七日的命数。 但是,她也有个条件,就是暂缓冲喜,半年内让我想办法求陛下解除婚约!所以,你也不必担心。 但是现在,我郑重跟你们讲,你祖母有心魔一事,是府里密事,绝对绝对不可以传出去! 不论是谁,一旦透露风声出去,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还有,七日内,她就要找出你们祖母的心魔,加以化解。 在你祖母还没转危为安之时,所有人,都要听她调遣,积极配合! 你们祖母,不能有事! 不然,不但你们,还有我,都要丁忧三年!现在,正是多事之秋,阁老府,不能有一点闪失! 夜澜,你的人,都可以听她调遣。 尽快化解心魔,才能保你祖母半年生机。 所以,你一定对她态度好一些,切莫再像你母亲大哥,哼,还将自己生生气晕过去。” 纪阁老瞟了一眼老妻,只见她脸上青红交加,胸口起伏,明显被刺激的不轻。 纪云澈,一直都恍恍惚惚,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纪夜澜低头沉思,自己莫名被赐婚,莫名又被退婚了? 这个女人,竟然说祖母会变成伥鬼? 谁给她的勇气?她可知道祖母的丰功伟绩? 祖母这样的人,怎会有恶念,又怎会成伥? 多年断案经历,让他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但也不会轻易就给人定罪。 一切,都要靠证据说话。 明天,他倒要看看,这个叫苏漓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是仙是妖,都逃不过自己的火眼金睛。 第5章 苏漓的怪病 清心苑 苏漓正在噩梦里面挣扎。 她又梦见了幼年的自己。 不到六岁的自己,被一只猫儿吸引,不知不觉就进入一个黑漆漆的屋子。 桌子上摆了几个小小的木牌。可惜年幼的自己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只知道,她一踏进这个屋子,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就紧紧关上了。 明明是晴天白日,此刻屋子却突然漆黑一片。 她吓得哇哇大哭,拼命拍打木门,“开门,快开门啊!” 有红色的亮光腾起,还没等她高兴,热浪就从身后席卷而来。 熊熊烈焰瞬间包裹了她。 任凭她撕心裂肺如何哭喊,火势越来越大。 “啊!” 苏漓猛的坐起身来,脸色苍白,额头一片冷汗。 绿珠闻声前来,焦急道“小姐,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快,把这个吃了。” 边说边拿出一个小玉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给苏漓放入口中,连忙又拿过茶盏,伺候她服下。 绿珠小心的将苏漓额头的冷汗擦掉,“看样子,这个药,我需要再继续改良一下了。这才过了几天,就没效了?” 苏漓摇摇头,“我没事了。可能是认床吧,睡不沉,所以才又做了噩梦。” “才不是!我看您就是和这个纪府犯克! 您好心来救老夫人,看看他们,一个个的都对您出言不逊! 要我说,就不用给那个老夫人解什么心魔!让他们遭报应去吧!” “就算退婚,现在还指望着您救老夫人的命呐! 看看,给您安排这么个偏远的小院子,还叫什么清心苑,是恶心谁呢? 去厨房端水拿饭都要走好远。这还没过河呢,就打算拆桥了! 您可要防备着点,我看这个纪府,哼,就没 一个好人!包括那个老夫人!” 绿珠愤愤不平。 看到绿珠的样子,苏漓噗嗤一声笑了。 “好了,我的好绿珠。你看这些年,我还吃过谁的亏不成?” 苏漓刚进道观那年,贪玩,总是想溜出去玩耍。绿珠就是苏漓六岁那年救回来的。 两人几乎同岁,在道观一同生活十年,虽以主仆相称,却情同姐妹,无话不谈。 苏漓从小就一直被相同的噩梦缠身。云虚道长给她医治过,却也不能彻底痊愈。 后来,精通医术的绿珠就接过了给苏漓炼药的活,经过绿珠细心调理,苏漓的怪病,也确实好了很多。 变故发生在苏漓即将十六岁那年。 她的怪病突然变的频繁,而且,苏漓一直没有六岁之前的记忆。 这不久,又接到了赐婚的消息。 苏漓对自己六岁那年,才开口说第一句话,结果当天父亲祖父就战场失踪,自己就变成了扫把星一事,耿耿于怀。 并不是在乎扫把星的名声,而是父亲祖父的失踪。 她总觉得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也许,他们的失踪,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件事,成为压在她心底的巨石。 噩梦越来越频繁,她也变得越来越焦躁。 哪怕师父和三个师兄,经常来安慰她都没用。 一日,师父终于将她叫进密室,跟她一番密谈。 就是这番密谈,让她下了决心回京。 她要亲手解决掉赐婚,她要亲自找回父亲祖父。哪怕已经变成一具白骨。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都是她的亲人。 还有十年未回的家,十年未见的娘亲,都无时无刻不牵扯她的心神。 所以,拜别师父,她和绿珠骑着师兄赠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的将接她的侍卫,远远抛在身后,提前赶到了阁老府。 苏漓来到床边,伸手推开窗户。 仰头往夜空望去,今晚的星星很少。但是,却有一颗灿烂的星星,就在她眼前,一闪一闪。 “绿珠,早点睡吧。我估计,明天,又会是兵荒马乱的一天。” 一大早,一个小丫鬟就敲响了房门。 “苏姑娘,夫人吩咐我将早餐送过来。” 绿珠打开门,就看见一个圆脸丫鬟,端着餐盘,等在门外。 “是你啊,进来吧。” 小丫鬟小心将饭盘放在桌上,偷偷的打量着刚刚起床的苏漓。 这个姑娘,神了。 昨天,就是姑娘让她去给夫人传话,结果夫人气晕了。 她还以为自己一顿板子是逃不掉了,结果,昨晚夫人就把她悄悄叫了过去。 还拿出一根金灿灿的金钗,说奖赏给自己。 让自己以后前来伺候姑娘,只需要不时报告夫人,姑娘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就可以。 这可是个好差事! 这姑娘,一看就人美心善! 还料事如神!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回神,连忙恭敬回道“奴婢小莲。夫人吩咐我以后就留在清心苑,伺候姑娘的茶水膳食。” 绿珠一听倒是高兴,她对这个小丫鬟印象还颇好。 这个阁老府太大,规矩还大的很。 一日三餐没人送,需要自己去厨房取。自己离了姑娘的身,总是不放心。 现在有个人负责膳食,自己就能腾出时间,保护姑娘了。 苏漓淡淡的笑了笑,心里明镜似的。 这个阁老夫人,心眼还真的小的很。 她这是给自己这儿安插了一个眼线,还想要自己感恩戴德。 赶紧解决老太太的心魔,自己好打道回府。 颐寿堂 纪阁老,阁老夫人,纪夜澜,已经等候在外室。 今日,苏漓将要找出老夫人的心魔,他们其实都很好奇,老太太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一个月白色的身影,缓缓走近。 纪夜澜抬起头,看向正翩翩走进室内的少女。 一件月白色的长裙,却不像京城时下流行的那般,将腰身勾勒的很细。 少女的腰身掩在宽松的长裙下,行动之间更显得纤细无比。 乌发披在身后,发髻上只有一根简简单单的竹簪,衬的少女的肤色莹白如玉。 她抬眼望向众人,纪夜澜的目光,瞬间就被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吸引。 他的心,不自觉的猛的跳了一下。 他已经有多久,没见到如此干净的眼神了? 纪夜澜阅人无数,见识过太多太多双眼睛。 有贪婪的,有凶狠的,有温柔的,有摄人心魄的。 但是,如此纯净如泉水般的眼眸,他却是再没见过。 她就是赐婚自己的传说中的扫把星? 而自己,又被这个扫把星强势退婚了? 他突然对眼前的女子,产生了好奇。 第6章 老夫人的心魔,是一枚玉佩? “苏姑娘来了,快,给苏姑娘上茶。” 纪阁老很是殷勤,见苏漓看向纪夜澜,连忙将纪夜澜拉到身边,给苏漓介绍。 “这是夜澜,大理寺卿。老夫次子。我已经叮嘱过他,让他全力配合苏姑娘。” 苏漓看向纪夜澜,巧合的是,他也身着一身月白长袍,剑眉星目,俊美非凡。 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眸紧紧盯着自己,仿佛能看穿自己的内心。 眼神中,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好奇。 这就是差点成为自己夫婿的男人? 自己一来就退婚,他应该对自己是不喜的吧。 样貌嘛,还说的过去,不过,比起自己的大师兄,好似还差点。 可惜了,大师兄注定要伤无数少女的芳心,毕竟,他心里,可是只有三师兄的。 一不小心,苏漓的思想就有点溜号。 阁老夫人暗自咬牙,那些闺阁千金,哪个见了夜澜,不都目露娇羞,芳心暗许的。 可眼前这个小妖女,竟然见了夜澜还如此淡然,装的,一定是装的! 等婆母病好了,看她怎么整治她! “敢问姑娘,是如何得知祖母的病,是心魔导致?” “我所学甚杂,但偏偏,能勘破心魔的本事,是与生俱来。” “我听说你还未见到祖母,就知道了她命不久矣。 这,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纪大人这是在审我?”苏漓冷冷道。 纪夜澜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妥,不知不觉,又把办案的口吻带了出来。 “苏姑娘别误会,在下也是多年习惯成自然,还望海涵。 那下一步,我要怎么配合姑娘?” “我需要笔墨纸砚。” 不多时,小厮已经将笔墨纸砚在案子上摆好。 “我要将老夫人的心魔画出来。 不过我有一个习惯,作画的时候,只要绿珠在一旁伺候即可。 其他人,还请回避一二。” 阁老夫人眼睛一瞪,就想说什么。 纪阁老眼疾手快,拖着她离开了。 纪夜澜沉声道“我就守在门口。姑娘画完后,喊我一声即可。” 纪阁老将夫人拉到无人处,沉下脸来。 “你这又是准备闹什么幺蛾子? 不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母亲没好之前,你最好别找事!后面的事,你我都不用再跟着了! 夜澜这不是回来了吗?一切都交给他! 你不信我,还不信自己的儿子?” 阁老夫人李氏还想回嘴,想了想沉默了。 也是,自己的儿子如此优秀,破了好几件惊天大案,有他看着那个小妖女,自己完全可以放心。 再说了,自己不是还安插了小莲在她身边吗,随时能知道她的消息。 “还有,你别想着找贵妃诉苦! 苏姑娘是云虚宫门下,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让宫里头知道! 最起码,现在不可以!” 最近太子羽翼渐丰,暗中拉拢能人异士,这件事,瞒的了别人,可瞒不住自己这个舅父。 陛下虽然龙体有憔悴之势,但是,毕竟还正当年,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底牌。 现在的自己,绝对不能这么早就站队。 还是安安稳稳的守住眼前的荣华,多观察几年才是。 太子早些时间就对自己百般试探,他都装痴卖傻的给糊弄了过去,还暗中嘱咐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现在母亲重病,如此紧要关头,若是让太子知道苏漓是云虚宫的关门弟子,不知道又要起多少风浪。 眼下,只有盼望她赶紧解决母亲的心魔,保住她的性命最重要! “书院马上就要休假了,巧菱就要回来了。 你还是多把心思放在女儿身上,给他找个好夫婿才是正事!” 提起女儿,李氏怒气顿消,连连点头称是。 看着远去的李氏,纪阁老暗自叹气。 年轻时只看中她的好颜色和丰厚嫁妆,谁知道蠢病,是根本无药可医。 这些年要不是自己时常敲打她,自己这个夫人,还不知道闹出多少笑话。 对了,差点忘记一件大事! 冲喜推迟,自己要赶紧禀报陛下,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想到后面还有半年时间,要想办法取消赐婚,纪阁老就是一阵头疼。 这件事可不是一件好办的事!求赐婚容易,取消难啊! 算了,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纪阁老紧咬牙关,大步走了出去。 颐寿堂 纪夜澜捧着手里的宣纸,看着上面的图案,有些愣神。 画上是一枚玉佩。 玉佩画的栩栩如生,勾勒细腻。 莹白的玉石,中间雕刻一朵白莲。不似普通画家所画白莲,只有五片莲瓣。 玉佩的边缘,缺失了一小块,好似被碰撞所致。 “所以,祖母的心魔,竟然是这块玉佩?” 纪夜澜眉头蹙起,看向面前的少女。 少女皮肤很白,血管的青色仿佛都隐约可见。 她坦然的看着自己,声音清亮。 “没错,老夫人的心魔,就是这块玉佩。 纪大人 ,您看,可见过这枚玉佩?” 纪夜澜诚实的摇摇头,飞快的又在脑子中迅速搜寻了一遍,最终,还是无奈摇头。 “我的确对这枚玉佩没有一丝印象。也从未见祖母佩戴过。” “老夫人留下的时间可不多了。 现在,还请纪大人,将府内老夫人所有贴身伺候的下人,都挨个询问一遍,看看是否有人认的这枚玉佩。 要是没人认得,那才麻烦。 到时候,恐怕就要从源头去寻找,时间就更紧了。” 老夫人近身伺候的有两个嬷嬷,田嬷嬷还有李嬷嬷,再就是十几个丫鬟婆子。 纪夜澜首先就询问了田嬷嬷还有李嬷嬷。 没想到两位嬷嬷年近六十,却都摇头称,自己从未见过这枚玉佩。 阿诚带着其他人,将府里伺候老夫人的下人,挨个询问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 苏漓顿时就觉得有些奇怪。 老夫人如此珍视这枚玉佩,甚至形成了心魔。 按理说,自然应该是随身佩戴,珍重无比。 或者说,珍藏起来,也不至于无一人见过。 这明显不合理。 纪夜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凝神思考。 绿珠和阿诚,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眉头紧锁,禁不住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对自己主子的心疼。 绿珠先开了口,“这都忙活一天了,小姐都好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阿诚连忙接道“我让人去做点好吃的送过来。” 说完勤快的跑了出去。 “那两个嬷嬷,跟了老夫人多久?是进府就跟着的吗?” 苏漓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纪夜澜猛然抬头,忽然记起来,这两个嬷嬷,好像也就伺候了祖母十几年。 他还记得,小时候,一直跟在祖母身边的,不是那个总是面带微笑的李嬷嬷? 听祖母提起过,李嬷嬷是祖母嫁进来的时候带过来的。从小就跟在祖母身边,深得祖母喜爱。 那么,李嬷嬷是什么时间消失的? 那时他还年幼,也不甚在意,好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罢了,等父亲回府,自己定要仔细询问一番。 这枚玉佩,显然,只有老夫人最亲近的人,才能见到。 也许,父亲母亲见到过,或者,祖母最爱的长孙,大哥见过? 第7章 纪云澈的心魔 “你为什么不激动?” 苏漓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激动?激动什么?” 纪夜澜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大哥刚知晓老夫人心魔一事,就很激动,也很生气。 看见我的时候,眼睛都在冒火,那神情,恨不得一口吞了我。 你为何不激动?不生气?” 苏漓歪着脑袋,眼睛里都是疑惑。 “你怎知我不生气? 只是,我更看重事实。 祖母的病情,的的确确是因为你的出手,控制住了。 我相信姑娘,不是妄言之人。” “那你不相信自己的祖母吗? 我能看出,你祖母在你大哥心里,份量很重。 容不得别人一丝丝亵渎。你祖母,是不是特别疼爱你大哥?” 纪夜澜低下头,拿过茶盏抿了一口。 “大哥是长孙,自出生起,就深得祖母疼爱。 几乎是在祖母膝下长大,大哥对祖母,不仅仅有孺慕之情,更是敬重。” 老夫人,安州吴江太守之女,祖上也曾出过一位太师。 虽然家道现在有些中落,但是在当地,还算是数一数二的权贵门第,只是对上京城,确实不够看了。 吴太守一妻两妾,却只有一对双生女儿,是正室所出。 夫妇俩将这对女儿,看的是如珠似宝,百般疼爱。 大女儿就是后来嫁给祖父的吴琼。听说两人间的缘分,堪比话本。 小女儿吴宛,好像很早就病逝了。 因为老夫人婚后,并不怎么和娘家走动,也甚少说起说娘家的人和事。 祖父祖母成婚之后,祖父一路青云,最后官至首辅。 阖府上下,皆见证了二人举案齐眉的一生,从未见到二人红过脸。 纪夜澜忽的长叹一口气,“你知道为什么大哥如此敬重祖母吗?” 祖母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祖父。 她样貌生得美,还精通琴棋书画。 待人更是和善,管理起中馈,也是井井有条。成婚不久,就成了京中典范。 几乎人人都羡慕祖父娶得如此佳人为妻。 祖母心善,碰上大灾之年,还会搭棚施粥,做了无数功德之事。 纪首辅的青云之路,也并非一直是一帆风顺。 有一年,他遭人陷害,被下大狱。是祖母,拖着柔弱的身躯,四处奔波求人,终于得以案件重审。 为了给祖父祈福,她愣是在佛前,跪了七天七夜。 祖父沉冤昭雪,回府后,她为了还愿,护国寺几千级台阶,她一步一叩首的走完了。 全京城,提起祖母,谁人不叹服,谁人不敬佩? “你莫怪大哥对你出言不逊。 在他心里,祖母是不亚于菩萨的存在。” 工部衙门 纪云澈坐在椅子之上,手里拿着一份奏章。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奏章,却仿佛魂游天外。 “大人已经看了很久了,莫不是有什么大事?” 门口两名侍卫窃窃私语。 “我是阁老府管家,有要事求见大人!” 纪云澈的眼睛忽然变得有了神采,“让他进来!” 一个灰衣老者,走近纪云澈,弯腰恭敬施礼。 纪云澈走到门口,关门前冷冷的对侍卫说, “我有要事,看好了,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来。” 老管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双手递给纪云澈。 “那女子现在正在满府寻找这个,说老夫人的心魔,就是画上之物。” 来人正是纪府的老管家,陆管家,已经满头白发,身材有些发福。 纪云澈将纸展开,看着上面的玉佩图案,突然愣住了。 这个玉佩,他见过! 幼时,他是被养在老夫人膝下的。 记得有一年,天气特别热,蚊虫也特别多。 他贪凉,也调皮,趁老夫人不备,跑到老夫人房间的屏风后面 ,那里有一扇小窗,还有 一个长长的黄梨矮榻。 榻边还挂着艾草香包。 躺在上面,有微风徐徐吹过脸颊,闻着艾草的清香,没有蚊虫,睡得特香。 他是被争吵声惊醒的。 他看到从不大声说话的祖父,手里高高举着一个东西,大声对祖母说着什么,平时白皙的面庞,都变得通红。 祖母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温柔,他听得不甚清楚。 他躲在屏风后,睁大眼睛努力看向祖父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莹白温润的玉佩! 他只听见祖父声色俱厉的骂了一句什么,就被惊到了。 自出生起,祖父一直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被祖父狰狞的面孔吓哭了。 最后,他只记住了祖母惊慌回眸的样子,还有祖父决绝的背影。 “大公子?大公子?” 陆管家看纪云澈似乎看入了神,忍不住小声提醒。 “哦,”纪云澈回神,“辛苦您跑这一趟。 陆管家,您先回去吧,有什么消息,你就让大山给我带信就行。 对了,一定盯紧一些。” 大山,陆管家的儿子。 “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陆管家走后,纪云澈也没有打开门。 任由自己的思绪飘得老远。 得祖母教诲,从小,他就用功读书。四书五经,牢记于心。 也一直将仁,义,礼,信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 可以说,自己一生都无愧于心,只除了那一件事。 纵然自己学富五车,在临近科考之前,他还是突然心烦气躁。 夜里做梦总是梦到自己名落孙山,无颜面对父母亲人。 书院的学子们聊得火热,有人提议可以给自己的老师送份大礼,帮着估一下考试题目。 其实,这个方式,在当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很多学子都这么做过。 毕竟,这不属于作弊,只是有点投机取巧。 但是,这样的事,对于那些刻苦攻读的学子们看来,做这件事,就是对自己的侮辱 。 君子绝不行小人之事! 一日,他偶然听见祖父和那位大儒的谈话。 得知了大儒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各种名砚。 夜里,他从箱底翻出了自己珍藏已久的一方砚台,赫赫有名的湖砚。 这是他外祖家,在他过了童试时,送上的贺礼。 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方砚台的珍贵。 祖父拿着砚台吟出的那句话,让他知道了这方湖砚的价值。 “一方湖砚千秋贵,半盏墨香万古珍。” 考虑再三,他带着那块砚台,叩响了大儒的家门。 大儒一生,也是君子坦荡荡,从未给学子预测过考题。 但是,不知是那方湖砚实在诱人,还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大儒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并且发了重誓,此事绝对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后来,他如愿榜上有名,并且一路做到了工部尚书。 但是,内心深处,这件事,变成了他的心魔。 其实,大儒预测的考题,和考试的题目,根本不一样。 “其实,我根本不需要求人的。” 纪云澈喃喃自语。 第8章 簪云阁 “她到底是如何知晓的?” “祖母真的有心魔?就是这块玉佩?” “难道祖母,真的做过大恶之事?”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祖母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伤害,怎会做出伤害别人之事?” 纪云澈的眉心,几乎皱成一个疙瘩,不断的自言自语。 一夜之间,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埋藏心底已久的懊悔,不甘,如火山般喷发,烧的他寝食难安,不能自抑。 这是他人生唯一的污点。 让他每日活在自责,懊悔,惶惶之中。 现在,那位大儒早已过世,这件事情,早已经被他埋葬在内心深处,腐烂成灰。 他好不容易养好的伤疤,不允许自己,更不允许别人,再揭开它,让它重新变的鲜血淋漓。 不知不觉,夜色降临,房间已经变得漆黑一片,如同他此刻的心。 纪府 “如果我成功留得你祖母性命,你可否答应帮我一个忙?”苏漓道。 “什么忙?” “你知道的,我答应救你祖母,前提是推迟冲喜,想办法解除赐婚 。你父亲答应了。” 纪夜澜看向少女,少女一脸的认真。 “所以,你是怕父亲言而无信?” 纪夜澜的脸色沉下来,冰冷无比,好像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少女毫无惧色,直视着纪夜澜的眼睛。 “我说过,勘破人心,是我与生俱来的本事。” “你放心,就算父亲办不到,只要你做到你承诺的事情,你要求的事,我也一定做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纪夜澜的话,落地有声。 只是温度,好似更低了。 阿诚捧着托盘进来,就看到剑拔弩张的两人。 他神色惊讶的看看两人,又转头去看绿珠。 心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只不过是去厨房拿点好吃的,这片刻功夫,发生了什么? 绿珠狠狠地剜了一眼阿诚,转过头去。 啊,呸,她就说,这个府里没一个好人! “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等父亲回来,我会亲口问问他,认不认的这块玉佩。 如果,全府上下没有一人认得,那么,咱们就去安州! 我就不信,没人见过这枚玉佩!” 纪夜澜撂下这句话,刚想离开,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你们住在那个院子? 现在天色已晚,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哼,假好心! 阁老府这么大,偏偏将我家小姐安置在最偏远的小院子! 还叫什么清心苑,里面简陋的什么似的! 就是去厨房拿个饭,都要走十万八千里,快赶的上西天取经了!” 绿珠愤愤不平。 纪夜澜愣住了。 “清心苑?你们住在清心苑?” 他拧眉对着阿诚说, “你去,找人将簪云阁打扫干净,让苏姑娘住到那里。” 阿诚有些为难,“这个,夫人会答应吗? 这个簪云阁,当时三小姐要住,夫人都没同意。” “让你去你就去,就说我答应的!” 簪云阁 顺着青石铺就的小路,两边种满了名贵花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花香。 绿珠环顾了一下室内,只见紫檀木架上 ,各种古瓶摆放的错落有致。 床榻悬挂着白色纱帐,锦被叠的整整齐齐。 靠窗的一方书桌,几只玉兰慵懒的插在花瓶内,鼻端是一缕缕幽香。 整个房间,贵气中还透着丝丝雅致。 “这还差不多。”绿珠满意了。 “小姐,我让厨房给您备了热水,奴婢伺候您洗浴吧。” 门推开,小莲走进来,面带微笑。 绿珠眼尖的看到小莲眼尾的红色, “你哭过了?谁欺负你了?!” 小莲慌忙跪下来,“没有,没有谁欺负我。” 苏漓暗叹一口气,上前扶住她的胳膊,一个用力,小莲踉跄着站起身来。 “你不用为难,我知道是夫人派你过来的。 夫人想知道什么,你尽管告诉她就是。没必要为了我,受皮肉之苦。” 小莲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 苏漓将她的衣袖撸了上去 ,上面清晰可见的针眼。 小莲低下头,眼泪一颗颗砸了下来。 “夫人怪我没及时通知她,让二公子给换了院子。 她让嬷嬷惩治了我。 不过,小姐,奴婢没事的。 老爷正好过来,看见了。还狠狠地骂了夫人呢。” 绿珠将小莲带到桌边坐下,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玉瓶。 “来,坐下,我给你上药。” 小莲的眼圈,又红了。 青梧堂 纪夜澜站在窗前,仰头看着夜空。 那弯月,隐隐约约隐在云彩里,只透出些许光亮,让人看不清楚。 他细细梳理着最近发生的事情,从回京,到赐婚。 祖母会成伥鬼的说法,刚听到时,他也是嗤之以鼻。 低头扫了一眼书桌上散乱的厚厚古籍,他的眼神暗了暗。 三十年前李丞相一事,他一直觉得,那只是一个传说。 虽然记载的头头是道,鼻子是鼻子,眼是眼。 可是,在他多方查找古籍之后,看到那些泛黄的纸上的记载,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伥鬼? “执念成魔,百般折磨。 内忧外患,心有百疮。 死后成伥,不入轮回。 三代皆亡,烟消云散。” 不管自己信与不信,父亲是深信不疑的。 因为,他经历过李丞相一家的惨事。 父亲应该回来了吧? 他还有一肚子的疑问,要去问父亲。 纪夜澜攥紧了手中的画纸,起身朝鹤栖堂走去。 刚走近门口,父亲的喝声就随风钻进了耳朵。 “无知蠢妇!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多少遍?! 你怎么就不往心里记呢? 苏姑娘,不能得罪!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就是要得罪,你就不能等到她救回母亲再说?! 夜澜也是我亲儿子,我怎会让他掉进火坑? 就算陛下不答应,我也有办法!” 纪夜澜眼眸一暗,再也听不下去,大步走了进去。 “父亲!” 纪阁老的喝声戛然而止,转身看到纪夜澜,眼里迅速的闪过一丝心虚。 第 9 章 大哥的线索 “父亲,您看看这个。” 纪夜澜仿佛没有注意到纪阁老的神色,将手里的画纸,递给纪阁老。 李氏也伸长了脖子看过来,“这是什么?” 看着画上栩栩如生的玉佩图案,纪阁老忍不住赞叹“笔触细腻,功力深厚啊。这是谁画的?” 纪夜澜的眉头挑了挑道“这是苏姑娘画的。” “哦,想不到道观出来的,画工如此了得。” 李氏不屑的撇撇嘴角。京城的大家闺秀,哪一个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父亲,您可认得这枚玉佩?” 纪阁老狐疑的看了看儿子,又仔细端详了一阵,还是摇摇头。“毫无印象。” “母亲,您看看,您对这玉佩,可有印象?” 李氏凑近,睁大眼睛端详了一阵子,也说没有印象。 “怎么,这是你刚接的案子不成?这是证物?” 纪夜澜摇摇头,“这个,就是祖母的心魔。要解除它,就先要找出这块玉佩!”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向李氏,“母亲,您的消息灵通。 知道我换院子的事情,怎会不知,今日,我问询了满府下人,就为寻找这块玉佩。” 李氏神情尴尬,“今日不是管事们跟我报账的日子吗?这不是没顾上?” “母亲,簪云阁,是我做主换的,你不要为难不相关的人。 苏姑娘,只要一日未跟我解除赐婚,一日就是我的未婚妻。 让我的未婚妻住到清心苑那种地方,别人会怎么看待纪府?” 清心苑,原来是纪府主子犯错,到那里清心自省的地方。 所以,刚刚听到苏漓被安排到那里居住,不知怎的,纪夜澜就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第一次觉得母亲,身为高门贵妇,怎的如此糊涂! “好啦,我晓得了。对了,你可以去问问你大哥,他从小是在祖母膝下长大的,说不定,他会对这块玉佩有印象。” 李氏忙着给自己找补。 纪阁老眼中满是疑惑,“母亲的心魔,竟然是一块玉佩?这块玉佩,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簪云阁 “不行,小姐,这粒药你必须服下。今天一天,你就够费精神的。不吃药,万一再做梦怎么办?” 苏漓看着这药丸颇有些头疼“绿珠啊,你想办法再改良一下,这药,会让我一晚上最少起夜好几次。我就想一觉到天亮啊。” 苏漓身着白色中衣,斜靠床头,乌发披肩,更显的小脸雪白。 “您看看您现在的脸色,”绿珠把铜镜放到她面前。 苏漓看着铜镜里面自己的脸,摸摸脸颊,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瘦了? “师父可说过了,你一天,勘破一个心魔就很耗元神,更何况,你今天一下勘破了两个! 师父说过,勘心魔太耗费你心神。 你的身子,经过十年精心调理,才好了那么一点点。 你十八岁有一劫。 师父让我看好你,万万不可太劳心费神。 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我才要抓紧时间,彻底解决赐婚! 我还要回去,见我的娘亲,寻找父亲祖父。 他们都以为,我已经十年没见过家人。 其实,对我来说,十六年,我从未见过他们。 我没有六岁之前的记忆。” 苏漓神情落寞。 绿珠最是看不得苏漓这副模样,铜镜一扔,一把搂过她,让苏漓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小姐,你千万别难过。你看我,我没有家人,不是每天也一样快快乐乐? 只要有我在,我定不会让你伤心难过! 咱们要每天都开心快乐!只有开心了,才能吃下更多的好吃的!” 苏漓扑哧乐了出来。 “我总是在想,师父是不是就是受不了咱俩太贪吃,才想办法让咱俩下山的?” 纪夜澜只睡了两个时辰就在大门口,堵住了即将上早朝的纪云澈。 “夜澜,你这么早等在这儿,是等我吗?”纪云澈诧异道。 纪夜澜眼下发青,明显没有睡好。 “大哥昨晚回府太晚,就没打扰大哥。我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就问你一个问题。” 他双手将玉佩画纸,在纪云澈面前展开。 “就是想请大哥辨认一下,这块玉佩,就是祖母的心结所在。 大哥自幼长在祖母膝下,可见过这枚玉佩?” 纪云澈瞳孔猛的一缩,思考片刻,重重点头。 他声音带上一丝暗哑“我的确见过这枚玉佩。” 纪夜澜眼睛猛的一亮。 “下朝后,你到府衙找我吧。” 工部衙门 纪云澈端坐在椅子上,等着纪夜澜。 其实,昨夜,他也几乎是整晚未眠。 他想了很多。 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要祖母活着。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官位,更是为了祖母对自己的教养之恩。 祖母对自己,对纪府,都是恩大于天。 这样一个人,他始终无法相信,会做出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就算祖母真的做过,那也一定和自己一样,有着说不出的苦衷! 那么,他会配合那个妖女,尽快化解祖母心魔,留住祖母一丝生机。 然后呢? 然后,那个妖女就应该消失在这个世上! 不论是祖母还是自己,他都不能允许,让那白纸上的一个污点,继续扩大,直到无法挽回。 为了祖母的荣誉,为了纪家的荣光,也是为了自己的弟弟,他都要将这块绊脚石,搬走,毁掉! “大哥!” 看到纪夜澜进来,纪云澈收回发散的思绪,让下人端上茶水。 “大哥,你真的见过这枚玉佩?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不知道,昨天我费了好一顿功夫,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纪夜澜是真的高兴。 “这件事,说来话长。” 纪云澈将小时候的经过,一一道来,并没有一丝隐瞒。 因为他也意识到,隐瞒不会有一点好处,还会将麻烦无限延长。 纪夜澜越听,神色越严肃。 直觉,让他觉得,一直是恩爱夫妻的祖父祖母,或许也有不为外人道的一面。 “大哥,照您这么说,最后这枚玉佩,您看到的是被祖父拿走了?” “是!”纪云澈非常肯定。 纪夜澜嗖的站起身来,“那好,我这就回去,好好寻一遍!” 纪云澈扯过他的胳膊,压低声音“搜寻祖父屋子,一定要秘密行事。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毕竟,祖父已经过世多年,突然大肆搜寻,让有心人知道,还不知道会带来多少臆想和猜测。 就怕有人拿来作文章。” 纪夜澜点头应下。 第10章 找到玉佩 颐寿堂 纪夜澜和苏漓商量了一番,两人达成共识。 “好,咱们兵分两路。 今日,我就负责去祖父那里寻找玉佩。” 纪夜澜神情平稳,但是闪亮的双眸,透露着一丝势在必得。 “那我就再多找些老仆,再细细盘查一番。 也许,今日会有新的线索,也说不定。” 苏漓点头赞同。 “为何解心魔,光找到玉佩还不行?”纪夜澜虚心请教。 “那是自然。 虽然知道她的心魔系于这枚玉佩,但是如果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写除魔文? 必须是燃香三炷,然后将除魔文从头到尾念一遍,再念咒语三遍,这中间,香还要保持不灭,等到除魔文燃成灰烬,才算完成。” 纪夜澜恍然大悟。 “那祖母解除心魔之后,真的就只有半年光景了么?” “不错。半年之期一到,神佛难留。 不过,她如此大的执念,还能重入轮回,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纪夜澜仔细观察着少女的神情,见她神情坦荡,回答的毫不犹豫。 心,不由一沉。 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敬重着祖母的。 虽然,幼时的自己,明显感到祖母对大哥的偏心,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祖母的敬重。 隐隐约约,他心里竟然有些抗拒查清心魔的形成,怕自己心里的丰碑,会轰然倒塌。 苏漓可没心情管他纠结的心理,她带着绿珠,去寻府里那些在纪府,最少待了二三十年的老仆去了。 纪夜澜呼出一口气,“阿诚,走!”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交代守卫,将祖父住的院子,门口守好。 未经允许,不准任何人出入。 祖父的院子,位于整个纪府的南边。 院子周围,被祖父种满青竹,他记忆中,祖父最爱的,好像就是青竹。 “身挺节高心若谷,逸韵清风鉴品行。” 祖父一身的君子之风,就犹如这青竹,坦荡而磊落。 记忆中的他,总是一身青袍,手里握着一卷书册,会用温柔的眼光看着他,满面欣慰,“孙儿长大了。” 不知不觉,纪夜澜的眼眶湿润了。 他推开尘封已久的门,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就来到祖父日常最爱独处的地方,书房。 门轴沙哑,有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环视一圈,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直觉,祖父,会将他最珍视的东西,放在书房,而不是卧榻。 檀木书架上已经落满了灰。 其实,祖父刚走的时候,一直是有人专门打扫这里的。 后来,是祖母发了话。人都已入土,没必要再打扫了。 如果祖母现在还好好的,说不定,这书房,已经重新动工,变成了另外一番样子。 一只手伸过来,手心里一块厚布。 是阿诚,“少爷,我找了半天,找到这块布。我用这块布,先擦擦尘土吧,实在太厚了。” 纪夜澜沉声道“我来。” 他小心的将散乱在书桌的字帖整理好,砚台的墨汁,早已干涸,笔架的狼毫笔,此刻也干巴的如同冬天的枯叶。 纪夜澜小心的一边收拾,一边擦拭,最后来到了檀木书架。 书架上的灰尘更厚,他用厚布将角落的蛛网拂去,又小心的将厚厚的书一本本拿下来,细心的擦拭着。 重新将书本一本本摆上,却突然听到叮的一声。 好像书本碰到钉子的声音。 书架的第三隔,忽然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一个小暗格。 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正正方方的紫檀木盒,盒盖上,还雕刻着青竹的图案。 修长的手指,将木盒稳稳的拿了出来。 纪夜澜坐在桌前,凝视着这个木盒。 心脏,砰砰跳的飞快。 他几乎可以肯定,木盒里面,装的就是那枚玉佩! 现在看来,这玉佩,明明是祖父珍而重之的东西,为何,却变成了祖母的心魔? 不再犹豫,他果断的打开了木盒。 有隐约的香气逸了出来,一枚温润的白色玉佩,静静的躺在里面。 纪夜澜紧紧盯着这枚玉佩,越看,越觉得苏漓的画,实在是精妙至极。 一笔一划,将玉佩勾勒的淋漓尽致,五片莲瓣,就连中心那一点点小缺口,都画的毫无二致,仿佛亲眼目睹一般。 心里,对苏漓,起了一丝丝的敬意。 不管哪行哪业,能将自己的专长,做到炉火纯青,都值得敬佩。 将玉佩放回盒子,用帕子包了,揣进了怀里。 最后,他面对书桌恭敬磕了三个头,拜别祖父。 “您老放心,我一定会化解祖母的心魔,保住纪府。” 窗外的竹叶沙沙作响,好像在回应。 另一边,苏漓已经接连问了八个婆子,口干舌燥,一无所获。 一连喝了好几杯茶,也没消减。 小莲早已跑去厨房,准备让厨房煮些甜汤。 “走,问也问累了。咱们正好也活动活动,去厨房接小莲去。”苏漓对绿珠道。 绿珠知道小姐是怕小莲再吃亏,“好,咱们亲自过去瞧瞧,看看有谁不长眼,还敢刁难她!” 还未走进厨房,就能听见里面婆子的窃窃私语。 “喂,听说没 ,现在,满府都在打听,老夫人当年刚进府时的那个近身嬷嬷呢。 时间这么久远,谁还会记得当年的事呢?能活到现在的,恐怕都没几个。” “就是!可不是人人都有老夫人的好福气。 老夫人金尊玉贵,山珍海味到今天,还病重不起呢。 估计,那婆子,恐怕早黄土埋多少年了哦。” 苏漓定定的站在门口,突然觉得一阵心悸。 她素手抚上心口,脸色变得苍白。 “小姐,你怎么了?”绿珠慌得连忙扶住她。 “无妨。绿珠,我感受到了一股天大的怨气。 也许,咱要找的线索,就在这里面。” 看到有外人出现,厨房里面的人,都识趣的闭紧了嘴巴。 苏漓紧走了两步,看向厨房里面的众人。 只见厨房很大,分了很多区域。 左边榆木菜架上摆放着各类青菜,红的椒,黄的瓜,琳琅满目。 正对门的青砖灶台,副灶上的陶瓷砂锅还在冒着热气。 有七八个婆子,正各司其职的站在自己负责的区域,有的还抬头偷瞄苏漓几眼。 小莲惊喜的跑过来,“小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甜汤马上就好了,我正准备给您端过去呢。” 苏漓冲她温柔的笑了笑,再次感受到那股怨气。 她看向怨气的来源,只见一个坐在灶前的婆子,正低着头往里面添柴。 她一身粗布衣裳,头上还包着一个头巾,后脑勺的地方,有一丝白发,垂落下来。 第11章 那玉佩,不是老夫人的! 厨房众人见苏漓和绿珠进来,就盯着孙嬷嬷的背影瞧,一个老嬷嬷上前推了孙嬷嬷一下。 老嬷嬷回头,只见她满脸沧桑的皱纹,一双浑浊的眼睛,看见她,如同看见灶台一般,毫无反应。 她木然的看向苏漓,听见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这位嬷嬷,我想跟你打听一件旧事。还请嬷嬷来簪云阁坐坐。” 孙嬷嬷一脸的冷漠“姑娘,我年纪大了,什么也记不住。 跟我打听旧事,就是白白浪费姑娘的时间。请恕奴婢有心无力。” 众人都惊讶的看着她。 这个孙嬷嬷,在厨房一直就是仿佛空气般的存在。 平日里沉默寡言,要不是偶尔也说几个字,好多新入府的丫鬟,都以为她是个哑巴。 没想到,今日一开口就如此硬气的拒绝未来主子的问话。 苏漓也不恼,她凑到孙嬷嬷耳边,轻声吐出几个字“难道,你就不想报仇吗?” 宛如一道惊雷,在孙嬷嬷耳边炸响。 她嘴唇哆嗦了一下, 苍老的眼睛,忽然就红了。 苏漓顺利的带着孙嬷嬷,朝簪云阁走去,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若有若无的投向自己。 她一抬头,远远的,一个花白的脑袋,一闪而过。 簪云阁 内室,只有苏漓和孙嬷嬷二人。 绿珠和小莲,守在门外。 孙嬷嬷有些拘谨的坐在下首,捧着茶盏的手,一直在颤抖。 “嬷嬷,别害怕。我就是问你一桩旧事。你看看,认得这个不?” 苏漓将画纸上的玉佩,展示给她看。 孙嬷嬷只瞅了一眼,神情就变得激动起来。 “我虽然不认得,但是。李嬷嬷跟我说的,一定就是它! 这个东西,根本就不是老夫人的东西! 这不是老夫人的!” 苏漓轻拍孙嬷嬷的肩膀,孙嬷嬷只感觉一股热流涌动,激动的心,沉寂下来。 “嬷嬷别急,慢慢说。” 老夫人的陪嫁嬷嬷,姓李。 那时,我还只是一个洗衣房的婢女。 一场机缘,她救我于水火,待我如亲女。 因为李嬷嬷的缘故,她在府里的日子,也变得颇为顺心。 直到有一天,夜深了,李嬷嬷突然神情慌张的找到她。 让她赶紧逃出府,去投奔王府。 她不明白,追问原因,李嬷嬷就是不说话。 后来被逼问急了,才松口说自己可能没了活路,因为自己听到了了不得的大事。 她不解,死死追问。 李嬷嬷告诉她,她不小心听到了老夫人和老爷的争吵。 李嬷嬷说,两人的定情信物,就是一块白莲玉佩。 婚后,两人一直恩恩爱爱,羡煞旁人。 可是,那一晚,老爷的咆哮声,让前来送茶的李嬷嬷,胆战心惊。 她听不懂老爷的话,但是,却看到了,老爷强行将那块玉佩带走了。 那玉佩,一直是李嬷嬷替老夫人珍藏的,一直藏在最贵重的陪嫁箱子的箱底。 老爷夺门而去,她看到了老夫人眼里的愤恨和不堪。 老夫人也看到了来不及躲闪的自己。 那瞬间阴沉的脸,还有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让李嬷嬷起了一背的冷汗。 也许,自己无意间,瞧见了老夫人了不得的秘密。 感觉自己没有了生路,想起了和自己过往甚密的小丫鬟,她趁夜色,匆匆过来,将自己毕生的积蓄,全给了自己。 让她离开这个地方。 她死活不走。 她要想办法,救出李嬷嬷。 只是她没想到,这天来的如此之快。 还不等她想出办法,第二日,就传来李嬷嬷伤风病重的消息。 不过区区两日,就撒手人寰。 老夫人给李嬷嬷办了最体面的葬礼,谁人不夸赞老夫人心善。 她一夜白头。 拿出碎银,找了管事婆子,将自己换到了厨房干活,从此,头巾包头,沉默寡言,宛如换了一个人。 只有她知道,李嬷嬷是被人害死的! 是被那个被称赞为活菩萨的老夫人害死的! 最后,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绢布,打开来,里面是一方丝帕,左下角,还绣着一支青竹。 “这是李嬷嬷交给我的。她说,这是吴宛之物。吴宛后来,入了端王府。” “扑通!”李嬷嬷朝着苏漓重重跪下,“求姑娘,查明真相,还李嬷嬷一个公道!!” 苍老的脸上,泪水肆意横流,只有那双眸子,有希冀的光闪动。 “姑娘一定不是普通人。 我在厨房这么多年,每日揣着仇恨过日子,没有一人发现端倪。 我日日想着报仇,却无能为力。 今日,姑娘只看我一眼,就能看破我一腔仇恨。 我相信,姑娘一定能做到的。也只有姑娘,才会真心查明真相。 这个府里,人人视那人为活菩萨,没人会相信我一个老婆子的话! 老天有眼,终于让我等到姑娘了!” 苏漓叹息一声,将她搀扶起来。 “嬷嬷其实并不老,不是吗?” 孙嬷嬷顿时哽咽,她今年还不过四十,却早已将自己活得如同六十老妪。 送走孙嬷嬷,苏漓看着这块帕子,出了神。 “小姐,纪大人来了!” 纪夜澜今日一袭玄色长袍,衬得他愈发修长冷冽。 腰间束着一条黑色镶金边的腰带,每一步迈出都带着沉稳的气势。 一头乌黑的长发束起,仅用一根黑色玉簪固定。身上隐隐散发着一种清冷的气息,带着一股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一进门,他就看到苏漓看着手里的东西出神。 苏漓今日一袭浅粉色烟罗裙,更添几分灵动与柔美。 发髻梳得精致又不失温婉,上面插着一支白玉簪,簪头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莹润的光泽与她的肌肤相互映衬。 秋水般的双眸看着手中之物,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被绿珠的一嗓子惊醒,她抬头看向纪夜澜。 “看样子,纪大人一定是有所收获了。” 纪夜澜不置可否,大步上前,从怀里掏出木盒。 “我找到玉佩了!” 第12章 孙嬷嬷之死 说完,纪夜澜就将木盒放到桌上打开,小心的拿起玉佩。 苏漓小手一摊,纪夜澜看着面前雪白的掌心,将玉佩放了上去。 温热的手指触到少女柔嫩的掌心,他赶忙缩回手,懊恼自己动作太慢。 苏漓对此毫无察觉。 此刻,她仔细端详着这枚玉佩,“此玉晶莹剔透,流光晕彩,乃是上好的和田玉。 这五瓣莲,雕刻精美,不是俗品。很可能,是宫中出来的。” 纪夜澜眉毛一挑,“哦?想不到姑娘 ,对玉,也有独到见解。 看样子,你在云虚宫十年,所学颇丰。” 苏漓白了他一眼。 “多谢夸奖。” 纪夜澜说完就有些后悔,想那云虚宫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四国都仰望的地方。 自己此话一出,好像有些瞧不起的意思。 可是,自己是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啊。 苏漓也没藏着掖着,将孙嬷嬷的那块丝帕拿出来,在纪夜澜面前晃了晃。 “今日,我也收获颇丰。 厨房的孙嬷嬷,和故去的李嬷嬷情同母女。 今日,她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还给了我这块丝帕。” 纪夜澜接过丝帕,展开来。 瞳孔猛地一缩,瞬间被丝帕左下角的青竹所吸引。 “你认得这块丝帕?” 苏漓看到纪夜澜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 纪夜澜摇摇头,“这是孙嬷嬷之物?” “不是。据她所说,这块丝帕的主人,叫吴宛。后来,入了端王府。” 纪夜澜的心一跳,视线撞到苏漓的。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是老夫人/祖母的妹妹!” “她入了端王府?她不是很早就病逝了吗”纪夜澜就觉得不可思议。 祖母自从嫁给了祖父,除了第一年还走动了走动,后面几乎就没再回去。 所有人都以为,一是路途遥远,二是府中事务繁忙,她实在是分身乏术。 事实也确实如此。 府里的人,也没有过问她娘家的事情,竟然没有一人知道,吴宛竟然还活着,而且还入了端王府。 “端王爷,是何人?”苏漓有些好奇。 “他是当今陛下的二哥。 陛下的兄弟姐妹,如今只剩下他。在京城做个逍遥王爷,不问政事。 如今年事已高,闭门谢客。一般人,轻易见不到他。” 下午,厨房出事了。 正在干活的孙嬷嬷,忽然犯了心悸,还没等众人叫来府医,孙嬷嬷就已经人事不知了。 等府医赶来,只能沉默的摇摇头。人,已经去了。 厨房的婆子们都有些心酸。孙嬷嬷平日不言不语,好似不存在一般,没想到人一走,大家都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等苏漓得知消息,孙嬷嬷已经被府里派人,埋到五里地之外的翠屏山了。 小莲红着眼眶,“孙嬷嬷面冷心善。刚开始我去厨房拿吃的,别的人都不理我的时候,都是孙嬷嬷悄悄的过来,默默的给我拿上的。” 绿珠柳眉倒竖,“这也太巧合了! 孙嬷嬷刚来咱这里被问话,后脚人就没了! 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 说不定,她是被人害了!” 苏漓轻斥了一声,“慎言。” 她走到门口,朝两面望了望。 然后用口型对绿珠说“晚上,咱们去探坟!” 大理寺 高尚嬉皮笑脸的看着纪夜澜。 “怎的将我叫到衙门了?你不是最不喜我到衙门找你么?” 纪夜澜的目光带着一丝郑重,高尚终于收起了他的笑脸。 “怎么,纪大人也碰上难题了?” “帮我一个忙。去内务府,找到端王爷一家的宗籍。” 高尚吓一跳,“一开口就是这么高难度的忙?” “我知道你能办到。”纪夜澜沉声道。 高尚无可奈何的两手一摊,“哎,谁让你是我兄弟呢。 这个忙,我帮了!” “只需要将女眷那栏临摹一遍即可。” “放心,包在兄弟身上!” 月黑风高,翠屏山上,一处新坟包前,两个人影在晃动。 只见绿珠奋力的铲了最后一锹土,一个草席露了出来。 “天,就是一卷破席啊。 几十年的老仆啊,连一口薄棺都没混上。” 绿珠擦擦额头的薄汗,看到苏漓也是,连忙上前帮她也擦了擦。 两人利索的将捆绑的麻绳解开,席子掉落下来,露出里面的人来。 苏漓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鼻子一酸。 白日还见过的人,此刻一头白发散乱,几缕发丝挡住了她的眉眼。 她将孙嬷嬷的乱发轻轻捋到耳后,露出那苍白的皮肤。 此刻,她满脸的皱纹好似被熨斗熨平了一般,奇迹般的舒展开来。 这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老妪了。 也是,她本来就是人生最成熟的年华,却早早被折磨了成了一个老态龙钟的嬷嬷。 苏漓小心的将她全身查看了一遍,却并未发现什么端倪。 她的全身,并没有明显伤痕,外表看起来,的确像是突发心悸而亡。 师父说,太巧合的事情,往往不是巧合,那就是人为。 绿珠正在将孙嬷嬷的头发,一缕缕用手指捋整齐。 苏漓眼睛突然一亮,道“绿珠,让我来。” 她将孙嬷嬷头顶的头发小心拨开,一点点的查看。 两根纤细的手指伸进去,再抬起时,手指间一根细长东西,月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银针?!”绿珠惊呼。 “没错!银针! 孙嬷嬷,是被人用银针自头顶插入百会穴,断了生机的。 银针一入百会,中针者的症状就如突发心悸,不出片刻,就会气息皆无。 死的悄无声息,最是阴毒无比。” 苏漓清澈的眼眸,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阁老府,有内奸! 想到白日里,那颗一闪而过的花白脑袋。 “绿珠,咱们赶紧回去!以后,要小心行事,府里,有人在盯着我们。” 将孙嬷嬷的坟恢复原状,绿竹劈下一块树干,用小刀刻下孙嬷嬷之墓,然后插在坟包上。 两人迅速的消失在夜色中。 簪云阁 两人悄悄回来,看到小莲还睡得正香。 出发前,绿珠给小莲下了熟睡粉。 “幸亏今日咱将孙嬷嬷叫进了簪云阁说话。 要是直接在厨房问话,恐怕还不等说出实情,孙嬷嬷就会被灭口了。 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想不明白。 这么长时间,他们不杀她,单等到今日,咱们都知晓一切了,再杀了孙嬷嬷,不是多此一举了吗? 不会,等咱们救回老夫人,下一个要杀的,就是咱俩?” 绿珠指了指自己,又看向苏漓。 苏漓笑了起来,“绿珠,你是真的聪明。恐怕,被你说中了。” 绿珠差点蹦起来,“这算什么?过河拆桥? 那还救什么救,让她死了得了! 要我看,这老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嘘,小声些。”苏漓葱白的手指,竖在樱口之间。 “老夫人的心魔,还是要解的。 这是我解除赐婚的条件。但是,我也不是什么小羊羔,任由他们宰割。” 第13章 吴婉儿,端王第五房侍妾 东宫 东宫后院,有一处小竹林。 太子有一个习惯,是跟他的老师学的。 每当有心事的时候,最喜欢坐在这里,品茗看竹。 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可以抚平他焦躁的心绪。 一个浑身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跪在太子面前,“殿下,空净大师的信。” 太子展开信,唇边绽开一抹微笑“大师出城了啊。广德禅院已经好几次邀请他去讲经了。 这次,恐怕是实在推辞不过了。 也好,大师也该出去散散心了。” 不多时,又一抹黑影鬼魅般出现,凑近太子耳边低声道,“纪府已经将所有大婚的布置全撤了。” 太子眉头一皱,眸光锐利如鹰,盯着来人。“为何?” 来人头低下去,“这个属下还未查到。 不过,属下查到,纪府上下现在都在找一样东西。 属下找到机会看了一眼,只能画个大概。 殿下请过目。” 太子展开,只见不大的纸上,画着一枚玉佩。 虽然寥寥几笔,但是也颇为逼真。 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此物莫名的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他努力思索,竹叶随风晃动,脑中灵光一闪,心道“我见过它,这是老师之物!他们找这个做什么?” “还有一件事,算不得什么大事。 昨日深夜,纪府角门,偷偷运出一个婆子。 属下跟着看过,是死了拉出去埋了。”暗卫道。 太子点点头。 府里死个把丫鬟婆子,倒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 “继续给我盯紧了。” 大理寺 纪夜澜盯着临摹的宗籍,一页页的仔细翻看。 一个名字,映入他的眼帘。 吴婉儿。祖籍安州吴江县县丞之女。 不是吴宛? 纪夜澜心头,只觉得沉甸甸的。 翻看临摹宗籍,上面清楚的记载着,端王第五名侍妾。 端王共有八名侍妾。 王妃已亡,端王以年纪大了为由,并没有再娶继王妃。 目前府里是由一名侧妃主管庶务。 用什么理由去见端王呢? 端王不理朝政,如今年事已高,轻易不见外人。 用什么理由才能见到端王?看样子,只能求太子殿下帮忙了。 纪夜澜不认为苏漓的事情可以隐瞒太久,依太子对纪府的关注度,说不定,早已知晓。 对他,还不如坦诚来的好。 父亲那点小心思,纪贵妃和太子,恐怕早看的一清二楚。 入了皇家,哪里还有那么多骨肉亲情? 高尚看到纪夜澜脸色阴沉,忍不住开口“怎么,到底是什么事,很棘手不成?” 纪夜澜摇摇头,“没事,只是有几个疑点,还要再确认一下。” 阁老府 刚回府,有小厮就跑过来汇报“苏姑娘在簪云阁,已经等你很久了。” 簪云阁 “小姐,纪大人来了!” 苏漓腾的站起来,一张俏脸,冷的好似冰霜。 “听下人说你找我?”纪夜澜开门见山。 “没错。纪大人,你身为大理寺卿,可知道昨夜,贵府出了一桩命案?” 纪夜澜心下一惊,“什么命案?” “昨日,我刚刚问询过的大厨房的孙嬷嬷,昨夜死了,被悄悄拉出去埋了。” 纪夜澜浓眉皱起,刚从孙嬷嬷那里得到一点线索,人直接就没了。 世间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更像是杀人灭口。 可是,这算是灭的哪门子口,眼下,自己和苏漓,都知道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神情一紧。 “苏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苏漓对他的敏锐反应,还是颇为满意的,不愧是大理寺卿。 “昨夜,我和绿珠,去挖坟了。” “挖坟?!” 纪夜澜瞪大眼睛,眼前少女再次刷新了自己的认知。 如此娇滴滴,如此年轻的女子,竟然敢深更半夜去挖坟?! “孙嬷嬷葬在哪里?”纪夜澜沉声道。 “翠屏山。” 翠屏山,虽不算是野坟,但是,经年累月埋葬的,都是各个贵人府邸死去的下人。 乱坟堆无数,阴气森森。就是大白日,哪怕是必经之路,路人宁愿绕个远路,也要避开这个地方。 就是这么个地方,苏漓竟然大半夜去了,还挖开了孙嬷嬷的坟! 这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估计整个京城的贵女,找不出第二个。 “苏姑娘,孙嬷嬷的死,有什么异常吗?” 苏漓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白色绢帕,上面,一根长长的银针,亮的刺眼。 “这是我从孙嬷嬷头顶的百会穴,发现的。 府里人都说,孙嬷嬷是突发心悸死的。而这根银针,就是引起心悸的罪魁祸首!” 纪夜澜拿起银针,细细看了几眼,眸光锐利。 他利索的将银针重新放回帕子,包好直接揣进了自己怀里。 “苏姑娘放心,既然是府里发生的命案,自然归在下侦查。 我一定会找出凶手。” 苏漓插话道“白日里,我去厨房的时候,发现有人跟踪我。” 纪夜澜眸色一深,“你看清是谁了吗?” 苏漓摇摇头,“我只来得及看见他一头的花白头发。 没有看清样貌。” 府里年纪大的下人,也有不少。仅凭一眼,无法确认是谁。纪夜澜心道。 “是我的疏忽。苏姑娘,我准备暗中给你安排两个侍卫,保护你们主仆的安全。” 苏漓刚想拒绝,转念一想,还是点头同意了。 既然家贼难防,还是让自家人去处理比较好。 反正等自己给老夫人解完心魔,就要离开的。 凭自己和绿珠的本事,自保不难。 只是小莲,想到这里,苏漓看向纪夜澜,“再增加一个人手吧。每日就是盯好簪云阁。” 纪夜澜看着面前少女,桃花眼闪烁如星辰,一脸的理直气壮。 他不知自己唇边漾起一丝微笑,答应的毫不犹豫“好”。 接下来,二人进入正题。 纪夜澜将自己的发现,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苏漓。 “吴婉儿?县丞之女。不是吴宛。难道,孙嬷嬷的消息有误?”苏漓有些失望。 “不过,名字的确有些巧合。”苏漓喃喃自语。 “师父说,太巧合的事情,往往就不是巧合,一定是人为!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吴婉儿,一定就是吴宛! 只是,她怎么会变成县丞之女,还更改了名字。 不怕落个欺瞒皇室之罪吗?”苏漓托着香腮,柳眉弯起,百思不得其解。 第14章 太子答应了纪夜澜的请求 “或许,是端王自己默许的呢? 端王年事已高,且不理朝政。这些年,早就甚少和人往来。 如何进的端王府,还需要找个合适的理由。”纪夜澜薄唇微抿。 苏漓蹙起娥眉,“那你想到什么办法没有?要不,我和绿珠翻墙,夜探端王府。” “不可!”纪夜澜一个激灵,这两天接触下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姑娘可是说出就能做到的主。 “端王乃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哥哥了。 府上高手如云,把守森严。 陛下也甚是看中他,这万一不小心,就会落下个藐视皇亲,擅闯王府的死罪。 不可莽撞,一定要想个办法,光明正大的进去。” “如果用吴婉儿可能就是老夫人亲妹妹,这个理由,不够吗?”苏漓问。 纪夜澜神色黯淡下来,摇摇头。 “吴宛进入王府为侍妾,也不知道祖母知晓不知晓。 如果知晓,那么,祖母一次也没有上门去见自己亲妹妹。 大概,是不知晓的吧。也许,里面还有些什么曲折。眼下,绝不能鲁莽行事。” 苏漓沉默。 这位大理寺卿,果然心思缜密,异于常人。 纪夜漓心下苦笑,不是自己多疑。 实在是办案多了,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遇见。 凡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做最坏的打算总没错。 尤其是和皇室对上,更是要做万全之策,不能有一丝闪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苏漓苦恼的撅起小嘴。 “我已经想到办法了。”纪夜澜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看着苏漓,一字一句道“我准备,去求太子! 我家和太子,本就是姻亲关系。当今贵妃,就是我的亲姑母。太子,是我的表哥。” 苏漓眼睛一亮,兴奋的拍了一下手,“你有这么一层关系,还一副愁眉苦脸做什么?” 纪夜澜看着少女兴奋的脸庞,有些哭笑不得。 “有些事,我没办法跟你说的太过清楚。 即使太子是我表哥,但是他是君,我是臣。有些事,没有那么简单的。” 苏漓眼睛眨巴了几下,点头道“我省的。 我在道观也看了很多书,宫里的勾心斗角,我了解一二。 既然你要去求太子,那么,去端王府,会带上我一起吧?” “那是自然。到时,咱俩见机行事。好在,那吴婉儿,现在还活着。” 东宫 太子笑盈盈的看着纪夜澜,“晏青,听父皇说,你的大婚,延期了?” 纪夜澜低头回道 “是的殿下。赐婚的女子,是镇国侯府嫡女苏漓。 六岁之后一直生活在道观。她倒是习了一身好医术。 有了她,祖母的病情稳住了。 所以,父亲想看看祖母是否能清醒过来。 毕竟,我的大婚,一直是祖母心心念念的。要是有她老人家亲自见证,那才是最好不过。” 太子点点头,摸了摸左手上的玉扳指。 “没错,外祖母能亲自看你大婚,才是可喜可贺。 那你今日来,说要求我一件事,什么事情,值得晏青说出求这个字?” 纪夜澜猛的跪下,“我无意间听说一件事。祖母的双生妹妹吴宛,很有可能身在端王府,想去找端王爷确认一下。 如果能寻得祖母妹妹,说不定,祖母病情,会好的更快一些。” 太子愣了一下。 “端王府?外祖母的妹妹?本宫怎的从未听说过?” 他沉吟片刻,“端王爷早就不理政事,每日在府里,过他的逍遥日子。 从不见外人。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受父皇邀请,才会进宫一趟。 你这个要上门求见,确实有点困难。” “求殿下帮忙!” 太子上前搀起纪夜澜,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 “晏青,你我关系如此深厚,我怎会忍心不帮你这个忙? 更何况,是寻找祖母亲妹子。 我听说。端王爷现在,最喜爱那能口吐人言的鸟儿。 本宫这里,正好有人送了一对。到时,本宫就以这个借口,带你去端王府一趟吧。” “臣谢过殿下!” “臣还有一事相求。”纪夜澜艰难开口道。 太子眉头一挑,自己这个表弟,很少开口求人。 没想到今天,竟然一求再求? 他不禁有些好奇,“哦,晏青还有何事相求?” “臣想带着苏漓一起。” 苏漓?哦,宴青被赐婚的那个女子。 道观出来的扫把星。 太子微微一笑,温声道“既然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一起去也无妨。” “微臣谢过殿下!”纪夜澜再次施礼。 走出太子府,纪夜澜长舒一口气。 他抬头看看天,今日的天空,万里无云。 犹记得,儿时,自己也曾天真烂漫过。和太子玩耍的甚好。 直到姑母一次次的当着太子的面夸奖自己,甚至有几次,还让陛下听到了。 陛下也跟着贵妃,对自己夸奖了几句。 再往后,太子表哥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文尔雅。 但是,一次次状若无意的被欺负,被陷害。 自己一次次被父亲母亲责骂,责罚,跪祠堂。 每一件事情背后,都有着太子的影子。 一夜之间,他好像就长大了。 他拒绝父亲想让自己走的文官路子,毅然决然的凭借状元出身,一步步,走进了自己的理想之地,大理寺。 可惜,即便如此,依然免不了和太子有交集。 阁老府 “明日就可以去端王府了?”苏漓挺高兴。 毕竟,已经过去两日时间了。 纪夜澜看着少女笑靥如花,忽然觉得自己昨日求人的郁闷,消散不少 。 “嗯,太子殿下答应了。还贡献出一对能口出人言的鸟儿。” “切,我还当他出了什么珍宝呢?原来是一对八哥。”苏漓小嘴一撇,不屑道。 自己的三师兄,就爱各种稀奇古怪的花儿鸟兽。 八哥,实在算不得什么珍贵之物。 “明日,你打扮的稍微隆重一点。 毕竟要见太子殿下和端王爷。别让别人拿了你的短。”纪夜澜叮嘱道 。 等到纪夜澜走远,绿珠上前, 难得的夸了他一句,“想不到,他还挺细心的。 放心,小姐,明日,我一定给你打扮的光彩照人,如同仙女下凡!” 苏漓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小姐我是去查吴宛,又不是参选秀女。” 第15章 纪巧菱上门找茬 簪云阁 今日,是苏漓要和纪夜澜,还有太子一起,拜访端王府的日子。 清晨,晨光尚且朦胧之时,绿珠就迫不及待的要给苏漓梳妆。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今天,一定要让那些凡夫俗子看看,小姐是怎样的如九天玄女下凡尘。 紫檀木穿过苏漓的乌发,绿珠灵巧的手指缠绕着青丝,指法娴熟。 不多时,就将满头青丝挽成了一个飞仙髻。又将一个珍珠点缀的步摇,斜斜的插在发髻上。 苏漓站起身,任凭绿珠给她换上一身月白色云锦襦裙。 一根浅色腰带,将苏漓的纤腰衬的不盈一握。 绿珠满意的看着面前少女,只见她肤白如雪,眼眸亮如星辰,不过神情略有些不自在。趁绿珠不注意,她悄悄的将腰带拽松了一些。 这京城服饰,委实没有道观的衣服舒服。 小莲呆呆的看着她,嘴巴不知何时张大呈一个o型。 第一眼她就觉得苏姑娘美,可是,她是真的不知道一个人竟然可以美成这样! “小姐,今日,谁也别想挑出你一丝短处!”绿珠昂首挺胸,一脸的自豪。 几人相视一笑,气氛温馨无比。 一声尖锐的怒喝,顿时将温馨打破。 “苏漓,你这个贱人,快滚出来!” 苏漓秀眉一皱,绿珠已经挽起了袖子,大步冲了上去。 苏漓拉住了绿珠,示意她不可意气用事。 紧走几步,看到一个面容还带着一丝稚气的少女,正满面怒容,双手叉腰,怒喝不断。 只见她,长发松松绾成双髻,一双杏眼黑又亮,依稀可见几分阁老夫人的轮廓。 苏漓立刻就明白了她的身份。 这位娇蛮少女,应该就是纪夜澜的亲妹妹,纪巧菱。 苏漓冷笑一声,“这就是贵府的规矩?真是让我见识了。 原来和市井泼妇,也并无二致。” 纪巧菱看清苏漓的面容,也被她的容光晃了一下。 但是,她瞬间就反应过来,二哥,肯定是被她狐媚住了,不然,怎会让她住进簪云阁! “你一个道观出来的扫把星,还懂什么规矩?” 纪巧菱冷笑,上下打量着苏漓,“我道你怎么底气十足,原来是仗着那张狐媚的脸,才骗过了我二哥! 这簪云阁,不是你能住的地方!识相的,赶紧从里面搬出来!” 苏漓歪头奇道,“哦,为何我住不得?你二哥可是跟我说过,这里,还不曾有什么人住过呢~” 纪巧菱快步走到苏漓跟前,想跟她对视,却发现自己身高不够,索性上了两层台阶,居高临下的颐指气使。 “我无需跟你这个扫把星解释!你到底搬还是不搬?!” “搬怎样?不搬又怎样?” 纪巧菱冷哼,“主动搬走,我暂且不跟你计较,要是不搬,哼” 苏漓将小脸凑近,黑曜石般的瞳孔紧紧盯着纪巧菱,嘴角扯起一丝讥讽的笑,“我就不搬,你打算奈我何?” 纪巧菱觉得怒火直冲脑门,不假思索的扬起手臂,就打算给苏漓狠狠一耳光! 这个贱人,是自己找死! 手腕忽然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纪巧菱痛呼出声“疼,疼,疼,快松手!哪个不长眼的,这么大胆......” 话还未说完,她抬头看清来人的脸,被那冰冷的眼神吓到。 剩下的半句话,就被她咽了回去。她忍不住缩缩脑袋,嘟囔道“二哥,你怎么过来了?” 纪夜澜气的不轻,“你满嘴脏话,在书院,就学了这些?! 看看你,哪里还有半点高门贵女的样子!” 纪巧菱不服气,使劲挣脱纪夜澜的钳制。 梗着脖子喊道“簪云阁,本来就不是她该待的地方!那明明是给四公......” “你给我住嘴!” 纪夜澜的脸,已经冷的如万年冰块。 “苏漓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妻,她住在这里,天经地义。 你要是再满嘴胡话,就滚去祠堂跪着!” 纪巧菱气的睁大眼睛,“谁不知道这个扫把星,就是来冲喜的,她算哪门子的未婚妻?” “啪!”清脆的声音,众人都愣了。 纪巧菱捂着被打的左脸,满脸的不可置信。 “为了这个扫把星,你竟然打我?! 从小到大,不曾有人碰过我一指头! 如今,为了这个贱人,你竟然打我! 我要告诉母亲去!” 纪巧菱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一拧身就哭着跑了出去。 今日,她兴高采烈的一早就跟着四公主的马车一起回来,想给家人一个惊喜。 谁料刚一进府,管家就悄悄告诉她,簪云阁,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等她知晓竟然是养在道观的扫把星住进去了,她实在忍不住,还未拜见父母,就先过来了,准备兴师问罪。 这簪云阁,本来就是为自己的表姐,自己的手帕交,当今四公主准备的! 那个扫把星,凭什么?! 纪夜澜原本今日是约好和苏漓一起出门,前去太子府等候太子。 谁知道左等右等,还不见苏漓过来。 怕苏漓是不是有事情耽搁了,他还是决定亲自过来看看。 谁知道,就看到眼前这令他难堪的一幕。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绝对不能耽搁。 他看向苏漓,少女的脸上,还有来不及撤掉的惊讶。 苏漓是真的吃惊,打纪巧菱的那一巴掌,让她也猝不及防。 她没料到,纪夜澜竟然为了她,掌掴自己的亲妹子! 这下子,自己和纪巧菱的梁子,恐怕是彻底结下了。 不过,她那个母亲早已视自己为眼中钉,多一个,也实在是无妨。 正所谓,虱子多了不怕咬。 “让苏姑娘见笑了。舍妹年幼无知,还请苏姑娘原谅。” 苏漓微笑摇摇头,“我不会放在心上。现在,咱们去太子府,不会迟了吧?” 纪夜澜有些无奈,纪巧菱这一搅合,等他们赶到太子府的时候,恐怕就是太子等他们了。 “无妨,咱们赶紧走吧。”纪夜澜安慰道。 门口,一辆华丽的马车,早已等候在此。 纪夜澜掀开车帘,苏漓踩着马凳,率先钻了进去。 纪夜澜紧随其后。 两人对面而坐,并不觉得拥挤。 苏漓看到纪夜澜好似疲惫般揉揉太阳穴,双臂抱胸,闭上了眼睛。 第16章 入端王府 东宫 太子今日换了一身明黄色锦袍,头戴玉冠,腰间一条黑色玉带,举手投足,尽显皇家的尊贵与威严。 他漫不经心的抚平衣袖,开口问道“纪大人已经在宫外候着了吗?” 内侍连忙应道“纪大人的马车还未到。” “哦?”太子眉毛一挑,暗自奇怪。 纪夜澜可是出名的守时,而且今日还要和自己一起去拜见端王。 这可是他自己亲自求的。 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会迟到?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什么事情,能够绊住他的脚? 不过,答案最迟明日就会送到自己案头,他并不心急。 唇角微微翘起,“既然这样,那么,咱们现在就去宫门口,等候纪大人吧~” 就这样,一个奇特的景观,出现在东宫门口。 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端端正正等候在宫门口,两边的侍卫,目不斜视。 有人远远看到,惊奇不已。 什么人,这么大架子,还要当朝太子亲自等候? 一辆马车正在飞驰。 车夫的马鞭甩的震天响,转眼间,马车在东宫门口停了下来。 纪夜澜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然后转过头,对着车内,伸出手臂。 苏漓看着这条修长手臂,微一愣神。 也不矫情,扶着手臂,安安稳稳的自马车上,踏着马凳徐徐走了下来。 纪夜澜紧走几步,冲着太子施礼,“微臣来迟,请殿下责罚。” 太子微笑搀扶起纪夜澜,“无妨,想来晏青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这才耽搁了。” 他的视线,越过纪夜澜的后背,看向款款而来的少女。 少女一身月白襦裙,腰肢纤细,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让见过无数美人的太子,也暗暗赞了一句,想不到传闻中的扫把星,竟然还是个绝色。 苏漓朝太子见礼,“见过太子殿下。” 举手投足,礼仪周到,比起京城的贵女,竟毫不逊色。 太子的声音如沐春风,“免礼。” 有侍卫,抬着一物走过来,上面蒙了一层黑布,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走,去端王府!” 端王府 端王爷带着侧妃,早已经等候在王府门口。 看到太子等人过来,面露微笑,声音洪亮“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连忙热情的迎上前去,“王叔可是折煞我了。 前阵子得了一对奇鸟,会吐人言,这不就想着,送给王叔,让王叔高兴高兴。” 他一招手,纪夜澜连忙带着苏漓走上前去。 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王爷。” “纪大人客气了。 听说陛下给大人赐婚了。想必这位,就是你那位娇妻吧~”端王爷寒暄道。 苏漓适时的低头做娇羞状,也冲端王见礼。 端王哈哈一笑“各位快请!” 端王府大殿 端王爷早在大殿之上,布置下几张矮脚案几,上面摆满了精美的茶水果点。 “本王这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端王爷一头白发,脸上红润光泽,看不到一丝暮色之气。 一身青袍下的身躯,毫无发福迹象。 “抬上来!” 太子一摆手,侍卫抬着黑布蒙着的东西,摆在案几正中央。 掀开黑布,两只全身黑色,羽毛光亮水滑的鸟儿,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就是殿下说的,能口出人言的奇鸟?” 端王爷兴致勃勃的走上前去,上下左右的打量着鸟儿。 太子神色愉悦,眸光瞥了侍卫一眼。 侍卫摸出一物,放到唇边吹响。 “恭喜发财!” 一个有些滑稽的声音突然响起,似说话还不甚流利的孩童。 端王爷看向声音的发源地,刚好看见鸟儿张开嘴,又一声清楚的“恭喜发财!” “妙,妙啊!”端王爷抚掌大笑。 “本王中午设下酒宴,殿下还有纪大人,咱们不醉不归!” 端王侧妃已经和苏漓坐在一起,谈的热火朝天。 这位白侧妃,很久未出王府,听苏漓讲道观上的趣事,被逗的掩嘴直乐。 苏漓见时机成熟,趁机打听“我听说,王府也有一位来自安州吴江的侍妾?姓吴?” 白侧妃皱眉想了一下,连声应道“苏姑娘不说,我差点记不得府里还有这么个侍妾了。 你说的没错,是有一个来自安州吴江的侍妾,叫吴婉儿。 我还记得,她跳舞跳的特别好。 可惜,她进王府不到一年,就失足跌断了腿,惹了王爷厌烦。 从此,她就几乎不言不语,一直躲在自己院里不见人。 王爷一生气,将她的院子列为禁地。不准人进去探望。” 苏漓叹息,“您应该也听说了,老夫人也是出自安州吴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家乡故人。 我想,亲眼见见这位侍妾,说不定,她还是老夫人相识之人。 老夫人要是知道故人的消息,说不定一高兴,病情好转呢。” 白侧妃觉得有些为难。 虽然王府庶务,如今都是自己在管。但是让一个外人,见一个将自己尘封已久的侍妾,是否不合规矩? 苏漓悄悄在她耳边轻声道“其实,我和纪大人来此,主要就是为此事。 这件事,是过了明路的。不然,您以为太子殿下会带我们来王府?” 白侧妃豁然开朗。 心道,对呀,是太子领着人来的。 不过是见一个侍妾,无伤大雅。 到时,酒宴上就带着苏姑娘偷偷去瞧上几眼。就算王爷事后追究,也有太子挡在前头。 想到这里,白侧妃微微一笑,也冲苏漓耳语道“等酒宴之时,我带你过去瞧瞧。” 终于盼到众人觥筹交错映华堂,醉意醺然笑语长之时,苏漓被白侧妃带着,悄悄溜出了酒宴。 纪夜澜眼角余光看到她离开的背影,冲端王爷再次举起了酒杯“微臣再敬王爷一杯!” “好!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苏漓让白侧妃说了大概方位,足下生风,走的飞快,侧妃只跟的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但是她没有一丝不快,只觉得苏漓真是懂事。 知道这事是要速战速决。 远远的,一个小院落,出现在苏漓眼前。 一道斑驳的朱漆门,铜环上绿锈斑斑。 侧妃看向苏漓,嘴冲里面努了一下,“她脾气有些古怪,你就自己进去吧。 我在外面等你。” 苏漓刚想推门进去,白侧妃又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郑重叮嘱道“一定要快些。” 第17章 吴宛写给自己的信 推开门,苏漓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片荒芜之色。 没想到,入目是一方院落,虽然小,却并不破败。 青瓦粉墙围出的院落,不过十见方,院子中心立着一座小屋,檐角飞翘,黛瓦整齐,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青苔。 素手推开小屋的门,屋内陈设简单,却并不简陋。 一床,一桌,一凳而已。 但是,都可以看出质地不凡,价值不菲 。 苏漓琉璃般的眼珠一扫,就看见床上锦被之下的一个女人。 她年纪应该很大了。 全身都藏在暗红色的锦被之下,只有头还露在外面。 满头的银丝,格外显眼。 睁着一双眼睛,眼神空洞。 若不是还能看到胸脯因为呼吸微微地起伏,很像个死人。 人很瘦,盖住身躯的锦被还是薄薄的一层,给人一种错觉,床上不过铺着一床被而已。 苏漓靠近她,这才看清她的容貌。和满头银丝格格不入,那面容,如四十妇人,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好颜色。 和老夫人的模样,非常像! 看到苏漓进来,她只是眼珠转了过来,木然的看了看苏漓 ,又将眼珠转回过去,继续盯着头顶。 “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就是这丝帕的主人吧?” 苏漓边说边从怀里掏出那方绣了青竹的丝帕,完整的展开来,双手举到妇人面前。 妇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嘴唇蠕动了几下,但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你就是吴宛。 你的双生姐姐,叫吴琼。” 苏漓用的是肯定的语气,眼神一直落在妇人的脸上。 妇人还是毫无生气,无动于衷。 苏漓眼尖的发现,她的眸子,好像更黯淡了。 “你心存死志,却求死不能。” 妇人的身子一震,看着苏漓,眸中明显带着惊讶。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吴宛。” 妇人的眼泪,终于珍珠般的滚落。 “我,是,吴,宛。”声音嘶哑难听,明显伤了声带。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镇国侯府嫡女,苏漓。” 吴宛好像被勾起久远的回忆,“镇,国,侯,府......” 苏漓想扶她起身坐着,吴宛无力的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腿的方向。 苏漓一把掀开被子,看到那细的可怕的四肢,忙伸手触摸一番,心底一沉。 吴宛的四肢,都断了! 而且时间久远,肌肉完全萎缩,现在的她,和个活死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又给她把了把脉,吴宛明明生机早断,却偏偏心脉处,还留了一口气。 明显是有人强给她吊着一口气,让她活生生的受此折磨。 什么人如此狠毒,让这个可怜的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自从知晓苏漓的身份,吴宛的话多起来。 她示意苏漓掀开她头旁边的床板,从里面找出一个小箱子。 苏漓打开来 ,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信。 “这些,信,都是,我自己,写给,我自己的。 你想,知道的,会从,这,里面,找到答案。” 她突然激动起来,“快走,你不能,在,我这里,停留太久!危险,快走!” 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她剧烈的喘息起来。 “求,姑娘,送我一程。 但是,一定要,七日以后。” 苏漓将信小心收好,将吴宛这里的一切,恢复原状。 看着吴宛希冀的眼神,她的心一疼。 终于还是狠心拿出一粒药丸,塞进了吴宛的口中。 吴宛努力的吞咽着,终于将药丸吞了下去。 脸上露出一丝解脱的笑容。 “快走!”吴宛焦急催促。 苏漓凑近她,樱唇微动,跟吴宛说了一句话。 其实,苏漓从进来到收好信,只有短短的片刻功夫。 苏漓最后再看了一眼吴宛,和她刚看到的那个活死人完全不同。 此刻的吴宛,虽还是面无表情,但是,那双眼睛,闪烁着希冀之光。 苏漓狠心推门走了出去。 白侧妃看到她出来,舒了一口气。 心道苏姑娘果然说话算话,说是见一面就见一面。 一看就是不给别人惹麻烦的姑娘。心下对她好感更甚。 “娘娘,咱俩就是出来透透气,去花园里散了一小会儿步。” “那是自然。”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知肚明。 大殿 太子和端王相谈甚欢。 太子看着神情愉悦的端王,慢悠悠的开口道, “前一阵子,偶尔得知,王叔有一叫吴婉儿的侍妾,来自安州吴江。 这可真是巧,晏青的祖母的双生妹妹,叫吴宛,也是出自安州吴江。 这两人,还真是有缘分。就连名字,都如此相像。” 端王的双眸,忽然染上一抹阴霾,看向太子, “殿下,一个卑贱侍妾,如何能和老夫人的妹妹相提并论。” 太子打了个哈哈“王叔说笑了。王府的侍妾,也是身份高贵,非一般人可以比。” 端王好似有些心不在焉,并未接话。 太子心底浮起一丝恼怒,视线转向纪夜澜。 这个纪夜澜,看样子,是给自己找了一个麻烦。 莫非,这个吴婉儿,有什么问题? 纪夜澜心中一紧,也暗自焦急。 坏了,看样子,端王爷起了疑心。 幸亏自己没有冒失的擅自登府寻人。 自己猜的没错,这个吴婉儿,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 而且,这个秘密,端王是知晓的。 眼下,苏漓偷溜出去,就怕,已经引起了端王的猜疑。 她怎么还没回来? 心里似百爪挠心,却冲太子回了一个殿下放心的眼神。 太子心下稍安。 端王看看太子,又看看纪夜澜。 眼中的狐疑之色更重。 他就说太子久不登门,前几日热情的跟自己说得了一对奇鸟,非要送给自己。 莫非,他们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来寻吴婉儿的? 他抬起头,环视一圈大殿之上,忽然发现,白侧妃,还有那个纪夜澜的未婚妻,不见了。 他神色不变,却趁侍卫上酒的时候,悄声耳语了几句。 侍卫刚离开,殿上就看见苏漓笑盈盈的挽着白侧妃的手臂,走了进来。 纪夜澜只觉得心头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端王爷面带微笑,问出的话,却带着一丝冰凉之意,“白侧妃和苏姑娘,刚才去哪儿了?” 白侧妃连忙起身笑着解释“刚刚和苏姑娘酒足饭饱,就想着去花园散散步。 不过,苏姑娘脚疼,走不了远路。这不,才出去没有半炷香功夫,就又回来了。” 众人,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端王爷的心,也放了下来。 区区半炷香功夫,确实,什么也干不了。 恐怕,从这里走到吴宛住处,马上折返,都不止半炷香的功夫。 第18章 纪巧菱告状 端王府 酒足饭饱,太子带着纪夜澜等人,和端王拱手道别。 端王李瑾霄,目送几人的马车,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一甩袖子,大步朝吴宛的院子走去。 “砰”的一声,他用力一脚踢开了屋门,看向床上宛如活死人一般的吴宛。 他走上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吴宛,冷笑一声,猝不及防的就捏住了她的下巴。 李瑾霄恶狠狠的看着她,手上愈加用力,吴宛的眉头,连皱都没皱一下,很显然,她早已习惯了。 “告诉你一件事情,今天,府里来了几位贵客。” “其中一位,就是你那位好姐姐的孙子。” 李瑾霄一字一句地说。 看着吴宛无动于衷,他索性拖过凳子,坐在了床前。 “看着你心心念念的人,和别人成亲生子,如今,孙子都这般大了。这滋味,好受吗?” 吴宛双目依旧空洞,盯着上方一动不动。眼珠都没转一下。 李瑾霄看着她,蓦的仰面大笑,“其实,他们今日进府,就是来寻你的。 可惜,连你的面都没见到!” 他神色一变,脸上带上一丝哀痛,更带上几丝癫狂,吼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念着纪怀瑾那个老匹夫。 可是,他死了,他早已经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眼里,就是看不到我?! 你想和那个老匹夫,在黄泉相见。 可惜,我偏不如你愿! 我偏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要让你和纪怀瑾,生死不复相见!” 说完,用力甩了一下衣袖,摔门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身后的吴宛,此刻眼睛明亮的如同花季少女,唇边带着一丝微笑“怀瑾,等着我。” 耳边仿佛又听见了苏漓临走之时,跟自己说的悄悄话“纪太傅心里的人,始终是吴宛,不是别人。” 两行清泪,终于流下来。 纪府 纪夜澜和苏漓走后,鹤栖堂热闹极了。 纪云澈的夫人,赵学敏带着小儿子刚回府,去拜见婆母,就看到纪巧菱正在这里哭的死去活来。 前一阵子,听说小叔被陛下赐婚了,她顿时歇了将自己娘家小妹嫁给小叔子的心思。 虽然此前,她已经无数次有意无意的当着夫君的面,夸自己的妹妹有多么优秀。 夫君都冷着脸,警告他“夜澜的婚事,自然有父亲母亲张罗,你少插手。” 前几日,恰好娘家传信来,父亲身体不适。 夫君就将他打发回去看看,因为担心儿子,干脆带着儿子一起回了娘家。 谁知道刚到婆母这里,就看到了小姑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说实在的,她听得有些迷糊。 什么扫把星?什么鸠占鹊巢? 李氏听完纪巧菱的哭诉,气的七窍生烟。 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女儿,一边的脸上,红印依旧清晰,心疼不已。 “这个孽障,怎的出手如此之重! 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为了那个扫把星,连自己亲妹子都下得去手! 来人,去看看夜澜回来没有? 要是回来,立刻让他来鹤栖堂!” 纪夜澜觉得这一趟还算圆满,有惊无险。 听苏漓说,已经见到了吴宛,还拿到了她的亲笔信,着实感到心里的大石落了地。 他有预感,等看完信,祖母的心魔缘由,就能清楚了。 这样子看来,七日内,解心魔,应该稳了。 纪夜澜和苏漓前脚刚迈入纪府大门,就看见阿诚飞快的跑过来。 “公子,三小姐跟夫人告状了,夫人现在很生气。估计一会儿就会派人来寻你!” 话音未落,就见李氏贴身嬷嬷,朝自己走了过来。 “你先回去,回头,我去簪云阁找你。”纪夜澜扭头对苏漓道。 嬷嬷走到纪夜澜面前,恭敬行礼,低头说道“二公子 ,夫人有请。” “你先回去禀告母亲,我现在有重要公务要找父亲商谈,需要去一趟衙门。 回来之后,我会立刻去鹤栖堂。”纪夜澜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说完,转身就走。 留下嬷嬷,站在原地一脸的愣怔。 纪夜澜知道母亲的性子,他要先找到父亲,告诉小妹的无礼之举,顺便说一下寻找心魔的进程。 眼下,找出心魔缘由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不愿也不想,被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占据自己的宝贵时间。 果然,纪阁老听到纪巧菱的所作所为,勃然大怒。 “这个孽女,刚从书院回来就惹出这么多是非! 都怪你母亲,把她惯坏了!” 李氏和纪巧菱等纪夜澜等的脖子都长了,却先等回来纪阁老。 见到父亲,纪巧菱委屈的眼圈又红了,捏着帕子上前施礼,“见过父亲。” 一声怒吼,“你这个孽障!” 纪巧菱没有等来想象中来自父亲的安慰,竟然迎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心中又委屈又难堪,忍不住再次“呜呜”的哭起来。 “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训斥巧菱,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闲话?!” 李氏怒极,质问纪阁老。 “夜澜你还不了解他吗? 从小到大,说过一句谎话没有? 一个从敏德书院出来的贵女,张口就如市井泼妇一般,你让我的颜面往哪搁?! 更何况,现在到了解心魔的关键时刻,你们就是要闹,就不能等心魔解除之后再闹?!” 纪阁老恨铁不成钢。 还在哭泣不止的纪巧菱,听得一头雾水,“心魔,什么心魔?” 阁老夫妇对视一眼,有些心虚。 解心魔一事,只有他们几人知道,就连云澈的媳妇,都还不知晓。 实在这件事,事关重大,绝对不能走漏风声。 尤其苏漓云虚宫关门弟子一事,在心魔还未解除时,也是万万不可以让人知道的。 女儿和四公主交好,四公主又爱慕夜澜。 这次回来,肯定也知道了大婚推迟的消息。 她会不会再次起了心思,来寻夜澜? 到时,四公主和苏漓对上, 他们夹在中间,可如何是好? 四公主,金枝玉叶,不能得罪。 苏漓,唯一可以解除老夫人心魔的云虚宫弟子,现在,也是万万不能得罪。 只盼着,在四公主来之前,苏漓能顺利解除心魔,救回老夫人。 第19章 玉佩的秘密 纪阁老气哼哼的扔下一句“都给我安分些!”,就拂袖而去。 留下委屈巴巴的纪巧菱和自顾自气的如同牛蛙般的李氏。 李氏恨恨跺脚“就冲我们母女有本事!哼,看我不找贵妃说理去!” 工部衙门 有侍卫过来禀报“大人,大理寺卿求见!” 纪夜澜走进来,看着面前温文尔雅的大哥,提议去衙门的后花园走走。 清风徐来,兄弟二人并肩,缓缓漫步在花园,远看很是温馨。 其实,走了好久,俩人都是一言未发。 “大哥,厨房孙嬷嬷死了。”纪夜澜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哦,哪个孙嬷嬷?咱们府里下人太多,我真心记不住。”纪云澈漫不经心。 “大哥,你我二人是亲兄弟,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纪夜澜停下脚步,拿出一个仔细包着的帕子,三下五除二打开,用手指捏起一根闪着寒光的七寸银针。 “这是在孙嬷嬷的头顶发现的。孙嬷嬷,是死在这根银针之下,而非什么心悸。”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难道,你认为是我杀了孙嬷嬷?”纪云澈面无表情。 纪夜澜如鹰的双眸,紧紧盯着纪云澈。 “这根银针,长约七寸,做工并不精致,并非是缝纫衣物用的银针,而是通常用来纳鞋底的。 我查过,孙嬷嬷死那日,并不是给厨房送菜的日子。 那一整天,除了厨房的婆子们,和各自来给主子们取餐的丫鬟,只有一个人来过。” 孙云澈挑眉奇道“哦?是谁?” “针线房的王婆子。 和纪管家关系甚密。 而纪管家,一直都是大哥的心腹。” 纪云澈忽然就失了语。 自己这个弟弟,从小心思缜密,这些年,在大理寺,破过无数奇案,早已炼成一双火眼金睛。 查到这个份上,再掩饰,已经毫无必要。 他坦然承认“不错,是我安排老纪杀了孙嬷嬷。 她知道了祖母的秘密,就必须死。” “那我和苏漓呢? 如今,这秘密我俩也都知道了,大哥下一步,是不是准备要我俩的命?!” 纪云澈的双眸弥漫上一层温情,他放低了声音。 “你我都是纪家子孙,亲亲得相首匿,为祖母所隐,是子孙应尽之义。 难道,你想要祖母晚节不保? 那个苏漓,非我纪家人,其心必异! 等到救回祖母,我的确不能容她!” “万万不可!” 纪夜澜觉得心中那股无名之火又燃烧起来。 “且不说我和她的赐婚,现在还未解除,一旦苏漓遇难,陛下必将追查。 就单说她那云虚宫弟子的身份,你就不能动她! 云虚宫,那可是连陛下,都是礼让三分之地。 你怎可以起这般心思!” 纪云澈冷冷的看着纪夜澜,“你实话跟我说,你这般维护这个妖女,是不是对她起了心思? 真的当她是自己未婚妻了?” “大哥误会了。” 纪夜澜摇头否认,“我对她,无一丝男女之情。” 纪云澈微微放下心来,语重心长“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祖母,为了纪家。” 纪夜澜蹙眉“这银针,是苏漓查到的。 我是一定要给她一个说法的。 只要大哥答应我,不再找她的麻烦,我可以对她有所隐瞒。 但是,纪管家,还有王婆子,是保不住了。” 纪云澈面无表情,藏在袖底的手,攥紧成拳。 “王婆子,你尽管处置了。 但是老纪,他为了纪府兢兢业业几十年,你不能动他! 夜澜,”纪云澈长叹一声,“我可以答应你,赐婚没解除这半年,我不动她。 但是,一旦赐婚解除,我是一定要苏漓的命! 为了祖母,为了纪家,她不能留!” 说完,再未看纪夜澜一眼,转身离开。 纪夜澜紧抿薄唇,心里两种情绪不断纠缠翻转,一时愤怒,一时矛盾。 簪云阁 绿珠早给苏漓准备好热水,浴桶里面还洒满了花瓣,伺候苏漓洗浴。 雾气蒸腾,苏漓的小脸通红。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张毫无生机的脸。 想到自己从吴宛手里拿到的那一沓信,足足十二封。 但是就是这十二封信,她粗粗一看日期,却跨越了几十年之久。 今晚,自己应该就能揭开这玉佩之谜,揭开老夫人的心魔了。 暮色退尽之时,烛火在青瓷盏中跳跃,满室温柔的橘色。 一身白色中衣苏漓,一头长发还带着水汽,就这么斜靠在床头,拿出那一摞信,细细看着。 这些信,有几封年月太久,信纸都已经泛黄。 信纸上,还有泪水洇湿之后干涸的痕迹。 从满纸少女心事,到满腹悲戚绝望。 苏漓琉璃般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潮湿如同她未干透的秀发。 那一字一句,如同杜鹃泣血,化成汹涌的浪潮,在苏漓胸中翻滚。 她只觉得心中痛楚,鼻子酸涩的很。 那一张张信笺,从一开始的图案讲究,到后面的白纸一张,如同吴宛渐渐死去的心。 “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救了一个男人......” “世间难道真有如此缘分,我竟然又遇见了他......” “他将他珍藏的玉佩送给了我。他说,回京后,就会派人来府上提亲......” “坏了,长姐看到玉佩了。我该怎么解释?.......” “端王竟然来了,父亲携带家眷赴宴,长姐病倒了。 临行拉着我的手嘱咐,一定要让端王高兴,父亲的仕途,就靠 他了。 长姐让我献上飞天舞。 她知道,现在我的飞天舞,已经炉火纯青......” “为何我会在端王的榻上醒来? 连同我珍藏的玉佩,都不翼而飞。 所有人骂我不知廉耻,要将我送去青灯古佛。” “长姐救了我 。 她让我摇身一变,成为安州吴江县丞之女。 保全了吴宛的名声,保全了吴家的名声。 从此,世上再无吴宛,只有吴婉儿。” “我成了端王府的第五位侍妾。 他逼我跳飞天舞,我自断双腿,以示决绝。 他大怒,告诉我,我心中的人,早已娶妻。 娶的人,还是我的长姐......” “我想早日解脱,奈何他不许。他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秘密......” “我所遭遇的一切,都是长姐和他一起联手做下的。 我如遭雷击,怎么可能,那可是我一直敬重到大的长姐啊~ 她善良美丽,温婉大方,怎会如此对我?” “他告诉我,长姐一次随父赴宴之时,一位贵客,得意炫耀宫中赏赐之玉佩。 一枚赏给了他,一枚赏给了今年探花,纪怀瑾。 正巧,纪怀瑾当时也在。你长姐,对他一见钟情。” “你千不该万不该,让你长姐发现了,纪探花那枚玉佩,竟然在你手中。” 第20章 太子起了疑心 东宫 自打端王府回来,太子李承渊就一直在书房里,不停的写字。 并且下令谁也不见。 就连太子妃元瑶亲自送来燕窝粥,也只让人放在外面,就让她回去。 他不停地泼墨挥毫,端王李瑾霄和纪夜澜的面孔,在他脑中来回闪现。 纪家,有大事瞒着他! 他冷哼一声,手下却不停。 自己这个舅父,油滑的紧。 连带着两个儿子,也对自己一直别着心眼。 自己的外祖家,只能倒向自己。 不然,他宁肯毁掉,也不会便宜了别人! 看样子,要母妃出面,请大夫人来宫里坐坐了。 李承渊泼墨挥毫许久,这才觉得心里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墨阳求见,恭敬送上一封拜帖。 太子拿着拜帖瞅了一眼,有一丝惊讶“空净大师回来了?倒是比我想象的快。” 墨阳低头回禀“空净大师一回来就让人送来帖子,邀请殿下去护国寺散心。还说,有一件事,殿下一定会感兴趣。” 护国寺 护国寺乃大熙朝的皇家寺院,距离皇宫不过十里地。 隐于苍松翠柏之间,朱漆山门历经岁月,更显庄严。 蜿蜒石阶直通主殿,两侧古槐参天,枝叶繁茂如巨大的碧绿伞盖。 后山的竹林中,有溪流涓涓流淌的声音。 一个石桌两边,各坐一人。 其中一个,是一身雪白僧袍的老和尚,须眉皆白,头顶十二戒疤,脖颈处挂着一串暗红佛珠,风儿吹起他略显宽大的僧袍,整个人颇有一番仙风道骨。 正是空净大师。 他的对面,坐着太子李承渊。 今日的他,换了一身黑衣,腰间是九螭白玉腰带,风姿高贵,微挑的丹凤眼注视着棋盘,又落下一子。 “殿下的棋风,不过几日,又精进了许多。” 空净大师捋着胡须赞道。 “大师谬赞了。”太子心情颇好,“大师此番去讲经,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讲经一日,便觉心绪不宁。 卜了一卦,卦象显示老夫人还有一丝生机。就想赶回来,一探究竟。” 太子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外祖母病危,所以,舅父才求得父皇下旨赐婚冲喜。” 空净大师摇摇头,“老夫人还活着,可不是冲喜的功劳。” 太子有些漫不经心“晏青跟我说过,冲喜的苏漓,自幼在道观习得一身好医术,控制住了外祖母的病情。 所以,大婚也延迟了。想等外祖母醒后,再大办。” 空净大师低头不语。 他本以为,老夫人已经回天乏术了。 虽有救治之法,但是远水怎会解了近渴呢? 纪家之事,本来自己就是受了贵妃之托,关照一二。 但是无力回天的事情,自己也就不多掺和了。 然后安心去了答应已久,却迟迟未应约的广德禅院讲经去了。 自己突然心绪不宁,的确是实话。 难道,那冲喜的女子,真的就是玉虚宫的关门弟子? 他心念百转,还是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有些事情,还是太子自己查到比较好。 “贫僧只是好奇,那苏姑娘,竟能将老夫人从鬼门关拉回。 贵妃当时让贫僧照应老夫人一二,可惜贫僧才疏学浅,未有救治之法。” 太子终于警觉,定定看着空净大师。 “大师的意思,那苏漓,医术竟然比你还高?” 空净低下头,淡淡说了一句“阿弥陀佛,贫僧惭愧。” 太子心中警铃大作。 阁老府 一大早,纪府大夫人李氏,就收到贵妃口谕,召她入宫话话家常。 大夫人连忙命人给自己盛装打扮,片刻不敢耽搁。 纪阁老也早已上早朝去了,耳边清净,没人冲她喋喋不休的嘱咐。 李氏心里紧张又兴奋,这可真是打瞌睡有人递枕头,本来她还为用什么理由入宫头疼哩。 看到一旁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小女儿,李氏心里立马有了主意。 “巧菱,你也快快换身衣服,母亲带你一起入宫!” 纪巧菱喜笑颜开。 长乐宫 朱漆廊柱雕龙画凤,地面光滑能照出人影。 紫檀雕花椅上,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正端坐在上面。 一袭海棠红云锦宫装,将她的脸,映照的艳若桃李。 一双秋水般的双眸,看着缓缓走进来的,一身盛装的母女。 “臣妇/臣女参见贵妃娘娘!” 李氏和纪巧菱,对着纪贵妃行跪拜大礼。 “都是自家人,快快平身。来人,赐座。看茶。” 李氏和纪巧菱坐定,贵妃看着二人,含笑道“咱们姑嫂,可是许久没见面了。 巧菱,出落的越发水灵了。” 纪巧菱满面红晕“谢姑姑夸奖。” 她乖巧的没有继续称呼贵妃娘娘,纪贵妃眼中笑意更盛。 “嫂嫂,我听说,母亲现在的身子,好一些了?” 李氏连忙低头应道“托娘娘的福,婆母现在病情还算稳定。” “哦?那冲喜的镇国侯府嫡女,叫什么来着?” “苏漓,她叫苏漓。”李氏连忙接话。 “对,苏漓。我听渊儿说,那姑娘在道观十年,习得一身好医术。 母亲,就是靠她出手,才稳定了病情。倒是一个不错的姑娘。 只是,大婚恐怕就要推迟了。” 一旁的纪巧菱,听见贵妃夸赞苏漓,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低下头去,生怕贵妃瞧见她眼中的愤恨。 李氏笑容勉强,“这姑娘,医术的确不错。只是人嘛,就是跋扈了一些。” “哦,如何跋扈? 我可是听说,她现在和夜澜处的不错,经常形影不离呢。 前一阵子,他俩,还和渊儿一起拜访了端王。”纪贵妃好奇。 “哦,那是他们二人有公事,才和殿下一起去的。” 李氏尴尬的搓搓手,心中暗恼,儿子和他那个爹 一样,什么事也不告诉她。 这么大的事,自己竟然一点不知道!害的自己,险些在贵妃面前丢了大脸。 “娘娘,您可是不知。 巧菱刚从学院归来,苏漓这个未来的嫂嫂,可是一点面子没给她,巧菱在她手里,差点吃了大亏!” 说完,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将簪云阁的事情,颠倒是非的讲了一遍。 纪巧菱还在关键时刻插句嘴,将苏漓描述的分外恶毒。 尤其是,还霸占了簪云阁。 纪贵妃若有所思。 有内侍过来在贵妃耳边耳语了两句,贵妃点点头。 李氏见状,很有眼力劲儿的说家里还有事,告辞出来了。 来到宫外,只觉得神清气爽,出了一口恶气。 哼,这个妖女,你的恶行现在被贵妃知道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两人离开以后,纪贵妃对着身后一个屏风说道“都听见了?出来吧~” 一个宫装少女走了出来,娇憨道“母妃~” 第21章 纪夜澜坦白凶手 晨雾未散,小莲刚刚伺候苏漓穿戴好。 就听到屋外绿珠的一声惊呼“纪大人,您在门口等了多久? 怎的这一身一头的露水?” 苏漓闻讯走了过来,就见到站在绿珠对面的纪夜澜,还是昨日的那身官服,明显有些潮湿,头发丝上,还有着晨露,神情带着一丝尴尬。 苏漓诧异道“纪大人,不必如此心急。你不找我,我也是想用过早饭之后,就去找你的。” 纪夜澜看着少女俏皮的朝自己做了一个读信的动作,立即明白,她定是昨晚一口气将吴宛的信,全都看完了。 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一定已经有了答案。 昨夜他在衙门待到了很晚。 大哥的话,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旋,他的理智和感情一直在交锋,回到府中,已经快天亮了。 他睡不着,也忧心信笺的事,索性,就在簪云阁门口,等着苏漓。 “别在府中吃了,我带你出去用早饭。” “好啊。”苏漓高兴的一扬眉。 从她来到阁老府,就一头扎进了解心魔一事,京城那些好吃的,还一次都没吃过呢。 纪夜澜带着苏漓,左转右转的来到街角的一处,一棵老槐树上,系着一个醒目的老木招牌。 随风晃动,上面刻着几个大字“老张家馄饨”,都磨得有些发白了。 此时,晨雾还未散,街上的人并不多,空气中飘来槐花的香味。 大槐树下,支着几张桐油木桌。 “今日,我请你吃他家的馄饨。老字号了,必须早点来,不然,可就没位子了。” “老张,两碗馄饨!”纪夜澜喊道。 “好哩。” 不多时,两碗馄饨端了上来。 只见两个白瓷碗里,翡翠般的葱花浮在奶白色的骨汤之上,紫菜似云霞舒展,虾皮星星点点点缀其中。 苏漓食指大动。 勺子捞了一个放进口中,只觉得那鲜美的味道,立刻从舌头慢慢蔓延到整个口腔,忍不住眉开眼笑“太好吃了!” 纪夜澜两个馄饨下了肚,觉得自己的心,也踏实了许多。 “这家馄饨,是我办案之时,无意中发现的。 有时候办案回来晚了,老张也会等着我。苏姑娘,” 纪夜澜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最终,他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孙嬷嬷一事,我已经找到了杀人凶手。” 苏漓咽下口中的馄饨,头也没抬,“哦,凶手是谁?” “是纪府老管家,联合了针线房的王婆子,杀了孙嬷嬷。 幕后指使者,就是我大哥。” 似乎是怕自己反悔,纪夜澜一口气全说了出来,奇怪的是,那股莫名的纠结情绪,蓦的,烟消云散了。 苏漓喝完最后一口汤,小脸露出满足的神色,“这可比你府上的饭菜,好吃太多了。” 她黑曜石般的瞳孔,此刻亮的惊人。 “没想到纪大人,如此坦诚。 我还想着,如果纪大人要是徇私的话,那么,吴宛的信,我一封也不给你看。” 苏漓俏皮的歪着脑袋。 “你为何违背你大哥的意愿?” 纪夜澜的眼中划过矛盾之色,“我知道大哥,一心是为了祖母,为了纪府。 他是怕祖母的心魔一旦被世人所知,祖母,就会被千夫所指,纪府蒙羞。” 苏漓猛的一拍桌子,“所以,他就可以随随便便取走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吗? 你们纪府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么?!” 纪夜澜闭了闭双眸,指尖掐了掐眉心。 “你的话没错,但是,皇权之下,大哥,也没错。 各个权贵府邸,下人的命,的确是掌握在主子们手里。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区区下人的性命。 苏姑娘一心为祖母祛除心魔,我不忍,也不能对你有所隐瞒。” 纪夜澜的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昨日,纪贵妃召了母亲入宫。 太子那边,应该是起了疑心。 那些信,要赶紧烧掉。以免夜长梦多。” 苏漓了然的点点头,纪夜澜继续道“你云虚宫弟子的身份,父亲本来是想先守住几天秘密。 但是,空净大师回来了。这个秘密,就守不住了。” “这个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漓并不以为然。 “接下来,苏姑娘是准备回镇国侯府吗?” 苏漓一愣,顿时明白纪夜澜指的是给老夫人解除掉心魔之后,自己急着离开的事情。 “是的。我已经十年没归家了。”苏漓并不否认。 “你是想查十年前,父兄失踪一案,是吗?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一定要解除赐婚。” 纪夜澜肯定的说道。 “那不然呢?” 苏漓奇怪的看着纪夜澜,“不然,我顶着你夫人的名头,还能出去查案么?” 纪夜澜沉默不过两秒,忽道“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苏漓的心一跳,只觉得今日的纪夜澜,奇奇怪怪。 “吃完饭,你和我就一同来大理寺, 府中,不方便。 我猜,祖母的心魔,你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吧?” 苏漓点点头。 阿诚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公子,太子派人来了,让你马上入宫!” 纪夜澜霍的站起身来,对苏漓道“你先回府等我。” 簪云阁 “那家馄饨真的有这么好吃?”绿珠明显有些不信。 “不信?今晚,我就带你去尝尝。 现在,你和小莲守好门,我要忙一件重要的事情。” 回到内室,苏漓拿出那一沓写满吴宛心事的信笺,点亮烛火,拿出一个盆来。 一封一封的信,在跳动的火苗下,慢慢化成灰烬。 苏漓看着那堆灰烬,一声长叹。 这堆灰烬,就像吴宛那即将消散的生命。 自己的那颗药,会将吴宛从生不如死的境地,彻底解脱。 现在,她应该好好想想,除魔文要怎样写了。 东宫 “这个案子,非晏青亲自去办,本宫才会放心。” 太子吹了吹茶盏中的茶叶,眉眼淡然。 纪夜澜重新跪下,“殿下,臣定当全心竭力。” 走出东宫 ,他心里带上一丝沉重。 西北,今日出现一股匪患。 太子殿下怀疑是有人假扮,派他去查办,两日后,就要出发。 西北,正是镇国侯府所在之地。 祖母之事,必须两日内办妥。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第22章 吴琼的心魔历程 纪夜澜派人,将苏漓接到了大理寺。 苏漓让绿珠和小莲,守好簪云阁,她自己上了去大理寺的马车。 大理寺 纪夜澜早已等候多时。 看到苏漓过来,将她带到了自己平日里处理公务的屋子,神采奕奕的侍卫们,守在屋外。 他开门见山,“祖母的心魔,你都知晓了。” “不错。” 伴随着少女清脆的嗓音,纪夜澜的面前,仿佛展开一幅故事长卷。 安州吴江,太守吴春雷一家,是当地数一数二的权贵之家。 祖上,曾出过太师。 只可惜,现在偏居安州,盛况早已不复从前。 吴太守是个有志气之人,一心想重振家族门楣,所以,一直想办法,结交京中达官贵人。 他有一妻两妾,膝下只有正妻所出的双生女儿,再无其他子嗣。 那可是捧在手心,如珠似宝。 这双女儿生得貌美如花,也各有所长。 长女吴琼,温婉大方,琴棋书画,无不精通。 次女吴宛,活泼开朗,尤其善舞。 一日,吴宛出门,意外救了一个公子。那公子穿着普通,她只以为是安州普通的一个书生。 缘分使然,吴宛和那公子,意外又有了几面之缘,渐生好感。 公子临走前,告诉吴宛,他姓纪,京城人士。 他送给吴宛玉佩作为定情信物,言之凿凿,回到京城,就会派人来吴府提亲。 吴宛也羞涩的告诉了公子,自己乃是太守之女,姓吴。 然后,将此事瞒的密不透风。 毕竟,私定终身,非高门贵女所为。 那玉佩,成为她一解相思之物。 无人之时,她经常会拿出来摩挲相看,心中甜蜜又思念。 也正因为如此,一日,被来找吴宛的吴琼意外发现。 但是吴琼,只是看了一眼,却并未追问。 吴宛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日,父亲高兴的让他们姐妹盛装打扮,说京城来了贵客。 谁料出门前,吴宛突然腹痛,只能让父亲带了姐姐一人前去。 果然是一群来自京中的贵客。其中就有当年的探花,纪怀瑾。 他是特意来吴江,准备上门提亲的。 酒席正酣之时,一个青年醉眼朦胧的拿出一块玉佩,向众人炫耀。 说乃当今陛下赏赐,仅有两块。另一块,就在探花手里。 众人起哄,让探花拿出也让大家开开眼,探花只是笑着摇头说,珍藏在家中,没有带在身上。 吴琼看到那块玉佩,心里震惊不已。 这不就是那日,自己从吴宛那里看到的玉佩? 看吴宛甜蜜的神情,必然是心上之人所赠。 她心中,顿时如打翻了五味瓶。 她看着俊美的纪探花,不料,却看到纪探花的视线,正向她投来。 她的心一颤,那一刻,她如同被雷劈中,从此,满心满眼,都是纪怀瑾。 看样子,纪怀瑾,把自己认做了吴宛。 他,可能尚不清楚,吴家,是一对姐妹花。 吴琼很快就知道了另一个消息。 端王爷来到了吴江。 端王爱美人,更爱会舞的美人。 她戴上幕篱,亲自找上门去,和端王密谈了许久。 不久,端王给太守下了帖子,还特意点名,想看名震天下的飞天舞。 为了讨好端王,太守毫不犹豫的准备带着一双女儿前往。 可惜,吴琼病倒了。 临行前,还特意嘱咐妹妹,为了父亲的前途,请妹妹献上飞天舞。 虽然献舞是献媚之举,但是端王身份高贵,献舞并不丢人。 吴宛答应了。 可惜,她低估了人性的险恶。 当她一曲舞毕,获得了满堂彩。 被婢女带下去换衣服的时候,她再也没回来。 等她醒过来之时,竟然是赤身裸体躺在端王的榻上。 父亲怒急,骂她恬不知耻,将她带回府中,要送她去家庙,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母亲和姐姐不忍,百般求情。 父亲怕连累自己,坚决不同意求情。 最后,还是吴琼献计,父亲属下,吴姓县丞,刚刚死了女儿。 名字叫吴婉儿,干脆,将吴宛变成吴婉儿,送往端王府成为侍妾。 这样,既不影响吴府声誉,县丞想必也愿意的紧。 一个县丞而已,有个女儿是王府侍妾,那也是天大的福气。 吴宛百口莫辩,泪洒衣襟。 这才发现,自己的玉佩,也已经不翼而飞! 父亲雷厉风行。 不过两日,就将自己送给了端王,端王带着她,日夜兼程的回到了京城。 她吴宛,摇身一变,成了吴婉儿,端王的第五房侍妾。 另一边,纪怀瑾毫不知情的来到太守府求亲。 他言辞恳切,说明前因后果,请小姐出来一见。 吴琼换上吴宛经常穿的衣物,还特意戴上了面纱。 但是,她没有忘记,将那块玉佩,出示给纪怀瑾看。 求亲很是顺利,得知当朝探花竟然来求娶自己的女儿,吴太守简直心花怒放。 二女儿不争气,成了一方侍妾,没想到,大女儿,替自己找回了面子。 从今往后,他吴春雷,就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吴琼! 吴琼顺利嫁给了纪怀瑾。 刚开始,她努力模仿吴宛说话办事,尽心尽力的扮演好纪怀瑾的夫人,对他百般体贴,万般温柔。 竟然没有让他发现破绽。 还使出浑身解数,将纪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获得上上下下的敬重。 第二年,她就生下了纪慕林。 纪怀瑾公务日益繁忙,也渐渐平步青云。 直到发生被人陷害,入了大狱一事。 吴琼多方奔走,又在佛前跪了七天七夜。 在纪怀瑾洗脱冤屈之时,一步一叩首的,走完了护国寺千层石阶。 这一下,她的美名,传遍京城。 纪怀瑾最终还是发现了端倪。 吴琼几乎不提起她的娘家人,只有大婚第一年,她回了一趟家。 以后,以府里事务太忙为由,再也没有回去过。 而纪怀瑾,也在一次无意中,得知了吴太守,之前竟然是有一对姐妹花的。 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只剩下了一个女儿。 对外,说是另一个女儿,得病死了。 他跟吴琼索要玉佩,吴琼刚开始百般推辞,说是珍藏好了,不愿意再拿出来。 但是拗不过纪怀瑾,还是将玉佩交给了他。 纪怀瑾仔细观察了玉佩,的确是自己送出去的那一块。 但是他又继续问起了当年两人相识的细节,吴琼支支吾吾说时间太久远,自己记不得了。 纪怀瑾如何不知自己上了当,受了骗。 大怒之下,骂了吴琼是个冷血畜生,连自己亲妹子的姻缘也要抢走,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为了纪府的安宁,他没有拆穿她。 但是,自此以后,两人再也没有同在一个屋檐下,直到纪怀瑾郁郁而终。 吴琼,哪怕纪怀瑾咽气之时,也没有跟他透露关于吴宛的只字片语。 她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用口型对着他希冀的目光,说了一句“我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的。” 然后,冷漠的看着纪怀瑾,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 23 章 驱除心魔,功亏一篑 可怜吴宛,从此沦为端王府的囚鸟,明明和纪怀瑾同在京城,却再也没见上一面。 苏漓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下,只留下了满室的沉默。 苏漓看着纪夜澜,一直挺直如青松的脊梁,好似瞬间被压弯了。 往日锐利如鹰般的双眸,此刻也仿佛失去了聚焦。 他就那么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眼睛望向虚空,一言不发,很久很久。 苏漓没忍心打扰他。 他的心里,应该是痛苦的吧。 在全京城享有美名的祖母,被全府上下视为菩萨心肠的祖母,一生德高望重的祖母,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法子,夺亲妹姻缘,如此恶毒的将血脉相连的亲人,推向无尽的痛苦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纪夜澜终于开口了。 声音嘶哑低沉,“苏姑娘,今晚,是否就可以写除魔文,进行驱心魔仪式了?” “没错。除魔文我已经写好,今夜子时,就可以进行。 届时,纪府男性成年儿孙辈,都需要在场。” 纪夜澜眸色沉沉,“那好,我去通知父亲大哥。 先送你回府,你准备一下。 子时,大家都去颐寿堂。” 纪阁老书房 父子三人,此刻齐聚书房。 听到今夜就可以进行驱心魔仪式了,纪阁老兴奋异常。 将此事越早了结,纪府越安全。 他并没有追问形成心魔的前因后果,反正,子时,苏漓念驱魔文之时,自己早晚会知道。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纪云澈脸色沉沉,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头,苏漓正一样样的,将准备驱心魔的用具准备好。 首先,要准备一只香炉,还有三支长长的檀香。 这三支香,代表着 戒香,定香,还有慧香。 还要准备一个直径约五寸,高两寸左右的瓦罐。 燃起檀香,将除魔文完整念完之后,将其点燃放入瓦罐之中,让它完全烧成灰烬。 最后,再找一棵三十年以上树龄的大树,挖坑一米,将瓦罐埋入树下,驱魔仪式,就算彻底完成。 大家都觉得今晚的夜,特别漫长。 终于熬到子夜时分,绿珠抱着瓦罐等相应器具,来到了老夫人内室。 绿珠将门窗紧闭,开始布置。 纪阁老,纪云澈,纪夜澜,面前各放了一个蒲团。 蒲团的正前方,就是老夫人的床。 此刻,老夫人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双眼紧闭,神态安详。 依稀还可以看到,有黑气覆面。 三人跪在蒲团之上,腰部挺直,静静等待驱心魔仪式开始。 苏漓将一个长条矮脚黄梨木几横在老夫人床前,木几正中心,将香炉端端正正摆在上面,然后,从一个布包里面,抽出了三支长长的檀香,插进香炉里面。 一双秋水般双眸扫视了纪阁老父子三人,示意,她准备开始了。 纪阁老轻轻点点头。 苏漓将檀香点燃,袅袅的烟气飘了起来。 少女的声音响起来,声调不高,却字字带着刺骨冷意。 “孽债如渊,吴琼。汝之贪念如蛇,骤然噬断姐妹之根,强夺玉佩,更将同源姐妹推入王府无边地狱! 汝可知,汝妹求生无路,求死无门,何等惨烈?! 汝妹自断双腿,自断生机。 然苍天不仁,生门紧闭,死路亦绝。 汝妹痛失爱人,剜心刺髓,其绝望,如坠永夜! 此等酷烈,皆由汝之私心亲手锻造!” 纪阁老和纪云澈听得浑身巨颤,震惊不已。 纪云澈,更是低着头,双拳紧握,任凭指甲,刺进了掌心。 再抬头,双眸变得猩红一片。 “孽镜台前,因果分明! 汝之心魂堕落,成伥之始。” 室内忽然原地起了不小旋风,黑气都向老夫人眉间席卷而去。 老夫人的喉咙,竟然能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几人看向老夫人,都心惊不已。 苏漓的声音渐渐转为低沉, “天地为炉,造化所铸。 妄念炽盛,自焚身躯。 孽镜昭昭,心魔自缚。 破执障,解怨结,归太虚! 敕!” 最后一声清叱,如开天光。 老夫人眉间纠缠翻滚的浓黑戾气,发出丝丝不甘声音,却仿佛被无形巨力生生抽离,那黑气,终是一丝丝在消散。 “心魔已除,前路自择。 若再沉沦,黄泉路断。 伥鬼之形,天地不覆!” 最后一句余音如寒铁坠地,在室内铮铮回响。 纪夜澜凝目看着祖母眉间黑气,越来越淡。 众人几乎都松了口气。 看样子,驱心魔成功了!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那最后一缕黑气,仿佛带着万千不甘,竟然发出嘶嘶的尖叫声。 已经燃烧的仅剩寸许的檀香,忽的一下,灭了! 纪阁老的心,咯噔 一下。 纪云澈从鼻孔发出不屑的冷哼。 苏漓的瞳孔,此刻如深潭一般,黑漆漆的,看不清情绪。 “苏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阁老再也按捺不住,焦急的问道。 “父亲,这您还没看明白吗? 驱心魔失败了。 祖母的心魔,他们根本就没找对! 我就说,这个妖女,是在污蔑祖母!” 苏漓俏脸如三九寒冬,冷冷的看着纪云澈。 “你错了! 刚才只要长眼的都能看清,念完驱魔文,老夫人的心魔,至少驱了九成! 关键时刻功亏一篑,只说明了一件事!” 几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苏漓,苏漓一字一句,宛如冰锥,直刺人心。 “那就是,老夫人的恶事,不仅这一桩! 还有我们没有找到的真相!” 她冷笑着回转身,看向床上的老夫人, “恐怕这桩恶事,更会揭开眼前这位菩萨的虚伪面具!” “你少血口喷人!” 纪云澈怒气冲冲的从蒲团上爬起来,瞪着苏漓的眼睛,猩红一片。 “别以为你顶着个云虚宫弟子的名头,就可以随意污蔑祖母。 祖母,不是你一个扫把星可以随意诋毁的! 信不信,明日我就将你送入官府,告你一个欺君之罪!” 苏漓忽的笑了起来,如春日之花,顿时,让几人眼睛一花。 “说我欺君? 我欺君什么了? 倒是你们,老夫人即将成伥之事,你们告君了没有? 偷着让我给老夫人解心魔,然后倒打一耙,想置我于死地? 你未免想的也太美了。 不劳你费心,明日我就敲登闻鼓,求面圣。 我倒是准备将你纪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禀告陛下。 然后,亲自求陛下收回赐婚!” 第 24 章 抽丝剥茧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苏姑娘。” 纪阁老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连忙上前制止道。 他狠狠瞪了一眼纪云澈,“再去找,再去找就是。” 他连拖带拽的将纪云澈带走,绿珠不紧不慢的边收拾东西,边冷嗖嗖的朝着阁老父子二人发射眼刀子。 我呸!不知好歹的一家子白眼狼! 活该就应该让这个老妖婆成伥,全家死光光才对! 纪夜澜低声对苏漓道“我替大哥赔个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苏漓气哼哼,“你还没看出你这好大哥,对我满是杀意吗? 幸亏今日驱心魔没有完全成功,不然,恐怕他都不会让我活过今夜!” 几人走出颐寿堂,纪夜澜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 “我会用我的性命担保,苏姑娘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到镇国侯府。” “你最好说到做到!” 少女头也不回的向簪云阁走去,却被纪夜澜一把拉住了袖子。 “还有一个问题。 太子派我公干,去的地方 ,正是镇国侯府所在之地。” 苏漓止住脚步,回头诧异道“什么时候出发?” “两日后。” “两日后啊,这么急?” 苏漓喃喃道“驱心魔之事,你必须在场。 就剩下两日,还不知道能否找出她剩下的心魔。 要是七日内解不了你祖母心魔,那可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你们纪府,就等着祖孙三代,灰飞烟灭吧。” 苏漓的双眸,带上一丝戏谑。 纪夜澜面上没有 一丝不快,“出发前这两日,我没有什么公务。 会全力配合你,查找剩下的心魔。 咱俩联手,就用这最后两日,破了心魔!” 看着眼前神情坚定的青年,苏漓的怒气,消散了几分。 “办妥这件事,两日后,你我一同出发,我会亲自送你回镇国侯府。” 苏漓的眼睛顿时亮了,“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青年神情坚定,说出的话,莫名的让人信服。 “好!” 青梧院 大清早,苏漓就被阿诚请到了青梧院。 苏漓和纪夜澜两人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对方眼下的青影。 看样子,昨晚,都是一夜没睡好。 不多时,绿珠和阿诚给各自主子端来早饭,看着阿诚讨好的笑,绿珠鼻子哼了一声。 吃过早饭,苏漓和纪夜澜两人,面对面分析着,还有哪里可能漏掉的疏漏。 绿珠和阿诚守在屋外,也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呛起来。 “我看呐,你们纪府的人,心都长歪了。 我们小姐这么殚精竭虑的帮你们,结果,换来的就是一个个的算计。” “谁说的?” 阿诚梗着脖子不服气,“我家公子人最最好。 他可是破了无数奇案的。你不信出去打听打听,京中老百姓,都称他青天大人!” 绿珠鼻子冷哼一声,但是没再呛回去。 小姐破心魔一事,是暗中进行的。 府中除了几个主子,别人都不知晓。 她心中憋闷,小姐的一身本事,可是比那个纪大人强多了。 纪青天,不也是要求着小姐破心魔? 偏偏还不能让别人知道。 索性双手抱胸,别过头去,一言不发。 眼不见为净! 屋里的二人,正在进行一场头脑风暴。 “有没有可能,是吴宛送给李嬷嬷的那方丝帕?” 纪夜澜似是想到了什么。 苏漓摇摇头,“这个已经查清。 吴宛自从丢失玉佩,她自己绣了一方丝帕,上面还绣上青竹,日夜执帕流泪。 端王故意刺激吴宛,说纪怀瑾已经娶亲,娶的还是她的亲姐。 吴宛深受打击,将帕子从窗子扔了出去。 端王拿到帕子,故意找机会,派人将丝帕送给了李嬷嬷,只说是故人相赠。 他是在恶心老夫人。 虽然老夫人让自己得到了吴宛,可惜,并没有得到她的心。 嫉恨交加,他也不想让老夫人好过。” 李嬷嬷虽然是死于老夫人之手,但是这件罪过,对心性坚定的老夫人,还不至于形成心魔。 纪夜澜眉心紧锁,觉得,好似走入了一条死胡同。 肯定是疏漏了什么。 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突然灵光一闪。 “咱们目前,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府里,没有想到府外的人。譬如,” 纪夜澜顿了一顿,苏漓猛的想到了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道“安州吴江!” 好似蒙住眼睛的布被掀开。两人的眼睛都亮如繁星。 “祖母只有第一年还回娘家看看,后面一次没有回去。 应该查查,她的父亲母亲,现在都如何了。”苏漓肯定的说道。 “还有真正的吴婉儿的父亲 ,吴县丞。”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估计,他们坟头草,应该都很高了。”苏漓提醒道。 “他们都是官身。就算人去了,档案,一定还在。” 纪夜澜霍的站起身,修长的身形,在苏漓面前投下暗影。 “我现在去衙门走一遭。 我要查查他们的官府记录。 你回去等我消息!” “阿诚,跟我走一趟!” 纪夜澜雷厉风行,说走就走,绿珠看着他俩匆匆离去的背影,脱口而出“还真是个急性子呢!” 苏漓慢悠悠的走到门口,眼里含着笑意。 “他不是急性子,他只是心急。” 东宫 太子摸着手指的玉扳指,漫不经心的开口“都查到些什么?” 跪在太子面前的黑衣人,急忙回禀“禀殿下,那吴婉儿,的确是安州吴江吴县丞之女。 不过,找到了一些线索,那吴婉儿,明明已经病死。 不知为何,又成了端王的侍妾。” 太子停下手中动作,“哦,这倒是有些意思。” “属下还查到,那吴婉儿成为侍妾不久,吴县丞就被查出贪赃枉法,同年,被判了极刑。 家眷们本想搬家,没想到在搬家前夜,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全家连同奴婢十三人,无一幸免。” 太子的眼睛浮上一层阴翳。 纪夜澜身为大理寺卿,从不会因为没有把握的事情冒然出手。 这次他求了自己去端王府,一定就是想亲自确认,那吴婉儿,究竟是不是祖母的亲妹妹,吴宛。 吴婉儿的身份有异,吴县丞全家又遭受灭顶之灾。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要说里面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第 25 章 推演的结果 吏部 “感谢曹大人给下官调阅之权。”纪夜澜对着曹寅抱拳道。 曹寅,吏部尚书。掌管官员任免,考核,升降等事务。 一个司吏,抱着大熙十二年,安州吴江厚厚一摞官员档案,放到桌上。 “纪大人,您要的官员档案,都在这里了。” 纪夜澜一本本认真的翻看着,不一会儿,从那一摞档案里面,找出一份,上面明晃晃的写着安州吴江县丞吴用。 纪夜澜一页页的翻看着,越看,心里越惊。 吴用,元熙十二年,被人举报贪污朝廷赈灾银两,人赃俱获。当年秋,被问斩。 而其家眷,也在其死后,本欲举家搬迁,结果搬家前一晚,走水起了大火。 全家一十三口,无一幸免。 元熙十二年,正是吴婉儿入端王府的第二年。 纪夜澜低头沉思,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一页,思绪却飘得很远。 叹一口气,他刚想合上,视线却被这一页的左下角吸引了 。 他飞快的又翻了翻其他页,自言自语道“果然如此,” 这一页翻起书页的地方,明显有些粗糙发暗。而其他页,都很正常。 而这枚痕迹,很新鲜。 很明显,就是这两天,也有人来查过这个档案。 他将司吏喊了过来,问道“这两天,还有人来此调阅过这些档案吗?” 司吏摇摇头“没有。” 纪夜澜又说出几个名字,让司吏去调取。 如果他所料没错,能无声无息查到吏部官员档案的,非那位莫属。 自己要抓紧时间了! 簪云阁 “小姐,你说纪大人能这么快找到线索吗? 要是七日内,解不了心魔,咱们怎么办? 赐婚解不掉,您就只能留在这里了。” 绿珠托着腮,愁眉苦脸。 “要我说,老夫人有此心魔,他们就该有报应! 大不了,咱俩就在这耗!看谁能耗过谁!” 苏漓哭笑不得,“伥鬼之可怕,是慢慢消耗掉三代福报,直至灰飞烟灭。 但是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可能十年,也可能三十年,小姐我,可没时间在这里虚度光阴。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呢。” 绿珠撅起嘴巴,“真希望纪大人今天就能找出线索。”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敲门声。 “苏姑娘,公子回来了。 问您现在方便去一趟青梧院吗?” 是阿诚的声音。 傍晚的晚霞,格外绚烂。 青梧院 纪夜澜,正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看到苏漓走进来,放下手中的笔,冲她招招手。 “过来看。” 一张雪白宣纸,平铺在书桌之上。 黑色浓墨撰写的一行行行书,字体工整有力。 有箭头,将发生的一桩桩事,连接起来。 那事件,写的简明扼要,一目了然。 苏漓将头凑过去,仔细看过去。 看到最后,她倒抽一口凉气。 大婚第二年,老夫人回过一次吴江。 同年,吴县丞被查出贪赃,丧了命。 家眷还未来得及搬走,一场大火,十三条无辜性命枉送。 “吴县丞所犯何罪?”苏漓问道。 “那年安州吴江大旱,颗粒无收。 朝廷发出的赈灾粮和赈灾款,无故少了一半。 后经人举报,是负责运送的吴县丞,监守自盗。 我重新翻阅过卷宗。吴用下狱后,不断喊冤,说自己没做过。 但是,确实是在他府邸,搜到了赈灾款。 案子很快就判了,当年就被斩首了。” “那个举报人,是谁?” 苏漓的敏锐,让纪夜澜的眼里,划过一抹赞赏。 这女子,总是能一针见血的抓住重点。 “是吴县丞手下的一个主簿。 举报之后,他就失踪了。 后来,被人在距离县衙十里地的一处山坡,发现了尸体。 我今天翻阅了一天的卷宗,几乎查了这个主簿的祖宗八代。 发现,他父亲的上司,是端王手下。 端王,很可能就是幕后主谋。” “还有,这个案子是经过三司会审的,不可能翻案。 一来,时间紧急,两天时间,根本不够。 二来,就算证据确凿,也无法翻案了。 已经御批过的案子,不可能翻得。” 似乎看出了苏漓眼中的疑问,纪夜澜提前给她泼了冷水。 “谁说要翻案的?” 苏漓眼里闪动的狡黠的光,“我们只要驱心魔。 那么,咱们就可以来一场推理。 只要驱心魔成功了,那就证明,我们的推理就是真相!根本不需要翻案。 那些害人性命的人,终究逃不过自己良心和地府的审判! 我有预感,这件事,就是你祖母剩下的心魔!” 用过晚饭,苏漓和纪夜澜开始马不停蹄的进行推理。 渐渐地,两人还原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吴琼如愿嫁给了纪怀瑾,吴宛也进入了端王府。 虽然将她变成了吴县丞之女,但是,吴琼和端王,心里,都觉得不甚踏实。 吴县丞,必须死。 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注意到吴婉儿。不会察觉,此婉儿非彼宛儿。 即使察觉有异,也会死无对证。 端王,位高权重。 安州吴江大旱。 朝廷要赈灾,这件事,给了他可乘之机。 他利用职务之便,收买了吴县丞手下的一个主簿。 主簿偷偷在县衙,藏了一部分赈灾银两。 然后,向上司进行了举报。 此案非同小可,陛下震怒,下令彻查。 有端王从中做手脚,这件案子很快就判了。 而吴琼,大婚后第二年回过一次母家。 但是,她却是趁此机会,带了端王的人手,彻底断了吴县丞全家的生机。 这下子,她终于放下心头大石,心安理得的当她的贵夫人。 当最终的推理结果呈现在纸上,两人对视良久,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不忍。 人性,竟然能可怕至此! 看到纸上推算的结果,纪夜澜觉得自己的心,好似掉进了千米冰湖。 冻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他鼻子很酸,不敢相信祖母,犯下如此滔天的罪恶! 这就是大哥要拼命维护的人! 这就是全京城人人赞誉的活菩萨! 他觉得无比的讽刺,就是这样的人,还要给她解除心魔,还要还纪府百年荣华。 他觉得,自己无颜再看苏漓。 好半晌,他才问道“既然已经推演出结果。那今夜子时,是否可以再次驱心魔?” “自然可以。越快越好。这样,咱们就可以尽早出发了。” 第26 章 这一次,成功了! 纪夜澜去通知了父亲和大哥,今夜子时,二次驱心魔。 纪云澈冷冷道“二弟,这次最好准备充分一些。别再闹出上次那样的笑话。” 纪夜澜也冷冷道“谁能想到祖母的心魔,如此之多?” 纪云澈大怒,想反唇相讥,却被纪阁老拉到了一旁。 “好了!都少说两句!亲兄弟,何至于此?!” 子夜时分,进行了第二次驱魔。 这一次,纪家几人轻车熟路,没有第一次的紧张与好奇。 纪阁老心下惴惴不安,生怕这一次还不成功。 纪云澈,倒是没有对苏漓恶语相向,但是,看向苏漓的眼神,明显带着不屑和怨毒。 苏漓才不管众人心里的五彩缤纷,和绿珠一起,再次布置好香案,点燃三支檀香。 青烟袅袅,伴随着苏漓碎玉般的声音,“吴琼!你的心魔不止一桩! 你看这满堂灼影! 大婚归宁,何等喜事! 汝心藏蛇蝎,借机还乡! 那府中上下,一十三口,何曾碍汝青云路? 汝竟为一己之私,为一桩不欲人知的龌龊勾当被其窥破,便狠绝如斯,封门闭户,一把焚天业火,断送十三条生魂! 魂兮归来,照此燎原孽! 火非天降,魔自心生邪! 十三冤魂,焦骨泣长夜! 业火暂息,余烬犹存! 破!” 紧闭的屋内,平地起旋风,一缕黑气呼啸自老夫人眉间窜出,屋内顿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 黑气嘶鸣不过几秒,屋内恢复了寂静。 三支檀香燃烧还未过半,屋内的空气都纯净了很多。 苏漓将除魔文扔进瓦罐,火舌瞬间席卷而来,片刻间,罐底一片黑色灰烬。 老夫人的面容,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白皙。 跪在蒲团上的几人,都看到了老夫人眼角,有一滴泪滚落下来。 她后悔了吗? 最初的震惊过后,纪阁老第一个回过了神。 这,是成功了吧? 他看向苏漓,只见她脸色微微苍白,洁白额头闪着晶莹的亮光。 “苏姑娘,这次,是成功了吧?” 苏漓点点头,“等老夫人醒过来,先用汤水恢复一下身体,不要着急进食。 她的身体亏空的紧,现在虚不受补。 不过,即使她醒过来,也有可能不认得人了。 而且,最多还有半年生机。我之前,提醒过阁老的。” 纪阁老连连点头“我明白,明白的。” 纪夜澜看着父亲,心底有绝望在升起。 父亲好像没有听到祖母的心魔是什么吗? 那是十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他此刻,只顾得欢喜祖母的性命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纪府的荣华富贵保住了。 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呢?他在乎吗? 他转头又看向大哥。 大哥脸色苍白,但是,看向祖母的眼神,依旧是濡慕的。 他也不在乎吗? 他们两个,可都是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啊! 苏漓走到纪阁老面前,“阁老,我答应你的事情办到了。 你答应我的,可要记住了。不然,它可是会变成你的心魔的。” 纪阁老身子一个哆嗦,好似被针扎到了一般。 “苏姑娘放心,老夫答应你的事,说到一定做到! 半年之期,老夫可是记得牢牢的。” 苏漓回头看绿珠已经收拾完毕, 不再搭理几人,抱着瓦罐,目不斜视的从纪家父子三人身边走过,准备回簪云阁睡个好觉。 所有人都不知道,有一个人,站在老夫人床后面的墙后一个暗门内,一直用手死死的捂住嘴巴,眼睛因为震惊,久久没有回神。 大夫人赵学敏自从娘家回来,就能感觉到自己夫君的变化。 他每日早出晚归,回来的明显比往日都要晚。 心事重重,一天跟自己说不上两句话。 就连儿子来问安,他也不像以往那样嘘寒问暖,匆匆几句话就打发了。 赵学敏心生疑虑,是不是夫君对自己,生了二心。 纪府,是京城的清贵之家。 三代没有纳妾,不知让多少京城贵妇红了眼。 而自己,也是不少人艳羡的对象。 她开始偷偷观察纪云澈,直到那天晚上他梦呓,先是喊了一声“妖女!” 不多会儿,又喊了一声“祖母!” 今晚,夫君被公公喊到书房,很晚都没回来。 她不放心,准备去书房看看。 却看到父子三人往颐寿堂走去。 这么晚了,去那里干什么? 她偷偷跟在后面,却看到有侍卫在门口把守。 直觉让她觉得非比寻常。 想到了老夫人内室有一个暗门。 那面墙,后面有个暗门, 这是她一次无意中发现的。 今日若不是这父子几人,行事太过诡异,打死她,也不敢私自进这个暗门。 所以,她悄悄绕到了内室后面。 虽然她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听到的声音,足以让她震惊不已,她不知道这几个人在搞什么花样。 但是这个架势,就是猜,她也模模糊糊猜出了一点。 当苏漓念出那驱魔文的时候,赵学敏震惊的呆若木鸡。 那个姑娘说的,都是老夫人做的? 那可是人人赞誉的活菩萨啊! 老天,她宁肯怀疑自己的耳朵,也不愿怀疑躺在床上的老夫人!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提起裙子,赶紧往听松堂奔去。 一定要赶在夫君回去之前回去! 好在,纪云澈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去了纪阁老的书房。 两人在书房,又密谋了很久,不知说了些什么。 听松堂 赵学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觉得百爪挠心,根本睡不着。 苏漓清脆的声音一直在她脑中回响。 只是那字字句句,都让她心惊肉跳。 这女子,不是陛下亲自赐婚的镇国侯府嫡女吗? 那个六岁就进入道观,生活了十年的扫把星? 大婚延期,都说是她妙手回春,生生将老夫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是,现在看来,这女子,行事怎的如此鬼气森森? 赵学敏只觉得昏昏沉沉,不知道何时睡了过去。 等她再睁眼,看着身旁空无一人。 夫君,已经早早的出门去了。 她苦笑一声,唤来丫鬟帮她更衣,准备去给婆婆请安。 或者,婆婆可以帮她解惑? 鹤栖堂 纪巧菱竟然来的比她还早。 她坐在李氏身边,撒娇卖萌,逗得李氏一脸宠溺的笑容。 赵学敏走了进来,“给婆母请安。” 李氏看着她苍白脸色,不解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赵学敏摇摇头,巧菱还在这里,她不想吓到了她。 找了个理由将纪巧菱支走,赵学敏终于鼓起勇气,将昨晚的事情,选择性的告诉了李氏。 只将自己听到苏漓说出老夫人心魔一事,给略了过去。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万一自己误会了呢? 如果没误会,那么,这件事,就是夫君父子三人秘密行动的原因。 若是被夫君知道了,自己还不知道落得个什么下场。 第 27 章 四公主李云洛 李氏听得皱起了眉头。这件事,她是知情的。 只不过,驱魔之时,除了苏漓主仆二人之外,不能有女眷在场。 心里暗暗埋怨老爷,如此不小心,竟然能让儿媳发现了端倪。 老夫人有心魔这件事,绝不可以被外人知道! 一旦让京城其他权贵知道,阁老府堂堂老夫人,京城活菩萨,竟然有心魔,还即将成伥,那以后,他们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纪家父子在人前,如何还能再抬起头来? 想到这里,她只能板起脸,连唬带哄。 “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干出跟踪自家夫君的事情? 他们做这些,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不该你打听的,少打听! 好了,回去歇着吧。 还有,这件事,你最好将它忘个一干二净! 这是为了你好。” 赵学敏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说出听到老夫人的心魔一事。 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低头行个礼就准备回去。 一个嬷嬷急匆匆走了进来,大老远就跟李氏道喜道,“夫人,大喜,大喜啊。老夫人她,醒了!” 李氏霍的站起来,“真的?!” 婆媳二人急忙向颐寿堂走去,后面跟了好几个丫鬟嬷嬷。 此刻的颐寿堂,真真的是儿孙满堂。 纪阁老父子三人,围在老夫人床边,伺候的丫鬟婆子,站了一大排。 老夫人吴琼已经睁开了眼睛,她倚在金丝楠木雕花榻前,丫鬟已经给她换了一身衣裳。 藕荷色衣衫罩住了她消瘦的身子,几缕白发从白色抹额下露出来。 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一双丹凤眼的眼角,细密的皱纹愈加清晰。 只是,她的眼珠看向周围的人,是空洞和茫然的。 纪阁老激动的朝她连声喊着“母亲,母亲,您终于醒了。” 她也只是淡漠的将眼珠转过去看了看,又转了回来。 始终一言不发。 纪云澈拉过她的手,声音低沉“祖母,您放心。 您担心的事情,一定不会发生的。我,也绝不会允许它发生。” 纪夜澜紧紧盯着祖母神情,只看到她呆滞的眼神望向虚空。 纪阁老叹息“罢了,你们祖母能醒过来,已经是大喜了。 苏漓说过,即使醒转,很可能也认不得人了。没想到,她的话,如此灵验。” 李氏婆媳赶过来的时候,激动的场面,早已平静下来。 纪阁老安排李氏婆媳,好好照顾老夫人,不能有一点松懈。 然后,奇怪道“巧菱哪里去了?怎么不见她来看望祖母?” 赵学敏连忙回道“四公主昨日下了帖子,邀她今日去参加百花宴。” 纪阁老这才脸色稍霁。 这丫头,可千万别再闯下什么祸事。 也不知道在书院念的书,都念哪里去了。 正午时分,苏漓和抱着瓦罐的绿珠,满院子寻找三十年以上树龄的大槐树。 为什么一定要找槐树,因为槐树属阴,实在是埋藏瓦罐最好的选择。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纪府的东南角,还真让她们找到了。 绿珠看着那棵要十几人才能环抱的大树,仰头惊叹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见如此高龄的槐树! 这棵槐树,最起码,也要七八十年了吧?” 正午的阳光正是刺眼的时候。 苏漓用手遮住眼睛,看着那郁郁葱葱的树冠。 “没错。这棵树,可是太适合埋瓦罐了。” 两人话不多说,立刻开干。 挖坑的活,其实可以让下人来做。 但是这件事,一直是隐秘进行的,不宜大张旗鼓。 所以,纪阁老拿出重金恳请她们,自己悄悄的做。 最好别让人发现了去。 毕竟,府里突然挖坑又不栽树,很难让人不生出奇怪的心思。 没人和钱过不去,苏漓痛快的答应了。 而纪阁老,也大开方便之门。 将无关人等,早早帮她们清了场。 苏漓和绿珠二人,执锹挖坑,干的分外卖力。 两人的脸热的通红,终于将一个大概深一米的土坑挖好了。 苏漓将瓦罐小心的埋了进去,两人挥汗如雨,将土坑填平。 绿珠拿出帕子给苏漓拭掉额头的汗珠,自己胡乱摸了一把。 “还一定要正午时分才能埋。这钱,可真不好挣!” 有纷杂的脚步声传来,两人看过去,只见一个宫装少女,被几名侍女簇拥着走了过来。 她的身边,一个少女脸上一片得意的神情,正是纪巧菱。 那少女莲步轻移,一袭海棠红锦襦裙,茜色宫绦随风轻扬。 她鬓间斜插着赤金红宝石的玉钗,几缕乌发落在肩头。 肤若凝脂,杏仁般的眼眸乌黑发亮。 和苏漓的视线交织到了一起。 少女微笑起来,露出雪白的贝齿。 纪巧菱趾高气昂的走了过来,“这是四公主殿下!你还不赶快过来见礼?” 四公主李云洛,纪贵妃次女,太子亲妹,也是纪巧菱的表姐。 缀着珍珠的缎面绣鞋停在了苏漓面前。 李云洛,也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她就是表哥的未婚妻? 那个生在镇国侯府,六岁就被送入道观的嫡女? 这些年,一直生活在道观,恐怕连自家人都认不清的扫把星? 此刻,她的脸被正午阳光醺的通红,温暖而热烈。 一身白衣却显得周身气质清冷,宛如雪山碎玉,如此矛盾的感觉却偏偏在她一人身上糅合的完美无瑕。 让人移不开眼睛。 苏漓淡淡施礼,不卑不亢。 “见过四公主。” “大胆!见了公主殿下,竟然不施跪拜大礼!” 纪巧菱叱了一声。 绿珠怒目而视,刚想反唇相讥,苏漓冲她微不可察的摇摇头。 绿珠恨恨的站到苏漓侧后方,她知道,苏漓是为了保护她。 自己,只是侍女身份,真要追究起来,她只能吃个哑巴亏。 纪巧菱现在,很是得意。 幸亏自己留了一个心眼,让自己的贴身丫鬟,暗中盯着这个扫把星。 这不,今日在百花宴上,丫鬟就匆匆跑过来,告诉自己这个好消息。 苏漓主仆,在这里偷偷的埋了什么! 她能埋什么?肯定是巫蛊之术! 她的赐婚,被延期了。 她又是道观出身,一定会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必是心怀不满,在这里诅咒府里的人! 所以,她故意央求四公主和自己走一趟,为自己说说情。 前阵子,因为这个妖女,自己吃了好大一个亏! 这一次,有公主亲自见证,看她怎么逃脱罪责?! 就算不死,也要扒这个扫把星一层皮! 第 28 章 大义灭亲 相对于纪巧菱的咄咄逼人,李云洛就显得和蔼许多。 “苏姑娘是表哥的未婚妻,既然都是一家人,就无需多礼了。” 李云洛的眼神,飘向了老槐树下。 纪巧菱连忙上前,手指着老槐树,气势十足的对着苏漓道“你刚才在这里都干了什么?!” 苏漓眨巴眨巴眼眸,“没做什么呀?” 纪巧菱宛如被踩住了尾巴,叫道“你别以为你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有人都看到了!你还不如实招来!” 苏漓眼神无辜,“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大呼小叫,连高门贵女的身份,都顾不上了?” 李云洛皱了皱秀眉。 纪巧菱恼羞成怒,“我的人都看到了! 你在这棵大槐树下,埋了东西! 埋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苏漓刷的沉下脸来, 眼睛似千年寒潭,嗖嗖的放着寒气。 “你身为一个贵女,可知说出的话,是要负责任的!” 纪巧菱心底划过一丝心虚,转头看向报信的丫鬟。 那丫鬟冲她点点头,她立刻觉得又自信起来。 “我当然会负责任! 你最好现在就说实话,公主看在纪家的面子上,可能还会从轻处置。 要是不说,哼,我现在就命人把你埋的脏东西挖出来! 到时,你可别后悔!” 苏漓看着纪巧菱,初见只觉得她刁蛮任性,蛮不讲理。 现在看来,这女子年纪轻轻,却心肠恶毒。 看样子,不给她点教训,长长脑子,自己恐怕将永无宁日。 即使她不日就将离开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苏漓忽然笑了起来。 仿佛一夜入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不知何时,绿珠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云洛看向苏漓的眼神一黯。 这女子,长的如此倾国倾城,纪表哥,会不会,已经倾心于她了? 想到这里,她没有再出口阻拦纪巧菱,任由她蛮横的让丫鬟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过来。 “就是这里,给我挖!” 小厮们拿着铁镐铁铲,热火朝天的开始挖起来。 纪巧菱趾高气昂的看着苏漓,一副你等着的神情。 有丫鬟搬来椅子,李云洛坐在椅上,表情端庄,看不出喜怒。 不多时,只听见“砰”的一声。 是铁镐和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 “小姐,下面有东西!”小厮叫道。 纪巧菱激动起来,挖到了! 苏漓她逃不掉了! 这一次 ,她定要让她吃尽苦头,跪在地上哭着求自己放过她! “仔细些,别把那东西弄坏了!” "继续挖!”纪巧菱干脆跑到土坑那里,仔细的盯着。 土被一点一点铲走,渐渐露出来一个深灰色的瓦罐。 纪巧菱激动地身子都有点颤抖,“快,快抱上来,小心些,别摔了。” 一个小厮小心的将瓦罐抱起,恭敬的递给了纪巧菱。 纪巧菱抱着瓦罐,仿佛抱住了救命稻草。 她得意的看向苏漓,想从她脸上看到惊慌失措的表情。 可惜,苏漓仍旧是一副平静面孔,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公主,您看!” 纪巧菱将瓦罐展示给李云洛,“这个坛子里面,肯定就是那些脏东西! 我这就打开来看看!妖女,” 她转头看向苏漓,用口型对着她说“你死定了!” 巫蛊之罪,哪朝哪代都是罪大恶极,会被处以极刑。 而苏漓,她并未过门,连累不到阁老府。 这个扫把星,抢了原本属于四公主的簪云阁,还想抢走嫂嫂的位置。 她休想!自己的嫂嫂,只能是四公主! 纪巧菱的手,伸向瓦罐的盖子,手指用力,准备将盖子一举掀开。 “住手!” 一声大喝,有几人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 正是纪阁老父子三人! 苏漓看着紧跟在几人后面的绿珠,给她一个赞的眼神。 纪阁老一眼看到四公主,连忙上前施礼,“见过殿下。” 纪云澈和纪夜澜也跟着施礼“见过殿下。” 四公主远远看到纪夜澜过来,早就站起身来。 见到纪阁老此举,连忙虚扶着他,“舅父,都是一家人,无需如此。” “礼不可废。” 纪阁老坚持行完礼,立刻走到纪巧菱的面前,将瓦罐狠狠的夺了过来。 他强忍住心中想掌掴她的怒气,紧咬后槽牙,“你这个畜生!” 纪云澈走到纪巧菱身边,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轻声叮嘱她。“不论父亲骂你什么,都不要还口。” 纪夜澜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苏漓。 刚才绿珠急匆匆的来找他,说是她被公主还有妹妹刁难。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吃亏。 李云洛的一双妙目,一直在纪夜澜身上。 见他低头跟自己见完礼以后,一眼都没有看她。 她的心,顿时如坠深渊。 看着纪夜澜旁若无人的盯着苏漓,她故意走到他的身边。 “听哥哥说,表哥不日就要去公干? 准备几时出发呀?” 她的娇躯紧紧依偎着纪夜澜,声音异常的好听,如同泉水叮咚。 纪夜澜只得收回自己的眼神,退后一步,拉开跟李云洛的距离。 “回殿下,就这两日了。” “不过几日不见,表哥何故跟我如此生分了? 哦,你看我,你的未婚妻还在这里呢。” 她轻笑一声,仿佛才发现自己的不妥。 然后莲步轻移,走到了纪巧菱的身边。 纪巧菱因为父亲当众对自己的怒骂,觉得脸都丢光了。 藏在纪云澈身后,眼睛早已通红一片。 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她早就哭着跑回去了。 “巧菱,你放心,我会替你出这口气的。” 李云洛在她耳边轻声道。 这句话仿佛重新给她注入力量,她自李云澈身后走出来,质问纪阁老, “父亲,您不分青红皂白,就如此辱骂于我! 您可知这坛子里面,都装了什么?! 是她!” 她葱白手指指着苏漓, “是她!她在府里行巫蛊之术! 难道父亲,要当众包庇于她不成?!” 纪阁老倒吸一口凉气,纪云澈也忍不住扶住脑门,纪夜澜的脸色阴沉下来。 这个妹子,可真是蠢的无可救药了! “就因为她是二哥的未婚妻吗? 父亲,今日公主也在这里。 您可一定要大义灭亲!!” 第 29 章 纪巧菱的下场 纪阁老捧着瓦罐的手直哆嗦,只觉此刻骑虎难下,五脏俱焚。 想一刀攮死这个孽女的心都有了。 就在这时,阿诚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 老夫人,老夫人她吐血又晕了过去!” 纪阁老再也按捺不住,将瓦罐往纪夜澜怀里一塞 ,冲上去就左右开弓,给了面前的纪巧菱, 两个响亮的大耳瓜子! 气氛忽然就安静了。 纪巧菱捂住脸颊,全身抖动如筛,惊的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李云洛心有不忍,走上前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父亲为何不敢打开看看?! 为什么如此护着那个扫把星?!” 有公主护着,纪巧菱豁出去了。 李云洛也疑惑道“是呀,舅父为何就不打开看看呢? 是怕被苏姑娘连累不成? 放心,我会给舅父作证。 此事,都是苏姑娘一人所为,和舅父毫无干系。” 纪阁老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猛地朝着李云洛重重一跪“请殿下恕罪! 微臣斗胆,暂请殿下回避一二。眼下,微臣有重要家事处理。 过后,微臣会亲自去宫中向贵妃和太子殿下请罪!” 李云洛的脸,微微发烧,觉得难堪至极。 舅父这句话,分明就是知道瓦罐的秘密! 为了替苏漓掩盖,竟然还要将自己赶回宫! 明明老夫人也是自己的外祖母,他却用一句话,生生的将自己和纪府割裂开来。 如此的生分! 李云洛重新换上高贵端庄的神情,说出的话却依旧平易近人。 “舅父言重了。那云洛,先行告辞。” 侍女几人迅速簇拥到她身后,临行前,李云洛又看了一眼纪夜澜。 青年抱着瓦罐,眼睛一直看向老槐树,脸上平静的,看不出喜怒。 轻甩衣袖,李云洛款款而去。 直到上了马车,她的面具才彻底破碎。 和扫把星的第一局,自己就输了! 她贝齿轻咬红唇,不服气从眼底倾泻而出。 而另一边,离了公主的护佑,纪巧菱单薄的身影,如同秋风里的落叶,瑟瑟发抖。 纪阁老冷冷的看着她,“给我看着她! 让她重新挖一个坑,给我原封不动的埋好它! 谁也不许帮忙! 若是胆敢帮着挖出一锹土,我就砍断他的手! 干不完不准休息! 干完以后,就去祠堂里面跪着!!” 纪巧菱瘫坐在地上,满脸的绝望。 她很想大声求大哥帮忙,但是看到父亲冷若冰霜的脸,她,不敢。 纪阁老说完,带着大家往颐寿堂走去。 纪云澈怜惜的看了妹子一眼,还是叹息着摇摇头。 纪夜澜走到苏漓身边小声问“你没事吧?公主为难你了?” 苏漓目视前方,一字一句“为难了。只是没赚到便宜。” 她可不是什么宽以待人的好性子。 她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很好,在京城,她又喜提一个身份高贵的仇人。 颐寿堂 李氏坐在老夫人床前,手足无措。 明明刚刚老夫人还好好的,谁能想到,她毫无征兆的突然口吐鲜血,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手忙脚乱的喊府医过来,老夫人早已晕厥。 下人给老夫人收拾完毕,又换上了干净衣衫。 她心头恼怒,不是驱心魔成功了么? 怎的老夫人会如此? 定是那个扫把星捣的鬼! 看到纪阁老脸色铁青的进来,她连忙凑上前去。 “你前脚刚走,婆母她,突然吐血晕厥了。 是不是,做的不够干净?” 她意有所指,眼风飘向了苏漓。 苏漓翻开老夫人左眼皮看了看,又看了看右眼。 心头冷笑,很好。 心魔还未落地为安,又被不孝子孙挖了出来。 不遭到反噬才怪哩。 这下好了,本来就剩半年阳寿,又少了一个月。 仿佛没有听见李氏的阴阳怪气,她单独将纪阁老叫到了一旁。 “老夫人为何如此,想必阁老心知肚明。 实情告诉你,老夫人现在,只有五个月阳寿了。 始作俑者,必须诚心赎罪。 要念足赎罪心经一个月。” 纪阁老心肝一颤,连忙在心里算着日子。 五个月,也可以了。 都怪那个孽女! 这次,就让她闭门思过,念足一个月赎罪心经! “那,母亲她,何时能再醒来?” “那就看她儿媳的孝心了。” 我这里,有一个药方,需要她亲自看着熬药。 一日三次,给老夫人服下。 不能假手于人。 这三天,需要在老夫人身边近身伺候。 按理说,这件事,应该阁老亲力亲为。 只是阁老身为朝廷命官,日理万机。 由夫人代劳,也是一样的。” 纪阁老点头如捣蒜,连连称是。 他面带愧疚,“又给苏姑娘惹麻烦了。放心,我一定会补偿姑娘的。 听夜澜说,不日你俩就要一起回西北了。 届时,我会让人多带一车礼品,让夜澜护送你回镇国侯府。 也代表老夫和纪府的一番心意。” “多谢阁老美意。还请阁老记得你我二人之约。” “那是自然,一定。” 苏漓满意了。 这边李氏一直偷偷地看向二人。 不知为何,她有一个不好的直觉。 每次这个妖女单独找夫君说话以后,都没有好事! 这一次,恐怕也是吧。 一个嬷嬷走到她身边,悄悄对她耳语了几句。 李氏顿时大惊失色,腾的就想站起身来。 被嬷嬷用力按住,附她耳边又说了几句。 李氏脸色青白交加,胸脯起伏不定。 她眼中仿佛有怒火喷出,死死盯着苏漓。 她可怜的女儿啊! 这么大的日头,一个柔弱女子,要多久才能挖出那么大一个坑! 这个苏漓,真真的就是一个扫把星! 自从她进了府,自己和女儿,是没过一天好日子! 她垂下眼眸,心中的恨意渐渐凝聚成一个恶念。 纪阁老走到她面前,她连忙换上温婉的面孔。 纪阁老一番细细叮嘱,李氏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压抑下的怒火,瞬间重燃了! “她这分明就是故意刁难! 先是巧菱,然后是我! 夫君难道还看不出来,她就是故意的吗?” 李氏一丝理智尚存,用了仅有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 可惜,苏漓耳力惊人,字字句句听得分明。 黑白分明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氏。 嘴角翘起,我就是故意的,又怎样? 李氏差点气昏过去。 第 30 章 准备坦白 东宫后花园,一大片莲湖。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引用自南宋诗人杨万里) 六角檐庭下,圆形玉石桌上,各色瓜果琳琅满目。 李云洛和太子李承渊对头而坐,凉风席席,莲花飘香,风景实在是怡人。 “四妹今日倒是好兴致,”李承渊啜了一口茶,淡淡道。 李云洛笑颜如花,“昨日我去了阁老府。看到了一桩趣事。” “哦,你也听说外祖母醒来的事了?” 李云洛笑容一敛,“我不是去看外祖母的。是巧菱,央求我去帮她求求情。” 李承渊淡淡一笑。 因为外祖母一事,纪府现在动荡不安。 母亲早就叮嘱过二人,非必要不要去。 朝中之人眼睛锐利如鹰,身为太子,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注意揣摩。 如果没有尘埃落定,不要轻易趟浑水。 即使,是自己的外祖家。 先有君,后有臣。 李云洛云淡风轻的将前一阵子,纪巧菱因为簪云阁,被纪夜澜掌掴一事,说给了李承渊。 “今日,原本是帮表妹求求情。 谁知,发现了那苏姑娘,竟然鬼鬼祟祟的在一棵大槐树下,埋了什么东西。” “埋了什么东西?” 李云洛神神秘秘,“巧菱发了怒。命人将东西挖了出来。 哥哥猜猜看,她埋了什么东西?” 太子摇摇头,摸摸指上玉扳指。 “妹妹就别卖关子了。 你知道,我对这些小事,向来没什么兴趣。” “一个瓦罐!很像是巫蛊之术!” 太子忽然来了兴趣。 巫蛊之术,向来不是什么小事。 “瓦罐里面是什么?” 李云洛玉手托腮,眨巴着杏眼。 “有趣就有趣在这里啊。 舅父大发雷霆,命令巧菱自己亲手埋了回去。 还要我回避。 我都没看到那罐子里面到底是什么! 还真让人好奇呢。 舅父,到底在替那个苏姑娘隐瞒什么? 还说,过后会亲自向母妃和哥哥请罪呢~” 李承渊眼睛微微眯起,到这里,他已经听出了这件事的不同寻常。 嘴上还是淡淡的“苏姑娘,是夜澜的未婚妻。 帮自家人隐瞒点什么,也不足为奇。” 李云洛的脸,沉了下来。 未婚妻,又是未婚妻! 李承渊忽然联想到前一阵子空净大师对自己说的话,还有最近端王府一行。 他敏锐的将这几件事,串联了起来。 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 纪府,在密谋着一件大事! 好,他和母妃,就等着纪阁老亲自来请罪吧。 看看他,到底会吐出什么惊人之语! 别让自己失望才好。 祠堂 纪巧菱觉得自己的膝盖,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挽起裤腿,膝盖红肿一片,触目惊心。 忍不住扑倒在地,哭了个肝肠寸断。 可惜,祠堂大门紧锁,父亲不准人来探望。 她挖了很久的坑,才好不容易将那个该死的瓦罐重新埋了回去。 长这么大,她何时遭过这种罪 ! 母亲偷偷给自己送了吃食,还在门缝嘱咐自己,一定要熬过今晚。 等回到闺房,一定给她好好补补。 想到后面要禁足整整一个月,还要念什么劳什子赎罪心经,她恨得眼睛充血。 苏漓,我和你不死不休! 颐寿堂 李氏的日子也不好过。 看着女儿的惨状,她心疼的什么似的。 恨不得以身相替。 可是,她什么也帮不到巧菱。 就连她自己,都要衣不解带的伺候老夫人三天。 熬药要亲自看着,灌药也要自己亲力亲为。 晚上还要守夜。 今日才第一天,她就觉得自己要垮掉了。 她不是扫把星,她是自己的克星啊! 簪云阁 “真是太解气了!”绿珠拍手称快。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再让她们黑了心肝想害你!” 苏漓哭笑不得,“你是说,我也是恶人喽?” “小姐才不是恶人!” 绿珠梗着脖子,忽然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师父说的对,我就是不喜看书,说话老是词不达意。” 两人哈哈大笑,小莲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今天的事情,也传到了她的耳朵。 心里对苏漓的敬仰,又上了一个台阶。 姑娘真是厉害! 就连夫人,在她手里都讨不了好。 阁老府书房 纪阁老父子三人,正在商量着什么。 纪阁老眉峰蹙起,眼睛低垂,挡住了眼里翻涌的阴云。 “这次事情紧急,得罪了公主。 明日,我定是要去宫中请罪的。 只是,该怎样启齿呢?” 纪云澈脸上阴晴不定。 纪夜澜直言不讳道“父亲,这件事,瞒不了多久。 眼下,只有如实相告,真诚请罪,才是唯一的办法。 祖母的情况,空净大师是知道的,也是他指点只有云虚宫,才能救祖母。 前几日他讲经归来,必是见过了殿下。 我猜,恐怕殿下早就起了疑心。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纪府也是贵妃的母家。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祖母心魔一事,他们知晓了,也会替祖母隐瞒的。 毕竟,身上也有一部分纪家的血脉。 难道他们就不怕,祸及自身吗?” 纪阁老狠狠心,“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就赌,他们也惧怕京城流言蜚语,主动替纪家隐瞒。” 纪云澈也暗暗点头。 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也只有这一条路走了。 青梧院 纪夜澜睡不着,在院里舞了好一会剑。 额头见了汗,他终于停了下来。 按理,后日,他就应该和苏漓一起出发去西北了。 父亲还特意嘱咐自己,多送一马车礼品,作为对苏漓的赔罪。 明日,父亲会亲自去宫中,向贵妃和太子请罪。 太子知晓苏漓是云虚宫的关门弟子以后,还会放她回镇国侯府吗? 这些年,太子一直在偷偷的扩大自己的势力,手下暗暗招拢了一批能人异士。 苏漓,无疑将会是一块最大的肥肉。 那可是云虚宫啊,四国仰望之存在。 云虚宫任何一个弟子,哪怕见了四国国君,都可不行跪拜大礼。 可惜,云虚宫太过神秘莫测。 听说,座下三大弟子,神秘非凡,身份莫测。 苏漓,作为最后一个关门弟子,还是一个女子。 她的出现,必然会掀起一场风浪。 第 31 章 多管闲事 上午的阳光格外明媚,照的人全身都暖洋洋的。 京城的街道,格外繁华。 街角的灯笼迎风晃荡,入眼的红色格外喜气。 糕点坊蒸腾着白雾,一盘盘糕点新鲜出炉,空气中飘着甜腻的香气。 打铁铺子不时有火花四溅,叮叮当当的声音格外悦耳。 苏漓绿珠还有小莲,主仆三人正兴致勃勃的左看看,右看看。 苏漓自从进京,就一头扎进了阁老府,几乎没有出来闲逛的时间。 昨日,阁老给了她一笔重金,花钱可比驱心魔简单多了。 今天,苏漓就打算尝尝挥金如土的滋味。 绿珠不停咂舌,“不愧是京城,可比山上热闹多了。” 前面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传来,苏漓顿时来了兴致。 找了一个雅座,主仆三人要了上好的碧螺春,几碟京城特色点心,心满意足的听锣鼓声如骤雨突至,旦角踩着小碎步自幔帐后转出。 即使一脸浓妆,也能看出她姣好的面容。 她身姿柔软,声音婉转如莺啼。 突然拔高的唱腔,获得了满堂彩。 绿珠也激动的跟着连连叫好“好!好!” 苏漓来不及咽下口中的糕点,只能拼命拍手,手心都拍红了。 “给我抓住她!”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戏园此刻的热闹。 只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凶神恶煞般的冲上台去,一把就将旦角的双臂反剪,那女子踉跄的跪了下来。 她艰难的扬起白皙的脖颈,看向走到她面前停下的男子。 男子一身玄色云锦长袍,腰间悬挂着的羊脂玉佩,一看价值不凡。 嘴唇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的阴鸷,一扫而过。 “一个逃奴,竟然还混成了角儿了。今天,我看你还往哪逃!” 几个家丁拖拽着她,就往台下走去。 女子拼命挣扎,“我不是逃奴!我不是!” 班主冲上前朝男子扑通一声跪下来,苦苦哀求,“大爷,您就放过白牡丹吧。她真的不是逃奴啊~” 男子矮下身子,“你说她不是逃奴,那么,你是有她的良民契吗?” 班主呆住。 白牡丹是他无意中所救,救回之时,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楚,如何还有什么良民契。 他拼命磕头,“可是,她真的是良民啊。” 男子冷笑一声,“再敢废话,连你一起带走!” 手一扬,如狼似虎的家丁就拖着女子,准备离开。 “住手!” 一个身影,拦在了家丁们的面前。 男子眯着眼睛,想看清谁那么大胆,敢拦自己的路。 苏漓眸中有怒火闪动,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男子看清面前女子的面容,火气忽然就消散了。 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绝色! “你又能拿出证明她逃奴身份的身契吗? 光天化日,你说她是逃奴,就是逃奴啊?” 苏漓怒道。 男子面上浮起漫不经心的笑意,垂眸看着苏漓的眼睛里,隐隐有乌云翻滚。 “自然是有的,只是出门急,并未带在身上。 小姐要是不信,可以随我去府上亲自验看。” 白牡丹已经哭花了脸,她拼命冲着苏漓喊道, “姑娘不要相信他!前些日子他要我去他府上唱戏,我没有答应。 后来,他就隔三差五寻我。 今日,竟然说我是逃奴! 我十四岁就跟随班主各处流浪,师兄师妹们都可以给我作证!” 苏漓的俏脸,瞬间布满严霜。 “既然争执不下,就应该去官府,让京兆尹分个是非曲直。 你这样当街抓人,一没有公文,二没有逃奴证明,是否也违反了大熙朝的律法?” 男子笑的温和“吾乃兵马司副指挥使。高烬。 今日,就卖姑娘一个面子。 我暂且可以不拿她。 但是,为了防止她逃脱,就请姑娘将白牡丹带在身边。 等明日,吾拿着抓捕公文,亲自到府上拿人。 姑娘,这样你看如何?还算违反律法吗?” 苏漓想了想,答应了。 “还请姑娘告知名字和府上地址,明日,我定当亲自上府上,感谢姑娘帮吾看管逃奴之情。” 白牡丹一脸紧张的看着苏漓,娇躯一直在颤抖。 她是不是,又连累了一位好姑娘? “苏漓,朱雀大街辅兴坊南首!” 苏漓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走上前,粗鲁的将那几个家丁扒拉开来,将女子扶了起来。 小莲和绿珠,连忙一左一右将女子,护在中间。 几人昂首挺胸护着女子离开,丝毫不在意在场的所有人,对她们行的注目礼。 “朱雀大街辅兴坊,” 男子饶有兴趣的重复着,忽然就停了下来。 朱雀大街辅兴坊! 他瞳孔猛缩,这不是纪阁老府邸! 还是自己那个好哥哥的兄弟,纪夜澜的府上! 这个绝色女子到底是谁? 纪府年轻的女眷,除了丫鬟他认不全,其他人他都见过。 怎的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子? 纪府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美人? 不怪高烬不知道纪夜澜被赐婚,实在是这桩因为冲喜赐下的婚事,除了皇室和当事人,鲜为人知。 哥哥高尚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这兄弟俩,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不如陌生人。 簪云阁 苏漓让小莲打了热水,让白牡丹沐浴更衣。 可怜她进府的时候,衣服都被拉扯的不成样子,泪水将浓妆冲花,简直没法看了。 一路上偶遇的丫鬟婆子,都侧目而视。 “你说这事闹得 ,明日还要上门来要人。 万一到时候,那个什么指挥使,真的拿出来什么公文怎么办? 难道眼睁睁看着白牡丹被带走? 反正我就是觉得,那个指挥使不像个好人。” 绿珠一直嘟嘟囔囔。 苏漓也有些烦恼,纪夜澜一早就出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自己该不该找他帮帮忙? 后日,就是出发的日子。 时间这么紧张,自己又揽了 一桩公案,明日还要被人追着上府上要人。 想想脑袋就大。 纪夜澜,会不会怪自己多管闲事? 想到这里,苏漓跟绿珠吩咐道“我去找纪大人,你们守好白牡丹。 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第 32 章 无地自容 长乐宫 纪阁老今日第一次被纪贵妃下了面子。 他和纪云澈,纪夜澜,在长乐宫坐了好久的冷板凳,纪贵妃才姗姗来迟。 父子三人连忙起身向贵妃行礼问安。 纪贵妃今日的妆容格外的雍容华贵,涂了鲜艳丹蔻的修长玉指,半捂樱唇, “今日身子不适起的晚了些,兄长莫怪。 都快快平身,自家人,不必如此 。” 纪阁老父子三人,恭敬落座。 “微臣今日是特意来跟娘娘请罪的。” 纪贵妃丹凤眼眯了眯, “兄长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何至于请罪这么严重。” 纪阁老看到贵妃这个样子,心里如何不知,她这是恼了自己了。 自己这个妹子,性子他了解的很。 每当不高兴的时候,惯会惺惺作态。 肯定是太子,已经跟她吹了耳边风。 “太子到!” 众人看向殿门口,只见太子李承渊大步走了进来。 “见过母妃~”太子向贵妃请安。 “微臣见过殿下!” 父子三人齐齐躬身行礼。 纪阁老干脆心一横,猛地跪了下来。 纪云澈和纪夜澜,也在父亲身边跪下。 “微臣今日特地来请罪,微臣的确有事隐瞒了娘娘,殿下。” 纪阁老说话又快又急,成功的堵住了太子还想故作宽容之言。 从老夫人病重,自己求陛下赐婚开始说起,一直说到自己答应苏漓的条件,她出手为老夫人祛除心魔。 纪贵妃从刚开始的漫不经心,到最后惊得张着檀口,半天闭不上。 太子李承渊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老夫人因为心魔,差点成伥的时候,也差点坐不住。 “这么说,昨日你重罚巧菱,是因为她将盛着老夫人除魔文灰烬的瓦罐,又挖了出来?” 太子的声音还算平稳。 纪阁老默默的点点头。 纪贵妃早就震惊的魂飞天外。 我的天,她的母亲,竟然有心魔,还差点成伥。 这要不是苏漓出手,祸及三代,会不会祸及自己还有太子? 她焦急万分,“巧菱此举,不会让驱心魔功亏一篑吧?” 纪阁老连忙回道“是有影响的。 母亲本来还有半年寿限,因为此举,又少了一个月。 不过娘娘不必太过担心,心魔是已经彻底驱掉了。” 太子的心思却不在这里。 那苏漓,竟然是云虚宫的关门弟子。 这么看来,她的医术精湛,甚于净空大师,就说的过去了。 而且,这女子不仅容貌绝美,竟然还擅长驱心魔? 心念一转,不对啊。 镇国侯府嫡女,六岁被送入道观,成为远近闻名的扫把星。 结果,苏漓是入了云虚宫。 难道,侯府上下,无人知晓? 否则,镇国侯府哪来的胆子,不报给京里? 若是不知道苏漓在云虚宫,苏漓又是如何得知被赐婚的消息? 还比侍卫回来的都要早? 李承渊低头不语,眸子里面,乌云翻滚。 纪阁老半天没等到太子的回应,抬头悄悄看去。 正巧太子抬眸,神情是少有的严肃。 “老夫人这件事,还请纪大人保守秘密。” 纪阁老心一凛,太子如此公事公办的样子,看来自己是赌对了。 太子身份高贵,外祖家,也是他坚实的后盾。 他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后盾出现裂痕,让人趁虚而入的。 纪贵妃心有余悸,此事若是传出去,恐怕自己和太子,都落不了好。 太子命墨阳到大殿门口加强戒备,这才请纪阁老父子三人重新落了座。 “舅父,”太子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还有一件事,我要跟舅父言明。 你答应苏姑娘的条件,恐怕不能应了。” 纪阁老和纪夜澜,都猛的抬起头。 纪云澈的心,也猛的跳了一下。 “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她云虚宫弟子的身份,那么,她就只能属于朝廷。 父皇已经赐婚,这个婚,就解不了了。” 若不是赐婚已下,不少人已经知道苏漓就是纪夜澜的未婚妻。 他不介意再多一个侧妃。 可惜了。 既然不能做他的侧妃,也要将她拉到自己的阵营。 那就让她继续留在纪府好了。 便宜了那小子。 纪阁老有些着急,“可是,我都已经允诺她了,半年为期。 君子一言,岂可反悔? 何况,后日,她就要和夜澜一起回西北了。 哦,不,是正好顺路,夜澜送她一程。 微臣都已经答应她了。” 太子微微一笑,“这有何难?就让夜澜陪她回门一趟。 大婚推迟,不影响夜澜是他的未来夫婿。 还有半年呢,舅父不必着急。” 看着太子胸有成竹的样子,纪阁老也只能作罢。 好歹还有半年期,靠一天算一天吧。 胳膊怎能扭过大腿呢? 纪夜澜有些恍惚,面前好似出现一个画面。 画面中的自己,义愤填膺,掷地有声。 “你放心,就算父亲办不到,只要你做到你承诺的事情,你要求的事,我也一定做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觉得自己的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原来,苏漓早早就看清了他们一家子的不堪! 但是,让他感到更感到难堪的是,自己的心里,竟然没有一点点排斥的感觉,好像还有那么一丝窃喜。 这个发现,更让他无地自容。 出了长乐宫,和父亲兄长道了别,说还有公务在身,就先不回府了。 转头就去找了高尚。 一向冷静自持的大理寺卿,第一次,喝醉了。 夜深了,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青梧院,就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影,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 苏漓托着腮,头一点一点,困的如同小鸡啄米。 她等了整整两个时辰,好几次想先回去。 但是一想到白牡丹的惨状,还有高烬那讨厌的嘴脸,她生生的将自己说服了。 一直等到月上三竿,睡眼朦胧。 他好像看到苏漓了? 纪夜澜晃晃脑袋,看样子自己确实喝多了,都产生幻觉了。 脚步声惊醒了苏漓。 她站起来,走上前。 这才发现,纪夜澜满面通红,呼吸之间都是酒气,顿时后悔自己来这里等他这么久。 醉成这样,还能出什么谋,划什么策? “纪大人终于舍得回来了。 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苏漓没好气。 纪夜澜身子晃了晃,揉揉眼睛。 她一定不是苏漓! 苏漓怎么会等自己到深夜?! 一定是自己喝醉了,所以产生了幻觉。 是不是自己也有心魔了? 愧疚如海浪般涌来,也许是酒精带给他的勇气,也许以为这仅仅是幻觉。 他一把将苏漓揽到胸前,苏漓听见男子浑厚的嗓音在自己头顶响起。 “你放心,我,纪夜澜,一定说到做到。” 怀里的人儿,柔若无骨,跟真的一样。 怪不得世人爱酒。 这幻觉如此真实。 苏漓有些惊讶。 自己的话,让他有这么大压力了吗? 连喝酒都念念不忘。 都说酒后吐真言。 他竟然将自己的话,这么放在心上。 挣脱开男子的束缚,她看到男子摇摇晃晃的走进内室,很想掉头回去。 不知怎的,她的心突然一软,竟然跟着纪夜澜走了进去。 纪夜澜身子刚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苏漓敏锐的感到,他的脸,红的有点不同寻常。 素手探向男子额上,竟然有些滚烫。 许是夜里风凉,喝醉了酒被风吹着了。 摸摸自己的荷包,自从身边有了绿珠,她的荷包,就清减了很多。 这种头疼脑热的药丸,根本都不放了。 想了想,苏漓还是用冷水浸湿了自己的帕子,给纪夜澜敷在额上。 就这样吧,再多,她也做不了了。 这本是阿诚应该做的。 只是因为纪夜澜经常晚归,告诉过阿诚,过了亥时,就无需等他了。 我可真是人美心善啊。 苏漓感慨。 第 33 章 忍冬花 兵部督捕衙门 “让你帮我弄的逃奴文书,准备好没有?”高烬对着一男子,悄悄的问。 男子一袭石青色官服,脸圆圆的,看起来有点喜象。 正是兵部督捕衙门左侍郎,也是高烬的表弟,张辞。 张辞似乎有些恼怒,“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上个月,不是刚帮你搞了一个卖身契吗? 这文书又不是宣纸,想要随时就能要。 我可是要担风险的。” 他顿了顿,瞥一眼高烬, “这次,又看上谁家小娘子了?” 高烬毫不在乎的原地蹦起,一屁股坐在公案之上,双手撑在身体两侧。 他细长的眼睛眯起,眼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这一次,你一张文书,我能搞定两个小娘子。” 张辞挑挑眉,一脸的不可置信。 高烬靠近他,低声道“白牡丹,我找到了。 不过,遇到一点小麻烦。 她让一个美人儿给救走了。 今天,我就要上门要人了。 运气好的话,连那个美人儿,也能一起端。” “上门要人?哪个门?”张辞不解。 高烬神秘一笑,“阁老府。” 唬的张辞身子晃了晃。 “你疯了不成!想死也别拉上我! 你竟然敢打起阁老府女眷的主意!” 高烬跳下案桌,不屑的拍拍张辞的肩膀。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 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情了? 我可打听过了。 那女子,不是阁老府的女眷,是来给老夫人冲喜的。 并未大婚,听说,还是道观中长大,出名的扫把星。” 张辞狐疑,“她到底是谁?” “那个破落户,镇国侯府的嫡女,苏漓。” “苏漓,”张辞喃喃自语。 “你可别害我啊,毕竟是镇国侯府的嫡女。” “嘁,一个六岁就进道观,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嫡女。 估计她现在就是站在侯府面前,也无一人认得她。” 高烬撇撇嘴,一脸的不屑。 青梧院 纪夜澜习惯性的,醒的很早。 从宿醉中醒来,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忽然觉得自己额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伸手一摸,一个东西掉了下来。 他看过去,竟是一方女子用的丝帕。 拿起那方丝帕,有些疑惑。 是阿诚的吗? 不对,阿诚可能连丝帕都没有。 丝帕是上好的软烟罗,入手温软,淡雅的香味若有若无。 这分明就是女子的丝帕 。 他的目光,忽然发现丝帕角落,好像绣了字。 能绣出这么小的字,这绣工,实在令人惊叹。 将丝帕迎着光看过去,一个漓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纪夜澜如被雷击,浑身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麻意! 这是苏漓的帕子! 难道,昨夜,真的是苏漓过来了? 这么晚过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吧? 突然记起来什么,纪夜澜的脸,刷的红了。 他好像抱她了! 天啊,自己都做了什么? 她肯定生气了! 肯定觉得自己是个登徒子! 纪夜澜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又烧了起来。 阿诚边打着哈欠,边走了过来。 “公子你昨夜什么时辰回来的? 最近总是这么晚,这样对身体可......” 阿诚忽然卡了壳。 神色惊慌,“公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伸手一探,只觉得烫手。 “哎呀,公子你发烧了。 快,你先躺下。 我这就去找府医过来看看!” 不等纪夜澜开口,阿诚已经慌张的夺门而出。 纪夜澜斜靠在床上,心里斗争激烈的很。 他很想去簪云阁问问苏漓,昨晚那么晚等自己,究竟是为了何事。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她。 自己唐突了她就是唐突了,醉酒不是理由。 还有内心深处最烦闷的事,太子金口玉言,解除赐婚变得遥不可及。 他烦闷的敲敲脑袋,索性闭上了眼睛。 簪云阁 苏漓她们,今日起的格外早。 苏漓只睡了两个时辰。 可是没办法,白牡丹的事情,让大家心里都有些没底。 那高烬可说了,今日会拿着文书来府里拿人的。 绿珠嚷嚷着,要给白牡丹好生收拾一番。 人靠衣裳马靠鞍,输人不输阵。 绿珠准备的是一套绿色烟罗裙,衣料柔软,更显得女子的柔美。 刚想给白牡丹换上,看着她白色里衣,不满意的摇摇头。 “你这身里衣,质地有些生硬,和这烟罗裙不甚相配。” 她拿过杭稠里衣,“穿这个!” 白牡丹有些羞涩,“这个就很好,不用换了吧?” “这件既好看又舒服,就穿这件。” 绿珠不由分说,解开她腰间带子。 白色里衣滑落下来,苏漓眼尖的看到了她肩头的一个黄色印记。 “等一下!” 苏漓走上前,仔细的看着那印记。 问道“这枚印记,是谁帮你纹的?” 白牡丹茫然的摇摇头。 “记不得了。” 苏漓仔细瞧去,这印记,是黄色忍冬花的形状。 花瓣细长卷曲,黄色花蕊探出,形如白鹤翘首。 她记得,自己看四国志的时候,记得这是大熙朝,宫女们入宫后,都要纹上的印记。 忍冬花,可以抵御严寒,正如宫女们生存在宫中,需要的坚韧不拔的品格。 白牡丹,竟然来自宫中? 那为何,她流落戏班? 她真实的身份,到底是谁? 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让她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有人过来禀报,说府前,有自称兵马司副指挥使的人求见苏姑娘。 来了! 苏漓几人迅速的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戒备。 白牡丹明显开始惊慌起来,绿珠一边安慰她,一边帮她迅速的换好衣裳。 自从看到白牡丹身上忍冬的印记,苏漓变得胸有成竹。 “别怕,跟我走!” 苏漓,绿珠和白牡丹三人,穿过前院,来到了阁老府大门前。 高烬今日一身青色官袍,眉眼间,带着一丝慵懒和一丝自信。 他自信,今日,定然会让这两个美人,跟自己走上一遭! 至于还能不能回来嘛,这谁又能说的准呢? 远远的,三个苗条的身影,越走越近。 等看清面前的白牡丹,高烬眯了眯眼。 得意自己的眼光甚毒,这白牡丹一打扮起来,更胜往日三分娇美。 视线又移到苏漓身上,暗暗感慨,可惜,对上这个小娘子,就不够看了。 第 34 章 高烬的剑,架到了苏漓的脖子上 高烬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冲苏漓扬了扬。 “苏姑娘,我可是按你所说,带来了逃奴文书。” 他看了一身边的兵卒,“拿给苏姑娘,请她过目。” 苏漓接过逃奴文书,仔细看了看。 上面清晰的盖了兵部衙门的红色印章。 文书的确是真的。 高烬得意,“还请姑娘兑现诺言,允许本官带走白牡丹。” 自己特意带了两名兵卒,就是为了顺利的带走白牡丹。 高烬紧紧盯着苏漓的脸,想从她脸上看到失望的表情。 哼,自己想要的人,还从没有失手过。 没想到苏漓看完手中的逃奴书,竟然将它放进了宽大的衣袖。 高烬皱眉,“苏姑娘这是何意?你私自拿走文书,可是违反律令的。 苏姑娘如此按律行事的人,应该做不出强抢文书的事情吧? 更何况,所有文书,都有备案。 你就算拿走,也是于事无补。” 苏漓眼里掠过一丝轻蔑,慢条斯理的说道“高大人误会了。 我仔细看过文书了,的的确确是真的,并非伪造。 但是,谁说真的文书,就不能作假呢?” 高烬脸色阴沉下来,看着苏漓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眼神似一条毒蛇,死死的锁定了苏漓。 威胁道“苏姑娘这是何意?你这是要污蔑朝廷命官吗? 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本来,看在阁老的面子上,本官对你一直客气有加礼数周全。 但是苏姑娘执意阻拦本官执法,那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有纷沓的脚步声传来,苏漓回头看去,只见一行人簇拥着李氏,匆匆往这里来了。 李氏是认识高烬的。 毕竟,她和高烬的母亲,张氏,是熟人。 因为走的急,她的脸有点红。 她走到高烬面前,声音还带了一丝的喘。 “贤侄今儿个怎的过来了 ? 站在大门口做什么,有什么事情,进府再说!” 她热情的迎高烬入府,高烬寒暄着,昂首走了进来。 李氏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苏漓。 只是在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回头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高烬今日是着官服登门的,也没有提前下帖子,而是来找这个扫把星。 那定是这个扫把星,不知又惹出了什么祸事! 她的心情忽然变得雀跃,出事了最好。 最好能将她下大狱,才能解心头之恨。 将高烬等人带到纪府迎客的迎曦厅,李氏殷勤的命人给高烬看座递茶。 苏漓也不等她开口,带着白牡丹直接落了座。 绿珠给苏漓斟上茶水。 李氏闭了闭眼睛,安慰自己今日有客,不和她一般见识。 长辈没让你坐,就自己坐下。 实在是不讲规矩! 她满面堆笑,问起高烬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高烬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对面而坐的苏漓,将事情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着重强调苏漓从他手里抢人,又夺走文书的恶劣之举。 而自己,是如何看在阁老的面子上,对苏漓是一忍再忍,一让再让。 李氏一听,勃然大怒。 这苏漓,简直是反了天了! 前两天,看在她为老夫人解心魔的面子上,对她处处忍让,自己和女儿,还吃了那么大的亏。 而如今,这妖女,愈发无法无天了。 竟然还敢跟朝廷命官对着干! 她这是要毁了阁老府啊! 今天,她一定要替纪府,拔掉这颗毒瘤! 李氏拍案而起,怒发冲冠。 “苏漓,你实在是太目无王法了! 还不快快将文书还给高大人,让他将人带走! 然后跪下跟高大人磕头认罪,请他饶了你这回! 纪府,不能因你而蒙羞!” 高烬听得心花怒放。 想不到李氏如此上道。 不枉母亲和她结交一场。 看来,她也是甚不满意这个冲喜的儿媳妇啊。 苏漓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她头也没抬,“磕头认罪? 难道,不是应该他跟我磕头认罪么? 身为朝廷命官,滥用公文,伪造他人身份。 如此的肆意妄为,如此的藐视国法。 这是罪加一等! 就不怕水落石出那天,自己人头落地吗?!” 最后两句,苏漓的声音,陡的拔高。 似一道道冰箭,直直的射向高烬的身上。 他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心底惊骇。 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死死瞪着苏漓,目光杀意一闪而过。 而苏漓,毫不示弱的看着他,那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锋芒毕露,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与毫不犹豫的挑战,直刺向高烬的心里。 李氏听得心惊肉跳,她看看高烬,又看看苏漓。 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 但是为何,连起来,自己就一句也听不明白呢? 只是空气中的压抑,令她心里发毛。 高烬突然轻笑一声。 “苏姑娘真是好口才。 不知情的人,还真能被你唬住了呢。” 他站起来,走向苏漓。 瘦高的身躯,在苏漓面前,投下一片暗影。 绿珠警惕的往前站了一步,斜斜的挡在了高烬面前。 高烬伸出手,手心朝上。 他的声音变得阴森,“还请姑娘还我文书,本官要带走白牡丹回去复命。 没时间和你在这里掰扯。” 苏漓也毫不示弱的站了起来,扬起了头。 “不好意思,高大人。 这份文书,我有大用,暂且不能还给你。 至于白姑娘,我更不能让你带走她。 我有证据证明,白牡丹,并非逃奴! 高大人,你敢跟我走一趟兵部吗? 让你的上司,亲自查证一下,白牡丹的身份! 我敢去,你,敢吗?!” 高烬的耐心终于告罄,没想到,苏漓,竟然是一块如此难啃的骨头! 这女子,聪慧至此,若是真的被她告到了上峰那里,自己丢官事小,恐怕,真有性命之忧! 想到此,他恶从胆边生,对苏漓的那些绮念,此刻,一扫而空! 他不能让这个扫把星,坏了自己的前途和性命! “刷!”剑拔出的声音。 一柄长长的银剑闪着寒光,就架到了苏漓雪白的脖子上! 高烬咬牙切齿,“我说最后一遍!文书,你给还是不给!” 第 35 章 这算是救命之恩吧? “叮”的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击中了银剑。 高烬只觉得手腕一麻,银剑差点脱手而出。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后退了几步,连忙双手握住手中的剑。 苏漓只觉得一股力量迅速的揽过自己,抬头望去,只看得到一个长着青茬的下巴。 高烬稳住身形,看向如一阵风般突然袭来的男人。 他一身常服,腰带明显系歪了。 面容俊朗,发丝却微微凌乱,眼下还带着一些青影。 看样子,像是得知消息匆匆赶过来的。 高烬认识他,是自家兄长的好友,大理寺卿纪夜澜。 绿珠扶住自家小姐的娇躯,低声委屈道“小姐,你可吓死我了。 为啥不让我杀了那个坏种!” “他毕竟是朝廷命官,不可鲁莽。” 苏漓低声安慰绿珠。 她俏生生的站在绿珠身边,视线一直留在纪夜澜身上。 “不知吾未婚妻犯了哪条王法,值得高大人拿剑威胁?!” 纪夜澜声音带着一丝怒气。 李氏像是看见了主心骨,慌忙走了过来。 “你刚刚可是没看见。 那苏漓,可是当众辱骂高大人呢! 都怪她,还抢了高大人的文书!” “母亲,我没有问你!让他自己说!” 李氏惊怒,这个孽障! 当着这么多人,竟然对自己这么说话! 这心,偏的是没边了! 纪夜澜看看向苏漓,只见她眼睛似一汪清泉,正清亮亮的看着自己。 眸光中没有一丝怨怼,好像还有几分高兴? 他心下稍安,又有一丝欣慰。 看样子,她并没有怪自己昨晚的唐突。 “这位高大人,拿了逃奴文书,要强拿这位白姑娘。 但是,我有证据证明,白姑娘并非逃奴。 我要高大人和我一起上公堂对峙,没想到,高大人竟然拔剑相向! 这反应,似乎有些过激啊。” 苏漓有理有据的反驳,还瞥了一眼李氏。 这个毒妇!分明就是公报私仇。 她才不会让这个蠢妇,在这里胡搅蛮缠。 纪夜澜顿时明白了几分。 “高大人,既然如此,吾就和你一起去一趟兵部如何? 让兵部大人亲自审审这桩案子。” 高烬顿时有些慌了。 李氏面色也难看起来,连忙帮腔道, “都是一家人,何至于就要上公堂? 有什么事,说开解决掉误会就好了嘛!” 李氏急了。 高烬身份不一般,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 “对,对,”高烬急忙附和。 “都是误会,一场误会。 既然纪大人出面了,不如就大事化了,我也不拿白牡丹了。 苏姑娘将文书还给我,就当此事没有发生,如何?” 高烬心下明白,这事,决不能落到大理寺卿手里。 纪夜澜断案如神,要是让他查出真相,不但自己的官位不保,恐怕还有性命之忧。 眼下,快快脱身才是正理。 苏漓冷笑一声,“这文书,我定是不会还给高大人的! 白姑娘,咱们走!” 苏漓带着几人,扬长而去。 李氏看着她目中无人的走了,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气的直跳脚。 “你看她,你看看她。 如此没有礼数,眼里还有我这个婆母吗?” 纪夜澜看着母亲,只觉得一阵心浮气躁。 “母亲,这桩事情,已经涉及朝廷案件。 你还是回避一下吧。 高大人,还是和我一起,去兵部走一趟吧。” 高烬迅速的给了随从一个眼神,心里知道,这一趟,自己是逃不掉 了。 阿诚一直在门口等待。 他也是在去请府医的路上,看到了气势汹汹的李氏一行人。 直觉让他觉得不太对,连忙回去禀报了公子。 没想到,公子一听,原本还病恹恹的人,突然就着急起来。 自己匆忙套上衣衫,不顾发髻的凌乱,就往迎曦厅赶。 还好还好,阿诚拍拍胸脯,也后怕的很。 还好赶上了。 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谁能料到那高大人,竟然把剑压到姑娘的脖子上?! 公子这也算,对姑娘有了救命之恩了吧? 不是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公子还说对姑娘毫无男女之情。 这着急的样子,鬼才信。 阿诚撇撇嘴,公子现在也学会心口不一了呢。 簪云阁 绿珠还在愤愤不平。 “小姐,要不是你暗示我,我早就两颗暗器结果了那个坏种!” 白牡丹脸上带着忧思之色,对着苏漓盈盈拜了下去。 “姑娘今日遇险,都受奴家所累。 姑娘还是不要管我了。 我准备不回戏班了。 隐姓埋名,天下之大,总能找到一席之地容身。” 苏漓摇摇头,“你想的太天真。 我故意今日将事情闹大,就是为了以后的没有后顾之忧。 那高烬,非善类。 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所以,小姐是故意抢了文书,将事情闹大?” 绿珠好像明白了一点。 苏漓点点头。 “这份逃奴文书,我仔细看过了,上面有兵部的大印,是真的无疑。 但是,你的身份,也很可疑。 只是有一点,肯定不是逃奴。 就算你的确是从宫中逃出来的,也不会是兵部制作逃奴文书,而是宫正司制作。 所以,我才如此肯定,高烬,定然是找了兵部的人,做了一份真的逃奴文书。 只是,这真的文书,却是用来满足他的私欲的。 这种人,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就算不死,也要扒他一层皮! 不然,不知还会有多少良家妇女,会遭到他的毒手。” 绿珠拍手叫好“没错 !这种人,死有余辜! 不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纪大人,看起来,纪府和这个高家,应该关系匪浅吧。 阁老夫人,可是一口一个贤侄,叫的亲热的很呢。 小姐,你说,纪大人,会不会包庇那个坏种? 大事化了,小事化无呢?” 苏漓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幕,一个有力的臂膀,带着自己如蝴蝶般飞了起来,飞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男子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他有力的心跳声,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苏漓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我也想看看,他到底,会帮我 ,还是会帮那个高烬?” 第 36 章 高烬知道害怕了 走出纪府大门,高烬放低了姿态。 “纪兄,咱俩同在朝中为官,两府关系又如此亲厚。 这件事,吾看,就没有必要再去兵部了吧。” 看到纪夜澜面无表情,他连忙举起右手做发誓状。 “那文书,吾也不要了。 只要苏姑娘不再追究,吾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如何?吾保证,那白牡丹,也绝不再找她的麻烦。” 纪夜澜眸子沉沉,里面乌云拢起。 “你的事情,吾早有耳闻。 只不过,不在吾管辖之内,吾无权干涉。 但是,今日你敢将剑架到吾未婚妻脖子上,吾没有那么宽容大度。 只能将此案,交到兵部李郎中手中,让他裁夺。” 高烬见软的不行,冷下脸来。 “纪兄如此不给吾脸面,看样子,是准备撕破脸不成? 你可别忘了,吾的母亲,也是你那个好兄弟的嫡母!” 纪夜澜觉得好笑,“高尚是吾的好友没错。难道他不也是你的嫡兄吗? 怎的,对自己的亲兄长,如此生分?” 他知道高尚在家里地位尴尬,高太尉续娶的是张家嫡女,张映秋。 只是这张氏面甜心苦,高尚十岁没了亲娘,在张氏手里没落了好。 高尚脑袋聪明,小时候就顺利通过了童试。 只可惜,在最重要的科举考试的日子,他却突然吃坏了肚子,耽误了考试。 再之后,他不再参加考试,所以身上也没有一星半点官职。 高太尉对他甚是失望,将心思,全放在了小儿子身上。 所以,高烬,是瞧不起这个亲兄长的。 但其实,这高烬,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也压根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张氏托了人,走了武举这条路子。 最终,高烬当上了兵马司副指挥使。 “不过区区一点误会,纪兄就如此不依不饶。 看来,传闻有误。 纪兄,对未婚妻,明明上心的很呐。” 高烬不再掩饰自己的嘴脸,算算时间,手下也应该将事情通知到人了 。 纪夜澜恍若未闻,只是加快了脚步。 果然,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一匹骏马瞬间就来到了两人身边。 一人利落的翻身下马,对着二人拱手道“下官奉李大人命,亲自带高大人回兵部。 大人吩咐,定会秉公处置。部门有别,纪大人,就不必跟过来了。” 李大人,李承岳 ,高烬的顶头上司,兵部督捕衙门司郎中。 高烬得意的看着纪夜澜。 纪夜澜面无表情,拱手道“吾知道了。” 看着两人绝尘而去,纪夜澜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 ,转头朝着京中有名的茶楼走去。 高尚在那里。 高尚那里,有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兵部衙门 高烬跪在地上,一个男子走到他面前,愤怒的将茶杯摔了个粉碎! 上座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张大人不必动怒。 还是快些将此事,拿个主意。 迟则生变。” 正是高烬的顶头上司,李承岳,掌管整个兵部衙门。 而那摔茶杯的男子,就是高烬的舅舅,时任御史大夫,也就是太尉继夫人张氏的哥哥,张广才。 此刻他怒目圆睁,恨铁不成钢。 指着高烬的指头都微微发颤。 “你平常做的那些荒唐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没想到,你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将主意打到阁老的儿媳妇身上! 还让人家拿到了证据! 你是不是蠢啊?!” 高烬有些不服气,“什么儿媳妇,不过一个冲喜的扫把星而已。 今天我可亲眼见过,她那个婆母,可是很不待见她呢! 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会换一个儿媳妇。” 张广才怒极,忍不住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用力之大,将高烬的脸都打的偏过了一边,嘴角有血丝渗出。 “那纪家,乃太子外家。 纪夜澜,更得太子器重。 他身为大理寺卿,断案如神,你以为,你能逃过他的手心? 如今,你差点要了人家未婚妻的性命,他才不会放过你! 你的死期不远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看到舅舅如此愤怒,高烬后知后觉的害怕了起来。 他还是低估了纪夜澜! 就连任御史大夫的舅舅,竟都如此忌惮他。 想到这里,他连滚带爬的抱住舅舅的大腿, 哭嚎道“舅舅救我!” 李承岳看到他如此,心里一阵痛快。 这个高烬,仗着家里的势力,一向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对自己,也只是面上恭敬。 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要不是看在他舅父面上,自己早就找个理由,将他撵出兵马司了。 哼,就连这个副指挥使,也是来的不正当。 他眼里不屑,嘴上劝说道“张大人息怒。 眼下,还是赶紧拿个主意为好啊~” 张广才走到上座坐下,闭上了眼睛。 脑中飞快的盘算,怎样才能化解外甥的这次灾祸。 浮光茶舍 两杯清茶,还袅袅冒着热气,一室茶香。 高尚包了雅座,室内只有自己和纪夜澜二人。 高尚的眼睛和高烬有点相似,却又不像。 都是有点上挑而细长,但是在高尚脸上,是莫名一股肆意风流。 而到了高烬脸上,就是一脸的色相。 此刻,这双眼睛里,带着三分不屑,七分怒意。 “他的事情,我自是知道一二。 只要他看中的小娘子,若是出身平平,他会直接动手抢。 要是有一点点身份,他会搞出各种名堂,反正人不到手,誓不罢休。 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有胆,拿兵部文书做这种事! 还将主意,打到你的未婚妻头上。 只是,他身后,可是本朝堂堂御史大夫。 张广才,是他的亲舅舅。 就是因为有他的撑腰,高烬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别人拿他没有办法。” 纪夜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苏漓拿到了证据。 一份兵部所制的逃奴文书。 这份文书,是高烬用来抓白牡丹的。 只是,他没想到,被苏漓截下了。” 高尚抚掌大笑,“你这个未婚妻,可真是个妙人啊。 有了这份文书,还怕高烬不认罪?” 纪夜澜神色凝重,摇摇头。 “我今日只是匆匆扫了一眼那白牡丹。 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白牡丹,恐怕不能成为证人。” 此话一出,高尚也愣了。 “此话怎讲?” 第 37 章 陛下有请 “我去的仓促,苏漓和高烬是怎么起的冲突,尚不清楚。 但是,起因是因为高烬手拿逃奴文书,要抓走白牡丹。 被苏漓阻拦。 而且,她还抢走了逃奴文书。” 纪夜澜跟高尚解释道。 高尚倒吸一口气,睁大双眼。 “你这个未婚妻胆子可真大啊! 官府的文书都敢抢! 不过,可真是痛快!” 纪夜澜心道,她还敢挖坟验尸呢,可不是胆子真大? 高尚接着道,“高烬那人,阴险歹毒,心细如发。 他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我敢肯定,那逃奴文书,是真的。 只是他要抓的逃奴嘛,就不一定了。 对了,你刚刚说到那白牡丹,为甚不能做证人?” 纪夜澜眼中划过一抹担忧,“我看苏漓离开之时,她转身跟上的动作,和旁人有些不同。” “可以肯定的一点,她必不是逃奴。 她的动作,实在太规矩了些。 甚至比高门大户家的婢女,姿态都端庄许多。 她这副样子,让我想到了宫里的宫女。” “宫女?”这下子,连高尚都露出惊愕之色。 “这下子,有些麻烦。 一个没有记忆的宫女,身上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没有查清楚之前,是万万不可以搅合进去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将她远远的送走,藏起来。 只是,这样一来,恐怕高烬就要得意了。 没了证人,就无法将他绳之以法。” 纪夜澜沉默不语。 他担心的就是这个。 一个身份不明的宫女,如果是到了年纪,清白被放出宫,还好说一些。 但是,若是这个宫女是宫中逃走的,或者身上背负了些什么。 这万一查实,苏漓就脱不了干系。 高烬那一伙人,会趁此,给她安上一个罪名,彻底将苏漓钉死。 不行,他要赶紧回去,找苏漓问个明白。 时间仓促,他要赶紧解决这些麻烦,才能安心送苏漓回镇国侯府。 门忽然被敲响。 原来是纪夜澜最得力的手下,侍卫安虎。 “大人,宫里来人了,要您马上去面圣。” 御书房 内室弯腰碎步在前方引路,恭敬道“纪大人,请吧。 陛下在御书房等着您呐。” 纪夜澜整整衣袍,大踏步的走了进去。 御书房内沉香袅袅,鎏金兽吞吐着云雾。 皇帝坐在雕龙纹案后,一身黄色龙袍,头顶金冠,不怒自威。 正是大熙朝云启帝,李景瑞。 纪夜澜行跪拜大礼,“臣见过陛下!” “爱卿平身。” “来人,赐座。” 御书房外,禁卫军层层守卫,皇帝的声音,却突然变得沧桑了起来。 “纪卿,今日来,其实是朕有一件私事,想让你悄悄的做 。” 纪夜澜疑惑的看看皇帝,竟然发现皇帝神情有些憔悴。 “臣一定全力而为!” 皇帝叹息一声。 “我听太子说,朕赐婚于你的镇国侯府嫡女,从小长在道观。 但无人得知,她竟然是云虚宫关门弟子?” 纪夜澜连忙跪下请罪“臣有不察之罪!” 皇帝摆摆手,“你又何罪之有? 苏漓是云虚宫的关门弟子,这也是我大熙的荣耀啊。 恐怕就连那镇国侯府,都不知情。 待你做完朕交给你的这件事情,就去北边,给朕查清楚这件事。 看看那镇国侯府,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旁的什么缘故,到底有没有欺君。” 说到这里,皇帝眼里,也划过一丝凝重。 “臣遵旨。只是还有一事,太子命臣去西北剿匪。这时间......” 皇帝笑了,“太子已经跟朕禀报过了。 西北的事,我交给骁骑大将军了。 你就专心做好这件事。” 皇帝招招手“你过来一些。” 纪夜澜俯身倾听,神色越来越凝重。 听完,他跪在地上,重重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皇帝笑笑“你们二人联手,要是做的好,朕会重重有赏。 到时,你们夫妻二人再回门也不迟。” “谢陛下隆恩!” 看着纪夜澜退走的身影,皇帝好似浑身的力气被抽走,重重的靠在龙椅上。 “我的婉清啊,父皇只想知道,你在下面,过得好不好?” 簪云阁 “姑娘,纪大人来了!” 小莲兴奋的来禀报。 她看在眼里,姑娘今日连午睡时间都很短,一直在等着纪大人哩。 纪夜澜走进来,看到苏漓今日一袭白衣,乌发披肩,更显得瞳仁乌黑明亮。 纪夜澜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脸,又有点烧起来。 他请苏漓到花园谈事,苏漓痛快的答应了。 两人并肩而行,凉风习习,纪夜澜觉得自己的脸,终于恢复了一丝清凉。 “那个,昨夜,”还是他首先打破了平静。 “昨夜喝醉了酒,唐突了姑娘,还请见谅。” 苏漓俏眼圆睁,笑道“难为你还能记起来。 我还以为你,醉的不省人事了呢。” 纪夜澜想到怀里的那方丝帕,想还给苏漓。 不知为何,又打消了念头。 还没洗呢,等洗干净再还给她也不迟。 他自我安慰。 “那个高烬,被兵部带走了。 没有让我跟着。 他的舅舅,是御史大夫。” 苏漓冷笑一声,她就知道。 那个坏种,背后定然是有靠山。 不然,他不会如此肆无忌惮。 “我有一事不明。 你为何如此笃定,那个白牡丹,不是逃奴? 你可知,此次实在是惊险。 那高烬手中的,是真正的逃奴文书。 如果白牡丹真的是逃奴的话,你就逃脱不了罪责。” 纪夜澜追问道。 苏漓言简意赅的将自己发现白牡丹肩头的印记说了一遍。 纪夜澜越听心越惊。 多年的断案生涯,让他清楚的知道,只要和宫中牵扯上的人和事,就没有简单一说。 “白牡丹,要先找个地方将她安置好。 她以前是宫女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不过,眼下,还有一桩更重要的事情。” 他将今日陛下召见自己一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但是,隐瞒了事后,要调查镇国侯府的事情。 他不想苏漓担心。 苏漓觉得有些不开心。 归家的日子,又推迟了。 “别难过。正好趁给陛下办事的机会,也可以跟进高烬的案子。 陛下承诺,事成之后,会让我专心陪你回门。” 回门? 苏漓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纪夜澜这才明白自己一时失言。 陛下不清楚,自己可是清楚的知道,苏漓已经替祖母驱了心魔,下一步,就是解除赐婚了。 而自己,还在这里,跟她说着什么回门? 他觉得自己的耳朵,火辣辣的。 心里涌起一股心虚,还夹杂着丝丝的不安。 第 38 章 张氏兄妹的计划 高烬被放回了家里 。 但是,高文征警告他,这几日不要来衙门,也不要到处乱走。 等于是变相的禁足了。 这也是高烬舅舅张广才的意思。 虽然纪夜澜没有要求立案,但是,高烬在人家府上亮了兵刃,还被人抢走了文书。 手里捏了把柄。 自己事后已经查明,那个白牡丹,压根就没有她的信息。 很可能跟班主说的一样,是个外乡人来到这里的。 高烬,很明显是为了白牡丹美色,为了拿人,找到张辞私自做了文书。 可是张辞,也和自己沾亲带故。 在事情没有彻底恶化之前,自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哎,还是让张大人想想办法,找找人脉,和纪大人私了了吧。 毕竟,那苏漓,可是人家的未婚妻啊。 这个高烬,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正好趁此机会,将他踢出兵马司! 高文征心里恨恨的。 高府 高烬的母亲,张氏,这两天,发现了儿子的异样。 高烬既不上衙门,也不出去找朋友花天酒地了。 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里,只让仆人送饭送酒。 她进去过一次,却看到儿子喝的酩酊大醉。 嘴里还不断嘟囔着,这个扫把星! 她算个什么东西?! 等老子出去,先绑了她! 看到她进来,大喊大叫让自己出去! 他谁也不想见! 她有些不解,准备让人打听一二,没想到,哥哥先登门了。 等听到张广才阴沉着脸,将高烬惹出的祸事,说出一二,张氏也惊了一身冷汗。 自己儿子私下干的好事,她是略知一二的。 只是,都不过是些身份低贱的女子,她并未放在心上。 谁料,儿子胆子大的,竟然敢动大理寺卿的未婚妻? “那苏漓,是镇国侯府嫡女?” 她小心翼翼的问。 张广才重重点头。 “不过,那镇国侯府,因为镇国公的失踪,不得圣心。降为侯府。 我也打听过,那苏漓,是六岁就被送入道观,在那里生活了十年。 是阁老求陛下赐婚的。 因为老夫人前一阵子病重,为了冲喜,就求了赐婚。” 张广才摸着颌下胡须,略有所思的说。 “这个苏漓,还是有点本事。 听说,是她出手,老夫人的病情才稳定下来。 所以,大婚也拖延了下来。” 张氏的心,稍安。 “这么看来,这苏漓,身份不高,定然不得她的婆母喜欢。” 她和李氏交往已久,早就看透李氏的心思。 四公主爱慕纪夜澜,恐怕她的儿媳位置,早就留给了四公主。 眼下,让苏漓捷足先登,她的心气能顺就怪了。 她的眼睛转了几转,一个主意浮上心头。 “冤家宜解不宜结。 我看,不如我出面,举行个宴会,邀请苏姑娘婆媳来府上。 送个重礼,赔个不是。 看看苏姑娘能否大人大量,就饶过复光这回。” 复光,就是高烬的表字。 张广才想了想,不愧是自家妹子。 自己这头想着要托人请请纪大人,妹妹这头就想到了宴请他的未婚妻。 他点点头,“可行。” 纪府 李氏接到了张氏的帖子。 有人送了高府十几盆名贵的域外名花。 这两天,都开了花,花香馥郁。 她请李氏带着家眷,去赏花品茗。 还特别强调了,一定要带上苏漓。 李氏这两天还正在头疼呢。 亲眼看着苏漓和高烬起了冲突,还抢走了衙门文书。 她生怕坏了自己和高府的情分。 眼下,接到这帖子,她心花怒放。 自己还没想到怎么跟人家赔不是,结果你看看人家,是多么大度有礼。 届时,一定要让苏漓,好好跟人家赔礼道歉。 如此,方能显出阁老府的气度。 她命人请苏漓来鹤栖堂。 摆出婆母的威严,“高府下了帖子。 请纪府女眷去府上赏花品茗。 你也要去。 明日,一定好生打扮一番,切不可失了纪府的礼数。” 苏漓刚想拒绝,转念一想,答应了。 这可是打瞌睡有人递枕头。 那个坏种的府上,自己可要好好瞧上一瞧。 说不定,能找到一击致命的办法。 簪云阁 绿珠听到李氏命苏漓出席高府的赏花宴,气不打一处来。 “要我看,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 纪大人可是说了,那个坏种,现在还禁足在府里呢。 他那个娘,现在要我们去赏花品茗,我呸! 还不知道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小姐,不能去! 咱们不能上当!” 小莲低着头,不敢插嘴。 她知道,姑娘和绿珠,都是好人。 夫人隔几天,就找各种理由让自己过去一趟。 她明白,夫人是要自己做这里的眼线。 可是,自己除了一些鸡毛蒜皮,什么也没有讲。 气的夫人直挥手让自己滚。 这些日子,也不大唤自己过去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苏漓的桃花眼亮的惊人。 大理寺 安虎走了进来,凑到纪夜澜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纪夜澜的脸,陡然沉了下来。 今日早朝刚结束,御史大夫张大人就叫自己留了步。 身边竟然还站着自己的兄长,纪云澈。 他满面笑容,对自己说,明日自己生辰,请了几个好友去家里做客。 没想到,家里,同时收到了高府的请帖。 还指名道姓的要求苏漓,也一定去。 如此巧合? 他不信。 这件事情,分明就是张广才准备替高烬脱罪,使出的手段。 可惜,自己不能拒绝。 苏漓手中的逃奴文书,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虽然自己有理,但是,如果兵部真的追究起强抢文书一事,苏漓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苏漓身边,自己也要多安排点人才能心安。 只是,自己兄长,何时和张大人走的如此之近了? 纪夜澜垂下眼眸,长睫掩住了眼底的沉思。 今日陛下已经私下派人告知他,一切都安排妥当。 后日,自己就可以和苏漓一起,进宫了。 只是,进宫一事,私密至极,谁也不能透露。 只希望,明天可以顺顺利利度过,不要误了后天的大事。 想到这里,他跟安虎低声吩咐了几句。 “让苏漓去浮光茶舍。不要惊动任何人,就自己一人。” 第 39 章 高府的奇花 浮光茶社 苏漓环顾着这间雅间,竹影透过雕花窗棱,素色纱幔轻垂如云雾缭绕。 拿起青瓷茶杯,轻抿一口,茶香肆意在舌尖绽放。 “好茶。纪大人还真会找地方。” 纪夜澜眸子含笑,“这是我好兄弟的茶社。 说起他的名字,你肯定会觉得熟悉。” “哦?你的好兄弟,是谁啊?” “他的名字叫高尚。” “高尚?确实有那么一丝熟悉之感。” “他是高烬的同父异母的兄长。” 苏漓顿时觉得屁股都坐不住了。 杏眼圆睁“你的好兄弟是那个坏种的亲哥哥?” 纪夜澜眸中含笑“你稍安勿躁。听我说完。” 于是,将高太尉家里的情况,还有他和那位继夫人,高烬和高尚几乎水火不容的情况,一一道给苏漓听。 “我听闻那张夫人给母亲下了帖子,还叮嘱母亲一定要带你去。 巧的是,张大人同一天,邀请我参加他的生辰宴。 哦,那张大人,就是张氏的哥哥,高烬的亲舅舅,任御史大夫。” 苏漓顿时明白了。 她冷笑道“这是准备将你我分开,逐个击破啊。 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纪夜澜道“本来我想劝你不要去。 但是我知道你打定的主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帮手。 今天,咱们就好好计划一下。 明日,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万事小心。 切勿轻易冒险。” 他拍了一下手,一个红衣男子走了进来。 苏漓只瞧了一眼,就知道他就是高尚。 因为,那双眉眼,颇为相似。 只是,这高尚,却是一身的风流肆意,一双狐狸眼里面,三分狡黠,三分漫不经心,余下四分,竟然带上了几分矜贵。 除了这眉眼的一点点相似,其他再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苏漓暗自点头。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纪夜澜就连身边的朋友,都是出众的。 高尚见到苏漓,眼里也划过惊艳之色。 美人他见的多了。 如此有灵气的美人,还真没见过。 他拱手跟苏漓见礼,“早就听过苏姑娘大名,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苏漓笑得毫不遮掩,雪白贝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是我扫把星的名声,如雷贯耳吧。” 几人都笑了起来。 高尚尤其开心,苏漓配纪夜澜这个闷葫芦,纪夜澜这小子,着实是赚大便宜了。 三人对面而坐,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足足有一个时辰。 纪夜澜亲自送苏漓回了府,他转头又去了大理寺。 还有一些事情,他需要亲自布置一番。 簪云阁 苏漓,觉得好久没有聊的如此酣畅淋漓了。 有了高尚的助力,她甚至都有点期待明天的宴会了。 早早用了晚膳,就和周公约会去了。 她可是要养足精神,明天,可是一场硬仗。 一早,纪府门口两辆马车,就已经在候着了。 苏漓带着绿珠,在门口正好撞上李氏一行人。 纪巧菱竟然也在。 也是,李氏怎会不趁着这个好时机,让她散散心呢? 纪巧菱今日打扮的格外娇俏。 令苏漓意外的是,纪巧菱虽然未跟自己见礼,但是也不再如往日那般咄咄逼人。 甚至垂下眼帘,不跟苏漓对视。 绿珠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 小心的将苏漓扶上马车。 主仆二人都认为纪巧菱那种人才不会转性呢,这肯定是憋了一个大招在后面等着自己。 可惜,注定要让她们失望了。 高府 看到李氏一行人登门,张氏带着两个妾室,还有两个庶出女儿,一堆丫鬟婆子,热情的迎了出来。 她飞快的看了一眼纪巧菱和苏漓,热情的挽住了李氏的胳膊。 “我这都几日没见到你了,还真是想的紧。 本来想早点给你下帖子,可是想到府上老夫人的病情,还是没敢。 眼下好了,老夫人已经好了大半? 听说还是你的好儿媳妙手回春的。 你也不赶紧给我介绍介绍。” 边说着,带着李氏转过月洞门,占地十亩的西园豁然开朗。 苏漓举目望去,这高府花园,果然好景致。 蜿蜒的粉墙,葱茏的树木,叠嶂的假山,还有一汪引自活泉的清澈溪水,将园子分成了两半。 左半边,全是盛开的争奇斗艳的各色花朵。 右边,张氏早已命人摆了几张雕花长案,桌上摆放着的错落有致的白玉碟,里面盛满各色糕点。 长案面前,还摆放着几张高脚鎏金凳。 一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模样。 李氏转头冲着苏漓招手“漓儿,快过来,” 苏漓忍下直直冲上嗓子眼的恶心,乖巧上前。 张氏笑的宛如一朵花,“这就是苏漓姑娘啊。果然是一个大美人啊!你家夜澜,可真是有福啊~” 她热情的安排众人就坐,李氏和张氏一桌。 小辈们,安排在一桌。 苏漓的对面,就坐着纪巧菱。 旁边是高家两个庶女,高敏儿和高天柔。 张氏对着侍女说了几句,不一会儿,只见一排身姿高挑的侍女们,端着一盆盆异花,动作轻柔的将那一盆盆异花,小心的摆放在鎏金凳上。 一阵阵浓郁的花香,随风飘逸,那馥郁的香气,让众人都有些心醉。 张氏开口道“前几日,有几个域外商人,送了几盆奇花,这不,就想到了李姐姐。 这好些日子不见,你我二人也该赏花品茗,散散心不是。 大家纷纷看向那几盆花,不由连连点头。 果然是平常见不到的奇花。 又有一排婢女,流水般将美酒和佳肴,端了上来,每桌后面,站着两名婢女侍候着。 苏漓看着那些奇花,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嫂嫂,前些日子,我不懂事,惹得嫂嫂不开心了。 借这个机会,我给您赔个不是。 你可不要记恨我才是。” 苏漓看向声音的主人,只见纪巧菱端着酒杯,低眉顺眼的看着自己。 果然和她那个娘一样的虚伪。 苏漓今天第二次恶心到想吐。 她忍下恶心,端起面前酒杯。 “怎么会呢?我可是从没怪过妹妹~” 纪巧菱绽开笑颜,“那我先干为敬~” 仰头将杯中酒喝了个精光,还冲着苏漓晃了晃杯底。 第 40 章 苏漓给高烬下药 苏漓懒得和她多费口舌,也仰头喝了个一干二净。 纪巧菱看到苏漓将酒全喝下,心里一阵狂喜。 哥哥说了,只要让她喝下杯中酒,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其实,哥哥有什么样的计划,苏漓会有怎样的下场,她一概不知。 但是,她知道,哥哥和自己一样,恨着这个贱人。 都想让她死! 她借不胜酒力,找李氏撒娇几句,李氏心疼女儿,让几个丫鬟婆子,带着她先回府了。 自己可是要摘的干干净净的走。 只要回府等好消息就行! 纪巧菱乖巧的向苏漓和高家姐妹道别,出了高府,上了马车。 马车上,她畅快的简直想大笑三声。 那个贱人,今天就算不死,恐怕也再没脸见人了! 酒宴之上,大家边喝边畅谈,气氛融洽无比。 就在这时,张氏忽然命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托盘上有一物,还蒙着红布。 “苏漓姑娘,你过来。” 张氏招手温柔的唤道。 苏漓走上前,张氏将红布掀开。 在场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好美的玉观音。 “听说前几日,小儿因为公务,对苏姑娘多有得罪。 这是给姑娘赔罪的。 还望姑娘看在两府交情上,饶过小儿这次。 今后,我一定严加管教,绝对不会让他再失了礼数。” 张氏语气诚恳,看着苏漓的眼眸里,满含期待。 李氏看着那玉观音,倒吸一口凉气。 这要多大的一块玉! 这玉石,晶莹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 竟然要送给苏漓这个扫把星。 真是暴殄天物。 她眼里不由带出一丝渴望,对着苏漓劝道“是呀。冤家宜解不宜结。 都是为了公务,可以原谅一二。 再说,张夫人如此诚心,你可不要让人家失望啊。” 李氏差点就要说出千万别给脸不要脸了。 苏漓看着那玉观音,雕刻的惟妙惟肖,的确惹人喜爱。 “这礼物太过贵重,还请夫人收回。” 苏漓忽然脸上潮红,身子晃了晃。 她素手扶住额头,“哎呀,被妹妹敬了两杯酒,有点头晕呢。” 张氏收回失望的眼神,忙命人带苏漓去偏厅休息一下。 绿珠飞快的扶住苏漓,有丫鬟在前面带路。 丫环带苏漓进了前院的偏厅,恭敬道“小姐可以在这里歇息。” 然后就告退了。 绿珠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有些疑惑。 “搞些什么? 我还以为她会在酒里做手脚,然后再找个男人在这里等着你呢。 没想到,啥也没有。 还真是好心让你休息?” 苏漓冷笑一声,“她们会有如此好心? 那奇花,里面有一盆緋覃,是西域之花。 无毒。 但是,要是喝下一种酒,再闻到了它的香味,人就会产生幻觉。 她这是准备让我当众出丑,拿了我的把柄。 逼迫我交出文书。 给我找个男人? 碍于我的身份,她还不敢。 只是,坏了我的名声,这个可以有。 反正,我已经有了扫把星的名声,再多一个,也无妨吧? 今日,她送我玉观音,就是试探。 如果我接受了,这件事私了了,皆大欢喜。 如果我不接受,等着我的,可不就是身败名裂?” 绿珠明白了。 恨声道“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苏漓对她耳语了一番,绿珠连连点头。 苏漓飞快的走了出去,临走轻轻将偏厅的大门关上。 昨日,高尚已经给自己画了高府的布局图,现在,她要赶往高烬的院子。 她左转右转,不多时,就来到一处院落前。 一个绿衣少女从角落里走出来,对着苏漓施了一礼。 正是高家庶女,高敏儿。 此刻,她眼圈通红,“敏儿提前谢过苏姑娘。 我这就去帮你叫开门。” 高烬门口的守卫,早已让高敏儿支走了,只留下了一个小厮。 高敏儿轻声对小厮说了句什么,小厮跑的飞快。 “滚!我说了,谁也别打扰我!” 门里面传来高烬的声音。 高敏儿柔声道“兄长,是我呀~” 门里面顿时寂静一片。 不多会儿,门打开来,露出高烬的脸,眼睛通红,看着高敏儿的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饿狼。 高敏儿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两下。 “原来是妹妹过来了。” 高烬声音嘶哑,还舔了一下舌头。 他刚想将高敏儿拉进来,一道身影,轻飘的闪了进来。 随手将高敏儿推了出去,反手关上了门。 这一切,快的让高烬回不过神。 等看清面前少女的样子,高烬顿时被激怒了。 “你这个贱人,还敢到高府来? 快还我文书!” 他扑了过来。 苏漓轻巧的闪避开,伸出手指,迅速的点了他几处穴道。 高烬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这个妖女,对我做了什么?快放开我!” 他愤怒的龇牙咧嘴。 此刻,哪里还有半分翩翩公子的样子? 苏漓歪着头,绕着他走了两圈。 “啧啧,就你这个样子,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也不知道你用这种腌臜手段,掳掠了多少良家少女? 放心,我不会杀你, 更不会在你家杀你。 你这种畜生,就应该被万人审判,身败名裂的死去。” 苏漓捏起一粒药丸,给高烬塞进嘴里,然后在他胸前拍了一掌,药丸顺利滑落进高烬的咽喉。 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妖女,我不会放过你的!” 苏漓笑道“真是巧啊,我也不想放过你呢。” 解开高烬穴道,高烬刚想出手掌掴苏漓,只觉得浑身一软,瘫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苏漓走出来,关上房门。 走到暗处,高敏儿走了出来。 她朝着苏漓盈盈拜了下去,哽咽道“我还以为,这辈子,我都逃不脱了。 敏儿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苏漓连忙将她扶起,“该谢的人,是我才对。 是你将魔窟的位置告诉了我。 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所有无辜受害的人,都要感谢你。 你放心 ,待到那日,我会找大师,超度这些亡魂的。” 高敏儿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滂沱而出。 李氏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告辞回府。 张氏心下道,确实时间差不多了。 出府必经苏漓休息的偏厅,一行人来到这里。 “苏姑娘应该歇息的差不多了。 夫人要回府了,去,打开门,将苏姑娘叫醒。” 那緋覃和清酒碰到一起,半刻之后,人就会进入幻觉。 再过一刻,幻觉更甚。 到时,大庭广众之下,苏漓就会亲口说出是自己纠缠高烬,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这么多双耳朵听到了,看她还怎么反驳? 非要让自己用这一招,坏了她的名声。 这可真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 张氏心里,恨意滔天。 第 41 章 再起波澜 婢女上前推开门,张氏紧随其后,她要亲眼看着,苏漓苏醒之后出现幻觉的丑态。 李氏暗自埋怨苏漓不懂规矩,女儿家家的,哪有第一次登门,就在客人家喝的酩酊大醉的。 还是自己女儿乖巧, 不胜酒力的时候,就知道及时回府,不至于出丑。 门推开了。 只见一身月白襦裙的少女,正斜倚椅上,素手拈着团扇轻点青衣丫鬟的鼻头,不知正说着什么,两人相视而笑。 张氏的心,仿佛被重锤重重砸在心尖之上,怎么会?! 她不是已经喝下那清酒,怎会这么快就醒了? 难道是? 那纪巧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要不是为了给府里避嫌,她早让那两个庶女敬酒了! 李氏可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她走上前,皱眉道“原来你早就醒了。 亏得大家还都在等着你。 时辰已经不早了,快跟张夫人道个别,咱们就此回府了。” 苏漓轻移莲步上前,对着张夫人微微点头。 “虽醒了,但是这酒后劲颇大,怕失礼,就没有再回席上,还请夫人见谅。” 张夫人心下恨得痒痒,面上不露分毫。 “苏姑娘客气了。 我一见姑娘,就心生欢喜。 姑娘得空的时候,还望多来府里走动走动。” 一道怒喝声,打破了此刻的虚情假意。 “苏漓,你这个贱人,快把文书交出来!” 一个男人,走的踉踉跄跄,速度却奇快。 随着怒喝声,人已经走到了面前。 张氏定睛一看,竟然是高烬! 他这个时候出来做什么?! 此刻的高烬,眼睛通红似饿狼,紧紧盯着苏漓的样子,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 绿珠身子一晃,挡在了苏漓面前。 “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 快把公子拉回去!” 张氏连忙堆起笑容对李氏赔罪, “真是得罪了。 小儿这几日应酬颇多,喝醉了净说胡话,见谅啊。” 李氏见到高烬此刻的样子,也有些心惊,冲苏漓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赶紧跟她回府。 高烬双臂用力一挥,各在一边架着他的胳膊,想将他拉回自己的院子的两个小厮,顿时遭了殃。 只见两人一声惨叫,身子飞出了几丈远,重重的撞在一旁的大树上,又滚出好几米远。 眼见着,两人口中就溢出了鲜血。 有胆小的丫鬟,惊叫出声。 高烬步步紧逼,手指指着苏漓,“贱人! 为了白牡丹,我费劲心机。 辛辛苦苦托人才搞到这张逃奴文书! 你竟然敢将它强抢,据为己有! 真当老子是泥人捏的 如此好性吗?! 今日,你不交出文书,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这是可以公开说的话嘛?! 张氏气急败坏,连连喊着让人将公子带走。 李氏听的目瞪口呆。 什么? 原来苏漓说的都是真的? 这文书,果然有问题? 这高烬,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以为朝廷,是他家开的不成? 知道了如此了不得的事情,李氏只觉得腿肚子有些软。 旁边的丫鬟,连忙用力扶住她。 “高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未婚妻!”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仿佛来自冰窖。 冰寒刺骨,不带一丝温度,让人听了不禁打个寒颤。 苏漓抬起头,只见远远的,来了一群男人。 最显眼的,里面竟然还有四人穿着捕快的衣服,腰间挎刀,神情凝重。 纪夜澜走在最前头。 他的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焦灼。 他的视线迎向苏漓,迅速的从上到下瞄了一眼,看她毫发无损,终于放下心来。 今日,御史张大人除了邀请自己和大哥,还请了好几个朝廷重臣,大家围坐一起,给张大人庆生。 酒过三巡,众人谈笑风生,甚是热闹。 眼看着张大人看着自己,脸上换上真诚又沉痛的表情,纪夜澜心道,终于来了。 今天的重头戏,就是当着一众重臣的面,给自己演一出苦情戏。 替自己的外甥高烬求情。 当然了,一定是避重就轻,绝口不提白牡丹的事情。 只会说,高烬因为着急公务,急于拿回逃奴文书,情急之下,对着苏漓拔了剑。 一朝重臣,又当着在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言辞恳切,如果自己再咄咄逼人,恐怕会引起众怒。 朝廷中的潜规则,这些重臣,都心知肚明。 况且,兄长也在此。 关键时刻,他是一定会帮张大人说话的。 自己的亲兄长也帮着求情,自己再不松口,落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不通人情世故。 以后自己和他们打交道,免不了会寸步难行。 果然,张大人一开口,就对着纪夜澜举起手中酒杯。 “纪大人,此杯,老夫敬你。 还望你不计......” 就在此时,门外匆匆跑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安虎,一个是张大人的侍卫。 他们两个几乎同时跪地大声道“不好了。高府出事了!京兆伊带人,去高府拿人了!” 张广才手一抖,杯中酒洒了一小半。 纪夜澜心一喜,时间卡的刚刚好。 两人急忙往高府走,其他人见状,也不太好意思撤身就走。 毕竟,高大人,也是一朝重臣。 听说人家有事,不去看一眼,终归是说不过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就看到高府门口,跪了一地的百姓。 粗眼望去,大概有十几人。 这些人,跪在地上,有的还在不停地哭嚎。 “青天大老爷,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我的闺女,死的冤啊!” “有人亲眼看见了,就是这个府上的公子,带了小女进了府,然后再也没有出来啊! 还我的女儿!还我的女儿!” 一个老头哭的格外的悲怆,一把鼻涕一把泪。 匆匆脚步声传来,众人回头望去,只见胖胖的京兆伊,满头大汗的小跑过来,身边跟着四个威风凛凛的挎刀捕快。 看到几位大人都在高府门口,他抹了一把汗,道“想不到此案,惊动了这么多大人。 也是,这么多条人命呢!” 纪夜澜心下焦急,不想看他们互相见礼,大步先走了进去。 四名捕快,紧身跟了进去。 第 42 章 苏漓找到藏尸点 所有人都亲耳听见了高烬的狂言。 完了,这下全完了! 高烬这下子,跳进黄河也别想洗清了! 张广才又惊又怒“你给我住口! 高大人已经疯了,还不赶紧给我拖下去!” 他高声喝道,看向张氏的眼睛里,几欲喷火! 他就不应该相信自家妹子! 事情已经彻底搞砸了!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高烬这次死定了! 张氏腿一软,差点瘫坐地上。 被眼疾手快的婆子,给搀住了。 “且慢!” 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张大人,门外还有百姓指控高大人,杀了自家女儿。 各个都写了诉状,有的还出示了证据。” 京兆伊王大人,挪动着圆圆的身子,走到了高烬身边。 四个捕快也飞快上前,威风凛凛的将高烬围在了中间。 说话的功夫,纪夜澜已经将苏漓带到自己身边,低声问她“你没事儿吧?” 苏漓摇摇头,冲他狡黠一笑。 少女的眼睛亮如水晶,他清晰的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你放心,我已经找出了他埋尸的地方。” 苏漓悄悄道,眼睛里盛满了志得意满。 这一次,看这个坏种如何脱身! 纪夜澜心一颤,她可真是寻找藏尸小能手啊。 纪夜澜安排丫鬟们,先将李氏送回府去。 自己和苏漓,作为当事人,肯定是不能离开的。 还有一个人,也没有离开。 纪云澈。 看到苏漓和纪夜澜言笑晏晏,他迅速垂下眼帘,遮住的眼眸里的乌云翻涌。 巧菱怎会失手? 这么简单的事情,她都做不好吗? 还是哪里,出了什么差池。 他再次将疑惑的眼神投向苏漓,却看见少女正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 那乌黑的瞳仁,像看不到底的深潭,她似笑非笑,嘴角勾起。 那副神情,让他想起了,自己刚见到她那天,她也是这样子,轻描淡写的在自己耳边说出那石破天惊的两个字。 她知道了! 她肯定知道了! 知道了那酒,是自己吩咐的! 这个妖女 ,仿佛长了一双火眼金睛。 看着你的时候,你心底的任何秘密,和龌龊,都无从遁形。 这个认知,让纪云澈既恼火又无奈。 “都给我滚开! 我没有疯,我没有疯!” 高烬挥舞着双臂,想冲出捕快们的包围圈。 一个捕快,毫不犹豫的一掌劈在他的颈部,高烬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先给我绑了!给我搜!” 王大人背着手,说话干练无比。 可以看出,他是丝毫没有给高府面子。 几位大人站在一旁,悄悄的后退了几步。 这一桩再明显不过的案子,还是不要趟这个浑水了。 张广才惊怒不已,自己这个御史大夫还站在这里呢,王大人竟然不给 一丝颜面。 他冷下脸,沉声道“王大人,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现在我外甥只能算疑犯,搜家,可是要御批的!” 王大人从容不迫,“张大人说的极是。” 他将手伸进怀里,张广才的心一紧。 王大人掏啊掏,好不容易掏出一方帕子,将一脑门子的汗擦了擦。 嘟囔着“这天儿也太热了。” 张广才轻吐一口气。 看样子,他们的确没有御批文书。 如此,等拖延一日,就算那兔崽子真的有什么魔窟,自己想办法给他擦干净。 真是欠了他们的! 等这次事了,一定将这个惹祸精发配的远远的。 省的连累自己,掉乌纱帽事小,就怕连性命也不保。 想到这里,他义正言辞,“高烬身为疑犯,本官绝不包庇! 该收押收押,该怎样审就怎样审!” 张氏一听,哀嚎一声,“不可以啊!他可是你的亲外甥!” 王大人笑眯眯的将帕子收进怀里,那双小胖手再拿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他恭敬的双手呈给张广才,“张大人,御批在此,请过目。” 说罢,大手一挥,“给我搜!” 张氏大叫一声,白眼一翻,和自家儿子一样,晕了过去。 张广才颤抖着将手中的公文打开,明晃晃的御批让他头晕目眩,身子晃了几晃。 四个捕快如狼似虎的高声应了一句,拉开架势就准备搜家。 “慢着,” 几人疑惑的回头,却看到一个绝色少女微笑着走上前,对着王大人真诚的施了一礼。 “小女子不才,有一点小伎俩。 应该可以找到藏尸之地。” 绿珠早已准备好香炉和檀香,苏漓将它们轻轻放在地上,面向东方。 将三支檀香插入香炉,素手点燃。 苏漓左手拈诀,右手食指轻点自己太阳穴,闭上眼睛。 所有人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她这是搞哪一出。 袅袅香烟随风飘起,苏漓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脚步向着东南方向走去。 绿珠利落的将东西赶紧收拾好。 东南方向,有一棵百年桃树。 这株桃树,树干粗壮,犹如巨人的手臂,向四周伸展着。 桃花此刻开的正盛,如天边云霞般绚烂。 微风拂过,花瓣纷纷飘落,地上已经浅浅铺了一层,如一片粉色的地毯。 大家看着一袭白色襦裙的少女,站在那株桃树下,回眸看着众人。 众人只觉得她宛如是走进了画中,就如那桃花仙子,亭亭玉立。 苏漓素手指着桃树根部,声音清脆如黄鹂,“捕快大哥,你们就从这里挖起吧。” 张氏不知何时苏醒过来,她状若疯魔般跑了过来,张开双臂,死命拦着四名捕快。 “不是这里,不是这里! 你们这是在冤枉好人! 你们快走!赶紧离开! 不然,等老爷回来,定参你们一本!” 她跑的又快又急,发髻已经凌乱,一缕头发散了下来,遮住了她半只眼睛。 她就像一只护着犊子的母鸡,神情哀伤又着急。 忽然,她扑通朝着众人跪了下来“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你们来抓我,抓我吧! 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她双手握拳朝上,紧紧并在一起。 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 张广才看着妹子如此,心酸不已。 他大步走上前,用力将她拽了起来。 “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 哪里还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起来,赶快起来!!” 张氏此刻力大无穷,张广才竟然没拖动她一点。 第 43 章 人间地狱 张氏脖子猛地一扭,转向了苏漓。 眼珠如死鱼般死死瞪着苏漓,紧咬后槽牙,一字一句满含恨意。 “都怪你这个扫把星! 要不是你,复光怎会如此! 都是你害了他!是你害了我的乖儿的性命!! 贱人!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说到最后,张氏几乎声嘶力竭,眼珠通红,竟然流下一滴血泪。 张广才心有不忍,刚想让人强行将张氏送回内室。 就听苏漓一声轻笑, “还真是巧啊,小女子不才,最拿手的刚好就是驱魔呢~ 哎呀,我看夫人你,好像还真的有心魔呢。” 张氏猛然停止了挣扎,愣愣的看着苏漓。 面前少女面带笑容,眼睛却很冰冷。 盯着自己的眼神,宛如两道利箭,直直射向她的心口。 她只觉心脏仿佛被洞穿,突如其来的心虚,如同海啸般呼啸而至,几乎要将她淹没。 巨大的恐惧之下,她忘记了挣扎,任凭下人像拖一条死鱼般,将她拉回了内院。 苏漓没想到自己一句戏言,竟然真的让她发现了张氏的心魔。 绿珠早已经等的不耐烦,看长官迟迟还没下达挖掘命令,她索性夺过一个锄头,埋头库库开挖。 这些人也太磨叽,照这样下去,恐怕太阳落山,都半根毛没挖出来。 四大捕快被她感染,也都奋力开挖。 一时间,这挖土的场面,热火朝天。 几个大人进退两难,索性,留在这里,看看到底能挖出什么来。 毕竟,这样的乱子,一年到头也碰不到一两回。 挖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有人惊呼“挖到了!” 王大人急忙扭着圆滚滚的身体,抢先挤了进去。 看到面前的场景,他的嘴巴张成一个“o”型。 几位大人也连忙走过来,想看看到底挖出了什么。 四大捕快识趣的让开了地方。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有承受力低的,已经用手捂着心脏处,弯腰呕吐不止。 眼前的一切,令人作呕。 密密麻麻的尸体,被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叠成了罗汉。 最下面的尸体,早已化为白骨。 上面的,半骨架状态还带着一丝皮肉,上面还有衣服的碎片,黑色长发如凌乱的海草一般,披在头骨之上,只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尸体旁边的土堆下面,还有一个麻布包着的小包裹。 腐烂的尸臭味,此刻愈发浓郁。 和风中飘散的花香混在一起,是恐怖的味道。 几位大人不堪重负,早早退到了安全区域。 张广才此刻,已经不知道怎样才能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 震惊,不敢置信,还是害怕? 他不知道,他已经麻了。 一个捕快给双手包了一层白布,麻利的跳下尸骨坑,将那个麻布包裹拿了上来。 包裹打了死结,他索性用匕首将包裹割裂开来。 “哗啦”,一些东西滚落下来。 “让那些苦主前来认人!” 王大人胖手一挥。 不多时,十几个百姓踉跄而来,看到那成垛的尸首,神色哀嘁。 那花白头发长者一眼看到散乱在地的一根钗,双膝一软,扑倒在地。 他拿起那根钗,放声痛哭。 “莲儿,我的莲儿啊! 你让为父找的好苦啊! 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扔下我就走了啊!” 陆续有人认出自家女儿的遗物,有的是 一枚戒指,有的一对耳环。 全都是女儿家的东西。 顿时,满场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喊声。 那悲惨的哭嚎,让在场的人,不禁都红了眼眶。 也包括了张广才和纪云澈。 “这下面还有东西!” 绿珠忽的站起来,抄起锄头,朝着一个土包,继续挖。 果然,一个正正方方的小木盒子露了出来。 那手上包了白布的捕快,眼疾手快拿了起来。 这木盒没有上锁,轻轻一打就开了。 还在附近的人凑近一看,头皮都发麻了。 这一盒,满满的都是细长的女子指甲! 有涂了丹蔻的,不知为何,到现在颜色还栩栩如生。 苏漓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些指甲都被泡过楠树汁。 这高烬简直就是个变态! 这个魔窟里面,最少有十几具女子的尸骨! 愤怒让她的身躯微微颤抖,一双大手挡在了她的眼前。 “不要看了。” 纪夜澜低沉的声音,明显也在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一定会为这些人,讨回公道的!” 有人抬过来十几个担架,捕快们仔细的将尸首抬上担架,再一一盖上白布。 看着尸首要被抬走,百姓们愤怒了。 巨大的悲伤骤然袭来,他们快要失去理智。 “还我的女儿!” “把凶手交出来!” “我要亲手杀了他,为我可怜的女儿报仇!” 有眼尖的,看到双手被缚,昏迷在一旁的高烬,抄起手边的锄头,就向他冲过去! “就是这个狗杂碎!就是他杀了小莲!” 群情激愤,眼看局势就要失控。 太尉高文征今日还在府衙处理公务,就见高尚匆匆进来。 “父亲,府里出大事了!” 几乎大半个月见不到一面的大儿子,今日破天荒来府衙寻自己。 高文征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高尚拖着回了府。 一进来,就看到如此场面,他一时分不清状况。 这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京兆伊王大人为何在此? 还有,几位朝中大臣,怎么也都在自己家里? 对了,高烬怎么了? 他怎么就那么被捆着双手,扔在了地上? 看到高烬这般模样,他一阵心疼。 就在此时,他看到百姓扬起锄头,就冲向自己心爱的小儿子。 他头脑一热,冲上前,张开双臂,如老鹰一般,将高烬护在了自己羽翼之下。 高尚看着父亲这般模样,唇边浮起一抹冷笑。 百姓只觉手一空,手中锄头就被捕快夺了去。 王大人大喝一声,“都不许妄动! 有本官在此,自会替大家主持公道! 不相信的,可以先跟我一起回京兆伊! 本官一定秉公办案,绝不容情!!” 此刻,高烬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头疼欲裂如同宿醉。 他有些迷茫的看向周围,突地瞳孔猛缩,看到了桃花树下,那一个深深的巨坑。 他的身体,猛烈的颤抖起来。 第 44 章 张夫人的心魔,是血燕羹! 王大人走了过来,冲高文征拱手道“高大人,高烬乃本案疑犯。 本官要将他带回衙门审讯。 还请高大人让一让。” 说完,冲着身后捕快示意,两名捕快立刻冲上前,将高烬从地上拖了起来。 高烬彻底慌了,拼命挣扎。 冲高文征大喊“父亲,儿子是冤枉的! 你救救我,你救救儿子啊!” 高文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今日一切,仿佛是在唱一场大戏。 这是戏,还是真的? 他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想要阻拦,却被王大人用他胖胖的身体,挡了回去。 “还请高大人不要阻拦本官办案。” 声音带上一丝冷意,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高尚已经安排了一批小厮,协助王大人将担架带回了京兆府。 王大人甩甩袖子,潇洒地和众大臣拱手道别。 百姓们也被捕快们一起带回了京兆府。 闹哄哄的院子,此刻终于恢复一丝宁静。 几位大臣有些尴尬的跟高文征道别,来都来了,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溜了,终归不太好。 只不过,高府今日这一出,不用明日,恐怕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兵马司副指挥使高烬,他的日子,恐怕到头了。 会不会连累他老子,这谁知道呢? 大臣们摇摇头,叹了口气,鱼贯而出。 纪云澈甚至没有跟纪夜澜和高大人打招呼,就低头紧跟着走了。 高文征就这么愣愣的看大家走出高府,这才将疑惑的眼神,看向面前的妻兄,张广才。 “妻兄,这,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张广才眼睛通红,捶胸顿足,“完了,全完了!” 纪夜澜和苏漓,跟着高尚,回到了他的枫林院。 那里,早有一人在等着他们。 看着几人回转,门被人从外面悄然关上。 高敏儿红着眼睛,走上前跟高尚见礼“多谢兄长援手之恩。” 高尚扶起高敏儿,看着少女憔悴苍白的脸,还是忍不住一声长叹。 “都是为兄的错,没有早些发现这个畜生的事!” 苏漓坐在高敏儿身旁,握住她一只手。 高敏儿身子轻颤,声音却是坚定。 “兄长常年不在府里住,不知情实在是正常不过。 我被他骚扰以后,就尽量躲着他。 可是,他还是会在我必经之路上,窜出来。 我告诉过姨娘,可是,姨娘只是让我尽量少出门,万万不可得罪他。 自从张氏进门,府里这么多年,除了高烬,再无一个男丁。 姨娘劝我,祸从口出。 要保住性命,只能当个哑巴。” 高敏儿眼泪如珍珠般滑落,她抬起面容,看着高尚。 “可是,我就是不想认命。 一次,他又将我拉进他那个魔窟,我看到床底的那方帕子,就悄悄收了起来。 我知道有一天,我一定会用这个帕子,为自己讨个公道! 直到昨日,兄长找到了我。 我就知道,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浮光茶舍的一番密谈之后,高尚本意,其实只是为了找高敏儿帮苏漓一个忙。 让苏漓可以顺利进入高烬的房中,给高烬下药。 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 纪夜澜利用职务之便,查到了这几年失踪女子案,暗中找到她们的家属亲人。 高尚拿着高敏儿提供的这方丝帕,轻而易举的说服了这些人,去京兆伊击鼓鸣冤。 而京兆府尹王大人,和高尚渊源颇深。 算计着时间,在张广才府里生辰宴正热闹之时,高尚派人将几位大人,引去了高府。 而苏漓,在高敏儿的帮助下,顺利进到了高烬的院子,给他下了迷幻药。 让他当众,亲口承认那逃奴文书,是为了强掳白牡丹,找公门之人做的。 其实,苏漓早就发现了那棵百年桃树下散发的怨气。 但是,她还是装模作样了一番,就是要让这些大人,知晓自己会驱心魔的本事! 如此,后面她将要做的事情,就有了更大的信服力。 “我今日,还有了 一个意外的发现。” 大家纷纷将视线投向苏漓。 她眼中浮起一抹郑重,“那张氏,有心魔! 我看的清楚,她的心魔,是一碗血燕羹!” 血燕羹? 高尚猛地想起自己儿时,继母还未进门之时,父亲经常会念叨自己母亲,怀自己的时候,最爱喝的,就是血燕羹。 母亲走后,府里,就再也没见到血燕羹了。 他以为父亲是因为怀念母亲,没想到,有一日,他亲口听见继母怒骂大厨房的人。 “从今以后,府里不准再出现血燕这个东西!” 高尚狭长的眼睛,浮上一抹冷意。 纪府 纪云澈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阴沉着脸去兰栖苑去找纪巧菱。 他要亲自去问上一问,她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为什么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没想到她竟然不在。 丫鬟愁眉苦脸的告诉他,“我们小姐今天跑了不下十次茅厕了。 也不知道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怎的,府医熬了药,喝了也不管用。” 话音未落,纪巧菱扶着腰,脸色惨白的走了进来。 脚步明显虚浮无力。 看到纪云澈在这里,她的眼睛亮了亮。 “兄长回来啦。 怎样,那扫把星,是不是当众出了丑? 我可是亲眼看见她将那杯酒,全喝下了肚。” 纪云澈的斥责,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怎么会? 他尽量让脸色平和,声音平稳。 “你是亲眼看见她将酒都喝下了? 那为何,我今日去高府,她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还反手,将高烬送进了京兆府。” 纪巧菱震惊的张大嘴巴,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真的是亲眼...... 哎呦,我的肚子,又疼了。 兄长,我要去茅厕,回来再说。” 说完,就捧着肚子,夹着腿,小碎步的往门口奔。 小丫鬟忙在她身后追去。 纪云澈心灰意冷,再也没有追问的心情,转身回了自己的听松堂。 青梧堂 苏漓回到纪府,先让绿珠回了簪云阁,她和纪夜澜去了青梧堂。 明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俩去做。 那是陛下亲自下的口谕。 入宫。 纪夜澜有些不放心,要亲自叮嘱苏漓一些宫中忌讳。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第 45 章 宫内禁地 天边的晚霞已经不再红艳,暮色慢慢笼罩了整座京城。 苏漓和纪夜澜,悄悄的出了阁老府。 转过两个街角,远处,一顶青蓬小轿,安静的等在那里。 小轿左转右转,却丝毫感觉不到半点颠簸。 不多时,在皇宫的东直门的一处偏僻小角门,停下了。 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突如其来的一股凉风,让苏漓和纪夜澜,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 两人刚走进去,门吱呀一声,就被紧紧的关上了。 暮色昏沉的宫道上,有个蓝色的身影,正等在那里。 他身穿一身靛蓝长衫,负手而立,腰背挺直。虽鬓发已经白如霜雪,却被整齐束于玉冠之中,分毫不乱。 是当朝权势正盛的大监元叙! 纪夜澜心一凛,不由拉住苏漓的衣袖,大步走了过去。 “大理寺卿纪夜澜,见过元总管。” 他扯了一下苏漓的衣袖,苏漓也轻轻施了一礼。 “苏漓,见过元总管。” 抬起头,苏漓这才看清面前这位,据说甚得帝心的太监总管。 他肯定不年轻了。 但是看出来保养得宜,皮肤温润光泽白皙,眼角虽有细纹,却无损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 此刻,他看着苏漓的眼神,却闪烁着一丝温情。 苏漓觉得他好像透过自己,看的是另外一人。 元大监开口道“两位随我来。” 越走,苏漓觉得这里越偏僻。 寂静的不像是在皇宫内,就像走在荒野之中。 没有人声,甚至没有鸟鸣。 这是要带他们去哪儿? 难道是去冷宫不成? 苏漓暗自猜测。 “到了。”元大监的声音,莫名的带上了一丝悲凉。 只见朱墙灰瓦,一个偏殿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处偏殿并不大,飞檐斗拱之下,悬挂着一块鎏金匾额,上面却没有一个字。 整座偏殿形制古朴,却让苏漓越看越觉得违和。 这根本就不像宫里的任何一处宫殿。 虽然它小了一些,也建成了宫殿的样子。但是,檐角悬挂的铜铃,殿门两侧的砖雕图案,还有朱漆大门上贴着的红字,怎么看,怎么那么像...... 苏漓歪着脑袋沉思,忽然灵光一闪。 她就说怎么感觉好奇怪。 这里,分明就是一座披了宫殿外皮的佛堂! 对,就是佛堂! 元大监就这么耐心的看着苏漓在这里沉思,眼里带着笑意。他冲纪夜澜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断她。 苏漓猛地回神,看到纪夜澜和元大监都耐心的等着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元大监双手推开厚重的殿门,那门轴转动的声音,厚重空明,让人不自觉的心里就肃穆起来。 几人走了进去。 苏漓进来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殿内的蒲团上,坐着一个身穿青色宫装的女子。 她头发挽成一个最简单的发髻,面带黑纱,看不清面容,正双手合十,双眼紧闭,似在默念着什么。 几人的到来,好似并没有影响到她什么。 她并没有睁开眼,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苏漓此刻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 她粗略的环视了一下,偏殿内的摆设十分简单。 一张供桌,一张竹榻,一个蒲团。 但是,最与众不同的是,这里面,竟然是殿中殿! 偏殿内东方尽头,还有一个微型的封闭殿。 是真真正正的全封闭,只有两扇木质殿门,提示着,原来这里面还别有洞天。 如此,外殿的地方,就很小了。 不过,容一人打坐,睡觉,倒是足够了。 女子的眼睛,忽的睁开了。 看到元大监,她想起身过来行礼,元大监冲她摇摇手。 黑纱外的眼睛仅犹豫了一下,她就又闭上了眼睛。没有看纪夜澜和苏漓一眼,仿佛他俩就是空气一般。 好像看出二人心中的疑惑,元大监带二人走了出来,继续行走在荒凉的宫道中,不多时,来到了一处小小的竹屋。 “此处早已经被陛下清了场,禁卫军四面把守,这里,安全的很。”元大监道。 “还请元总管,指点一二。”纪夜澜诚恳求教。 他说的是真心话。 那天,陛下找到他,说了一番话。 可惜,很多都是陛下的感慨,他并没有听懂几分。 元大监坐在纪夜澜和苏漓的对面,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苏漓的脸上。 苏漓那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总觉得元大监,是透过自己的脸,在看旁的什么人。 许是自己长的,有些像元大监的故人? 她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元大监忽然就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他看着纪夜澜,点头道“所以,陛下派了我来。 而不是旁人。 这里,是宫中的禁地。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也已经成为禁忌,渐渐被世人忘记。” 他长叹一声,苏漓觉得,他那声叹息,藏了太多的悲怆。 “这里,曾经是皇室供奉开国大将之地。 当然,也是秘密供奉。 自古皇家供奉有太庙。 但是自太祖起,皇家秘密供奉了开国大将,至本朝已经七代。 可是,被人一把火,付之一炬。” 纪夜澜和苏漓心一惊,谁人这么大胆,敢烧毁皇家供奉? 看出两人的疑惑,元大监苦笑了一下。 “陛下曾经有个三公主,叫李婉清。” 元大监的声音悠悠,好似自很远的地方传来。 宫内一直有禁地。那就是除了太庙之外,大熙朝秘密供奉开国大将的祠堂。 自古,皇家只供奉历代帝王,供奉开国大将,于理并不合。 但是 ,太祖经历过那次残酷的谋逆之后,就开始秘密供奉。 不错,就是开国大将的谋逆夺权之争。不过最终,他们还是落败了。 但是,国力大损,太祖,几乎是用了两代之力,才将国力慢慢恢复过来。 自那以后,他听了护国寺高僧的建议,开始秘密供奉历代开国大将。 苏漓总算听明白了。 这是说的好听啊。 哪里是什么供奉,分明是借助神佛之力,对开国功臣的镇压。 怪不得要秘密供奉,这要是传到百姓耳朵里,怕不得掀翻了那龙椅! 她心里不屑至极,皇家气度,如此之小!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真是悲哀。 第 46 章 祠堂怪事 “三公主的母亲,是皇后,名字叫苏昭云,来自镇国公府。 她的父亲,叫苏长风。是当年的镇国公。” 如一记重锤砸在心头,苏漓的眸子猛缩。 苏长风!自己的祖父! 她乌黑的瞳孔看向云大监,云大监此刻看着她的神情,慈祥的像自己的祖父。 虽然自己对祖父,没有一丝印象。 “苏姑娘,皇后就是你的亲姑姑啊。三公主李婉清,是你的亲表姐。” 元大监的声音,是那么的轻柔,仿佛怕惊到了苏漓。 为何没有人告诉自己? 自己六岁离家,对父母亲人毫无一丝印象。 苏漓忍不住用手捶着脑袋,被一只有力的手攥住了手腕。 “不是你的错,别这样。” 纪夜澜的声音,带了一丝疼惜。 元大监又轻叹一口气,“三公主犯了一个大错。 也为了自己这个错,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苏漓轻声问“那祠堂,是三公主放的火?” 元大监看着前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是不是还有什么意义吗?三公主死在这场大火里,皇后悲痛之下,一个月后也紧随她而去。 陛下痛失爱女,痛不欲生。 可是,知道内情的几个朝中重臣,拿性命要挟陛下,公主犯此大罪,不公开罪行,已经是给了她作为公主最大的体面。 只能悄悄下葬,不能给予封号,就好像皇家这个公主,从未存在过一般。” 元大监身上涌起的悲伤,似一股浓雾,将他包裹。 “多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啊,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送了命,没有留下一点存在的痕迹。 皇家玉碟上没有她的名字,皇陵没有她的位置。 就连皇后,也被连累。 无法给予谥号,不过,她最终还是以皇后之尊,厚葬进了皇陵。 皇后母女,成为宫中禁忌,任何人不得提起,那祠堂,任何人不得靠近。 十年过去了,又有几个人,还记得,先皇后,是出自镇国公府呢?” 苏漓似是想到了什么,“对的,我记得,当今陛下好像只有贵妃,并没有立皇后。” "不错。”元大监点点头,“这是陛下最后的坚持。 皇后并没有错,三公主的罪,不能落在皇后的头上。 这并不公平。 可惜,他阻挡不了皇后思念女儿的悲痛之心,阻挡不了皇后的日益憔悴。 直至她患上重病,郁郁而终。 陛下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坚持不立皇后。 在他的心中,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越过她去。 但是,在那帮大臣眼里,镇国侯府先是失去了皇后,又失去了圣心,早已沦落不堪了。” 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 苏漓努力消化着元大监的话,巨大的冲击之下,她的精神,有些恍惚。只觉得空气如冰一般,她的全身,感到了彻骨的冰冷。 纪夜澜看着她的俏脸惨白,鼓起勇气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男子的手温暖有力,好像有源源不断的热气,钻进她的四肢百骸。 “三公主,还有尸首吗?”苏漓的声音有些颤抖。 元大监爱怜的看着她,“发现的时候,还有的。 但是已经烧的不成样子了。 护国寺高僧说,她已经和那些祭祀的灵魂纠缠在一起了。就算葬在其他地方,也无事于补。只能将她火葬,供奉在此地。再用佛之力,镇压那些祭祀的灵魂。让公主得以安息。 那殿中殿,就是那日的火场。 陛下原封不动封存了它。 后来又听高僧的建议,将这里进行了改动,这才有了佛堂的样子。” “那蒙面女子是谁? 供桌上供奉的,就是三公主的灵位吧?”苏漓有些疑惑。 “不错。那女子叫银珠。是公主的贴身侍女。 当年公主出事时,是她第一个发现的。她来不及呼救,拼命砸开门,和后来赶来的侍卫一起,拼死将公主拉了出来。 可惜,公主已经殒命。 而她自己,被烧毁了脸,毁了容。 身上很多地方,都有烧伤。” 说到这里,元大监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忍。 “也幸亏她英勇救主。 惨剧发生后,公主身边的侍女,都被杖毙,无一幸存。 本来,银珠作为贴身侍女,也是要被杖毙的。 但是看在她英勇救主的份上,陛下饶她不死。 罚她终生在这里,陪伴公主。 日夜诵经为公主赎罪,也为她自己赎罪。” “这次陛下找到你们,就是希望这件事,不要惊动任何人。” “这祠堂,出事了。”苏漓肯定道。 元大监惊讶的看着她,“你看出来了?” “我俩被带到这里,还听到了最隐私的皇家秘事,肯定是不得已,才告诉我们的。 也就是说,如果我俩不知道内情,就处理不了这里发生的事。 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苏漓蹙眉。 “最近几天里,祠堂,忽然发生了怪事。 就连银珠,到了夜晚,也出现了怪异的行为。第二天追问她的时候,她又什么也记不起来。 这里是禁地,按理,不会有人知道。 但是,毕竟纸包不住火,还是让人知道了。 因为,有宫女,亲眼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苏漓和纪夜澜异口同声。 “先是在别的宫殿,有值夜的宫女太监,发现了半空中有飞行的女子。 那女子,竟然长着双翅。 而发现那女子的方向,就是这祠堂。 再后来,银珠也出现了状况。 她一到夜里,就变得疯疯癫癫,口口声声说公主回来了。 她的惨叫声太大,被人听了去。 再联系到那飞行的女子,宫里便有了风言风语。 说禁地闹鬼了。 陛下严令封口,绝对不能传到那些大臣耳朵里面。 但是,他又不愿意惊动护国寺的人,更不愿意让朝臣们知道。 这是他最爱的女儿啊,本来就顶着罪人的头衔,他不能让她,再新加一个鬼的名声。 三公主死的冤啊。 可是,陛下洗脱不了她的罪名。 证据种种,都指向三公主。 众目睽睽下,陛下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啊!” 说到这里,元大监再也忍不住,泪水终于还是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第 47 章 嘱托 “所以,陛下希望你们查清这里的怪事。看看是否能利用此次的机会,给三公主翻案。 他始终不相信,自己乖巧懂事的女儿,会做出纵火烧祠堂的事情来。 但是,当年,大火起来之时,火场确实只有公主一人。 当天清点各殿人员,一人不少。所有人,都有不在场的人证。 铁证如山,纵使疑点重重,公主也无法脱罪。 众口铄金,可怜的三公主,纵然身亡,也要背起一个火烧祠堂,动摇大熙朝命脉的罪名。” 元大监用手背擦擦自己的眼睛,几根白发从玉冠中钻出来,那挺直的后背,不知何时,弯了下来。 “陛下信任你,纪大人,”他看着纪夜澜,又转头看向苏漓,“陛下更信任你。 皇后是你的亲姑姑,三公主是你的亲表姐。 你自幼在道观中长大,和朝中任何人都没有牵扯。 更让陛下惊喜的是,他没想到,你竟然是云虚宫的关门弟子。 苏姑娘,”云大监放慢了语速,“陛下他,对你寄予厚望啊。” 苏漓的心中,此刻翻江倒海。 从未谋面的姑姑和表姐,牵动着她的心神。 表姐是被冤枉的吗? 她不知道。 纪夜澜脸色凝重,不论任何事情,任何人,他都不会主观的去代入。 哪怕是妇孺,哪怕是弱小。 他最关心的,是真相。 如果三公主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么,他要做的就是,查出真相,揪出幕后真凶。 可是,时间久远,如今,能找到证据,为公主脱罪,就已经是天大的难题了。 “阅微草堂,是离祠堂最近的一处。 今晚,你们可以住在这里。 里面两间内室,日常所需,还算齐备。你们可能要在这里,住上几日了。 大理寺的事情,纪大人不必担心。 陛下早已经为你找好托辞,你可以在这里,大展身手。 如果遇情况紧急,你就把这个点燃。” 说着,他将一个竹筒,递给了纪夜澜。 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郑重道“纪大人,若有危急时刻,这令牌,可以调动最近的禁卫军。” 纪夜澜接过这令牌,只见它长约五寸,宽约两寸,入手沉甸甸的,似有千钧之重。 令牌正面,一个五爪金龙蜿蜒盘旋,威风凛凛。 纪夜澜心头莫名沉重,冲着北方跪下,低头道“臣定不辱使命!” 元大监眸中划过安慰之色,又看了苏漓一眼,转身离去,渐渐消失在宫道中。 苏漓和纪夜澜目光相接,都看出了对方眼睛里的凝重。 阅微草堂 这里准备的东西,果然细致。竟然连茶叶都准备了。 纪夜澜泡了茶,说了半天,两人都觉得有些口渴。 “这里有些点心,你还是用一些吧。 晚上,估计有的忙。不吃点,我怕你身体扛不住。” 看到苏漓有些不想吃东西的意思,纪夜澜劝道。 少女的眸子有些发红,“皇家都如此无情吗? 为他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打下的江山。还要被如此忌惮,他们就这么怕这龙椅,被别人坐上吗?” 想到战场失踪十年的祖父,苏漓的心,刀割一般。 祖父也是打江山的人之一吧。 要是他没有失踪,或是他已经为国捐躯,他的灵位,是不是也会被这样“祭祀?” 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纪夜澜沉默无言。 心中不是没有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可是,只要看着苏漓纯净的眼眸,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 还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刚知道大熙朝竟然如此对待开国元勋之时,他也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苏漓心情郁闷,走出草堂,看到不远处一个凉亭,就走了上去。 纪夜澜也沉默着跟了上去。 凉亭建在假山之上。 虽然叫假山,竟然全是用真正的山土石块堆成,还颇高,足足有百级石阶。 更绝的是,凉亭前面,还栽种了一棵十几人环抱粗细的大树,树冠巨大,倾盖如伞。 人站在大树后面,可以清晰的看到远处风景,而下面的人,却根本看不到树后之人。 登高望远,苏漓觉得胸中的郁闷之气,消散了一些。 她的视线,被远处一人所吸引。 纪夜澜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看见一个男子的背影。 那男子坐在轮舆上,脊背挺直,只能看到他一头墨发,披散在穿着月白袍子的身后。 黑白分明,格外显眼。 他认得此人。 “他是二皇子李文玥,玉妃之子。 幼年生了一场大病,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苏漓觉得可惜了,只看那背影,就能看出这是一个清逸出尘的男子。 男子的身影,越来越远,苏漓转过头,想看看远处的风景。 “快看!那个人,是不是端王?” 苏漓惊讶的伸出纤白的手指,指着一个方向。 纪夜澜眺目远望,有些惊叹苏漓的目力。 一个身着白袍的男子,身材健硕,走路一只脚有一点外八,还真的是端王! “他怎的来皇宫了? 不是说,他一年到头,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进宫一趟吗? 还有,他今天,怎的穿了一身白袍?”苏漓有些纳闷。 纪夜澜心下暗忖,这端王,平素惯穿青色和玄色,还真的很少穿白色。 他今日来皇宫,是为了何事? 苏漓和纪夜澜,同时想到了什么。 目光相接,异口同声“吴宛?” 苏漓算了算日子,想到那如骷髅一般的悲惨女子,心中黯然。 “是了,肯定是吴宛死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所有的坏消息,都在一天内席卷而来? 苏漓颓然的在石凳上坐下,从未有过的感觉袭上心头。 “应该替她高兴。她终于解脱了。”纪夜澜安慰道 ,此刻,他也觉得什么样的话,都苍白无力。 苏漓喃喃自语,“她是个可怜人。就算死,也不能长眠在心爱之人的身边。 那端王,就算死......” 灵光闪动,苏漓眨巴着杏眼,恍然大悟。 “你说,他来皇宫,是不是要替吴宛请封侧妃?” 苏漓说的又快又急“吴宛如果成为侧妃,死后就可以和他同穴了! 这个死变态,死都不放过吴宛! 吴宛她,也太可怜了!” 苏漓攥紧拳头,银牙紧咬,“我一定不会让他得逞的!” 第 48 章 千年阴沉木! 夜色如墨,慢慢的染黑了周遭的一切。 苏漓站起身,黑眸如夜色一般,“我想去给公主上柱香。刚才进去的匆忙, 也一无所知,连她的牌位,都没有看清楚。眼下,既然知道她是和我血脉相连的表姐,没道理不去见见她。” “好。”纪夜澜没有丝毫犹豫。 就算是罪人,也斩不断骨肉亲情。 荒凉的宫道上,一道小小的青色身影,一只手提着一盏宫灯,另一只手提着食盒,和苏漓迎面而来。 那昏黄的灯光,似乎给这荒凉之地,带来了一丝温暖。 待走的近了,苏漓才看清,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小太监。 他身形单薄,个头不高,穿着一身靛青色太监常服。低着头,像是十来岁的样子。 苏漓站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命我二人在此值守。你是谁,是来给银珠送饭的么?” 小太监抬起头来,没有惊讶。 神色恭敬道“回两位大人。小的知道的。总管大人已经吩咐过小的。 小的叫小顺子,是六局膳房的。 这些年,一直都是小的给银珠姑姑送饭的。” 小太监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还怪好看的。 “好。这几日,饭食就先交给我们,检查后由我们送进去。你且回去吧。”纪夜澜温和道。 小顺子恭敬施礼,就转身欲走。 忽然,他又回过身来,将那宫灯双手递给了苏漓“这灯,大人留着吧。” 说完,恭敬的转身走了。 苏漓提着灯,纪夜澜提着食盒,走进了祠堂。 此刻,祠堂里面已经亮起了烛火。 银珠还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 纪夜澜将饭食 一一拿出,示意苏漓验验毒。 饭食很简单,一碟凉拌黑木耳,一碗素面,可能怕凉,上面还盖了盖子。 “银珠,你的饭到了。 我和纪大人,给公主上炷香,就会离开。”苏漓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手心里试毒的银针,悄悄放了回去。 银珠没有回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苏漓也不再搭理她,莲步轻移,走到了供桌前。 供桌由陈年檀木打造,表面已经被岁月打磨的温润如玉。 最显眼的,是供奉在神龛中央,那方楠木雕琢的公主灵位。金漆朱粉,没有尊贵的封号名讳,只简简单单的刻着“爱女李婉清之灵位。” 一个三足陈年紫铜香炉摆在了正中间。可能是刚燃完,这里一股浓郁的檀香的气息。 葱白的手指拿起旁边的三支香,苏漓恭敬的将香插进香炉里,点燃。 纪夜澜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蒲团,摆在供桌前方。 看着那袅袅香烟升起,苏漓心里,仿佛正在下着一场无声的梅雨,那潮湿,细细密密的往五脏六腑里面渗了进去。 最后,连眼睛都变得潮湿起来。 她看向蒲团,正打算跪下去。 忽然,她双手紧紧抓住供桌的边缘,用力之大,连白玉般的手背上,那几丝青筋都鼓了出来。 纤细的娇躯,如被雨打一般,不停地颤栗。 纪夜澜看她如此,心里一慌,连忙上前揽住了她的香肩,试图阻止她停不下来的颤抖。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这就带你离开!” 苏漓偏过头去,乌黑的眸子里面,翻涌着狂风暴雨。 她紧紧咬着下唇,极力抑制着体内的愤怒,一字一句似啼血的杜鹃。 “阴沉木,竟然是千年阴沉木!” 纪夜澜虽然听不懂她说的话,但还是迅速的扭头看了一眼银珠。 “苏漓,镇定下来。一切出去再说。” 男子的声音很小,但是莫名带着千钧之力,让苏漓愤怒的理智,回来了一点。 她不再犹豫,迅速的跪下,恭敬的对着灵位,磕下三个响头。 谁也听不见她内心的声音,“表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还有姑姑,讨回公道!” “轰隆!!” 天空忽然响起了炸雷声,暴雨没有预兆的倾盆而下。 一道道紫电在夜空中闪烁,仿佛要把整个苍穹都撕裂一般。 苏漓爬起身,毫不犹豫的就冲进了雨幕之中! “苏漓!!” 纪夜澜焦急的紧随其后,甚至顾不上关上祠堂的大门。 苏漓一口气冲进了悦薇草堂,浑身早已湿透,湿漉漉的头发有几缕掉落下来,狼狈的挡住了她的眼睛。 纪夜澜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着眼前狼狈的少女,不知为何,他的心脏 ,猛的疼了一下。 他走到内室里面,好一顿翻找。 还好,里面还有几套男子宽大的衣服。 他拿出一套递给了苏漓,眼神偏向一旁,少女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姿。 苏漓接过衣服,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脸有些发烫,她逃一般走进内室,换上这一身男子的衣衫。 等她走出来的时候,纪夜澜早已打理清爽,还烧了热水,泡了热茶。 那男子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又宽又长,苏漓已经尽量用腰带将它束紧。 饶是这样,还是松松垮垮,走起来,更显得她的腰不盈一握。 “你刚才,到底是怎么了?”纪夜澜将青瓷茶盏递给苏漓。 苏漓低头抿了一口,再抬起头时,眼底只剩下了坚定。 “三公主是冤枉的!” 她眼尾微挑的弧度,似出鞘的剑,刺破了那重重的迷雾。 “为何如此肯定?是不是和你刚才说的,阴沉木有关?”纪夜澜有些疑惑。 “不错! 一开始,我还没有发现。可是,就在我要跪下之时,我忽然发现了那些香灰。” 纪夜澜浓眉紧皱“香灰?” “那香灰,聚而不散,只有一种情况,才会使得香灰如此! 那就是阴沉木! 我仔细看了,公主的牌位,没有任何异样。但是那底座,竟然是阴沉木制成的! 而且还是千年阴沉木!” 苏漓情不自禁,娇躯又开始颤栗不止。 “千年阴沉木啊,是千年阴沉木! 是谁这么狠毒,竟然用它来镇压一个小女孩的灵魂!” “呵呵,”苏漓仰面而笑,眼泪却滚滚落下。 “可真是好笑啊! 说什么灵魂纠缠不清,说什么为了公主安息,改建佛堂镇压英灵,却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镇压李清婉的!! 一个才六岁的小公主!! 真是畜生啊!!!” 第 49 章 公主,是冤死的! 祠堂 大门敞开着,大雨肆无忌惮的倾泻了进来。 银珠站起身,走到门前,看着外面那暴雨如注,露在黑纱外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用力关紧大门,将那电闪雷鸣都关在了门外。 沉默着走到供桌之前,又拿起了檀香点燃。 唇边黑纱的位置,微微翘了起来。 她走到桌旁,看了一眼桌上的饭食。 一盘拌黑木耳,一碗素面。 解下面上黑纱,露出脸上蛛网般焦黑的疤痕。 右眼角至下颌的皮肤,完全挛缩变形 ,将半张脸,生生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原本粉嫩的唇瓣,也如焦土一般,布满了纵横的裂纹 。 拿起木筷,她开始慢条斯理的吃起了独属于她的晚餐。 阅微草堂 “这阴沉木,极为罕见。千年阴沉木,几乎难寻。 它是大地深处,淤积千年的死木,被阴寒之气入侵千年凝结而成。 似木非木,敲打有金石之音。 但是,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吸尽了地脉深处的阴煞死气,断绝了树木应有的生机。成为了一种只进不出,只封不启的幽冥容器!” 苏漓冰冷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人不忍打断。 “当它被刻意雕琢,刻上恶咒,置于灵位之下,镇压之力便恐怖至极。 被镇压之人,将无法轮回,永生永世被牢牢钉在这千年阴沉木之中,生生世世受千年冰冻之苦!” 纪夜澜眼底漾开层层惊涛,像是被惊雷劈碎的深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 她到底是碍了谁的眼,要如此狠毒的对待她! 死了都不够,还要让她永世不得轮回!!” 苏漓悲怆喊道。 一道惊雷劈下,好似在回应她的呐喊。 纪夜澜的声音浑厚有力,“如果元总管所说都是真的,此处是皇家秘密供奉英灵之处,那么,我几乎可以肯定,公主,的确是冤死的!” 苏漓湿漉漉的眸子瞅着他,“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一个六岁的孩子,即便她不小心纵了火,即便烧毁了祠堂。也无需用这么狠毒的办法,来对待她! 有人忌惮她。 忌惮到要了她的命,还囚禁了她的灵魂!” 苏漓蹭的站起身来,“我一定会替她,替皇后,讨回公道!” 纪夜澜慌忙站起身,张开双臂拦在她面前,“外面这么大的雨,你不能再出去了!今晚,我会盯着祠堂!” 苏漓眸子晶亮,定定的看着他。 她紧绷的嘴角弯了起来,“咱俩谁也不用出去。我是准备回内室睡觉的。 你也安心睡吧。 今晚,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纪夜澜尴尬的放下手,瞬间,他就明白了苏漓的话。 他微微放下心来,“你去睡吧。 我不困,我来值夜。” “听我的,睡一个好觉。明天,才是战斗的开始。”苏漓声音很轻 。 “轰隆!” 又是一声炸雷响起。 六局膳房 小顺子低眉顺眼的站在一个太监面前。 “消息送进去了?” “嗯。” “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太监转身走出膳房,左拐右拐的来到一处矮墙。 他仿佛对着空气说话“都办妥了。请主子放心。” 端王府 端王李瑾霄走进一间耳房,那里的一张床上,静静的躺着一个女人。 她雪白的头发已经染过了,还被盘成一个精巧的发髻。一根闪闪发光的金钗,插在乌发之中。 脸上的皱纹都已经舒展开来,细细的被描画了眉眼。 若不是她的胸脯没有一丝起伏,就好像生命没有消逝,只是睡着了一般。 李瑾霄走到床边坐下,拉起她枯瘦的一只手。那手腕细的,好像轻轻一捏,就会碎掉一般。 “宛儿,你为什么就不信我,只信那个老匹夫呢? 我不是一个好人,他更不是! 你总骂我不是人,可是,你可知,你爱慕的人,才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饿狼!” 他轻轻抚摸吴宛的脸庞,眼神空洞寂寥。 “你们女人啊,就会被眼前的假象蒙骗。 真心之人对你们说的话,反而嗤之以鼻。 你说,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 他仰面笑了起来,直笑的涕泪横流。 “你知道吗?我跟陛下请旨了,我要封你为侧妃! 我要和你生同寝,死同穴! 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可是,你知道陛下怎么说的吗? 他不同意!他竟然不同意!!” 李瑾霄站起来,愤怒的甩着手。 “我的女人,我自己说了算! 他凭什么不同意? 我愿意让你当侍妾,你就是侍妾,我让你当侧妃,你就是我的侧妃! 谁也甭想阻拦我!” 他神色变得有些癫狂,好半天,才回过神一般,喃喃自语,“不过,没有他的御批,你就上不了皇家玉碟,你就当不成侧妃!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要争,都要抢!都想坐上那个位子! 原来,不在那个位子上,我连给自己女人一个名分,都做不到。” 他颓然的重新坐回了床边,苦恼的用手捂住了脑袋。 再抬头的时候,他的眼睛恢复了清明。 “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旭日东升,万道霞光洒遍大地。昨夜的狂风暴雨,就好似一个梦一样。 阅微草堂的门被敲响,纪夜澜打开门,就看到小顺子提着食盒,低眉顺眼的站在门外。 “大人,我来送早饭。今日开始,大人的饭食,会一起送到。 总管还让我问问大人,喜爱哪些菜式。” 纪夜澜温声道“都可。你给我吧,以后,每次饭后,你到祠堂拿回食盒便可。” 苏漓已经换上晾干的衣衫,闻声走了过来。 小顺子迅速的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看过来,连忙低下了头。 “那小的就告退了。大人慢用。” 苏漓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秀眉微微蹙起。 她怎么感觉,这个小顺子,好像很害怕她的样子? 她长的有那么凶神恶煞吗? 明明在道观,那些小孩子,最喜欢围在她的身边,讨糖吃呢~ 纪夜澜招呼她过去用饭,苏漓甩甩脑袋,不去想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赶紧用饭,有了劲儿,今天,她还有一件大事要去做呢。 第 50 章 千年阴沉木,不见了! 阅微草堂 “你为何如此笃定昨晚会没有怪事发生?”纪夜澜想验证一下自己心中的答案。 苏漓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你看有那个鬼怪敢出现在电闪雷鸣的夜里? 不怕被天打雷劈,再死一次?” 纪夜澜看苏漓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 昨晚的苏漓,可真是让他捏了一把汗,从自己认识她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祠堂 纪夜澜和苏漓进去的时候,银珠恰巧刚燃起三炷香。 闭起眼睛低头合十,就想要跪拜。 苏漓将手里的食盒一把塞到纪夜澜手中,冲上去一把将三炷香全部掐灭! 银珠猛的抬头,但是视线却偏离苏漓三寸,粗哑的嗓子也掩盖不住她的愤怒。 “大人这是做什么!” “这灵位有问题!不能燃香!!”苏漓叱道。 她伸手用力将神龛拉近自己,小心的将公主的灵位双手拿起,放到了神龛外的供桌之上。 她纤指指着灵位的底座,皱起秀眉,对着银珠道“你看这里!” 银珠露在黑纱外的眼睛,还燃烧着怒火,她不看苏漓一眼,视线投向灵位的底座。 “这灵位,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苏漓再次指着那灵位底座,就想对着银珠大声说这底座,有问题! 却忽然失了音。 她双手扶住供桌边缘,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又再次睁大眼睛,又惊又怒! “这灵位,不是昨晚的灵位!这灵位,被人换走了!!” 纪夜澜也一惊,连忙走上前细看,还用手指敲了敲灵位的底座。 心下一沉,这灵位,的的确确只是一个上好的楠木雕琢而成。 没有一丝异样! 看到纪夜澜投来疑惑的眼神,苏漓既委屈又愤怒。 她扭过脖子,死死盯着银珠。 “是不是你,是你换了灵位!昨天夜里,祠堂只有你一人!我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她急怒攻心,尾音在祠堂穹顶炸开,惊得梁间积灰簌簌掉落。 银珠反而平静下来,她后退了几步,试图拉开和苏漓之间的距离。 “大人冤枉我了。 从我在这里守护公主的第一天开始,她的灵位,自始至终,都只有这一个。 许是大人,看错了吧。” 她的声带被烧毁,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砂纸在磨,让人听的心里难受到极点。 昨晚受到的刺激,再次如海啸般袭来。 苏漓只觉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理智像被狂风撕碎的经幡,她猛地冲向那桌子,那榻,那蒲团,所有可以看的地方,如同狂风一般,通通席卷一遍。 然而,她还是失望了。 那千年阴沉木,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如昨晚的狂风暴雨,只是一场梦一般。 “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的......”苏漓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 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不,不会!绝对不会!! 苏漓挺直胸膛,再次打量起这个祠堂。 “纪大人!” 少女此刻,就像一个坚定的指挥官,“麻烦你亲自去跟值夜禁卫军确认一番,昨夜,有没有人路过祠堂。” 她确信,昨晚的祠堂,被禁卫军层层把守,不可能有人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溜进来。 但是,谨慎起见,就连路过的鸟儿,她也要清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自己轻敌了。 现在,自己和纪夜澜,在明处。而那些魑魅魍魉,不知道在哪个阴暗角落躲着。 更可怕的是,你现在还根本分不清,谁到底是那些魑魅魍魉。 就算掘地三尺,她也要将千年阴沉木找出来! 她实在是后悔,为什么昨夜不带走千年阴沉木! 纪夜澜出去联系禁卫军去了。 苏漓再次逼近银珠,“现在,只有你我二人。 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公主的灵位,被人动了手脚! 灵位的底座,是千年阴沉木制成! 你究竟,知不知情?!” 银珠眉眼低垂,“什么千年阴沉木?奴婢不知。 奴婢只知道,从我在这里赎罪的第一天开始,公主的灵位 ,一直都是这个。” 苏漓冷哼“那你知不知道,你每日对着这个灵位烧的香,念的经,都会将公主的魂魄死死困在这阴沉木中 ,不入轮回,受尽折磨!” 银珠身子一抖,浑身不可遏制的颤抖着“不可能!不可能! 怎会这样?这里的一切,可都是护国寺大师精心布置的! 不会像你说的那样! 不会的!” 银珠仿佛受到巨大的打击,扑通一下,跪在了供桌之前。 泪水扑簌簌的落下,她俯下身来,悲泣不止。 苏漓冷眼看着她,不知为何,之前对她的同情与不忍,就像是一阵风吹来,忽的一下,就刮没影了。 她的直觉,比每月来一次的葵水都要准。 她不再说话,只冷冷的看着那殿中殿的方向。长睫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纪夜澜快步走了进来,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少女点点头,信步走到了殿中殿的门口。 这殿中殿,四面石壁如同铜墙铁壁,直达穹顶,没有一丝缝隙。 只有两扇包着铜钉的厚重木门,如沉默的守卫,严严实实的嵌在石壁之中。 苏漓看着木门,紧紧抿着双唇,两只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刺骨的冷意,宛如要穿透石壁。 “我要打开它!”苏漓看着纪夜澜,说出的每个字,都像铁钉砸进木板,不容半分质疑。 银珠宛如听见了炸雷,她慌张的爬起来,冲了过来,伸开双臂,死死挡在了大门前。 “不可以!不可以! 这里边,都是做过法事的! 不能打开,一旦打开,公主会不得安息的!!” 苏漓冷笑着看着她,银珠还是低着头,但是坚持展开的双臂,显示着她的坚决与毫不退让。 “银珠,你给我听好了。 这里面,是公主的殒命现场。 那神龛,摆着的是千年阴沉木制成的灵位! 你不认识我,不信我,我理解。 但是,我能站在这里,相信你也明白是授了谁的意。 现在,我要调查公主殒命的真相,你如果真心为了你的公主好,就请让开!!” 第 51 章 拨开迷雾 “啾,啾啾!啾~” “砰,砰砰!砰~” 几声巨响后,天边忽然炸开了绚烂烟花。宛如盛开的花朵,一转眼就凑成了五彩缤纷的春天,晃花了人眼。 几人都闻声抬头望向天空,霎时被那美景吸引住了。 万千烟火闪耀,如同璀璨的星河。 银珠不知何时,已经将胳膊放了下来。 脚步声传来,元叙总管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清秀的小太监,正是小顺子。 “纪大人,苏姑娘,快,随我走,有贵客要见你们。”他走的急,鼻尖上都冒出了几粒汗珠。 纪夜澜道“刚刚我看到了星炤耀彩。足足十六响。这可是迎接邻国皇家之用的最高标准。” 元总管擦去鼻尖的汗珠,笑道“不光纪大人,就连咱家都没想到,今年的棠棣合欢节,溟羽国竟然会派了两位皇子过来。以往,都是使臣来贺,今年,倒是出人意料。本来,陛下不想打扰你们,只是,那三皇子,指名道姓要见你们。” 元总管笑的安慰,“没想到两位的美名,竟然已经传到了溟羽国。” 纪夜澜眸中掠过一抹疑惑,他和那溟羽国的大皇子倒是有过一面之缘,但是那三皇子么,脑中迅速的又搜寻一遍,他摇摇头,确实毫无交集。 苏漓明眸迅速划过喜色,三师兄竟然来了! 看纪夜澜还有一丝迟疑,元总管拉住他的衣袖,“纪大人,苏姑娘,快走吧。估计现在都已经入席了。可不能让贵客等太久啊。放心,左右这里,白天一般是无事的。” 苏漓紧跟上两人的步子,一个怯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大人,这个灯笼,不用了吧,奴才今日就带回去。” 苏漓回头看去,小顺子已经拿起昨天送给自己的宫灯,垂头站在自己身后。 “哦哦,不用了,谢谢你啊,你拿回去吧。” 小顺子拿起宫灯,小碎步跑到元总管身后,规规矩矩的一起往前殿走去。 承曦殿 此刻,大殿之上,一片热闹景象。 青玉案如雁阵摆开,十二张鎏金错银的长案上,八珍玉食堆成小山,琉璃盏中盛满琼浆,皇帝高高坐在主位,手执琉璃盏颔首浅笑,身旁贵妃巧笑嫣然。 文臣武将和对面的贵客,举杯致意,气氛融洽无比。 嗯,皇族如太子,四公主,还有那天见过的二皇子李文玥,甚至连端王,都赫然在席。 重臣如纪阁老,高太尉,工部尚书等,也都在。 苏漓一进大殿,目光就精准的锁定了那一袭白衣,笑的肆意风流的少年。 他的容颜和京城男子稍微有一点不同,眉骨高高,显得一双眼睛更为深邃。 他的瞳孔是深蓝色,如幽深的大海,只那么望上一眼,就会沉溺。 苏漓刚进来的时候,少年就看到了她,冲她微微一笑。 皇帝对着纪夜澜和苏漓两个招呼道“爱卿快过来。介绍一下。这两位,可是溟羽国的贵客!这位是大皇子萧云景,这一位,是三皇子萧霁雪。 这次,特意亲自参加棠棣合欢节,增进两国友谊。 三皇子,指名道姓要见你俩,你们,可要尽好这地主之宜啊。”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两人身上,神色各异。 太子神色不变,四公主暗暗拧紧了手中的帕子。 纪阁老心道,原来这二人,一直在宫里啊。 “见过陛下,贵妃娘娘!” 纪夜澜行跪拜大礼,苏漓微微屈了膝。 “赐座!” 皇帝命人特意将座位,安排到了三皇子的身边。 “纪大人,又见面了。”溟羽国大皇子萧云景微笑道。 他一袭玄色锦袍,生得温文尔雅 。 “大哥,这样说话多费劲啊。这样,你让这位纪大人坐到你身边去,让这位姑娘坐我身边,如此,说话都不费力,多好。” 看到苏漓坐到了自己身边,三皇子霄霁雪笑的见牙不见眼。 他凑近苏漓的耳朵,“要不是为了见你,顺便看看你那个便宜未婚夫,我才不会来呢。” 苏漓是真的开心,从来到这京城算起,今天,应该是自己最开心的一天! 她悄声道“我才不信,你会对我这么好。快说,到底出了啥事?是不是师父他老人家,出关了?” 霄霁雪嘴一撇,“那老头,出关?你想的倒美。他自己躲清闲,把守护你的重任,交给了冰块脸。 这不,冰块脸算了一卦,说你最近有难,我才借这个机会跑过来。顺便看看,你要解除婚约的那个倒霉蛋,到底长啥样。” 苏漓脸一板,“你怎么知道我来京城的目的?” 霄霁雪夸张一笑,指着自己的眼睛,“你那点小心思,能瞒过我的火眼金睛?” 他凑到苏漓耳边,压低了声音“你那个未婚夫,长的不咋的。” 然后抬起头,笑的百花都无颜。 苏漓暗自呸了一声,这世界上,还有谁能美过你?要是让大师兄看到你这副样子,三天都卜不了卦。 四公主李云洛的目光,自从纪夜澜进来之后,就如那麦芽糖,死死黏在了他的身上。 余光看到苏漓和那三皇子腻腻歪歪的样子,她不由皱紧了眉头。 这苏漓,真是祸水。 那三皇子,自己看到的第一眼,就惊为天人。 世上果真有比女子还美的男子! 只是这三皇子,从进殿就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连眼神,都没有给自己一个。 她一直自负自己的美貌,却接连在两人身上,都栽了跟头。 纪夜澜也看到了苏漓和霄霁雪的互动,心头掠过一丝不悦。 这三皇子,是不是也太自来熟了一点! “大师兄说我有难?”苏漓蹙起了眉头。 大师兄,一手蓍草卜卦出神入化 。 “别担心,这不我来了么。喏,给你个小玩意儿,开心开心。” 说着,他拿出一个小巧的物件,不过小儿巴掌大小,由八块檀木薄片,以卯榫之术交叠咬合,形状似小球,可爱至极。 霄霁雪用手迅速拆解又重组,“这个,是二师兄送我的。你看它,可以拆开来,随意变幻形状呐,多可爱啊~” 苏漓看着他眼光缭乱的手法,凝滞的目光,像是被风吹散的迷雾,倏然亮起。 “我知道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扭头对着纪夜澜轻呼道“快走!去六局膳坊!再晚就来不及了。” 第 52 章 又晚了一步 纪夜澜和苏漓匆匆离开,苏漓甚至没顾上和自己的三师兄打招呼。 “那个,二师兄还有个东西要给你啊,这个才是重点啊。”霄霁雪的声音,如银线虫一般,只钻进了苏漓的耳朵里。 “晚上,我会到皇宫东值门角门那里等你,”苏漓的声音,也只传到了霄霁雪的耳朵里。 这可是云虚宫的独门秘术。 酒宴正酣,几乎无人注意到两人悄悄的离去,除了太子和四公主。哦,还有一人,元叙总管。 苏漓拉着纪夜澜的衣袖,走的飞快! “你不是要去六局膳坊吗?” “对啊,快一些,再晚就来不及了。” “可是,这条路不通六局膳坊啊。” “你怎么不早说!”苏漓气急败坏,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说我怎么这么笨,就没有想到呐! 那个灯笼,快一些,那个灯笼,一定有问题!” 纪夜澜索性拉起苏漓的手,跑了起来。 来不及追问些什么,既然苏漓认为那灯笼有问题,就一定有问题! 六局膳房 一踏入六局膳坊,蒸腾的热气裹挟着五味杂陈的香气扑面而来。 青灰方砖被岁月磨的发亮,墙角排水沟蜿蜒如蛇。灶台依序排列,十二眼青砖砌成的灶膛正吞吐着赤红火焰。十几个厨工正热火朝天的忙着。 看到纪夜澜和苏漓两人进来,众人诧异无比。 这一看就是两位贵人,来这里做什么? “小顺子呢?你见过小顺子没有?”苏漓焦急的对着离自己最近的厨工问道。 “小顺子前头被掌事叫走了。” “你们掌事是谁?”纪夜澜沉声道。 “是张公公,今日御厨繁忙,他们都被叫到前头帮忙去了。” 御厨 苏漓踮起脚尖看到里面一片繁忙,人头攒动。每个人都忙活着自己手头的事情,对多出来的两人,习以为常,头也不抬。 有不少穿着太监衣服的人,拿着托盘在一旁等候着。 纪夜澜走过去,对着其中一人道“见过张公公了么?还有小顺子?” 小公公抬起头,他认得纪夜澜。 今日大殿宴客,各殿都派了人手增援,至于张公公,他隐约好像见过。 “张公公,好像来过,这会儿功夫,倒是没见。”他左右环顾,“也许,到大殿去了吧。 那小顺子,这个时间,不应该去给那里送饭么?”他小心的避开了禁地的称谓,小心翼翼道“这几年都是小顺子去送饭的。” “六局膳坊的人,说小顺子被张公公叫去帮忙了,你没见过他么?” 小太监想了想,“我见过他的,刚才他提着一盏灯笼回来,我还问他,大白日的,提灯笼做什么。” “那你看到他往哪儿去了吗?”纪夜澜问道。 “他没和张公公一起?”苏漓插嘴急道。 小太监有些茫然,“我见他是自己一人啊。” 苏漓心一沉,糟了。 “那你见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我看他好像是朝着直房去了。” 直房,供太监们轮值休息的地方。 纪夜澜拉起苏漓的手,拔腿就走。 太监们的直房,他知道在哪里! 两人足不点地般疾走,男子广袖如飞,女子裙摆飞快扫过青砖,激起一阵微风。 “就是这里了。” 一个小太监低头走了出来,那瘦瘦小小的身板,不是小顺子,又是谁?! 苏漓激动的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胳膊。 “灯笼呢?你把灯笼放哪儿了?!” 小顺子茫然抬头,刚触及苏漓的视线,慌忙又偏过头去。 “就,就在屋里。” “带我进去拿!”纪夜澜声音威严,不容拒绝。 小顺子低头带纪夜澜进去,不多会儿,纪夜澜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苏漓狂喜,接过灯笼,举高对着阳光,细细观看。 “小顺子,这灯笼,我要了!回头,我再补你一个!” 苏漓觉得心里似被火烤一般,恨不得立刻飞回阅微草堂。 阅微草堂 苏漓手下不停,正仔细拆解那灯笼。 “为何你会觉得这灯笼有问题?” “刚刚三师兄送我一个小玩意儿,一下子启发了我。这宫灯,也是木片拼成,自然可以拆解,里面,也可以放置东西。” “你觉得,阴沉木会在这里面?”纪夜澜面色凝重。 “我觉得就应该在这里面!昨晚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连只鸟儿也飞不进去。 我绝对不会看错!那底座,就是阴沉木! 供桌底下,床榻,蒲团,就差没打开那两扇门,查看殿中殿了! 但是,通通都没有! 阴沉木就像插上翅膀飞走了! 现在想来,就是这灯笼搞的鬼!肯定就在这里面!” 说话间,灯笼已经被苏漓大卸八块,七零八落的躺在桌上了。 少女满怀期望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没有?” 看到苏漓颓然的靠在椅子上,纪夜澜心里也不是滋味。 “也许,并没有被藏进灯笼里面。也许......” “也许,小顺子和那银珠,根本就是一伙儿的!”苏漓气急的接上话茬。 “没有证据,咱们也不能来第一天,就将银珠,小顺子抓起来拷问。 他们二人,一个忠心救主,在祠堂念经赎罪一待就是十年,一个,风雨无阻的给银珠送了好几年的饭。 咱们,不能屈打成招。” 纪夜澜声音沉沉,带着一丝无奈。 “对!就因为如此,他们俩人,一定感情深厚! 一起联手做下这件事,太正常不过!”苏漓激动起来。 “我有一事不解。 银珠,奋不顾身救公主,结果自己被烧毁容。 明明昨日,我看你对银珠,还是怜惜不忍,为何今日,你忽然就转变了态度?”纪夜澜问出了早就想问的问题。 苏漓冷笑一声“直觉,就凭我的直觉。 你该不会说我无凭无据,胡乱猜疑吧?” 纪夜澜摇摇头,态度诚恳“若是我是第一天见你,我肯定会这般认为。 但是,从你开始给祖母驱心魔开始,我就已经开始相信,这世上,一定有人能做到常人所不能的做的事情。 而你,就是那个人。 你天赋异禀,能看透人心,在我心里,就如那仙人一般。” 苏漓有些诧异,一板一眼的纪夜澜,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也不枉她辛辛苦苦给老夫人驱心魔了。 “那银珠,在我言明公主灵位有异,底座是阴沉木制成时,她眼里,没有一丝奇怪。当我跟她解释阴沉木的阴毒,会囚禁公主的灵魂之时,她虽然表现的痛不欲生,泪如雨下,但是我在她身上,没有感觉到一丝真正的悲伤。 就算她救了公主,毁了容,我也怀疑她真正的目的! 今晚,我会守在祠堂里面,寸步不离!我倒要看看,今晚的鬼,到底长什么样子! 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我就不信,她们会一直沉住气!” 苏漓一边看着灯笼的“尸首,”一边跟纪夜澜解释着,脸上是还未褪去的愤怒。 纪夜澜拿起 一片“尸首,”左看右看。 “这灯笼,不是昨天的!” 苏漓猛的自椅子上弹起来,“你说什么?!” 第 53 章 三皇子是你三师兄? “这宫灯,都是由上好林州玉锦制成。它既柔软又挺括,是上好的灯面。只有皇家才能用这玉锦做灯面,且御用宫灯,都是有定额的。 你看这里,”纪夜澜指着灯笼底部不起眼的位置,“御用宫灯,这里,应该都有一个御字。代表着是由皇家制造坊而制。 而这一盏,做工用料都毫无破绽,唯一的破绽,就是少了一个御字。这说明,这盏灯笼,是提前人为另造的 。 此人,知道这灯笼的制裁和工艺,却不知晓这御用灯笼里面的这个字。 也是,平常人,谁会关心这些细微末节呢?” 纪夜澜的那双墨瞳,浮出凛冽的寒芒。 这盏灯,从侧面证明了苏漓的猜测。 那千年阴沉木,果然是被人放进灯笼里面带出去了! 什么人,心思如此缜密,步步走在自己前头。 他和苏漓,来祠堂的第一天,就落了下风。 恐怕就连陛下,也不知道,他以为的秘密勘察,早被人盯了去,而自己和苏漓,已经变成了明面上的靶子。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侦案,都要艰难。 那双藏在深处的眼睛,是谁的? 是银珠吗?还是小顺子?还是张公公? 或者,元叙总管? 多年的断案经验,不会让他轻信任何人。 哪怕是苦主 。 “你让人准备两张折榻,今晚,咱们就宿在祠堂!理由么,现成的。银珠既然如此阻止我打开殿中殿,我就有理由怀疑她。那么,就只能宿在祠堂,守株待兔了!”苏漓想起方才银珠死死挡在门前的样子,冷哼一声。 “你说的不错。眼下,不能打草惊蛇,先解开那长着翅膀的女鬼之谜,再想办法,给公主洗清冤屈。这阴沉木,相信,也跑不了。”纪夜澜很赞同苏漓的话。 至于幕后真凶,他不认为只有区区几日功夫,就能将人揪出来。 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着实是时间太过久远,所有的证据都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 就算能找到嫌疑人,恐怕也找不到证据,将人绳之以法。 “好!后面还让小顺子直接将饭给银珠送过去,我可不想给她验劳什子毒了。明明都是一伙儿的。”苏漓有些膈应。 只不过,那小顺子小小的年纪,就搅和进这一趟浑水? 年纪还这么小,那些人,就这么相信他,不会坏了事? 苏漓蹙起了娥眉。 祠堂 夜幕降临,纪夜澜指挥几个侍卫,将折榻摆到合适的位置,苏漓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银珠。 银珠正在蒲团上专心打坐,这些人闹出的动静,她恍若未闻,连眼睛都没睁开。 收拾停当,苏漓看看已经乌漆嘛黑的天空,示意纪夜澜出来说话。 “你守在这里,我要出去一趟。你跟守卫大哥说说。” “你要出去?做什么?”纪夜澜不解。 “我跟我三师兄约好了,他有东西要给我。” “三师兄?你的师兄也来京城了?”纪夜澜着实有些惊讶。 “白日你不也见到他了么?” 纪夜澜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三皇子令女子也羞愧的面容。 他惊讶的睁大眼睛“你说那三皇子?他是你师兄?” “嘘~”葱白指尖竖在唇边,苏漓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是我三师兄的事情,你可别告诉别人。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三师兄,最不喜别人知道他是云虚宫弟子了。” 纪夜澜恍然大悟。 难怪,那三皇子和苏漓如此亲密,亲密的让他心里都产生了不适。 却原来,人家是苏漓嫡嫡亲的三师兄! 云虚宫弟子身份如此尊贵,为何三皇子不喜? 纪夜澜虽有疑问,但还是知趣的没有问出口。 苏漓已经走远,纪夜澜乌黑的瞳仁里面,清晰的映出少女纤细的背影。 祠堂内,银珠睁开了眼睛,冷冷的看着门外纪夜澜的背影,黑纱嘴的位置,左面微微翘起。 皇宫东直门 一偏僻的角门处,苏漓轻巧的钻了出来。 等在门外的少年,眼睛刷的亮了。 他换了一件黑色披风,嘟囔着“你可真是让我好等。喏,这个给你。 我可跟你说,我就在这里待三天,就要回去了。你的事情,最好三日内解决,不然,我可就帮不到你了。” 他将一个木盒子,递给了苏漓。 “回去看,我告诉你用法。” 萧霁雪凑近苏漓的耳朵,悄声说了几句。 苏漓眸子比他还亮“这可真是个好东西。有了它,碰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就可以随时问大师兄了。” “为何不能问我?我知道的可不比他少。”萧霁雪不服气。 “好,好,我就只问你。你快回去吧,今晚,我还要等着抓鬼呢~”苏漓道。 “抓鬼?要不,我帮你?”萧霁雪顿时来了兴趣。 “当然要。”苏漓张开嘴说了什么,但是却没有一点声音。 少年收拾起嬉皮笑脸,“那你今晚务必小心些。还有,这个盒子,你可一定收好,丢了可再寻不到了。” 祠堂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苏漓躺在折榻上,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看着祠堂的穹顶。 出乎意料,知道两人要夜宿在祠堂,银珠竟然没有反对。 她只是沉默的做着之前一直做的事,奉香,念经,打坐 。 现在,她已经躺在了榻上,背对着两人,宛如这座祠堂,依然只有她自己一样。 纪夜澜双臂枕在脑后,脑中将这两天的事情,走马灯一般过了一遍。 祠堂内虽然烛火昏暗,但是,依照他的目力,也清晰的看到少女睁着的眼睛。 今晚,那长着翅膀的怪物,会出现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银珠的呼吸依然平稳,没有一丝异样。 “喵~”忽的一声猫叫,苏漓忽的坐直了身子。 不怪她敏感多疑,实在是这么多年的噩梦里面,总是伴随着一声猫叫。 她轻轻走到纪夜澜身边,纪夜澜也已经坐起,拍拍身边的位置。 “别怕,坐这边来。” “我没怕,我只是听见了一声猫叫,警惕一些自然是好的。”苏漓嘟囔着。 第 54 章 人面蛾 东直角门 漆黑的夜晚,已经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角门悄悄打开了一道缝,一个身影钻了出来。 他低头顺着墙根疾走,双手还紧紧抱着一个包裹。 “给我吧。” 突兀的声音响起,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转而就是一阵欣喜,连忙将手里包裹递给来人,一言不发,快速转身就从来时的角门,又溜了回去。 男子黑巾裹面,一袭黑衣,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 露在黑巾外面的眼睛,似笑非笑。 “还不赶紧滚回去,”黑衣男子听见,条件反射般挺直脊背,抱着包裹,撒腿就跑,转眼没了人影。 一道身影从墙角转出,黑色披风,绝色容颜,他唇边荡起不羁的笑容,“我就说,只有在小师妹身边,这日子才有意思。” 几个纵跃,人已没了踪影。 快的让人怀疑自己只是眼花了。 祠堂 苏漓坐在纪夜澜身边,莫名的心安很多。 那猫儿没有再叫,苏漓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银珠的身子扭了扭。 终于舍得转身了么?苏漓撇撇嘴 。 “喵~” 银珠猛地坐起身子,慢慢转过头来。 她竟然慢慢从床上下来,赤脚走在了青砖地上。 纪夜澜和苏漓都没有出声,四只眼睛紧紧的盯着银珠。 银珠好似梦游一般,轻轻推开了门。 两人连忙跟了出去。 不知何时,天边亮起了几颗星星。 就是凭借这微弱的星光,苏漓眼尖的看到远处的天空,忽然飞来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身影就似一个鸟儿,张开洁白的双翅,飞快的朝着祠堂方向飞来! 银珠猛地就站住了脚。 她抬头看着那大鸟,张大了嘴巴。 苏漓眼疾手快,上前就点了她的哑穴。 看口型,她是要喊“公主回来了!” 纪夜澜毫不犹豫,在她脖颈处补了一个手刀,银珠晕了过去。 他利落的将银珠抱回祠堂,扔回了床上。 苏漓幸亏自己一直盯着她,没让她的那声惨叫惊动了禁卫军。 两人望向天空,那大鸟直直的冲着祠堂而来! 越来越近了,苏漓终于看清了这怪物的长相。 她长着一双翅膀,张开足有一人多宽。 翅膀上的花纹,竟然组成了一张女人的脸! 远远望去,可不就像是一个长着翅膀的女人! 纪夜澜皱起眉头,“这是个什么怪物?” 苏漓拉起他就往祠堂飞奔,“快,躲回去!快跑!人面蛾,它是人面蛾!攻击力强的可怕!” 可惜,那人面蛾的飞行速度太过惊人,几乎和两人同时冲进了祠堂! 它如人一般的眼珠转了转,瞬间将目标就定在了纪夜澜身上。宛如离弦的箭,向他扑去。 纪夜澜拿出佩剑,身形如电,侧身一闪,躲了过去。几乎同时,银剑闪着寒光,就劈向了人面蛾。 苏漓手中银针闪着点点寒芒,朝着人面蛾疾射而去。 人面蛾扑打着翅膀,角度诡异的竟然躲了过去。 银剑落了空 ,银针全落到了地上。 人面蛾眼珠转了转,看到了床上昏迷不醒的银珠。 作势就要朝银珠扑过去。 “不能让它伤了银珠!银珠是本案的关键,拦住它!”苏漓急道。 随着破空之声,一道利箭,带着火焰,撕裂了夜幕,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急射而来,猛地扎进了人面蛾的背部,那尾羽还在微颤,人面蛾挣扎了两下,终于还是脱力坠落在地。 “轰!”一团烈火猛地自人面蛾身上燃起来,那瞬间起来的高温,让苏漓和纪夜澜觉得皮肤都被那热浪灼的生痛。 “你快出去!我去救银珠!” 话音未落,两扇门砰的一声就被关的死死的! 两人一惊,苏漓连忙扑过去,拼命推门,却只觉的外面好似一股大力阻拦,那门丝毫未动。 纪夜澜冲上前去帮忙,如蜉蝣撼树,那大门,还是纹丝不动。 里面烈火更加熊熊,两人面孔被空气灼的通红,呼吸都有些不畅。 “把门都给我推紧了!今天,一只蚊子都不准放出来!” 这个声音,很熟悉。 纪夜澜认识这个声音的主人,那就是是负责祠堂周边警卫戒严的,右武卫禁军统领,陆隐峰! “把门打开!否则,格杀勿论!”又一道声音响起,是安虎的声音! 陆隐峰坚决不让,安虎猛的将一令牌高高举起! 几乎同时,远处的天空,炸开了一束绚烂的烟火! “金龙令牌在此,如陛下亲临,赶快开门!” 安虎的声音如雷贯耳,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撤下了死命推着门的双手! “谁让你们松手的?!继续给我拦!”陆隐峰露出狰狞之色,怒吼道。 “那令牌是假的,是假的!” 就这个空档,苏漓和纪夜澜已经自祠堂里面冲了出来! 两人形容颇为狼狈,脸色通红,发丝都被灼的有些蜷缩,纪夜澜声音嘶哑,“对了!还有银珠!” 他转身想再次冲进火场,却被安虎一把拉住了胳膊。 “我去救!” 纪夜澜这才看清 ,安虎带了一队侍卫,人数有十几人。 正在和足足几十人的禁卫军,对峙而立,脸上都写满了剑拔弩张。 “陆大人,你这是要抗旨吗?!” 纪夜澜一字一句,如碎玉砸着冰面,凌冽带着冰硬,两人视线对撞,宛如燃着熊熊烈火。 忽然远处响起整齐划一的沉闷脚步声,只见一大批禁卫军,各个手提一个大铁桶,往这里飞奔而来。 安虎从火场冲了出来,脸色乌黑,头发宛如鸡窝。 他将银珠放在地上,冲纪夜漓展颜一笑,牙齿白的发光。 “臣幸不辱命!” 元叙总管姗姗来迟,即使这样,他也走的喘息不止。站在众人面前,嗓子似风箱一般,呼哧呼哧。 终于,他挺直了腰杆,鹰般锐利的眼睛,盯着陆隐峰。 “来人呐,将此贼给我拿下!” 陆雪峰看大势已去,猛地拿起手中剑就朝自己脖子抹去! “叮”一声,纪夜澜挥起手中的银剑,将陆隐峰的剑格的飞了出去。 安虎凶神恶煞的一脚踢在了他的膝盖后方,陆隐峰身不由己的狠狠跪在了地上! 祠堂里面的火势慢慢小了下来,纪夜澜看向那桶,原来里面装的全部都是沙子。 火救的颇为及时,没有人员伤亡,只是烧了祠堂里面的一些被褥,那供桌和灵位扑救的及时,被大火燎的黢黑,却没有被烧毁。 苏漓和纪夜澜看着黢黑的祠堂,两人相视一笑。 终于,还是赌对了! 第 55 章 三师兄,得手了! 陆隐峰被五花大绑,捆成了一个粽子。 纪夜澜吩咐安虎,将他暂时关押在大理寺大牢。 陆隐峰的那些人,也被元总管命人,全部收押,听候处置 。 纪夜澜跪下,恭敬将令牌双手呈给元总管,“谢元总管不追究下官擅自将令牌移交他人之罪!” 元总管赞许的看看他,“本该追究的,看在你一举拿下军中反贼的份上,陛下饶你这一回。” 夜色终于恢复了静谧。 祠堂周边的禁卫军,来了一个大换血。 祠堂,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苏漓和纪夜澜走了进来,看到银珠已经被绑住 双手双脚,黑色面纱也掉了,人被扔在了榻上,还在昏迷不醒。 那人面蛾,早已被烧成了灰烬。 地面一片狼藉。 苏漓弯下腰,点亮烛火,弯下腰,注视着地面,一点一点的仔细搜寻着什么。 纪夜澜好奇道“你在找什么?是丢了什么东西么?” 苏漓没有回答,神情专注的看着地面。 “找到了!”她一声欢呼,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小心的将地上的东西,用手隔着帕子捡了起来。 她欢快的摊开帕子给纪夜澜看,“我找的,就是这个!” 纪夜澜看向帕子,只见雪白的帕子中间,躺着一团小小的淡黄色,松脂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纪夜澜不解。 “这是人面蛾的尸油。 人面蛾凶猛狡猾,很难被杀死。但是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它的身体里面,储满了油脂。它最怕的,就是火箭! 只要被射中,它就会猛烈的燃烧,比油还厉害。用水是扑不灭的。 只有沙土。” 少女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但是她认真的神情,让她的容颜,闪闪发光。 纪夜澜很少佩服什么人,他没想到,此生第一个让他产生佩服之心的,竟然是一个女子。他莫名的觉得此刻的苏漓,比她盛装的时候,还要美。 “难怪,你让我提前准备好沙土,是早就猜测到,这个长着翅膀的怪物,很可能就是人面蛾?” “嗯。你可能不知道,这人面蛾,可是出自溟羽国。 我的三师兄,最喜欢收集各种奇珍异兽,这人面蛾,也在他的收藏之中。” “万一不是呢?你就那么肯定?” “所以,我在赌,赌我的直觉。 不管是不是,有备无患,总不是坏事。 你看,这不,咱就赌赢了。”苏漓将丝帕包好,小心的放入怀里。 纪夜澜看的皱皱眉,“这东西,你放自己身边,太过危险。” 苏漓无所谓,“就是放在自己身边才最放心。”又嘟起嘴,“也不知道三师兄那边,顺利不。东西到手没~” 脖子处传来火热的感觉,苏漓面露喜色,“成了!三师兄,拿到了!” 苏漓往折榻上一躺,“哎呀,我的腰啊,今晚。可真累!” 纪夜澜却没有放松下来,那人面蛾到底是怎么来的,明天,定要让安虎好好查一查。 银珠渐渐苏醒,她挣扎了几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捆绑双手双脚,动弹不得。 努力将身子转动,她看到这烧的焦黑的祠堂,愣住了。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又起了一场大火? 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场景,她的身子,微微的颤栗起来。 “为什么要绑住我?”她终于还是耐不住,嘶哑着嗓子问道。 苏漓走上前,居高临下,“一睁眼,不感谢救命之恩,反而张嘴就是质问。 你这个奴婢,倒是好大的胆子。” 银珠避开她的视线,低下头来。 “我一直在昏睡,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请大人明示。” 苏漓拖过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来。 “好,你仔细听好了。 今晚,你睡梦中起来,亲自推开了祠堂的大门,然后 ,一只人面蛾就飞了进来,被人一箭射死,祠堂,燃起了熊熊大火。” 即使银珠低着头,看不见神情,苏漓还是紧紧盯着她,看着她的反应。 果然,银珠身子猛的一哆嗦,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惊恐“人面蛾?” 她脸上狰狞的伤疤,还是让苏漓皱了皱眉头。 银珠的脸,果然被烧毁的彻底。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银珠连忙低下头,被绑着的双手在身边一阵摸索,终于摸到了面纱,她有些笨拙的两只手并用,想要将面纱戴回去,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苏漓冷眼看着,突然伸出素手将面纱给她戴了回去 “本来,元总管是要将你一起收押的。是我坚持让你留在这里。 因为明天,我要让你亲眼看一场好戏。 我要让你亲口说出,当年的真相!” 银珠猛的抬起了头。 这一次,她不再回避苏漓的目光,勇敢的直视着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需要听懂。我可以解开你的绳子,今晚,你可以睡你人生中,最后一个好觉。”苏漓冷冷道。 她不怕银珠再出什么幺蛾子,她已经给她喂了坠云丹,手脚无力,她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解开绳子,银珠下榻,在蒲团上打坐,闭上了眼睛。 她的双手,放在盘着的双膝上。仔细看,还能看到那手,一直在微微的抖动。 银珠心里早已经是惊涛骇浪,不过一个晚上,局势就发生了惊天逆转。 她错过了什么? 她努力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这个女人,狡诈如狐,她一定是在诈自己! 四夷馆 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正在对着萧霁雪回禀。 “主子猜的没错,那蠢货,果然 将我当成了接应之人,一言不发,就把这个给我了。” 一袭白衣的萧霁雪,漫不经心的看着桌子上的包裹,嫌弃的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真臭。那原先那个人呢?你给扔哪儿去啦?” 黑衣人憨憨一笑“属下将他打晕,扔进最近的倚翠楼了。” 萧霁雪挑挑眉“没想到,你这个憨货,也学坏了啊。 去,你给我打开它。” 黑衣人麻溜的上前,三下五除二就将包裹的死扣解了开来,露出里面乱七八糟的一堆竹片。 萧霁雪走上前看去,笑了。“还真让小师妹猜对了,果然把灯笼拆了啊。” 修长的手指,伸进那堆竹片中,精准的捏起了一个长方形,黑漆漆的木块。 眸色沉沉,“阴沉木,千年阴沉木。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啊。” 第 56 章 银珠的质问 “去,把这个给小师妹送过去。”萧霁雪吩咐道。 丁柒刚想伸手接过来,萧霁雪忽然收回了手。 “忘了,你的手可不能碰触这个。你去,把绿珠给我叫过来。” 祠堂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 “啊!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小太监惊慌失措的从直房里面奔出来,边跑边喊“来人呐,快来人呐,张公公自尽了!” 元总管沉默的看着躺在一张草席上的张公公,他脖子上的勒痕,触目惊心。 他蹲下身子,仔细的看着那伤痕,沉默不语。 “将尸首送去大理寺验尸!昨晚和今天,所有见过张公公的人,都等纪大人亲自盘查!” 祠堂 小顺子提着三层食盒,不知是该放下还是继续拿着。 这两位主子,站在殿中殿门前,自己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听见。 “小姐!”一声欢呼,苏漓回过头。 看见一袭绿衣的绿珠,提着三层食盒,一脸喜色的瞅着自己。 她这才看见局促站在一边的小顺子。 纪夜澜走过去,接下小顺子的食盒,小顺子垂下头,如往常一般,站到门外等主子们用完饭,好带回食盒。 绿珠拉着苏漓的胳膊,像只喜鹊一般,叽叽喳喳。 “小姐,我可是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我都两天没有看到你了。还有一个好东西。” 她朝着食盒努努嘴,苏漓立刻明白了。 葱白的手指,将食盒中的美食一一端出来。 最下面一层,一个长方形的木盒,赫然躺在里面。 苏漓打开来,只看了一眼,笑意就浮上了面颊。 看了一眼外面的小顺子,走上前轻轻拍拍他的肩。 轻声说道“谢谢你。” 小顺子似被惊到,连忙后退了两步。 已经打坐一夜的银珠 ,睁开了眼睛。 冷冷的看着两人的互动,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是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小顺子,何时和她,走的这么近了? “先吃饭吧。吃了饭,你才会有劲,接着做你还没做完的事情。”苏漓将食盒递给了银珠。 银珠狐疑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吃吧,没毒。” 苏漓不再看他,自顾自和纪夜澜吃起了早饭。 昨夜她可是差点没了命,现在又饿又累。 绿珠心疼极了。看,看看,只不过离开自己两天,小姐都造成什么样了! 吃饱喝足,苏漓和纪夜澜草草打理了一下自己,两人重新站到了殿中殿的大门前。 “你确定吗?” “不确定。” “我问过元总管了,这大门的钥匙,一直由护国寺保管。没有钥匙,是打不开这扇门的。” “打不开,那砸开呢?” 少女指向门外,“足足几十禁卫军呢,这么点力气都没有?” 银珠总算听明白了,嘴里的饭粒还没咽下,她腾的站起身来,如护着鸡仔的老母鸡,张开双臂,警惕的拦在两人面前。 “看,看吧,我就说让你吃饱了还有劲儿。”苏漓嘴一撇。 “你拦不住我的。今日,我是一定要走进去,亲眼看看这当年埋藏了小公主的火场! 你拿命去救的主子! 我就纳闷了,你明知我进去是为了寻找当年的真相,为什么你就非要拦着我呢? 难道你不想知道,公主到底是被谁害死了吗?” 纪夜澜鹰隼般的眼睛,立刻转到了银珠脸上。 银珠此刻,头发还是散乱不堪,她拼命的摇头,嗓音如砂砾,“你们会惊扰了她的!这里,是被高僧做过法事的,可以保公主魂魄安息。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安的什么心?你看看这个!”苏漓冷笑。 苏漓举起阴沉木,“你认识这个么?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公主一直都只有一个灵位么?” 银珠瞳孔猛地放大,不可置信的看着阴沉木。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它明明......” “明明什么?明明被你放进灯笼里面,被小顺子带走了,是吗?” 苏漓的声音陡的拔高,“我告诉你,公主的灵位有问题!灵位底座是阴沉木制成,可以镇压魂魄,永世不得超生!你口口声声说不知,还说灵位一直只有那一块!” 苏漓指着神龛中的灵位,厉声道。 “那,这块是什么?” 银珠镇定下来,“这只是一块普通的木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阴沉木!”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绿珠!” 绿珠拿着一块灵牌和底座走过来,将阴沉木放入底座里面,三下五除二,一个完整的灵位,就出现在她手中。 “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看好了,”苏漓将神龛上的灵位拿下来,两块一模一样的灵位,出现在银珠面前。 她镇定的面具终于出现了裂痕,黑纱外的眼睛,是控制不住的即将漫出眶的慌乱,有水光渐渐洇出。 “纪大人,请你去请禁卫军过来,对了。还要带上铁锤。今天这门,一定要砸开!” 她看向银珠,眼睛里面写满了不容置疑。 银珠紧咬着下唇,恨意中烧。 她突然大声喊道“陆统领!陆统领!” “省点力气吧,你的陆统领,已经被收监了。”苏漓不屑道。 银珠身子晃了晃,头发又散下来一缕。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嘴唇终于被咬破,黑纱慢慢洇出了红色。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婉清,她才只有六岁! 你是她的贴身侍女,陪在她身边,足足六年! 你何至于此 ,你于心何忍?!” 字字句句,如根根钢针,扎进了银珠的心里。 她的眼底赤红一片,歇斯底里“为什么,我也问问苍天,为什么! 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们?是他们,用鲜血,用生命,换来了朝廷的富贵荣华。换来了今天的大熙朝! 皇帝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们?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凭什么她们天生就该高高在上,天经地义的俯视他人。 明明都是人,我的祖辈,就该被他们如此践踏吗?!” 苏漓宛如醍醐灌顶,眼眸一片澄明。 “原来如此。银珠,你是这些英灵的后人吗?” 第 57 章 苏漓初见空净大师 “纪大人,现在就砸吗?” 几个禁卫军扛着大铁锤走到了大门边,为首的那个问道,一脸的跃跃欲试。 “先将她拖到一边去,看好了。”苏漓看着银珠,银珠满面悲愤。 “你们不能砸,不能啊!你们,会遭报应的!” 两个禁卫军缚着她的两只胳膊,任凭她如何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银珠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个高大的禁卫军,抡起了铁锤。 “咚!咚!咚!” 铁锤敲打在大门之上,令人意外的是,大门并没有应声碎裂,反而发出了击打山石般的厚重回音。 苏漓和纪夜澜都意外极了。 几个禁卫军也面面相觑。本以为砸开大门,不过是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没想到,这门,竟然如此结实!这门,真的是木质的吗? 这两扇木门瞧着与寻常宅院的木门无异,深褐色的木皮裹着门板,纹理间甚至透着桐油烘晒后的温厚气息。 有人不信邪,铁锤再次重重砸过去,竟然迸出了火星子。 苏漓示意禁卫军停手,用手摸了摸木门,又趴上仔细的嗅了嗅。 银珠看向她 ,少女眨着如星般的眼眸,歪头想着什么。 凭什么她们都可以活得如此自在?而自己,就每日活在地狱一般! 银珠摸摸自己满是疤痕的脸,再看向苏漓的眼眸,盛满了不甘与怨毒。 “先停手!” 纪夜澜站到门前,若有所思。 他扭头看着苏漓,“我读过一本奇书。那书里记载,用秘法将青石,玄铁熔铸,再用寒冰水淬透,那石质变如贴般致密。再包上木门面,任是千斤重锤砸下,也不过在石面激起回音,连碎屑都不会掉半分。 我猜,这门,就是用了这秘术,用铁锤,是砸不开的。” 苏漓眨眨眼,暗道没想到纪夜澜还有这见识。之前,还一直以为他就是个醉心探案的古板之人。 没错,刚刚她也看出来了。二师兄醉心鲁班术,这鲁班术里面 ,就记载过。 “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只是,很慢。”苏漓揉揉太阳穴,“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到钥匙,打开它!” 纪夜澜有些踌躇“可是,陛下吩咐要悄悄的查。” 苏漓用手指着大门,“我坚信,那里面,能找到公主被害的真相!” 想到自己怀里面的东西,苏漓语气更加坚定,“秘密的查,是因为公主身上的嫌疑。其实,现在就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公主是被陷害的!我要打开这道门,不过是想再次确认一遍我心中所想而已。 现在就可以带上证据,请陛下让我见见护国寺的那位高僧,空净大师! 我要拿到钥匙,亲自打开这扇门!” 御书房 此刻,是可怕的沉默。 云启帝李景瑞,坐在御案之后,大半个身子,都瘫在龙椅之中。 他的脸色晦暗不明,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心,就是那即将爆发的火山。 视线投向御案,那上面,摆着两样东西。 一样,不过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木头,是千年阴沉木。另一样,雪白帕子上一点油脂,却让一个皇帝,红了眼。 就是这个东西,杀死了自己最爱的女儿! 他的婉清啊,果然在地下过得不好啊。 难怪自从祠堂传出闹鬼,自己的心,就一直跳的厉害。 婉清死的冤啊! 云启帝缓缓开了口,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生生挤出,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恨不得将人挫骨扬灰的恨意。 “去吧,不管是谁,朕都会让他生不如死!!” 银珠已经被下了大牢,关在了女犯牢里。 一墙之隔,就是男牢,那里,关押着银珠的老熟人,陆隐峰。 护国寺 暮色透过护国寺飞檐的铜铃,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光斑。 “师父在听禅阁,二位,请随我来。”身穿月白僧袍,头上点着戒疤的僧人,双手合十示意苏漓和纪夜澜。 正是空净大师座下首席大弟子,明渊。 他在前面行走如飞,不多时,就带着二人来到了听禅阁。 苏漓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茶香。 今年新采碧螺春芽。 一个白胡子的老和尚,端坐在蒲团之上,颇有一番得道高僧的气质 。 心里一阵鄙夷,她很早之前就总结出了,越是这样的,一般都是神棍。 原因嘛,因为她见识过真正有本事的,没几个有这样打扮自己的闲心。 面上丝毫不显,和纪夜澜一起上前见礼,纪夜澜向空净大师说明了来意,并且出示了陛下的手谕。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先喝口茶,稍事休息,老衲这就去取钥匙。” 空净大师带着明渊,来到了后堂。 “师父,陛下怎么突然要打开祠堂了呢?” 空净大师摇摇头“不可私自猜度陛下心思。你去一趟司空府,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司空。” 苏漓和纪夜澜如愿以偿拿到了钥匙,心都轻快了,几日来的疲惫,仿佛不翼而飞。 苦苦追寻的事情,即将迎来答案,怎能不开心? 护国寺门口,空净大师目送两人渐行渐远,夕阳将两人的背影,拉的越来越长。 他抬手按住胸前的佛珠,指节因为过于用力,变得有些发白。忽的,他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头也不回的跨进护国寺的门槛。 司空府 朱红高墙如巨兽盘踞街角,汉白玉石狮蹲守在门口,威风凛凛的注视着过往的人,无不显示,这宅院,是高官显贵的居住之地。 靖华院 司空宫长安,榜眼出身,朝廷正一品大员。 一身玄色云锦广袖锦袍,人到中年却并未发福, 腰带上还悬挂着一块和田玉佩。 如果苏漓在的话,一定会认出,这块玉,竟然和吴宛当年拿到的玉佩,一模一样。 他双颊微微有些凹陷,颧骨凸起,刀削般的下颌线条,冷硬如铸铁。头发已经染了霜色,眼角的鱼尾纹藏着经年风霜,却压不住眉骨下那双眼睛,瞳仁浑浊却泛着锐利精光,看人时,眼睛微微一挑,就先带上了三分审视。 此刻,他看着站在面前的护国寺大弟子明渊,话间就带上了三分冷意。 “你说,纪大人带了陛下手谕,要打开祠堂殿中殿的大门?” 第 58 章 终于找到了! 恍若感受到司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明渊低头呼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师父让带的话既已带到,小僧告退。” 屋内恢复之前的冷寂,宫长安在椅上坐下,似乎感到疲累,他闭上了眼睛。 等再次睁开的时候,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无咎!” “属下在!” 一个青色身影似乎平地冒出来,单膝跪地,头低的很低,看不清容颜。 “该是你将功补过的机会了。这次,绝对不能再失手,不然,你就不叫无咎,该改名无命了。”司空的嗓音不高,无咎却起了一身的冷汗。 走出司空府,无咎心情复杂。 像他这般替人卖命的人,警惕性堪比猎豹。 上一次,怎的就会被人打晕,还丢进了倚翠楼?本以为,这条小命就此交代,没想到主子还是格外开恩,饶自己一命,只要杀掉一个人。 六局膳房张公公。 这次,是原右武卫禁卫军统领,陆隐峰。 他从不问为什么这些人该死,因为,没资格。 想他作为一个杀手,当年差点死在了仇人之手,是司空,救了他,还帮他改头换面。 条件就是,从此以后,他的命,只属于司空。 抬起头,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 祠堂 锈迹斑斑的青铜锁泛着青绿色的幽光,锁链如盘踞的巨蛇,缠绕在朱漆门环上。 苏漓将鎏金钥匙缓缓插入锁孔,金属碰撞发出沉闷的咔哒声。手腕用力,锁芯内齿轮咬合的吱呀声,有些刺耳。“咔嗒”一声,青铜锁,开了。 苏漓和纪夜澜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 揭晓谜底的时刻,终于到了。 十几个禁卫军合力推开厚重的石门,青石大门缓缓错开缝隙,腐木焦糊味儿混着呛人的尘土,令众人纷纷咳嗽起来。 苏漓用手捂住鼻子和嘴,缓步走进来,目光所到之处,一片疮痍。 梁柱烧作焦炭,半截蟠龙布半悬着,垂落的鎏金流苏,早失去往日皇家的气派。 满地未烧完全的不知什么东西的碎片,焦黑的依稀可以辨认的供桌桌腿,已经碳化的蒲团,青石地面上,被火舌舔舐的斑斑驳驳。只有角落的青铜香炉侥幸留存,里面还有半碗暗红的蜡,宛如凝固的血痂。 纪夜澜示意所有的禁卫军守在门外,然后走近苏漓,悄悄问道“我能做些什么?” 苏漓眼神微冷“找到人面蛾的尸油。如果上次火灾,是有人故意引诱公主前来,然后利用人面蛾燃起大火,就算发现及时,不知道里面的缘由,用水也是扑不灭的。 如果能在这里,找到人面蛾的尸油,就可以充分证明,这大火,根本就不是公主不小心打翻烛台,意外起火! 而是人为!如此精心的布局,只为了一个六岁小女孩的命!” 她的明眸,有怒火在升腾。 两人分头寻找,弯下腰,仔细搜寻着每一寸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纪夜澜忽然看见了一样东西。 焦黑的梁柱残骸与碎裂的青砖之间,半块不知什么的碎片,插在那里。 他蹲下身来,伸出两根修长手指,小心将那碎片夹了出来。 那碎片幸免于难,全靠掉进了这裂缝。 依稀可以看见上面有个模糊的字,一个念头自纪夜澜脑中升起。 难道,这是谁的灵牌? 翻转灵牌,一小块琥珀样的东西,紧紧粘在了碎片之上。 找到了! 纪夜澜猛地站起来,大步向还在弯腰寻找的苏漓走去。 “我找到了!” 苏漓扶腰站起,一扭头就看到了纪夜澜手中的碎片。 她顺手接过碎片,眯着眼睛细细看着,发丝垂落都无瑕拂开。 乌黑的瞳孔,准确捕捉到那一小块琥珀样的东西。 仿佛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火,苏漓的眸子瞬间亮了。 “是它,真的是它! 罪魁祸首,就是她!” 她伸手进怀,想找帕子包起那碎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原来的丝帕,已经包了人面蛾的尸油,她已经没有帕子了。 她看向纪夜澜,摊开手心,示意他交出自己的帕子。 纪夜澜连忙向怀里摸去,摸到了帕子,毫不犹豫的拿了出来。 看到帕子的刹那,他才感觉出不对。 他拿错了! 这是苏漓上次,敷在他额上的那一块。 纪夜澜心虚的觉得自己的脸,好像烧起来了。 看到纪夜澜来不及收回的那块帕子,苏漓也愣了愣。 这不是自己的帕子吗? 哦,对了,上次见他喝醉发烧可怜,给他冰敷在脑门上了。 不还给自己也就罢了,还揣进了怀里。 其心可诛。 “那个,我原本是想洗干净再还你的,只是还没来得及......”纪夜澜红着脸解释。 看到往日如冰山一般的男子,也有如此尴尬脸红的时候,苏漓对自己说,算了。 不过一块帕子,自己有的是。 纪夜澜已经拿出自己的帕子,苏漓小心的将碎片放进帕子,包好。 “这一块,就交给我吧。从此刻起,它已经是大理寺的证物了。”纪夜澜郑重说道。 他指挥着禁卫军,将殿中殿重新上了锁。然后,关闭了整个祠堂。 两人站在祠堂的门前,久久没有说话。 下一次再打开它的时候,就是公主沉冤得雪的时刻。 大理寺大牢 屋顶垂落的霉斑,顺着斑驳石壁蜿蜒而下,墙根处聚成了暗绿色的苔藓。青铜兽壁灯吐着幽蓝火苗,将森白的铁链与锈迹斑斑的刑具投影在地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影子。 陆隐峰瘫坐在发霉的墙角,身上的官袍早已污迹斑斑,全是皱痕。手和脚已经都被上了镣铐,微微动一下,手腕和脚腕就被磨的生疼。 他方正的脸上,毫无表情。下意识的舔了舔已经干裂的嘴唇。 从被下大牢,到现在,虽然还没上刑,但是,自己已经整整一天水米未进了。 远远的,有说话声传来。 他的耳力惊人,伸长了耳朵仔细听。 “我是奉大人之命前来,给陆统领送饭的。大人说了,一日还没被问罪,就只是嫌犯。嫌犯,还是有吃饭喝水的权利的。”一个男人的声音。 陆隐峰仔细辨别,眉头轻蹙,这个声音,自己从没听过。 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第 59 章 纪夜澜公布真相! 陆隐峰冷眼看着,一个身着大理寺丞衣服的人,提着一个食盒,向自己的牢房走来。 那人身姿笔挺,步伐有力,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 “把门打开。” 狱卒连忙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长官,按规矩,送了饭就要离开啊。” 那人瞪了狱卒一眼,狱卒诺诺的退下了。 “你是谁?”陆隐峰冷哼道”不管你是谁,我都知道,这身官袍,不属于你。“ 来人放下手中食盒,目光闪动着一丝意外。 “你倒是好眼力。这顿饭,好好享用。” 说完,吝啬的再没有说一个字,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一小盘牛肉,一盘小葱拌豆腐,满满一大碗米饭。 竟然还有一壶酒。只是没有酒杯。 陆隐峰看着这几盘小菜,呆坐良久,虎眸的眼圈,终于红了。 他拿起酒壶,用力灌了一大口。琥珀色的酒液如决堤的山洪般倾泻而下,在嘴角,在下颌,蜿蜒成河。 陆隐峰用手背粗鲁的抹去嘴边的酒液,喉结剧烈滚动,“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哈哈,让我一清二白的上路,甚好!甚好!” 他拿起那盘小葱拌豆腐,风卷残云般吃了下去,然后,将酒壶里所剩不多的酒,一仰脖全部灌了进去。 然后将身子紧紧靠在石壁上,闭上了双眼。 下一秒,他的双手就紧紧捂住了肚子,手指用力到发白,嘴角开始有丝丝鲜血,不停溢出。 只是,他的身体,依然端坐如松。 “大人,您怎么又回来了?刚才不是刚送饭来吗?” 安虎和李振刚刚从验尸官那里回转,问询了很多关于六局膳坊张公公的确切死因。 结果并不意外,张公公并非自尽,而是死后被人悬梁,造成自尽假象。 狱卒一直看着李振,没错啊,刚才不就是他奉命给嫌犯送饭的吗? 安虎和李振同时看向对方,皆身子一震。 糟了! 俩人几乎是飞奔着,跑到陆隐峰的牢门前。 狱卒撒开丫子,紧紧跟在后面。 他哆哆嗦嗦的打开牢门,安虎和李振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 陆隐峰紧紧靠着石壁,还是端坐着的姿态,双手死死捂在肚子上,神情平静,若非嘴角流出的鲜血,很像是睡着了。 安虎将手指放在他鼻下,气息全无!懊悔 ,痛惜,自责的心情交织,让他失了语。 又晚了一步! 如此重要的证人,就在自己人眼皮子底下,死了! 李振也是心情沉重,命人将陆隐峰的尸体,带去验尸房,那里,还躺着一个陆隐峰的老熟人 ,张公公。 狱卒很是沮丧,“那人,和李大人你一模一样,还主动出示了腰牌。当时我还奇怪,谁不认得大人你啊,你的脸,比腰牌管用的多。 我怎么也没想到,还有人胆大包天,敢冒充您啊!” 晨雾未散,三十六名金甲禁军前面开道,后面紧跟朱漆鎏金辇驾,明黄罗伞盖下,云启帝李景瑞一身明黄龙袍,端坐车上,冕旒随着车舆晃动,十二串东珠碰撞发出清冷声响。 冕旒下帝王的脸,清冷难测。 几个朝中重臣,文臣蟒袍玉带,武将金盔紫袍,紧跟在车舆后。 司礼监站在祠堂外,尖利的嗓音划破寂静,“恭请陛下,列位大人~”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纪夜澜和苏漓走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神情庄重的将祠堂大门再次打开 。 云启帝率先走下车舆,元总管顺势扶住他的胳膊。 众臣紧随其后,依次来到了祠堂里面。按照早朝顺序,站成了两列。 大家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陛下让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李景瑞坐在中央的龙椅上,微微眯起眼,轻轻冲纪夜澜招手,“纪大人,还是由你来给诸位大人解惑吧。” 纪夜澜一身青衣,身姿如松,立于殿中央,一开口,就让大臣们一片哗然。 “前几日夜里,后宫中,有人亲眼看到,祠堂上空,有会飞的女子。谣言紧跟而来,越传越离谱。 看守祠堂的罪女银珠,夜晚也屡出怪异行为,口口声声说公主回来了! 微臣奉陛下密令,调查此案。” 三公主李婉清的死因,有资格站在祠堂的重臣们,都心知肚明。 此刻,他们面面相觑,面露疑色 。 此事,已经盖棺定论,陛下也早已下了封口令。 历经十年,朝廷上下,几乎早已经忘记,仅仅活了六年的小公主,李婉清。 如今,将大家都唤到此处,还当众再次提起公主,是什么意思? 两名侍卫抬着一个紫檀木匣上前,匣盖掀开的刹那,画轴坠地发出闷响。 两米长卷如银龙般展开,惊得大臣们纷纷退后两步。 展开的画轴上,人面蛾,也称人面枭,如乌云般盘踞在一棵参天古柏上,它双翅舒展,白色翎羽间诡异的晕染着胭脂纹路,竟勾勒出女子的轮廓。 画的端是惟妙惟肖,恍若活物。 大家倒吸一口冷气,从未见过这种怪物! “祠堂闹的鬼,就是此物!” 纪夜澜踏前半步,青砖在靴底微微发颤。 “此物名叫人面蛾,也可称为人面枭,只在夜晚出没。最喜食猫,攻击力巨大,但是,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众臣听的津津有味,期待的眼神看着纪夜澜,都想知道这怪物的弱点是什么。 “此物最怕火箭!一旦被火箭射中,无需射中要害处,只要射中身上任意一处,就会全身燃起熊熊大火。 因为,它的血肉之中,全是易燃的油脂! 而且,水扑不灭!” 随着纪夜澜最后一个字落下,祠堂内顿时响起了嗡嗡的交谈声。 纪夜澜手掌重重拍在绘有人面枭的画卷上,震的金粉簌簌飘落。 “昨夜祠堂大火,就是因为这个怪物被人引到了祠堂内,暗中射箭,人面枭燃起烈火,下官和苏漓姑娘,也差点葬身火海!” 重臣们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脸上都浮起了震惊之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纪夜澜命侍卫收起画卷,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向大家道来。 当听到原右武卫禁卫军统领陆隐峰,竟然命人死死抵住祠堂大门,差点令纪夜澜死于非命时,众臣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到了云启帝的脸上。 只见他,眼睑半垂,瞧不清他的脸上,是否有雷霆震怒。 原来,那夜祠堂冲天大火,照亮了半边天空,竟然是这么一出! 陆隐峰,这是要造反么? 第 60 章 司空宫长安的质疑 站在左侧最上首的司空宫长安,也如云启帝一般,眼睑半垂,将眸中翻涌的暗芒,尽数遮掩,唯余唇角若有若无的弧度,似笑非笑的扫过群臣惊惶的面孔。 苏漓走到纪夜澜身边,今日,她换上了初入京城穿的月白襦裙,那襦裙,颇似道袍,裹着少女笔直的身姿,清逸出尘。 苏漓轻启朱唇,声音如雪水般,清凌凌的漫过祠堂的寂静。 “诸位大人,可以看看这帕子中的包裹之物,这,就是那人面枭燃烧之后,留下的身体油脂。” 她托着帕子,自众臣面前慢慢走过,大家伸长了脑袋,仔细的向帕子上看去。 那一小块的,宛如琥珀样的东西,就是人面枭的尸油? 走过司空大人身旁时,苏漓敏锐的感觉到他似乎轻嗤了一声。 少女的脚步在司空宫长安身前停下,“大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宫长安抬起头,和少女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只见面前少女墨色的瞳仁紧紧盯着自己,眼底清冷似寒潭,一眼望不到底。 他竟然有了一种被看穿的荒诞感觉。 “没什么,只觉得太过怪诞,令人无法相信罢了。毕竟在场的人,都没有亲眼见过不是。”宫长安淡淡道。 是呀,众臣似迷雾中看到一束光,也是,刚刚,被纪大人有声有色的描述,晃了心神。 那人面枭,虽然可怕,但大家也只是刚才在画卷中看到,没有亲眼看到不是? 苏漓忽的笑了,唇角轻扬,笑意如春日初绽的山茶。 她收起手中帕子,站到了众臣中间。 “诸位大人莫不是忘了,昨夜,有上百禁卫军参与救火,上百双眼睛都看到了那人面枭。 如此众多的禁卫军,都不能成为人证吗?” 云启帝抬起眼睛,看着站在群臣中央的苏漓,身姿挺秀如竹,未因蟒袍玉带的环伺而显半分局促,忍不住微微颔首。 不愧是苏家的女儿,不愧和皇后身上,有着一样的血脉。 她扬起手中鎏金钥匙,“这一把,是殿中殿山门的钥匙,”又伸出玉指指向殿中殿,“这里面,是当年火灾之后的现场,也是公主身殒之地。 想必诸位大人都清楚的很。 当年,大火之后,陛下命人封闭了这个火场。火场遗留之物,原封未动。 现在,我要打开这扇门,让诸位大人,亲眼见见,这座火场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沉重的山门再次被打开,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满目疮痍。 大家没有像看到人面枭画卷之时那么惊讶,毕竟,这个现场,在场的人,当年都亲眼见过。 也是在这里,依旧是这几位朝中重臣跪地,苦苦哀求云启帝,国家为重。 可怜六岁公主,就此被时光遗忘在这个祠堂里面。 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宛如夹着细碎的冰雪,众臣都感受到了那刺骨的寒意。 “就是在这个火场里面,我和纪大人发现了这个。” 纪夜澜也举起手中帕子,那半块碎片,赫然入目。 两块帕子并列排在一起,苏漓和纪夜澜一人一只帕子,示意给众臣看。 “这块碎片,是在殿中殿发现的。上面残留着人面枭的尸油! 这说明,当年的大火,是人面枭燃烧所为,而非所谓的小公主偷偷溜进祠堂,打翻了烛台引起大火! 公主李婉清,是冤死的!是有人引她进入祠堂,然后利用人面枭,燃起大火,活生生的烧死了她! 公主是冤枉的!!” 苏漓的声线,如出鞘的青峰,划破了此刻的寂静。 字字句句,宛如淬了冰的铜豌豆,明明声音不高,众臣却觉得耳膜被震到发麻,仿佛见到了战鼓被擂响,鼓皮震颤撕裂风幕的磅礴之势。 司空宫长安白色的长眉,猛地挑起,眼里的厉色,几乎遮掩不住,狠狠射向苏漓。 他上前一步,眼睛紧紧盯着苏漓,“谁又能证明,这就是人面枭的尸油?口说无凭。没错,禁卫军亲眼见到了人面枭,可以证明昨夜的大火,是人面枭引起。但是,这么一小块东西,又怎么能证明,就是人面枭的尸油呢?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或者说,是为了洗脱公主的罪名,故意伪造的呢?!” 云启帝的身子猛的一震,目光似箭,钉在了司空宫长安的身上。 宫长安恍若未觉,他的心神,此刻,全部放在了面前的少女身上。 这个案子不能翻!绝对不可以! 当年,是他,一锤定音。 这个死丫头,到底什么来头?! 十年前已经钉死的旧案,她还妄想翻案不成?! 想到这里,他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苏漓毫不示弱的迎向宫长安逼人的视线,明眸内闪过一丝狡黠。 “我会证明给你们看!在你们所有人的面前,让你们亲眼见证,这,的的确确,千真万确,就是人面枭的尸油。” 她转身越过群臣,走到云启帝面前,朗声道“还请陛下,将溟羽国三皇子请到祠堂,哦,别忘了提醒他,让他带上自己的宠物。” 早在她察觉,这场大火有可能是人面枭的祸患时,就已经悄悄传信给了三师兄,让他命人星夜赶路,送一只人面枭过来。 人面枭千金难求。 只可惜,栽在三师兄手里。 他最爱收藏各种奇珍异兽,这区区人面枭,他的鸟苑,足足十几只。 今日,是她要当众给公主洗清冤屈的日子,自己,也早已让三师兄提前做好准备。 所有人都看着苏漓,尤其是宫长安。看着苏漓的目光,如同淬了毒,裹着里面化不开的阴鸷。 这个妖女,还有后手不成? “来人,去请溟羽国三皇子过来。”云启帝挥挥手。 四夷馆距离宫中不是太远,众人没等多久,就看到一身月白锦袍的男子,施施然跨过朱漆门槛。 细看之下,才发现他这身袍子和苏漓穿的,极为相似。 他发间的羊脂玉冠衬得肤色如雪,唇色却比桃花还要潋滟三分。明明一副雌雄莫辨的容貌,眼波流转间却藏着冷冽贵气 ,让人不敢小觑了分毫。 身后紧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侍卫,手里还提着挺大一物,上面覆了一层黑布。 第 61 章 纪阁老的反对 黑衣侍卫将那蒙了黑布的挺大一物放在青砖之上,萧霁雪冲着众臣邪魅一笑。 “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他轻轻击掌,黑衣侍卫猛地将黑布掀开! 一只人面蛾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刹那间,安静的祠堂内,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其中一个年迈的老臣,原本还镇定的站在一旁,此时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仿佛看到了世间 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嘴唇微微颤抖,“这就是人面蛾,这是真正的人面蛾,见到活的了......” 只有司空宫长安,神情没有明显变化,只是面上阴沉的宛如要滴下水来。 “听说,诸位大人不相信苏姑娘的话,在下不才,就给大家做个见证。小七,” 众人看向那高大的黑衣侍卫,嘴角抽了抽。 只见小七走近那人面枭,刷的一下,拿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众人心一惊。 电光火石般,匕首划过人面枭的腿,还不待众人惊呼出声,甚至连人面蛾都没来得及惨叫的时候,小七闪电般拿出一个玉瓶,将药粉尽数洒在伤口之上,顺手扯下手腕上的一圈黑布,麻利的将伤口包扎好了。 整个过程,几乎就是刹那间结束。 宫长安长眉一掀,暗暗喝了一声彩。 此人好俊的身手。 萧霁雪展开巴掌大的防火油毡,上面是刚刚被小七镟下的人面蛾的一块肉。 苏漓走到萧霁雪的身边,一双明眸环视着众人,“宫大人刚刚质疑,我帕子里面的,不是人面蛾的尸油。那么,现在,就当着大家的面,看看这人面蛾的血肉被烧以后,到底是什么样子!” 小七将防火油毡放在青石砖面上,先示意众人站的稍后一些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将这块血肉点燃。 一束火焰冲天而起。 众人咂舌,我天,就这么一点血肉,竟然能燃起这么大的火焰。 难怪那晚,祠堂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空。 众臣都觉得有些后怕。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人面蛾燃起的威力。 火焰慢慢减弱,终于,在冒完最后一缕青烟之后,变成了一块琥珀样的东西,粘在了油毡之上。 苏漓拿起油毡,再次一一展示给大家看。 众人看的频频点头,那目瞪口呆的老臣,此刻心服口服。 “不错,的确是人面蛾的尸油,和你那帕子上面的,毫无二致。” 苏漓走近宫长安,她下颌高高扬起,漆黑的眼眸里燃烧起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宫大人,这份证据,可信么?” 宫长安长袖里的双手,紧握成拳,脸色忽青忽白,心下一阵恼怒。 他已经记不起,自从自己登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后,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有人敢跟自己这么说话了?! 少女的眼睛,就这么大喇喇的和自己对视着,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攥紧的拳头忽的松开了,宫长安脸上甚至浮起一抹微笑“的确是人面蛾的尸油。” 少女满意的点头,转身走到纪夜澜身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纪夜澜大踏步走到云启帝面前,跪地大声道“臣,恳请结案!” “准!” 纪夜澜站起身,站到众臣面前,目光如炬,字字千钧。 “十年前,三公主李婉清,被奸人所害,还被污蔑成为祸害国之社稷的罪人!苍天在上,今日,拨云见日,当着陛下和朝中重臣的面,还公主李婉清,一个清白! 公主李婉清,是清白的!!” 他再次转身面对云启帝重重跪下,头深深地抵在冰冷的青石砖面上,“臣,恳请陛下,还公主尊荣,允公主入皇陵!” 祠堂内的死寂顿时被撕碎,群臣的衣角无风自动。 大家不约而同的将视线飘向司空宫长安,他的嘴角紧紧抿着,似乎正在做着什么重大的决定。 终于,他撩起长袍,重重跪在地上,“臣亦恳请!” 呼啦啦,顿时,大臣们跪了一地。 “臣亦恳请!!”“臣亦恳请!!” “好!”云启帝站起身,只觉胸中激荡,“加封三公主李婉清为怀昭公主,三日后,厚葬入皇陵!” “臣等遵旨!” 齐齐的呼声激荡在穹顶,惊的檐角铜铃齐齐震颤。 苏漓看的眼一热,就觉得身子被人轻轻撞了一下,一扭头看见萧霁雪一脸的邀功之色,“怎么样,关键时刻,还得是你三师兄我啊~” 云启帝看向站在远处的少女,她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一双桃花眼,和皇后的眼睛甚像。若是婉清还活着,应该和她一般大了吧。 “苏漓姑娘 ,你过来。”云启帝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慈爱。 苏漓莲步轻移,和纪夜澜并肩站到了一处。 “你和纪大人破案有功,朕说话算话,要重重赏你。 封你个郡主如何?” 苏漓刚想开口拒绝,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陛下,不可啊。本朝赏赐郡主之位,定是要有重大贡献,有功于朝廷社稷,才能给予郡主封号。这苏漓,如何担得?” 苏漓循声望去,好家伙,这穿上阁老的一身皮,自己竟然没有认出来。 纪夜澜看向父亲,眼里掠过一抹怒色。 父亲这是要干什么?! 怕儿媳妇地位比自己还高,以后抬不起头来么?! 云启帝眉眼染上怒色,他音调都高了几个度。 “哦?三公主蒙冤十年,苏姑娘仅用几日功夫,就成功侦破此案。这,还算不得重大贡献吗?!还是说,”他重重拍向龙椅,元总管眼疾手快的将自己的手背放在了上面。 这椅子,可不是金銮殿上的,糙得很。 “啪!”元总管手背肉眼可见的鼓起来五个通红的手指印。 “你就这么见不得公主被葬入皇陵,沉冤得雪?!” 纪阁老慌得五体投地,脑袋重重抵在地面,“臣绝无此意。 臣,臣只是觉得,苏姑娘,还没有这个资格。她,她凭什么......” 一句话在他的舌尖上打着漩儿,“她不过一个破落户的女儿,有什么资格被封郡主,”终是没敢说出来。 云启帝大怒,“凭什么?!就凭她是云虚宫的关门弟子,你看这个理由成不成?!” 什么?! 云虚宫的关门弟子! 众臣大吃一惊。 云虚宫的赫赫威名,谁人不知? 就连宫长安,雪白的长眉挑起,看着苏漓的眼神,终是起了变化。 第 62 章 解除赐婚 苏漓毫不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道道视线,是震惊,是诧异,还是忌惮。 她微微欠身行礼,眉目清澈的如同见底的溪流,“小女子,谢过陛下厚爱。只是,小女子并不想要这赏赐,只想求陛下一件事,望陛下恩准。”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朕,都答应你!” “小女子只求,解除和纪大人的赐婚!” 还趴在地上的纪阁老,背上一僵。 纪夜澜身子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漓。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忽的就堕入冰火两重天,一面冰冷刺骨,一面炙热难耐,两面都是煎熬。 云启帝眼睛眯起,看看苏漓,再看看趴在地上的纪阁老,这才记起,之前这老东西的确是进宫,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求了半天,说是自家和镇国侯府有婚约,眼下老夫人病重,就想提前请旨赐婚,能亲眼看到孙儿成婚。 亏自己还觉得纪阁老不计如今的镇国侯府没落,依然承认这桩婚事,品德高尚。心一软,允了这门亲事。 眼下看来,这纪阁老如此对待自己的准儿媳妇,自己,怕是看走了眼。 “苏姑娘,朕前一阵子听说,你出手救治了老夫人,还稳定了她的病情,是么?” “不错。只是老夫人寿元将近,也堪堪只有半年阳寿了。”苏漓毫不犹豫道。 这个老家伙,占尽了便宜,还妄想继续将自己绑在阁老府,也不问问自己,答应不答应! “纪卿,你觉得呢?”云启帝并没有忘记另一个功臣。 纪夜澜心中酸涩,但是还是直言道“臣,尊重苏姑娘的一切决定。” 纪阁老扭过头,神色惊惶的看着纪夜澜,“不可啊,你怎么能答应她。太,” “父亲!当年婚约,本就是一句戏言,当不得真。如今,是苏姑娘将祖母自鬼门关拉回来,纪府,怎可得寸进尺,不知感恩!”纪夜澜及时的制止了父亲,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云启帝轻轻点头,这个年轻人,不错。自己没有看错人。 “纪大人,苏漓,上前听封!” “大理寺卿纪夜澜,文武双全,侦破奇案,特赐黄金百两,金龙玉牌一枚! 苏漓,机智聪慧,破案有功。特封永宁郡主,赐郡主府一座!另,取消和纪夜澜的赐婚!” 苏漓喜不自禁,和纪夜澜一起,双双谢恩。 只是一人是开心,另一人,是五味杂陈。 “纪卿,”元启帝语重心长,“这枚令牌和你有缘,以后有了它,遇紧急事态,你可以自由行走御前,见此令牌,如朕亲临!” 纪夜澜再次重重跪下,“谢陛下隆恩,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云启帝又看向纪阁老,叹息一声,“纪阁老,平身吧。如今,令堂仅剩半年寿元,你还是回府,多给老夫人尽尽孝心吧。” 如一道晴天霹雳,将纪阁老劈了个里焦外嫩。 陛下这几乎是罢了自己的职啊! 在府里空闲半年,等老夫人殡天,朝堂还有自己什么事? 他不甘心啊! 可是,再多的不甘心,他也只能深深的磕头谢恩。 “哦,对了,”云启帝嘱咐元总管,“就把朱雀大街的昭华府,收拾收拾,作为郡主府吧。” 众臣听得心一惊,想这昭华府,富贵堂皇,在朱雀大街最好的位置,和阁老府相距不远。 当年,是陛下准备给三公主李婉清成年后准备的公主府。 想不到,陛下竟然将昭华府赐给了苏漓。 看样子,这个苏漓,已经入了陛下的眼。 如今的她,身份贵重。不但是云虚宫的关门弟子,还成了永宁郡主。 眼下,她既然和纪夜澜解除了婚约,那么自族子弟,是不是来了机会呢? 众人眼神闪烁,各自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这座祠堂,拆了吧。”云启帝轻轻一句,让重臣心里重新掀起骇浪。 云启帝并没有在众人面前,提起阴沉木,是之前和苏漓,纪夜澜商量好了。 此事太过重大,属于另一起案子了。 这起案子,查清的难度,不亚于登天。 他这次,能给心爱的女儿翻案,已经心满意足了。 但是,他也不会任由害女儿的凶手,逍遥法外。有这个本事的人,肯定是位高权重之人。 他已经悄悄给了纪夜澜手谕,暗中调查,还给了他莫大的权利。 这祠堂,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从现在起,大熙朝,也再不会有秘密供奉武将的祠堂。 陛下起驾回宫,依然如来时般浩荡,只是有几人,留在了祠堂。 “师妹,皇兄还要在京城再耽搁几天。要不,你搬来四夷馆吧。那个阁老府,你肯定不能再回去了。”萧霁雪笑嘻嘻的。 “现在,你如愿解除了婚约,不如,和我一起回溟羽国吧。” 苏漓毫不犹豫道“那可不行。我又不是没地方住,你没听见,陛下赐我一个郡主府呢。 我还有几件事没处理完,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就要回镇国侯府了,见见我娘,”还有我从未谋面的祖父父亲。 苏漓在心里默默的说。 祖父父亲失踪,但是府里,应该有他们的画像吧。 苏漓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长出了翅膀,迫不及待的想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去看看。 看看娘亲长什么样,看看镇国侯府的院子,还有,父亲祖父的画像。 小七将巨大鸟笼重新蒙上黑布,“殿下,回四夷馆是不?” 萧霁雪回头盯着他,“回,回,不回四夷馆还能去哪儿?” 纪夜澜沉默的站在距离苏漓几步远,眼睛盯着某一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萧霁雪和小七先走一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苏漓身边。 “今晚,你还回阁老府么?” 苏漓看着她,男子墨色瞳孔宛如拢在雾中,看不出情绪。 “今晚我会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明日,就搬去郡主府。” “好,那你自己小心,今晚 ,我就不回府了。 那陆隐峰 ,在狱中,被害了。我要去牢狱一趟。” 苏漓一惊,脑中又迅速想到一人“那银珠,没事儿吧? 银珠,心里有秘密。要不,今晚,我和你一起,你带我,去一趟女牢吧。” 第 63 章 掌掴阁老夫人 今日早朝,金銮殿上,连发三道圣旨,震惊朝野。 第一道,三公主李婉清,赐谥号怀昭公主,厚葬皇陵。 第二道,苏漓封为永宁郡主,赐郡主府一座,解除和纪夜澜赐婚。 第三道,纪阁老孝心可嘉,特允可不上朝,在家侍奉老夫人一年。 “去吧,昨日时间仓促,来不及拟旨。你亲自将旨意,送往阁老府。” 满朝文武,看着元总管接下圣旨,走出大殿,神色莫名。 那些职位稍低一点的,更是一头雾水,一脸的迷惑。 看样子,要好好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太子看向司空宫长安,他一直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阁老府 今天,有两人 ,到现在都没起身。 纪阁老昨夜就宿在书房,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苏漓,昨夜去了女牢,想亲自和银珠说两句,没想到银珠紧闭双眼,拒绝和她说话。苏漓实在太过困乏,见她这副样子,也不纠缠,先回阁老府,睡下了。这一觉,直睡到大天亮也没醒。 绿珠知道她这两日精神体力都已透支,也吩咐小莲不要吵醒她。 元总管带着四名内侍,已经来到了阁老府大院。 小太监尖着嗓子“传纪慕林,苏漓,接旨!” 婆子下人哪里见过这阵势,撒开腿兵分两路去请人了。 阁老夫人正喝粥呢,一听宫里来人了,猛地呛了一口。咳的满脸通红,“快,快去请老爷。” 小厮撒腿就准备往内室跑,“咳,咳,去,去书房找老爷。” 丫鬟给阁老夫人拍着背,好半天,终于缓过来,满脸喜气,“一定是老爷能干,陛下给老爷升了官,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纪阁老昨夜窝在了书房的椅子上,一宿没合眼。 早上刚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听见陛下传旨,一个冷战,马上清醒过来。只觉得一颗心,掉进了谷底。 完了,全完了。昨天陛下只是口谕,还有挽回的可能。这圣旨一下,无力回天了。 任由小厮手忙脚乱的给他换上官袍,帮他将歪掉的官帽正好,纪阁老撩起长袍就往迎曦厅赶。 跑到鹤栖堂门口,差点迎面和一人撞上。 是满面笑容的阁老夫人。 “老爷,”话音未落,纪阁老嫌恶的看了她一眼,加快了脚步。 苏漓已经到了,眼皮有些肿,一看就是还没睡醒的样子。 元叙总管心情不错,笑眯眯的宣读完圣旨,亲自将圣旨双手递给了苏漓,“恭喜永宁郡主了,陛下昨夜就命人连夜打扫郡主府,今日,郡主就可以搬过去了 。” 纪阁老站起身,弯腰弓背从小太监手里,双手接过圣旨,一脸的失魂落魄。 送走元总管,苏漓客气的和纪阁老打过招呼,就回了簪云阁。 圣旨已下,郡主府近在眼前,此时不搬,更待何时? 纪阁老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云彩上,脚没有半分力气。 他坐在迎曦厅的梨木高背椅上,眼睛直勾勾的,好像丢了魂儿。 阁老夫人走的急,带了点喘。 “老爷,恭喜你啊!陛下终于给你升了官,咱纪府,就要青云直上,更上一层楼啊!” 纪阁老费力的抬起眼皮,看向和自己成婚三十载的老妻。 她保养得宜,皮肤依旧白皙,当年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她的一双杏眼,如今依然还泛着水光。 只是,这双眼睛,现在盛满了愚蠢,怎么看,都是一双死鱼眼! 纪阁老恨不得抠出自己这双眼珠子,这双眼,当年就瞎了! 一股怨气自胸膛升起,他毫不犹豫的朝着阁老夫人,用力扇了一巴掌! “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蠢妇!我可真是瞎了眼!!” 阁老夫人不可置信的捂着半边脸,头上的两根金钗摇摇晃晃。 迎曦厅的下人婆子,偷偷的溜了出去,还悄悄的将门关上。 主子打架,这是能看的吗? “你是疯了不成?为什么打我!哦,你现在升官了,看不上我了,是不是!我可告诉你,没门!”阁老夫人歇斯底里,“想当年,公公被下大狱,文武百官,谁不见了绕道走?!只有我爹不嫌弃,还将我嫁与你!要是没有我的嫁妆,阁老府这个空壳子,也坚持不到公公起复!” 纪阁老悔恨的闭了闭眼。 “我刚才看到那扫把星也过来了,是不是陛下将赐婚圣旨给她了?真是个扫把星,自从她来,府上就没个安宁!去,你去跟陛下说,解除赐婚!纪府的门第,不是她能高攀的! 你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心情不好,才发泄到我身上泄愤的?!说话,你倒是说话啊!” 阁老夫人冲向纪阁老,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你说够了没有!” 纪阁老忍无可忍,一把将阁老夫人推开。 阁老夫人倒在地上,泪流满面。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自从嫁给你,带来万两嫁妆,替你精心打理庶务,生儿育女,你就这么待我?!我,我不活了,我死给你看!” 说完,她猛地站起身,四处寻找柱子,就作势要往柱子上撞。 “我被停职了。你高兴了吧,你满意了吗?” 纪阁老头疼欲裂,用手捂住额头。 刚做好准备动作的阁老夫人,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停职了?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纪阁老大吼,“就是停职的意思! 陛下让我回府尽孝,一年不得上朝!你明白了没有?!你这个蠢妇!!早知如此,我宁肯找个农妇,也不会找你!!” 一甩袖子,抱着圣旨,夺门而出。 他怕自己在这里,再多待一秒,都会疯掉。 本来他还想告诉苏漓被封为郡主的事情,现在,他没有了那个心情。 这个蠢妇,她爱干啥,就干啥吧。 反正,他猜,苏漓今日,就会搬去郡主府。 有哪个正常人,愿意待在这个府里头?! 簪云阁 小莲慌里慌张的走进来,“小姐,小姐,不好了!您带来的两匹马,根本就不在马厩!我问过马夫了,他说,已经卖了!” 绿珠冲过来,“谁卖的?让谁卖了?!这是我们的马,哪个天杀的,谁也没权利卖了我们的马!” 她撸起了袖子,苏漓满面寒霜。 第 64 章 苏漓搬家 绿珠怒气冲冲的走在最前面,苏漓黑着脸,小莲一脸的无措。 在门口,和阁老夫人,迎面撞上。 阁老夫人的脸上犹带泪痕,看见苏漓,指着她鼻子怒喝“扫把星,以为接到赐婚圣旨,就板上钉钉了是吗?告诉你,休想! 今天,你就从簪云阁,搬到下人房去住! 这里,不是你这种人能住的地方! 现在,马上,给我搬走!” 苏漓觉得这阁老夫人,真是没救了。 她懒的搭理她,沉着脸,“我带来的马儿呢?听人说,给卖了?卖到哪儿了?” 阁老夫人梗着脖子,“区区两匹马而已。你人都是阁老府的,何况两匹马?怎的,让我卖了,你能奈我何?” “那是大宛名驹,汗血宝马。一马万金难寻。我给你一个时辰,你给我赎回来,否则,别” “别什么?别怪我翻脸?” 阁老夫人嗤之以鼻,“一马万金,你好大的口气。讹人都讹到阁老府了。你不过一个破落侯府的嫡女,有什么可张狂的?要不是陛下心慈,你能入我阁老府? 不怕实话告诉你,这两匹马,有人看中了。让我送人了!” 绿珠又气又急,“没经过主人同意,你怎可将我们的马送人?!这个道理,农妇都晓得!亏你还是个阁老夫人!” 一个奴婢,也敢跟自己顶嘴? 阁老夫人怒喝“给我掌嘴!” 一个婆子冲上前,扬起粗糙的巴掌,就朝绿珠抡过去。 “啪!” 婆子捂着脸,差点没站住。 苏漓摇着手腕,冷冷的看着她,“你该庆幸,你的手,还长在手腕上。” 阁老夫人气的直哆嗦,"反了,简直反了,将她给我绑了,扔去柴房!这二少夫人还没当上呢,就在这耍起主子威风了!” 婆子们一拥而上,准备动手。 “都住手!” 大家循声看过去,纪云澈一身官袍,面上带了一丝恼怒,快步走了过来。 深深的看了一眼苏漓,他弯下腰,双手抱拳,恭敬道“还请郡主原谅母亲的口不择言。” 郡主?什么郡主? 阁老夫人一脸疑惑,看着大儿子。 “郡主,那两匹马,下官日落前,一定给你个准信。还请郡主放心。” “好,我信纪大人。日落前,我会派人,将我的马儿,牵回郡主府。”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回了簪云阁,她要赶紧收拾东西,这个腌臜的阁老府,她是一分钟也不想待! 纪云澈一路用力拉着母亲,不顾她的夺命连环问,一口气将她带回了鹤栖堂。 阁老夫人只觉得今天实在是走了什么霉运,夫君这样子,儿子也是这个样子! 都是吃错了药不成?! 她没好气,“做什么将我拉回来?!如今,就连你,也要偏心那个扫把星不成?” 纪云澈阴着脸“母亲慎言!以后再不可说扫把星。苏漓,现在是陛下亲封的永宁郡主。还赐下了郡主府。另外 ,” 阁老夫人已经张大嘴巴,满眼的不可置信。 “赐封郡主?天啊,她竟然被封了郡主?” 眼珠一转,面上浮出喜色。 “这还差不多。这个身份,配的上我儿了。看来陛下还是眷顾阁老府的。” “陛下已经下旨,解除赐婚了。”纪云澈沉着脸。 还没高兴两秒,阁老夫人又迎来当头一棒。 今天的信息量有点太大,她的脑袋有些昏怎么办? 两眼一翻,阁老夫人晕过去了。 郡主府 朱漆大门上一对鎏金狴犴衔环,门楣上高悬“永宁郡主府”匾额。 绿珠仰着头,“好家伙,这宅子,可真高啊。就连这门槛,”她低下头,“也比寻常府上的高。” 几个小厮,肩扛手提的,拿着不少东西。 小莲还有白牡丹,跟在绿珠的身后。 这些都是纪云澈安排的。苏漓开口跟他要了小莲,因为阁老夫人晕了,纪云澈做主,将小莲的卖身契,给了苏漓。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还没傻到,在苏漓风头正劲的时候,跟她作对。 不过一个奴婢而已。 迈进府内,脚下皆是打磨的发亮的青砖,回廊绕着活水,锦鲤在莲花下游弋。 正厅摆着成套檀木桌椅,墙上挂的字画,一看都是出自大家手笔 ,价值不菲。 进到内室,雕花拔步床垂着白色云纹绡帐,紫檀梳妆台,青铜菱花镜照出少女清丽容颜,镜匣里堆着羊脂玉梳篦,处处都透着皇家贵气。 小莲看看这,看看那,只觉得眼睛不够使,仿佛那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这就是郡主府么?真的好气派啊。 白牡丹面露笑意,她是真心替姑娘开心。 姑娘这么好的人,就应该有灿烂如花的人生。 绿珠带着人,撸起袖子,开始收拾东西。 苏漓看着大家忙碌的身影,吩咐道“我要去一趟大理寺。小厮东西送到,就让他们回去吧。对了,给几吊赏钱。晚膳不用等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辰回来。” 绿珠有些着急,“这刚搬进来,您又要出去啊,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你,” 话音被打断,一个侍卫急匆匆走进来,“郡主,纪大人有急事,让您去一趟大理寺。” 大理寺 纪夜澜眼下有浓重的青影,嗓子都有些嘶哑。 “昨夜,那银珠撞墙了。” 苏漓一惊“死了没有?” “没死,也差不多了。只剩一口气。 撞的头破血流,我让狱婆给她换了一身,狱婆看到她肩头的忍冬花花蕊是黄色,觉得奇怪,跟我说了。 我就是想让你过来认一认,看看那白牡丹的印记,是否和银珠一样。 我查过,宫女身上皆有忍冬花印记,但是,都是粉色。 陛下疼爱公主,为了安全,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将忍冬花花蕊,都刺成了黄色。这个秘密,宫里没有几人知道。 公主薨后,身边侍女皆被杖毙,如今 ,满宫的宫女,只有银珠,那忍冬花的花蕊是黄色。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那白牡丹,肩上忍冬花花蕊的颜色,就是黄色。” 纪夜澜看向苏漓,眸色沉沉,“我在想,世间,果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 第 65 章 金珠还活着! “你在怪我。”苏漓冷不丁冒出一句。 “什么?”纪夜澜眉间浮起一丝疑惑,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完全适应,她经常突如其来的冒出一句古怪的话。 “你在怪我,求陛下解除赐婚。 明明你已经答应过,会亲自解决这个难题。 只是你没想到,我会借陛下赏赐之机,如此直言不讳。 你在怪我,不相信你。” 纪夜澜嘴角紧绷,眉间微动。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是,那日,内心深处传来的酸涩感,提醒着他,眼前这个少女,不信任纪家,也不信任他。 莫名的一种挫败感,让他无言以对,对着苏漓,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少女仿佛看不见他的表情,自顾说下去,“那日,我看到了陛下的喜悦。我看到了他看着我和你的眼神。 即使我不说,他也马上会想起,曾经给你我赐婚。 若是我不抢先一步,现在,拿在我手里的,就该是赐婚圣旨了。” 纪夜澜呆呆的看着苏漓,刹那间,脑海中的迷雾如同被风吹散般,一切都清晰起来。 “原来,那时,陛下问你想要什么赏赐的时候,你就猜到,他是想将赐婚圣旨,作为奖赏了。” 苏漓歪着头,眨眨眼,“也不完全对。陛下是真的想赏赐我,赐婚圣旨,只是锦上添花。 他赏识你,觉得我嫁给你,是天作之合。 我必须阻止陛下。否则,圣旨一下,覆水难收。 更何况,依我的情况,嫁给谁,谁都是一个鳏夫的命。” 纪夜澜呼吸一窒,“什么意思?” 苏漓俏皮一笑“所以,你母亲成日喊我扫把星,也没完全说错。 师父曾给我算了一卦,我十八岁有一大难,能不能过去,全看造化了。 我还有两年时光,我可不想让我的大好青春,蹉跎在后宅内院中。” 纪夜澜的心,猛的痛了一下。 银珠艰难的睁开眼睛,入目就是雪白的纱帐。 她的脑子里面一片混沌,睁着眼想半天,喃喃道“我已经死了么,是了,我撞墙了。”摸摸脑袋,才意识到,头上裹了布,有人给自己处理了伤口? 她费力的用手肘撑起身子,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奈何一丝力气也使不上。 银珠苦笑一声,双眼无神的盯着上方纱帐,思绪回到了昨夜。 狱婆带着一个裹着头巾的老妪走向她的牢房,“放下饭就走 ,不准逗留。” 她看着老妪将饭菜一样样在面前摆好,几丝白发,从头巾里面冒出来。 “陆大人已经去了,你也好好吃顿吧。” 老妪抬起松垂的眼皮,只一眼,她就认出了她。 心里一片冰凉。 是啊,十年来护自己周全的陆大人都走了,她又有什么留恋的呢? 两行清泪落下,还没等老妪走出去,她就撞了墙,那饭,她一口没动。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金珠。 一直住在她的心里,天真可爱的小姑娘,自己一直视为妹妹的金珠啊~ 我们俩姐妹,终于要见面了么? “郡主请,” “你们都下去,将门关上,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来打扰。” 是那个妖女!都是她,陆大哥才会死! 银珠恨恨的闭上了眼睛,痛恨此刻自己的无能。 老天要是长眼,让自己一刀攮死她吧! 苏漓拖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看着银珠如那晚一样,闭着眼睛,宛如哑巴一样,嘴巴闭的紧紧的。 “你心里的那个小姑娘,是谁?!” 一句话,石破天惊,银珠猛的睁开眼。 “我知道你恨我。 可惜,你恨错了人。 你应该恨的,是那些把你当做棋子,用完又让你去死的伪君子! 我可以告诉你,陆隐峰真正的死因。” 银珠转过脖子,死死的盯着苏漓。 “你这个妖女,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咳,咳。” 因为过于用力,已经两天没喝水的嗓子,好像冒了烟。 苏漓倒了一杯水,不顾她杀人般的眼光,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喝下了几口。 “我今天来,不是来审案的。 你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与我无关。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说完,她猛的解开银珠衣襟,有些粗鲁的将衣服自她肩膀扒拉了下来。 银珠拼命的挣扎,奈何身子没有一点力气,“放开我!放手!你到底要做什么?!” 苏漓定定的看着她肩膀上的印记,那黄色花蕊的忍冬花,和白牡丹肩上的,一模一样! 将银珠衣衫整理好,苏漓长舒了一口气。 “我见过你心里的那个小姑娘。” 银珠身子一震,看着苏漓的眼神,宛如饿狼见了肉,“你少诓我!金珠,她早死了,她早就死了!给公主陪葬了! 她是被活活杖毙的啊!” 银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紧紧捂住脸,呜咽起来,肩膀耸动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泪水顺着指缝汩汩流出。 反正自己就要死了。 就让自己死之前,将郁积在心里十年的痛苦,都哭出来吧。 “金珠没有死,她被人救了。 只要你告诉我事情的原委,我会让你死之前,再见她一面!” 银珠放下手,眼珠通红,声音依旧恶狠狠的,“你这个妖女,惯会骗人,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苏漓缓缓开口,“因为我认识的那个女子,肩膀上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印记,花蕊,是黄色的。” 苏漓就这么看着银珠脖颈的青筋,从暴起转为僵硬,眼角抽搐着褪去狠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情绪,只剩下瞪大的双眼和微张的嘴。 “我苏漓,拿性命起誓。若是骗你分毫,愿受五雷轰顶之苦。”苏漓举起右掌,声音很低,银珠的耳朵,却嗡嗡作响。 金珠还活着! 她还活着! “好,我告诉你事情的始末。 但是,有关陆大人的,和祠堂有关的一切,你休想从我这里,听到半个字。”银珠的神色,缓和下来。 “那些事情,和我无关。自有该管的人去管。 我只想知道,公主薨了的真相,还有,关于金珠的一切。” 第 66 章 银珠的回忆 我本是玉溪宫一宫女,还记得公主殿下出生之日,栖梧宫上空,突然出现了七彩霞光。 那霞光,耀眼璀璨,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七彩霞光整整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我才从别人嘴里知道,那是公主诞生的祥瑞之兆。 陛下大喜,还请了护国寺住持,亲自推演公主命数。 再后来,皇后亲自给公主挑选宫女,还是从各殿中,精心挑选而出。 一共挑了八人。 这八人,作为公主的近侍,忍冬花的花蕊,都刺成了黄色。 我的年龄最长。服侍公主的时候,已经十六岁。 金珠是个例外。 她出身官宦之家,虽是侍女,也是伴童。护国寺主持跟皇后提议,公主命重娇贵,最好给她挑选一名伴童,随公主一起长大,一起玩耍。 如果公主活到现在,金珠,应该也是一名女官了。 金珠来的时候,仅六岁。 她活泼可爱,我第一眼就觉得她莫名的亲近,和自己的妹妹一般。 有好吃好玩的,我都会偷偷留给金珠,她也像妹妹一样,最爱缠着我。” 说到这里,银珠的神色格外温柔,眼睛望着头顶,视线却仿佛穿透了屋顶,到了遥远的地方。 好半天,她的意识才从回忆中抽离,垂下眼眸,“公主,固然也可爱,可是,她是金枝玉叶,我对她,只有敬畏,生不出喜爱。 我们八人,陪伴着公主,走过了六个春秋。 直到有一天,有个神秘人,偷偷找上了我。 他告诉了我那祠堂的秘密。 告诉了我,那里面供奉的,都是大熙朝的英灵。其中一人,就是我的祖辈。 “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把公主引过来就行。其他的,交给我们。他们,都是大熙朝的功臣,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我动心了。 看着每天无忧无虑的公主,看着她受尽万般宠爱,我心里的天平失衡了。 都是人,凭什么她就应该受众星捧月,无忧无虑的长大? 凭什么我的祖辈,明明是开国功臣,却要落得如此下场?! “所以,你利用了公主的懵懂,用一只猫儿,将她引入祠堂。同样,你那些同党,利用人面枭爱吃猫儿,将人面枭也引到了祠堂,然后,一箭射死人面枭,燃起大火。 公主,就这么被活活烧死在祠堂里面。 我不明白的是,你既然出卖了公主,又是出于什么心理,拼死冲进去救她呢?”苏漓的语气有些冰冷。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我意识到了,公主出事,我们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可是,金珠,她还那么小。 是我连累了她,是我害了她!” 银珠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你被骗了!”苏漓冷冷的打断她。 银珠愕然,“我让大理寺纪大人查过,你的来历身家,都很清白。 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不查清你的祖宗八代,会让你当公主的近侍吗? 你被那些人看中,只是因为你是公主身边年纪最大的侍女,也许,他们早已观察你很久。 早就看出了你失衡不堪的内心! 说到底,你不过就是嫉妒公主罢了!” 苏漓不假思索的戳破银珠心里的伤疤,“你自己来自哪儿,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凭什么以为自己,是那些英灵的后代?!” “我自幼就被送入养父家,从来没有见过父母。养父也一直跟我说,说我父亲母亲是遭了难,他们才将我收养。” 苏漓一声冷笑,“你父母亲的确是遭了难,但他们是遭了匪祸。 纪大人已经查清,你的父母,就是一对普普通通的丝绸商,你,绝非开国大将的后代!” 仅仅是因为你的一己私心,你让公主,让其他六个侍女,全部送了命! 金珠是命大,被人救了,不然,你身上背的,就是八条人命!” 银珠拼命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陆大人,那么关照我,如果我不是,他凭什么这十年来,一直对我关怀有加?” 苏漓眼里浮上一丝怜悯,“你为什么总是在迷失在自己的身世上?也许,陆隐峰,只是觉得你可怜?” “不可能的!”银珠大吼,“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人人都想过人上人的富贵日子,这没错。有人坠地便躺在锦缎襁褓之中,有人初临人间,连片尿布都没有。 但是,这些,都不是你产生恶念的理由! 你一厢情愿的相信自己是忠良之后,不过是你内心的痴念和奢望! 你拼命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去毁了公主! 你嫉妒公主,才会让人几句话,就昏了头,如飞蛾扑火一般,将自己堕入了深渊。” 苏漓摇摇头,叹息一声“银珠啊银珠,自作孽,不可活。” 银珠拼命抬起上半身,泪水糊住了整张脸。 她伸出手,想去抓住苏漓的衣角“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让我死前见见金珠,让我见见她!” “在你死之前,我会让你见到她的。”苏漓将银珠的手,放回到她的胸口处,“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金珠她,从前的事,都忘了。 她,失忆了。” 银珠的手,颓然的从胸口处滑落。 永宁郡主府 暮色降临。郡主府门口,一个小厮,来回走着,神色焦急。 看到苏漓远远走近,他眼睛一亮。 “郡主,大爷让我将给您带个口信,那马儿的事情,可否宽限一两天。” 苏漓的脸沉了下来,“怎么,堂堂尚书大人出尔反尔?” 小厮慌得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是这样的。 大爷已经查到了,那马儿,现在在二皇子手里。 只是,现在二皇子正在接受太医治疗,最近一段时间内,都是紧闭宫门,不见外人。 大爷他,现在递了帖子,也被拒了啊~” 二皇子? 苏漓仿佛又看见了那日,她在假山大树后看到的,坐着轮舆,黑发白衣的背影。 二皇子李文玥。 自己的马儿,怎么跑到二皇子府上了? 难道,看中自己马儿的,是二皇子? 也不对啊,二皇子出行不便,从不去大臣家。 更不会让阁老夫人见到,还送出自己的马儿。 第 67 章 高烬被斩 郡主府 “郡主,郡主,门前来了好多百姓啊。”小莲跑的足下生风,小脸通红。 什么百姓? 苏漓一瞬间有些懵。这两天睡得少,脑子转的都慢了。 绿珠也风风火火的进来,满脸喜气“郡主,那些百姓,都是来感谢您的。人人都带了礼物呢,跪了一大片......” 满头白发的老王头,看着款款而来的白衣少女,顿时湿了眼眶。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一篮鸡蛋,“郡主,郡主啊,感谢郡主替我孙女伸冤啊,老头子给你磕头了!” 激起一片的附和声如潮,“谢谢郡主,谢谢郡主大恩啊!” 苏漓看着门前跪了黑压压的百姓,每人都带了礼物,有的是一大块猪肉,有的是一篮新鲜蔬菜,还有的,竟然还带了一盘子鸡蛋煎饼。眼眸忽然就浮起一片晨雾,暖意从瞳孔深处漫上来。 “郡主啊,老头子昨天亲眼看到高烬那畜生人头落地,心里畅快啊!” “是啊,那畜生终于死了,我的女儿,可以瞑目了!” 群情汹涌,人人眼里含着热泪,郡主,就是那天仙下凡,解救受苦的众生来的。 “郡主就是我的恩公。我老头子从今日起,会给恩公立长生禄位,日日祈福,愿恩公长命百岁!” “我也是!”“我也是!” “老丈快起,折煞我了。” 苏漓搀扶起老王头,绿珠和小莲手忙脚乱的请大家赶快起身。 苏漓指尖触到老者布满老茧的手背,眼眶发热,“这是诸位的血汗,我断不能收。” 她转身望向跪地人群,风拂起鬓边绒发,目光如暖阳普照,“惩奸除恶,是人之本分。乡亲们的心意,我苏漓,心领了!”言罢深深一揖,发间玉簪流苏轻晃,似要将满腔赤城都融进这一拜。 远远的,两位公子看着眼前一幕,其中一个深吸一口气,“初见这永宁郡主,我就觉得她非同一般。果然,她初来京城,就搅乱了这京城风云啊。” 正是纪夜澜和高尚。 高尚今日去大理寺,求纪夜澜一件事。 “这几日,我查到了张氏的一些蛛丝马迹,但是时间久远,苦于没有证据。听说郡主擅长观心魔,你帮兄弟这一次,恳请郡主出手帮我这次忙。事成之后,我定会重重酬谢。” “你我兄弟,还说什么酬谢?只是赐婚已解,全京城都该传遍了吧。难道你不知?” 高尚眨眨眼,“你误会了。我说的重重酬谢,是酬谢郡主,不是你。 就算你俩解除了婚约,你也是和她走的最近之人。之前,你俩携手破人面枭一案,可是震惊京城啊。我还以为,你俩这一联手,成婚就铁板钉钉了呢。谁成想,你这到嘴的鸭子,都让她飞了!看样子,你是没这个艳福啊~啧啧......” 高尚遗憾的摇摇头。 苏漓的声音好像又在耳边响起,“依我的情况,嫁给谁,谁都是一个鳏夫的命。”纪夜澜的眸色,更深一层。 郡主府明霞厅 “难怪,原来,高烬是昨日午时被斩首的。”苏漓有些遗憾,“这几日,一直忙人面枭一案,竟然错过了,可惜了。” 高尚拱手道“郡主,这次冒昧登府,实在是等不及了。 自从高烬被斩,张氏已经自尽过三回了。”高尚连演都不想演了,母亲这个词,他实在叫不出口。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调查,他坚信,自己母亲的死,和张氏脱不了干系。 “草民记得,上次郡主离开之时,说,张氏的心魔,是一碗血燕羹。草民恳请郡主出手,查清心魔原委。若能手刃仇人,草民愿从此鞍前马后,供郡主差遣!” 纪夜澜睫毛轻颤,这家伙,明明跟自己说的是重重酬谢,好家伙,到了郡主面前,甘为牛马了。 他也不戳破高尚,只是语气带上了一丝担忧,“前日,手下跟我说,那张广才,进了太子府了。他是张氏的亲哥哥,高烬的亲舅舅,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视线投向苏漓,“郡主,这几日,你要小心行事。今日,百姓的这一番阵仗,恐怕会将你更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跟陛下上了奏折,陛下御批二十名侍卫,八个管事嬷嬷,还有十六名侍女,为郡主府所用。所有奴婢的卖身契,后日,宫正司会派人送来。 还有我之前给你的三位侍卫,你可以放心留在身边。他们的忠心,我可以用性命担保。从今往后,郡主就是他们唯一的主子。” 高尚低着头腹诽,好家伙,果然是死鸭子嘴硬。 脸上装的没事人一样,这不,心里还是牵挂着人家。说什么赐婚已解,不要再将两人名字挂在嘴上,影响郡主清誉,这人,也太心口不一了。 苏漓想了想,应下了。 反正二皇子现在闭门谢客,汗血宝马一时半会儿也要不回来 。索性,好人做到底,帮高尚这一回。 太子府 御史大夫张广才跪在太子面前,涕泪横流。 “高烬被斩,妹妹已存死志。父母年迈,这如何能受得住。就连高烬的死讯,我都命府里的人,死死守住。不得让老太爷他们知晓。殿下,你可要帮帮老臣啊!” 太子斜靠在鎏金榻,对张广才的话恍若未闻。 鸦青眉目凝着霜雪,眼尾浸着冷意。 “起来吧,高烬罪有应得,是父皇御批。难道你还敢有微词不成?” “臣不敢,臣惶恐!”张广才将头深深地抵在冰冷的玉石地面,额头传来的冰感,一直透到了心里。 “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你先回去吧。 本宫,自有定夺。” 看着张广才仓皇而去的背影,太子背后,传来一声冷哼。 “一家子的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司空宫成安,自太子身后的屏风后面转出来。一脸的不屑与冷意。 “司空大人,事情,好像脱离了掌控啊。”太子声音淡淡。 宫长安长眉一掀,“殿下,你既早知郡主云虚宫弟子身份,为何不尽早跟臣言明?” “你是在怪本宫吗?” “臣不敢。若是早知苏漓身份,我定会让她入不了宫,翻不了案。” “哼,马后炮。”太子轻嗤一声“眼下,赐婚已解。若她成不了本宫的人,那,就是本宫的敌人。 既然是敌人,宫大人,我想,你应知道该怎么办吧。” 第 68 章 无咎之死 四夷馆 “小心些,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萧霁雪指挥完这个,又指挥那个,“慢点儿,碰坏了就不值钱了。” 青石砖的地面之上,横七竖八的散乱着一堆东西,下人们正在挥汗如雨的打包。 大皇子萧云景无奈的笑笑,“早就通知你今日启程,你偏要磨蹭到最后。” 萧霁雪鼻尖上冒了汗,“非也。可不是我懒散,实在是陛下赐下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完啊。” “那不如我替三师兄来收拾?”女子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 萧霁雪看过去,“哎呦,什么风把咱郡主都给吹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这个三师兄呢~” 苏漓笑着走上前,狠狠在他肩上拍了一掌。 “就你,惯会编排人!你今日就走,我岂能不来送你?” 萧霁雪挤眉弄眼“当上郡主的滋味如何?有没有山上自在?” “快走吧,马车都在外面等着了!”萧霁雪哎呀一声,肩膀又挨了一掌。 绿珠捂嘴偷笑。 十几辆马车前行,苏漓和霄霁雪却没上马车。 他俩并肩说话,苏漓一路仔细叮嘱。 绿珠和小七,跟在后面。 前面就是折柳渡了,三师兄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一抹离愁浮上面来,萧霁雪小心的看了苏漓一眼。 一个老妪从苏漓身边经过,绿珠无意识的看了她一眼。 小七抱着剑的双臂,猛地一紧。 看着老妪慢慢走远,小七凑到萧霁雪身边,低语了几句。 萧霁雪眉骨骤然隆起,俊美的脸上,怒意如墨滴入宣纸,瞬间洇开凛冽的肃杀之气。 “去,结果了她!” “不留活口了吗?” 萧霁雪冷笑“留什么活口,左右不过那几个跳梁小丑。” 小七低下眉,高大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苏漓感觉到萧霁雪突如其来的怒气,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萧霁雪看着她,神情宛如溪水,清澈却暗藏湍急。 “师妹,临行前,师兄再给你送上一份大礼。” 无咎左转右转,脚步如风,却始终甩不掉身后那个尾巴。 偏偏穷及而陌路,他终于被逼进了一个死胡同。 索性将伪装一把撕掉,老妪变成一个青年,一张书生面和溢满杀气的眼睛,格格不入。 “想不到,你竟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百变书生,那日,我还真是看走眼了。”小七双臂抱剑,语带讥讽。 无咎紧咬后槽牙“上次,就是你把我扔进了妓院?“ 小七摇摇头,“何必说的那么难听。那种地方,多少人向往还进不得呢。我好心将你送入那里,你该感谢我才是。” 无咎不想和他废话,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 今天,奉主子之命跟踪永宁郡主,趁机要她性命,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被发现。 经过郡主身边的时候,他莫名的汗毛直竖。 是那晚的那个人! 凭借自己诡异的直觉,他已经逃过好几次灭顶之灾。 手中牛虻细针如细雨般洒向小七,他趁机撒腿往外逃。 自己就这一身易容术轻功和毒术,算的上出神入化,真刀实枪,还是算了吧。 一口气奔出去十几丈远,一抹欣喜涌上心头。那人没追上来! 蓦的,心口一凉。 他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见心窝处,露出一截雪亮的剑尖! 无咎轰然倒地,直到死,眼睛都是睁着的。 小七拿出粗布,将剑擦拭干净,踢了一脚无咎的尸体,就那么放任他死不瞑目的躺在地上,大摇大摆的走了。 司空府 “你说什么?!他死了?”宫长安白色长眉挑的老高,眼睛里全是不相信。 “他那样的人,怎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属下将无咎的尸体带回来了,就在后院。”侍卫低头回道。 话音未落,宫长安大步走了出去,身后带起的凉风,让侍卫打了一个冷颤。 宫长安看着无咎死死睁着的眼睛,伸出手,指尖抚过他冰凉的眼皮,“葬了吧~告诉其他人,暂时不要动永宁郡主了,她的身边,有高手。” 东宫 茶盏在青玉石面上炸开,滚烫的茶汤溅的四处都是,碎瓷迸溅的声音,惊的檐下宫铃乱颤。 太子往日含威不露的凤眼,有风暴聚集,“还说别人一家子都是蠢货,我看他也差不多! 一次次的落后于人,被动挨打! 罢了,这女人,命长,我且容她多活一些日子。该去找大师诵诵经,清净清净了。” 室里,没有点灯,黑暗里,只能听见太子的冷笑声。 折柳渡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郡主,回去吧~”大皇子萧云景温声劝着苏漓,苏漓的眼睛,却一直在萧霁雪的脸上。 萧霁雪笑的一如往常,将苏漓拉远一些,凑到她耳边轻声几句。 看着少女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睛,萧霁雪得意的笑了。 “怎样,这个大礼,喜欢吧。要不,我把小七留给你?” 小七心一慌,高大的身躯转眼间就到了萧霁雪跟前。满脸的委屈,“殿下!” “滚远点!” 绿珠一脸警惕的站到苏漓的身后,眼睛咕噜噜的朝着小七直瞅。 滚远点,郡主有自己就够了! 眼看离别在即,萧霁雪难得的惆怅起来,“你和绿珠,都是直性子,缺心眼。哎,可惜了,小七要是个女子,就好了。” 苏漓和绿珠,双双白了他一眼。 小七也哀怨的偷偷白了萧霁雪一眼。 “你在京中,一定小心。我可看出来了,这京城,都是各色妖魔鬼怪。多长点心眼,别一张嘴就能看到肠子。这不是山上,一个个的,都别着坏心眼呢。 要不,你跟我回去得了。在我身边,定能护你周全!” 苏漓刚刚惆怅的心情全被破坏“好了,你快走吧!没看到你大哥瞪你瞪的,眼珠子都酸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放心。” 萧霁雪絮叨着“我看那个纪夜澜,心眼颇多。要是有拿不定的事,你就去找他。我看的清楚,这满京城,就他,不会害你。” “哎呀,真啰嗦,你快走吧!”苏漓不耐的推了他一把。 看到浩荡的马车,变成蚂蚁一般大小,苏漓的心,顿时空落落的。 第 69 章 玉妃有请 浮光茶舍 暮色漫过雕花木窗时,青瓷茶盏在梨木圆桌上投下半月形的暗影。茶烟袅袅,两男一女,围坐一起,正轻声说着什么。 “你就这么放心,让白牡丹一人进去?”高尚问道。 纪夜澜头也不抬,“那银珠撑着最后一口气,就为了见她一面。放心,她什么也做不了。” “郡主,请看。”高尚将一叠东西,递给了苏漓。 素手接连翻阅几页,苏漓赞叹道“难得你短短时日,竟然能将你母亲的故友,调查的如此详细。这,恐怕要费不少功夫吧。” 高尚微微一笑“草民不才,干的就是这个营生。” 苏漓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余光看到纪夜澜微笑着拿起茶盏,喝了个干净。 白牡丹从内室翩然而出,苏漓迎向她“如何?想起来什么没有?” 白牡丹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那躺在床上,头上带伤的女人,看见自己就开始哭,口里不停叫着“金珠,金珠,”颤抖的手还想拉住她,吓得她后退三步远,远远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女人。 那女子泪如泉涌,“金珠,是姐姐罪有应得,是姐姐害了你。你,不要恨我,” 声音里的凄厉,让她汗毛倒竖。 不知为何,她头痛的紧,只想赶紧逃离那个屋子,逃得远远的。 看到白牡丹脸色苍白,苏漓吩咐绿珠,先将她带回去。 “我觉得,白牡丹,继续留在郡主府,不妥。”高尚突然出声道。 苏漓扭过头,盯着高尚,“哪怕已经过了十年,白牡丹的容貌也张开了。但是,毕竟宫里还有认识金珠的宫女,嬷嬷。万一被人认出,恐怕会连累郡主。不如,将白牡丹留在浮光茶舍。” 苏漓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你想的的确是周全。但是,我会将白牡丹藏好,不让她现于人前 。况且,京城我也不会待太久,等我将我的马儿寻回,就回西北镇国侯府。” 苏漓终于将手里那一叠全看完,秀眉皱起,“这就对上了。当时我也奇怪,按照年龄,张氏和你母亲年岁相差颇大,应该不是手帕交。原来,张氏的姐姐,才是你母亲的手帕交。” 高尚的母亲,名王清颜,侍郎之女,和侍中的嫡女张迎春,自幼玩在一起,关系亲密的很,是手帕之交。只是后来,多了一个小尾巴,张映秋,张氏。 高尚点点头,“那张迎春,后来嫁给了中书舍人,在我母亲病逝之后四年,她也病逝了。 我四岁那年,在张氏父亲的撮合下,父亲续娶了张映秋,为继妻。” 苏漓眨着星眸“从你调查的这些来看,张氏和你母亲,并没有太多的直接交集。反而是张迎春,和你母亲, 交集颇多。这里面,”苏漓拍拍那一叠,“自你母亲成婚后,张迎春没有一次进过高府,应该没有太大嫌疑。而张氏,是在你四岁的时候,嫁到府上,那时,你母亲已经去了四年之久。” 苏漓揉揉眉心“世间太过久远,那张氏,为何,心魔是一碗血燕羹呢?” 抬起头,少女的脸上划过一丝果断,“那就查她们婚前,哪一年走动的特别频繁,那一年,又出了什么事!” 高尚眼睛一亮,他的调查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没想到,郡主几句话,又给他指了一条新的路。 绿珠匆匆回转来,眼里闪动着急切,“郡主 ,玉妃派了人,邀你现在就进宫一趟,说是有急事!” 玉妃?二皇子的生母。 几人面面相觑,眼里一片困惑,玉妃找苏漓,做什么? 苏漓倒是开心起来,正愁见不到二皇子讨要自己的爱马,跟他娘要,也是一样! 纪夜澜严肃起来,“你进宫以后,切记察言观色,能少说话就少说话。这玉妃,平常深入简出,不常露面。在宫里,不似纪贵妃那般得宠,所以,就连我,也不清楚她的性格如何。这次找你,祸福未料。你一定要小心行事。” 想起三师兄临行前的叮嘱“我看的清楚,这满京城,就他,不会害你。” 一道暖流漫过心头,苏漓含笑对着纪夜澜点点头。 玉华宫 两名侍女将苏漓迎进大殿,轻声细语“还请郡主,稍等片刻。” 苏漓打量着大殿,琉璃瓦映天光流转,鎏金柱直抵穹顶,雕着缠枝的白玉屏风,高背梨花木椅子,日光似碎金,撒在青玉地砖上。 “让郡主久等了。” 一道声线掠过苏漓耳畔,这声音,温柔的似春日细细的雨丝,苏漓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宫装美人,袅袅而来。 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闪动,远山眉黛,肌肤雪白,身形有些瘦弱。走的更近一些,苏漓发现女子的眼尾,能看到些许细纹。但是,丝毫不影响她的风韵。 玉妃嘴角噙着一抹笑,“前几日 ,郡主的美名传遍了皇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漓颔首,“娘娘过誉了。” “给郡主上一杯雪沫琼华~”玉妃吩咐,再说话时,眼睛里浮现出一抹焦灼。 大殿之上,飘起茶的清香,玉妃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 “如此仓促让郡主进宫,实在失礼。可是,本宫实在是心急啊。”她叹息一声,“二皇子,每年这个时候,腿疾都会再犯。而且,一年比一年重。” 杏眼泛起水光,盈盈欲坠。 “二皇子的腿,是出生时就这样吗?”苏漓问道。 “并非 。皇儿出生的时候,腿还好好的。十二岁那年,他大病一场,病愈之后,腿就走不了路了。起初,我只是以为他以后都会不良于行,但是我没想到,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他地狱一般的日子。” 清泪终于落下,“我这个当娘的,看到他这个样子,恨不得以身相替。可怜我,什么也做不了。” “那些御医,怎么说的?”苏漓蹙眉。 “御医,查不出病因。只能每年给他开镇痛散淤之药。刚开始,还有点作用,可是,一年比一年不管用。痛起来的时间,一年比一年长。今年,皇儿痛的死去活来,已经足足四天了。” 玉妃再也忍不住,拿出帕子捂住眼睛,好一会儿,才哽咽道“听说,郡主妙手回春,将阁老院老夫人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我求郡主,救救皇儿吧。” 她连本宫都不再说,如此低姿态,可怜了一个当娘的心。 第 70 章 二皇子李文玥 景明宫 苏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两个老熟人。 二皇子内室门口,一个妙龄少女正低泣着,另一个,拿着绢帕轻声安慰。 拿帕子的少女一回头,苏漓就认出了她,正是四公主,李云洛。 那低头哭泣的女子,应该就是二皇子的亲妹妹,五公主李月瑶了。 见到苏漓,李云洛眼里也划过一丝意外。 她端庄的向玉妃颔首“玉妃娘娘。” 李月瑶也走上前来,红着眼睛“母妃~这位是......” 玉妃轻声解释道“这位就是永宁郡主。母妃将郡主请来,给你二皇兄看看腿。” 李云洛自从得知苏漓已经解除和纪夜澜的赐婚,莫名心情好了很多,此时看见她也顺眼了许多。她含笑对苏漓点头示意,就告辞了。 老天可能听见了自己的心声,让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偿所愿。李云洛有些得意,何况,前阵子,巧菱邀请自己入府,她还意外发现了两匹好马,转手就送给了二皇兄,做个顺水人情。 太子哥哥说了,让自己和二哥五妹搞好关系。 二皇兄腿不好,却酷爱马,也爱看赛马。这两匹马,绝非凡品,自己在相马一书看到过。 尽管她知道,这是苏漓带来的马儿,还是露出喜欢的意思。果然,阁老夫人大手一挥,这两匹马,就送给了自己。 走出景明宫,李云洛的嘴角,控制不住的翘了起来。 玉妃清了场,命人守在门口。其他无关紧要的人,都撵了回去。 苏漓进去的时候,屋里还残存着一股药香。二皇子半倚在玄色檀木床头,一身素色中衣松松垮垮的,乌黑的头发散了下来,还带着水汽,几缕湿发垂落在苍白如纸的面颊旁,露出的一节脖子,竟比身上的素衣还苍白三分。 一个小内侍,低着头拘谨的站在床边。 听见声音,二皇子抬起头来。 眉骨高挺,鼻梁如削玉般挺直,薄唇抿着,眼尾处天然带着三分疏离,苍白的面色,给他带上几分病弱之美。目光冷冷的打量着苏漓。 “你是何人?” “我是苏漓。” “原来你就是新封的永宁郡主。”二皇子李文玥薄唇勾起,“恭喜郡主了。” 苏漓单刀直入,“我是你母妃请来,给你瞧瞧腿的。” “听闻郡主妙手回春,救了阁老府老夫人。可惜,”李文玥垂下眼,看着自己盖着薄被的腿,露出自嘲的苦笑,“我的腿,已经被所有人,判了死刑。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站起来了。” “殿下,不如让我瞧瞧?” 李文玥看着苏漓,少女长着一双乌黑的眼眸,直视你的时候,仿佛能穿透人心。 也许,真的可以让她试试? “小顺子,帮我把锦被掀开。” 苏漓的视线追随着那抹瘦小的身影,露出一丝微笑。 一进门的时候,她就认出了这个熟人,小顺子。 “小顺子,我还欠你一声谢谢。” 小顺子有些仓皇的抬头,结巴着“郡,郡主,奴,奴婢不敢。” “谢谢你,小顺子 。” 苏漓一字一句道,“若没有你,我不会那么快就追回阴沉木,更要谢谢你真正的主子,”她将视线移到二皇子李文玥身上,目光真诚“谢谢你,二皇子。”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你是怎么猜到的?”李文玥声音低沉。 “第一次见到小顺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暗示过我。 后面的每一次,他几乎都有暗示。 两层的食盒,递给我灯笼之时,拉扯了两回我才拿到。每次距离我两步远,等等。小顺子,”苏漓笑起来,“你还真是怕我看不懂你的暗示啊。” 小顺子的脑袋垂的更低,“奴,奴婢,不敢。” 室内气氛轻松下来。 苏漓将李文玥的裤管卷起来,葱白般的玉指,在他细的可怜的小腿上捏了捏,又仔细看了看,才将他的裤管放了下来,将锦被重新盖好。 “二皇子,别担心。其实,有一人比我医术还高明,明日,我会带她一起过来。” 李文玥有些惊讶的看着苏漓,“比你的医术还高明?” “不错。二皇子,苏漓有个请求,” “但说无妨。” “我想单独问小顺子几个问题,可否?” 小顺子紧张的看着李文玥,眼神里面带上了一丝哀求。 李文玥安慰的朝他笑笑,“去吧,郡主是好人。” 苏漓并没有走出内室的大门,拉着小顺子来到了屏风的后面。 “小顺子,我有一事不解。你自己说的,这几年,都是你给银珠送饭。为何,你还要出卖她呢?” 小顺子惊慌的摇头,“我,我并不想出卖她。可,可是,谁让她,和张公公是一伙的......” “张公公?死去的那个张公公?”苏漓皱起眉。 “是,是的。”小顺子心一横,抬起头来,说话也利索起来。 “你来的第一日,银珠就示意我给张公公送信。那灯笼,就是张公公示意我送过来的。我身在六局膳房,每日负责送饭给银珠,不得不从。所以,我不断示意您 ,那灯笼有问题。” 苏漓点点头,“不错,为了引蛇出洞,我将计就计,故意让他们将藏有阴沉木的灯笼带走,在银珠面前演了一场戏。让他们以为阴沉木得手,快速转移。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如此狠辣,在暴露的当天,就杀人灭口。” “你又是如何到二 皇子宫里的?” “张公公死后,六局膳坊来了一次大清洗。所有人都被抓到大理寺问话,后来,六局膳坊的人,都被换了个遍。 是二皇子,跟内务府,要了我。” “其实,你早就是二皇子的人了,对不对?” 小顺子的眼睛浮起一层水雾,“张公公他不是人。每次,将奴婢折磨的死去活来。那次,我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末路。是二皇子,救了我,让人给我送了药,我才留了一条小命。” “所以,其实,也是二皇子示意你,暗示我的。”苏漓语气肯定。 二皇子,是如何知晓,自己和纪夜澜来祠堂,是奉命秘密探案的呢? 看样子,这又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主。 只是,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他对自己,似乎并无恶意。 第 71 章 欢栖苑的秘密 一个鹅蛋脸的侍女求见郡主,苏漓对她有印象,是玉妃的贴身侍女。 “娘娘让奴婢带郡主四下转转,熟悉一下这景明宫。以后郡主亲临的时候,可以自由出入,无需通传。” 苏漓心头一暖,好贴心的玉妃娘娘。对外人尚且如此,对自己的儿子,更是疼到心坎里了吧。 “你叫什么名字,跟在娘娘身边很久了吧?”苏漓问道。 “奴婢元香,十二岁就侍奉在娘娘身边了。”元香垂着头,恭敬回道。 “看,这边就是景明宫的后花园,二殿下种了很多奇花异草,一年四季,都有看不完的美景。”元香指着不远处一片绚烂的花海,眼睛里闪着光。 苏漓看过去,的确,这片花园很大,精巧的亭台点缀其中,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曲折的回廊蜿蜒相连,朱红色的栏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成片的花海,绚烂至极,只是深深吸一口,口腔里就弥漫着蜂蜜般的甘甜。 “再往南,就是殿下最爱的马场了。” “马场?殿下爱马?” 元香点头,“不错。殿下最爱各色宝马,也爱看赛马。” 苏漓觉得有些可惜,那般风姿的男子,又如此爱马,偏偏老天爷,没有赐给他一双健康的腿。 果然人生是没有完美的么...... 对了,自己的马应该就在二皇子府上! 回过神来,苏漓问道“我可以参观一下殿下的马场么?” “当然,郡主。” 马厩前,苏漓欣喜的看着面前的两匹马儿,大声叫着“赤焰,风驰!” 它们身姿挺拔,体态修长。其中一匹毛色如淡金,另一匹枣红色的毛发,红的鲜艳欲滴。一双眼睛大而明亮,见到了苏漓,两匹马不约而同的扬起修长的脖颈,发出“咴咴”的嘶鸣声。 苏漓宠溺的拍拍马背,“别着急,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元香睁大眼睛,看看马儿,又看看苏漓,“郡主,你好神奇。这两匹马儿自从来到这里,脾气可大哩。除了送草料过来,压根都不许人靠近的。” “那是因为,它们本来就是我的马儿啊。”苏漓眼睛盛满了笑意。又见到了马儿,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元香虽然不解,但是知趣的没有再问什么。 "郡主,我带您从后厨这边转回去,再到寝殿,景明宫就转了一圈了。下次来,您就可以自己随意转转,也不会迷路了。” 远远的,一个院落引起了苏漓的注意。 这个院子,院门高高的,上面上了一把大锁。 “咦,这个院子,是不住人的吗?” “哦,你说欢栖苑啊。这个地方,养的都是殿下喜欢的一些飞禽走兽,怕伤人,所以,平常都不许人进的。” 苏漓仰着头,目光定定的看着院内的一棵树。这棵树长得太过高大,高高的院门,早已拦不住它繁茂的枝叶。 苏漓的眸光,变得如墨一般漆黑。 “元香,天色不早了,麻烦您转告殿下娘娘,我先回去了。按照约定,明日巳时,我会带神医过来。” “奴婢送郡主。” “不用了,我认得路了,我先回去了。” 苏漓头也不回的转身,越走越快,裙底如风。 元香站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郡主这是怎么了?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么?那脸色,明明刚才还艳阳高照,突然间就阴云密布了。 郡主府 “郡主,您回来的正是时候。今天厨房炖了您喜欢的猪蹄儿~”绿珠笑眯眯的迎过来,帮苏漓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 “您今日见到了二殿下了么?他的腿,有的治么?” 接连问了几声,都没听到苏漓的回应,绿珠诧异的上前,看到苏漓手托香腮,眉头紧锁,魂游天外。 “郡主?郡主?小姐!”绿珠在苏漓面前伸伸手,见她毫无反应,干脆跺了一下脚。 “绿珠!我好像发现了人面枭案的幕后主谋了。” “真的?是谁?!你今日就去了一趟二皇子那里,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二皇子吧?” 苏漓刚才还蔫蔫的神情,突然变得精神起来。 她用手使劲拍了一下桌子“亏我还一直觉得他是好人,还一心想要给他治腿!还要把你介绍给他!” 绿珠慌的直摆手,“你把我介绍给他要作甚?” 苏漓好笑道“我跟他说,我身边还有一个真正的神医,医术比我高明多了!” 绿珠松了一口气,“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嘛,话说一半,真让人着急。” “我今天,在景明宫里,发现了一个院子。” “一个院子,有什么特别么?” “这个院子,院门紧锁,但是。我看到了,里面有一棵高大的梧桐。” 绿珠嘟囔着“一棵梧桐,有什么......什么?梧桐?”她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是说......” 苏漓用力的点头,“没错!那里的空气,还残存着一丝气味儿呢,逃不过我的鼻子。人面蛾体型巨大,白日里可以关在笼子里,夜里,是一定要栖息在梧桐树里的。不然,白天黑夜在笼子里面,它活不过十天。” 二皇子的脸,仿佛就在苏漓面前晃悠。 不输于三师兄的一张脸,不能走路的双腿,偏偏一身浑然天成的矜贵之气,配上他冷漠的眼神,就如一尊玉像,仿佛任何的靠近,都是对他的亵渎一般。 哼,苏漓鼻子喷出冷气,玉雕一般的人儿吗?内里也不过如此。 蓄谋已久,策划周祥,让祠堂传出闹鬼的传闻,引起后宫的恐慌,对他,有什么好处么? 苏漓灵光一闪,有什么就要破土而出一般。还没等她抓住这灵光的一丝尾巴,绿珠的话打断了她。 “那你还要给他治腿么?对了,你今天看他的腿,还有的救么?” “让我想想。 听玉妃娘娘说,他的腿,是十二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我看过,他那双腿,外面摸起来筋脉好似正常,其实内里早已断绝生机。 应该是在他年幼之时,被人以狠毒手法,生生掐灭的筋脉的生机。 绝非生病。” 第 72 章 线索 “他的腿,我治不了。 郡主,你可别害我,你都治不了,我更治不了。”绿珠撅起嘴。 “谁说的,你的制药天赋,无人能敌。二皇子的腿,一时半会儿也治不好,想要完全恢复他筋脉的活力,除非有龙髓芝。可是这药材,百年都没现世了,想要找到它,何其难也。 就算有龙髓芝,还要配合特殊的针灸之法,慢慢恢复 。瘫了十年,想要恢复的如正常人一般,难啊。” “那我明日去,也做不了什么啊。郡主,你可别难为我。” “好绿珠,你明日就正常给他扎几针,帮他熬点药。你也知道,我最近分身乏术啊,那高尚,还要让我给他查血燕羹的事情。我可就一个身子,怎么也劈不成两半儿啊。 你也趁机,帮我掌掌眼,我就不信,他能一丝马脚也不露! 给他点甜头先尝着,我想办法把咱的马儿要回来再说!” 浮光茶舍 “还真让我查到一件事。” 高尚将几张纸递给了苏漓,“郡主,大熙朝三十二年,同一年,我母亲和张迎春,相继成婚。就是这年,我母亲和张迎春,走动颇为频繁。” 苏漓快速翻阅了几下,“两人订亲的日子,一前一后,都是在三月份,成婚日期,一个九月,一个年底。大熙朝三十七年,又一先一后去世。也太巧合了一些。” “我还找到了一个嬷嬷。当年伺候张迎春的嬷嬷。我母亲,在我快四岁那年因病去世,不久,那张迎春也去世了,走的时候,并无一儿半女。” 苏漓沉吟着,“那,能安排我见见那个嬷嬷么?” “这是自然。”高尚满口答应。 “今日怎的没见纪大人?”苏漓有些奇怪。 “哦,他的手下,发现了一些线索,他这两天,正焦头烂额呢~” 大理寺 “大人,上次冒充我之人,我查到一些眉目。”大理寺丞李振,从袖子里摸出一幅画像,递给了纪夜澜。 “能冒充官府之人,还有一模一样的腰牌,足见此人胆大,身后一定朝中之人撑腰。” 纪夜澜展开画像,一个书卷气很浓的青年男子,出现在面前,他唇角含笑,一双眼睛,却露出凶光。 “此人名为百变书生。手里好几条人命,上了黑道的暗杀令。奇怪的是,三年前,此人突然销声匿迹,人间蒸发。 正因如此,他的追杀令,也被悄悄撤下了。” 纪夜澜冷笑一声“大隐隐于世。狱卒肯定的告诉我,那腰牌,足足真。而有本事拿到大理寺腰牌的人,必然是位高权重之人。有朝中重臣,庇护了他。 只是,堂堂大员,想要什么样的人才,尽可光明正大招揽。为什么,要找这么一个臭名卓著的江湖人士呢?” 李振撇撇嘴,“自然是干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了。” 看到纪夜澜投来冷冽的视线,他慌忙改口“下官的意思,是,也许,有些事,是不能按照常理来处理。”他赶紧转移话题,“这百变书生,最擅长的就是易容术。上次,应该就是他,易容成我的样子,逼得陆隐峰自尽。至于是怎么逼得,这个,还待查清。” 纪夜澜拧着眉头,“可以将陆隐峰,张公公,并案处理了。还有那银珠撞墙一事,我感觉,和这个百变书生,也脱不了干系。” 景明宫 二皇子李文玥一袭白色中衣,黑发今日被一个玉簪高高挽起,整个人的气色,明显比昨日好了很多, 绿珠小心的收拾好自己的银针百纳囊,对着李文玥行礼道“殿下,让人按照此药方煎药,一日两次,趁热服下即可。明日奴婢会准时来给殿下施针。” “有劳神医了。” 绿珠低头道“殿下唤我绿珠就行,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神医。” “你们郡主告诉我,你是神医,岂会有错?对了,郡主今日为何未来?” “郡主说,今日还有要事,她告诉奴婢了,等忙完这件事,后面她会和奴婢一起过来的。” 李文玥看着绿珠离去的背影,琥珀色的瞳孔里面,冷意似冰雪般,开始融化,竟然还带上了一丝笑意“果然聪明呢。这么快就发现了么?有意思,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毕竟,你可是云虚宫出来的......” 小顺子走了过来,凑近李文玥的耳朵耳语几句,他有些惊讶的看着小顺子,“那两匹马,竟然是她的?” 坏了,这个郡主 ,可不是皇家的郡主。她可不会面子功夫那一套,定是会跟自己讨要回去的 。 怎么办?他还没稀罕够呢。 用力敲敲自己的双腿,额,好像软了一些,敲起来,不再像两根硬邦邦的木头。 他好像忽然期待起来,想看看,苏漓会怎么张口,跟自己讨回那两匹马。 会和以往那些京城贵女一般,娇滴滴的跟自己撒娇,“殿下,您就还给人家嘛~” 李文玥浑身一抖,一阵恶寒。撸起袖子,密密的一层鸡皮疙瘩。 “走,推我去马苑看看。” 东宫 “太子哥哥,你猜,昨日,我在景明宫碰见谁了?”四公主李云洛心情颇好。 “还能有谁?左右不过那几个人。”太子李承渊漫不经心道。 “可不是二哥哥五妹妹。是新封的长宁郡主。” “苏漓?”太子抬起头,眼里划过一丝凝重。 “她去景明宫做什么?” “听玉妃娘娘说,请她进宫给二哥哥看看腿。” “哼,瘫了十年的人了,还妄想有朝一日,重新站起来么?”太子嗤之以鼻。 “可是,太子哥哥。那苏漓,可是玉虚宫出来的呢。听说,还是什么关门弟子。” 提起云虚宫,李云洛的嫉妒之火,开始升腾。 若不是她是云虚宫关门弟子,父皇一定不会封她这个郡主! 不过是沾了云虚宫的光罢了。 太子眉心微蹙,“云虚宫,除了云虚道长,最为神秘的就是他座下的三位弟子,身份一直是个谜。那苏漓,区区一个关门弟子,还这么让她大喇喇的爆出来,想必,也没将她重视到哪里去。 我还不信,就李文玥的那两条腿,她还能让他恢复如常?简直是白日做梦!” 第 73 章 张迎春的心事 浮光茶舍 推开“茶知味”的门,苏漓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老妪。 她一身粗布衣服,花白的头低垂着,两只手不安的放在膝上,将衣角已经揉得不成样子。 “嬷嬷,你别怕,我就问你几个问题,”苏漓走到她的面前,轻声安抚道。 老妪抬起头,见是一个容颜清丽的少女,心里稍安。 “贵人,高大人已经问过我了。我在大小姐身边并不长,她定亲之后,府里就额外给她安排其他嬷嬷了。” 大小姐,张家嫡女,张迎春,张映秋的嫡姐。 老妪,就是张迎春未出阁前的粗使嬷嬷。 “你们大小姐和高太尉先夫人,王清颜,听说是手帕之交?”苏漓开门见山。 老妪看面前少女态度和善,不知不觉松开了衣角。 “不错,她们二人,因为各自父亲走的近,从小相识,长大后自然就成了一对手帕交。哦,对了,我还记得,她们就连定亲,成婚,都是同一年哩。” “嬷嬷,你仔细回忆回忆,你家小姐是不是定亲以后,和王夫人走的更近了?” 嬷嬷抬起头,皱着眉头,用力的回想着。好半天,才开口道“我记得,小姐自从定亲以后,就总是愁眉不展。那王夫人定亲在她前头,明明那一阵子,两人都挺高兴的。 只是后来,王夫人因为要备嫁,就不大来府里了。” 苏漓声音很轻,“但是据我所查,就是那年,两人走动最为频繁。几乎是前两年加起来的总和。而且,还总是王夫人到张府,大小姐,可是一次也没去过王夫人的府上。” 嬷嬷浑浊的眼珠看着苏漓,一拍脑袋。“记起来了,的确是这样。那王夫人的父亲,是老爷的上峰。每次,都是大小姐邀请王夫人过府的。大小姐,很少去王府,她性格内向,不愿意多去走动,怕遭人闲话,说她巴结上峰的女儿。 所以,每次大小姐下帖子,王夫人总是欣然应约。 大小姐自定亲后,总是心情不好。所以,那王夫人,时常来府里安慰她。” 苏漓不解“为何定亲后,心情就不好了呢?” 嬷嬷的双手又开始搓衣角,“主子的心思,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能知晓呢?” “她定亲的夫君,是谁?” “姓孙,当时任中书舍人,现在什么官职,老奴就不知道了。” 苏漓眼神微冷,她记得,那王夫人,定亲时,高太尉还不是太尉,只是一个黄门侍郎。 不过,即使是黄门侍郎,官职也高中书舍人一级。 从老妪的嘴里,再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高尚派人将老妪,秘密送了回去。 “咦,难得今天能看见你,忙完案子了?”苏漓来到雅间,一眼就看到一个清俊的男子,正和高尚聊着什么。 纪夜澜抬起头,看到苏漓月白襦裙绣着淡粉海棠,眉眼盈盈带着笑意,施然走了进来。不过两日未见,他怎觉得,少女的容貌,更胜从前。 好像,那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 他垂下眉眼,拿起茶盏,“忙的差不多了。高尚让我过来一趟,也许,能帮上些许忙。” 苏漓不客气的捏起玉盘中的一块点心,“肯定能帮上啊!朝中的信息,你最清楚。正好,我还有两个疑点,想找你问个清楚呢~” 嗯,这点心味道真不错,入口即化,软糯香甜。回头,让绿珠也学着做做。 “两处疑点。 其一,那张迎春定亲在王清颜之后。定亲后,就心情低落,整日愁眉不展。 其二,据那嬷嬷所说,那张迎春和王清颜自幼相识,却一次也没去过王府,每次,都是王清颜应邀,前来张府。这,明显不合理。嬷嬷的理由,王清颜父亲,是张迎春父亲的上峰,张应春避嫌,不愿去王的府上,怕被人说是巴结。” 高尚点点头,“不错。若是真的避嫌,那连结交都应该避免。更何况,我还查到,两人还经常结伴,一起出现在别家的宴席之上。结伴而行,就不怕被人说闲话么?” 纪夜澜定定的看着面前的青玉茶盏,沉吟片刻,“她的这种行为,让我想起我曾经经手的一个案子。” 修长的手指弯起,轻轻敲击着茶桌,“她这分明就是,” “嫉妒!”苏漓和纪夜澜异口同声道。 苏漓秀眉轻扬“没错!她这是典型的既自卑,又嫉妒。不愿过府,是不愿看到王清颜过得日子比自己好,这样的人,一定心气很高,会拼命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势必要压对方一头才肯罢休。” 高尚若有所思的眯起眼,“这便说的通了。难怪,自从她定亲之后,如此抑郁难过。我母亲定亲在前,父亲那时任黄门侍郎。张迎春定亲在后,听嬷嬷说夫君是中书舍人。比父亲还低一级。对了,纪兄,” 高尚朝纪夜澜看过去,“你在朝中,现在的中书舍人姓什么?” “姓孙。” 高尚一拍巴掌,“那就对了。她的夫君就姓孙。看样子,这些年,是没什么长进啊,还是一个中书舍人。” 自己的父亲,现在已是高高在上的太尉,可惜,母亲,却早早去了。 想到这里,高尚的眼神一黯。 “张迎春这样的性子,家世没法更改,在自己亲事上,肯定充满了希望。结果定亲的夫君,还比王清颜的夫君低一级。她心情能好那才怪了。 时间过去太久了,能打听到这些,已经实属不易。所以,纪大人,”苏漓的视线投向纪夜澜,“上次给老夫人解心魔,用过的推理之法,我觉得甚是管用。索性,这次,咱们三个,一起再来推理一场!” 纪夜澜轻抬眉头,少女自信的眉眼落入他的瞳孔,他的唇角翘了起来,“好,咱们一起!” “刷!”雪白的宣纸铺开,毛笔饱蘸浓墨,纪夜澜在纸上写写画画。 两个脑袋凑上前,看着宣纸上一件件往事被勾勒,一个个箭头将其连接,好似大树被剖开,那脉络,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第 74 章 护国寺的地牢 护国寺 细雨斜斜掠过护国寺的飞檐,在琉璃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檀香和茶香,在一间禅房里面交织。 空净大师为太子斟上一杯茶,腕间念珠随着动作轻晃。 “大师的雨前龙井,总是带着几分禅意。”太子摩挲着杯上的花纹,茶汤的热气氤氲在他的面容上,眉毛微拧,不复往日的云淡风轻。 “殿下可知,茶过三巡,苦涩渐消,回甘自现。这与朝堂之事,倒有几分相似。”空净大师望着窗外朦胧雨幕,眼角皱纹,似藏着半世沧桑。 “可是,祠堂被拆重建,这不会......” 空净大师呼了一句佛号打断了太子的话,“俗话说,堵不如通。殿下莫要担心,十年已过,任她什么命格,恐怕也已烟消云散了。有用之人,不如召至麾下,比绝人性命,要好的多。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空净大师长长的白眉垂下,一副悲天悯人之姿。 太子凝视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忽然轻笑起来,“大师说的极是。” 太子走的时候,脚步比来之前,轻快了许多。 空净大师独自在禅房坐了许久,终于起身,朝着一处走去。 后山香樟林深处,树根盘结处,藏着青苔覆盖的一扇铁门。推开之时,齿轮转动的刺耳声,惊动了林间的鸟儿,扑棱棱飞起一片。 走下上百级的石阶,一袭白色僧袍的空净大师,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面,宛如佛祖降临到了地狱。 点亮地牢中的火烛,昏黄的光,将这里照的隐隐约约,又鬼气森森。 最深处的一处牢房里面,斑驳不平的地面上,铺着一堆干草。 上面端坐着一人,瘦的惊人,头发干如草,却被他以草结绳,将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一袭灰败的僧袍,已经破碎不堪,肩头撕裂处,露出蜿蜒的伤痕。 “师兄,别来无恙。” 男子抬起头,眼尾的细纹里面,积着尘土,漆黑瞳孔却亮的惊人。 看着面前白衣似雪的空净大师,男子双手合十,垂下眼眸,“阿弥陀佛 ,师弟,别来无恙。” 空净大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师兄,我一直想不通,师父他老人家,为何要将主持之位传与你? 他总说你慧根深厚,满腹慈悲,我是无论如何都没瞧出来。师兄,”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比铁栏上的锈迹更冷,“你闻闻这地牢的味道,像不像师父圆寂时,那坛没烧尽的安魂香?” 男子猛地抬起头,眼里一片怜悯之色。 “师父早就算出他的劫,但是,他不忍,他一直想渡你。” 空净冷笑,猛地咆哮出声,“度我?!说的好听!他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你一人,都是你!不论我如何说,如何做,他眼睛里面,永远没有我!” 男子垂下头,“阿弥陀佛~” 空净宽大衣袍里面,双手悄悄攥紧。“枉你日日捧读佛经,却不懂人心比经卷更深千丈。 师兄,既然你和我佛如此有缘,那就日日在此,超度师父吧!” 空净大师走出地牢,身上的白衣,依旧一尘未染。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他冷笑一声,又恢复成仙风道骨的空净,仿佛和地牢里面的狰狞,判若两人。 浮光茶舍 高尚兴奋的一击掌,“都明朗了 !郡主,什么时候可以给张氏堪破心魔?!” 他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母亲,究竟是病逝还是被人所害,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结果。 苏漓长舒一口气,“左右不差这一天了。我还要去二皇子府一趟,绿珠已经催了我好几回了。再不去,要生我的气了。” 高尚有些惊奇,郡主如此在意一个婢女的心情么? “你现在过去么?我送你。”纪夜澜沉声道。 两人并肩走在繁华的街道,“玉妃娘娘请你给二皇子治腿?”纪夜澜蹙起浓眉,“我记得,二皇子的腿,已经十年不良于行。如此陈疴,治起来,恐怕难度不小。” 苏漓赞同的点头,“没错。不过,也不是没有希望。况且,那二皇子,”苏漓想了想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还没有彻底水落石出之前,还是不要干扰纪大人的思绪了。 “我还要跟陛下回禀案情,就送你到这儿了。”纪夜澜看着面前少女,暗自唾弃自己心中升起的那一丝不舍。 苏漓看着纪夜澜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那背影,如此寂寥。 也是,现在的阁老府,宛如一团乱麻。 老夫人躺在床上,已经不认得人了,阁老被勒令在家尽孝,听说阁老夫人前几天还晕倒了。 长乐宫 “娘娘,你可要帮我想想办法啊!” 纪阁老跪在纪贵妃面前,抹了一把心酸的老泪。 “兄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纪贵妃此时,也觉得无比心烦。 太子这两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连几天不见人影。 兄长虽没革职,但是被困在府,跟革职也没什么两样了。母亲病重,听说时日无多。 这纪府,究竟是走了什么霉运!长此以往,哪里还能成为太子坚强的后盾?不给太子惹麻烦,就不错了! “兄长先别着急。陛下那里,也要等他先消了气再说。”她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 “巧菱年纪也不小了,我看,现在正是帮她物色夫家的好时候。” 纪阁老眼前一亮,是啊,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找个勋贵之家,还能不帮帮自己这个老丈人? 可惜了,皇上的儿子太少。 不行,自己要赶紧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谁家有好儿郎,适合巧菱。 景明宫 绿珠心里是谢天谢地,老天爷,郡主终于来了。 天知道,她每日自己来给二皇子针灸,时间是多么的煎熬。 那二皇子,话不多,可是,就那冷飕飕的目光,绿珠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针灸之人。 她找了个借口,就跑去后花园看花去了。 苏漓和二皇子李文玥大眼瞪小眼。 “郡主,本宫是哪里得罪你了么?” 苏漓头也没抬,口气硬邦邦“没有。” “你有。 你的脸上写着生气二字。”李文玥侧头看着苏漓,眼里带上一丝笑意。 这个郡主,脾气果然有趣。是个连装都不爱装的性子。 苏漓索性直视着李文玥,“殿下,请将我的马儿还给我!” 第 75 章 坦诚相告 饶是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二皇子李文玥还是有些意外,嘴巴微张半天没发出一个字,郡主平日里说话都是这般直接么? 他微垂眼皮,“我这里的马儿有很多,不过,要么是我重金购买,要么,是别人赠我。不知郡主的马儿,如何会跑到我的马场?”声音冷淡,辨不出情绪。 苏漓腾的站起身,眼神似冰箭,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两个窟窿。 “殿下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今日,新仇旧恨,咱俩一起算个明白!” 小顺子往墙根瑟缩了一下,两位主子,怎的一言不合,就如此剑拔弩张,真的好吓人。 “小顺子,出去,把门关紧,守着。”李文玥吩咐道。一双凤眼浮起一丝笑意“郡主,翻脸之快堪比翻书。不知本宫做错了什么,得罪了郡主?” 苏漓冷哼一声,一屁股坐了回去,一双明眸在李文玥脸上来回审视“那欢栖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一棵如此高大的梧桐?那日飞进祠堂的人面蛾,就是你养的!你为何那般做?你知不知道,因为它,我和纪大人,差点葬身火海!今日,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就将你的双腿,彻底扎废!这辈子,你也别想站起来!” 李文玥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摁住自己的双腿,“真是最毒妇人心。不过,经此一事,我倒是愿意相信,郡主是性情之人,定会替我保守秘密。好,我不妨都告诉你......” 没错,那人面蛾,是我费劲心机,托人重金搞到手的。 我的腿,是12岁那年,废的。 那一年,三公主李婉清 ,是6岁。 彼时,宫里只有三个皇子公主,太子,我,李婉清。太子大她许多,不常和她见面。只有我,经常和她玩在一处,她天真可爱又没有皇家公主的刁蛮,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她。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自己偷偷走了一条小路,想去琼华宫找她一起看月亮。 那是一条必经祠堂的路。 就是在那里,我看到了婉清一人跑进了祠堂,几乎同时,我见到了一个怪物也飞了进去。那时,我还不知它就是人面蛾。我大喊着想给她示警,“轰”,祠堂里面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我甚至能听见她在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呼救。 门,不知何时被人紧紧关上了。 我吓的魂飞魄散,边喊边向祠堂奔去,只觉得身子一轻,自己被人提着衣领揪了起来。 我想转头看看是谁,可是脖子却动不了。只能听见一个男人的冷哼声“谁也救不了她,你,也不行。本来是不应该让你活着的,只是,一连死两个子嗣,实在太过显眼。可惜了,谁让你不走运。下半辈子,就爬着走吧。” 男人的大手覆在了我的双腿上,我只觉得一股剧痛,晕死之前,我听见他的冷笑声“睡一觉吧。睡醒了,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再睁开眼,我躺在景明宫的床上,母妃在床边垂泪,说我整整昏迷了七日。 不论谁问我为何会晕倒在御花园里,我都说记不得了。 我很明白,按理,我醒后应该什么也记不得了才对。但是不知为何,偏偏,那晚的事情,我记得一清二楚。 御医给我诊断,说我摔伤了头,才导致昏迷不醒。从那天起,我就坐上了轮舆,所有人看着我的神色,都带上了怜悯。 不久,终于让我打听到,三公主李婉清惨死在祠堂的事,被盖棺定论,说她是调皮打翻祠堂火烛,纵起了大火,烧毁了所有英灵的牌位。动摇国之社稷,不得葬入皇陵,没有谥号 ,孤零零的供在祠堂赎罪! 李文玥素来波澜不惊的眉眼,骤然泛起涟漪。玉雕般的面容,似被烈火灼出裂痕。古井无波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喉结几番滚动,沙哑的声音翻涌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震颤,“可是,我见到过真相!她是无辜的,她是被人害死的! 可惜,我没有证据,我没有办法替最爱的妹妹翻案!” 他眼里有晶莹闪烁,“但是我知道,那大火,是那个怪物造成的!这些年,我想尽办法,托人秘密搞到 一只幼鸟,圈养在欢栖苑,可以说,欢栖苑建成的那一天,就是为了人面蛾!其他所有的飞禽走兽,都不过是掩饰罢了!我一直在等时机 ,等合适的一天,我要亲手,给妹妹洗清冤屈,还她清白!” 苏漓听得目不转睛,“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从你给阁老府老夫人驱魔那时,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开始断断续续用猫儿诱使人面蛾熟悉祠堂的路线,还利用小顺子给银珠送饭的机会,给她下了致幻药。我就是要让祠堂传出闹鬼传闻,闹得后宫人心惶惶。如此,父皇才会重视,才会派人秘密调查。我知道,父皇爱女之心,并不比我的少。可是,就连他,也无法抵御来自朝臣的重压! 那就让本宫,替他分忧吧。 他一定会让纪夜澜来查案,而你,作为云虚宫的弟子,迟早会露于人前。不如,就趁此机会,既给妹妹翻案,也替你,扬名京城。” 苏漓冷冷看着他,“还真是难为你了。你如此爱妹心切,就可以置别人的性命于不顾吗?你知不知道,我和纪大人,差一点就命丧火场!” “你们死不了。 就算是安大人没有及时赶到,我也安排了人手。只是没想到,你们二人合力,竟然算无遗策,一分一秒,掌握的恰到火候。” “让我扬名京城?我不需要!二皇子殿下,”苏漓看着李文玥,一字一句如一颗颗钉子,砸向他,“没有人喜欢自己的人生被别人掌控。你爱妹之心,和我无关。我只是奉陛下之命,查清案情。希望从今往后,你莫要再将主意打到我的身上,你皇家自己的仇,自己报!” “可是,若是我说,当年那些幕后之人,和你失踪的亲人之间,也扯上了干系呢?” 这句话,如一道赤色闪电,轰然劈开万里晴空。 苏漓的耳朵嗡嗡作响,嘴唇蠕动着“你说什么?” 第 76 章 达成同盟! “不久,镇国公和镇国将军双双战场失踪的消息传来,朝野震惊。从那天起,我知道了妹妹的外祖家,还有一个和她同岁的小姑娘,却名声不好,被送入了道观。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暗暗调查当年害我之人,但是,一无所获。我将目光,转移到朝堂之上。能做这起惊天大案的人,必定位高权重。只是,他们的狐狸尾巴藏得太好。有一次,我的暗卫盯梢,意外听到了几句话。 那话,说的极其模糊,他只依稀听见了一个名字,苏长风。对方非常警觉,暗卫不得不先撤走。” 李文玥停下来,定定的看着苏漓,一丝温情在他眼中一晃而过。 “我是三公主的哥哥,而你,是她嫡嫡亲的表妹。 在我心里,早已将你视作,朋友,同盟。” 苏漓心中掀起惊天骇浪,“那暗卫,盯梢何人?” “现朝中威远大将军,沈沧澜。” 沈沧澜,苏漓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玉手悄悄攥成拳。 “对了,郡主刚才不是提出,要我还你的马儿吗?”李文玥重新浮起笑意,“你那马儿,是阁老夫人送给李云洛,她转手送给了我。既然现在,你我已经开诚布公,为了报答郡主救治之恩,本宫愿意,将马儿奉还。” 苏漓一双眸子亮的惊人,“殿下,你我达成个协议如何?我会尽全力救治你的双腿,作为交换,您需要将最新的消息,事无巨细的传递给我。” 李文玥笑的肆意,“本宫正有此意。” “那好,击掌为盟!” 李文玥看着面前雪白的掌心,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印了上去。 马夫小心的将追风和赤焰牵了出来,苏漓和绿珠,欢天喜地的各自牵住一匹,苏漓摸摸赤焰的马鬃,将雪白小脸靠在上面,眉开眼笑,“赤焰,跟我回家!” 太子远远的看着苏漓和婢女一人牵着一匹马儿离开景明宫,一丝疑惑涌上心头。 这两匹马儿,不是云洛跟自己提起的,送给二弟的那两匹? 爱马成痴的二弟,怎舍得将这两匹宝马,还给苏漓? 高府 枫林院 高尚摩拳擦掌,“好!就今夜。那张氏,这两天倒是没闹着要自尽,只是还是不肯进食。听下人讲,这两日,她只喝了一点米粥。她院里那些人好说,迷倒完事。只是,是在她的凝华院,还是将她绑到枫林院?” 苏漓摇摇头,“不可。就在她熟悉的环境。换一个陌生的环境,恐怕她的防备心理会更重。到时,你们两个,事先藏身屏风后面,见机行事。” 纪夜澜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劲装,更显得身材修长。他眉如墨染,鹰般的眼眸,染上一缕忧色。 “今日给张氏勘破心魔,和上次给祖母驱心魔不一样。毕竟是一府主母,咱们这般行事,是否有点......” “好啦,你就是太不知变通。非常事就要用非常法。”高尚不耐的打断他,自己这个好友,人是极好的,就是行事太过将律法奉为圭臬,不肯越雷池半步。 终于等到今夜,他是一刻也不愿再等。 凝华院 张氏缓缓睁开眼,桌上的烛光昏黄,将她头顶的素色纱帐,也染成了黄昏的颜色。 鼻子里还能嗅到她吩咐雀儿点的安神香,床尾的紫檀木架上,还放着一个药碗。她苦笑一下,是自己死活喝不进口的药,老天,为何不收走自己这条命,让她也下去,陪着自己的儿子? 一股异样的清香飘过来,她诧异的转过头,意外的看到一个少女,径自走到她床前,坐了下来。 那少女,肤色欺霜赛雪,一双漆黑妙目深不见底,鼻梁挺秀如削玉,唇不点而朱。 她变得迟钝的脑子,忽然疯狂转动起来。伸出手,指头指着她,“你,你,就是你!是你!你这个妖女,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 张氏激动的想爬起身来,连日来未进食的身子,却虚弱无比。 苏漓用力将她扶起,靠床半坐,顺手将头枕给她塞到了身后。 张氏喘着粗气,带着恨意的眼神,死死盯着苏漓。 “你过来做什么,是要把命赔给我可怜的儿子么?” 苏漓声音比她还冷,“你儿子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是你,是你害了他!要不是你,他现在还好好的当着他的指挥使!”张氏浑身颤抖,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撕个粉碎。 “害死他的人,不是我,是你!是你这个做母亲的,害死了他!要是你从一开始就选择规劝他,不包庇他,他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你知不知道,高烬这变态的性子,和你这么多年来,一厢情愿的只吃雪蛤,脱不开干系?!” 张氏只觉五雷轰顶,“你,你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高烬性情阴柔,虽说有后天因素,但是,他自娘胎起,你一直就只吃雪蛤这个补品,生生将他一个男胎,滋补的阴气横生。后来,当他出现了变态的心理,你明明看在眼里,却不加以疏导,只一味的帮他掩盖,这才使的他肆无忌惮,愈发毫无顾忌。 难道,不是你害了她?” 张氏只觉得自己深陷雪地之中,四面八方来的湿冷,将她淹没。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呆滞,自言自语“是这样的么?怎会是这样?不对!” 她重新抬起头,像饿了几天的猫儿盯着活鱼,“你是怎么知道,我一直是吃雪蛤的?谁告诉你的?!” 苏漓目光带上一丝怜悯,“因为,你亲眼见到了自己的嫡姐,将那碗血燕羹,给了自己最要好的手帕交,王清颜,还亲眼看着她,喝的一滴不剩。 从那天起,你就再也见不得血燕,更别说吃了。” 张氏的手,抖得厉害,她索性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企图让自己温暖一些。 苏漓将一个披风给她披在了肩上,“高烬手上十八条人命,要受地狱百年折磨。 不过,你这个做母亲的,可以替他赎罪,让他尽快轮回。” 张氏的眸子似微弱的烛火,重新点亮,“真的么?真的有办法么?” 苏漓肯定的点头,一张俏脸布满了庄严。 “说出血燕羹的真相,然后,替他念经赎罪,多做善事。 定可助他,早日赎清罪孽,尽快轮回。” 第 77 章 血燕羹的秘密 长姐年长我四岁。 从小到大,我都羡慕长姐有一个如此亲密的手帕交。 那王清颜,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仕女,细长眉眼,举止端方,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长姐是个活泼的性子,经常是人还未到先听到她的笑声。两人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曾经的我,也以为,两人是一对真心相交的姐妹花。 那日,长姐的亲事定下,我想去恭喜她,碰巧她身边的大丫鬟不在,想着和她开个玩笑,吓唬她一下,却没想到,让我看到了长姐的另一面。 她坐在铜镜面前,细细的描画着自己的眉眼。铜镜里面,映出长姐娇艳的容颜。 猛地,她将黛罗狠狠地扔出老远,摸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长的比她好又有什么用?父亲明明跟我说,给我挑的夫君前途无量,为什么,为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难道,就连婚事,我都要被她压一头么?” 我看到长姐趴在妆台上,呜咽起来,这才知道,性子爽朗的长姐,原来心里也藏着这般苦。 两人婚事定在同一年,王清颜是九月,长姐是年底。 也是这一年,长姐开始频繁邀请王清颜入府,因为,王清颜马上就不能出府,需要安心在府里绣嫁衣待嫁了。 我以为长姐始终舍不得姐妹情,怕成婚后就难相见了,心里还很为长姐高兴。 直到我亲眼见到了那一幕。 父亲的同僚,送给父亲一些价值不菲的血燕,平日里,都不舍得炖。 今日,厨房里早早就炖上了。我心里惦记着,跑去厨房,正好看到长姐将什么东西,下到了那碗血燕羹里。 我的心砰砰跳,躲到一旁,看着长姐小心的将血燕羹端到王清颜面前,笑靥如花,“这血燕羹,自然是我最好的朋友,才有资格享用。快,趁热,喝了吧~”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躲在柱子后面,我看着王清颜毫无防备的端起,很想大吼一声“别喝!” 可是,鬼使神差,亦或是不想拆穿长姐,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喝了个一干二净。 在自己的闺房,我哆嗦的不成样子,整夜未眠。 我在等,等着王清颜的噩耗传来。 结果,什么也没发生。 王清颜和长姐,顺利的一前一后各自成婚。 那碗血燕羹,成了我心里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一定,是我误会了长姐。 也许,她只是在里面,加了什么补药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几乎让我淡忘。 听说王清颜婚后不久,就怀了孕,次年,诞下一个大胖小子。 而长姐,一连几年,肚皮都毫无动静。她婆婆一怒之下,给姐夫连纳两妾。 偶尔长姐回府的时候,我看到她蜡黄的脸色,都心生疑虑。亲自问她,“你是身子不好吗?找大夫看过没有?” 长姐总是摇头,“傻妹妹, 这是长姐的报应。” 她忽然落下泪来,搂住我,“我后悔了,怎么办?我再也没脸见她了。” 我疑惑,我不解,可是,紧接着后面发生的事情,瞬间让我明白了她说的话。 王清颜在儿子四岁时,一夜之间就倒了下去。 大夫把脉,脉象也是奇怪的很。 就像一棵健康的大树,一夜之间失去了生机。药石无医,不久,就撒手人寰,扔下了一个年仅四岁的孩子。听说她的夫君悲痛欲绝。 也是这一年,长姐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油尽灯枯。 临终之前,她让人将我叫到她的床前,拉着我的手,眼中全是悔意,“长姐是不成了。一步走错步步错。我无子,和她死在一年,都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妹妹,以后,你可千万别走我的老路。” 她的话没头没尾,我却听懂了。 如醍醐灌顶,原来,长姐还是给最好的手帕交下了药,只不过,是慢性药。这药,一天天,一月月,断了王清颜的生机,幸好,孩子留住了,虽然体弱一些,好歹生了下来。 而长姐,被日日夜夜的悔恨折磨,早早生了心病,身子也熬坏了,迟迟怀不了身孕,夫君对他,也是冷淡不已。 她俩,终是死在了同一个年头。 良久的沉默。 好半天,苏漓幽幽的问道“你又是如何成为高太尉的继夫人?” “我的婚事,也不顺。 定了亲以后,谁料未婚夫突然出了意外,我,就背上了克夫的名声,无人问津。 后来,有人牵线,高文征没了夫人,而我,恰好是她夫人手帕交的妹子。他对我克夫的传闻嗤之以鼻,加上我还待字闺中,做他的继夫人,刚好合适。 彼时,高文征已是太尉,想嫁他的贵女,多的是。但是,他偏偏瞧中了我。我对他,也好奇的紧,王清颜的夫婿,自然应当是极好的吧。 只是,每次看到她留下的幼子,我就会想起长姐在她身上做下的孽,只想那孩子,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 张氏的眼神悠悠,思绪已经完全陷进了往事之中。 “所以,你就对高尚不闻不问,等你生了高烬之后,更是对自己的儿子万般宠爱,可怜高尚,有了继母之后,就连父亲的那一丝温情也享受不到了。 果真是有了后母就有后爹。你嫁进高府后,高太尉更是将心思全部放在朝堂之上,满心以为,先夫人手帕交的妹妹,一定会善待自己的儿子。 结果,哼......” 苏漓想到高尚的遭遇,心里真是替他不值。难怪了,他长大一点,就往府外跑,所谓的家,不过是一间空荡荡的宅子罢了。下人们惯会见人下菜碟,主母如此,小小的高尚,也不知在府里,到底吃了多少苦头。 “你再也见不得血燕羹,孕期,吃的最多的就是雪蛤,使得高烬,还在母胎就阴气滋生。 你自己的儿子,还是毁在了你这个当母亲的手里。 怕别人加害自己的儿子,你百般呵护,维护,生生将他的恶,推到了极致! 高烬的死,就是你一手造成的。 老天爷,终究是惩罚了所有的恶人。包括知情不报的你。” 张氏艰难的挪动着,身上的披风掉了下来。 她拒绝苏漓的搭手,费劲的一点点挪下来,重重跪在苏漓的面前,仰起头,满脸的泪。“你说的,只要我现在潜心赎罪,多做善事,我儿他,会早日脱离苦海。 我现在开始赎罪,来得及么?” “每日,都问问自己的心吧。那十八条人命的背后,每一条都是一个凄惨凋零的家庭。就从他们开始赎罪吧。” 苏漓心里似灌了铅,人,为何总要在无法挽回后,才知道后悔,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第 78 章 碧霄法会! 枫林院 回廊处,高尚斜倚廊柱,衣摆被穿堂风掀起,脸色苍白,往日清隽的眉眼此刻蒙着层灰雾。 “真相竟然是这般么?原来,张氏的嫡姐才是真凶,”他喃喃着,肩头垮了下来。 纪夜澜拍拍他的肩膀,“既然她有赎罪之心,且就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高尚眼中有水雾漫过,“小时候,每次看到高烬缠着她,唤她娘亲,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他。曾经,我以为,我终于又有娘亲疼我了。可是,她看向我畏如蛇蝎的眼神,让我明白,爱我的娘亲,终是不在了......” 酸杏般的苦涩感在苏漓五脏六腑间蔓延开来,娘亲么,自己的娘亲,现在怎么样?她是胖是瘦,是否也如她一样,日日盼着相见? 该回家看看了。 景明宫 李文玥看着今天的苏漓一直魂游天外,有些奇怪,“郡主是有什么心事么?” 苏漓看着绿珠正在利索的收拾自己的银针百纳囊,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相告。 “本来,前几日我就要回镇国侯府的,只是因为马儿被阁老夫人送走了,这才又耽搁了几天。你放心,你的腿,后续让御医每十日针灸一次,我回头让绿珠给你留下药方,按时煎服就可。 你的腿,一时半刻,恢复不了。还缺一味关键的药,龙髓芝。我正好趁此机会,帮你寻找此药。” 李文玥笑的淡然,“都十年了,我早已习惯轮舆的日子,不急。” 苏漓急道“你的腿,有救的。只是需要时日,只要能找到龙髓芝,不出半年,你就能重新站起来。只是这龙髓芝,已经百年未现世了,想找到它,绝非易事。” 李文玥眯了眯眼睛,“我等的及,只是,现在,有人等不及了。 苏漓,有人不愿意你离京。” 李文玥坦然的看着苏漓,“既已是朋友,本宫可以直呼你的名字么?” 苏漓点点头,李文玥唇边浮起笑意,“那么,以后,在你面前,我不会再自称本宫。 过两天,就是大熙朝每十年一次的碧霄法会,祈祷国运昌隆,海晏河清。 你就算要走,父皇也必定会让你参加完法会再走。” 苏漓眨眨眼睛“你的意思,有人会趁此机会,找我的麻烦?” 李文玥垂眸,眼底骤然升起凛冽精光,“不仅仅是麻烦。 你云虚宫关门弟子的名号,太过响亮。已经严重碍了某些人的眼,阻了某些人的路。 这一次,恐怕不仅仅是麻烦,这么简单。 不过,法会之上,有你想见的人。” 苏漓黑眸亮了,“你是说......” “没错,威远大将军,沈沧澜,作为朝中重臣,一定会去!” 元香过来禀告,“娘娘请郡主去一趟玉华宫。” 玉华宫 檀香萦绕的大殿上,碧色襦裙的侍女各执一端,手中的赤绡华服轰然展开。 金线盘绣的花纹绣满衣摆,袖口点缀着孔雀翎羽流光溢彩,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泛起了旖旎的金芒。 玉妃眉梢微微上挑,唇边笑意更甚。 “过两天就是碧霄法会了。这衣服,我珍藏了十年。你可不要嫌弃它过时啊。” 苏漓连连摆手,“娘娘,不可。太贵重了。苏漓,不能要。” “多亏了你,皇儿才能熬过这几日。不过一件衣服,不足以表达我的谢意。还望郡主莫要嫌弃。过两日,就是碧霄法会了,相信郡主穿上它,一定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只有郡主的绝色,才衬的起这件衣服。” 东宫 明渊恭敬的将信递给了墨阳,垂目对太子道,“殿下,师父说,一切都准备就绪,请太子殿下安心。” 太子看了一眼墨阳,墨阳心领神会的将一个小木盒交给了明渊。 “本宫知道了。告诉你师父,十年之期,马上到了。” 郡主府 “哇,郡主,您穿上这件衣服,也太美了吧~”小莲夸张的张大嘴巴,围着苏漓转了两圈。 绿珠双臂抱在胸前,眉头紧锁。 “郡主,还真的要参加这个什么法会不成?明知有人不安好心,咱们不如一走了之算了!” 小莲小心的将衣服帮苏漓褪下,“绿珠,这个法会,我一定要去!我要亲眼看一看,那个沈沧澜。” 亲眼看一看,那个沈沧澜,心里,有没有鬼。 两日后 皇宫 晨钟撞响九重宫阙,三十六名金甲士兵,擎着镶有金边的玄色旗开道,玄纁二色的幡幢随风翻涌,满朝文武,身着緋紫官袍,跟在陛下的九霄辇车后面。再后面的,就是浩浩荡荡金甲兵护卫的后宫嫔妃,重臣女眷,环佩叮咚作响,向护国寺走去。 护国寺的铜钟整整敲响十八记,声浪震的檐角铜铃齐齐震颤。 空净大师身披金线袈裟,手执九环锡杖,立于山门前,银白须眉在晨风中轻扬,恍若入世的佛陀,庄重尊严。 十二名引路沙弥手持檀香,三百名武僧身披锁子黄金甲列阵寺门。 护国寺距离山门几十丈远的地方,无数皇家禁卫军,早已将各路,封的严严实实。 不计其数的老百姓,在山门下,耐心等着皇帝和百官进入山门,等待碧霄法会的开启。 法坛上九盏琉璃长明灯将昼夜不熄,三十六名比丘跪诵《护国般若经》,梵音袅袅直冲九霄。 当十二名引路沙弥手持檀香,恭敬将皇帝和文武百官引到大殿前,早已为皇帝备下九龙椅,云启帝威严坐下,文武百官按照早朝布局,分列两旁。 嫔妃女眷,位列西面,一双双妙目,看向大殿中央的法坛。 那法坛,高三丈有余,以沉香木搭成三层八角台,顶端金炉腾起的青烟冲上云霄。 礼部尚书上前宣读祝祷文,声震长空“祈圣朝运若长河奔涌,巍巍帝业传千代,祷万民如芝兰竞秀,共沐盛世清光!” 空净大师上前振臂敲响青铜罄,声若洪钟穿透云霄。 “一切有为法,......” 三百武僧齐声应和,声波如西天罗汉齐吟诵。法坛四角九盏琉璃灯同时燃起,金箔混着花瓣,自空中飘落,宛如天降祥瑞。 还真是好大的阵仗! 苏漓冷笑,比起云虚宫的阵仗,可是大了千倍。 用如此阵仗对付自己,还真是看得起她啊。 第 79 章 赤狐变孔雀! 一阵清风掠过,坛边经幡猎猎作响,空中有万千金箔飘落,宛如天花乱坠。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云开雾散,万道金光撒下,空净大师周身渡上一层金光,远处青山之巅,竟现五彩祥云,满寺众僧齐诵佛号,声浪直冲九霄。 山门下的万千百姓,脑袋仰的高高的,俱是满脸喜色。 “今年,应该又是一个风调雨顺年啊!” “苍天佑我大熙朝啊!” “当今陛下盛德,才会有此吉兆啊!” 司空宫长安率先拜了下去,“天降吉兆,是诵陛下之功啊。日月昭昭,难喻陛下之功,江河浩浩,难载陛下之德。” 众臣齐拜“愿陛下洪福齐天,盛朝基业永固,万邦来贺,千秋颂传!” 云启帝丝毫不掩喜色,高举双臂“众卿家平身!朕与众卿家同心戮力,方有山河晏然,万民乐业之象,往后更当携手......” 话音未落,方才还晴空万里,金乌高悬耀目,转眼间阴霾骤卷,白昼刹那沦为暗夜,浓稠的黑如潮水漫过天际,整个山门一片寂静。 山下百姓全都傻了眼。刚刚还欢呼雀跃的心,一下子坠入了谷底。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是啊,明明刚才还阳光明媚的,怎么突然......” “天狗食日。大灾之兆啊!”黑暗中,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冒出一句。 所有人都噤了声,黑暗中,只看到发亮的眼睛里面,深藏着的恐惧。 “孔舟!你们钦天监,没有算出来么?!” 可怕的寂静被打破,云启帝的声音里,怒气仿佛铁锅里的黄豆,颗颗都要蹦出来。 扑通的跪地声传来,孔舟心里叫苦不迭。 他算出来了啊,他是要上报陛下的啊,这种掉脑袋的事,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 可是,半路他被拦了下来。 是马上掉脑袋还是晚几天掉脑袋,他选择了多活一天赚一天。 孔舟冷汗直流,脑袋抵在地上,“回陛下。微臣看过天象,今日,明明没,没有日蚀的啊。臣,臣也不明白......” “日蚀,为阴侵阳,臣专君道。” 空气中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是司空宫长安。 众臣窃窃私语,突然有人惊呼道“快看!” 只见乌黑的天空,有微弱的赤红色的光亮起。 一点点,一丝丝,转眼间连成片! 一个赤狐的形象,赫然出现在黑色的夜空。那赤狐的两只眼睛,通红明亮,俯视着山门之上和之下的所有人。 所有百姓不可置信的看着这赤狐,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天啊,你们看她!” 又是一嗓子,无数道视线都集中在一人身上! 赤狐之下,一个女子,一身赤绡华服,袖口点缀的孔雀翎流光溢彩,浑身散发着淡淡的赤光。 所有嫔妃女眷不约而同的退后一步,女子身边,顿时出现一个圆形的空地。 四面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她,宛如月宫中的仙子,披着一身的月芒,天地间所有的光,都毫不吝啬的只为她一人挥洒。绝色的面容,平静的如同没有一丝涟漪的湖面。 “是新封的永宁郡主!” “老天示警啊,原来日蚀,皆是因她而起!” 文武百官窃窃私语,已经有那暴脾气的武官,大声嚷嚷着,“陛下!此乃天降示警,这永宁郡主,乃是赤狐之命,是我大熙朝的灾星!” “不错!请陛下收回封号,将永宁郡主下入大牢!” 太子凤眸斜睨着苏漓,可惜了,这苏漓,还真是绝色。如此将她陷入绝境,还真有一丝不忍呢。 纪夜澜盯着苏漓,只觉得心痛如绞。 她不是,她不是! 他心里在疯狂的大喊,眼睛里面,有风暴在凝聚,他想大声替她辩解,却清晰的看见少女的眼里,浮现出他熟悉的自信。 乌黑的眼眸,此刻比黑色的夜幕还要浓,眸光中,带着一丝嘲笑,更多的,还是不屑。 玉妃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如玉的脸上神色惊惶不安。 怎会这样?不会的,不可能的。 一个不好的预感,在她心里越来越清晰。 她提起裙子,想不管不顾的奔过去,将苏漓护在身后。 自己竟然和那些人没有两样,第一时间就逃离她的身边。天,她都做了些什么?! 少女碎冰般的声音响起“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家别着急啊,等我数完三个数。” “你就是数一百个数,也改变不了你是灾星的事实!”是纪云澈的声音。 苏漓没工夫搭理他,轻启朱唇,“1,2,3,” 就像大幕忽然被人从两边拉开,一道金光出现,将夜幕劈成了两半。 苏漓身上光华更甚,“快看,变了!”有人喊道。 天空中的赤狐,一点点发生着变化。 它的耳朵首先消失了,长长的尾巴越来越大,不一会儿,竟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孔雀尾巴。那尾巴宛如梦幻般的华丽锦缎,每一根羽毛都闪烁着璀璨的金光,美得惊心动魄。 山下百姓都沸腾了! ”变了,变了!看,嘴巴变得尖尖了!” “呀,呀,眼睛小了,跟红宝石一样!” “这是孔雀啊!大明王菩萨真身,就是孔雀啊!” 百姓们呼啦啦跪下一大片,乌压压的齐齐拜下。 “菩萨佑我大熙朝!” 太子和宫长安愣愣的看着那空中孔雀,好似被人连扇了几十个巴掌,头晕目眩,不明所以。 怎会这样?怎么可能这样?!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太子再也绷不住风轻云淡的表情,眼睛朝祭坛前的空净大师扫去! 没人知道空净大师此刻的恐惧! 一道苍老的声音,如炸雷一般一直在他耳边回荡,“数满十载劫火尽,劫浪翻空见本真。” 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中那根九环锡杖! 一直趴在地上的孔舟,欣喜的连声默念“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又渡过一劫!” 似玉帝一声令下,二十八星宿齐上阵。 天幕刷的被拉开,一轮金乌明晃晃高悬天空,万道金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云霞般绚烂的孔雀,一点点,消失在空中! 山下,传来百姓潮水般的高呼声! “天佑我大熙朝!” “陛下仁德!!” 第 80 章 苏漓,钦天监监副! “孔舟,你来告诉朕,刚才,到底是不是日蚀?!”天子的威严,容不得一丝的挑衅,云启帝的目光,冷的让孔舟浑身哆嗦。 “回陛下,刚才之景,绝非日蚀。”纵然身子还在打着摆,孔舟却字字句句斩钉截铁。必须咬死了,这不是日蚀,就不是日蚀,打死他,这也不是日蚀! 太子和宫长安的脸色,一片铁青。 “这是上苍的吉兆啊,陛下!《瑞应图》载,狐寿八百,化形通神,此为地气升腾之兆。孔雀开屏则应丹凤衔书,河图再显。五色华羽对应五行调和,二者异象相继,实乃天地交感。预示陛下仁德广被,四夷宾服,五谷丰登,国祚昌隆!” 孔舟一口气说完,脸都憋红了。 “哈哈哈,说的好!说的好!”云启帝畅快至极,眼风飞快的掠过一众臣子。“不过,如此吉兆,你钦天监竟然没有卜出来,属实失职!上苍降下的吉兆,竟皆系永宁郡主一人身上,看来,永宁郡主真是我大熙朝的福星!朕,没有封错郡主! 永宁郡主听封,”云启帝声若洪钟,“着永宁郡主,兼钦天监监副一职。免每日当值之责。凡遇朝廷大典,机要事宜,入朝襄助。望卿不负朕之厚望!” 望着谢恩的盛装少女,百官们的脸色,都精彩极了。 谁能想到,短短功夫,眼看深陷绝境的她,逆袭震乾坤! 如今,更是得了钦天监监副一职!这说明,陛下他,已经不信任钦天监了。 太子眉眼低垂,挡住了眼中的不甘与愤怒。 空净!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尤其刚才嚷嚷着要将苏漓下大狱的武官,脸色更是象打翻了五色瓶,精彩极了。 纪夜澜望着苏漓,眸中粼粼波光里面,皆是赞叹,连眉梢的笑意都化作了无声的喝彩。 四公主李云洛见纪夜澜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苏漓身上,嘴皮儿被银牙咬破了都没感觉到。 玉妃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她摸摸心口处,长舒一口气,好险,真是好险啊!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玉般的脸上,覆上了一层严霜。 苏漓往武将那一排一一瞧过去,果然看到了为首一个,身材魁梧,脸色红润的武将。 看他的脸,应该年过五旬,鬓角染霜,眼角有着深刻的纹路。下颌留着寸许长的短须,让原本刚毅的面容更显几分肃杀。眼窝微微凹陷,却如寒星般锐利,仿佛感觉到有目光扫在自己身上,他敏锐的看过去,和苏漓的眼光,对个正着。 沈沧澜没想到,竟然是风头正盛的永宁郡主,微微冲她一点头,算作示意。 苏漓索性露出银牙,笑的灿烂。 沈沧澜有些奇怪,她,认识自己么?怎么一副老熟人的样子? 待空净大师和十二名引路沙弥,带领众人将各殿参拜完毕,陛下回宫,就可以大开山门,让百姓们依序跪拜神佛,共贺这太平盛世了。 空净大师的步伐有些漂浮,明渊看出他的反常,担心的走到他身边,“师父,您没事吧?” 空净摇摇头,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就剩这最后一个步骤了,带领达官贵人走完各殿,这次法会,也算圆满了。坚持,一定要坚持下来。 咦,穹顶怎的自己转了起来?他眯着眼仰起头,一阵天旋地转,九环锡杖重重砸在地上,空净一尘不染的身躯,轰然倒在了锡杖之上。 一阵兵荒马乱。 云启帝的好心情尽数被破坏,眉头紧锁,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 “起驾回宫!” 景明宫 李文玥因为双腿的缘故,碧霄法会一直和他无缘。 但是,这些,并不妨碍他知道法会上发生的一切。 没人知道,在他等消息的这个时辰,他的心,从未有过的,跳的飞快。 这个局,布的步步藏锋 ,环环噬骨,每一寸空气中,都浸着见血封喉的算计。 直到看着依旧一身月白襦裙的少女,缓步走进来,他紧绷的脊背骤然放松,眉间凝结的霜雪刹那间消融,就连指尖,都泄出几分绵长的释然。 紧跟在她身后的绿珠,双手捧着一个锦盒,嘴唇紧绷,俏丽的脸上,明晃晃的写着愤怒。 小顺子悄悄扯扯绿珠的衣袖,示意她和自己守在门口。 “啪,啪,”李文玥含笑鼓掌,“好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墨玉般的眼眸倒映着苏漓从容的神色,“朝堂布下的迷局,旁人避之不及,唯有你,敢踏碎荆棘,釜底抽薪,真是佩服,佩服啊。” 苏漓笑的淡然,“不过将计就计而已。还要多谢殿下,告知日蚀之秘。” 苏漓在郡主府,穿上玉妃所赠的緋衣华服的时候,就看出了不对劲。 她将衣服位置上不对劲的地方,用笔在宣纸上描绘出来,看到显出轮廓的那一刻,联系起李文玥告诉自己的秘密,瞬间,她就想明白了关键所在。 那些特质萤粉,无色无味无痕,只是触之指感略感粗糙而已。 当日蚀发生的时候,夜幕如墨倾泼,日蚀将最后一缕天光吞噬殆尽。 远处十二道琉璃镜照上自己身上的华服,华服上的萤粉会折射出幽兰冷光,与磷火相触的刹那,赤色磷光勾勒出的赤狐影像将倒映在半空之中。 墨色苍穹下,自己会是那唯一的亮点,这污名如黄河浊浪裹身,自己将百口莫辩。 好狠的心机,好毒的手段! 只是,打死他们也没想到,萤粉,自己有的是。 本来,她是想将赤狐改为火凤的。后来一想不对,自古龙凤,乃皇家专用。 看到华服上的孔雀翎,她灵机一动,就孔雀了! 谁能想到,歪打正着,百姓们口口传颂,那大明王菩萨,真身就是一只孔雀! 这下好了,在所有人的眼里,自己,真的成了祥瑞的象征。 想到自己还身兼钦天监的监副,苏漓就是一阵头疼。 “你可莫要小瞧了这监副之位。钦天监设监副二人。之前一直空缺一人。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得到这个职位,都没有机会呢。钦天监观天象,卜吉凶,皇家所有祭祀,婚假,丧葬活动的吉日,都是钦天监算出,朝廷执行的。 是个炙手可热,和皇家密切相关的好位置。” 苏漓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视线一转,看到绿珠放在床前的那个锦盒,秀眉又皱了起来。 “殿下,玉妃娘娘身边,有内奸!” 第 81 章 云香自尽! 玉华宫 云香跪在地上,头死死的低垂着,一言不发。 玉妃痛心疾首,捂着心口处,“你知道的,身边这么多伺候的,我最信任的,一直都是你。你,你告诉本宫,为何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皇后娘娘是本宫的恩人,郡主她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你竟敢如此害她!你,你于心何忍?!” 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玉妃的脸色煞白。 云香猛的抬起头,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 “娘娘,您知道奴婢今年多大了么?” 玉妃脸上划过一抹痛色,“我如何不知。你今年二十有四了。按理,明年,就可以放你出宫了。可是,本宫舍不得,想......” “奴婢宫外的未婚夫,早早就已经娶妻生子了。我知道娘娘舍不得我,可是,可是,我再也耽搁不起了。再晚两年,奴婢就算放出宫,也无人问津了。”云香哽咽着, “所以,这就是你出卖本宫的原因么?!” “那人给奴婢许诺过,只要做成这一件事,就会成全奴婢。我无意伤郡主性命,我问过了,他们说,保证郡主贵体无恙,只是,让她名声有点受损!” 云香越说越急,拼命解释。 有木轮转动的声音传来,小顺子推着李文玥走了进来。 他墨玉束发冠压着乌发,眼睛里泛着冷冽的光。 “司空宫长安有个义子,名宫剑,是禁军侍卫。”话音如淬了霜,刚一出口,云香的脸就变得苍白如雪。 “你不会以为,他对你是动了真情吧? 这半年,他故意频频接近你,无非就想探听母妃和本宫的消息。你为何不奇怪,明明你俩早就相识,偏偏这半年他才对你情根深种?” 云香抬起脸,对上李文玥的视线,高贵皇子的眼神里面,是明晃晃的不屑。 云香心刀割一般,绝望的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事成之后就会八抬大轿迎娶我做主母。他不会骗我的,不会的! 是殿下,你在骗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上一丝歇斯底里。 玉妃声音掩盖不住的失望,“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我多留你一年,就是为了等你二十有五,就有上报女官的资格了。我想将你留在身边,给你找个好夫婿。 这两天,我还命人搜集一下合适的人选,再画个像,准备让你挑一个合你心意的。本宫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你为何就等不了这一年......” 玉妃的珠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的落下。 云香如遭雷击,原来,这几日娘娘命人搜集青年才俊的消息,她还以为,以为是...... “啪!” 一沓画纸扔在她面前,“捡起来,看个清楚!” 李文玥的声音很冷,云香颤抖的拾起那一沓画纸。 她一张一张看过去,手指翻动的越来越快,浑身都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终于,她将那沓画纸狠狠扔远,匍匐几步,趴在玉妃脚下放声痛哭。 那画纸之上,全是宫剑和一女子卿卿我我的画面。那女子,不是她! “是奴婢心瞎眼盲,是奴婢错了!娘娘,奴婢,对不起你!!” 玉妃决然的后退两步,将臻首,扭到了一旁。 云香慢慢坐直身子,眼神空洞,好似失去了灵魂。 “奴婢错了。奴婢对不起娘娘。若有来世,奴婢情愿当牛做马,继续伺候娘娘!” 说完,她拔下头上金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的扎进了自己的脖颈! 鲜血喷溅出来,“带娘娘回内室!母妃,不要回头!” 云香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看着玉妃离去的背影,如一条离了水的鱼儿,终于停止了挣扎。 东宫 暮色浸透了这里的朱漆窗棱,太子将鎏金错银的茶盏重重砸在案上,“都怪那老和尚!跟本宫保证的那叫一个万无一失,绝无纰漏! 这就是他的保证?!嗯?事情,全办砸了!没有一件顺利的!本宫还要他何用?!” 司空宫长安垂立在阴影里,银线绣的补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将手藏在宽大衣袖里,仍然觉得指尖冰的难受。 “空净大师和微臣,都犯了同一个错误。轻敌。不过一个二八年华的黄毛丫头,就算顶着云虚宫关门弟子的名头,又能有几分本事?” 宫长安自嘲的一笑,银白胡子翘了起来。他眼睛微微眯起,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没想到微臣活到这把年纪,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小看这丫头了。也是,云虚宫出来的,怎会没几分真本事? 眼下,她在京城名声水涨船高,民间都已经将她传的神乎其神,俨然是祥瑞的象征。” “咚”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是太子一脚踹翻了脚边的绣墩。 “够了!本宫不想听这些!” 宫长安压低了声音,“殿下莫急。名望越高,跌的才会越狠啊~ 您莫不是忘了,她的出身?” 太子凤眉高挑“你是说,镇国侯府?” 宫长安冷冷一笑,“她的祖父,父亲,背了那样一个名声。微臣听到一个消息,这永宁郡主,归家心切呢。” “对了,听说空净大师已经昏迷两日了,如何?还能活否?” 太子的声音三分阴沉,三分不耐,还有三分不屑。 没用的东西,就该趁早换了他! 护国寺 禅房里面,空净大师身上盖着素色锦被,脸色苍白如纸,平日里总是平和沉静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鬓角的冷汗被明渊一遍遍的擦拭,有些微湿,几缕银丝黏在泛着青灰的额头上,呼吸声微弱的像游丝。 明渊跪坐在蒲团上,攥着师父手腕的指尖,微微发颤。 一旁的青瓷药碗里的汤药早已凉透,倒映着他泛红的眼眶。 师父已经整整昏迷两日了,他去东宫求太子,太子才不情愿的派了一个医官,给师父写了药方,交给自己就扬长而去了。 他的心冰冷一片,聪明如他,早已看透,师父他老人家,在太子心里,恐怕已成昨日黄花。 师父倒下了,那他,怎么办? 第 82 章 空净大师的回忆 暮色如血,浸染了残破的村落,断壁残垣间,到处横陈着冰冷的尸首。空气里,都是铁锈的味道。 刘川奇从灶台里面爬出来,已经两日未进水米的肚皮,紧紧贴着后脊梁。 他满面焦黑,一眼就看到了横在灶台前的爹。门口,倒着的是娘亲的尸首。 他放声大哭,紧紧抱着爹的尸首,想起爹神色紧张的将他塞进灶台,叮嘱他“不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出来!” 娘亲往灶台里面塞满了稻草,没多久,他就听见了纷杂的脚步声,和山匪猖狂的大笑声。 他能听见外面隐约的惨叫声和哭喊声,却唯独没有听见爹和娘的声音。 直到死,爹和娘都没发出一丝声音,唯恐惊到了灶台里面的儿子。 “阿弥陀佛。” 抬起泪眼,了悟大师看着面前的男孩,脸上被泪水冲刷的黑一道,白一道。 “莫怕,孩子。跟我走吧,”和尚的手掌抚上少年头顶,眼里是化不开的慈悲。 一直昏迷着的空净大师的手指,动了动。 看着雄伟壮阔的护国寺,刘川奇这才知道,这大和尚,竟然是大熙朝皇家寺院,护国寺的主持,了悟大师。 寺内弟子三百余名,但是,唯有十岁的自己,成了了悟大师的亲传弟子。 梅雨季节,护国寺后山云雾缭绕,青苔石阶上散落着几颗野栗。 “川奇,你看这栗壳生刺,果肉却香甜。”了悟大师捡起几颗野栗,慈爱的看着他。“世人只见锋芒,却忘内里本真。” 少年刘川奇跪坐在蒲团上,膝头摊开墨迹未干的《心经》。望着了悟大师的眼神,纯净又懵懂。 三年过后,了悟大师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和他同岁的少年,张砚舟。 听说出身官宦之家,后遭遇不测,被了悟大师带回了护国寺。 藏经阁,十三岁的刘川奇握着半卷《金刚经》,指尖在“无我相,无人相”的字句上,反复摩挲。檐角铜铃突然轻响,透过窗棱,他看见张砚舟捧着师父新赐的紫毫笔,眉眼含笑。 刘川奇的眼睛,猛的一痛。 那时师父的袈裟是他唯一的庇护,如今,却总是分出一半温暖,给了这个总爱低头浅笑的少年。师父教他俩经文的时候,他的余光看的分明。师父看向张砚舟的眼神,比起自己多了三分慈柔。 春去秋来十载光阴,刘川奇长成了一个身姿挺拔,剑眉星目的男子,而张砚舟,身形修长若竹,温润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笑意,眸中似藏着山间清泉,澄澈而温柔。 师兄弟并肩而立的时候,就是护国寺的一道风景。 一日,了悟大师被请进了皇宫。归来的时候 ,独自一人在禅房里面坐了很久很久。 他有心打听,很快就知晓了当今陛下喜得三公主,特命师父前去给公主看命格。据说宫中俱是喜不自胜,师父还带回许多赏赐,那为何,师父回来会枯坐禅房那么久? 趁师父不在,他偷偷溜进师父禅房,果然在一本经书里面找到了一张纸条。 “三甲天上贵,孤甲破九重”。 这才是公主真正的命格! 他欣喜若狂,将纸条放回经书,这行字,却被他牢牢记在脑中。 碧霄法会后,他看到师父将师弟,单独叫进禅房。趁人不备,他跑到窗户底下偷听。 “砚舟,为师的大限将至,这主持之位,是枷锁也是担子。你心性沉稳,又心怀慈悲。这一串沉香木佛珠,今日,为师就交予你了。” 透过窗棱,他妒恨交加的看着师父,将那沉香木佛珠,套在了张砚舟的手腕上。 凭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那张砚舟一来,师父眼里就只看的到他一人? 明明自己,处处不比师弟差,可是,师父永远看不到自己的付出和努力! 他的指甲狠狠抠进掌心,扭头就走,根本没有听见师父师弟后面的话。 “师父,师兄聪明上进,佛法深厚,主持之位,非他莫属。” 了悟大师微笑摇头,“他心在红尘,身有孽缘。为师大限,和他相关。果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是为师,欠他的。” 一天,太子来护国寺进香,刘川奇上前,低声和太子说了一句话。 太子神色未变,脚步却匆匆。 没多久,宫里就传出小公主夜闯祠堂,命殒火场的消息。 他冷眼看着了悟大师一夜白头,心里只觉得畅快至极。 太子已经命人给他递了密信,主持之位,非他莫属。而师父,也时日无多了。 师父去的那个夜晚,将他单独唤进了禅房。 曾经,他那么期待师父也让自己单独进禅房,可是,这一次,他的腿肚子却有些打颤,短短几步路,如此漫长。 师父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苍老了? 他腿一软,跪倒在床前的蒲团上。 “川奇啊,师父有句话要告诉你。数满十载劫火尽,劫浪翻空见本真。 这件事做下以后,你就会遭到反噬。一年时光落在你身上,如过五年。你生生折损了半数寿命。” 他低头不语,心里却嗤之以鼻。 师父圆寂,自己如愿身披金色袈裟,手执九环锡杖,三百弟子齐齐跪拜,他看了一眼跪在最前方的师弟,笑了。 难怪世人皆说权利迷人眼,原来,一旦碰触到这浸透欲望的温热,连佛前经年累月修行的禅心,都要在这炽烈的诱惑下化作绕指柔。 找了个理由,师弟被自己下了地牢。 他以为,师弟会哭天抢地的喊冤,没想到,他只是跪坐在青砖地上,连睫毛都不曾颤动半分。面对莫须有的罪名,既不求饶也不辩解。那双眼睛澄澈依旧,没有愤懑,没有悲戚,像一汪深潭,连投石入水的涟漪都悄然隐去。 只是双手合十,脸上带着菩萨般的怜悯,低声念道“阿弥陀佛。” 而他,志得意满,从此,成为护国寺第一人。 一年很快过去,某日,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脸上,突然多了不少皱纹。 “一年时光落在你身上,如过五年。 数满十载劫火尽,劫浪翻空见本真。” 今年,刚好满十年。 第 83 章 师兄弟的救赎 明渊惊喜的看着空净大师的眼皮,越眨越频繁,手指,还微微的勾了起来。 他扑过去,连声叫着“师父,师父,您醒醒,醒过来啊。” 空净大师睁开双眼,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弟子,恍惚间,看到了少年的师弟。 左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上面的一圈红痕,愈发显眼。 “给,我,更衣,我,要去,地牢。” 护国寺地牢 地牢的铁门被推开,空净大师的袈裟扫过青苔斑驳的石阶,一直走到最尽头的那处牢门前停住。 他浑身虚弱的厉害,看着里面低头打坐的人。 哪怕身处在如此潮湿肮脏的环境,他依然会用草结绳将头发束的利利索索,破旧的僧袍掩盖不了他清瘦挺直的脊背。 “阿弥陀佛,师兄别来无恙?”那人开口道。 明渊沉默的上前打开牢门,退的远远的。 空净大师觉得这几步路,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宛如十年前,他独自走进师父的禅房。 “师弟,你能为师兄解惑么?” 张砚舟抬起头,有些凹陷的眼窝,眼珠却依然明亮。 “师弟,那日,你跟我说,师父早已算出他的劫,是什么意思?” “你这个问题,我足足等了十年。”张砚舟望着空净大师的目光平静如水,“师父跟我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是他欠你的。曾经,他为一个穷苦书生指过一条路,没想到,就是这个人,为刘家村带来了灭顶之灾。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他的劫,就是你。他不阻止你,将那下了料的清茶,甘之若饴。因为,这是他的孽。” 他的视线瞥向空净大师的手腕处,“师兄,想必是手腕的痛楚加剧了吧。” 空净连忙看向自己的手腕,宽大的衣袖,将手腕处遮盖的严严实实。 双腿无力的感觉越来越重,索性弯腰薅一把干草,在张砚舟面前坐下。 他坦然掀开衣袖,左手腕处,犹如被蚁噬一般,通红的一圈。 张砚舟叹息一声,看着空净大师脖颈上挂的那串暗红佛珠,“师兄执念太深,你以为,这串沉香木佛珠,就如此之好么?” 空净大师瞳孔骤然收缩,往事如带着倒刺的荆棘,顺着记忆的伤口狠狠扎了进去。 “我就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单单就把你放在眼里。为什么,一定要将主持之位,交给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我的好?!” 张砚舟眼里浮起重重的怜悯之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师兄,如今,你深受其害,还没想明白么?” 寒意顺着尾椎骨瞬间窜上后颈,空净大师如同一尊骤然凝固的石像,指尖还保持着半悬的姿势,他的嘴唇蠕动着,“你,你是说,这,这佛珠......” “师父说,主持之位,是枷锁也是担子。无数因果,尽在这无形的担子身上。你颈上的佛珠,需要以己身去度往日之孽。 戴上它,一年时光落在身上,等同五年。 主持之位原本就是你的。可是,师父慈悲,觉得欠你,欠刘家村太多,他宁愿日日饮下那夺命清茶,只愿,早日赎清那罪孽。他说,你红尘缘未尽,身上孽缘一日不除,终将不得善终。想让我替你,担起这主持之位。 我愿替师父,替师兄,日夜念经消业,只盼师兄,有朝一日,破除心魔,立地成佛。” 真相裹挟着紫雷之势劈来,空净大师死死的扯着脖颈处的那串佛珠。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他喉咙发出破碎的呜咽,浑身血液逆流成河。 空净大师扑倒在师弟面前,泪水如汹涌的河水奔腾不息, “师父!是徒儿错怪了你!师父啊!” 好半天,他才抬起头,雪白的胡须沾满了灰尘,样子颇为狼狈。张砚舟却觉得,此刻的他,和旧时师兄的脸,重叠了起来。 “是我,将公主的真正命格,告诉了太子。” “那也是公主命中的劫,避无可避。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 “师弟,师兄的身子,撑不了几天了。我会给朝廷上书,封你为新任主持。但是这串佛珠,”他用手轻轻抚摸着佛珠,眼里是罕见的温情。 “就让它,陪着我走完后面的日子吧。师兄会在这里,日夜念经赎罪。 ” 一个消息,震惊了京城。 阁老府千金,纪巧菱,开始“比武”招亲了! 只不过,此“比武”不是真正的比武,只要过了文武两关,进入终选者,谁能将老夫人救醒,谁就是阁老的乘龙快婿! 虽然纪阁老此时奉旨在家侍疾,但是,毕竟没有真正革职不是。 况且纪家的三个孩子,皆是人中龙凤。长子,朝中工部尚书,次子,大理寺卿。就连最小的女儿,也是出自名声卓著的敏德书院。更重要的,纪家是贵妃和太子的外祖家。 如此勋贵家庭,全京城也找不出几家。 纪巧菱招亲一事,顿时轰动了京城。 郡主府 “那阁老老儿是来不及了么?这才侍疾几天啊,就开始作妖了!祸害完了你,这是准备霍霍自己亲闺女了?”绿珠眉心都皱成一个疙瘩了,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啊。你说,祸害郡主还有情可原,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肉割不到自己身上不疼。 可是,纪巧菱是他自个儿的亲闺女啊!他真是舍得,拿亲闺女的幸福,来换自己的仕途!这还是亲爹么? 苏漓淡淡一笑,“自古权势迷人眼。像他这种大权在握的人,一旦失去了权利,就跟让他死去没有分别。不过区区一个女儿,又不是儿子。何况,真到了他急眼的时候,儿子,他一样豁得出去。” 绿珠急了,“可是,老夫人的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您明明都告诉过他,最多半年时光,药石无医了!” 苏漓眼里,一道寒光闪过。 “我告诉他的,句句属实。怕就怕,他会利用这次机会,正大光明的招揽歪魔邪道。” 阁老府 闺房里面,一地的瓷器碎片。 纪巧菱满面泪痕,歇斯底里。“我不要!我才不要什么比武招亲!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第 84 章 一箭三雕! 鹤栖堂 “父亲,您为何要这么做?!”纪夜澜一身官袍,很明显是从衙门匆匆赶回来的。 纪阁老眉梢倒竖,“孽子!怎么跟为父说话的?看为父每日无所事事,困守于府,你很高兴是不是?!” 纪夜澜眼下带着青黑,神情带上几分憔悴。这两日,他动用了皇帝给他的最高权限,全力追查上次苏漓在碧霄法会上 ,被陷害一案。 顺藤摸瓜,所有证据,都指向了护国寺和那高高在上的太子。 “父亲,是太子给您出的主意吧。为了尽快回到朝堂,您宁肯毁掉巧菱么?”纪夜澜声音带了一丝沉痛,“您就不考虑她的幸福了么?” “混账!想那宋景叙,是右仆射宋琰之子。论家世,论才干,都不会辱没了巧菱!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不清楚么?纪府,正在走下坡路!你让娘娘和太子如何放心?!纪家需要新的助力,太子和娘娘更需要!” 他气愤的斜睨着自己的小儿子,“你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已经偏的没边儿了!你是为了那永宁郡主!莫忘了,她现在和你解除婚约了,已经没有一丝丝干系!你处处为了她,不惜和所有人作对!你是不是,”他声音猛然拔高,“你莫不是对她真的上了心?!” “太子搞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顺理成章让那宋景叙,成为您的乘龙快婿!可是,可是那宋景叙,他,他,”纪夜澜觉得难以启齿,那宋景叙,是个不行的! 纪阁老冷哼一声,“这只是权宜之计。宋家那小子,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只要他能让你祖母醒过来,再活上两载,自然就能破了郡主的妄言!为父也能顺利回到朝堂之上,纪府恢复往日荣光。一举三得之事,你为何要再三阻拦?!” 父亲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纪夜澜只觉得头晕眼花。 父亲和太子费尽心机,搞出如此阵仗,无非就是为了那内定的宋景叙造势。 自己得知消息之后,马不停蹄的调查这个宋景叙,却得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这宋景叙,早早就入了“幽冥道”!一个神秘的流派,世人因其行事阴毒,手段狠辣,私下唤作“黑道家”。 看着父亲绝情的样子,纪夜澜心如死灰,连告别都没说一声,扭头就走。 纪阁老看着儿子高大的背影,嘴唇气的哆嗦“孽子!真是个孽子!” 郡主府 纪夜澜不知怎的,停下脚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竟然站在郡主府的门口。 “纪大人?您来了?”惊喜的声音,小莲送酒楼管事到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纪夜澜。 纪夜澜跟随小莲的步伐,心下暗暗宽慰自己。也不算无事登门,自己正好有些碧霄法会上的事情,要跟苏漓讲。 还没进明霞厅,就听见了一个男子磁性的声音,还有少女娇俏动听的话语声。 轮舆之上,男子墨发束冠,月白广袖垂于腕间。举手投足,贵气与舒朗浑然天成,眸间流光溢彩,含笑看着对面的少女。 “一来,郡主不日就要动身,这最后一次施针,我理应亲自到府,免去你来回奔波之苦。 二来嘛,权当给郡主送行。” “这次回去,我正好打听打听那龙髓芝,殿下宽心,我定会给你找到的。”少女雪肤月貌,声音如泉水叮咚。 两人都坐着,看起来真的是一对璧人,养眼至极。 不知为何,纪夜澜觉得自胃里有一股酸水涌了上来,他竭力压制下去。难道是这两日,饮食不规律所致? 苏漓抬头就看见即将走入大殿的纪夜澜,眼里露出一丝诧异,起身相迎。 “纪大人怎么来了?” 纪夜澜鬼使神差,“以后还是叫我夜澜吧。” 苏漓觉得他今天有些怪怪的,但是看他憔悴的脸,还是命人赶紧上茶水点心。 “见过殿下。”纪夜澜走近,恭敬给二皇子李文玥施礼。 李文玥笑笑,“还真是有缘分,快请坐,纪大人。” 李文玥看向小顺子,小顺子乖巧的站到了轮舆后面。绿珠紧走两步,将一个荷包塞给了小顺子。 “这个是新调理后的药方,记得抓药,快火煎服,一日两次。” 转眼间,明霞厅就剩下了苏漓和纪夜澜二人。 还是苏漓先开口打破了平静。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事么?”苏漓瞅着纪夜澜眼下的青黑,神情狐疑。 “你和二皇子殿下,走的很近?” “嗯?”似是没料到纪夜澜突然的疑问,苏漓停顿了一下,开口解释道“玉妃娘娘请我给殿下治腿,我发现......” 纪夜澜有些懊恼自己的言不由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和谁走的近,都是你的自由。我只是,只是,最近,” 苏漓接上话,“我知道。你是头疼纪巧菱的婚事吧。这件事,你做不了主。” 纪夜澜兵荒马乱的心情,奇迹般的舒缓下来。“其实,我今日回了一趟家。和父亲言语上起了冲突,”他深呼吸一口,“我真是不能理解,父亲为何要如此。那阁老的位置,就让他如此割舍不下,竟然要拿女儿的终身幸福,去换么?” 苏漓在某个时刻,觉得纪夜澜和自己一般可怜。 自己是从小被迫离家,远离了亲人,从不知父疼母爱是何滋味。但是,纪夜澜,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却有一个将权势看的比儿女都重的父亲,还有一个利欲熏心的母亲。哦,还有一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世人眼里的“活菩萨”的祖母。 她不敢想象,要是自己的家人,也和这一家子一般无二,会是怎样的绝望。 自己在道观之中,尚有师父和师兄的疼爱。而他,恐怕不论什么痛楚,都要自己默默舔舐吧。 “你是想让我帮忙么?” 纪夜澜猛地抬头,眼里一丝慌乱。 要告诉她么?再次出卖自己的父亲?告诉她,巧菱的夫婿,其实就是一场阴谋。一个一箭三雕的阴谋。 毁掉你郡主的声望,换回父亲的权势,还给太子在纪府,安排了一个扎实的钉子。 第 85 章 交心 看着面前少女澄净如湖水的眼睛,纪夜澜将心里翻滚的浪潮狠狠压了下去。她好不容易才从泥潭般的纪家脱离,自己怎么忍心再将她拉进这趟浑水。 就让自己成为她身后的那堵墙吧,什么明刀暗箭,冲着自己一人! “我找到了一些证据。碧霄法会上的事情,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两个人......” “让我猜猜,”少女俏皮的歪头看着他,“一个大光头,一个,伪君子。” 纪夜澜手中的茶盏晃动两下,两滴茶水溅到了手背上。 绿珠一脸凝重的走进来,在苏漓耳边低语了几句。 纪夜澜适时起身,叮嘱她,“既然你都猜到了,一定要小心。不过,空净大师那边 ,可放宽心,他已经上交了奏表,提请自己师弟担任主持了。空净他,恐怕活不了几天了。” 这次,轮到苏漓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那大师成日一副高高在上的佛陀模样,怎的一日之间堕入凡尘,快不行了? “对了,刚才进门时听到,你准备离开京城了?哪天启程?” 苏漓点点头,“嗯,行李准备的差不多了,本来打算后日启程,只是临时接下了个帖子,就将时间往后推了几天。” 纪夜澜好奇,“我可是听说,你几乎是所有的宴请都推辞了,这是哪一家,能让你破例?” “威远大将军,沈沧澜府上。” 纪夜澜黝黑的眼眸看着她,苏漓看出他的不解,微微一笑。“我得到可靠消息,那沈沧澜,很可能知道我祖父的消息。” 纪夜澜的关注点有些偏差,“可靠消息?谁给你的可靠消息?”他眼神微动,“是二皇子殿下?” “不错。” 纪夜澜不知道自己的语气酸酸的,“殿下的消息,确实比我知道的要多。” "纪大人,”苏漓话音未落,纪夜澜打断她,“叫我夜澜可否?如今你我婚约已除,不必避嫌。就当我是你朋友吧。” 苏漓看着纪夜澜几分别扭的模样,露齿一笑。“在我心里,早已将你视作朋友。其实,有件事,早些天我就想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加上心底一直没有确定,才没有说。现在,可以通通告诉你了。” 她将纪夜澜按回到椅子上,将人面枭是李文玥所养,他的腿,是儿时被人所害。包括她答应帮李文玥治腿,而李文玥,会帮她打探消息一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纪夜澜。 “你和你的家里人,都不一样。入京以来,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帮了我很多。你是一个好人,我愿意相信你。所以,也请你,帮帮二皇子,帮他调查幕后真凶。作为你的朋友,以后如果你有任何棘手需要我帮忙的,我苏漓,一定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字字句句仿佛带了温热,扫过他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一股暖意从胸腔漫到鼻尖,纪夜澜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从小到大,他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责备,受到最多的就是跪祠堂和父母的呵斥。曾经他多羡慕大哥有祖母的呵护,而自己,仿佛只有一个纪家二公子的名头,没有小妹的受宠,没有大哥的期望,更多的是在太子暗戳戳之下,在家里不多的时日,受到的苛责与体罚。 记忆中,最温暖的,是六岁前未入学堂前,祖父看着自己的慈爱目光。 是了,就连入学,他也是去的最远的澄心书院。不到逢年过节,是回不了家的。 他将这温热压到内心最深处,吸了一口气。 “我还有案子要查,先回大理寺了。你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去大将军府上,吃的喝的,都要当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纪夜澜的步子跨的很大,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苏漓歪着脑袋,不明所以。“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御书房 云启帝放下手中的奏表,长叹一口气。 “真是没想到,空净大师竟然这么快就要油尽灯枯了。既然他如此推荐自己的师弟,那,就这个张砚舟吧。来人,拟旨!” 长乐宫 纪贵妃蹙着娥眉,“本宫听说,巧菱一直哭闹不休?怎的,这门亲事,她看不上?” 纪阁老连忙道“就是太纵着她了!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她!” 纪贵妃轻点臻首,“我听说,这宋景叙,文武双全,还生得一表人才。配的上巧菱。太子,”她扭头看向他,“就让那入围的最后几人,在阁老府设个场,也让巧菱亲自看看。我猜,到时,她一定会欢欢喜喜的嫁过去。” 纪阁老眼睛一亮,“娘娘英明!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太子神色不变,淡淡的摸摸手上的玉扳指,唇边,却勾起一丝冷笑。 纪巧菱这个蠢货,成日里,尽给自己拖后腿。用她,帮自己笼络一个人,再好不过。 司空府 有人急匆匆进来禀报了什么,宫长安的白眉动了动。 动作竟然这么快?陛下已经下了旨意,看来,护国寺主持的位子,暂时是插不上手了。 眼前闪过太子阴沉的神色,他轻轻摇了摇头。 若不是公主的命格,生怕牝鸡司晨,而当今陛下龙子又少,他怎会辅佐这个心胸狭隘,却偏爱做出一副温润如玉的君子之态的太子? 路是自己选的,事到如今,纵然前路凶险,也只能攥紧虎毛硬撑下去。纵有千百不甘,这场颠簸的路,也要走完。 他仰头长叹,“谦之兄,今日之情景,你猜到了么?” 东宫 太子眼中划过一抹厉色。 “父皇的旨意,竟然已经到了护国寺?怎的现在才通知本宫?” 黑衣人惶恐道“陛下是派人秘密宣旨的,小德子,他,没来得及......” “滚下去吧!来人,让宫大人来一趟东宫!” 阁老府兰栖苑 “你说的是真的?”纪巧菱已经脱了力,接连两天没怎么吃饭了,说话都要费她不少气力。 “你还不相信大哥么?是父亲亲口所说。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父亲心疼你,最后比试的三位才俊,你可以躲在后面,亲眼看看。相信大哥,那宋景叙,我见过,一表人才,文武双全。他的父亲,可是当朝右仆射。”纪云澈安慰道。 纪巧菱狐疑的转了转眼珠,终是将面前的燕窝粥,端了起来。 第 86 章 大将军之女,沈疏桐的怪病! 宋府 右仆射宋琰,正在密室之中,对着自己的庶子推心置腹。 “景叙啊,这个机会,你可一定要把握住。只要成为阁老府的乘龙快婿,你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宋景叙垂着眼眸,声音恭谨,“父亲说的是。这比试的魁首,儿子有信心拿下。” 宋琰摸着颌下几缕胡须,满意道“为父相信你。这么多年,为父一心为了朝廷,顾不得你们兄妹几个,多亏了你母亲打理全府上下。他日你青云直上,可要记得你母亲的好。” 宋景叙眸中的寒光如利刃一现,转瞬即逝。 听雨轩 宋景叙鞋子也没脱,直接躺倒在床上,双臂枕在了脑后。 他长得颇为俊朗,只是一双星目,里面总有一抹化不开的阴翳。父亲这般着急的将自己唤回来,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却原来,是要用自己换他的前程。 纪阁老家的幺女么?他不认识。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厌恶所有的女人,除了自己的娘亲和妹妹。 娘亲卧床好多年了,妹妹胆小又怕事。 若非自己凭借一腔孤勇,毅然入了“幽冥道”,恐怕,娘亲妹妹,甚至自己,早就骨头渣滓都不剩了吧。 记得母亲的好? 他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自己厌恶女人,全拜她所赐! 平步青云?太子早就秘密召见过自己,不过是想借助他这双手,再多做几件恶事罢了! 他不禁笑了起来,笑的飚出了眼泪。看,就是这样的世道!你只有变成一头饿狼,才能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 不过,他倒是对一人,起了好奇之心。 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能让一国储君,费尽心机,用这般卑鄙手段去对付,听说,且才二八年华。 永宁郡主...... 宋景叙唇边绽开了一抹微笑。 郡主府 “好啦,绿珠,就还是之前那件就好。这件衣服,太隆重了,我真心穿不惯。” 绿珠手下不停,“这可不行。您今日赴宴的,可是大将军府。那么素净怎么成?莫让人看轻了去。” 苏漓哭笑不得,只得随她去。 黛青色云锦襦裙绣着花纹,外披一件月白色鲛绡纱衣。鬓间斜插一个蝴蝶金钗,腕间配上羊脂玉镯,肌肤赛雪,胭脂晕染的恰到好处,恍若一朵春日盛放的牡丹。 绿珠满意了,叉着腰,“出发!” 趁她不注意,苏漓将脸上的胭脂,快速的擦了两下。 威远大将军府 威远大将军府朱漆大门洞开,门前麒麟兽首衔着的铜环,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将军夫人,一府主母崔氏,身着玄紫色云锦翟纹长裙,鬓间赤金衔珠钗,一张端庄面孔,此时带着一丝焦急,频频向远处张望。身后立着两房妾室,还有一众丫鬟仆妇,正等着郡主大驾光临。 忽而马蹄声由远及近,崔氏的面上浮起一抹喜色。 一位盛装少女扶着婢女的手臂,下了马车。对着府前众人,微微一笑。门前等候的众人,顿觉眼前一花,眼里只剩下那含笑的眼眸,如盈盈秋水,将人的心魂,尽数收了进去。 “郡主金安,快快请进。”崔氏热情非常。 苏漓轻提衣裙,暗自腹诽,这裙子,也忒重了一点,还有这门槛,是不是有点高啊。 大将军府正厅内,二十八盏八角灯,将鎏金彩绘的梁柱照的熠熠生辉。紫檀木长案上,青玉盏盛着琥珀色的美酒,数十道珍馐罗列其间。 崔氏热情的表达了对苏漓的欢迎,妾室们连连跟着点头。 酒过三巡,作陪的两个妾室刘氏和孙氏,先行告退。崔氏将苏漓,引到了自己的瑾兰苑。 屋内飘着上好的茉莉飘雪的香气,崔氏坐到了苏漓的对面。 她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郡主莫怪。本来夫君今日也要在府里,一起迎接郡主的。没想到宫里传了话,陛下有要事传见夫君,所以......其实,我是有一桩事,想求郡主。” 她伸手擦了擦泛红的眼角,“实在是难以启齿。郡主,请移步,我带您见一人。” 穿过雕花月洞门,沿着青砖小径右转,便踏入了一个花木扶疏,垂花门半掩的清幽院落。 落霞阁 纱帐低垂,苏漓看见一个清瘦少女,双目紧闭躺在床上。素白寝衣松松裹着她纤薄的肩头,苍白的面容如浸了露水的白瓷,虽失了血色,眉梢眼角仍凝着三分柔意。 “她是我的女儿,排行第四,名叫沈疏桐。”崔氏的嗓子有点哑,不知是否说多了的缘故。“我自从听说郡主妙手回春,将阁老府老夫人自鬼门关拉回,心里就对郡主,敬仰不已。日日盼着早日请郡主过府,瞧瞧我的女儿,到底是怎么了?只可惜,郡主事务繁忙,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这次,郡主恳赏脸入府,臣妇感激不尽。” 苏漓摸摸少女的手,冰凉刺骨。她蹙着眉,“沈小姐平日里,一直都是这般昏睡不醒么?大夫怎么说?” 崔氏拧紧了手中帕子,“看过好几个名医,陛下开恩,特允御医都来瞧过。他们给小女把了脉,都说,她脉象正常。也不知何缘故,就是白日里,一直昏睡着,怎么也唤不醒。” 苏漓在床边坐了下来,伸出修长手指,搭在沈疏桐纤细的手腕上。 心里一动,御医没说错,这沈小姐的脉象,还真的和常人无异!那是为何? “沈小姐夜里呢?也是昏睡不醒么?” 崔氏的脸上,突然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停顿了好几秒,她才艰难开口道“小女晚上,会醒过来的。只是,只是,” 苏漓不解的抬眸看向崔氏,看着那澄净的眼眸,崔氏一狠心,说了出来。 “她一到夜半时分,就会苏醒过来,吵着饿,会吃饭。但是,吃饱喝足以后,就,就会将自己扯得衣冠不整,口里还会一直疯疯癫癫的喊着一个名字。” “她喊什么?” 崔氏手里的帕子又紧了紧,脸上是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她喊萧郎。” 第 87 章 西北边境风波 “萧郎?”苏漓若有所思,“她认识的人中,有姓萧的公子么?” 崔氏连连摇头,“小女一个闺阁女子,除了近亲之人,哪里认得什么萧姓公子?她身边的仆从都严格问询了一遍,都说不认识。”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紧跟上一句,“夫君有个同僚,倒是姓萧。但是,将军府和他府上,几乎没有走动。” “那沈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发病的呢?” 崔氏努力想了想,才开口道"差不多是一个月前。” 苏漓眉心一跳,好巧,一个月前,自己初次踏入这繁华京城。 看着崔氏通红的眼圈,苏漓好心安慰,“夫人别难过,沈小姐的病,实在奇怪。我需要好好了解一下来龙去脉,有些事情,还需要夫人配合。” 崔氏感激不尽,“好说,好说。真是难为郡主了,实在是太麻烦您了。小女要是能痊愈,臣妇欠郡主一份恩情,若是郡主需要,愿为郡主鞍前马后。” 她作势要对苏漓施大礼,苏漓急忙托住了她的双臂。“使不得,使不得。夫人,既然您寻我帮忙,我自会全力而为。今日有些晚,您先把这个,给沈小姐服下,让她这个夜里,能睡个安稳觉。明日,我会再次登门。还请夫人将沈小姐身边仆从都召齐,我有话,要问他们。” 崔夫人双手接过苏漓递过来的小玉瓶,再次红了眼眶。 郡主府 绿珠的嘴巴,撅的老高。 “郡主,咱们也太不顺了吧。为什么,每次咱们要离开的时候,不是有这个事,就是有那个事。是老天爷故意不让咱们离开的么?” 苏漓修长手指揉着太阳穴,绿珠的话,让她的心一跳。 对啊,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每次自己动了离开的念头,就会无端冒出各种事端。难道,真的冥冥之中有天意,老天不让自己离开,还是,自己错过了些什么? 眼前飘过大师兄昳丽的脸,苏漓眼睛,猛地一亮。 独自一人走进内室,她从自己的妆台抽屉里面,拿出了一个小木盒子。这个木盒,是上次三师兄留给自己的。 盖子轻轻一推,就开了。露出里面三样东西,一个小瓶,一支毛笔,三张纸。 小心的将瓶里的东西,倒入磨好墨汁的砚台上面,轻轻用毛笔搅拌均匀。然后,饱蘸浓墨,苏漓笔走游龙,飞快的在纸上写了起来。 很快写满一张纸,苏漓将纸放在烛台上面,跳跃的火苗,瞬间烘干了还带着一丝湿润的字迹。苏漓看着那字迹,飞快的一行行消失,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她将纸平铺在桌,此时,这张纸,宛如一张从未沾过笔墨的白纸。她双手托腮,明眸眨也不眨的盯着它。 不多会儿,有字迹一行行显现,如一颗颗跳跃的小蝌蚪,看着上面的字迹,苏漓高兴的一拍巴掌,成了! 还真多亏了绿珠的随口嘟囔,让苏漓想起来,三师兄临行前送给自己的好东西。 有了它,就可以让大师兄那个神棍,帮自己卜一卦。 只是可惜,东西好是好,就这么一点,只能问三次。 御书房 云启帝靠在龙椅上,明灭的烛火,将他的脸,映的阴晴不定。 沈沧澜还有几位大臣,跪在地上,头都低垂着。 “朕的江山,有人一直在虎视眈眈。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西北安然无恙么?那你们告诉朕,”他猛地一拍面前长案,铜鹤香炉腾起的青烟,被他拍的变了形状。一沓奏折被狠狠掷于金砖之上,“睁大你们的双眼仔细看清楚,这八百里加急是怎么回事?!” 沈沧澜沉默的拾起奏折,飞快的看了起来。看完,将奏折递给身边同僚,那白胡子老臣,抖抖嗦嗦拿着奏折,只瞥了一眼,身子就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他的白胡子颤抖着,“怎么会这样?明明都签了十年停战协议,这巴图尔汗,怎能如此出尔反尔?” 沈沧澜冷笑,“蛮荒之地,野蛮之人。怎会信守诺言?” “西北镇国侯府,西北的脊梁,老国公和镇国将军,都已失踪十年。现在驻守那里的守军,简直就是一群废物!这还不是打仗,仅仅只是挑衅,就吓破了胆,还敢动用八百里加急跟朕求救!” 云启帝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人,“那守将,叫什么来着?” 老臣连忙回答“回陛下,是镇北金戈将军萧凛峰。”他又偷偷瞟一眼身边的沈沧澜,“他是威远大将军的学生。” 云启帝皱起眉头,飞快的在脑中搜寻了一遍。“哦,是兵部尚书之子。威远将军,萧将军向朝廷请求增援,依你看,派何人去合适?”他的声音带着无形的帝王威严,地上的几人,除了沈沧澜,头更低了一些。 沈沧澜盯着面前的金砖,一脸的冷冽。“是微臣教导无方,学生才无能,微臣愿领命,前往西北,定将那巴图尔汗,有来无回!” 云启帝没有作声,只是冷眼看了他好一会儿。 “如今你年岁也不小了,这身子骨,能扛得住这长途跋涉?” 沈沧澜五体投地,声音瓮瓮的。“臣身子康健,谢陛下体恤!” 云启帝烦躁的一挥手,“你们先都下去吧,让朕好好想想。” 威远大将军府 “夫君,你的脸色不太好。陛下召见,是有什么急事么?”崔氏体贴的帮沈沧澜脱下朝服,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冷意。 “西北又不太平了。那萧凛峰,也太无用。竟然派人八百里向京城求援。陛下正在烦恼,该派谁去。”脱下沉重的朝服,沈沧澜觉得一身轻松。 崔氏心一惊,“夫君,陛下不会派你去吧?你的旧伤,一直没好利索。这要是派你去,可如何是好?”她惴惴不安,又想起白日里,自己对郡主所求之事,脸上不禁挂上忧愁之色。 沈沧澜看着夫人如此,心里一软。 “不用替我担心。对了,你白日里不是请了郡主过府么?桐儿的病,她怎么说?” 崔氏摇摇头,“郡主吩咐,明日将桐儿身边的人,都召集齐,她要挨个询问 。现在,她也还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沈沧澜想起碧霄法会上,苏漓光芒四射的一幕,不知为何,他口气笃定,“放宽心。郡主,是云虚宫的关门弟子,她,是有真本事的。一定能将桐儿治好!” 第 88 章 大理寺的秘阁 阁老府颐寿堂 纪巧菱躲在屏风后面 ,睁大眼睛,从缝隙处,仔细的打量着站在老夫人床前的三道身影。 纪阁老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传来,“请三位公子,依次给老夫人把脉,写出药方。谁能先令老夫人清醒过来,谁就是老夫的乘龙快婿。” 纪巧菱心跳的厉害,想收回视线,但还是忍不住,往外偷瞄出去。到底哪一位,才是大哥嘴里的宋公子? 三人身形差不多,但是最左侧的那位公子,立的笔直。玄色衣摆几乎要扫到青砖地,下颌线条锋利如刀,眼尾斜飞入鬓,发间半束的墨玉簪折射出冷光,不说话的时候,眉骨下的一双眼睛深邃又漠然。 三人依次给老夫人把脉,之后坐到檀木长案之后,早有小厮备好纸墨,这个角度纪巧菱看不到人,只能看见几支毛笔在宣纸上迅疾的书写。 “阁老大人,”一道冷清的声音传来 ,“草民的医治手段比较特殊,所以,愿最后一位给老夫人诊治。前两日,就先请两位仁兄先来。” “好!”纪阁老一口答应! 纪巧菱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着他,却见那男子忽的转过头来,目光直直似乎穿透了屏风,吓得她连忙捂住嘴,心跳漏了半拍。 “出来吧,人都走远了。”是大哥的声音。 纪巧菱的腿有点发软,低着头慢慢自屏风后走了出来。 “怎样,是不是眼见为实?猜猜看,哪一位是宋公子?”纪云澈卖起了关子,含笑看着自己的妹妹。 “那束墨玉簪的公子,是不是,就是,” “妹妹好眼力。不错,他就是宋景叙。”纪云澈忽的叹息一声,“自古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桩婚事,既然逃不掉,还不如真心接受。那宋公子,虽然是右仆射的庶子,但是人品长相......” “你说什么?庶子?”纪巧菱尖叫,完全听不见大哥后面说的是什么。 父亲是疯了不成?自己堂堂阁老千金,就是配个皇子都绰绰有余,怎的会让自己嫁给一个庶子?嫡子自己还百般不情愿呢 ,本来看他长得一表人才,芳心这才微动,谁知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我要找贵妃娘娘替我做主!”纪巧菱哭哭啼啼,“别白费力气了,这是太子的决定!为了纪家,当好宋夫人。”纪云澈第一次觉得妹妹实在是有些刁蛮任性,不懂得体谅家人。“太子看中宋景叙,他的前途,大着呢。” 东宫 “来人,赐座”,太子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看着面前身姿挺拔的青年。“如何?见过老夫人了?” 宋景叙声音低沉,“草民见过了。” “有把握么?” “九成!” “那就好!”太子重重拍了一下面前案几,“也不需要很久,破了那妖女之言就行!” 宋景叙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那表妹,长得标致可爱,你见了,一定会心生欢喜。”太子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男子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声音带着恭谨,“草民谢殿下抬爱。” “你未经科举,身上没有功名。本宫只能用这个法子,助你走上朝堂,成为本宫的左膀右臂。好好干,本宫必不会亏待你!” 大理寺 纪夜澜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看着少女姗姗而来。 “对不住,我知道今日你还有要事,只是,这件事实在急迫,为防意外,只能让你亲自来一趟了。” 苏漓眸子漾出一丝笑意,“出了什么大事,竟然能让堂堂大理寺卿色变?” 纪夜澜吩咐侍卫把守,任何人没有他的允许,不准踏入半步。 他带着苏漓,走进大理寺最深处的秘阁。一进去,一股霉味混合着陈年宣纸的味道,扑面而来。烛火在铜兽灯台里明灭不定,将整间屋子浸染成暗沉沉的琥珀色。 三丈高的楠木书架环成回廊,每一层都摞着半人高的卷宗,封皮都已褪色成暗红,有的牛皮绳因为年代久远而干裂卷曲。 苏漓狐疑的看着纪夜澜,面前男子脊背挺直,一脸的坦然。 “这里,郡主是有资格进来的。你看,这里所有的卷宗,每一卷背后,都藏着一个秘密。全国各地收集而来的情报和秘密,都藏在这里。” 他带着苏漓往南面走了几步,一个暗铜色的螺旋状书架,如一条盘桓巨蟒,赫然出现在苏漓面前。 它自地面直贯穹顶,每一层环形隔栅都放着一个半透明的琉璃匣。纪夜澜的目光扫过中层一个隔栅,从琉璃匣中拿出一卷皮质卷宗。 “这里面记载的,就是我最近在查的“幽冥道”的消息。” 他神色冷冽,毫不犹豫的将卷宗递给了苏漓。 “幽冥道?”苏漓喃喃道,“为什么要跟我说起这个?它,和我有关系么?” “有!而且,还是生死攸关的关系!”纪夜澜的神情,是苏漓从未见过的冷肃,她乌黑的眸子,也变得幽深起来。 “本来,我认为这是纪家的私事,并不愿意再将你拖入这浑水。但是,今日,看完这卷宗,我有种很强的预感,这桩事,恐怕,又是针对你而来! 你应该也听说了,纪府,要给巧菱比武招亲一事吧?” 苏漓点点头,“确实听说了。” “其实,这就是一个幌子。女婿的人选,早就内定好,不过,就是为了在世人面前,演一出戏,闹得尽人皆知罢了。”纪夜澜这句话,说的尤为艰难。自己作为纪府的一员,却要将其中的不堪,亲自说给曾经的未婚妻。这种难堪,不亚于让他当众脱了衣服。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最终目的,就是顺利让宋景叙成为巧菱的夫婿,且通过他的手,让祖母苏醒,给祖母续命。打破你说的,祖母最多只有半年之数的预言! 这宋景叙,就出自“幽冥道”!” 苏漓恍然大悟。 想起昨夜师兄留给自己的爻辞,“大国小家,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眸里面的粼粼波光,瞬间凝成两汪清透的琉璃。 “我明白了!我明白大师兄的意思了!今日真是多谢你!”她兴奋的往纪夜澜肩头重重拍了一下,“若是没有你跟我说这些,我恐怕要多走好几天的弯路! 哎呀,我跟崔夫人约好的时间,都过了!不行,我要赶紧走了,晚上,浮光茶舍见!” 苏漓提起裙子就要跑,袖子却一紧,低头一看,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苏漓一愣,一卷崭新的卷宗递过来。 “这是我最新誊写的,幽冥道的消息。你会用的到。”青年抿着唇,神色坚定。 第 89 章 苏漓向沈沧澜打探朝廷机密 威远将军府 “不迟,不迟,郡主来的正是时候!”崔氏拉着苏漓的手,笑的真心实意。“多亏了郡主,昨夜小女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对了,小女身边的仆妇小厮,今日一个不落,都在霁月轩,等候郡主讯问。” 霁月轩 苏漓根据这些人的分工,很快分成了两组。近身伺候沈疏桐的,由她问讯,远一些的,就交给了绿珠。 春红和柳绿,是沈疏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 春红低着头,眼圈儿通红。“小姐性子最是温柔,对我们这些下人,从不打骂。” “你们小姐,平日都做些什么,会经常参加宴会么?”苏漓开门见山。 “小姐性子内敛,平日里不太爱出门。只不过,大约一个月前,每隔三五天,就会去青崖观祈福。” “青崖观?” “郡主,这青崖观,可是京中有名的地方,仅次于护国寺。”柳绿性子活泼一些,说话有些快,“那护国寺,是皇家寺院,平日里,就连达官贵人都不得进。但是青崖观就不同了,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皆可去烧香祈福。而且,还灵验的很呢~” “沈小姐,贵为大将军嫡女,她会去求何事呢?”苏漓有些不解。 春红抬起头,眼里还有着一层雾气。 “大将军十几年前,战场上就受过伤,伤的颇重。后来,经过调理,伤势几乎痊愈。只是,不知为何,最近,旧伤复发,还愈发严重起来。 这件事,大将军一直命人保密,不准告诉夫人小姐。但是小姐心细,还是发现了。 ” 苏漓蹙着娥眉,“那崔夫人,现在还不知这件事么?” 春红抽着鼻子点点头,“小姐怕夫人难过,一直瞒着。自从知道这件事之后,小姐听说那青崖观祈福特别灵验,就每隔三五天,去一趟。” “那崔夫人就没起过疑心么?” 柳绿接上话茬,“小姐平日里不爱出门,更不爱交际。夫人本来就心急,想让她多和小姐妹们走动走动。小姐就用这个借口,每次出门都很顺利,夫人还高兴的很。” “那青崖观,都是如何祈福的?” “那里,有一棵很老很老的如意柏,可以将自己的心愿,写在任意一个什么物品上。可以是一张纸,可以是一个帕子,也可以是一片麻布。用红绳系在高高的树枝上,再去观里诚心烧上几炷香,就可以心想事成!” 苏漓心里嗤了一声,那可太玄乎了,这不成仙了么?师父他老人家恐怕都做不到这么灵验。 好似看出苏漓的不相信,柳绿有些着急。 “我说的都是真的!很多人可以证明。而且,那青崖道人,听说已经百岁,可是容貌看上去,就像三四十岁一般。只要他出手救治过的病人,都是药到病除,灵的很。 只是他,行踪飘忽不定,轻易,见不到他。” “那如何才能见到他呢?” “他有一个弟子。若是诚心想见他之人,都是通过他那个大弟子。好像他们之间 ,有特殊的传讯之法吧。” 瑾兰院 苏漓没想到在这里 ,看到了沈沧澜。 从春红嘴里知道了他的旧疾复发,苏漓特意仔细多看了他两眼。 这一看,确实能看出一些端倪。刚毅的面容依旧,但是原本微微凹陷的眼窝,好似更深了一些。他已经换下一身朝服,比起平日里,那冷硬温和了许多。 “老夫还没感谢郡主,救治小女之恩。” 苏漓微微欠身,“沈将军言重了。”她看了一眼崔夫人,脸上带了一丝歉意,“夫人,我可以单独和将军聊几句么?” 沈沧澜看着少女,清冷的眼眸直直看着自己,忍不住用手摸了一把脸,“郡主为何这般看着老夫?” “沈将军,您和苏长风,很熟么?” 沈沧澜眉心一跳,这个名字,有多久没人提及了? “苏长风,我的祖父,和沈将军,同为朝廷武将,应该是熟悉的吧?” 是了,苏漓,出自镇国公府,不,现在是镇国侯府了。沈沧澜心内叹息一声,可惜了。如此钟灵毓秀的女子,小小年纪就被送入道观长大。不,有什么可惜的?那可是云虚宫啊! “不错!老夫不但认识镇国公,他,还是老夫心中的战神!虽然他已失踪多年,但是,在我心中,战神二字,只有苏长风,配的上!” 苏漓的心跳的很快,眼里浮起一层薄雾。 “沈将军,沈小姐的怪病,我会尽全力救治。包括您的旧疾。” 沈沧澜腾的站起来,虎目圆睁。“你,你是如何得知的?”震惊之下,他都忘了敬语。 “沈将军,还有一件事,希望您如实相告。因为,这件事,关系着您,还有沈小姐的性命! 如今西北边关,是否再起硝烟?” 沈沧澜又惊又疑,打量着苏漓。 永宁郡主,来自道观,和朝廷没有任何攀扯,不在任何阵营。更何况,她是镇国公的孙女,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吧? 可是,她跟自己打听朝廷的机密! 沈沧澜沉下脸来,“朝廷机密,郡主是如何得知?郡主难道不知,私自打听朝廷机密,乃是重罪!” 苏漓不紧不慢的站起身,仰着头,毫不示弱的和沈沧澜视线相交,轻启朱唇,“沈将军,如果我说,这是我算出来的呢?” 沈沧澜心猛地一跳,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苏漓。 少女站的笔直,鬓边的簪子纹丝不动,一双清澈的眸子,坦然又纯净。 他忽的就泄了气,坐了下来。 “这和小女的病,我的旧疾,能有什么关系?”他嘟囔着,心里还是觉得这事太匪夷所思,更有些可笑。 “师父曾经说过,那些往往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实则暗含锋利的獠牙,在某个时刻,就会轰然咬合,将人咬的体无完肤,甚至,丢掉性命。 越平常的事情,越不能掉以轻心。” 沈沧澜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少女,明明二八年华,眉眼犹带稚气,开口却道破世间机关,令人恍然惊觉,方知稚颜藏着慧骨。 不愧是苏长风的后人。沈沧澜暗自赞叹。 第 90 章 兄弟之争 崔氏走了进来,看着夫君明显憔悴的面容,鼻子一酸。 “原来,夫人早都知道了。”沈沧澜眼眸里面划过一丝柔情。 “你我二人是夫妻,这一个月来,你总是早出晚归,找各种理由宿在书房。我怎能不起疑心。桐儿一年到头参加不了几次宴请,这一个月,却频频出去。我又不是瞎子。”崔氏嗔怪的看了沈沧澜一眼,“我怎能辜负你们的良苦用心,只能佯装不知了。” 沈沧澜一阵心酸。 “夫人,”苏漓走到崔氏面前,轻抬眉毛,“您信得过我么?” “那是自然。臣妇是一千个,一万个信任郡主!” “那好,”苏漓黝黑的眸子更加幽深,“这几天,夫人不论听到什么,或者看到什么,甚至于我要做的事情,都要绝对的信任我。若夫人办不到,就请现在跟我言明。” “我替她说!”沈沧澜大步走过来,一把揽过夫人的肩头。 一张饱经风霜的刚毅面容,虎眸里面有寒光一闪而过。 “老夫一生经历无数血雨腥风,这点阵仗,吓不到我。你说对不对,夫人?” 崔夫人仰头看着自己的夫君,再看看苏漓,郑重的点点头。 晨雾还锁着朱雀大街,两条消息已如燎原星火般,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喂,听说没,那阁老府上的老夫人,清醒过来了,不但能认人,还会说话了!”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想当初,阁老还想给老夫人冲喜呢!” “你说对了,你可知那冲喜的小娘子是谁?” “是谁?” 说话的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就是陛下亲封的永宁郡主啊!” “那永宁郡主可不是一般人啊。不是她将老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么?听说,她亲口说,老夫人只有半年光景了。” “就是因为这个,陛下让阁老回府尽孝心啊。” “可是,郡主说过,老夫人就是醒过来,也认不得人了。这又是谁出手救了老夫人?”说话之人捂着嘴 ,面上露出震惊之色,“那这人,可比郡主医术还高明!听说,郡主,是云虚宫弟子!” “嘁,云虚宫名头响亮,可是又有谁真正亲眼见识过?说不定,欺世盗名罢了。我告诉你,这救治之人,就是......” “快说啊!急死个人!都什么时候了,还卖什么关子!” “是阁老的乘龙快婿啊!阁老千金的夫婿!前几日,比武招亲的魁首!就是他,一出手,老夫人另外半条命,救回来了!” “这么厉害啊!”说话的人,都张大嘴巴,眼里闪着八卦的光。 皇宫 下了朝,众朝臣三三两两的走在一处,随口话几句家常。 “纪尚书,留步!”有人急匆匆走到纪云澈跟前,“听说,贵府老夫人,都能开口讲两句话了?” 纪云澈点点头,那人欣喜道,“那真是恭喜纪尚书了!听说阁老千金喜事将近?哎呀,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到时,少不得去吃两杯喜酒!” 纪玉澈面上也浮起一丝喜色,抱拳道“同喜,同喜。”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救老夫人的人,就是阁老千金的乘龙快婿?听说,是右仆射家的庶子。” “庶子?娶阁老家千金?哎呀,这庶子,可要一步登天了。啧啧,你说咱们家的庶子,怎么就没这个好运气?” 纪云澈佯装听不见,昂首挺胸阔步离开。要不了多久,父亲就可以重回朝堂,妹妹也得佳婿。说不定老天开眼,祖母得以续命,也说不定。 微风迎面拂来,一个月来的阴郁心情,似乎都跟着这风,吹了个一干二净。 朝臣们几乎走了个干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处慢慢走出来,形单影只,看起来,颇为落寞。 他眼睛紧紧盯着纪云澈的背影,眼睛里面的悲伤,似乎随时都会溢出来。 正是纪夜澜。 昨天深夜,自己悄悄去了大哥的院子,准备推心置腹的和大哥谈一谈。 父亲那边是无计可施了 ,他只希望大哥,能听进去自己的只言片语。 那宋景叙的身份,目前,还没办法跟大哥言明。但是,宋景旭的隐疾,哪怕自己再难以启齿,还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大哥。 大哥的态度让他始料未及。 纪云澈恼怒的皱起眉头,盯着自己的二弟。 “亏你还是大理寺卿。那宋景叙,也是人中龙凤,是太子看中的人!他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平日里,祖母一日十二个时辰,是不是起码有八九个时辰是在昏睡着!现在,祖母还能开口说出几个字了!这是你亲眼所见,不是我瞎编的吧?!” 纪夜澜有心想分辩几句,纪云澈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 他冷笑一声,“你是对她还余情未了,是吧?宋景叙一出手,就打了那个妖女的脸,你心疼了是不是?可笑你冲喜的未婚妻,还出自大名鼎鼎的云虚宫,她言之凿凿祖母只剩半年光景,也认不得人了。结果呢?”他拍拍自己的脸,露出嘲讽之色,“你处处偏心她,维护她,换来了什么?人家被封郡主,二话不说就先甩了你!” “够了!”纪夜澜低喝一声,“我现在跟你讨论的不是郡主,是那宋景叙!他来路不正,还身有隐疾!平日里,大哥最是疼爱小妹。为何,你就不信我的话!难道,你也要和父亲一样,亲手将巧菱推入火坑么?” "你简直放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纪云澈高高扬起手,眼里的怒火宛如实质。 看着纪夜澜毫无惧色的跟自己对视,他高举的手,最终还是慢慢放了下来。 “你不仅仅是我的二弟,也是朝中重臣,我不应,也不该打你。可是,”纪云撤的态度软了一些,“那宋景叙,是太子,还有父亲亲自看中的人!他身材样貌,文韬武略,都不输给任何人!虽然是个庶子,但是,他的前途,一片光明!至于那隐疾,慢慢调理就是!总有恢复的一天!” 纪夜澜失望至极,他很想冲大哥大吼一声,“那宋景叙,出自“幽冥道”!” 可是,理智让他将这句话,深深咽了回去。 第 91 章 李太医再给老夫人把脉 御花园 风过回廊,吹落半树海棠,花瓣落在云启帝的明黄色锦袍的肩头。 纪贵妃踮脚替他拂去,宽大衣袖落下,露出一截雪白皓腕。 “陛下,真想不到,那宋景叙,医术竟然如此了得。自郡主说母亲药石无医,只有半年命数,我和阁老,可是日夜难眠,心里难过。”她用丝帕擦擦眼角,“这下好了,母亲不但清醒的时辰越来越久,还能亲口说上几个字。臣妾真是太开心了!巧菱也是有福了,得此夫婿,妇复何求?” 云启帝偏过头,看着她,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依旧白皙的肌肤,秋水般的眸子,看着自己的时候,还带着少女一般的娇憨。 “哦,是真的么?朕还记得,当初李御医也说老夫人,已经无力回天了,没想到永宁郡主,竟然能从生死簿上抢人。现在,又出来一个奇人?我堂堂大熙朝,今年出的能人,还真多啊。朕让李御医,亲自去瞧瞧。看看是不是像你们说的,那般神奇。哦,对了,那宋景叙,是何人?” 纪贵妃垂下眸子,神态恭谨,“是右仆射宋琰之子。” 云启帝皱眉,“朕记得,他的嫡子,叫宋予安?” “是他的庶子。” 云启帝惊讶的看着纪贵妃,“纪阁老竟然同意一个庶子,娶他的幼女?”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愧是我朝阁老,心胸果真非一般人可比。” 纪贵妃心里生气,陛下话里话外,就是不相信自己,这不明晃晃的就是偏心那永宁郡主?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陛下非但不追究郡主的不实之辞,还让李太医走一趟,这分明就是打自己的脸! 哼,永宁,走着瞧。这一次,定让你颜面扫地,在京城再也待不下去。 阁老府 此时的阁老府,到处喜气洋洋。丫鬟仆妇走路的步子,都轻快许多。此刻的颐寿堂,挤了满满登登的一屋子人 。 老夫人半倚在绣着金线牡丹的软枕上,苍白面容上,还带着一丝病容。眉眼间,带着初生儿般的懵懂,好奇的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大夫人赵学敏站在她身后处,方便随时照看她。 阁老夫人坐在她的面前,脸上堆满笑容。“婆母,您看看我,还认不认得我?” 老夫人眼睛带着一丝迷茫,看看她,又看看站在她身后的纪巧菱。 纪巧菱微微侧头,眼睛的余光飘向身后。 角落里,站着一个玄衣清瘦男子,脊背挺直,视线一直紧紧跟随老夫人。这人,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婿,是自己不论愿意与否,都要绑在一起过一生的人。她的心里泛起苦涩,长的再好,也不过一个庶子。但是,祖母的确是因为他的出手,清醒过来。 或许,真如大哥说的,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宋景叙早就察觉了少女一直在自己身上睃睃的目光,嘴角微微朝下扯了一个弧度。 不过又是一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以为自己稀罕她么? “李太医到了!” 李太医一袭墨绿色织锦长袍掠过门槛,怀中药箱随着步伐轻晃。他银丝镶边的袖口微微挽起,露出腕间常年把脉磨出的薄茧。 和阁老府众人见过礼,他的目光落在榻上老夫人苍白的面容上,眉峰轻蹙,长须随着呼吸微颤。 “还请让出一点地方,让下官给老夫人把把脉。” 宋景叙目光紧紧跟随着李太医,手指微动。 真是奇哉怪哉。老夫人腕上搭了一块薄如蝉翼的丝帕,李太医三指搭在老夫人腕间。 触到的脉象,起初如风中残烛,虚浮间透着淡淡游丝。忽然,那脉息如春潮乍起,陡然变得滑数有力,如急雨打叶,带着不合理的蓬勃生机。 “李太医,婆母脉象如何?”阁老夫人问的关切。 李太医按下心中不解,笑道,“老夫人果然吉人天相,这脉象,如此有力,下官可以回宫复命了。” 颐寿堂内众女眷,纷纷放下心来,脸上都浮起了笑意。 “快,再给婆母煮一碗燕窝粥来!”阁老夫人也顾不得再让老夫人认人,将一众仆妇使唤的团团转。 婆母好了,夫君就可以重回朝堂了。阁老府走了这么多日的背运,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宋景叙悄悄的走出颐寿堂,头顶金乌照的有些刺眼。他松开手掌,这才惊觉,手心里的汗,早已濡湿一片。 陛下不信任他!竟然还派了李太医前来核查。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绝不能露出一丝马脚。 大理寺 大理寺外,俏生生的站着两位姑娘。 “禀殿下,大人今日一早就出去了。下官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安虎脸上带着歉意,看着面前的宫装少女,心里暗暗叫苦。 四公主和大人的妹子,怎的偏偏今日来了大理寺?还一副见不到人就不走的架势。 四公主李云洛是自纪贵妃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老夫人,是真的醒过来了,还能开口讲几个字。父皇不信,还派了李太医前去确认。结果,真是让她扬眉吐气。 苏漓之前说出去的话,犹如扇出去的巴掌,将全部落回到她自己的脸上。她迫不及待的想见到纪夜澜,如今那苏漓的谎言被戳破,他也该看清那女人真正的嘴脸。不过,她还是找了个借口,和纪巧菱一起过来。顺便给她上上眼药,太子哥哥可是说了,那宋景叙是个人才,一定要笼络好了。 李振回大理寺拿一份卷宗,看到四公主和纪巧菱,好奇道“公主是来寻大人的么?” 李云洛杏眼圆睁,“你知道他在何处?” “浮光茶舍啊。他一定又是和高尚在一起。” 安虎制止不及,一眼接着一眼的,狠狠的剜着李振。 这个实心鬼!看不出大人一直躲着这位祖宗么? 浮光茶舍 这一次,雅间只有纪夜澜和苏漓二人,没有高尚。 乌木茶案上,两只青瓷茶盏泛着温润光泽,鎏银香炉飘着袅袅篆烟,将墙上一幅山水图晕染的朦胧如雾。 男子和妙龄女子对头而坐,男子清隽眉眼被热气蒸的柔和,指节修长的手,将温好的茶盏推向对面。女子一身月白襦裙,鸦青乌发落在肩头,如墨般更衬得肌肤胜雪。 她含笑看着对面男子,轻启朱唇,“多谢。” 四公主李云洛和纪巧菱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 第 92 章 沈沧澜突然暴毙! 李云洛只觉得有一根刺,狠狠的扎进了心里,她努力挤出一丝温婉的笑容,“表哥,那安大人跟我说,你公务繁忙,却原来,是在和郡主一起探讨公务啊......” 纪巧菱呆呆的看着苏漓,不过短短时日,这个她看不起的扫把星,已经摇身一变 ,成了永宁郡主,京城人人赞不绝口的祥瑞。而自己,就要嫁给一个庶子,堂堂阁老千金,即将跌出京城贵族小姐的圈子。 嫉恨交加之下,她口不择言。“堂堂郡主,竟然乱下妄言。你不是说祖母活不过半年么,不是说她醒来也不会认得人么?可惜,让你失望了。” 纪夜澜站起身,挡住了苏漓,他眼眸沉沉看着纪巧菱。“你来这里做什么!准备待嫁的人了,还往外跑!”眼睛瞟了一眼李云洛,“我的确是和郡主讨论案情的,你们若是找我,就回大理寺等我!” 李云洛气笑了,也不打算继续端着云淡风轻的公主样子,心里的嫉妒之火,已经烧的她失去了理智。她指着苏漓,“表哥,你还要袒护她到什么时候?!现在全京城谁不知道,郡主自己被自己打脸了!外祖母不但醒过来,还能说话了!我看,要不了多久,父皇一定会治她的妄言之罪!” 苏漓轻轻走到纪夜澜身边,扯扯他的衣角,将嘴巴凑近他耳朵,声音柔的不像话,“夜澜,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记得晚上的约定,不见不散哦。” 说完,她自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逃也似的匆匆离开,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李云洛和纪巧菱。 “站住!”李云洛伸出双臂,“郡主跑什么?” 李云洛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表哥和苏漓,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苏漓歪着脑袋看着她,一脸的无辜。 “我还要去大将军府上呢,让让,别耽误我的正事!” 将李云洛的双臂扒拉到一边,苏漓也冷下了声音,“别高兴的太早。用邪术强留生死簿上留名之人,小心遭到反噬。” 少女的眼睛似冰潭,刺骨的寒气让李云洛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 纪夜澜的耳朵嗡嗡的,耳边似乎还有着少女的气息。他胸腔里仿佛有串鞭炮炸开,咚咚的心跳声自己都听的见。 金銮殿 “陛下,微臣身体康健的很,去西北,绝对没问题!”威武大将军,将自己的胸脯拍的震天响。 “不可,不可啊。大将军旧疾未愈,如今愈发厉害了,恐怕不等到达边境,身体就堪忧啊。”一个老臣头发花白,颤巍巍道。 “胡说!本将军身体好的很,你哪只眼看见本将军旧疾未愈了?!” 太子躬身向前一步,“父皇,传御医进殿,给大将军瞧上一眼,不就清楚了?边关战事,非同儿戏。这援将人选,定要谨之慎之。” 云启帝威严的点点头,“准,传御医!” 太医王承钧走上殿来,“臣见过陛下。” “快给大将军瞧瞧,他现在的身子骨如何?” “下官请将军脉。”王承钧单膝跪地,指尖搭上沈沧澜腕间。 他眉头紧锁,“将军这脉,”话音未落,沈沧澜突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紫黑色的鲜血。 众臣大惊,围上前来。龙椅上的皇帝,身体也猛地前倾,眼里露出震惊之色。 王承钧震惊的看着沈沧澜高大的身躯,慢慢倒了下去。他慌得身体抖如筛糠,声音都变得结巴,话说的断断续续,“将军,将军他,没有呼吸了 !” 全场震惊。金銮殿上鸦雀无声。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可是,那沈沧澜如今就躺在大殿之上,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高高在上的云启帝身上。 王承钧偷偷看了一眼太子,眼神带着哀求,“我还没动手啊,他怎的就死了?” 太子脸上罩了一层严霜,直觉有什么事情,慢慢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国之不幸啊,先将将军送回将军府吧......”云启帝的声音染了悲痛。元总管连忙搀起帝王的胳膊,冲殿上众臣摇了摇白色拂尘。 “这也太突然了!” “哎,沈将军,可惜了啊。我朝又失去一员虎将啊!” 有交好的武将,眼含热泪,派侍卫抬着担架,护送大将军回府。 威武大将军府 崔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早上自己还贴心的帮夫君穿好朝服,昨夜还说了一晚的知心话。不过几个时辰,就阴阳两隔!她掀开白布,紧紧搂住夫君的身体,哭的肝肠寸断。 铅云低垂,将军府朱漆大门被蒙上了白色素娟,门环上也绑上了白幡,在风中簌簌作响。青石阶铺满白烛,檐角铜铃裹着麻布条。 灵堂内白稠如瀑垂落,二十四盏长明灯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大将军府的女眷和儿女们,都披麻戴孝,坐在灵堂内守孝,只是未见沈疏桐。 一个黑檀木棺椁摆在灵堂中央,棺前三足青铜鼎青烟袅袅,崔氏已经昏厥过两次,此刻眼睛通红,守在棺前。 陆续有官员前来祭奠,来者无不摇头叹息,劝崔氏节哀。 落霞阁 深夜,苏漓让春红和柳绿,到灵堂前帮衬崔氏,自己和绿珠,留了下来。 “郡主,您是说,这沈小姐,今夜会清醒过来么?” 苏漓肯定的点头,“她今夜,一定会醒过来的。不过,我可不想让那些人如愿,这沈小姐,恐怕还要多睡一会儿。怎么着,也要收回点利息不是。” 有梆子声传来,已经是丑时了。夜像浸了墨的棉絮,浓稠的化不开。 一直安稳的躺在床上的沈疏桐,忽然开始扭动了起来。 苏漓眼疾手快,迅速的在她身上点了几处。然后,拿出一条红线,将她右手的中指,密密的缠了十几圈。 她朝着绿珠伸出手,“快,将你的银针烧红给我。” 长长的银针闪着光,苏漓又稳又准的将银针狠狠的扎进了沈疏桐已经有点肿胀的中指。 紫黑色的血如一条血线,飚了出来。 黑暗中,哎呦一声惨叫,一个男人捂着胸口处 ,喷出一口鲜血。 烛火亮起,宋景叙的脸慢慢显露出来,他眉心皱成一团,阴鸷的眼睛,闪烁着惊疑不定。 怎会这样?这可不成,不能功亏一篑啊。听太子说,明日陛下会派大总管,到宋府给自己赏赐。而且,婚期,就定在了下月初六。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夫人突然又不好了,那可不仅仅是折了夫人又折兵这么简单,欺君之罪,诛连九族。 看样子,只能去求师父了。 第 93 章 青崖道长 金銮殿 “陛下,威武大将军走的匆忙,百官悲痛。但是,边境不等人啊,镇北金戈将军那里,还在等着援军。这人选,还请陛下,早日定夺。”司空宫长安,手持芴板,面带沉痛哀色。 云启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底下文武百官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看向太子,太子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子,你身为一国储君,有何良策?”众臣齐齐看过去,太子猛地抬头,正对上宫长安黑漆漆的眸子。 “禀父皇,儿臣以为,骁骑大将军可用。”太子定了定心神,尽量让语气平稳淡定。 云启帝似笑非笑,“你倒是不避嫌。那元承钧,可是负责京畿防务重任,他走了,谁负责京城的安危。何况,他还是太子妃的兄长。你就不怕太子妃生气么?” 太子不慌不忙,“先有国,后有家。那元承钧,可是之前跟着老将军上过战场的,临战经验丰富。论起这些,除了威武大将军,就是他了。至于京城防卫,”他挺直身子,“朝中人才济济,父皇完全可以从众将当中再选拔一名。” “臣觉得太子此建议甚好!”宫长安躬身道,“西北战事,非同小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还真是那元承钧。” 大臣们纷纷附和,“臣也认为,元将军必能胜任。” 云启帝看着下面连声附和的臣子,脸上神色莫名,只是看着太子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落霞阁 沈疏桐悠悠醒来,看到床前陌生的两个女子,惊得她差点喊救命。 “别喊,我是永宁郡主,崔夫人请来给你治病的。” 沈疏桐小脸苍白,眼神还是迷糊的。 “我,我是怎么了?我怎么,什么也记不起来?”她扶着脑袋,觉得里面如一团浆糊,昏沉沉。 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传来,沈疏桐身子往床里缩了缩。 “沈小姐,有几句话我要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因为,这关系着两条人命。” 沈疏桐小脸闪过惊惶之色,“两条人命?哪两条人命?” “你和你父亲。不过,现在就剩一条了。” 青崖观 “不是跟你说过,没急事不要联系我!”一道冷冷的声音,宋景叙连忙在那人面前跪了下来。 “师父,实在是情非得已。您知道么,那威武大将军,已经身亡。” 道人一身青衣,眉目疏朗,鼻梁挺直,唇色浅淡,看起来 ,约莫四十岁的样子。他冷哼一声,“自己的命数耳。早知道如此,我还费此心机作甚。” 宋景叙着急起来,“可是他一死,那沈小姐岂不是就无用处了。而且刚刚,我就遭到了反噬。”他哀求的看着道人,“如此一来,阁老府老夫人必然重陷昏迷。要赶紧想办法,再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啊。太子密信,明日,就会有天使来宋府送赏。要是这时传来老夫人的坏消息,那可就全完了。” 道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里划过一丝不屑。 “快起来,马上就是阁老的乘龙快婿了,这样成何体统!我费劲心机送你入朝堂,是要办大事的!瞧瞧你现在这点出息!” 他细长的眼睛里现出狠辣之色,“你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为何不用?” 宋景叙不解,“谁啊?” “你不是不喜你那个未婚妻么?就用她给自己祖母续命,不是正好?记住,阁老府,只是你的一个跳板,事成之后,你前途无量。” 一夜之间,京城就变了风向。 因为阁老府老夫人一事,永宁郡主的口碑,跌落谷底。青崖道长的事迹,如春风,吹遍了大街小巷。 身边的奇迹,往往才最令人信服。那青崖观,毕竟积累了民间无数的口碑。经过信男善女的口口传播,加上老夫人一事,一时间,人人都津津乐道,直言这才是真正的老神仙。 “可是,那永宁郡主在碧霄法会上,可是有现孔雀真身呢。” “嘁,说不定就是什么障眼法。那一开始,不还显现的是赤狐么?” 东宫 “殿下,那沈沧澜,到底是怎么回事?臣不是说过么,只要让他去不了西北就可。为何,还要了他的性命?”司空宫长安沉沉问道,眼里闪着愤怒之色。 “我怎会知?”太子不耐烦的甩甩衣袖,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不是殿下动的手?” “不是,我说不是!还要我说几遍?!”太子眼睛发红,怒视着宫长安。“难道在司空眼里,我就是这般不择手段的小人么?” 宫长安垂下眼睫,默不作声。这更激怒了太子,他站起身,走到宫长安面前。高大的身躯,在他面前投下暗影,“沈将军是国之重臣,本宫省得。本宫不是那不分轻重之人,是,我是想在京畿处安插上我们的人,也想西北安宁。但是,我从未,从未想过取沈将军性命。” “那老夫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殿下为了安插上自己的亲信,就任由邪魔歪道毁我大熙朝的江山么?” “外祖母年事已高,本来时日无多。若能趁此机会,将郡主拉下神坛,本宫就可以在钦天监安插上人手。钦天监监副一职,空缺已两年有余,但父皇却迟迟未安排。这是为何?”他鹰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宫长安,伸出修长手指指向某一处,“因为,这个空缺,和皇家息息相关!他不放心! 但是如今,那个空缺,有人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咬紧了后槽牙。“永宁郡主,如果成为不了我们的人,就只能除去!父皇这般痛快的将这个空缺给了她,你可别忘了,她 ,不仅仅是云虚宫的弟子,她还是镇国公的孙女!若是她知道了当年之事,你说她,会如何?” 似有一把刀,滋啦一声又在宫长安心里划上一道。 “若不是公主的命格,臣断然不会做出任何愧对大熙的事情!镇国公一事,是意外!” 太子唇角勾起,笑的森然。 “即便是意外,那镇国公和镇国将军,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是?” 宫长安的脸上,一片惨白。 第 94 章 苏漓进了京兆伊大牢 四公主李云洛怒气冲冲的来到东宫门口,对伸手阻拦的侍卫瞪眼怒喝,“让开!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太子哥哥!” 她蛮横的一把推开侍卫,就要硬闯。 迎面走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对她微微施礼 ,“见过殿下。” 李云洛认得他,是司空宫长安。 东宫 太子修长手指揉着眉心,心烦不已。“你这是做什么,什么时候我这里你也敢硬闯了?” 李云洛昂着脖颈,愤怒已经冲的她什么也顾不得,不知不觉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尖利。“那永宁郡主,实在欺人太甚!她竟然敢当面威胁我!” 太子抬起头,有了几分兴趣。“哦?那苏漓行事一贯沉稳,定是你先惹恼了她。” 李云洛恼怒的跺了一下脚,“我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她竟然威胁我,说要是敢招惹邪魔歪道,小心反噬!” 太子收起漫不经心,话里带上一丝凝重。“她还说了什么?” “她都不跟我行礼,就扬长而去。哦,对了,最后她说了一句,她还要去将军府呢!” 太子的脸,阴云密布,“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自会处理。”待李云洛走远,他黑着脸冲暗卫道,“派人去查将军府,动作要快!” 没多一会儿,暗卫去而复返。“将军府的人,将郡主告了!” 郡主府 京兆伊王大人对着苏漓拱手,脸上依旧笑眯眯。“郡主,得罪了!有人状告郡主,怀疑大将军之死,和你有关。” 苏漓秀眉一挑,“何人状告?本郡主行得端坐的正,不怕跟你走这一遭!只是,我想问一下,是谁状告?” 胖胖的王大人走近一些,压低声音对着苏漓道,“是崔夫人。” 四大衙役簇拥着苏漓走出郡主府,不太像押解疑犯,倒是有些像护送。 绿珠哭天抢地的跟在后面,“郡主是冤枉的!是冤枉的!你们不能带她走,不能啊!” 京兆府大牢 这间大牢,是所有牢房里面最严密,牢不可摧的一间。宛如一座坚固的堡垒,四面墙高耸,由厚实的青砖砌成。每一块石头都紧密相连,不留一丝缝隙,让人望而生畏。 大牢的铁门轰隆一声被打开,一名衙役颇为恭敬的将苏漓“请”了进去。 苏漓抬眼打量这间牢房,嚯,布置的井井有条。有床有椅有案几,倒不似是牢房,宛如一间内室。 一个男子,斜倚床边,一身素白中衣,一根墨簪将头发束成一个发髻,看着走进来的少女,露出微笑。 “看来沈大将军,在这里过得不错啊。”苏漓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 “老夫还没多谢郡主,想出这个法子。这,还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沈沧澜中气十足。 “这两日,我会好好帮大将军疗伤,至于沈小姐,将军放心。她已无大碍。” 沈沧澜一掌拍在床边,床都震了三震。 “等真凶落网,老夫定要将他大卸八块。用如此卑劣手段危我大熙江山,实在恶毒!老夫性命不值一提,可是,那西北,可是战略要地!为了权势,如此不择手段,与狼共舞,老夫不齿!” 宋府 宋景叙早早就起来收拾停当,还换上一身自己最喜欢的青色带松纹锦袍,头戴玉冠,腰间束了一块晶莹剔透莲纹玉佩。 今日,会有天使携陛下御赐,来宋府下赏。他定要让周氏亲眼见证,自己是怎样一步步平步青云的。他定会带着姨娘妹妹,走出这个魔窟,然后,让那个披着人皮的魔鬼,彻底烟消云散! 只是,比天使更早来的,另有其人。 纪夜澜带着安虎,李振,还有一干侍卫,闯入他的听雨轩。 他沉下脸,“纪大人,您这是何意?大清早就私闯民宅不成?今日,可不是平常日子......” 纪夜澜脸上漾起淡淡微笑,“宋景叙,今日,你等不到陛下的赏赐了。你有什么话,我可以亲自带给陛下。” 安虎利落的铐住他手腕,李振对着他瞪了 一眼,“大人对你已经很好了。悄悄进的府,给你留足了面子,希望你能戴罪立功。” 看到宋景叙刚想张嘴,他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别嚷嚷,想想你的姨娘和妹子,她们已经够可怜了。” 宋景叙又惊又怒,死死看着纪夜澜。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为什么,自己在他眼里,没有看到讥讽与嘲笑,反而看到了一丝同情与沉痛? “纪大人,毕竟你的妹子即将与我成婚。我也算得上是你的妹婿了。什么误会,不能当面解开?更何况,今日我还要去府上,给老夫人换方子。” “方子先别换了。还是好好想想,去了大理寺,是替你身后之人掩盖,还是戴罪立功,全在你一念之间。你的家人,都等着你救她们脱离苦海。你还是,好好想想清楚。带走!” 东宫 墨阳神色有几许慌张,在太子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太子勃然变色,惊怒道“你说什么?宋景叙被关进了大理寺?!那父皇那边呢?不是今日会有赏赐入宋府?” 墨阳低下头,小声道“陛下和贵妃,要去阁老府。” 太子腾的站起来,宽大的衣袖扫过青玉茶盏,茶盏应声而碎,碎片飞溅。 “快,快通知青崖道长。让他赶紧想办法。祖母那边,不能在父皇那里,露出一丝马脚!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墨阳一溜烟的转眼不见,太子抚着心口处,只觉的心跳的厉害。 他忍不住又拿起一个茶盏,狠狠的摔在了地下。 长乐宫 云启帝看着神色慌乱的纪贵妃,奇怪道“爱妃不是平日里,总爱跟朕念叨担心老夫人 ,今日,朕想给你一个惊喜。怎的,看你的样子,好像只有惊,没有喜啊?” 纪贵妃连忙挤出一丝微笑,“陛下说的哪里话,我只是,只是太惊喜了。给臣妾一点时间,容臣妾换身衣服,好好梳妆一番。去见母亲,总不能......” “朕看你这一身就很合适。时辰也差不多了,现在就出发吧。再晚点,可就什么好戏都看不到了。” 元叙甩甩拂尘,“陛下贵妃出宫!” 第 95 章 陛下贵妃亲临阁老府 阁老府 此时的阁老府,热闹堪比过年,不,要比过年还热闹。 大清早,就有一位神秘贵客登门,纪阁老亲自迎接的。没多久,全府上下,就都知道了,这位贵客,竟然就是最近名扬京城,无人不知的青崖道人 ! 所有人喜不自禁。听闻青崖道人就是宋景叙的师父,纪阁老的嘴差点咧到了耳朵根。 怪不得太子和贵妃如此器重那宋景叙!原来赫赫有名的青崖道人,竟是自己准女婿的师父!这等殊荣,可不亚于当初碧霄法会上,大出风头的永宁郡主。 想到苏漓,纪阁老有一种特痛快的感觉。若不是四面都有人,刚听到苏漓下狱的消息,他简直想仰天大笑。真是苍天有眼,吉人自有天助!想不到那苏漓,也有今天! 隆重的将青崖道人迎进颐寿堂,今日,青崖道人将亲自给老夫人诊治。 所有人都想亲眼目睹奇迹,说不定,今日老夫人就能如往常一般,亲切的看着自己,微笑着说赏! 纪云澈脚步匆匆,头上都冒出了星星点点的汗珠。 “父亲,快,快些准备准备,陛下和贵妃,马上就要到了!” “什么?!”纪阁老简直喜出望外,陛下竟然亲自来阁老府了!看样子,母亲康复一事,不仅震惊了京城,也惊动了真龙天子。 “快,快,铺上红毯!这里,还有这里,都要铺!快!”他手忙脚乱的指挥着,纪云澈被父亲喜色所染,也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颐寿堂 一袭青衣的青崖道长看到下人们突如其来的忙碌,有些纳闷。人人面上都带着喜气,他不禁好奇的问刚刚走进来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今日府里,是有什么喜事么?” 那人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可不是喜事么,今日啊,阁老府可真是双喜临门!一位是道长您,另一位啊,”他冲着西边方向拱拱手,“今日,天子要亲临阁老府啊!” 宛如晴天一道霹雳,青崖道长的身子晃了晃。 怎会如此巧?自己不得不抛头露面阁老府的第一日,陛下也要来?! 恐慌如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觉得腿有些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一抬头,刚好看到躺着的老夫人,正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瞅着他。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老祖宗! 镇定,一定要镇定下来!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这老夫人配合自己,将这出戏唱完。事情进行的比自己想象中还顺利,绝不会毁在这临门一脚上! 一切,都不过是巧合而已! 他摸摸自己的脸,眸色沉沉。这张脸 ,早已面目全非,谁还能认的出他?!想到这里,他那刚才那如热锅蚂蚁般的焦灼,奇迹般的消退了不少。 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耳! 景明宫 “皇儿,你可要帮帮郡主啊!她对咱们母子俩,可是有恩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玉妃一脸的焦急,在李文玥面前走来走去,就是不肯坐下。 “听说,是那崔夫人告上的京兆伊,控告永宁郡主和大将军之死有关......”李文玥的声音沉沉,似乎含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玉妃在他身边坐下来,双手按在李文玥一侧的胳膊上面。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了解郡主,她绝对不是那种暗中伤人之人!大将军的死,一定和她无关!不是说是旧疾复发么?怎会突然扯上郡主?” 李文玥的眼风往一边飘了飘,头疼的皱皱眉。 他放低声音,“母妃,你先回去。这件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您相信儿臣的话,就先回去。郡主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顺子,我有些头痛,先扶我上床,我要歇一会儿。” 小顺子低眉顺眼的扶李文玥上了床,恭敬的候在一旁。 李文玥冲他摇摇手,“你先下去吧。我要睡一会儿,你忙自己的去。” 小顺子恭敬的应了,走的时候,还贴心的关上了寝宫的门。 李文玥坐起身来,看着那扇门,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 不多会儿,一个人影上前来,跟他低语,“殿下,小顺子去了一趟六局膳坊。” 阁老府 “恭迎陛下!” 云启帝玄袍玉带,执贵妃素手,缓缓步入阁老府。今日,他一身常服,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皇帝的架子。 纪阁老激动的双手都有点哆嗦,干脆将它们藏进宽大的衣袖。 这是何等的殊荣!纵眼朝堂上下,有几人有此荣幸,得陛下亲自入府探望老夫人!看样子,自己重回朝堂的日子,不远了! 纪云澈也是满面春风,这几日,实在是扬眉吐气。自从冲喜以来,阁老府简直就是走了霉运,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现在,一切,终于都要回到正轨上了!那妖女,也被下了大狱,就算不死,恐怕也要脱层皮。等陛下回宫,他定要去那青崖观,好好上三炷香! 众人浩浩荡荡簇拥着云启帝和贵妃,来到了颐寿堂。除了纪阁老和纪云澈,其余人,都暂且在堂外候着。 云启帝走进颐寿堂,一股浓郁的药味就往鼻孔里面钻 。 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榻上的老夫人,此刻的老夫人,双目闭着,好像睡着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脚下响起,“草民叩见陛下!” 他低头一看,看到一个挽着发髻的头顶,一身青色道袍,敢情,这人就是最近名震京城的青崖道长? “平身!”云启帝在早已准备好的黄花梨双扶手椅上坐下,看着那道长站起身来。 他身形修长,一丝藏青道袍绣着暗纹云雷,腰间还束着杏黄丝绦,上面悬着一枚古朴的青铜八卦牌。乌发挽成髻,以羊脂玉簪固定,面容棱角如刀削,剑眉斜飞入鬓,眼窝有点凹陷,一双眼睛低垂看向地面,显的鼻梁更是高挺。 倒是长了一副好样貌。 云启帝眉梢带着笑意,“你就是最近声名显赫的青崖道长?” 青崖道长不卑不亢的弯腰,“草民实不敢当,是百姓抬举。” 没人知道,此刻,他的掌心里面一片濡湿,心跳的厉害。 “咦,老夫人这是睡着了么?朕听说,老夫人最近精神不错,不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长,还能开口说几个字了。贵妃思念母亲,朕特意陪贵妃,亲眼看看老夫人。可不想,来的这么不巧。” 第 96 章 你知道,自己的师父,姓萧么? “巧,巧得很。母亲她,刚刚还醒着呢。”纪阁老冲青崖道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想办法,让母亲醒过来。 陛下都亲临了,不就是想看看老夫人康复的奇迹?今天母亲的一举一动,都和阁老府的前途息息相关。一定要狠狠的打永宁郡主的脸!她不是大言不惭的说,母亲最多只有半年命数么? 青崖道长走上前,从衣襟里面掏出一个针囊,打开来,长长短短的银针,足足有十几根。 纪贵妃紧张的看着他拈起一根长长的银针,拿起老夫人的右手,准备往中指上扎去。 她不知自己的脸色已经苍白,秋水般的眸子里面,慌乱几乎要溢出来。 “贵妃,怎的脸色不好?”青崖道长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扭头看过去。 她今日一袭茜色鲛绡裙如流霞倾泻,乌发挽成凌云髻,东珠步摇垂落额前,映的那张鹅蛋脸更是莹润如玉。只是,此刻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盛满了慌乱与不安,青崖道长的手,不知怎的,突然抖了抖。 狠狠心,银针刺进了老夫人中指,不过片刻,老夫人悠悠醒转,一个仆妇眼疾手快上前,轻轻将她扶起,在她背后塞了一个金丝软枕,好让她靠的更加舒服一些。 贵妃几步就冲到了床头,执起了老夫人的手,泪水迅速的蓄满了眼眶,她声音颤抖着,“母亲,母亲,您还认得我么?” 老夫人双眸如初生婴儿,懵懂的看着面前之人。 纪贵妃一脸惶然的抬起头,和青崖道长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青崖道长的心,如重锤一下下敲打,他想收回自己的目光,如此直视贵妃,是大不敬! 可是,他用尽洪荒之力,都没有管住自己的眼睛。 好半天,他艰难垂下眼睫,“老夫人刚醒,娘娘且让她先恢复恢复气力 。” 纪贵妃心领神会,退回到云启帝身边,坐了下来。 仆妇端来一杯参汤,一勺一勺伺候老夫人喝下。老夫人的眼睛,明显比刚才有了神采。纪贵妃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大理寺 纪夜澜命人将厚厚一摞卷宗交给宋景叙,“先别着急反驳。把这些仔细看完,看明白之后,再想想怎么回答。是甘心赴死,还是给自己的姨娘还有妹妹,留一条活路,端看你怎么选。” 宋景叙拿着这一摞卷宗,狐疑的看看纪夜澜。 纪夜澜,大理寺卿,断案无数,为人正直,从不徇私。从自己得知,要娶纪巧菱的那一刻,他就将纪府的主子,都挨个仔细研究了一番。 他的目光在卷宗上停留片刻,还是伸手将卷宗打开了。 从开始的细细看,到粗略的看,到愤愤的连连翻页,最终,啪的一声,厚厚的卷宗,掉落在了地上。 男子清冷的声音带上一丝怜悯,“你以为,你碰到了救赎,将你从宋府那个泥潭里拉了出来。其实,你不过是从狼窝,又掉进了虎口。” 宋景叙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抖动着。 怎会是这样?怎能是这样?! 他,是自己真心敬仰的师父啊!是他,一眼看穿了伤痕累累的自己,救赎了自己。还传给他秘法,说要送给自己一个好前程。说定有那么一天,他会左手拉着姨娘,右手牵着妹妹,昂首阔步走出宋府! 放下手,宋景叙双目通红。 “我怎知,你不是骗我?” “我为何要骗你?”青年的声音很冷,“你以为我是为了巧菱么?你知不知道,他身后的那个组织,叫什么?!” 宋景叙用力摇摇头,“我只看见,师父一直在积善行德,帮助了无数的人。” “那是他伪装的太好!他出身朝堂,死于朝堂。所以,他才重新盯上了那些所谓的仇人。他要寻找的,就是和朝堂毫无瓜葛之人。这样的人,才不会被人怀疑。调教成功之后,会通过各种方式,打入朝堂,一跃成为朝中新贵。” 宋景叙低着头,默不作声,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你还心存疑虑。好,我告诉你一件事。那沈家小姐每次夜半发病之时,嘴里都会喊着一个名字。” 宋景叙坐直身子,眼睛紧紧盯着纪夜澜。 “她喊的是,萧郎。” 萧郎?什么意思?宋景叙眼里的疑惑更深了。 “你听说过幽冥道么?” 宋景叙身子一抖。他听到过一些传闻,还是师父无意间透露的。 “这幽冥道,明面上是救死扶伤,暗地里,做的全都是邪术害人的勾当!他们会以活人血祭开坛,还擅长炼制噬魂蛊,以血为引,伤人元气,以命续命。只可惜,终归是邪魔外道,他们所有的法术,都有一个弊端。中术之人,发病之时,口中会喊出下咒之人真实的姓氏! 那沈家小姐,发病之时,口中喊出的就是萧郎! 你知道,自己的师父,姓萧么?” 宋景叙震惊的看着纪夜澜,想起自己曾经百般求过师父,告知真实姓名。没想到,师父总是淡淡的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师父现在,唯一的名号,就是青崖。” 东宫 太子沉吟良久,“这么说,真的是崔夫人状告的苏漓?” “那李文玥和玉妃,急的团团转,正着急想办法营救郡主。想来这消息,应该可靠。” “那父皇和母妃,已经到阁老府了吧。” “已经到了。但是,咱们的人,不敢跟进府去,只能在府门外等候。一有消息,就会马上传来的。” 太子的肩膀放松下来,“这就好,看样子,只是巧合罢了。那宋景叙,还是要想想办法,将他捞出来。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谁能料到,这个节骨眼,晏青能查到幽冥道上去。从小到大,他可真不令人省心啊。” 拿起青玉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 “还有,那京兆府,也让人看紧一些。” 阁老府 老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云启帝眼睛发亮,“道长,这一针下去,老夫人真的能开口讲句话?” 第 97 章 老夫人,死了! “能的,一定能的。青崖道长刚进府的时候,可就跟我保证过的。”纪阁老已经学会了抢答。 他一个劲儿的对着青崖道长使着眼风,青崖道长轻轻拿起老夫人的右手,在她的中指处紧紧绕了几道红线,然后大拇指和食指,拈起一根最长的银针。 云启帝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纪贵妃的手,紧张的攥成了拳。 银针快如闪电,精准的扎进老夫人的手指,鲜血尚未飚出,青崖道长眼疾手快的将一张黄符贴在伤口处,垂下眼睫,嘴唇飞快的上下蠕动,但是谁也听不清他念的是什么。 老夫人的眼神慢慢起了变化。 她直勾勾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云启帝,嘴唇翕动了几下。 云启帝瞬间来了精神,面带微笑道“老夫人,还认得朕么?” 室内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老夫人,眼里闪动着希冀之光。 老夫人点点头,“认得。” 声音竟然如莺啼般娇嫩。 云启帝霎时就变了脸色。他眸子里面有锐利一闪而过,“朕是谁?” 老夫人竟然“咯咯”的娇笑了几声,“你是萧郎啊。” 云启帝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如乌云压顶,纪贵妃的娇躯不停地颤抖,脸色已经惨白一片。 纪阁老顿时慌了神,走到老夫人面前,“母亲,母亲,你这是怎么了?”他忍住怒气盯着青崖道长,“道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她,怎会突然如此!” 青崖道长的耳边,现在是一片轰隆隆的雷鸣声,压根就听不到纪阁老的质问。他面带迷茫之色,看着纪阁老的目光,毫无焦距。 纪云澈冲了过来,“道长!祖母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啊!” 青崖道长似乎魂魄终于归位,两眼渐渐恢复清明。 他竟然栽在了自己亲手收的徒弟手里!这个孽徒!但是,他是如何知晓,怎样解除噬魂的?就连他自己,都只会下噬魂,不会解! 看着阴沉着端坐在椅上的云启帝,心里的声音如海啸般奔涌而来,杀了这个狗皇帝!杀了他!为自己,为全家,报仇!!就趁现在,这里,没有 一个侍卫! 青崖道长眼睛一片猩红,毫不犹豫的纵身扑向了对面的云启帝! 长长的银针闪着寒光,眨眼间就到了云启帝的眼睛上面! 纪贵妃惊得大声叫着,“护驾!护驾!”纪阁老和纪云澈被突然的变故惊得呆若木鸡,听见贵妃的惨叫,才回过神,纪阁老张开双臂,准备抓住青崖道长的后腰。 银光闪过,一道红线飚出,青崖道长圆睁双眼,向后仰倒。脖子上,一根长长的红色血线。他努力转着自己的脖子,看向一旁惊慌失措的贵妃,眼睛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纪贵妃扭头避过了他的眼神。 纪云澈上前一脚,将他踹出去老远。 一名黑衣侍卫冷冷的站在云启帝身旁,并未遮掩容貌。手中的长剑,剑尖滴下几滴鲜血。纪阁老一眼就认出了他,骁骑大将军,元承钧。 纪云澈看的傻眼,元将军,不是已经启程,前往西北边境了么?什么时候进的阁老府,今日,跟着陛下的人里面,也没瞧见他啊。 “青崖道长不能死,最起码,现在还不能。”云启帝的声音像裹着冰碴,冷的刺骨。 “去,将随行的李太医叫进来,让他看看老夫人如何了?” 李太医抱着药箱匆匆忙忙跑进来,拜见过云启帝,爬起来就小步跑向床边,老夫人依旧睁着双眼,斜靠在床头。 李太医探探她的鼻息,长叹一口气。 “禀陛下,老夫人,她去了。” 纪阁老,纪云澈,纪贵妃,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哀嚎,先后扑向床边。 “母亲!母亲,你醒醒啊,你醒过来啊!” 元承钧冷冷的看着这场闹剧,弯腰对云启帝低语,“陛下,戏散场了,回宫吧?” 元叙总管挥挥拂尘,一行人簇拥着云启帝离开,将那还在鬼哭狼嚎的几人,扔在颐寿堂。 纪阁老第一个清醒,“陛下呢? 陛下回宫了?” 纪贵妃呆住了,急忙扭头回看,哪里还有云启帝的身影?他就这样,将自己扔在这里不管了? 门外进来一位金甲军,“娘娘,陛下恩准,特意留您在府,为老夫人治丧。” 纪贵妃身子晃了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陛下他,这是在狠狠的打自己的脸啊!哪有堂堂贵妃治丧之理。 眼前忽然又晃过青崖道长的脸,纪贵妃的心,沉到了谷底。 陛下一定会追查到底的!这是在纪府明晃晃的行刺帝王!君王一怒,尸横千里!阁老府,要完了么? 嚎了几嗓子的纪阁老和纪云澈,失魂落魄。 阁老府,完了!这下,陛下开恩,能让丁忧三年都算是好事了。怕只怕,治一个串通刺客之名,性命都不保。 “对了,纪府还有夜澜,还有夜澜。来人,去趟大理寺,让二公子回府一趟!”纪阁老扯着嗓子大喊。 有小厮匆匆跑了出去,没多久,哭丧着脸回来“阁老府,被封了。门口,有禁军把守。” 纪阁老眼前一黑,只觉得天地在这一刻,全黑了。 “父亲,父亲!您怎么了?!” 大理寺大牢 宋景叙脸色苍白,看着面前的少女,沈疏桐。 “多谢沈姑娘,信任本官,配合本官。”纪夜澜客气的对着沈疏桐道。 沈疏桐小脸晕出一丝红晕,“幸亏您和郡主,将我从噬魂邪术里救出,救命之恩 ,当涌泉相报。这点事,实在不值得一提。” 纪夜澜慌忙摆手,“这非我之功,都是郡主之策。要感谢,还是感谢她吧。” 沈疏桐眼圈红了,“郡主救父亲和我于水火,等父亲郡主归来,疏桐一定日日给郡主祈福,愿郡主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眼前闪过苏漓的笑脸,纪夜澜的心猛的一痛。 宋景叙看着沈疏桐离去的背影,心里又涌上奇怪的感觉。 明明自己除了姨娘和妹妹,不喜任何女人。没想到,自己按照郡主之法,给沈姑娘解除噬魂邪术之时,竟然对她没有一点点厌恶和讨厌的感觉。 “今日,本官也要感谢你,浪子回头。你放心,我会禀明陛下,你这也算是戴罪立功。保下你一命,应该不难。只是,今后你要走一条什么路,需要你自己想清楚。如果你想脱离宋府,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第 98 章 萧大人,别来无恙啊! 颐寿堂 此刻的颐寿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阁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明明双喜临门的大喜事,怎会转眼就变丧事?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夫君,还没顾上问个明白,大儿子就沉痛又无奈的让她赶紧先处理祖母的丧事。 她惊慌失措的扑过去,一连声的嚎啕,“婆母!婆母!” 纪云澈觉得无力极了,只能吩咐管家,先赶紧设起灵堂,他还要想办法跟守在门外的金甲军交涉,允许让管家出府,购买棺材。 “娘娘,要不,您先回内室歇息片刻。祖母的丧事,我会和母亲处理好。”他的态度十分恭敬,但是不知为何,纪贵妃就是觉得,他的话里带了一丝嘲讽。 “无妨,我在这里守着母亲,你去忙吧。”纪贵妃忍下了,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出了府的管家,犹如得到了大赦,撒腿就往大理寺奔。大公子可是吩咐了,一定要亲自面见二公子,让他赶紧想办法。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到底在干什么?! 景明宫 小顺子依旧低着头,走到了景明宫的大门门口。 他垂眸看着廊下青石板的纹路,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袖中的一物,穿过月洞门,再往左行五百米,就会到达殿下的寝殿。 有风掠过,檐角铜铃轻轻摇动,忽然发现,往日站在月洞门前的侍卫,竟是一张新面孔。他拧眉悄悄瞅了一眼,那侍卫的眸子,立刻往左面转动了一下。 脊背窜上一股凉意,小顺子停下脚步,猛地转身就跑。 身后有凌厉的风袭来,他低头避过,是三支羽箭。 右手一扬,三枚透骨毒针向后激射出去,借着这个机会,他小巧的身子如狸猫般翻上墙头,转而纵身跃下,转眼间就失去了踪影。 十几个侍卫紧紧跟上,也跃上墙头,纵目望去,哪里还有小顺子的身影? 只有三个宫女,拿着食盒,看样子,是准备给哪个宫送膳食的。 “让他跑了?”李文玥面露不悦,但是并没有呵斥侍卫,只是颇有些不耐的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一个统领样子的侍卫,小心翼翼的问“殿下,要搜宫么?” “不必。”皱起眉,示意他出去。 李文玥双手撑着床边,一点点的将自己挪到了床边的轮舆上。 “为什么要追呢?追的太紧,鱼儿还怎么上钩?”他灿若星辰的黑眸,闪过一丝笑意。 明天,他要去见一个故人。 东宫 “殿下,不好了!”墨阳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将阁老府被陛下封锁的消息,告诉了太子。 太子惊怒交加,“你说什么?!外祖母暴毙身亡?父皇竟然将母妃留在了阁老府?!那青崖道长呢?” 墨阳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嗫嚅道,“听说,被元将军割了候。” 又有一个侍卫匆匆进来,在太子耳边轻语。 太子怒不可遏,“这个废物!先让他进密室!等我忙完再去找他!” 他一屁股坐下去,喘着粗气,只觉得现在是一团乱麻,不知该先从何下手。 良久,他才颓然道,“去,将宫大人请来。” 诏狱 青崖道长的脖子上,缠了一圈白色药布,上面还透出淡淡的红色。 一道拇指宽的铁链,牢牢锁住了他的双臂,将他固定在柱子上,动弹不得。 “萧大人,别来无恙啊!” 青崖道长吃力的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足足高出他一个头。 他嗤笑一声,“黄毛小儿,也不过如此。” 元承钧并不生气,用脚勾过一个凳子,随意的将半个屁股坐在上面。 “不错,我混的确实不咋样。不过,比起你,堂堂前礼部尚书,自甘堕落,跻身邪魔歪道,我自愧不如。”元承钧讥讽道。 青崖道人喘了一口粗气,每说一句话,就好似被刀再割了一遍。 他痛苦的皱起眉头,眼里全是恨意。“呵呵,可真是冠冕堂皇啊。若不是那位,我怎会变成这般模样?!父亲一人之过,他却拉着全府陪葬!” 元承钧一脚将凳子踢出老远,冲上去死死看着他。 “人的心魔,全起自恶念。当年太保一案,陛下宽宏,没有连坐,除了太保被判斩刑,你府上的所有人,皆被流放,并没有要你们的性命!你不但不感皇恩,还心怀仇怨,加入魔道,训练噬魂邪术,妄图颠覆朝堂。 你,比起你的父亲,还要恶毒百倍,千倍!” 青崖道长疯狂的摇头,丝毫不顾脖子上的鲜血渐渐渗出,将那白色药布染得鲜红。 “黄毛小儿,少在老子面前说教!说的好听,没有连坐。那流放三千里,前往獐毒之地,路途如此遥远,老弱妇孺,如何受得住?!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一个接一个的倒在流放的途中,而我,”他的眼泪,终于冲破了栅篱,奔涌而出。“却无能为力!你怎会明白这种感受!你怎么能懂?!” “你告诉我,这叫仁慈?这叫宽宏?”他仰头嘶吼着,“李景瑞!你何不判满门抄斩,我们全家死在一起,来的痛快!” 他眼睛红的几欲滴血,“老子被抓,一了百了。但是,你休想从我这里,挖出一点有用的消息。老子就是入了地府,也要变成恶鬼,将你们这些伪善之人的心肝,全挖出来!” 元承钧脸色一变,不好,他想咬舌自尽。猛地冲上前,一把将自己的手,塞进了青崖道长的嘴里。 一阵剧痛传来,他清楚,自己的手背,恐怕要被咬穿了。 有人惊叫“大人!” 一记重击,青崖道长的头,垂了下来,慢慢松开了嘴。 元承钧抬起自己的手,几个深深的牙洞,伤口渗出了紫黑色的血。 “不好,有毒!”狱卒惊呼,“快请大夫!” “咣啷,”京兆府大牢的铁门大开,王大人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他走上前对着沈沧澜深深一揖,“哎呀,委屈沈大将军了。今日,您就可以回将军府了,哦,还有郡主,”他扭头看着苏漓,眉开眼笑。“郡主,二皇子派人捎信给下官,他今日会在郡主府,设下还安宴,给郡主压惊!” 苏漓笑了,露出编贝玉齿,“多谢王大人,让我在京兆府大牢里面,还能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 第 99 章 惊天大反转 区区两日,天翻地覆。 京城最新消息,简直令人惊掉下巴。 威远大将军竟然死而复生了! 不信?出去看看,京兆府四大衙役,正敲锣打鼓,护送威远大将军沈沧澜回将军府呢。所有女眷还有无数仆妇,都在大门口翘首以待。尤其站在最前面的崔氏和沈疏桐,眼圈通红,踮着脚尖,看向锣鼓声音的来源处。 被簇拥在中间的沈大将军,今日着一身青色家常衣袍,头发被一个墨簪束的整整齐齐,脸色红润,步履矫健。哪像是死而复生之人 ,就连病气都看不出一点。 街道两旁早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都啧啧称奇。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捋着颌下三缕长须,惊叹不已。“我活了大半辈子,能亲眼见到这两桩奇事,值了,值了!” “哪两桩啊?”有人拼命挤到他身边,好奇问道。 “哎呀,你慢点,都踩到我大脚指了!”账房模样的人不满道。“这第一件,当属碧霄法会,永宁郡主的孔雀法相。那气势,那庄严,啧啧,你没看到,可亏大喽。这辈子,别想再看到第二回。” “那第二件呢?”那人急道。旁边的人,都支棱着耳朵 ,眼里全是八卦之光。 “喏,”账房模样的人冲着那喧哗处努努嘴,“这就是第二件。”他晃晃脑袋,“满京城,谁不知道这大将军前两日突然旧疾复发,不治身亡。百官都来将军府吊唁了。结果,你瞅瞅,”他的眼里冒着星光,“大将军竟然活了!人不但好生生的,还被京兆府的人,敲锣打鼓送回将军府!这不是千古奇事,是什么?” 旁边一人轻嗤一声,“你没看到官府贴出的告示是不,大将军根本就没死,他是被恶道所害,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将那害人恶道给揪出来了!” 人们顿时激动又好奇,“恶道被揪出来了?是谁啊?” “我告诉你们,”那人故意顿了顿,“就是前两日,名噪京城,人人称道的青崖道人!” 大家惊的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天哪,这消息,比大将军死而复生,还令人震撼,不亚于晴天一个旱雷! 崔氏看着走过来的夫君,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 “夫君!”沈沧澜拍拍她的胳膊,“夫人受累了。” “见过爹爹。”沈疏桐走上前,含泪给父亲请安。沈沧澜揽过女儿,“好闺女,都是爹连累了你。不说了,走,回家!” 左边是老妻,右面是娇女,沈沧澜的心,在此刻,觉得无比的满足。比他封将那天,还要开心! 金銮殿 今日早朝,文武百官,也被一个消息,惊掉了下巴。 太子和宫长安,看着本应是在去往边境途中的元承钧,一只手上面缠了白色绷带,从殿外大步走进来的时候,脸上,就已经阴云密布。 宫长安缩在衣袖里的手,用力的攥着,不由自主的看向太子。 昨日,太子派人密宣他紧急入东宫,他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他听到小顺子潜逃到他这里的时候,就明白了,小顺子,恐怕早就暴露了。他实在没控制住自己的怒气,问太子为何自作主张,任由陛下贵妃出宫,而不及时通知自己。若是能早一步想办法,拖住陛下一时三刻,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他更不会想到,那青崖道长的脑袋是被驴踢了不成?受过切肤之痛,换了一张脸,忍下那么多年的仇恨,就等不了这一时半刻,非要在那个时候行刺陛下?! 这一举动,换来了万劫不复,什么招也不好使了。 不论从哪个方面去想,他总觉的整件事情,到处都透露着诡异和算计。 不错,算计!参透人心的算计,算无遗策的算计! 整个大熙朝,谁能有此似海深的心计?就连那冰块脸的二皇子,也做不到! 眼前忽然闪过一张少女清丽的脸,宫长安的心跳,突然加快。 会是她么?不过来京城半月有余的落寞侯府的嫡女,竟然素手搅动了这京城的云雨! 对她,他是带着一点点愧疚的。毕竟,是故人的血脉。 但是,若是她阻挡了太子的路,宫长安的眼神变得坚定,那就绝不能留!和那位一样! 太子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的,看着元承钧一张一合的嘴,他的沮丧如大雨淋湿全身,湿透了。精心设计的一盘大棋,全完了!满盘棋子,皆输! 金銮殿,静的可怕。 文武百官鼻观心,目不斜视,心中掀起惊天骇浪。 邪魔歪道竟然已经混进了朝堂之中!还敢明目张胆的加害威武大将军!那下一个被害的会是谁?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有可能! 更可怕的是,元承钧公布了青崖道长,就是原太保之子,前礼部尚书,萧酆离! 幽冥道已经明晃晃的开始勾结朝堂,渗透朝堂,陛下岂会容忍!接下来,任谁都会想到,一场腥风血雨,一场大清洗,即将到来! 云启帝高高在上,冷眼看着底下众臣子各种精彩的脸色。 他的视线慢慢转向太子,心里漫上一阵心痛。 这就是大熙朝的储君! 自己就剩下这一个身体康健的儿子了。想到二皇子,他闭了闭眼睛。是他杀戮太多么?老天只给了自己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不良于行,只能做个富贵皇子。 他都是太子了,早晚会坐上这高高的龙椅!就这么着急么? 可是,他还是要将这些事帮他处理掉,太子身上,不能有污点。 曾经,他多想再有一个儿子,可是,不管他如何努力,后宫,自五公主之后,再无一个皇子公主诞生。 脑海中闪过一个小巧的身影,云帝的心,顿时刀割一般疼痛。 若是婉清还活着,该多好! 他不介意,大熙朝,出现一位女帝! 元叙在他耳边轻声叫着,“陛下,陛下。” 他回过神,这才发现司空宫长安站在殿中央,看着自己的眼睛里面,闪着疑惑。 “陛下,臣建议尽快处死萧酆离,请陛下裁决。” 第 100 章 小顺子的心魔 郡主府 “郡主,您看这满满一桌子菜,全是殿下带来的大厨做的呢。”绿珠眉梢眼角都透着喜意,天知道这两天郡主在牢里,自己还不得探望的日子,有多煎熬。 李文玥坐在轮舆上,含笑看着苏漓,“没想到郡主在京兆伊的大牢里住了两天,这气色,更好了。看样子,这京兆伊的伙食,可真不错。” 苏漓刚沐浴完,发梢还带着湿意。一身月白襦裙,裙裾绣着的海棠随着步伐若隐若现,整个人宛如从晨雾里走出的皎月,朦胧中透着不可方物的清韵。 她瞧了一眼长长案几上的饭菜,醉排骨,香露鸡,怀抱鲤......都是她的最爱。 “今日,给郡主庆功。我带了一瓶上好的桃花醉。和郡主,不醉不归。”李文玥扬起手,手里一个粉色的瓷酒瓶,格外耀眼 。 苏漓笑成月牙眼,“好,不醉不归。其实,殿下今日过来,是为了瞧瞧某位故人吧?” 李文玥眨眨星眸,“什么都瞒不过郡主。我的确对这位故人,好奇的紧。若不是她,小顺子现在,恐怕还站在我的身后。” 白牡丹从屏风后面慢慢走出来,“见过殿下,郡主。” “抬起头,让殿下好好看看你。”苏漓的声音带着安慰,白牡丹心下稍安,将脸抬起。 一张鹅蛋脸很是白皙,眉眼是杏核眼,瞳仁黑亮,看人的时候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恭谨,像受惊的小鹿。 李文玥长眉微皱,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过往的记忆。 “白牡丹,还是你亲口讲讲,是怎么认出小顺子的吧。”苏漓提醒她,并命人给白牡丹加个位子,白牡丹惊慌不已,“不可以,不可以的,奴婢怎能和郡主一起用饭,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苏漓笑了,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今日是家宴,没有外人。你看,绿珠不也是坐在我的身边么?” 那日,小顺子和殿下来到明霞厅,我如往常一般,并未露面。 但是,一个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不知为何,听见这个声音,我就脊背发凉。这是来自我内心深处的恐惧,我并不知道这种恐惧因何而来,但是,听见它,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赶紧逃! 好奇还是战胜了恐惧,我来到过道的屏风处,想偷偷看看,发出这个声音的主人。 可惜,他再也没有说话。我很失望,想转身离开,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他,突然抬头朝我这个方向瞟了一眼。 看到这双眼睛,我如遭雷击,站在原地,脚根本不听使唤。我明明知道,他的视线穿不透这面屏风,但是我还是慌的浑身颤抖,紧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尖叫声。 我见过这双眼睛! 回忆汹涌而至,虽然不是所有,但是记起此人,已经足矣。 那是个可怕的夜晚,她被纷杂的脚步声和哭嚎声惊醒。琼华宫慌乱成一团,有人说公主不见了,还有人捶胸顿足说自己怎会睡的这么死。 紧接着,无数禁卫军冲了进来,看样子,是想要封宫。她又惊又怕,慌乱之中,被一只大手拦腰抱起,还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她被一个大大的黑色袍子罩住全身,那人抱着她,轻松的如同抱着一只宠物。她的头朝下,只觉得身边的景物宛如倒放一般,快速的闪过。 突然,她看见了和她相同的一幕。 也是有一人,倒提着一个男孩。只不过,那男孩没有她幸运,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只是在男孩腿上轻轻一捏,男孩就一声不吭的晕了过去。那人得意的抬起头,他清晰的看到了那人的容颜。他得意非凡,笑的猖狂,“今日,就留你一条性命!” 冲天的火光映照下,那张清秀的孩儿面,宛如恶魔,深深的刻在了十二岁金珠的脑中。 她没有想到,在郡主府,竟然再次见到了那张脸。她问绿珠,来的是何人。当她得知坐在轮舆之上的是二皇子,而那人,是他的贴身内侍小顺子时,仿佛有一把巨斧,一下子就劈开了她混沌的脑雾,她终于记起了所有! 好不容易熬到二皇子离开了,她迫不及待的跟郡主,将那些带着血色的往事,一一说了出来。 “郡主,我记起来了。我是金珠,我是金珠......”她跪倒在苏漓面前,哭的泪雨滂沱,仿佛要一口气,将这十年的失忆与委屈,一股脑儿哭个干净。 李文玥的脸,越来越冷,变回了苏漓初见的冰块脸。 不得不说,当他恢复冰块脸的样子,真是很像那句话,公子人如玉,只不过,他是公子人如冰。既是冰公子,也是俊美的玉公子。 他的双手,用力握住轮舆的两边,手指节崩的发白,青筋如青蛇一般从手背浮起,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我找了他十年,整整十年。想不到,他一直在我身边,还是我亲自将他带回的景明宫。 真是好心机,真是好手段!” 白牡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青年的脸庞,和记忆中稚嫩的少年容颜,渐渐重合。 是他!是二皇子李文玥!和她同岁,因为喜爱公主常常来琼华宫。每次不是带着好吃的,就是好玩的。脸上永远带着温暖的笑意,也从不将她当成奴婢,每次,都嚷着让她一起来吃,来玩。 他们三人,是最好的朋友。 只是,现在他的脸上,再难看到往日温暖的笑意。即使在微笑,那微笑,也透出来一丝寒意。 “我请一个朋友,帮我查到了一件事。之前祠堂失火案,那死去的张公公,并非自尽,而是被人以同样手法,伤了脖子,然后伪装成自尽模样,给悬到了房梁之上。 张公公,是死于小顺子之手。他早些年,故意在张公公手下,受尽凌虐,就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然后,顺理成章的成为你的近侍。”苏漓声音似一道清泉,让几人的心,都静了下来。 “你是从什么时候,对小顺子起了疑心呢?”李文玥还是有些没想明白。 “从他装模作样提醒我的时候,我就起了疑心。但是,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何用意,所以,并未戳破。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个疑点,我长得也非凶神恶煞,为什么小顺子见到我,总是低着头,一副害怕不已的模样。偶尔发现我在看他的时候,他也会迅速的低下头,不让我看到他的眼睛。” 苏漓的唇角微微翘起,“这是为什么呢?我私下找了所有认识小顺子的人打听,他见人都是这样一副样子么?知道答案以后,我自己琢磨明白了。定是有人告诉过他,不要让我看到他的眼睛。 因为有人,知道了我给老夫人驱心魔的事情!怕我看穿他的心魔!” 苏漓的声音,如冰淬雪,“我已经查到了小顺子的身份。他,就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千变童子! 他最恨的就是,明明一副大男人的身躯,却偏偏永远长不高,永远顶着一张少年的脸! 或许对有些人,是求之不得,但是对他,却是心底最大的自卑,自卑到,起了心魔!” 第 101 章 纪夜澜,你这个孽子! “那他为何还要提醒您呢?”绿珠歪着脑袋看着苏漓,还是没明白。 “因为来不及,因为大势已去。这还得益于殿下的小心,”苏漓看向李文玥,“人面蛾一事,是殿下的底牌,您做的极为隐秘,甚至造了欢栖苑作为掩护。小顺子对您喜欢养马还是养野兽,都漠不关心。所以,那日祠堂起了大火,他就知道大势已去,还不如听殿下的话,卖个好。” 李文玥若有所思,默不作声。良久,才看向白牡丹。 “好久不见,金珠。你愿意跟在我的身边么?”他的声音沉沉,带着一种莫名的磁性。 白牡丹不知为何,好不容易才刚刚干了的眼眶,立马又涌出泪来。 “这恐怕不妥。”苏漓皱着眉头,“虽说十年已过,金珠容貌也已长开。但是终归宫里人多眼杂,不能冒这个险。以后,白牡丹就是你的名字。金珠这个名字,忘记它吧。” “我会护住她。当年,我没有能力护住三公主,但是现在,我一定能护住白牡丹。”苏漓没想到,李文玥固执起来,竟然也是十头牛拉不回的性子。 “我只问你,白牡丹,你,愿意么?”李文玥执拗的看着白牡丹,目光带着希冀。 白牡丹忽的拉起苏漓的双手站起,然后退后一步,猛地跪倒在她的面前。 还未张口泪珠就滚落下来,“我知道这样做,对不起郡主的救命之恩。但是,我想求郡主,我愿意跟在殿下身边,我想回宫,再看看当年公主住过的地方,我愿意,在宫中,为公主日夜祈祷,奴婢,愿意的。” 苏漓无奈的叹口气,扶起她,“既然是你的心愿,我怎会如此不近人情。”秋水般的眸子望着李文玥,“我将白牡丹,交给殿下。您可别忘了,亲口答应过我,一定能护她周全。” “那是自然。”李文玥斩钉截铁。 苏漓和绿珠,看着白牡丹推着轮舆,和李文玥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两人都有些惘然和淡淡的不舍。但是,也是好事,不是么?白牡丹,终是回到了当初来的地方。也许,那才是她命定的归宿。 阁老府 纪阁老悠悠的睁开眼睛 ,第一眼,就看到了阁老夫人红肿的眼睛。 心里叹息一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纪云澈在床前跪了下来,“陛下已经解了禁,贵妃娘娘守灵一日后,恩准回宫了。不过,勒令禁足三个月不准出长乐宫。祖母明日,就会入祖坟,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父亲无需担忧。” 纪阁老安慰的点点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夜澜回府了没有?” 纪云澈眉心浮起阴云,“他昨日回来守灵一宿,因为公事,又走了。父亲,”他扶了一下额角,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有一事,必须告诉您。您可知道,这青崖道长一事,恐怕夜澜提前就已经知晓。” “你说什么?!”纪阁老大惊失色,猛地咳嗽几声,挣扎着就要起身。 阁老夫人慌忙将他扶稳,靠在床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快跟我说清楚!” 纪云澈豁了出去,神情带着几分沉痛,几分激奋,“那宋景叙,就是他亲手抓进大理寺的!所以,宋公子才托请师父过来帮忙。青崖道长真正的身份,是前礼部尚书,萧酆离!” 纪阁老呆了呆,眼前依稀出现一张脸。他摇摇头,“不对啊,那萧尚书,不长这个样子。” “他换了一张脸。”纪云澈不欲在这些鸡毛蒜皮上耽误时间,一针见血,“夜澜,恐怕早知青崖道长身份,却任由他来府。也许陛下确实是临时起意,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给府上提前示警!还亲手抓了巧菱的未来夫婿,也不告诉家人一声!他,实在是太过分了!还有,父亲,陛下已经亲自下旨,你我,皆将丁忧三年!巧菱的婚事,也定是不成了!” 像一声炸雷在耳边炸响,将纪阁老劈了个外焦里嫩。 他喃喃着,“完了,这下全完了。” 阁老夫人拿着帕子,不停的擦着眼睛,不敢如往常 一般扑上去,怕再次刺激到他。 猛地,纪阁老惊天动地的咳嗽了几声 ,用手一下接着一下的,用力拍打着床铺,“这个孽子!这个孽子!真是冤孽啊,想当初,我就不该让他进府!!” 阁老夫人附和的点头,忽然愣怔了一下。“你什么意思?不对,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她疯了一般拍打着纪阁老的胸膛,“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不该让他进府?!” 纪云澈也呆住了,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信息量太大!大的他不敢乱猜。 “你给我住手!”拼命阻止阁老夫人胡乱飞舞的拳头,纪阁老大口呼吸了几口。 好半晌,他低下脑袋,语带苦涩,“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瞒你们了。这个孽子!”他又生气的补上一句,这才悠悠的开口。 我知道你肯嫁给我,且是在父亲下狱之际,除了你父亲的美言,更是因为纪府的祖训。 当年,父亲蒙冤下狱,无人肯帮一把。朝中人尽会做那锦上添花之举,却没有雪中送炭之人。 若父亲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傅,你一个小小皇商之女,是断然进不了我纪府的大门。但是你父亲却瞅准了这个机会,主动上门,要将女儿嫁过来,且,带着万两白银的嫁妆。母亲心动了,她正想方设法营救父亲,可是,找到了门路,却没有了钱财。 父亲清高,家底,并没有外人所想的那般丰厚。母亲看中了你带来的嫁妆,而你是看中了纪府的祖训。 若是主母一举得男,终生不得纳妾。 祖父一生,都未纳妾。 而你,只要第一胎是个男孩儿,我终生,将只有你一个妻子。 所有人都得圆满了,可是,谁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梦想中的妻子,她应该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可与我雪中吟诗,雨中作对。 阁老夫人流着泪,一掌又一掌的拍打纪阁老,“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看上我,是不是!那你为何不跟我说清楚,为何又要娶我!” 纪阁老抓住她的手腕,“因为,只有你带过来的嫁妆,才能将父亲从囹圄中救出!我才能有未来!” 第 102 章 纪夜澜,是桃娘之子! 他眸子圆睁,似乎陷进了某种回忆中。 你的肚子果然争气,大婚没多久,你就有了身孕。第二年,就有了云澈。母亲很高兴,因为这一年,父亲的案子也重审了,沉冤昭雪,没多久就官复原职。纪府第一个长孙,也被看成了小福星,母亲亲自教养在膝下。 你更是高兴,因为,从今往后,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的夫君,将再无纳妾可能。 我呢?其实,我应该也是高兴的。初为人夫,初为人父,怎能不高兴呢?但是,我的心,就像是缺失了一块,那高兴里面,总透着几分无奈与失落。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的桃娘。 那日,同僚相约去酒铺喝酒,桃娘去给酒铺送酒,结果,遇见了几个地痞,对她调笑戏弄。不知怎的,看见她慌乱的眼神,我心软了。管了人生第一遭不平事,事后,还送她回了她的住处。 她的住处,狭小逼仄。她红着脸,说自己是逃难到这里的,连个良民证都没有。只能到处换房住,身上钱财不多,也只能赁最便宜的住处。 我看见只有一床一桌的空间,那桌上竟然还放着两本诗集。在我的追问之下,桃娘吞吞吐吐的说,自己也曾是大家闺秀,只是家道中落,沦落至此。 我帮她办了良民证,还帮她换了住处。她感激不尽,也不再往酒铺送酒。因为,我帮她找了一个代人写信的活儿,不需要再去酒铺抛头露面。 我对天发誓,一直到这里,我对她,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未越雷池半步。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才情,她的美貌,都深深吸引了我。一个大雨的深夜,我没有走。 阁老夫人听得泪流满面,瘫坐在一旁,连挥拳的力气,都没了。 她带着哭腔,“我记起来了。那一晚,电闪雷鸣,你一直没有回府。我还让小厮跑了一趟衙门,说你有紧急公务,就宿在衙门了。却原来,原来,”阁老夫人泣不成声,“你竟是在温柔乡里......难道你不知,我最怕打雷么?!” 纪云澈的脸,苍白一片,他沉默的没有打断父亲的话。 桃娘有了身孕,却日日唉声叹气。 距离临盆前一个月,终于让我发现她的反常。她哭着跪在地上,说不想破坏我的生活,更不想伤害我的夫人。她本来不想让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因为一个无父的孩子,将会活的多么悲惨。好几次,她都已经熬好了药,但是,却没有忍心喝下去。 她爱这个孩子,她舍不得! 我的心,简直要碎掉了。这也是我的孩子! 可是,命运如此弄人,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偏偏认不了。我绞尽脑汁,终于让我想到了办法。 那时,你也怀了第二个孩子。可是,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你伤了身子,宫寒的很,大夫叮嘱,一定要好好养胎,不然,这个孩子生下来的希望,渺茫。 我利用了这个机会,你俩的临盆期,差不了几日。桃娘应该会比你早个两三日。我暗中安排了两拨产婆,还将桃娘安置到了离纪府不远的一处宅子。 事情比我想象的顺利。上午桃娘刚生完儿子,下午,你就发动了。产婆将桃娘之子放到了装工具的小篮里,混进了你的产房。都穿着产婆的衣服,兵荒马乱之际,谁也没有发现。 “所以,你是准备害了我的儿子,换成那个贱人之子么?”阁老夫人紧咬牙关,满眼恨意的看着纪阁老。 “没有,我压根没这么想过。都是我的骨肉,我怎会如此丧尽天良?”纪阁老闭上眼睛摇摇头,表情痛苦。“我想的是,如果你顺利生出儿子,对外就宣称产下双子,结果,还是如大夫说的那般,你儿子刚生下来,就没了气息。桃娘之子,就顺利的成为了纪府的二公子。” 阁老夫人用尽全身力气站起身,鼻子几乎要贴上纪阁老的鼻尖,“那,我,的,儿,子,呢?” 纪阁老闭上双眼,“我命人埋了。埋到了后山。”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纪阁老的一侧面颊,迅速的肿了起来,五个红通通的指印,触目惊心。 阁老夫人绝望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双腿一软。 纪云澈连忙扶住她,她坐在椅子上,如离了水的鱼儿,大口的喘着气。 她还不能倒下,不能,她要亲耳听着,面前这个披着人皮的狼,这个伪君子,还能说出什么惊天秘密! 纪阁老垂下脑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桃娘之子成功入了纪家的族谱,成为了纪府的二公子。困扰她的难题解决了,以后,我可以和她厮守终生了! 我很高兴,兴奋的准备亲自去告知她这个好消息,没想到,就在那处宅子,我见到了令我痛不欲生的一幕。 桃娘她...... 纪阁老哽咽着,我进去的时候,她安详的躺在那里,宛如睡着了一般。 所有的产婆都站在那里,看我的眼神,战战兢兢。 我不相信,疯了一般抓住她的肩膀摇晃着,“你醒来,醒过来啊!” 那换子的产婆低声告诉我,没用了。桃娘已经走了。抱走孩子的那一刻,她就服下了早已准备好的毒药。 产婆告诉我,桃娘临终的心愿,就是好好养大孩子,给他一个好的前途。 我再不甘,再悲痛,也唤不回桃娘了。 我命人给她办了丧事,最简单的。 阁老夫人看着戴上痛苦面具的纪阁老,畅快的大笑,“原来,那个贱人,早就死了!死了!报应,真是报应啊!” 纪阁老看向纪云澈,眼里流露出疯狂的光芒。 “纪,夜,澜!他才是扫把星!刚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亲娘,克死了自己的弟弟!我纪府,没有这种孽子!我,我要开族谱,我要将他,踢出纪府!从今往后,我没有这个儿子!!” 他呼吸急促,眼睛又看向头顶上方。 “陛下,您可以让我丁忧,但是,您管不着,纪府的家事!这件事,谁也管不着!!哈哈哈......我要开族谱,将他踢出去!”他疯狂的大笑起来,纪云澈,宛如被雷劈中,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看父亲,又扭头看看脸色惨白,目光呆滞的母亲。 这特M过得是什么日子! 第 103 章 纪夜澜,被纪家族谱抹去! 大理寺 “二公子,您快回府看看吧,夫人她,忽然就昏迷不醒了。”管家焦急的神色,不似作伪。 纪夜澜匆忙将一干公务交代给安虎,就随老管家往阁老府赶。 果然,一进府,纪夜澜就感受到一股浓重的压抑。 “母亲病的很重么?”他皱紧眉头,神情焦急。嘴上问着,脚下不停。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鹤栖堂。 屋里一股子冲鼻的药味儿。 阁老夫人额头上顶着一方白色帕子,看样子,是冰过给她降温用的。她双目紧闭,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气息微弱。 纪云澈冷着脸,坐在一旁的椅上,似乎没听到纪夜澜的脚步声,他连脸都没转过来。 纪夜澜没有多想,几步就冲到床边半跪下来,“母亲,母亲,”他扭头看向纪云澈,想问问怎么这么短的功夫,母亲突然就病重不起了? 猝不及防的巴掌声,纪夜澜错愕的转过头,左边的脸麻酥酥的,不知母亲是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没有捂脸,只是惊讶的睁大眼睛,不解道“是儿子做错了什么么?” 阁老夫人已经坐起身,看着纪夜澜的目光,透着七分恨意,三分悔恨,复杂的情绪交织,她只觉得喉咙处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微微张开嘴,却什么也讲不出来。只有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滚落。 “你还有脸问!”父亲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纪夜澜回过头,迎面就是更重的一巴掌。 这下好了,左右对称了。他自嘲的想着,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孽子!给我跪下!!” 纪阁老大马金刀的在纪夜澜身前坐下,一双眼睛阴冷的似一条蛇,仿佛面前跪着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多年的仇人。 纪夜澜不再追问,只是沉默的跪着。 “这些年,我和你母亲,亏待过你么?!你就这么害我!”纪阁老气不打一处来,“你明知那宋景叙是你未来的妹夫,你亲手去抓他!好,你是职责所在,没关系!为何不事先告诉我,或者你大哥?!” 纪夜澜喉头滚动几下,艰难开口,“我说过。您和大哥,我都说过。”他声音低沉,带了几分悲哀。 “我提醒过你们,那宋景叙,有问题。” “那你为何不明说?!” “因为陛下有令,此乃机密。谁也不得透露。” “那,那青崖道长来府,你为何不提前预警?!”纪阁老气急败坏。 “那时,我并不知他身份。陛下早派了元将军,暗中潜入纪府,就是为了让青崖道长失控。这一切,我通通不知情。那时的我,还一直在大理寺审讯宋景叙。” “还敢狡辩!!”纪阁老词穷,猛地大喝一声。 “都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别说了。还是说重点吧。”纪云澈冷着脸,终于说出一句话。 从纪夜澜进来到现在,他没看他一眼,也没说一个字。 阁老夫人终是支持不住,重重的躺下。纪云澈上前,贴心的将滑落的帕子拾起,命人去换,顺手关上了房门。 室内是一阵可怕的寂静。 “有一件事,是时候让你知晓了。”纪阁老的声音冰冷,似乎还带了一丝莫名的畅快。 纪夜澜抬起头,看着父亲眼里渐渐漫上的疯狂,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你并非你母亲亲子。今日让你回府,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你是主角。” 纪夜澜的脑海一阵轰鸣。是雷神拿了雷神之锤,给了自己重重一击么?为何,他的耳朵嗡嗡的,听不清面前之人说的是什么? 你并非你母亲亲子! 你并非你母亲亲子!! 你并非你母亲亲子!!!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那一桩桩,一幕幕,都是杀人诛心的钉子。钉的他的心,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我要开族谱,将你从纪家族谱上抹去!从今往后,纪府,没有你这个不孝子孙!!” 有人架起他的胳膊,用力的将他一路拖到了祠堂。他很想怒吼一声“我自己能走!”却发现,往日强健的双腿,竟然不听自己的使唤。 他就如一个提线的木偶,机械的被人强制的做着一系列的动作。 眼前人一张一翕的双唇说了什么话,他听不清。 他看见管家恭敬的请出族谱,看见祠堂里面早就坐好的一排排族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和傲慢。 听见父亲拿着什么在大声诵读,看见有人拿毛笔饱蘸浓墨,将族谱上某一个名字重重划掉。黑色的墨迹,宛如大片的紫黑的血,他的头,有些晕。 他听见纪府的大门在身后被重重的关上,他像一条丧家犬一般,被扔在大门前,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张着嘴,宛如在嘲笑他的弱小与可悲。 大滴的雨点落在头上,他抬起头,不知何时,天空已经乌云密布。 一双手用力拉起他,“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我找你好久了!你不在大理寺,有人说你回府了。那你坐在自家大门口是做什么?没看到下雨了么?你是疯了不成?绿珠,帮帮我,这人也太沉了。” 纪夜澜神情恍惚,只听见了疯了两个字。 不错,我是疯了,疯的家人都不要我了,全世界都不要我了。 他仰天笑了起来,雨滴落在脸上,分不清是他的泪还是雨。 苏漓吓坏了,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纪夜澜。 在她面前,他永远是镇定的,冷静的,高大的,风摧不折,雨打不弯。她的眼睛往大门处瞅了瞅,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令这么一个大男人,如此失魂落魄,痛苦不堪? 和来府寻大理寺卿的侍卫一起,终于将纪夜澜带回了郡主府。 苏漓命小厮带大理寺卿下去沐浴更衣,唤了一人进来,轻声吩咐了几句。 她要调查清楚,那扇紧闭的大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陛下亲下御旨,纪阁老和工部尚书纪云澈,丁忧三年。这两个男人的秉性,她也算领教一二。肯定会为难纪夜澜。心里还是担忧,她跑到大理寺,想去提醒他一二,做好防范。 没想到,他竟然不在,安虎说管家刚才匆忙将他叫走了。 心里有了一丝不祥之感。果然,在纪府的大门口,就见到了如此落魄模样的纪夜澜。 不知怎的,她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第 104 章 一 言惊醒梦中人 京城的风向,转的很快。 青崖道长的倒台,让永宁郡主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陛下下旨,秘密处死青崖道长。他真正的身份,将永远堙灭在时间的长河里。 从此,世上再无萧酆离,也再无青崖道长。 文武百官对于前往西北增援的将军人选,都很是好奇。既然那元承钧还在京城,陛下到底准备派何人去?西北再这么耽搁下去,边境会不会不保? 但是,无人敢问陛下。接连几日的早朝,陛下的脸,黑的什么似的,没人敢现在去触皇帝的霉头。 包括太子。 郡主府 苏漓拉着纪夜澜宽大的袖子,一步步登上郡主府的望月台。晚风掀起两人的衣袂,将远处街市的喧嚣滤的都淡了。 石凳微凉,也凉不过此刻纪夜澜的心。 看着青年无神的眼睛,苏漓终于开了口。 “这么大的破绽,难道你没听出来么?”她微微摇头,神情带了一丝郑重。 “我理解你。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母亲,怎的就突然变成了陌生人。被最亲的家人驱逐,这种滋味,一定不好受。可是,你好好想想,”她的眸子在夜色中如星光般熠熠生辉,“我总有一种感觉,你,根本就不是纪家人。” 纪夜澜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震惊与茫然。 “你认真听我说。那桃娘,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阁老去酒铺的时候,跑去卖酒。这是疑点一。” “疑点二,那些地痞调戏她的时间,也刚刚好,正巧能被纪阁老看见她的无奈与楚楚动人。 疑点三,她的住处,那般狭小,书桌上还放着诗集。若按照她的说辞,她乃是落魄大家闺秀,那么,就算饿死,也不会去酒铺卖酒。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综合种种,这个桃娘,颇为可疑。你父亲,更像是一个猎物,被她盯上的一个猎物。 她知道你父亲的喜好,知道你父亲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她,就是为你父亲量身打造的完美情人。” 她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纪夜澜竟然听进去了。 “你是大理寺卿,你比我更有判断力。你这般痛苦,这般迟钝,只因为,你是局中人。 我来京城第一天,就入了你们纪府。纪府的所有人,都让我大开眼界。但是你,和纪府其他人都不同。你没有他们的自私,虚伪,恶毒。你外表虽然冷漠,但是你理性,公正,不徇私,不虚伪。” 苏漓一口气说完,看着纪夜澜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有种直觉,你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甚至怀疑,也许,你的父亲,也另有其人!” 东宫 太子歪倒在鎏金椅上,锦袍下摆拖在地上,青瓷酒壶滚出去老远,琥珀色的酒液在金砖地上蜿蜒成河。 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手边的白玉酒杯碎成了几瓣。 司空宫长安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白色长眉一掀,眼里有怒火闪动。 “殿下,这点小事,值得你这般么?” “小事?”太子醉醺醺抬起头,伸出修长手指指着他,“你跟本宫说这是小事?祖母死了,母妃被禁足了! 萧酆离也死了,那沈沧澜倒还活着!你知不知道,父皇马上就要彻查朝堂!一旦东窗事发,,咱们的计划就彻底失败了!所有人都得死,都得死!!” “殿下,何必如此悲观。”宫长安冷哼一声,“自古成大事者,心若磐石。纵风雨如晦,亦难撼其分毫。意如孤灯,纵长夜漫漫,亦能守得云开。咱们手里的牌还没全打完,殿下怎能就此丧志?今日我来,是要告知殿下一个消息。” 太子还是意兴阑珊,嘟囔道“什么消息?” “纪阁老,将纪夜澜,从族谱中除名,还将他,赶出了阁老府。” 太子一个激灵,睁大眼睛。“为何?此消息为真?” “千真万确。纪夜澜的生母,另有其人。纪阁老恼怒他不给家人通风报信,害他和纪云澈丁忧三年,一怒之下,不再认他了。” 太子来了兴趣,坐正了身子。“这么说,司空大人是有什么想法不成?” “还没想好。不过,这也是个契机。” 郡主府 “你应该打起精神来,寻找桃娘。一个落魄的大家闺秀,都肯抛头露面去酒铺卖酒,生下儿子就去赴死?”苏漓摇摇头,“这个,不太现实。这种性格的女子,在如此艰难困苦中都能挣扎求生,没道理,生了儿子,就求死。 阁老夫人不是你亲娘,这明明是该敲锣打鼓,普天同庆的喜事啊!不用你亲自挣扎出纪府这个泥潭,有人主动将你从火坑里驱逐出去,换做我,就给自己一天伤心,不,半天就足够了。然后,擦干眼泪,告别豺狼虎豹,欢欢喜喜的寻找自己的亲娘! 桃娘,虽未谋面,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奇女子! 奇女子,是不会看上纪阁老那种伪君子的!” 苏漓的话,似一盆冰水,自头顶浇下。让人瞬间就清醒了。 纪夜澜的双眼,慢慢恢复焦距。看着面前清丽的容颜,心底泛起一丝羞愧。 是啊,他是一个大男人,却要一个小姑娘开导自己。 小时候,他多希望和大哥一样,得到父亲母亲的赞扬和肯定。明晃晃的偏心,让他早早就灰了心。可他还是贪婪的想和大哥一样,拥有同样的亲情,被平等的对待。 一直到今天,被从族谱除名,被驱赶出纪府,自己,还没一个小姑娘看的分明么? 可是,心底那股子钝痛是怎么回事?像被人从心里,生生的挖走了一块肉般的钝痛。 从今往后,我也是孤身一人了。 纪夜澜自嘲的一笑,苏漓心底一松。 看样子,他听进去了。 “那就从桃娘的死,开始查起。放心,作为你的朋友,我一定会帮你。至于住处,你看看我这里,”苏漓夸张的伸开双臂,“郡主府这么大,人却这么少,正好少点人气。我可以让你,一天住一个房间!” 第 105 章 三人即将成行 御书房 紫宸殿偏阁的御书房内,檀香袅袅漫过堆叠的奏章。 云启帝指尖叩着紫檀木案,目光扫向阶下二人,身披玄甲的威武大将军,沈沧澜。还有身着绯色官袍的大理寺卿,纪夜澜。 “西北之行,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沈卿,”皇帝声音不高,案上的鎏金镇纸却似震了震。“我命你执帅印,率五万精兵,前往西北边境。另外,我还有一封手谕,不过,这封手谕,必须到达边境之后,才能打开。” 元总管双手托着帅印和手谕,沈沧澜低垂眉眼,神情恭谨的接过,“臣遵旨。” “纪卿,京城一案,余孽未清。据密报,幽冥道余孽,往西北方向逃窜。朕命你执朕之令牌,彻查幽冥道!务必揪出害群之马,还朝堂一片清明。”他眼中划过一丝凝重,“幽冥道,和朝廷牵扯颇深。你查青崖道长一案,已在明处。不适合在朝中继续追查。所以,你要和大将军一路西行,暗地调查幽冥道一事。” 纪夜澜沉声道“臣遵旨。” 云启帝沉默了一会儿,好似在斟酌用词。 “你的事情,朕都听说了。也许,被纪氏族谱除名在你看来是耻辱,在朕眼里,却是卸了枷锁。纪阁老胆小如鼠又野心勃勃,对太子,绝非好事。脱离那个泥沼,你才是纪夜澜,而不是纪家的棋子。往后,朝堂之上,凭你自己站稳脚跟,凭朕放手给你去做的权柄,这才是真正的宏图大道。 朕,要你做一个孤臣,忠于朕的孤臣。 你,做的到么?” 皇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纪夜澜的心猛的一跳,抿着嘴角,脊背挺直,“臣,定不负陛下期许!” 皇帝笑了笑,“路途漫漫,还有一人,和你们一起出发。”他后背往龙椅上靠了靠,“进来吧。” 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走进来。 月白常服领口绣着暗银流云纹,随动作漾开细碎光泽,乌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皮肤白皙的像浸了月光,乌黑的眼眸带着一丝笑意。 “见过陛下。” 沈沧澜和纪夜澜几乎同时回头,沈沧澜咧着嘴笑了。纪夜澜眼底漾开淡淡的讶异,转瞬即逝。是了,她一直的愿望,就是回家。就连来京城,也是为了解除婚约。耽搁这么些日子,恐怕,她早就归心似箭。 “郡主要回镇国侯府,正好与你们同行。有沈将军护送,朕放心的很。 纪卿,郡主聪明机智又是祥瑞,你们途中可以随时探讨案情。多向郡主讨教,有些关窍,或许,就在她那看似漫不经心的言语里。” 纪夜澜抬头看一眼苏漓,少女的笑容里,带了几分调皮,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到几分难堪。 堂堂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卿,被皇帝当着大将军的面,向自己讨教,一定会尴尬和不忿吧? 纪夜澜坦然的抬起头,语气比刚才回答孤臣还要郑重,“臣遵旨!” 皇帝又深深的看了一眼三人,挥挥手,“都去吧,各司其职。” 三人的脚步或重或轻,渐远渐消。 他坐在龙椅上沉默了片刻,扭头问站在身边的元叙总管,“朕这般将他们置于险境,对么?” 元叙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 “陛下乃真龙天子,您做的任何决断,都是对的。” 一道消息,又震惊了京城。 纪府二公子,大理寺卿纪夜澜,被逐出纪府,还被族谱除名。 各种各样的谣言,如风一般,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其中一个说法,最为离谱。说纪夜澜亲娘,是青楼出身。 纪阁老在府中暴跳如雷,“这是谁传出去的!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这张脸,还要不要?!” 东宫 宫长安的脸,都气红了。 “殿下,您为何要放出这样的风声?这么做,对您有什么好处?” 太子把玩着手里刚得的奇珍,漫不经心道“他的出身这般不堪,父皇还肯重用他么?到时,我再向他伸出橄榄枝,他才会对我感恩戴德。” 宫长安怒其不争的摇摇头,“您未免将他看的太低了。纪夜澜此人,心气虽高,但是为人公正严明,思维通透豁达。也许,他会受打击,会萎靡一日两日,但是 ,他岂非常人可比。您这般做,恐怕更会激起他的斗志,只是将他推得更远罢了!” 太子听得不爽,放下手中奇珍冷哼一声,“司空对他的评价,还真高!推远不是更好,调查朝堂一事,定要安插上自己人才好!他不离开,我怎么安插自己人?他走的越远越好!” 宫长安只觉胸口一阵憋闷,抚着心口,瓮声瓮气,“但愿殿下不要后悔才好!” 深深施了一礼转身离开,太子愤愤的自鼻子喷出一口气,“这个老匹夫!净长他人志气!” 玉华宫 玉妃神色有些哀伤,拉着苏漓的手,“是该回去了,可怜见的,这么多年,再未见过自己的母亲。有一事,我藏在心里很久了。是时候告诉你了。” 苏漓睁大玉石般的眸子,心里想着,也许,自己又要知道什么皇家秘辛了。 我家世不显,却因容貌,入宫不久就承了恩。不知是得罪了谁,我怀着身孕之时,就在一次赏花会上,脚下一滑,重重摔了一跤。所有人都认为就是一次意外,包括我自己。 幸亏跌倒之时,我死死护住了肚子,孩子没事。但是我却吓坏了,暗恨自己如此不小心。 直到皇后悄悄将我唤进栖梧宫,告诉了我真相。 原来,就在我常走的那条木栈道上,被人泼了桐油。 那时,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嫔,无权无势,我惊慌的只会默默哭泣,却无能为力。我没有本事查出凶手,就算查出来,又能怎样?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害龙嗣的人,又怎会是一般人? 皇后温暖的手拉住了我的,她安慰我 ,会跟陛下求个恩典。就说自己一人嫌闷,让我也住进栖梧宫,直到我顺利产子。 陛下答应了。他怎会不答应,全宫上下,谁人不知,皇后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 但是,玉妃突然皱紧秀眉,眼睛里面,全是带着湿润的焦急和慌乱。 “皇后,的确是在三公主薨了之后,得了重症,不治身亡。但是,我知道一件事!” 她的语气明显因为焦急而快了起来。 “皇后是在收到一封家书之后,重病不起的。明明当时我偷偷问过太医,皇后,还有的治! 可,就在收到那封家书之后,她就再也没起过身,并且,病情一日比一日加重。七日后,她,她就......” 玉妃擦擦通红的眼眶,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苏漓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皮肤更加雪白,眼眸里,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第 106 章 玉妃的告诫 既然是家书,那定然是从镇国侯府传过来的。 那封家书,到底写了什么,会让娘娘病体愈加沉疴? 苏漓垂下眸子,眼里幽光一闪而过。 “此次回去,定要保重,万事小心。皇后与你,有血缘之亲,你的眉眼,颇似皇后。看你第一眼,我就莫名的喜欢你。皇后的恩情,我尚无以为报,没想到,就连皇儿,都能再受她至亲之恩。 你已十年未归家。说句不该说的话,郡主别怪我多嘴。 就算是一个府里的人,您也要长个心眼。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玉妃拍拍苏漓的手,宛如一个临行前,对儿女千叮咛万嘱咐的母亲。 苏漓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分的清,眼前女子的一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苏漓用力的点头,眼尾染上一丝红色,“谢娘娘。我一定会小心的。” “还有一件事,我要嘱咐你。”玉妃压低了声音,“临近西北边境的城池,也是最繁华的城池。叫临朔城,它的主人,是李太妃。” 苏漓眨眨眼,“李太妃?” “不错。大熙朝没有太后,人尽皆知。只剩这李太妃 ,手捧先帝遗诏,将临朔城作为她的封地。至于先帝为何要留给她这么一份遗诏,无人得知。而且,她的手里,还有一支神秘的玄甲军。” 苏漓悚然一惊,“娘娘是如何得知?” 玉妃凄然一笑,“那一日,陛下醉酒,皆因为我一时心血来潮,穿了一身皇后送我的衣裙。也许,陛下是将我错认了吧。酒后吐真言。我以为陛下醒来,会找理由将我治罪。没想到,他只是淡淡的警告了我两句,就放过了我。 或许,是因为皇儿不良于行,或许,他也知我并无野心吧。”玉妃自嘲的一笑。 “若说你祖父还是镇国公的时候,真是威名赫赫。那时的西北,唯镇国公马首是瞻。可是,自从你祖父父亲战场失踪以后,西北现在,俨然是李太妃的天下。告知你这个消息,是要你避其锋芒,切勿和李太妃交恶。哦,对了,” 玉妃继续叮嘱道,“我曾见过她几面,在她还未去封地之时。别看称呼她为太妃,她可并不老。听说,后来她到了临朔城之后,还收了一个养女。我知道的也并不多,就这些而已。 郡主定要小心,盼你此去顺顺当当,平平安安。” “愿你一路顺风,他日再回京城,你我定烹酒煮茶,共话桑麻。” 一道磁性的男声传来,一身宫女打扮的白牡丹,推着坐在轮舆的李文玥走了过来。 苏漓站起身,眉眼含笑,“谢殿下吉言。这次归家,我定会找来龙髓芝。等下次烹酒煮茶时,你我定会站着共同举杯痛饮。” 李文玥凤眼露出一丝动容,白牡丹已经红了眼圈。 走到苏漓面前,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 “愿郡主,顺遂无虞。牡丹身无长物,唯擅长女工,给郡主绣了一个荷包,愿郡主一路平安。” 苏漓接过荷包,上面绣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红彤彤的柿子。 她不禁红了眼圈,“苏漓能在京城认识诸位,实在是我的荣幸。在此别过,愿各位珍重。” 有间酒馆 “真是世事难料啊。”高尚脸上是不可思议的神情,“曾经,我羡慕你,父亲母亲都健在。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他长叹,伸手拍拍纪夜澜的肩膀。“你也别难过,毕竟,我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诉过苦,说祖母母亲都偏心你大哥。父亲又醉心朝政,根本无暇管你。现在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啊。” 纪夜澜苦笑一声,耸耸肩膀。“原来,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和他人无关。这样也好,我再也不用执着为何父亲母亲不爱我了。” “这次你离开京城,是有要务在身么?” 纪夜澜低头不语。 “我明白,明白,一定又是机密。好了,不说不愉快的,这顿,是为了给你践行的。我,祝你一路顺风,鹏鲲展翅,大展宏图!”高尚给两个白玉酒杯斟满美酒,一杯端到了纪夜澜面前。 “借你吉言!”纪夜澜接过,一饮而尽。 “喏,这个给你!” 一张薄薄的纸片,叠成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端正的躺在高尚的手心。 “一路向西,有不少驿站。这纸片里面标记的,你都可以让掌柜传递消息。人,都是跟了我不少年的,绝对可靠。” 纪夜澜眼里有笑意闪过,“交你这个好友,我赚大了。” 高尚正色道,“你可别大意。越往西走,民风越彪悍。匪患也多。别仗着自己身手好,随意招惹别人。越是那些不起眼之人,越是高手。” 纪夜澜难得的露出一口白牙,“你可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不过,还是多谢你!” 两人同时站起身,伸出右拳,碰在一起。 “萧酆离!谁让你死的?谁准你死的!!”京城千里之外的一处,一个美妇红了眼睛。 她将手中的密信撕成了碎片,狠狠的扔向半空。 “是谁害了你?!是谁?!你绝非冲动之人,为何偏偏那日控制不住!是因为那个贱人就在你眼前么?!”她瘫坐在椅上,神情癫狂,喃喃自语。 “你不肯留在我身边,偏要回到那痛苦之地。我知道,我就知道,你是舍不得那个贱人!可是她,却见死不救!这下你该明白,谁才是真心对你了吧。 可是,你明白了又有何用!你死了,你扔下我一个人先走了!”她终于伏下身子,哀哀痛哭起来。 良久,又猛地直起身子,瞪着房间的某一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死的!我会将害你之人的头颅全割下来,摆在你的墓前!酆离,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了人,你的身体还好端端的,我会将你好生安葬的。 那个墓穴,是我早早就找高人挑选好的。你先走一步,生前你我未同寝,死后,你我必同穴!” “酆离,你真是好狠的心啊!”想到痛处,她哭出声来,泪如雨下,心如刀绞。 第 107 章 阁老一家,赶出京城,永世不得回京! 金銮殿 “臣,有本启奏!”骁骑大将军元承钧手持芴板,上前一步,声若洪钟。 “陛下,贼子萧酆离,已经伏法。但是,此贼竟然能混进阁老府行刺陛下,置陛下于险境。阁老和工部尚书,皆有不察之罪。请陛下,给予严惩。” 有大臣紧跟着启奏,“不错。陛下在阁老府遇险,若不加以严惩,以后人人效仿,如何保证陛下的安全?” “不错!必须严惩!” “臣附议!” 太子眸子紧盯着元承钧,心中怒火蒸腾。 好,好的很。这就是自己的大舅兄,太子妃元瑶的哥哥。不和自己一条阵线就罢了,还专门和自己作对! 云启帝微不可察的点点头,“众卿言之有理。来人!拟旨。 阁老纪慕林,工部尚书纪云澈,身为辅政重臣,理应谨守礼法,治家以严。然其宅门不谨,竟容匪人藏匿,以致宫闱受惊,朕躬遇刺,险遭不测。此等失察之罪,动摇国本,论律当诛。 念其昔日尚有微功,朕心不忍,特免死罪。即日起,革去其所有官职爵位,贬为庶民,逐出京城,永不得返。 更敕:其子孙三代,无论贤愚,概不得入仕为官,以敬效尤。 钦此!” 肃立两旁的朝臣们,大气都没敢喘一口。猜到了陛下一定会严惩,但没猜到会这么严厉啊! 贬为庶民,逐出京城,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太子强大的外家,一夜之间崩塌! 有人偷偷瞧一眼太子,只见他脸上青红交加,紧紧抿着双唇,能看出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司空宫长安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个纪府,除了大理寺卿,简直就是一家子蠢货!偏偏太子还不自知。这样也好,宁愿没有帮手,也不要猪一般的队友!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宫长安垂下眼皮,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陛下的心思,昭然若揭,看看结果, 不是很明显了么,除了大理寺卿,纪府,简直就是团灭。 果然是一家子蠢货啊。 太子啊太子,不听老夫的话 ,你的苦日子,马上要来了。 朱雀大街 一大清早,沈沧澜带一百精兵,即将出发。其余士兵,早在京郊等候。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玄色披风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一百铁骑列阵玉朱雀大街尽头,甲叶相击发出脆响,他正扭头和同样骑在马上的纪夜澜,说着什么。 纪夜澜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街角那抹刺目的狼狈。 是纪家。 纪家一行人,还有几大车满满的家当,自阁老府缓缓走出。 平日里总是一身褚色官袍的纪大人,换了一身月白常服,发髻有点散乱,两眼空洞的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表情麻木的纪云澈和阁老夫人,哭哭啼啼的纪巧菱,还有几个女眷和十几名仆妇。 随行的兵卒有些不耐烦他们的慢吞吞,扯着嗓子吆喝了几句,“快点!陛下有旨,必须辰时离开城门!” 纪阁老脚步一个踉跄,似是感受到什么,他回头望去,看见被自己撵出府的儿子,纪夜澜,正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 他一个激灵,就想回头跑向纪夜澜。 “夜澜啊,我的儿,你替为父跟陛下求求情!为父知道错了,为父......” 背上挨了重重一闷棍,一个兵卒怒目而视,“区区庶民,也敢惊扰大人!”他弯腰对着纪夜澜露出巴结的一笑,转身冲着纪府一行人喝道,“赶紧走,违者以抗旨论处!” 纪巧菱再也忍不住,高声叫着,“二哥!二哥!救救我!我不想走啊!” 纪云澈阴沉着脸冲她怒道,“闭嘴!还嫌不够丢人?!” 纪巧菱疯狂大叫,“丢人?我丢什么人?!明明是你们!贪图权贵,逼我嫁给那个什么宋公子!我不答应,二哥也不答应,逼我的是你们!你们自己找死不要紧,凭什么要拖累我!!” 阁老夫人忍无可忍的扇了她一个大嘴巴,“他不是你二哥!你二哥,早就死了!!” 啪,一个空响鞭,吓得几人都闭了嘴。 纪云澈忍不住回望一眼纪夜澜,现在,纪府满门,只有他一人,安然无恙。依旧做着他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卿。 心底似有十几条毒蛇在啃噬他的心,他怨毒的转过头来,麻木的跟上队伍。 大军里面一顶不起眼的轿子,苏漓伸出素手掀开一角,看着纪阁老一家狼狈的样子,摇摇臻首,沉默的放下轿帘。 “这就是恶有恶报!活该!”绿珠淬了一口,“我收回之前说的话,这个皇帝,眼睛还没瞎!” 沈沧澜声音洪亮的看向纪夜澜,“恭喜纪大人早早脱离苦海,恭喜纪大人非阁老夫人亲骨肉!” 他就是故意大声,让所有人都听见!有这么好的儿子,不知道珍惜,这一大家子,当真是瞎了眼! 正在队伍里面踉跄而行的阁老夫人,一不留神踩到一颗小石子儿,差点摔倒。 东宫寝殿 太子妃捂着一半脸颊,泪如雨下。“这个殿下也能怪我么?我怎能左右大哥的决定?明明当初......” 太子逼近她,恶狠狠的,“你想对我说什么?明明当初是你自己愿意的!我有逼过你么?” 太子妃云瑶放下手,悲愤的看着他,“是,是我自己犯贱,是我自己愿意的!当初,父兄都不同意我入宫!我以为,我遇到了良人,我以为,找到了真正的幸福!” “呵呵,说的真动听!你是以为遇到了良人么?明明是你贪图权势!若我不是太子,你会答应这门亲事么?你父亲若不是太师,你兄长若不是骁骑将军,你以为,我会看的上你?!” 云瑶泪如雨下,扑倒在床上失声痛哭。 她后悔,后悔没有听父亲大哥的话。一意孤行的相信太子对自己是真心的,结果,她嫁进东宫区区一年,四个侧妃的位子,就满了! 更别说,太子那满院子的莺莺燕燕。 世间若有后悔药,她一定毫不犹豫的第一个吃下! 太子愤怒的摔碎云瑶最喜爱的青瓷汝窑,拂袖而去! 第 108 章 夜半行刺 长乐宫 纪贵妃独自一人,坐在漆黑的长乐宫里,很久很久。 兄长一家被逐出京城,纪夜澜被逐出纪家的震惊,已经褪去,她只觉得浑身无力,灵魂出窍般麻木。 眼前还晃动着萧酆离重伤时,望着自己的眼神。她忽然捂住脸,大颗大颗的眼泪涌了出来,“酆离,原来你还活着,一直在我身边。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那日,若是知道你会去纪府,打死我也会拼命拦住陛下。是我,是我害了你。早知是你,我一定不会同意这个计划。你,瞒的我好苦!” 残阳如血,将戈壁滩上染上一层肃杀的殷红。 大将军的西行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扎下营盘,帐篷连绵如白色巨兽,在渐起的风沙中微微起伏。 巡逻的士兵甲胄上沾着白日的尘土,长刀半出鞘,警惕的扫视着四周。唯有远处篝火噼啪作响,偶尔映出几个换岗士兵的剪影。 纪夜澜身在其中一处大帐内,身边还有一个青衣身影。那男子眉峰微蹙,瞳仁里面凝着层冷光,就连眼睫颤动的弧度,都带上了几分戒备。 “当初,青崖道长就是看中了你这个天赋,才主动收你为徒的吧。” 男子低下头,露出自嘲一笑。“我从未觉得这是种天赋,没想到还能被人看中。”正是宋景叙。 “幽冥道,人人都身有异能,我是最微不足道的。也不知师父,到底看中我什么。”尽管青崖道长已死,他还是执拗的称他师父。纪夜澜劝过数遍,未果,也就算了。反正此去西行,一路远离朝堂。他,算是唯一了解幽冥道的人,带着他查案,也算戴罪立功。 夜风突然转向,卷走了篝火的暖意,也卷来了一丝极淡的,类似野嵩的气息。 巡逻士兵皱眉的间隙,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掠过帐篷间的缝隙,足尖点地时未带起半点声响。 那黑影裹着与夜色相融的斗篷,手中短匕泛着淬过毒的幽蓝,目标直指帐篷中那道虚掩的帘缝。 烛火突地一跳,宋景叙低喝一声,“大人小心!” 纪夜澜猛一抬头,一把匕首泛着冷光,带着破空的锐啸,直奔他心口而来! 一个影子比它更快,只听当啷一声,匕首和什么东西一起掉落在地。 “什么人!”一声娇叱,黑影夺路而逃,身形快如闪电。 “穷寇莫追,让他回去报信吧。”纪夜澜沉声道。 帘子掀起,苏漓一张俏脸如冰走了进来,身后紧跟着绿珠。 宋景叙又点燃一支烛,帐篷里面的光,更亮了一些。 绿珠撅着嘴,有点不高兴。 “为什么不让我追上去,我能追上他的。” 纪夜澜笑了笑,“自古穷寇莫追,况且,我还要他回去通风报信。” 苏漓看了一眼纪夜澜,道“这人,咱们都认得。” 绿珠惊讶的问,“是谁?” “小顺子。”苏漓和纪夜澜异口同声。 “更确切的说,是千变童子。”苏漓眼睛如黑曜石,亮的惊人。 苏漓看向宋景叙,“宋公子,你知道你师父在幽冥道,是什么身份么?” 宋景叙摇摇头,眼里划过一丝失落。 “师父几乎从不跟我讲幽冥道的事情。我知道这 一点点,还是一次师父酒醉,无意间说漏的。醒后,无论我怎么追问,师父都闭口不谈。问的紧了,还会骂我,打听那么多,对自己没好处,小命难保。” “这千变童子,分明就是冲着你和宋公子来的。看样子,幽冥道已经将青崖道长这笔账,算到你俩身上了。这一路,有大军护卫,尚且安全。怕只怕,等到了西北,敌暗我明,你们俩,处境堪忧。”苏漓道。 她皱起秀眉想了想,“干脆,等到了西北,你们就跟我一起,住进镇国侯府吧。纵然现在侯府不比当年,也不是一般人可以随便闯的。这样子,探讨案情的时候,也更为方便。” 纪夜澜有些为难,“这,是不是不太方便?” 苏漓瞟了他一眼,“这有何不方便的?再说,你身负陛下所托,凭陛下所赐令牌,哪个府邸,你都住得。一个大男人,何必婆婆妈妈。” “我是怕对你不方便。你十年未归家,刚回家,就带了两个男子进府。我担心,你的母亲,会不喜。” 苏漓抿着唇,思索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不会的,母亲是武将夫人,断不会有那些想法。更何况,你是朝廷命官,身负陛下之托,母亲断不会拒绝的。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在京城,你护我,现在,换我护你了。” 宋景叙听的心中一动,抬眼看看纪夜澜。青年没再说话,但那微翘的唇角,显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放心,之后的路程,必然会很太平。这个千变童子,分明就是前来刺探虚实的。一击未中,一定会在西北等我。” 他眸色沉沉,“临朔城,有镇国侯府,听说,还有一位城主。” 苏漓心一动,原来,他也知道这件事么?谁告诉他的,皇帝么? 她心中有什么快速的闪过,若有所思。 “好了,你们也赶紧回去睡吧,明日一早,还要继续赶路。” 那顶小轿,在一次狂风天气,早刮得千疮百孔。 苏漓和绿珠,也已经换乘了马,跟着大军一起行进。 绿珠一声叹息,“哎,要是乘赤焰和风驰,咱们早就回去了。可惜,不能跟来时那般风驰电掣了。” 苏漓自嘲的笑笑,“可不,来时我是人人喊打的扫把星,无人看的上我。回去之时摇身一变,变成郡主。又人人想要我的命。害的连自己的马儿都不能骑。你说,是不是还是当扫把星更惬意一些?” 绿珠想了想,还真是。两人一阵大笑 。 笑声传进纪夜澜的帐篷,他有些疑惑,“难道自己遇刺,让她俩如此开心?” “未得手?”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地上跪着的人,头已经低到了玉砖之上。 “是小人无能。” “罢了。本来,也没想让他死的这般痛快。你传出消息,让各堂口的人,都注意。等他们一到临朔城,一定送他们一份大礼。” 第 109 章 为何没见母亲? 临朔城的城门下,众人仰头望去,“临朔城”三字,银画铁钩般嵌在斑驳城砖上,宛如一个老者,染着风沙与岁月的沉淀,看着每一位进出的人。 沈沧澜一身玄色铠甲,目光扫向面前几人,朗声道“就在这里告别吧,”眸风一转,看着苏漓的眼神满是慈爱,“替我问候侯府众人,”紧接着又对着纪夜澜道,“纪大人,若有任何需要老夫帮忙的,尽管给我传信。我这里,有几只信鸽,就交给纪大人。” 苏漓心中一暖,“沈将军一定多保重。” “沈将军,我和郡主,都会等您的好消息。等凯旋回京,我定会在京城最好的酒楼,备上美酒,敬将军。”纪夜澜朝着沈将军抱拳道。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保重。” 终于进了临朔城,只需打听几句,就得知了镇国侯府的位置。 越靠近侯府,苏漓的脚步越慢了几分。 终于到了府门前。 朱漆大门上,铜环兽首被摩挲的发亮,门楣高悬的“镇国侯府”匾额黑底金字, 笔力遒劲,透着百年勋贵的威严。 纪夜澜看着少女雪白的侧颜,往常清亮的眼眸,难得浮起一丝迷惘。鼓励般的语气冲她道,“敲门吧。” 苏漓刚抬起素手,大门忽然被打开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看着站在门前四人,狐疑的转了转眼珠。 “你们是谁?为何站在侯府门前?” 苏漓上前一步,“我是苏漓。” 你是苏漓?那人眉毛一皱,刚想要说什么,眼睛蓦的睁大。 “你说你叫苏漓?你是大小姐?” 只见面前少女月白绫罗群被风拂起清浅的弧度,裙摆绣着几支兰草,素净的似一汪清泉。未施粉黛的脸庞洁白无瑕,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此刻正望着自己,睫毛微颤,一种近乡情怯的淡淡哀愁,自她身上散发出来。 这眸子,太像了!他心底一颤,扭头就冲里面喊,“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他躬下腰,脸上浮起笑容,“大小姐,快请进,快请进。” 脚步声传来,几个老妈子簇拥着一位中年美妇脚步匆匆走过来,看到苏漓话还没说,美妇的眼圈儿先红了。 上前拉着苏漓的手,“总算把你盼回来了。”一转眸看着她身边还站着两位陌生男子,“这两位,一定就是漓儿的朋友吧。快,快请进。” 她拉着苏漓的手嘘寒问暖,眼角眉梢都是热络的关切。 可苏漓的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却没望见那个最想看见的身影。她依稀记得母亲的院落就在穿堂后,此刻却静悄悄的,连檐下的铜铃都没晃一下。她指尖微微发凉,唇边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美妇人似乎看出苏漓的心意,轻轻咳嗽了一声。 “你母亲还病着,没起身,等安顿好,我就带你去看大嫂。” “婶母,我想先去看看母亲。” 那美妇,正是苏漓的二婶,王氏。 当年的镇国公,苏漓的祖父苏长风,有一妻一妾。妻子司马芙蓉,育有一儿一女。儿子苏震远,是镇国将军。女儿,苏昭云,是前皇后。 妾室,是杨氏。是司马芙蓉的远房亲戚,家中突遭变故,前来投靠司马芙蓉。后来,成为老镇国公的妾室。生下一子,名为苏云尘,就是苏漓的二叔。没有官身,一直从商。 王氏的脸上浮起为难之色,“漓儿突然回来,你的院子,还未打扫。这个......” “没关系,婶母,带我过去,我自己打扫就成。” “这怎么行。”王氏蹙眉,招手唤来一个老嬷嬷,低声跟她吩咐了几句。 “也好,我先带你去看看你的母亲吧。” 苏漓点点头,紧跟上王氏的脚步。纪夜澜和宋景叙,也紧随其后。 王氏带着苏漓,穿过几重院落,脚下的青石板越走越静。转过最后一道月门,一座肃穆的建筑便撞入眼帘——苏家祠堂。 祠堂不算宏伟,却透着沉敛的威严。 乌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悬着“苏氏宗祠”的匾额,字迹有些斑驳,却更显岁月沉淀。两侧立着两尊比人还高的石貔貅,沉默的守在阶前,檐角的铜铃纹丝不动,连风都似在这里放轻了脚步。 苏漓琉璃般的眸子蒙上一层不解,王氏连忙开口,“自从你被送入道观,你母亲就主动住进了这苏家宗祠,谁劝都不好使。她说,要给你祈福,给你祖父,父亲祈福。没办法,我和你二叔,就在最里面,隔出一个小屋,好在麻雀虽小倒也五脏俱全。 前几日,你母亲突感风寒,我劝她搬回静姝院,她怎么也不松口。无奈,我只能多安排几个丫鬟婆子,小心照料。” 苏漓冲王氏微微一笑,“真是多谢婶母了。这样吧,婶母先带我两个朋友去安置吧,我自己进去看看母亲。” 王氏看了一眼纪夜澜,只觉面前这公子长身玉立,相貌不凡。 “好,好,那我先带你的朋友去安置。你有什么需要,就派人跟我说。我已经让人去收拾兰芷院了。” 纪夜澜意味深长的看了苏漓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跟着王氏走了。 苏漓指尖触到祠堂厚重的木门,掌心微汗。轻轻一推,“吱呀”一声轻响划破寂静,扬起的微在从窗棱漏进的光柱里浮沉。 祠堂里弥漫着陈旧的木料与线香混合的气息。正中供着层层叠叠的牌位,黑漆金字在昏暗里泛着冷光。两侧的长案上摆着贡品,烛台积着薄灰,只有最前方的香炉里,还余着几缕未散的青烟。 目光越过林立的牌位,最里侧果然隔出一间极小的屋,只容一扇窄门。 门虚掩着,隐约能看见里面铺着素色被褥的榻。苏漓鼻子一酸,她看见一个妇人,静卧在那方狭小的空间里,鬓发微乱,睡着的面容平静。周遭的肃穆与牌位的冷光,都衬的那片角落愈发孤寂。 她再也忍不住,奔向那扇小小的门,因为那里面,有她朝思暮想的娘! 第110 章 你说话那日,国公和镇国将军战场失了踪 苏漓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她快步走过去,推开那扇虚虚掩着的小门。 还没看清屋里的陈设,一股药味抢先冲进了她的鼻腔。 她皱皱眉,屋子太小,抬眼间一目了然。 一床,一桌,一椅。还有躺在床上的妇人。多么熟悉的画面,她脑中一下闪现出在端王府见到吴宛时的场景。 只是此刻,场景变换,躺在这里的,变成了她的娘亲。 苏漓膝头一软,整个人扑在床边,带起的风,掀动了床上挽起的纱帘。 “娘,娘!我是阿漓啊,您醒醒,看看我,我是阿漓,我回来了。” 她趴在妇人的耳边低声呼唤着,眼里晶莹的泪,一滴滴自脸颊滚落。 江月静静地躺在那里,原本丰润的脸颊陷了下去,衬得颧骨微微凸起,下颌的线条也变的尖细。肤色白皙,细长的柳叶眉,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看出她原本娴静端庄的模样。 她眉心微动,她是不是又做梦了。 只有在梦里,她才能看见女儿朝着自己甜甜的笑,张着小嘴,喊自己娘亲。 “娘,娘......”这声音如此清晰,谁在自己耳边不断的喊着娘? 江月猛地睁开眼,就对上眼前一张绝色的小脸。 她迷茫的眨眨眼,看见少女惊喜的睁大眼睛,“娘,您醒了?我是阿漓啊,您的阿漓啊。” 江月猛的坐起身,揉揉眼睛,细细的打量着她,她的眉,她的眼。 她的眼睛乌黑明亮,似一汪深潭,就如儿时一般。 是阿漓!是她的阿漓!阿漓回来了! 她张张嘴,“阿漓?” 苏漓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搂过妇人瘦弱的肩膀,伏在她的肩头痛哭。 “娘,娘,是我,是我!我是阿漓,我是阿漓。” 她一叠声的说,说的又快又急。 江月伸出双臂,紧紧搂住苏漓,嘴唇颤抖着,“是娘的阿漓回来了!娘真的没有做梦,真的是你!” 她摩挲着少女纤细的后背,两人都感到了各自肩头的濡湿。 良久,江月松开手,眼睛一直停留在苏漓脸上,轻轻替她擦掉泪水,声音发着颤,“娘,终于等到你了。娘还以为,” 苏漓将素手覆在她唇上,“娘,女儿这次回来,再也不走了!就陪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江月笑了,泪水却淌的更加汹涌。 “二爷,您回来了?”管家殷勤道。 苏云尘淡淡应了声,“夫人呢?” “大小姐回来了!”管家笑的有些谄媚,“还带了两个朋友。夫人亲自去安排住处去了。” 苏云尘猛地停下了脚步,“你说什么?大小姐回来了?哪位大小姐?” “就是那位,道观那位。”管家努努嘴,不大的眼睛眯的更小了。 苏云尘的脸色淡了下来,“哦,那是好事。吩咐下去,今晚摆宴,给大小姐接风洗尘。” 晚香居 王氏敲敲自己的双腿,又敲打几下肩膀,使劲的抻了抻,“哎吆,今日可累死我了。你可不知道,我今天走了多少步路。瞧瞧,脚腕子是不是有点肿了?” 苏云尘看着她,略丰盈的腰身,圆圆的脸上,肌肤依旧白嫩。 “这些活儿,交给下人就是了。还用的着你亲自跑前跑后?” 王氏嗔怪的瞥他一眼,“这不是大小姐回来了么?难道让她就这么看着,我这个婶婶什么也不管?” 苏云尘皱起眉,“还不是她那个娘,非要做甩手掌柜?若非她这般,你何必这般辛苦?” 王氏朝他走过来,仰起头,“夫君,你说,这次大小姐回来,会在府里住多久?怎的之前一点儿信也没传过来啊?就这么突然的回来了。她这个名声,”她蹙起秀眉,“可别影响了景行他们。大房不过就她一个,可咱们,可是有三个儿女啊。” 苏云尘有些不耐烦,“好了,少说两句。车到山前必有路,担心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我让管家备了晚宴,你交代景行他们,可不能在家宴上失了礼数。 毕竟,她才是侯府的大小姐。” 王氏明显有些不开心,嘟囔着,“知道了。” 苏氏宗祠 苏漓坐在床边,拉着江月的手,一直都未松开。 “娘,真的是您自己要住进来的么?”苏漓环视着小屋,眼里划过一丝冷意。 江月点点头,“是娘自己要住进来的。” 她看着苏漓,目光似乎透过她,看到了遥远的过往。 “你六岁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所有的人,都说你是傻子。可是娘知道,我的阿漓不傻。你的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只要看到我,就会冲我张着小嘴笑。娘知道,你心里,明白着呢。直到那一日。” 她垂下眼睛,睫毛颤着,“那一日,你突然开口叫我娘了。你都不知道,娘有多开心。我抱着你给所有人看,看,我的乖女儿会说话了。你好争气,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声声的叫我娘,叫的我的心,都化了。” 全府上上下下,都过来看你,每个人的脸上,都漾着笑容。 苏漓的呼吸都变的轻浅,随着江月的话语,回到了那一天。 院门外的铜环猛的被人拽响,力道之大,连门楣上的灯笼都晃了晃。马上新年了,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 江月抱着女儿,还沉浸在她终于开口说话的喜悦里。 听到动静抬起头,就见一个浑身是泥的士兵,朝着月洞门冲进来,甲胄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见到江月,膝盖一软就跪在了青砖地上。 “夫人!”士兵的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和急促的喘息,“前线......前线急报!” 她的心无端的慌乱起来,放下女儿,走近士兵,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 “说清楚,到底发生何事?” 士兵抬起头,眼眶红的像要滴血,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才从牙缝里挤出那句话,“国公爷......还有镇国将军......他们在追击敌兵时,误入埋伏,现已......现已找不到踪迹了!” “找不到踪迹”五个字,像重锤砸在江月心上,她眼前猛的一黑,身子摇摇晃晃。 女儿抱着她的腿,哇哇哭出声来。 第 111 章 你扫把星的由来 江月身子晃了几下,还是站住了。她弯腰抱起哇哇大哭的女儿,往日清亮的眸子,已经变得黯淡无光。 院子里,站满了人,却静的吓人。 他们听见了什么?国公爷和镇国将军失踪了?这一刻,所有人都觉得,镇国公府的天,塌了。 院外忽然响起一阵清越的铃铛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灰布道袍的老道,不知何时立在月洞门口。手里还握着个铜铃,目光直直落在苏漓身上。 “此女命格诡异,乃是扫把星入世。”老道声音不高,却像冰锥扎进人心。“镇国公与将军战场失踪,皆因她而起。若留此女,国公府恐有更大祸事。” 这话一出,所有人白了脸。 江月脸色煞白,死死抱住女儿,声音发颤,“你胡说!我女儿不是扫把星!” 道人却不理她,径自上前:“贫道特来带走此女,为府上消灾。” “不准碰她!”江月死死攥着苏漓的手,指甲都掐进她的肉里。苏漓眼泪汪汪的哭喊,“娘,疼,疼。” 可那老道伸手一拂,一股无形的力便将江月推开半步,他顺势抓住了苏漓的胳膊。 “放开我女儿!”江月疯了似的扑上去,却被一旁的管家拦住。 "夫人!”管家急的直跺脚,“道长说的有道理啊!国公府不能再出事了,您得为阖府上下想想啊!” 周围的仆妇也纷纷劝起来,“夫人,忍忍吧,都是为了国公爷啊!”“是啊,留着这孩子,万一真招了祸事可怎么办?” 江月被众人拦着,眼睁睁的看着老道抱着苏漓往外走。 苏漓的哭声像刀子割在她的心上,“娘,娘!”那声音越来越远,江月拼命挣扎,发髻散了,珠钗掉在地上碎成几截。可周围的人越拦越紧,弟妹王氏的声音最大,“大嫂,要以国公府为重啊!” 她看着老道灰扑扑的道袍将女儿的素色衣裙彻底挡住,还有他渐渐消失在月洞门的身影,一股腥甜猛的涌上喉咙。 “我的阿漓......” 最后的哭喊卡在喉咙里,江月眼前一黑,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比苏漓的哭声还要大。 苏漓在心里暗暗骂了师父一声,这老道,可真是心狠。 “娘,您的身子,是不是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变得不好了?” 江月摇摇头,“也不是。你被道长抱走以后,我日日哭。但是,有一天晚上,我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跟我说,你将养在云虚宫。我虽是一内宅妇人,也听说过云虚宫的威名。只是,”她看着苏漓的眼神盛满了温柔,“那道长再三叮嘱我,这个消息,一定不能透露给府里的任何人。 就连你二叔二婶,都不可以。 所以,你在云虚宫的事情,全府上下,只有我一人知情。” “那府里其他人,就没有打听过,我到底被带到了哪个道观么?”苏漓好奇道。 江月心一痛,眼里漾起水光。 “他们都视你为扫把星,谁还会关心你在哪个道观。不过我也总算是放下心来,因你父亲祖父失踪一事,心里终究难安,索性将府里的庶务交给你二婶打理,日夜在祠堂内替你,还有你祖父父亲祈福。 你不必担心,我的身子,好着呢。就是前几日,不小心感染了风寒而已。” 苏漓觉得一股酸意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眼眶一阵阵发紧。 “娘,现在我回来了。这里,不能再住了。今晚,我要宿在娘的院子里。对了娘,之前你住的院子是不是叫......” “静姝院。”江月的声音柔柔的,宠溺的看着女儿,怎么看也看不够。 “只要你想,夜夜睡在娘那儿,也无妨。” 听风居 “这院子里面,栽了不少翠竹啊。”宋景叙看着那竹竿修长,叶片层层叠叠遮了半扇天光,风过处,叶尖扫过青瓦,簌簌声漫过整个院落。 纪夜澜点点头,“有心了,真是安排了一处好院落。” 这里,不但有书房还连着暖阁,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案头笔墨纸砚俱全,暖阁被屏风隔成两间,分别放着铺着墨色锦垫的软榻。榻边矮几上还放着个青瓷熏炉,袅袅升起的檀香,混着书卷气漫开来。 “想不到,镇国公府已经沦落成侯府,还是如此有底蕴。这里,不输于任何京城勋贵的大宅。”宋景叙赞叹道。 纪夜澜看着那翠竹,眼眸晶亮。“毕竟是百年国公府,簪缨世家,纵使没落,也非寻常人家可比。” 管家走进来,对着二人甚是恭敬。“两位公子,二爷今晚在承晖堂设了家宴,要给大小姐和公子接风洗尘。” 晚香居 王氏有些意外,圆睁双眼。 “你说什么?大夫人已经搬回静姝院了?” “是的,夫人。”婆子低头回道。自从大夫人搬进了祠堂,府里全是二夫人管着庶务,时间一长,府里上下干脆称呼她为夫人了。这下子,大夫人重回静姝院,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也要重管庶务? 王氏挥挥手,让婆子先下去。深呼吸一口气,“来人,给我梳妆!” 今天的晚宴,可是她一手操办。一定要拿出气势来,即使大小姐已经回府,即使大嫂又回到静姝院,又能怎样?这十年,殚精竭虑,操持整个侯府的,可是自己。 这个晚宴,她也绝不能输了气势。 书房 苏云尘将一个纸条展开,只见上面空无一字,有些诧异。 怎么会? 他上下左右将纸条细细看了个遍,确实没有一字。 这是什么意思?他蹙起了眉头,想了半天,才将纸条狠狠揉搓一番,扔进了纸篓里。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丫头,就是从哪个破道观里,偷跑回来的。 沈将军的队伍抵达时,正赶上西北边境的黄昏。 五万精兵踏着戈壁的碎石列阵,马蹄扬起的黄尘与天边的晚霞混在一处,沉甸甸的压在连绵的营帐上空。 他勒住黑马立在高坡上,玄色披风被朔风灌的鼓鼓囊囊。 副将策马过来禀报,营寨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在烽燧东南侧,背靠着那片唯一能挡些风沙的矮山。 沈沧澜颔首,目光扫过远处雪山的轮廓。那里的雪线比起以往又退了些,像一道被劈开的白痕,正冷冷的望着这片即将再起波澜的土地。 第 112 章 两房相见 静姝院 “大夫人,二夫人在承晖堂设了家宴,要给大小姐接风洗尘。”一个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嬷嬷走过来禀报,样子很是精明能干。 苏漓看着她,淡淡道“知道了。” “哦,她是你二婶的奶嬷嬷,人很能干的。”看到苏漓一直盯着那个嬷嬷,江月好心的为女儿解惑。 “哦,娘,这次回来,还有两位朋友陪着女儿一起。待会儿,他们会来拜见您。女儿给您梳一个京城最流行的发髻,好好给您打扮打扮。” 江月高兴起来,“是,是,要的。不能让女儿在朋友面前丢脸。” 苏漓娇嗔道,“娘说的什么话,您就是不打扮,也是最好看的。”手下却不停,不多时,京城时下最流行的飞仙髻就盘好了。苏漓左右端详一阵,好像还差点什么。转头对绿珠道,“将我那支东珠钗子取过来。” 江月看着这支钗有些惊讶。自己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可是这支钗,钗头镶嵌着一颗硕大的东珠,珠子圆润饱满,色泽匀净,如月光般皎洁,一看就不是凡品。这般大的东珠,恐怕只有宫里才有。 苏漓知道母亲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俏皮的冲母亲挤挤眼,“娘的眼力果然好。不过,这支钗也一般般,娘将就将就。” 有小厮前来禀告,说两位公子前来拜见大夫人。 苏漓将最后一粒母亲衣襟上的圆润珍珠扣扣好,退后两步,歪着脑袋上下打量,“大功告成!娘,您可真好看!” 江月有些不好意思,“都多大岁数了,还好看。快些吧,你朋友等着呢。” 一阵脚步声,纪夜澜回头看去。 苏漓挽着一个夫人走了出来。那夫人一身月白色缎衫,领口绣着几支粉白海棠,乌发上插着一枚硕大的东珠珠钗。他认的这枚钗子,是陛下封苏漓郡主之时,赏赐下来的。身形虽然有些瘦弱,但五官仍是极美。一举一动,都透出大家闺秀的风姿。 “晚生纪夜澜,见过夫人。” “晚生宋景叙,见过夫人。” 江月一进迎客厅,就看见了两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这位。 他年纪轻轻,一身青色锦袍,腰间系着墨玉带,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俊,眉眼舒朗,鼻梁高挺,瞧着就是个稳妥有礼的后生。 “我还要谢谢二位公子,一路安全护送小女回来。”江月眼里噙着笑意。“走,今晚家宴,二位公子,一定多喝两杯。” 纪夜澜看向苏漓,她已经换了一身藕荷色软缎衣裙,衬得身姿愈发窈窕。看着自己唇角弯弯,颊边漾起两个浅浅梨涡,清丽中透着几分娇憨。 承晖厅 因为是家宴,王氏这次并没有分桌。 她计算好了,大嫂和苏漓,加上两位公子,是四人。 自己一大家子,夫君还有三个孩子,是五人,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人。一个大圆桌,正正好。 此时,圆桌中央摆着一只鎏金铜炉,里头煨着奶白的火腿炖肘子。 周围错落摆着清蒸鲈鱼,红烧排骨,翡翠虾环,琉璃鸭舌,红煨八宝鸡...... 酒水备了两种,一种是琥珀色的桂花酿,一种是清冽的竹叶青。小巧的青玉盏,摆了整整九个。 苏漓一行人,即将走到承晖堂,就见到迎面走来的几人。 江月低声在她耳边道,“是你二叔和他三个儿女。最小的是女儿。” 苏云尘抬眼见到大嫂迎面走来,瞳孔微缩。 她今日气色极好,尤其那乌发上的珠钗,衬的她眉眼愈发温润,再不见前几日那病恹恹的倦态。倒像是雨后初晴的湖面,清润的让人心头也敞亮起来。他恍惚见到了初次入府的江月。 苏漓看着苏云尘,他就是自己的二叔了。 一身石青杭绸直裰,领口绣着暗纹流云,腰间系着根素色玉带,身材没有走形,如年轻人般清瘦,一张面孔甚是白皙,不像是个商人,倒像一个读书人。 “哎呀,人都到齐了,快,快,都赶紧入座!”王氏热情的招呼着,众人走到圆桌旁,一一坐了下来。 “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啊。这位啊,就是刚刚回来的大小姐。十年未见了,是不是都有些眼生了?”王氏笑着,指指自己的两个儿子。 “这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老大,苏景行,老二,苏明澈。” 苏漓和两人点头示意。 “这是小女,苏玉棠。” 苏玉棠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苏漓,这就是六岁被带去道观的大小姐?可是,她可真不像是从道观里面出来的,看看这容貌,这气度,说是从宫里出来的公主,也不过如此吧。 苏云尘面上不显,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苏漓,哪里还能看出一点点幼时的可怜模样?分明已经长成了一个绝色倾城的大姑娘! “哦,还有这两位公子,是大小姐的朋友。那个,漓儿,要不,你给大家介绍一下?” 苏漓淡淡一笑,“还是叫我阿漓吧 。这位,叫纪夜澜,这一位,名宋景叙。” 纪夜澜和宋景叙对着众人微微点头示意。 苏景行和苏明澈,也对着二人点头示意。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讶。 这两个公子,都生得一表人才,将自己都给比下去了。 苏玉棠的视线,在看到纪夜澜的时候,就有点收不回来了。 好俊的公子!整个临朔城,她还没见过这般人物呢。 “来来,都是家宴,别客气啊。”她将斟满的酒杯,一一递到几人面前,一副主母的派头。 “大嫂,您身体还没好,就喝点果酒吧。”她将一个小小的玉杯放到江月面前,飞快的瞅了一眼那颗硕大的东珠,心里酸溜溜的。 没想到,女儿一回来,大嫂宛如年轻了十岁。这一打扮,当年的将军夫人,又回来了。就她头上这根钗子,这辈子,她都没见过这般大的东珠! 将军在的时候,也没见过她戴过啊?她何时,有了这般贵重的珠钗? “大嫂,您这根珠钗可真美。花了不少银子吧?” 江月笑了笑,看着女儿,“这是阿漓送我的。” 王氏睁大眼睛,不过从道观回来的大小姐,如何能拥有如此价值连城的珠钗? 第 113 章 西北镇戈将军,原地免职,就地收押! 王氏压下心里的小心思,也不再继续追问,堆起笑容,不断劝菜,两兄弟也起身对着苏漓和纪夜澜等人敬酒,这顿饭,吃的挺热闹,还算宾主尽欢。 晚香居 苏云尘难得的夸了王氏几句,王氏顿时来了精神。 “你看到没有,那么大一颗东珠!” “什么东珠?”苏云尘淡淡道。 “你竟没看到?!”王氏夸张的提高音量,“大嫂头上那根珠钗!那么大的东珠,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大嫂不说实话!说是苏漓送给她的,我才不信!她一个道观里边偷跑回来的人,怎会有这样的珠钗?这可是花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的东西!” 她牙疼般倒吸一口凉气,“除了那位,临朔城的贵夫人我几乎都见过,可没见过谁戴过这般贵重的钗!” 苏云尘皱起眉,眼前又晃过江月的脸。今日的江月,那恬静的神情,让他仿佛回到十多年前,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明明将门之后,却生的那般温婉秀丽,宛如画中仕女。 “今日你做的不错,没有像以往那般继续追问下去。” “我知道分寸,毕竟还有外人在呢。只是,我还是好奇,大嫂要是有这根钗,早就戴了,我可不信她说的......”王氏嘟囔着。“对了,你打听到消息了么?那位大人是怎么跟您说的?” 苏云尘不耐的皱起眉,“这是你该打听的么?”不过还是又抛下一句,“什么消息也没有。” 王氏放下心来,“我就说!那位大人手眼通天,他都没打听出什么消息,那就说明,这丫头,就是从什么破道观里面出来的!她小时候是扫把星,长大了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苏云尘眼中飞快的划过一抹幽光,这王氏,管理庶务的确是一把好手,可是,那一股子贪财的铜臭味,就像那衣角的线头,总在不经意间,轻轻一扯就露了底。 西北边境 黄沙漫卷,镇北金戈将军萧凛峰一身银甲,身后亲兵列阵齐整,见沈沧澜的队伍踏尘而来,他嘴角勾起一抹笑。 “恩师远道而来,辛苦了!”他对着沈沧澜抱拳大声道。 沈沧澜勒住马缰,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掠过那些肃立的士兵,最终落在萧凛峰的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的穿透风声,“还是唤我大将军。” 萧凛峰的笑僵在脸上,立刻低下头,“大将军教训的是。末将已经备下酒菜,给大将军接风洗尘。” “且慢!”沈沧澜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手谕,单手展开。刺眼的明黄在灰黄天地间格外显眼,朱红玉玺印端正的盖在文末。 “陛下有旨!”沈沧澜的声音陡然转厉,字字如冰,“萧凛峰戍边期间,玩忽职守,纵兵劫掠,更与那巴图尔汗暗通款曲,罪证确凿。即日起,革去镇北金戈将军一职,就地收押,听候发落!” 手谕上的字迹被风掀起边角,萧凛峰脸上的笑意瞬间破碎,瞳孔骤缩,“恩师!这是为何?不,不可能,学生这几年兢兢业业守护边境,未越雷池半分!” “不要叫我恩师!”沈沧澜将帅印高高举起,“陛下有旨,封本将军为西北大元帅,接替下西北一切事务!” 数不清的士兵肃立原地,视线牢牢的被那帅印吸引。近一点的士兵,可以看到那帅印上那头蓄势待发的雄狮,威武肃穆。 “沈沧澜!你这是伪造陛下手谕,欲加之罪!” “旨意真伪,狱中自可对质。”沈沧澜身后的亲兵已然上前,手按刀柄,目光如炬。 萧凛峰身后的亲兵面面相觑,握着兵器的手微微发颤,谁都看得出,这道手谕,就是真的! 萧凛峰死死盯着那道手谕,银甲下的身子竟微微发抖,方才迎接时的从容荡然无存,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怒与一丝藏不住的慌乱。 “萧将军,卸甲吧!” 萧凛峰猛地抬头,脸上是豁出去的癫狂,“我不信,这手谕定是伪造的,给我上!” “我看谁敢?!” 甲胄铿锵,五万精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那些原驻地士兵,颓然的放下了握着兵器的手。 镇国侯府 王氏看着手中的几封帖子,喜不自禁。 她忍不住又拿起来,仔细端详。“看看,这城主府的帖子,都不是凡品。城主府啊!”她叹道,眼里冒着星星。 “我还是第一次,接到城主府的请帖。这次,一定要带着棠儿开开眼界,说不定,明日就能认识什么才俊。” 她身后的奶嬷嬷出声提醒道,“夫人,帖子上说,侯府的女儿家,一并出席 。” 王氏眼风瞟过去,“哎呀,林嬷嬷,侯府的女儿家,除了棠儿,还有谁?”她忽然顿了顿,恍然大悟。 “哦,现在苏漓回来了,难道,还要带上她?她这般名声,万一去了,惹怒城主可怎么办?” 林嬷嬷低声道,“依奴婢看,这帖子,恐怕,还就是下给大小姐的。” 王氏不信,睁大眼睛。“她刚刚回府,城主就知道了?城主怎会邀请她?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人家特意点明要带上府上所有女儿家。罢了,都带上!” 静姝院 苏漓拿着帖子,清澈的眸子看着林嬷嬷,“哦,明日参加城主府的靖边宴?” 林嬷嬷低头恭敬道,“是的,大小姐,城主特意派人送来了帖子,邀请侯府的女儿家,都去参加。” 苏漓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她还正苦恼着,怎样才能见一见这位李太妃,瞧瞧,机会,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听风居 纪夜澜浓眉微皱,“哦,她的动作,还真快。你昨日刚回镇国侯府,今日,她的帖子就到了。我打听过,”他看着苏漓,“侯府自国公失踪,可一次城主的帖子,都没接到过。城主在临朔城的地位,高高在上,俨然西北的一个土皇帝。从未接见过三品以下官员。侯府现在,只剩你二叔,他的身份,城主看不上。” 看来,这,恐怕是一场鸿门宴。 第 114 章 苏漓入城主府 静姝院 江月得知苏漓接到城主府的帖子,喜忧参半。 她拉着苏漓的手,有些着急。“现在就让绣娘缝制新衣,是不是来不及?” “哎呀,大嫂!”王氏人未到,声音先至。一个丫鬟捧着两件新衣,紧跟在她的身后。 王氏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到苏漓,眼睛一亮。“阿漓啊,实在是时间太紧,婶娘来不及给你赶制新衣。这是我让人去锦衣坊,重金买下的衣裙,你试试看?” 她走到苏漓身前上下打量,“阿漓出落的如此貌美,就是披件麻袋也出众。” 苏漓似笑非笑,“婶母实在客气了。我自己带了衣裙,就不劳烦婶母了。” 王氏哂笑,心下颇不屑。 从道观回来,能带几件衣服?况且,明日要去城主府,可不能让她失了镇国侯府的脸面。 “婶母那里有几副头面,阿漓明日拿去戴。你和棠儿明日去城主府,可不能失了礼数。”大嫂不管庶务已经十年,她以前的那些首饰,也早已过时。正好趁这个机会,在大嫂面前卖个好。 “谢过婶母好意。头面衣裙,阿漓都有。”苏漓面带微笑婉拒。 王氏有些尴尬,看看江月,“大嫂,那我就先回去了。阿漓,明日一早,我会准备好马车,你和棠儿一起出发。” 听风居 “纪大人,您准备明日也去城主府么?”宋景叙有些不解。 “不错,我来临朔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拜见临朔城的主人,李太妃。” “李太妃?”宋景叙眼睛划过一丝茫然。 “不错,先帝只有这一个妃子还在世,她手持先帝遗旨,将临朔城作为她的封地。可以这么说,她,就是这里的主人。 西北的所有官员,都以结交她为荣。但是,李太妃为人孤傲,三品以下的,都别想踏入城主府的门槛。 这次,她如此突然的给郡主下帖子,我怀疑,她根本就是冲着郡主去的。” 宋景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您准备和郡主一起过去?” 纪夜澜果断摇头。“不会。我会以大理寺卿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进城主府。” 巷口的青石板路上,镇国侯府的车夫正站在一辆乌木马车旁等候。 车身打磨的光可鉴人,漆成沉郁的墨色。车辕末端挂着的银铃偶尔轻响,透着几分贵气。 苏玉棠在丫鬟陪伴下款步走来。她穿了件月白色的软缎褙子,领口袖边绣着几支浅粉的桃花,下身着一条水绿色的百褶裙。因为年纪不大,头上梳着简单的双髻,簪了两支珍珠流苏。整个人看着清爽可爱,像极了春日里刚抽芽的柳丝。 她刚想上马车,看到车夫的示意,才恍然大小姐还未到。 一回头,就看到苏漓袅袅走来,绿珠紧随其后。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缎长裙,裙上绣着淡蓝色的云纹图案,更衬得她肤白如玉。身上首饰更是简单的很,一对珍珠耳坠,一头乌发,只用一根玉簪简单盘了个发髻。 如此简单的装束,可那通身的贵气偏偏藏不住。像月光浸过的玉,清辉自流,远远望去,竟真如瑶池仙子踏云而来,素净里透着令人不敢亵渎的美。 苏玉棠忽然就有些自惭形秽。 城主府位于临朔城中央高处,青砖黛瓦覆着琉璃,飞檐翘角上蹲距着镇宅瑞兽,在日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朱漆大门足有两丈高,铜环兽首狰狞威严。 苏漓赶到的时候,门口已经停了好些马车。 有几名高大侍卫站在门口,进门的客人,将手里的拜帖呈上。 当看到苏漓递过的拜帖,侍卫的眼睛,微不可察的眯了眯。“镇国侯府?” “怎么?这帖子有什么不对?”苏漓清冷的开口。 “哦,并无。两位小姐,请跟我来。”侍卫示意,跟着他走。 进了门,便是开阔的庭院,青石板路蜿蜒穿过精心修剪的花木。两侧回廊相接,廊柱上雕着各种祥瑞,每隔一柱,都悬挂着宫灯,无风时也透着几分肃穆。 深处隐约可见高阁飞檐,层叠而上,透着城主府的深宅气象,既显的规制森严,又藏着几分不与人说的底蕴。 苏玉棠从小长在镇国侯府,不是没见过世面。但是,城主府这般宛如深宫的建筑,还是让她起了好奇之心。她忍不住的打量,耳边忽然传来清晰一句,“不要看。” 这分明就是大小姐的声音。可是大小姐明明一直在目不斜视的走着,更别说跟自己说话了。 苏玉棠心一凛,乖乖的不再东张西望,紧跟着苏漓的脚步,寸步不离。 绿珠和苏玉棠的丫鬟,紧随其后。 苏漓越走,心底的鄙夷,简直要从眼睛里面溢出来。 这个侍卫,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他脚步看似随意,转转折折却暗合方位。 苏漓姐妹只觉越走越偏,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秾艳花林,粉白海棠与绛红山茶交杂,花枝斜逸过雕花窗棱,一处偏殿,恰好被这花海半掩,檐角铜铃轻响,倒像是被这刻意布下的阵仗,圈进了一方与世隔绝的秘境。 侍卫早已不见人影。 “城主,那苏漓被引入了幻云殿,恐怕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一个宫装打扮的妇人,对着一位看起来金尊玉贵的夫人,低声道。 那夫人,一身石青色金绣鸾鸟纹褙子,裙摆掖地,头上是赤金点翠七彩钗,耳坠是鸽血红宝石。腕间翡翠镯子相撞,都透着沉甸甸的贵气。她未开口,那通身的气派,已如无形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分明没有半分骄横态,偏那衣饰器物里的光华,就把“金尊玉贵”四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她嘴角噙起一抹冷笑,“她不是云虚宫的关门弟子么?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她就没资格进我的城主府。” “城主,那纪大人昨日也送来拜帖,今日会来拜见您。您,是见,还是不见?” 城主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一双杏眼蒙上一片雾气。 她紧咬银牙,“见,为何不见?若不是想亲眼见见此人,我上次就不会手下留情!” 第 115 章 既来之,则安之 靖边宴,设在紫宸殿。 这座城主府,更像是建在西北的一处宫殿。就连宴席,都不输京城。 殿顶的描金藻井垂着十二盏琉璃灯,暖黄的光晕透过雕花灯罩漫下来,落在金砖铺就的地砖之上,映的四周紫檀木架上的青瓷瓶,白玉摆件,都泛着温润的光。四角的铜炉里焚着淡淡的百合香,混着窗外飘进来的花香,清清爽爽。 西北民风相对开放,男女两席隔着丈许宽,席前都摆着青玉案几,案上铺着雪色锦缎桌布,每席中央立着鎏金酒壶,旁边是配套的薄胎白瓷酒杯。 此时,宴席上已经坐了不少达官贵人和他们的女眷。 不知谁喊了一声,“城主大人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那道缓缓而来的石青色身影上。 她乌发挽成高髻,一支七彩金钗在灯光下流光溢彩,衬的那张脸愈发夺目。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秀挺,明明是极艳的模样,眼神扫过席间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殿不知何时安静下来,众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躬身道“见过城主!” 侍女搀扶她坐在宴席中央的最高处,她轻身坐下,腕间的翡翠手镯碰触到椅子扶手,发出清越的响声。 “都坐下吧。今日宴请,还有一位新朋友,介绍给大家认识。”城主眼风扫视众人一圈,轻启朱唇。 她再次扫了一眼大殿,轻抬长眉,似乎带了一丝不解。“咦,那镇国侯府的两位小姐,是还未到么?” 苏玉棠有些惊慌,“姐姐,这是哪儿啊,刚才那个侍卫,去哪了?” 苏漓冷笑,“既来之则安之。绿珠,你且带着她们在这里逛逛。我倒要看看,她待如何?” 绿珠目露不屑,“雕虫小技而已。郡主放心,我们几人留在这里,那些小人就不会起疑心。不过,想偷窥我的行踪,休想!” 高大侍卫暗自得意,不过区区一件小事,也值得城主大人亲自吩咐。 他左转右转,忽然发觉不对。 往常几步就能出现一条很长的青砖路,此刻,竟然找不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让他怎么回去复命?! 一道曼妙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侍卫的眼睛忽的就瞪圆了。 “你,你是怎么出来的?不可能,你怎会知道出来的路?你......” “真是啰嗦。”苏漓袖子一挽,干脆利落的一拳将侍卫击晕了过去。 “镇国侯府的两位小姐?”殿上众人迷惑不解,有人出声道,“我知道镇国侯府。自从国公爷出事以后,一直是二房当家。现在么,那府中小姐,也就是二房所出的苏玉棠。” 立刻有窃窃私语声,“不过是一个商户之女,往常也没见请她啊。” 有人轻咳一声,一道声音响起。是站在城主后面的颜姑姑。 “大家有所不知,十年前镇国将军的亲女,苏漓,苏大小姐,已经回府了。城主大人要请的,可是这位大小姐。只是她一人前来难免寂寞,城主心善,特意下帖,让姐妹二人同行。” 众人恍然大悟。 盐泽令章明谦大声道,“这苏漓,可是名声响亮啊。六岁前,不能言语。六岁那日,突然开口说话了。结果,当日就有士兵来报,国公爷和镇国将军误入埋伏,不知所踪。” “是啊,听说,来了一个云游道人,说她是扫把星入世,当天就把她接走了。将军夫人一日之间,失去公公,丈夫和女儿,真是可怜呐。” “这么说,堂堂国公府贬为侯府,都拜这个苏漓所赐?” “可不是,若不是这般,那镇国侯府怎能容一个庶子媳妇管家?那庶子,连个官身都没有。可惜了,百年国公府啊!” 城主眉心微蹙,“无论如何,她都是镇国侯府的大小姐。大家有所不知,这苏漓,前一阵子,被陛下赐婚阁老次子。” 一片哗然。 “阁老次子!这岂不是一步登天?” “想不到,一个扫把星,还有如此福气!” 城主嘴角微微一翘,西北距离京城遥远,除了她,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其他人,哪怕官员,想立刻知道京城的消息,那也是难于登天。她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信息差! 十年前你名声扫地,十年后,我会让你在临朔城,彻底抬不起头! 她眼角飞快的划过一丝得意,声音也高了起来。 “阁老夫人病重,阁老求了让苏漓入府冲喜。只可惜啊,天不遂人愿。” 大殿之上,再次响起了嗡嗡声。 “原来是冲喜!”“怪不得,我就说,堂堂阁老怎会要一个道观出来的媳妇。” 只有一个贵妇人,皱起了弯弯的细眉。她是关市丞之妻,孟书悦。也算是江月为数不多的朋友。 自从侯府出事,她去探望过几回。看江月铁了心要入祠堂,为孩子日夜祈福,她心有不忍,劝过几回。只是,江月含着泪对她说的一番话,让她无言以对。后来,夫君看堂堂侯府,让一庶子掌家,也不喜她再去侯府。 没想到,再次听到朋友的消息,竟然是在这城主府的大殿之上。 她明显看出了城主的恶意。为什么?当年也不过一个六岁孩童,如何会得罪堂堂城主? 孟书悦垂下头,心中暗道,也许,她是冲着镇国侯府去的。自己,是不是应该去侯府,给江月提个醒?她苦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盼回了自己的女儿。她不敢想,若是现在的苏漓再有什么不测,那江月,还怎么活? 想到这里,她如坐针毡。 城主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惜,冲喜无效,老夫人,去了。阁老一家,也不知怎的,惹怒了陛下,一大家子,都被逐出京城,永世不得返。” 大殿之上,突然安静如鸡。 众人眼睛闪烁,倒吸一口凉气。 这扫把星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竟能以一己之力,害堂堂阁老府如此凄惨! 现在,这扫把星回来了,这临朔城的每个人,都要遭殃了!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摔在了大殿之上。 一道莺啼般的声音响起,“哦?真相,真是如此么?” 第 116 章 本将军,不,应该是本帅了! 众人齐齐望过去,这才发现,那被重重摔上大殿的,赫然是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高大的侍卫。看装扮,就是城主府的侍卫!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一人身上。 她一身月白锦缎长裙,乌发被一根玉簪简单挽了一个发髻,一张绝色面容上,是挑不出一点瑕疵的五官。 她就这么俏生生的站在大殿之上,一双明眸迎上城主威严的视线,毫无惧色。一身再简单不过的装束,也遮掩不住她通身散发的贵气。 “躺着的这位,就是府上的侍卫吧?原来,这就是城主府的待客之道,苏漓,真是长见识了。”少女的声音如清泉般悦耳。 苏漓?!她就是苏漓?! 这位,就是刚刚谈论的正主?一个扫把星,长成这样?说是仙女下凡,也不为过吧? “放肆!”颜姑姑怒喝,“城主知道你回临朔城,好心给你下帖。你竟然对府中侍卫出手!你眼里还有城主没有?!” 城主阴沉着一张脸,上下打量着苏漓,唇微微抿着,眸中划过一丝惊疑。 她腕上的翡翠依然冰凉,提示着人依旧还在幻云殿。可偏偏她人,就在她眼前挑衅般的站着。 不错,有点本事。 苏漓冷哼一声,“如此虚情假意,不下帖也罢!镇国侯府无意高攀城主,但是,让侍卫故意将人引入迷魂阵,困住入府贵客,这就是城主府的行事作风?”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苏漓真是好大的胆子!谁人不知,城主,别看是女子,几乎就是西北一手遮天的大人物。说是西北土皇帝,也不为过。 没人敢直接称呼城主姓氏,所有人见到她,都恭敬的尊称她城主。就连大声对她说话,都是不敢的。 眼下,大殿之上站的这位,竟敢目视城主,还口出狂言! 大家都大气不敢喘,生怕这场口舌之争,会演变成大型修罗场! “来人!拖下去,仔细审。”城主终于开口,“大小姐定是误会了。城主府,从不怠慢贵客。” 她四两拨千斤,有人迅速的将昏迷的侍卫拖了下去。 “来人,给大小姐看座!” 苏漓不紧不慢的坐下来,“刚刚听得城主一席话,苏漓觉得此中有误会。想来,是这西北距离京城太远,要么,是消息太慢,要么,就是不实传言。” 城主突然呵呵一笑,“大小姐,说的极是。城主府得到不实消息,也再正常不过。” 苏漓黝黑的瞳孔看着高高在上的城主,的确,百闻不如一见。 这李太妃,年纪确实不大。应该还不超过四十岁,也确实容色逼人。怪不得先皇那么多嫔妃,只有她,能手持遗旨,获得临朔城的封地。 那处偏殿,看似寻常,檐角飞翘的弧度,暗含五行生克,小路方位隐循八卦阵象,就连窗棱镂空的纹样,都藏着玄机。 这般布局微妙,非深谙此道的高人亲设不可,城主府,果然藏龙卧虎。 “那不如大小姐亲自给大家解释解释,你是否真的被赐婚?阁老府又是否真的被逐出京城?” 她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她就是故意误导又如何?这两件事,难道不是真实发生的么? “还是让我来给大家解释吧!” 随着一道磁性的声音,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阔步走进大殿。 苏漓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男子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这位又是谁? 但见他,玄色衣袍随步履轻晃,衣摆绣着的银线流云在殿中灯光下若隐若现,腰间玉带束出挺拔身材,更显得肩宽腰窄。 面容清俊却自带几分疏离感,眉峰如削,一双墨眸深邃似夜,看人时总像隔着层薄雾。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周身气度沉稳中透着隐隐的锋芒,自带迫人的气场。 殿上家有女儿的贵夫人们眼睛一亮,如此人才,不知是哪里的才俊。 “你是何人?” “在下大理寺卿,纪夜澜。” 哗,如热锅滴入一滴水,殿上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原来他就是大小姐冲喜之人!” “这下有意思了。阁老亲子说的话,那定然是真的了。不过,不是阁老府全家被逐出京城了么?怎的,这位次子,竟还是大理寺卿?” 众人顿时觉得有些搞不懂了,眼里闪动的全是好奇与八卦。 这次宴席的瓜,太多太劲爆。值了! 城主猛地握起了玉拳。一双杏眼里面,是极力压抑的愤怒。 明明派人跟他讲了,要晚些独自接见他,并且吩咐门口守卫,将他给看紧了!没想到,竟然还是让他闯进来了!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大笑,几名士兵簇拥着一位高大的,身披玄甲的将军走了进来。 “还是让老夫来讲吧!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城主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威风凛凛的将军,嘴唇动了动。 “你,你是沈将军?” "难得城主还记得老夫。”沈沧澜对着城主拱拱手,“奉陛下之命,前来接替西北所有事务。” 城主面色微微一变,指甲死死抠住两边扶手。 “沈将军此话何意?” “城主,不如先让老夫和纪大人坐下说话?” 沈沧澜摸摸颌下短须,“本将军,不,应该讲本元帅 ,奉陛下旨意,全权接管西北所有战事。原金戈将军萧凛峰,已被下狱。” 什么?眼前这位威武高大的将军,是西北的新元帅?!众人心跳如鼓,西北,恐怕要变天了! 城主瞳孔地震,身子微微颤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没人告知自己? 萧凛峰,下狱了?!这,分明是砍断了自己一只胳膊! 她不由自主的咬紧下唇,身后传来颜姑姑低声的提醒。 “城主,切莫中了他人圈套,且听听他如何说。” 城主终于镇定下来,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沈沧澜。 “苏漓,的确被赐婚纪夜澜,阁老府,也的确被逐出京城。但是这一切,都事出有因!” 沈沧澜声若洪钟,字字句句在大殿中回荡。 “......,所以,苏漓和纪大人携手破人面枭一案,还公主清白。陛下亲封苏漓为永宁郡主,赐郡主府。而纪阁老一家,恩将仇报,有眼无珠,将纪大人逐出纪府,且识人不清,置陛下于险境,被永逐京城不得返,三代不得入仕!” 沈沧澜抚掌大笑,“大家说说,是不是老天有眼?我呀,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大家。”他爽朗的挥挥手,“说出来也不算什么秘密了!”他看向苏漓,“永宁郡主,可不仅仅是身份贵重,她,还是云虚宫的关门弟子!” “轰隆!”外面突然炸响一声惊雷。众人惊疑的看向外面的天空。金乌,还明晃晃的高悬在天空,这声惊雷,好像是老天对沈元帅这句话的回应! 第 117 章 陛下有旨,收回观星台! 云虚宫?! 殿上众人还没从苏漓原本不过一个扫把星,如今摇身一变成为郡主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沈元帅这又来一个炸雷。 “传说,这云虚宫矗立云海之巅,是世人仰望之地。位于四国中心,不受皇室管辖。尤其那云虚道长,手段通天,座下三大弟子,各个身份不凡,神秘至极。没想到,郡主,竟然是他的关门弟子。” 说话者,是河西主簿,曹老先生。他博古通今,一身学识,在西北之地,名声颇响。 众人心跳如擂鼓,看着苏漓的眼神,悄悄在发生变化。从不屑,到怀疑,到惊讶,到震惊。 颜嬷嬷心虚的歪头看城主一眼,心道这下坏了。城主的如意算盘,这下子算是全部落空! 本想借西北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利用信息差打苏漓个措手不及,让她在西北颜面扫地。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纪夜澜不算,还杀出一个大元帅! 果然,她看到城主的耳尖已经发红,那是她极其愤怒的表现。 沈沧澜鼓掌笑道,“好见识! 西北之地,果然藏龙卧虎!” 他站起虎躯,大踏步走到殿中央。 从怀里摸出一卷明黄,高高举起。“陛下有旨,临朔城城主接旨!” 城主脸色青红交加,握住扶手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临朔城,早已是自己的天下,陛下对临朔城所有事情,更是不闻不问。她嘴角浮起冷笑,并非他不想管,是因为先帝的临终之言!所以,他最关心的,他能关心的,也只有西北防线和战事。 这次,他是吃错了药不成?终于忍不住要向临朔城露出利爪了么? “临朔城城主接旨!” 沈沧澜见她没有起身,再次大喝一声。 城主身子动了动,颜嬷嬷眼疾手快想上前扶住她。她一把甩开了。 “本城主自己走!” 众目睽睽之下,美艳无双,金尊玉贵的城主,一步步走下高台,一直走到沈沧澜身前半米处。 她直视着他,心中的屈辱,此刻达到了顶峰。 她低下高贵的头颅,跪在了地上。“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西北观星台乃国之重器,今钦天监监副苏漓,精研星象,洞晓天人,恪尽职守,屡有卓见,朕心嘉之。 特此将西北观星台收回朝廷直辖,即日起移交苏漓掌管。自颁诏之日起,该观星台即为苏漓官邸,兼做钦天监西北分社之所。凡观星,测侯等事,皆由苏漓总领,便宜行事。 各级官府须协同配合,不得推诿阻挠。 钦此。” 沈沧澜浑厚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城主猛地抬头,不再掩饰眼中怒火。 “城主,还不接旨么?”沈沧澜冷冷注视着她,脸上哪里还能看见刚才的笑容? “臣,接旨。” 大殿鸦雀无声。 谁人不知,西北观星台,矗立在贺兰山山脉余脉之上,青砖铸就的台基直插夜空。此台不仅是西北最高的观星之所,更扼守着中原与西北的星象脉络。 这观星台落在谁手,便等于攥住了西北的“天时”。 自城主入主这临朔城,俨然已变成了城主的私产。现在更是由城主的养女,李鹤汀掌管。 如今,陛下竟然毫无征兆的收回观星台,等于赤裸裸的当众掌掴城主! 一双素手紧紧攥着那道明黄圣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城主脊背挺的更直,一步一步走上高台。 颜姑姑看的胆战心惊,她真怕城主一怒之下,当众撕了圣旨!纵然城主早有此意,但是,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沈沧澜哈哈一笑,看着苏漓,“恭喜郡主了!明日起,就可以去观星台交接,走马上任了!”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一人身上,那清丽绝伦的少女,脸上平静的不见半分涟漪,仿佛听到的不是观星台的归属,只是寻常文书。 苏漓,传说中的扫把星,现在的永宁郡主,钦天监监副,云虚宫弟子,还有,即将成为观星台的主人! 这一系列身份的转变,在众人眼里,就是这短短一个时辰内的事! “母亲,我将贵客带回来了。”一道娇美的声音传来,众人齐齐看向大殿门口。 四道俏丽的身影,出现在殿外。 走在最前面的,大家都认得。正是城主的养女,李鹤汀。 她一身雪白衣裙,未施钗环。乌发如瀑布一般垂至腰际,仅在发间系了一条银线串起的月光石,石珠随步履轻晃,映的额间一点朱砂痣愈发醒目。面容清丽绝尘,唇角微微翘起 ,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绿珠带着苏玉棠,还有那个小丫鬟紧随其后。心里满是不屑。 还真是装模作样。自己带着苏玉棠都转累了,才装作刚找到路的样子慢慢往外走。结果,就碰见这个假惺惺的女人,非说她们迷了路,自告奋勇带她们来大殿。 原来,她就是那个城主的养女啊。怪不得,就冲这假惺惺的劲儿,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是汀儿回来了啊,快让贵客们入座吧。”城主看着女儿清澈的目光,那目光,明晃晃的告诉她,她什么都知道了。不知为何,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有汀儿在,她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将观星台收回去又怎样?能守得住,才叫真本事。 这些人,恐怕还不知道汀儿的厉害! 苏玉棠一眼看见苏漓,眼睛都亮了,快步就往她身边走去。 她这辈子,还没被那么多人盯着看,只觉得手和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直到在苏漓身边坐下,她才觉得那颗心,终于落到了原处。 绿珠凑在苏漓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苏漓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李鹤汀,淡淡的收回了视线。 李鹤汀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苏漓,镇国侯府的嫡女,陛下新封的永宁郡主,云虚宫的关门弟子。 真是好大的阵仗! 不过可惜,她这些头衔,在西北这个地方,都不好使。 无意间看向对面男子席位,一个男子的侧颜,猝不及防的闯进她的视线。 她瞳孔猛缩,心跳如雷。 是他么?真的是他么?她苦苦寻找了好几年的恩人? 第 118 章 李鹤汀的请求 这次靖边宴,属实让人难忘。 比起美酒佳肴,这宴席上的一个个大瓜,更令人饱腹。达官贵人们一一和城主告别,各自心里憋着小心思,恨不得快马加鞭立即回到府上,和身边亲近之人分享今日的劲爆消息。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城主,恐怕是将刚回镇国侯府的大小姐,视作了眼中钉。原因么,尚不得知。只是没想到,这反转打脸就如波浪,是一浪更比一浪高。 瞧瞧,梁子,不就是这般结下了么? 这下子好了,西北众官员可就掉进了夹缝里,一边是西北一手遮天的土皇帝,金尊玉贵的城主。另一边,是朝廷新贵,永宁郡主苏漓,还即将是观星台的新主人。更可怕的是,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大人物。 沈沧澜,原威武大将军,刚到西北,就给原西北驻军来了一个下马威。金戈将军萧凛峰毫无征兆就被下狱,沈沧澜,凭借帅印,成为西北大元帅。手里足足五万精兵,加上原来驻守的士兵,恐有六万之数。如此权势,还明晃晃的替苏漓出头,这西北,恐怕真的要变天咯。 只有一人是发自肺腑的高兴。孟书悦,是真的替江月开心,她这位好友,终于熬出了头。 女儿如此争气,那好日子,还远么? 瑶琴殿 “城主,越是这样,您越要冷静。他们这次突然回到临朔城,恐怕是来者不善。”颜姑姑给城主递上一杯热茶,低声劝慰道。 城主眼尾猩红,看着放在案上的那卷明黄。“伪君子!都是伪君子!明明答应过我的,除了战事,不干涉西北所有事务。瞧瞧,这才过了几年,终于忍不住了,露出了獠牙!哼,我就说,他们李家,没一个好东西!” “母亲不必忧心。”李鹤汀轻移莲步,走了进来。 城主看着面容娇美的女儿,一阵心酸。她抬手将李鹤汀额头的几丝头发捋到耳后,柔声道,“我不忧心,只是生气。那观星台,他们说收回就收回,将我,将你,置于何地?”她紧咬银牙,眼里露出一抹恨意,“想做西北的主,也要看我答应不答应!” 李鹤汀展颜一笑,“母亲自然是说出就能做到。只是,那永宁郡主,身后有沈元帅,母亲还是要小心行事。” 城主冷嗤一声,“她何止这一个帮手,那大理寺卿纪夜澜,也是她身后之人!”她猛地用力拍了一下旁边的案桌,“这个纪夜澜,我定要取他性命!” 李鹤汀心猛的一跳,“母亲说的那个纪夜澜,是否就是今日坐在曹老先生身边之人?” 城主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怎的,你认识他?” 李鹤汀只觉得耳朵有一丝丝发烫,“母亲,您先不要动他!女儿要确认一件事!他,很可能就是三年前,救过女儿的恩人!” 城主沉下脸来,“所以呢?若他真的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要护着他么?你就不顾你萧叔叔的仇了么?” 李鹤汀慌忙在城主面前跪下来,低头道,“女儿不敢。只是求母亲,先让女儿确认以后,要杀要剐,女儿绝不求情。” 镇国侯府的马车在不远处等候,苏漓和纪夜澜,沈沧澜站在街角,晚风徐徐吹过,沈苍澜的笑容更甚。 “我还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纪大人的信鸽就给我递了消息。陛下吩咐保密,郡主不会怪我吧?” 苏漓微笑摇摇头,“不过,这圣旨,也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沈沧澜看向纪夜澜,“老夫有件事,想请求二位帮忙。那萧凛峰,拒不认罪。我手上的证据,还不足以将他下狱。能将他顺利捉拿,全靠陛下旨意和出其不意。否则,还真不会如此顺利。纪大人和郡主,都是审案高手,可否前去,帮老夫探探那萧凛峰的底。 萧凛峰曾经是我的弟子,深知我的脾气秉性。陛下特意嘱咐,看在他父兄还在朝的份上,不得刑讯。说实话,每次看到他那张脸,老夫就会自责,还有......” 他垂下眼皮,遮住了眼底的一丝忧伤。 纪夜澜点点头,“我懂的。放心,我和郡主,一定会尽力而为!” 苏漓吩咐绿珠,将苏玉棠安全带回镇国侯府,并且让她捎话给母亲,自己和纪大人有公务在身,今晚就不回去了。让母亲早些安歇,不要担心。 晚香居 “你说什么?!”王氏震惊的眼睛溜圆,“你说大小姐,是陛下亲封的永宁郡主?怎么可能?” 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又尖又细。 “棠儿,你莫不是听错了吧?她,明明是从道观偷跑回来的,又没去过京城,怎能会是郡主?恐怕,她连京城大门往哪开都不知道吧?” 苏玉棠生气的撅起嘴,跺了一下脚。 “我怎会听错!母亲若不信,明日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还不止这些呢!”她眼里浮起羡慕,“今日,西北大元帅拿出了圣旨,当着满殿权贵,宣布朝廷收回了观星台。那新任观星台的长官,你知道是谁么?” “是谁?” “就是大小姐啊!她呀,还是云虚宫的关门弟子呢!” 王氏的身子晃了晃,用手扶着脑袋。 “天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慢一点,娘怎么听不懂了呢?” 静姝院 绿珠将苏漓的话,恭敬的转达给了江月。 江月点点头,女儿如今大了,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了。 她刚想对绿珠说,都知道了。忽然又皱起眉头,似是想到了什么。 “你说,她和纪大人一起公务?去哪儿?她又不是官身,有什么公务?” 绿珠拧眉想了一下,还是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的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这件事情,没有别人都知道了,郡主的娘亲还不知道的道理。 江月越听越吃惊,嘴巴都不由自主的张大了。 不过,吃惊过后,她回神也很快。 女儿长在云虚宫一事,她早知道。只是,她不知道,原来,女儿从云虚宫出来,小小年纪,就已经独自承受了那么多。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别人都只看见苏漓的加官进爵,身份显赫。只有她心疼女儿,走到这一步,该有多不易。 无妨,女儿回来了。 她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她,她要将她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下,补偿她缺失十年的温暖。 第 119 章 萧凛峰的执念 沈沧澜骑在骏马之上,看见纪夜澜迟迟未上马,奇怪道“纪大人,还要等谁么?” 纪夜澜的眸子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再等等,我在等一个人。” 远处,隐约看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如离??的箭般飞驰而来,眨眼功夫,那身影停了下来,神定气闲,连粗气都没喘一口。 沈沧澜看得惊奇,“宋公子,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宋景叙有些不好意思,对沈沧澜抱拳道“见过大元帅。” 沈沧澜哈哈大笑,“人齐了,上路!” 西北边境的大牢,像是被风沙啃食出的一块腐肉,镶嵌在连绵的戈壁与残垣之间。 萧凛峰就被关押在最深处的那间牢房。这间牢房,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地上还铺上了干草,处处透出几分不寻常。 “毕竟是大元帅的学生,哎,可惜了......”牢头对上新来狱卒好奇的眼神,摇摇头叹息一声。 萧凛峰坐在干草上,身上的镣铐虽然在,却不是关押重犯的重型镣铐。铁链打磨的光滑,挪动时声响也不甚刺耳。 他那件银甲已被换下,此刻穿着一身干净的灰布囚衣。他靠着墙,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腕间镣铐,目光落在那被铁框围出的一小片天空。 怎么就突然沦落至此了呢?他一动不动的盯着那片天空,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他没有通敌叛国。甚至,在叔父没有找上他的时候,他也是一腔热血,誓要保家卫国。 那一天,好像天气也如今日一般灰扑扑的。 他照常在外操练士兵,有人过来禀报,说有家乡之人,要来拜见他。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人,那是一个穿着一袭灰衣的道长。面孔白净,可惜,自己并不认识他。 “道长,您说您是我的家乡之人?是否,认错了人?” 那道长微微一笑,“狗蛋,真的认不出我了么?也是,我都换了一张面孔,你如何能认出来?” 如耳边响起一声炸雷,狗蛋!这个名字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没人叫过了。这还是他幼时,总是闯祸受伤,二叔找人帮他算过,起个小名,让家里人唤上两年,听说可以消灾解难。 果然,那两年,他安安稳稳。后来,他长大一些,嫌名字难听,威胁大家不准再叫他狗蛋。这个名字,慢慢就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了。 除了最亲近的人,没人知道威风凛凛的金戈将军,曾经被人叫了两年的狗蛋! “我是你二叔,萧酆离。” 他又惊又喜,二叔,不是死在流放途中了么,怎的改头换面,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一番秉烛夜谈,他知道了全部。 但是,当他听到二叔让他给京城传递假消息时,他还是断然拒绝了。 “那不成!假传战况是死罪!” “谁说是假消息?明日,巴图尔汗就会在边境重燃战火。” 他盯着二叔的眼睛,心里惊骇不已。“您,您是如何知道的?莫不是......” 二叔微微一笑,“放心,你只不过是传一个消息罢了。其余的,你什么也不用做。” “这么做,目的何在?” “目的?自然是让那皇帝再派萧家人,给你送兵。西北边境,眼下缺人。” “二叔怎么这么肯定,陛下会再派萧家人领兵呢?”他半信半疑。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这是另外一件事情,自有人会去办妥。” 他并没有因为二叔的突然出现,就贸然答应。 直到,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女子。他从第一眼看见,就将心沦陷了的女子。 她叫李鹤汀,是临朔城城主的养女。 只不过,在他陷入那场巨大的沙尘暴,被她救出来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只知道,自己完了。从此刻起,他的眼里心里,再也看不见其他女人。 他没想到,第二个来劝他的人,竟会是她。 她跟自己发誓,她是为了临朔城,为了城主,更是为了西北的百姓。 当今陛下猜忌心甚重,母亲虽为临朔城之主,却无自保能力。她要跟西北军合作,既是保家卫国,也给自己自保的能力。 不过是让西北边境,换上自己的人罢了。 他被她说的动摇,看着她明媚的面容,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一封封八百里加急传到了京里,他从起初的胆战心惊,一直到后面的安之若素。 毕竟,他也不算假传战况不是?他确确实实的和巴图尔汗的人,真刀实枪的干了几仗! 二叔跟他道别,说要回京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亲自将二叔送出边境外十里地。此后,一直都是风平浪静,他也再没收到什么特别的消息。包括李鹤汀,也再没来找过他。 终于,他等来了恩师要亲自来西北的消息。 他放下了心中大石,这件事,成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谁能想到恩师见他第一面,就是卸了他的甲,让他下了狱? 下狱的第二晚,他终于收到了李鹤汀传来的消息。 萧酆漓,被陛下处决了!他,是被大理寺卿纪夜澜和永宁郡主苏漓联手设局,害死的! 纪夜澜!苏漓! 他的眼眶有些潮湿,二叔,温文尔雅的二叔,从小就宠自己的二叔,被自己亲生父亲连累,明明什么也没做,就被流放,亲眼看着全家老小惨死在自己面前! 他说的没错,当今陛下,实在不堪为帝! 他不傻,李鹤汀和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猜出了城主的野心。 城主,生出了和陛下对抗之心!甚至,已经和大熙朝的死敌,巴图尔汗达成了什么盟约! 看着李鹤汀娇美的容颜,拒绝的话,他实在开不了口。想到二叔的凄惨经历,他心中的天平,渐渐往城主那边倾斜。 “事成之后,西北兵力猛增,你依然是威风凛凛的西北大将军,而母亲,也会更看重您。母亲,才是这里的一方之主。 至于朝中您的家人,这个您完全不必担心。我们的人,一定能护住他们!” 李鹤汀最后这几句,让他心中的天平,彻底倒向了西北的土皇帝-城主。 “萧凛峰!有人来看你了!” 第 120 章 苏漓与萧凛峰的初次交锋 晚香居 这一晚,王氏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这又不是第一个自己独睡的夜晚。 往常夫君去裴氏皮货行和那裴老板谈事情,往往一去就是两三天。自己不都是一个人睡么?可是,唯独今晚,她翻过来覆过去的就是无法入睡,心似油煎。 大小姐竟然是京城新封的永宁郡主,还是观星台即将上任的新长官! 这还不算,她,还是云虚宫的关门弟子! 这件事不对! 这么大的事情,夫君怎的一点消息都没提前得到?明明他的身后,是那样的一个大人物! 有了这样的女儿,这镇国侯府的庶务,迟早要回到大嫂手里! 自己和夫君,又将回到那伏低做小的可怜日子! “夫君啊,你快些回来吧。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王氏索性从被窝里坐起身来,苦恼的扶住了脑袋。 西北大牢 萧凛峰看着一男一女,朝着自己的牢门前走来。 他的目光先落在了纪夜澜身上。他认得他,同为京城朝臣子弟,他的名声,自然听过。他身形挺拔如松,玄色锦袍上的云纹随着步履微动。面容清冷的近乎冷冽,眼尾微扬时,总是带着几分不自知的疏离。 走在他身侧的女子,素色衣裙衬得肌肤胜雪,乌发松松挽了个髻,她脸上最夺目的就是那双眼睛。眼瞳像浸在清泉里的墨石,鼻梁秀挺,清得似山涧清溪,丽得又不张扬。 萧凛峰的警惕心猛地提上了心头。 纪夜澜!想来跟在她身边的,就是那永宁郡主苏漓了! 他们身后还远远的跟着个青衣男子,身影被两人衬的略淡,一时倒没太留意。 “萧将军,别来无恙。” 两人在牢门前站定,牢头殷勤的搬过来两个凳子,“贵人请坐。” “纪大人千里迢迢来西北,只为审我么?”萧凛峰出言讥讽道。 苏漓看着他,一身灰布囚衣裹着他精瘦的身躯,头发有些凌乱,却遮不住他轮廓分明的脸。眉骨依旧高挺,鼻梁如刀削般利落。只是胡茬冒出了些,添了几分落魄的野气。 他眼光一转,落到了苏漓身上,唇角扯起几分讥笑,“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永宁郡主了吧?长得果然有几分姿色。” 他走到干草堆上,盘起双膝端正坐下,两只手放在膝头,昂着头。“不管谁来,我都只有一句话!我没有里通外敌,没有做叛国之事!” 苏云尘告别裴老板,心里一阵轻松。 明年的皮货的生意,终于谈妥了!不出意外,镇国侯府,又能大赚一笔。脚步轻松,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西北最大的酒楼,“福满源大酒楼”。听说老板来自京城,厨艺精湛,一道烤全羊不知吸引了多少回头客。 抬腿走进去,一抬头,刚好可以看见一间雅间的门半开着,一个男人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西北的盐泽令章明谦,城主府的常客。 他垂下眼睫,径自走到一张桌前。 此人眼光高的很,哪怕自己是镇国侯府现在的当家人,因为庶子身份,也入不得这些人的法眼。 “苏二爷,您来了?想吃点什么?”小二热情的上前招待,声音响亮。 “哦,来一份烤羊腿。” 一道阴影投下来,苏云尘抬头看去。 笑眯眯的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正是刚才还在二楼雅间的章明谦,章大人? “章大人?”他慌忙站起身,双手抱拳。 “苏二爷赏脸,一起上去吃?”章明谦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在西北这么多年,自己何曾得到过他一日青眼?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苏云尘脑中无数个问号,腿还是诚实的跟着上了二楼。 “这杯,敬苏二爷。你们镇国侯府,要苦尽甘来了啊!”章明谦端起手中酒杯,对着苏云尘笑道。 苏玉尘有些惶惑,赶紧端起酒杯,“章大人,此话何意?” 章明谦眉毛扬起,“刚回侯府的苏大小姐,可是陛下亲封的永宁郡主。这么大的事情,你身为她的二叔,竟不知情么?” 苏云尘更加云里雾里,“还请章大人明言。苏某前几日外出采买,不在城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明谦微微一笑,将城主府靖边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苏云尘。 苏云尘僵在原地,手中的酒杯晃了晃。震惊像潮水般漫过四肢百骸,他忽然想起自己初见苏漓时,少女那宠辱不惊的风姿,还有江月头上那颗硕大的东珠...... 他指尖捏紧了酒杯,只觉的心里好像漏了一个洞,往外不断溢出的,都是恐慌。 西北大牢 苏漓看着萧凛峰挑衅般的姿态,忽然笑了,两排编贝玉齿,在昏暗的牢房里面闪闪发亮。 “萧将军,你在怕什么?” 萧凛峰愣住了,这郡主,说话一直都是这般没头没脑的么? 纪夜澜垂下眼眸,遮住里面一闪而过的笑意。初见苏漓时,他可是领教过好几回了。 萧凛峰将后背又挺了挺,“堂堂郡主,说话这般颠三倒四。萧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漓收起笑意,一字一句,都如一记重锤,锤在了萧凛峰的心口处。 “萧将军,你给京城传递假消息,是因为一个女子,对么。”她明明说的是问句,但是口气笃定。 “就是因为她,你才违背了自己的初衷,违背了一个将军的誓言,和敌军,勾结到了一起。” 萧凛峰涨红了脸,怒吼道,“我没有!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苏漓眼睛似千年寒潭,被她看上一眼,仿佛毛孔都被浸到了冰水里。 “萧将军的确没有亲自勾结敌军。但是,”少女的口气猛然变得冰冷,“你明知他们的计划,却顺势而为。明知这几次对敌,不过是演戏,你也带着大熙朝的兵参加了!你知情不上奏,视士兵性命为儿戏,和亲自与敌勾结,又有何两样?!” 萧凛峰觉得心口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瞬冻结。那藏在肺腑最深处的秘密,竟被她一句话捅破,像捅破了一层裹着烈火的窗纸,灼的他浑身颤抖。 他下意识的站起身来,走到牢门处,双手紧紧握住粗粗的铁栅。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明明今日,你我才第一次见面。你怎会知道的?你到底是谁?!” 苏漓冷笑一声,“萧将军还真是健忘。刚见面,就一口道破我的身份,还夸我颇有姿色。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就忘了不成?” 第 121 章 萧凛峰得知真相! 萧凛峰颓然的退后几步,刚才的精气神好像瞬间被抽离。他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再抬起头的时候,眼里闪过孤注一掷的疯狂。 “不错!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假传战报一事,我认了!但是,有一事,我要当着二位的面,问个清楚!” 他一双眼睛紧紧粘在纪夜澜身上,“我二叔,是不是你设计害死的?!” 纪夜澜坦然的望着他,摇摇头。“我没有设计他,一切都是天意。” “我不信!明明就是你,勾结这个妖女,联手害死了二叔!”他的眼睛红了,恶狠狠的又盯着苏漓,“踩着别人的鲜血往上爬,那滋味,好受么?!二叔那么好的人,竟然被你们,被陛下,害死了!我替他报仇,又有什么错?!” 苏漓冷笑一声,“如此偏听偏信,果然是一介武夫,只有一身蛮力,没有脑子!” 萧凛峰猛地冲上前,死死抓住铁栅,瞪着眼睛,“妖女!你敢再说一遍?!” “就是再说一百遍,你也是不长脑子!被别人利用还不自知!你知不知道你二叔现在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萧凛峰狐疑的转了转眼珠,“是什么?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可怜的道长!” “他亲收的徒儿就在这里,让他亲自跟你说吧。”苏漓转过头,冲着远处招招手。 宋景叙快步走了过来,萧凛峰瞪大眼睛,“你,你不是宋家的那个庶子?你父亲,是宋仆射?” 宋景叙对着牢内的他,施了一礼,“正是在下。” “你真的是二叔收的徒弟?” “若有半句虚言,宋某愿受五雷轰顶之刑。萧将军,我是一个庶子,在宋府,过得举步维艰。一次偶然机会,认识了青崖道长,并被他收为弟子。” 宋景叙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莫名的吸引力。萧凛峰听得眼睛眨也不眨。 “......因为我被下狱,师父只能铤而走险,亲自去阁老府为老夫人续命。你可知,是如何续命么?” 他苦笑一下,“他想办法取了沈大元帅女儿的血,施行了幽冥道的邪术。那邪术以活人精血为引,最终指向的,却是沈大元帅!若不是郡主及时阻止,沈大元帅现在,恐怕早已无力回天。” 萧凛峰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口中喃喃自语,“怎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不巧的是,同一日,陛下和贵妃,也去了阁老府。由于郡主的出手,老夫人续命失败了。陛下震怒,要将他拿下,他一时激奋,刺杀陛下。被骁骑大将军元承钧拿下。后来的事,您也都知道了。” “给你传讯之人,只告诉了你结果,却未告知你事情真相。你明显被人当了棋子还不自知,真是可悲。我猜,那人应该还会告诉你,你的父亲,不会被牵连,是么?”少女的声音如冰淬雪。 萧凛峰猛的抬头,眼睛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声音都有些颤抖,“什么意思?我父亲,他怎么了?” “沈大元帅出发当日,你父亲,就被收押了。你只有说出一切,证明你父亲的清白,才能换他自由。你做出这一切的时候,有想过,会不会连累家人么?” 萧凛峰踉跄的不断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上,距离那干草堆,不过两步距离 。 “是我连累了父亲,连累了老师。老师他,竟然一个字也没跟我透露。二叔他,真的是幽冥道的人么?他怎么可能是幽冥道的人?!”他崩溃的双手插进头发里,嘶声大吼,“二叔为什么要骗我!” “骗你的,何止一个二叔?!”苏漓冷冷的开口。 “若只是你二叔,你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等卖国之事。真正让你动摇的,是那个口口声声为了你好,为了百姓,信口雌黄的女子!” 纪夜澜侧头看着苏漓,少女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人心,看穿一切罪恶。 萧凛峰突然睁大双眼,死死的盯着纪夜澜因为扭过脖子,而露出的侧面颈部。 那里,有一个鲜红欲滴的红痣。 苏漓一直看着萧凛峰,心头突地一震,口中喃喃出声,“执念成心魔了。” 她毫无征兆的转头,正对上纪夜澜的眼睛。她突然双手捧起纪夜澜的脸,纪夜澜的脸,腾的烧了起来,心跳猛地加快。 苏漓将纪夜澜的脸往右边一扭,看着他脖颈上那滴鲜艳的红痣,忍不住嘟囔出声,“认识这么久,我怎么就没发现你脖子上还有颗红痣?” 宋景叙疑惑的眨眼,看看她,再看看他。 这可是大牢哎,这两位,在做什么? “萧将军,话已至此,就此告辞。再说一遍,我和纪大人,不是来审案的,是来告知你真相的。若不是沈元帅亲自来求我俩,我是断然不会踏足这里半步的。”苏漓又深深的望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萧凛峰,扭头就走。 宋景叙紧紧跟上,纪夜澜走出两步,又回头对着萧凛峰道,“当年萧太保勾结宦官,害死龙子。这是诛九族的重罪。陛下并未除族,只斩了太保一人,判其全家流放。已是开恩。若不然,你萧家,还能存活至今?”说完,不再看他一眼,大踏步的紧跟上苏漓的步伐,渐渐消失在大牢的尽头。 “是我错信了人,是我蠢,是我......”萧凛峰双手死死撑在地上,悔意如尖尖的冰棱,狠狠的扎进了心口。 原来,他至亲的人,他最爱的人,他坚定不疑的相信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全是为他一人精心编织的大网。由于他的愚蠢,他差点害死了敬重的师父,还连累了自己的父亲! 他猛地攥起拳头,狠狠的砸向地面。像是不知痛,接连砸了好几下。指骨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 发出沉闷的钝响。不过片刻,破碎的皮肤渗出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地,在灰黑的石板上洇开点点刺目的红。 他昂起头,声音已经变得暗哑。 “来人!来人!我要见元帅,我要亲自向他认罪!!” 第 122 章 李鹤汀和苏漓,交接观星台 晚香居 王氏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慌得连忙大喊 “林嬷嬷!林嬷嬷!” 林嬷嬷闻声而至,“夫人,您这是......”她看着王氏熊猫般的黑眼圈,连忙安慰,“夫人昨夜定是没睡好。放心,奴婢前几日正好买了最新的莲花粉,涂上些就看不出来了。” 她一边给王氏梳妆,一边轻声问,“夫人这是有何心事?” 王氏叹了一口气,“哎,你是不知道,这大小姐,是真出息了......” 林嬷嬷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脸色凝重起来。 “大小姐竟然被封了郡主?” “是啊,夫君怎的还不回来?快些帮我出个主意啊!这往后的日子,还咋过?”王氏愁眉苦脸的看着门口,就见门帘一掀,苏云尘走了进来。 “夫君,夫君!你可回来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为何要骗他?”纪夜澜不解的看着苏漓。 “骗他什么?” “萧尚书明明还好端端的每日上朝,并未下狱。” “因为他笨。” 苏漓突然的停下脚步,一双墨瞳紧紧盯着纪夜澜。 “你知道么?这萧凛峰,原本只是有执念。可是,他看见你之后,” 纪夜澜无端的感到一丝紧张,“怎样?” “看见你,执念变心魔了。” 纪夜澜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他的心魔是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苏漓皱眉,“他的执念,是那个骗他的女子。既然称为执念,自然是爱而不得。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为何他看见你,执念立刻转为了心魔?” 宋景叙拧着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那女子心中,另有其人。而这人,就是纪大人。” 苏漓唇角翘起,“恭喜纪大人,又多一位倾慕你的女子。” 纪夜澜啼笑皆非,只觉得可笑至极。 “都别拿我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 苏漓指着他脖颈上那颗红痣,“萧凛峰就是看见你这颗红痣才失态的。这说明,他知道那女子爱慕的人,脖颈上有颗红痣。” “也许只是巧合。”纪夜澜皱起浓眉,心里涌起一股厌烦。 他不是拈花惹草之人,莫名的惹上烂桃花,本就心烦。看苏漓跟自己说话的样子,似乎也根本不在乎有女子倾慕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心底莫名的怒火是如何而来,只是沉下脸,不再说 一句话。 宋景叙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 “我还要去观星台,你去不去?”苏漓问道。 “我就不去了。想起来,我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纪夜澜的脚步匆匆,头也没回。 “真是个怪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苏漓撅着嘴,感觉自己好像也有点生气了。 观星台 观星台雄踞在贺兰山余脉上,青灰色的夯土台体在烈阳下泛着沉凝的光,历经百年冲刷,墙面上沟壑纵横,倒像是被星辰刻下的年轮。台顶坦荡如砥,铜铸的浑天仪,圭表,漏刻依次排开,铜锈斑驳处透着温润的光泽,边角被常年摩挲得发亮。 今日的观星台少了几分平日的寂寥。台顶边缘站着十数名值守吏员。皆着藏青色衣袍,袖口绣着北斗纹样。 李鹤汀立于浑天仪旁,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盒。那木盒里面是观星台的台志和历次观测手札,最底下压着一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司天”二字。娇艳的脸上一片平静,静静的看着苏漓走过来。 苏漓一身月白长衣,风掀起她的衣袂,露出腕间一串玉珠。她走到李鹤汀面前时,脚步稳的像钉在台面上的铜仪。 “郡主,”李鹤汀将木盒双手递给苏漓,微微一笑,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字字清晰。“陛下果然慧眼。今日,这“司天”就交给郡主了。提醒郡主一句,在这里,要耐得住日月轮转的慢,也要担得起斗转星移的急。” 苏漓双手接过木盒,坦然面对李鹤汀的凝视。 “这身份是陛下给的,心是自己的。这漫天星辰,都是老天的眼睛。对的起自己这颗心,就算没辜负头顶这片有日月星辰照着的天。” 众人看着面前两位有着绝世姿容的少女,各自身份贵重。两人对面而立,身姿挺拔,连发丝飘动都美的让人移不开眼。偏偏那话里的交锋,又让人觉得这观星台的风,都被两人气场逼退了几分。 城主府 “城主,今日,是小姐和永宁郡主,交接观星台的日子。您为何不过去看看?”颜姑姑小心的问道。 城主漫不经心的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我去作甚?去堵自己的心么?我没那闲工夫。哼,夺回那观星台又有何用?汀儿每次的预测,靠的可不是那些冷冰冰的破铜烂铁。我现在担心的是,她认出那纪夜澜是他的救命恩人,会阻挠我行事。” 颜姑姑露出笑脸,“不会的。小姐自幼就孝顺,绝对不会忤逆您的。再说了,小姐身份高贵,岂是那个大理寺卿就能高攀上的?” 城主点点头, 妩媚的杏眼划过一抹幽光。“你说的极是。她命格贵重,将她带在身边,将来是有大用处的。绝不能让她自己坏了自己的运势!找人看紧她,一举一动都及时报给我。” 晚香居 “夫君啊,原来你也都知道了。你快点给我想个办法啊,这以后,我该如何做?” 苏云尘原本微蹙的眉峰忽然松开,他垂眸静了片刻,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已被压的干干净净,只剩一片清明的决绝。嘴角抿成一道直线,平日里温润的眼神此刻像淬了光的刀,亮的锐利。 “今日,你就去主动找大嫂,把中馈交出去!” 王氏似被踩住了尾巴,噌的站起身来,声音又高又尖。 “你说什么?把中馈交出去?你是疯了不成?我整整掌管了十年的中馈,整整十年!为了这个侯府,我付出了多少心血你没看到么?你说交出去就交出去啊?!凭什么?!” 她死死望着自己的夫君,看着夫君渐渐阴沉的脸色,心沉到了谷底。 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她扑上去死死揪住他的衣襟。 “就因为大小姐现在成了郡主,我十年的付出,一夜之间就要化为泡影?你一个庶子,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难道,一夜之间,就要被打回原形不成?” 第 124 章 九黎族长老——李鹤汀的师父! “谁让你嫁了个庶子!”苏云尘往日温润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难道他就愿意如此么?可是,那高大人明里暗里,都在提醒着自己,镇国侯府真正的主人回来了。 那扫把星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郡主。这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她竟然是云虚宫的关门弟子!那可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小小的破道观!王氏虽然爱财,但是心性简单,目光短浅。若是再让她在苏漓眼皮子底下管事,非出事不可! 还不如,早早的将这烫手山芋交出去,还能在大嫂和郡主面前卖个好! “就这么说定了!你就是哭破大天也没用!”苏云尘阴沉着脸拂袖而去,留下王氏嚎啕痛哭。 观星台 司星卫昭,正在详细跟苏漓讲解观星台日常职责和其重要性。 “郡主,其实,这观星台和钦天监很像,都是平常很闲,但是关键时刻,就要一鸣惊人。既要预测旱涝季节,提前示警,还肩负着一项重大使命——预测即将爆发的战事吉凶,观察战事的进展,及时预警,减低伤亡。 陛下最看重的就是这条西北边境。它是大熙朝的肋下之刃,是一条最险的战线。这道关隘一旦失手,蛮族铁骑便能踏碎荒漠,七日直指京城。 这份差事,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啊!” 苏漓修长的食指,一下下敲着面前的案几,秀气的眉头锁着,似在思索着什么。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被坑了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这是自己的直觉。谁都可以骗她,唯有自己的直觉,从未骗过自己。 陛下,就像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将他们三人,送进了这个危机四伏的西北。借着她回家心切,秘密派了沈大将军,快刀斩乱麻的夺了萧凛峰的兵权。纪夜澜,则奉他的密旨,明面是继续追查幽冥道,实际上是在肃清朝堂内外。 而自己,就是另外一枚棋子,更好用的棋子。 和西北之王,李太妃直面杠上。借助自己云虚宫弟子的身份,成功的将观星台夺了回来。表面上自己又多一层官身,实际上这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活计。李太妃如今势力越来越大,陛下必然心下难安。但是,由于先帝的遗旨,他投鼠忌器,不好出手。 苏漓晶莹的眸子转了转,似是想通了什么,唇角勾起。 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要调查祖父父亲失踪之谜,陛下派来的这两人,正好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距离城主府十里外,有一座山 ,名为松山。顾名思义,山上种了众多的樟子松,四季常青。 李鹤汀顺着松山蜿蜒的石阶上行,越往上,松林越密。风过处,松涛如低吟,卷着细碎的松针打在青石上。行至半山腰,一片被老松环抱的院落忽然撞入眼帘——院墙是就地取材的暗褐色石块砌成,墙头爬满深绿色的藤蔓,门楣上悬着块朽木匾,刻着“松风堂”三字。 “来了?”帘内传来一声,音色不高,却带着穿透松风的沉厚。 李鹤汀掀帘而入,见师父正坐在案后,背对着门,望着窗外的松树。 他头发半白半黑,未曾束起,随意披在肩头。 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李鹤汀恭敬的弯腰唤了一声“师父”。 李鹤汀抬起头,看着师父。 他脸上刻着深密的皱纹,像是被松山的风沙年复一年的犁过,最醒目的是他眼尾的纹路,斜斜向上挑着,在松脂灯下泛着淡淡的青铜色。那是九黎族长老特有的图腾刺青。 “山下的事,我都听说了,坐吧。”他将一个小小的陶土盏推到李鹤汀面前,“喝吧,松茶刚沸,趁热。” 看着面前的少女低头不语,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当真看清了?” 李鹤汀抬起头,看着师父的眼神,带上了一丝哀求。 “师父,我看的清清楚楚。真的是他。求师父,放过他。” “你求我,不如去求你的母亲。左护法死于那人之手,城主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现在还留着他,只不过是还不到时候。徒儿,听为师一句话。你是九黎族圣女,万不可因为儿女私情,就坏了我族大事。” 李鹤汀眼眶通红,嘴巴抿的紧紧的。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李鹤汀眼睛一亮,紧紧盯着师父。 “让他成为我们的人。” 他看着自己的爱徒,这个女娃,从小就展现出出众的天赋,九黎巫女算过,她的命格贵重无比。也许,能带领九黎族,重现往日的辉煌。不然,他也不会舍得,轻易让城主将她认作了养女。 区区九黎,还难以对抗大熙朝这个巨物,他必须拉拢一切能拉拢之人。这城主,就是对抗大熙朝最佳的人选。 兰芷院 苏漓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一个哈欠。 绿珠看的心疼,“郡主,我给您准备了热水,您沐浴一番解解乏。” 苏漓点点头,刚才,自己在静姝院,跟母亲好一通解释。 自己是如何成为的郡主,又是如何和沈将军他们一起回的西北,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完了她撒娇般的拍拍母亲的后背,“娘亲,您放一百个心,没事的。有这么多人,护着女儿呐。” 直到将身体整个浸入浴桶里面,她才忽然想起,那李鹤汀的心事。 这次观星台交接的如此顺利,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自从在城主府走了那一遭,现在她,基本可以肯定,那处迷魂殿,就是出自李鹤汀之手。 “是个难得的。”她喉间溢出一声轻叹,眼底掠过一丝赞叹。 虽然她走出来的轻松,那是因为她在云虚宫浸染此术,整整十年。 一个妙龄女子,能将五行之术藏进了砖瓦木石,这般心思与手段,绝非常人可比。 不卑不亢,不怒不喜,若无其事的将观星台拱手相让,此女,不可小觑。 忽然想到了什么,苏漓露出了一丝微笑。 有意思,还真是有意思。 这城主的养女,心仪之人,就在自己身边。 “郡主,纪大人求见!”绿珠的大嗓门,格外响亮。 第 125 章 孟书悦死了! 兰芷院 纪夜澜看着面前的少女,她明显是刚刚沐浴过,乌发发梢还带着水汽。玉一般的小脸,此刻还带着浴后的红润。 “咦,这么晚了,找我有事么?” 纪夜澜移开视线,“出事了。刚才关市丞派人来找我,他的夫人,突然暴毙。” 关市丞? 纪夜澜对上少女晶莹的眸子,表情肃穆。 “他对夫人的死有怀疑,所以找上了我。我已亮明身份,他能派人找我,定是对我抱了极大的信任。我可借机,将西北的官场摸一摸。所以,我想请你和我一起,探探这起案子。” 苏漓的眼眸划过阴云,凶手特意选的这个时机,无论怎么看,都透露着几分不寻常。 “好!你等我一下,我去跟母亲说一声。” 静姝院 “你说什么?关市丞的夫人突然暴毙?你确定,是关市丞的夫人?”江月情绪激动,一迭声的问苏漓。 “娘,您怎么了?莫非,您认识这个人?” 江月落下泪来,哽咽道“孟书悦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当年,侯府出事,别人都避之不及。只有她,三天两头的跑来安慰我......” 江月昂起头,死死的抓着苏漓的手。 “女儿,你一定要揪出真凶,她,她死的冤啊!” 感受着母亲双手的力量,苏漓的心头,沉甸甸的。她没想到,死去的关市丞的夫人,竟是母亲最好的朋友。 “放心,娘。女儿定会找出凶手,替孟姨讨回公道!” 夜幕沉沉,沿街的灯笼稀稀拉拉的亮着。 “真没想到,死者竟然是你母亲的好友。”纪夜澜长叹一声,看看少女明显低落的心情,安慰的拍拍她的肩头。 “你我要打起精神,这西北,水很深。” 市丞府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前两盏白灯笼在风里晃悠,烛火昏暗,将“市丞府”三个字照的半明半暗,添了几分萧索。 看到二人前来,门口小厮明显提前得到吩咐,殷勤恭敬的将二人请了进去。 关市丞坐在正屋的太师椅上,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常服,满脸哀伤之色。 先前总带着几分威严的眉眼,此刻像蒙了一层灰。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看见苏漓和纪夜澜走进来,慌忙站起身来。 “下官见过郡主,纪大人。” 纪夜澜连忙扶起他,“关大人,请节哀。还是先带我去给夫人上炷香吧。” 灵堂设在西厢房,正中悬着孟书悦的素色画像。像上的人眉眼温和,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与这满室的白形成刺目的对比。 靠墙摆着一副梨木棺椁,棺前燃着两根白烛。火苗在穿堂风里摇晃,将墙上的“奠”字的影子投的忽明忽暗。 几名亲眷跪在草垫上,眼睛红肿,看见来人,纷纷起来见礼 。 棺盖半掩,能看见孟书悦躺在里面。穿了身月白色寿衣,眼睛闭着,脸上敷了一层粉,唇色苍白。 纪夜澜先上了三炷香,苏漓跟在他身后,也取过三支檀香,仔细在烛火上引燃,她对着棺椁深深鞠了三躬,将香插进香炉。 香灰突然落下,烫在了她的虎口。 她望着孟书悦的遗容,原本微动的眼眸忽的顿住,像被无形的线牵住了视线,呼吸都变得慢了半拍。 纪夜澜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走,有些细节,还要问清楚。” 苏漓回过神,不动声色的紧跟在纪夜澜身后。 “......就是这样,我夫人,身体极好,不可能是因病而亡!我找到名医,只说夫人是因为心悸,气绝而亡。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可是,我不信!”他激动起来,语速因为过快,都有点结巴。 “她一定,一定是被人害死的!纪大人是大理寺卿,破过无数奇案,下官求大人,帮帮我,帮帮我!”他涕泪交流,作势要跪。 纪夜澜用力扶住他下落的身子,“关大人不可。您放心,此案,我一定尽力而为。况且,我还请了郡主帮忙,您,节哀啊!” “关大人,您可否让灵堂之人全部离开。我想好好看看夫人的遗体。”苏漓开口道。 “没问题,没问题。”关市丞忙不迭的答应。 灵堂的人都已散去,只剩下白烛明明灭灭。 她俯身靠近孟书悦的遗容,目光落在她微张的唇瓣上。她伸手,极轻的拨开她半抿的唇。昏暗中,那唇内侧的黏膜上,竟凝着一层极淡的青紫色,像被染上了一层霜,不凑近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苏漓的心跳陡然加快,她又小心的抬起孟书悦的手腕,褪去寿衣袖口,只见腕内侧的皮肤下,藏着几不可见的青黑纹路,顺着血管的走向蜿蜒,细的像蛛丝。 苏漓直起身,指尖冰凉。 这毒,早绝迹于江湖。想不到,再次出现,竟然是在西北的官邸里面。 白烛“噼啪”爆了个灯花,苏漓望着棺中孟书悦平静的面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你是发现了什么?”耳边传来纪夜澜低沉的声音。 “孟书悦,的确是被人害死的。”苏漓的声音明明不大,却震痛了纪夜澜的耳朵。 他的心一沉,果然 。 少女压低了声音,“她是中了毒。此毒,明明早已销声匿迹,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出现。” “走!回去说。隔墙有耳。”纪夜澜果断的拉起苏漓衣袖,大步如风,跟关市丞告别。 观星台 “想不到,这里竟然还有客房。”纪夜澜是第一次踏足这里,有些好奇的到处张望。 “这么晚,我不想再回侯府,打扰到母亲。这里,算是一个好去处了。” 纪夜澜推开房门,屋内布置简洁,一张雕花床榻靠窗而设,床上被褥柔软,床边矮几上还放着一盏琉璃灯。窗户开的很大,能望见远处山峦起伏,夜晚躺在这里,只要掀开帐子,就能将漫天星辰尽收眼底。 而这样的房间,竟然有两个! 纪夜澜是真的有些羡慕了。“陛下果然偏心。郡主有侯府,还有观星台。而我,要不是郡主收留,只能住客栈。” “陛下没那么小气。我猜,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官邸了。” 第 126 章 寂灭!九黎一族的独家秘药 “此毒,究竟是何毒?”纪夜澜眸色沉沉,在市丞府,看到少女脸色大变,他就猜到了,这毒,恐怕大有来头。 “此毒名为寂灭,是传说中的九黎一族所制。它入体后无声无息,发作时却能瞬间扼住心脉,死后唇内与皮下会凝出这般隐晦的青紫,状似心悸而亡,实则是剧毒攻心。最厉害的是,此毒入体会瞬间和血液融为一体,任你是大罗金仙,也查不出什么。”苏漓小脸紧绷,眼神中露出一丝忌惮。 “九黎族?”纪夜澜浓眉紧皱,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一段话。 他在《大荒经》里,看过这段记载。 传说九黎是上古蚩尤的后代,血脉里淌着山海精怪的灵力,能通兽语,辨百草,更擅长以巫蛊之术呼风唤雨。 可是到了正史的记载里面,史官只用了“族灭”二字,像一阵风扫过竹简,抹去了九黎所有鲜活的痕迹。后来的典籍里,再提九黎,都只说是“已绝于世间”的古族,那些通神的秘术,诡秘的蛊毒,便也都成了说书人口中的虚妄传言。 “不错,寂灭是九黎族的独门秘术。我本以为,这只是传说,没想到,在这里,竟然看到了失传已久的寂灭。”苏漓的口气很是郑重,纪夜澜很少见到她露出如此慎重忌惮的表情。 “传说中九黎族早已被灭族。是被谁所灭,为何所灭,书中毫无记载。”纪夜澜有些失望的说道,若此毒真是九黎族的人所下,那可真是毫无头绪,无从下手。 “难就难在这里。我虽然能认出中毒之人的症状,但是此毒长啥样,怎么个下法,是一无所知。”苏漓秀气的娥眉,也蹙了起来。 “还记得咱俩一起,破祖母的心魔么?” “当然记得。” “那就和上次一样,从孟夫人身边的每一个人查起。” 纪夜澜走到苏漓身边,夜风徐徐吹来,两人对视的眼睛都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 “你看,”他手指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声音不高,却带着凿石穿铁的力量。“这满天星斗,它们亮了百年,什么阴暗角落照不透?这案子,就算藏得再深,老天都在看着,都会给我们指明方向。” 苏漓望着纪夜澜指尖所指的方向,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是啊,连老天都在看着呢。她悄悄攥紧了拳头,孟姨,等我,等我为您昭雪冤屈,还您公道。 静姝院 一个嬷嬷正在为江月梳妆,语气带了一丝担忧。“夫人,您确定今日要去市丞府?您和那孟夫人,可是多年未走动了。” “正因为多年未走动了,我才要去送她最后一程。”江月脸色有些苍白,眼睛染上一层悲色。 “书悦心里也苦。她夫君在官场,也要看人脸色。镇国侯府沦落至此,谁人不看笑话。她依然不顾他人眼光入府宽慰于我,已是难得。我不能让她难做,故意呵斥她不准再来。谁能想到,我和她,从此就天人两隔?”泪水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她擦擦眼睛,“王嬷嬷,将书悦赠我的那件白色襦裙找出来,今日,我就穿这件。” 盐泽府 盐泽令章明谦的夫人段氏,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接到孟氏的死讯之时,她震惊的半晌没回神。明明前几日,自己还亲自过府,送给她一只可爱的金丝雀。 孟氏夫君和自己夫君,同为西北同僚,走的自然近一些。作为官眷,她自然更愿意和孟氏亲近。这孟书悦,知书达理,生得又白净温柔。同那些西北官夫人都不一样,更像是京城里面出来的。 前几日,夫君笑眯眯的让自己观赏一个特别的礼物。听说是商贩送给夫君的。那可不是一只普通的小鸟,它浑身羽毛像揉碎的金箔,阳光落上去,晃的让人睁不开眼,连叫声都带着几分金灿灿的暖意。 她看的出了神,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若是让那孟夫人瞧见,非丢了魂不可。 孟书悦,平生最爱两样。一是花,二就是鸟了。 没想到夫君当了真,直接将鸟笼递给自己,“为夫正要和那关市丞打点好关系。正好,你就将这只雀儿送给他夫人。你多和她走动亲近,为夫也好和那关市丞,多交好几分。” 她想也没想就接过来。巧了不是,她也很喜欢和那孟氏走动。之前,镇国侯府还鼎盛之时,这孟氏一直和那将军夫人江月走的颇近,自己就是想亲近她都没机会。没想到那江月一夜之间,从烈火烹油到无人问津,自己才得了机会,主动上门拜访过几回。 也算的上是孟氏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了。 果然,孟氏见到这鸟儿喜不自胜,还盛情挽留自己在那里用饭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谁能想到天不遂人愿,前几日还一起谈笑风生的朋友,转眼间就阴阳两隔。这世间的事,真是半点不由人。 段氏红了眼睛,长叹一声,任由丫鬟在自己鬓间别了一朵白花,“走吧,去送送她。” 市丞府 不断有人前来祭拜。 段氏上了三炷香,一回头,看见一个素色人影走过来,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江月神情悲戚,缓缓走到灵堂前。看着画像上那熟悉的容颜,再也忍不住悲声。 “书悦,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娘?!”苏漓和纪夜澜匆匆赶回市丞府,一进灵堂,就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快步走上前,扶住江月。 “您过来,怎么不跟我提前说声?女儿好陪您一起过来啊。” 江月摇摇头,没有说话,上前拈起三根香,轻轻点燃,肃穆的将香插进了香炉里面,泪水忍不住又夺眶而出。 已经不断有人认出了江月。 “看,那位就是镇国侯府的大夫人。” “侯府不是已经让那庶子夫人掌管了么?我听说,这位夫人,出事以后,就什么也不管了......” “我也记得,侯府没出事之前,这大夫人和孟氏,确实是好友,走动频繁。” 苏漓敏锐的感觉到有一束目光,一直落在母亲身上。 她抬眼望去,就看见了不停打量着母亲的段氏。 第 127 章 石磨村,地动了! 段氏眼风一转,就看见江月身边一身素白衣裙的苏漓。她生的可真好看,眉如远黛,眼似秋水。只是那秋水,似寒潭里面的玉,看着清冷的很,让人莫名觉得心里一凉。 她慌忙垂下眼睫,这就是那永宁郡主了。听说,她还是云虚宫的弟子。现在的她,名声大噪,可不是当年那可怜的小扫把星了。 苏漓瞅了一眼段氏,就将目光移了开去。 她在城主府见过此人,知道她是盐泽令章明谦的夫人。她身形微胖,一双眼睛,闪烁着精明与市侩。但是,她看着母亲的眼神并无恶意,只是好奇。 祭拜过好友,跟市丞府亲眷告别,苏漓扶着江月,准备离开。 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嘹亮的鸟啼,她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连廊下,挂着一只鸟笼,里面是一只金灿灿的小鸟。 她心一动,低声嘱咐王嬷嬷好生陪着母亲回府,然后又跟江月低语了几句。 “你放心忙去吧,娘自有分寸。”江月拍拍苏漓的手,慈爱的说。 苏漓快步走到纪夜澜身边,“带我去寻关市丞,我有几句话想问他。” 段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些心不在焉,回到府里,眼前还不断闪现着苏漓和江月的身影。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的来到了夫君的书房门口。 她的脸一白,夫君向来不喜她到书房,送饭都不行。奇怪的是,今日书房外,并没有人把守,看来,夫君还没回来吧。 段氏今日仿佛被迷了心窍,索性推门走了进去。 章明谦的书房满是旧书气,书架顶堆着泛黄的卷册,案头砚台墨迹依旧新鲜。一架乌木屏风立在最里侧,后面是章明谦可以临时休息的长榻。 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她心一慌,躲到了屏风后。 “章大人真是妙计。这一番下来,想那郡主反应再快也来不及了。” “她现在哪里还有闲心注意到这些。那孟氏之死,就够她费神的了。” “章大人真乃神机妙算,这孟氏,还真是最佳的人选。换了别人,恐怕还牵制不了他们。” 段氏听出来这个声音是谁了,朔方都尉方明建。 章明谦的声音带了几分得意,“那江月的朋友不多,偏偏孟氏是她最好的朋友。哎,也是可惜了。不过,要怪,也只能怪她命不好。我这也是听从城主吩咐。” “章大人,今晚城主管家在西门城楼设宴,您可一定要参加啊。” “那是自然。”一阵沙沙的声音,好像是毛笔写在纸上的声音。 “好了,这封信,您亲自交给李小姐。这件事,就算功德圆满。” “那在下告辞。今晚,不见不散。” 段氏只觉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听见夫君向屏风这边走来的脚步声,死命咬住了下唇,恨不得自己不呼吸才好。 还好,夫君似乎是走过来拿了什么东西,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段氏听到他走远,不敢现身。她屏住气息,依旧站在屏风后面。 远去的脚步声忽然返回,章明谦又推开了房门。他的眼珠狐疑的转了两圈,看着安静如往昔的室内,暗笑自己今日是抽风了不成,非要去而复返,好像书房里藏了什么人一般。 自己还要赶去城主府复命呢,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想到城主阴沉的脸,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 段氏等了良久,才偷偷摸摸的溜回了自己的锦珍院。 直到换了寝衣上了床,她还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书房中,夫君和方明建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她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孟氏,不是病死的,她是被人害死的!而那人,很可能就是和自己夜夜睡在一起的夫君。 她的脸刷的白了,手脚冰凉。用手一摸脑袋,滚烫。 太好了,她还正想不出用什么理由,能不和夫君同榻而眠。枕边人,不再是她爱慕的夫君,而是一头饿狼! 她紧闭双眼躺在床上,泪水,终于慢慢流了下来。 观星台 苏漓这晚,独自一人宿在了观星台。 一大早,天刚放亮,忽然听见外边有不少人呼喝叫嚷的声音。 “出来,出来呀!” “你这观星台的长官是怎么当的?!石磨村地动了!竟然没预测出来么?!” 苏漓快步走出来,一头乌发匆匆挽着,稍显凌乱。 立刻有十几名村民围了上来,有的攥着裂了口的陶罐,有的抱着哭哭啼啼的娃娃。将苏漓围在了中间,唾沫星子混着尘土砸过来。 “郡主!你不是观星台最新上任的长官么?你不是会夜观星象么?”瘸腿的张老汉拄着断了半截的木杖,杖头戳的地面咚咚作响。“石磨村地动了!我那窑洞塌了一大半!你说!这星象咋就没算出来?!” 人群中炸开更烈的声浪。 “我家的粮全埋了!你观的是啥星?!” “娃她娘被压在里头......你倒是说话啊!” 那些朴素的村民望着她,此刻的眼神里面全淬着怨怒,像要将她生吞了。 “之前李小姐掌管观星台时,从未出过差池!” “就是!这郡主一回来,就地动了!” “听说她六岁时被道人带走,说她是扫把星入世!” “说的没错!她没回来这十年,风平浪静,啥事没有!这一回来,竟然地动了!你们说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一群银甲兵匆匆而至,将苏漓挡在身后。 纪夜澜现身出来,“乡亲们,先别激动!此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但是,围攻郡主,是大罪!都先回去,给我七日时间,七日之后,定会给乡亲们一个交代!” 远处,有几人探头探脑的望着这边。看到纪夜澜带着官兵出现,一人恨恨的呸了一声,眉峰拧成一个疙瘩。 “这个纪夜澜,的确是块绊脚石。” 纪夜澜宽大衣袖护着苏漓,将她带回了房内。 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跟前。 “别生气。这些人,很明显是被人利用了。不过,石磨村的地动,倒是确有其事。昨夜,很多人,都听见了地动发生时巨大的响声。” 苏漓抬眉静静地看着他,半晌,臻首轻摇,“不对,这件事,不对。石磨村,不可能发生地动。” 第 128 章 人心太毒! “为何石磨村不可能发生地动?”纪夜澜不解道。 “接手观星台之后,我就翻看了它以往的观星志。临朔城周边大大小小共十八个村落,只有石磨村的位置,最为奇特。况且,这临朔城十几年来,并没有地动的记载。难不成,你也认为,地动之灾是我带来的?” 纪夜澜看着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断然摇头。 苏漓嗤笑一声,“石磨村四周被一圈陡峭的山坳和深谷环绕,这天然的地貌像一个巨大的“减震垫”。况且,村子底部是坚硬的石头,按照师父教我的,应该是叫花岗石。这种石头质地坚硬,不易发生震动。再加上减震垫,即使远处发生了地震,到达这里,也会给山峦和深谷层层削弱,难以造成明显地动。 村民说的受灾严重,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纪夜澜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话脱口而出。“那就是人为!” “所以,你现在带人去石磨村勘查一下,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有收获。这些爆炸物,就算清理的再干净,也会留下蛛丝马迹。”苏漓淡淡道。 “那你呢?” “我要去市丞府走一趟。你放心,这次,我会带上绿珠。” 市丞府 “郡主,她俩,就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管家冲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招招手,“青砚,画屏,快过来,见过郡主!” 两人低头快步走过来,冲苏漓福了福身,“见过郡主。” 苏漓瞅一眼,青砚一身月白细布裙,头发上簪了一根素银簪子,眼神沉静。画屏鬓边别着两朵小巧的珠花,一看就带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你俩是孟姨身边的大丫鬟。听好了,我要知道,她这几日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大到见了什么人,出席了几场宴会,小到最近吃了什么,都细细说给我听。一定想仔细了,不得有半点遗漏。” 少女的声音清亮又威严,青砚画屏心下一凛,恭敬道,“奴婢明白。” 石磨村 纪夜澜和宋景叙,带了一小队士兵来到了石磨村。 纪夜澜看着村头那棵百年老槐树,已经只剩下半截,断裂的枝桠像只扭曲的手,抓向灰蒙蒙的天 。 村里的屋舍基本都是青石垒建而成,如今,碎瓦砾混着破碎的木片陷在泥泞里,墙角半豁着,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梁柱,空气中还飘着呛人的尘土气息。 几个老人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从废墟里刨出的破碗,浑浊的眼睛望着塌了一半的屋,嘴唇哆嗦着,却一言不发。眼睛里都是绝望。 一个妇人抱着吓哭了的孩子,后背还沾着大片黑灰,她不住的往远处望,脚下的布鞋早就被碎石划破,露出渗血的脚趾。 纪夜澜眉头紧皱,心里既酸涩又愤怒 。 “赈济司的人怎的还没来?就任凭这些灾民无饭可吃,无衣可穿么?!” 一个小头目样的官兵跑到他身边,小声道,“纪大人,这赈济司,没得到城主的命令前,是不会私自来赈灾的。” “那城主为何还不发令,赶紧赈灾?” 小头目眼珠转了转,好像有些为难。 他附到纪夜澜耳边,“纪大人,我是沈元帅的人,所以给您透个底。这件事,就是冲着郡主和您来的。在郡主名声没彻底跌到尘埃里之前,城主大人是不会出手的。” 他四下瞅了瞅,飞快的继续道,“要尽快想办法,澄清此事。不然,村民的怒火,就会全部冲着郡主去了。元帅不放心,特地给您留了这十二个人,供您差遣。怕就怕,这十二人,也不顶事啊。” 纪夜澜心头像压着块烧红的烙铁,又烫又沉又痛。 城主,为了一己私心,竟设如此毒计,完全不顾村民死活!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只剩下彻骨的寒——这般草菅人命,总得有人来清算! 章明谦喝的有些醉了,刚回府,段氏身边的丫头就跑来跟自己说,夫人身子有些不适,为了避免给他过了病气,让他去别的屋子暂睡一宿。 他摸摸自己喝的通红的脸,掉转步子去了书房,还是去书房将就一宿吧,反正明天休沐,可以多睡一会儿。 天放亮了,章明谦睁开了眼睛。他惯起的早,哪怕休沐,依旧还是会准时醒来。 揉揉惺忪的双眼,他的眼睛,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住了。 章明谦走近屏风后面的衣架,那上面挂着自己的一件长衫,记得自己走之前,这长衫,可是规规整整,连道褶子都没有。可现在......他低下头轻轻嗅了嗅,又伸出两指,从长衫上拈起一根头发。 长衫上有一股冷香,是他最熟悉的香味。那是段氏最爱在身上熏的莲香。 他的神色冷了下来,昨天,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他和方明建说话的时候,有人就站在屏风后面!而这人,就是自己的夫人,段氏。 段氏早早的起身,“快,快帮我梳妆!” 昨夜她一夜未眠。 她想通了,今日,她要去寻郡主!她要将自己送给孟氏金丝雀一事,告诉她! 虽然不知夫君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但是,她坚信,一定和那鸟儿脱不了干系!自己无意中害死了朋友,她良心难安。 郡主冰雪聪明,一定能找出真凶!如果夫君不是真凶,那正好,可以洗清他的嫌疑,可以解开自己的心结。否则,知道了睡在自己枕边之人,竟是一条害人的毒蛇,她下半辈子,也没法过了! “夫人,这一大早,你是准备去哪儿啊?” 段氏站起身,正准备跨出门槛,门外突然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她吓得撤回了脚步,章明谦阴沉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我,我哪儿也不去。”她心虚的有些结巴。 “不是说夫人身子不适么?既然身子不适,就好好在床上躺着歇息,乱跑什么?来人!” 段氏一屁股跌坐在椅上,绝望地看着章明谦指挥着。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她清楚,夫君这是准备软禁她了。 她任凭丫鬟帮她换上常服,拆下头上金钗。 躺在床上,两行泪不断滚落。 “你我终是夫妻,我不会要你的命的。只是,在事情未了之前,你不得踏出这里半步!” 章明谦冰冷的声音似一柄利刃,插进了段氏的心窝。 第 129 章 原来,它是九黎族圣鸟啊! “夫人不爱出门应酬,朋友也不多。”青砚声音有几分低落。 “对,都是别人入府来看夫人的,虽然也没有几次。对了,前几日 ,那段夫人就来见过夫人,还送了夫人一只可爱的小鸟呢!”画屏机灵的说道。 段氏? 苏漓眼前闪过段氏微胖的身材,还有脸上那双颇精明的眼睛。 “将那鸟儿拿来我看看。” 苏漓看着笼中的鸟儿,它身形娇小玲珑,浑身羽毛如同抹了一层耀眼的金,蹦跳间带起细碎的鸣叫。就像一颗活着的金豆子。鸟儿歪着脑袋,黑豆般的眼睛看着苏漓。 还蛮可爱。可惜,自己并不认得这种鸟儿。 青砚画屏绞尽脑汁,断断续续说了好多。也只有段氏送鸟儿这件事,还透着几分蹊跷。 也许,自己应该去盐泽府,找段氏聊一聊。这鸟儿,是她送给孟姨的,自然应该知道它的来历。或许,突破口,就在这只鸟儿的身上。 盐泽府 大门前,章明谦一袭青色长衫,亲自来迎,神情恭敬又带着一丝疏离。 “真是不巧,内人昨夜偶感风寒,身子不适。郡主还是过两日再来吧,别把病气过给了郡主,那可就是下官的不是了。” 看着苏漓主仆二人离去的身影,他狭长的眼眸眯着,一丝忌惮飞快的闪过。 这郡主,果然心思机敏的很。这么快,就怀疑到了段氏身上。 不行,绝不能让段氏坏了自己的大事!谨慎起见,还是想法子,让她神智失常一阵子吧。 静姝院 “阿漓,那段氏,我不曾打过交道。但是,我记得,书悦曾经跟我提过一嘴。说她虽然精明又带点市侩,但是人心地不坏。不然,她也不会让她登门。所以,我觉得,那段氏,应该不会是害死她的凶手。”江月叹了口气。 苏漓皱皱眉,章明谦圆滑世故,又是城主心腹。他不愿意自己见到段氏,也说的过去。可是,他那诡异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她能感觉到,章明谦一直盯着自己的背影,好似在目送自己。只是,那种被毒蛇盯上的直觉,让她觉得后背发麻。 章明谦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不让自己见到段氏!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就是他! 苏漓抿着唇,下定了决心。 今晚,夜探盐泽府!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夜深露重,苏漓一身黑色夜行衣紧紧贴在檐角的阴影里,呼吸放的极轻。段氏的卧房窗纸透着昏黄烛火,她用指尖悄无声息的捅开一个小孔。 自己猜的没错,这段氏,居然被软禁了!看看门口把守的精兵,谁家主母门口,有这么多兵把守?! 丫鬟端着茶盏,声音温软,“夫人,喝口安神茶歇着吧。” 段氏似有些倦怠,接过茶盏便要喝下。 苏漓看的分明,那茶水上浮着层极淡的油光,心下一紧,足尖一点翻进窗下的廊子,曲指一弹,丫鬟声都没出,就软软地躺了下去。 段氏一惊,放下手中茶盏回过头,就看见从后窗翻进来的一个黑衣人,蒙着脸,看身形,应该是个女子。 苏漓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飞快的扯下蒙面巾,走到段氏床前。 “别喝,有毒!” 她将丫鬟绑好,塞住嘴,拖至侧间。 段氏捂着心口喘气,脸色发白。“郡主,真没想到是您过来了。其实今日一早,我就想去找您的......下毒之人,是不是,夫君?” 苏漓点点头,在她床边坐下。 段氏忍了忍,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前几日,夫君拿回来一只鸟儿,话里话外总是绕着这只金羽鸟打转。我想着,他最近老是提醒我要和孟氏交好,就灵机一动,说将鸟儿送给孟氏。您不知道,孟氏她,最爱的就是花和鸟了。” 她脸上显出惊惶之色,“那日,突闻孟氏噩耗,我还没想到和这鸟儿有关。直到那日,我无意中走进夫君书房......” 段氏将在书房之中,听到章明谦和方明建密谋一事,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说完,她觉得堵在心中的那口恶气,终于吐了出来。 苏漓眸色沉沉,自己猜对了。 “段夫人,这碗安神汤,恐怕是章大人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让您疯一阵子。如此,您就是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也无人相信。您何不趁此机会,将计就计。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岂不快哉!” 段氏的眼睛,倏的亮了。 “那,那个丫鬟?” “放心,我离开之前,会给她松绑。等她醒来,自然什么也不记得。还以为,您顺利喝下了安神汤。” 苏漓冲她展颜一笑,顺手戴上了蒙面巾。 段氏只觉眼前一花,这郡主笑起来,实在太夺目。 重新躺下,她满心跃跃欲试。 章明谦!明日,我就让你尝尝疯婆子的厉害! 段氏沉沉睡去,这一晚,她睡的格外香甜。 兰芷院 苏漓又将那个小盒子捧了出来。还好,还能用三次。她要给三师兄传讯问问,这只金色的鸟儿,到底有何古怪。 也许,这鸟儿会难倒无数人,却难不倒喜欢搜集各种珍禽异兽的三师兄。 写完信,她看着小瓶里愈来愈少的金沙,心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忘了写上让他跟大师兄再多要一些了!大师兄就只对自己小气,对三师兄可大方了!让三师兄以自己的名义索要,大师兄一定大手一挥,给好多! 来了! 苏漓拿起那张纸,上面一行又一行字迹飞快的闪现。 她看的极快,眸中的光越来越盛。 果然如此! 耳边仿佛响起三师兄漫不经心的声音,“这只鸟,来头可不小。传说,是九黎族的圣鸟,金乌的化身。更有趣的是,这只鸟儿,能听懂本族圣女之言。它还有一个本事,任凭关它的笼子再严密,也总能寻到空隙脱身,来去如风,谁也奈何不得。” 这么牛逼么?苏漓嘴角凝起一抹冷笑,原来,它现在还留在市丞府,是在当圣女的眼线啊! 第 130 章 重要线索! “郡主,市丞府的丫鬟过来了,说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绿珠匆匆走进来,秀气的眉拧着。“这么晚了还跑出来,肯定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青砚坐在小厅里头,神情焦灼。看到苏漓过来,急忙站起身,福了一礼,“见过郡主。” “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是么?”苏漓抬头示意绿珠,绿珠捧着一杯热茶走过来。 “别急,慢慢说。” 青砚定定神,犹豫了一下,开了口。“奴婢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很小的一件事。本来不好意思来打扰郡主,只怕这消息毫无用处。”她低下头,带了一点思量。“可是,您叮嘱过奴婢,事无巨细,都要讲清楚。奴婢想,就算郡主责怪,也要告诉您。万一,万一这消息很重要呢?” 她语气变得急促起来,“就在差不多七八日前,夫人给那鸟儿喂食时,不小心被它啄伤了虎口。奴婢记得清楚,当时还流了好几滴血呢。是奴婢给夫人上的药。当时,夫人还笑话奴婢,说这么点伤口,不等上完药就要长好了 。” 苏漓脑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是哪只手,还记得么?” 青砚想了想,肯定的说道,“是左手!” 看到苏漓皱起娥眉,她有些慌乱。“夫人已经安葬,不能......” 苏漓安慰道,“别慌,我不会惊扰孟姨的。” 青砚放下心来,起初,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犹豫了好一阵子。想立刻禀报给郡主,又担心郡主会因为此事,开棺查案,惊扰夫人,那她就万死难逃辞咎了。 看到郡主跟她的保证,青砚放下心来。她红着眼圈走到苏漓跟前跪下,“求郡主,一定查清此案,还夫人一个公道!” 盐泽府 章明谦今日心情不错,城主当众夸他办事妥帖利落。看到众人羡慕的眼光,他脸上的得意差点没控制住。 刚走进府没两步,就看到管家匆匆忙忙跑过来,一脸的焦急。 “大人,不好了!夫人她,夫人她,”他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口,当家主母疯了! “您快去看看吧!再晚些,锦珍院怕要砸空了!” “你说什么?!”章明谦豁然变色,脚下不停,飞快的朝锦珍院走去。 他是让人给段氏下了点失魂之药,但他可没说让她变成疯婆子! 刚走到门口,一个东西呼啸着朝他面门而来,他下意识的一偏头,“啪!”低头一看,一个青瓷茶盏在他脚下摔了个粉碎。 章明谦忽的出了一身冷汗。幸亏他躲得快,不然,碎的就该是他的脑袋了! 他怒气冲冲的抬起头,就看见段氏披散着头发在屋里乱转,瓷瓶摆件摔了一地,嘴里还不停的嘶吼着不成调的怨怼。 他眸色一沉,盯着段氏身后站着的几个大气不敢喘的丫鬟婆子。 “都是死的不成?!还不赶紧收拾!” 段氏将披散在面门前的头发拨拉开,露出一双眼睛,狐疑的盯着他。 “你是谁?!你跑我家来做什么?!” 章明谦胸口起伏,鼻子都要喷出火来。 这是下的失魂药?这他娘下的是疯狗药吧! 他沉着脸走上前,想锁住段氏的双臂。“连我都认不得了么?我是你的夫君!别闹了,快上床歇着!” 段氏用力抽出一只手,猝不及防的扬起,“啪!”给了章明谦狠狠的一耳光。 “我呸!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夫君?!我夫君才高八斗,风度翩翩,才不是你这个样子!你看看你,”她突然怪笑起来,指着章明谦鼻子,“你看你这张脸!颧骨高的像要吃人,眼睛小的像条缝,怪不得心也跟这张脸一样!” 说着她猛地推了他一把,章明谦只觉胸口一痛,皱起眉头。 这段氏,力气也忒大了一些! “行事更是猪狗不如!成天搞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呸!”她一边骂一边往地上坐,故意将裙摆蹭的满是灰尘,哭声却藏着几分刻意的尖利,像是要外头的人都听见。 那几个丫鬟婆子趁着这个当口儿,收拾的飞快,干活儿从未像今天这般利索,收拾完就大气不敢喘的立刻跑出了屋。 我的老天爷,夫人骂的都是啥呀!这是她们这些人能听的么?恨不得此时耳朵变成摆设,也好过日后没了命! 一个婆子还好心的关上了门。 章明谦气的直想破口大骂。他忍了又忍,用力将段氏拉到床边,狠狠的往床上一扔。 “来人!”几步走到门口,他用力推开门。 “将夫人给我看紧了,去,再找个大夫过来!!” 兰芷院 绿珠看着苏漓,静静的坐在那里,琉璃般的眸子看着手里的一颗珠子出了神。 “郡主,太晚了。还是早点睡吧,明日一早,您还要去观星台呢。”看到苏漓没动,绿珠愤愤的嘟囔,“什么破活儿,提前也不告诉人家,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干!刚上任没两天,就背好大一口黑锅!” 她朝凳子腿踢了一脚,气哼哼的坐下。 “我想到办法了!” 苏漓眼睛亮晶晶的走到绿珠身前,“这次,要让凶手乖乖的求到咱们跟前!” 绿珠来了精神,“啥办法?” “明日,你我一早就去市丞府,去会会那只牛逼哄哄的鸟。它不是赖在那里不走么,这次,让它不走也得走!滚回它的主人身边!” 石磨村 宋景叙蹲在那片废墟前,指尖捻起一点带着硫磺味的焦土。鼻翼微动,这绝非是地动引起的,分明是炸药引爆后的残留。 他急忙走到纪夜澜身边,拉着他来到这处。“纪大人,您看。这片土,有问题。” 纪夜澜蹲下身子,也用手指捻起一点土,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踩着断裂的木梁走进坍塌的屋舍,脚下碎石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鹰般的眸子扫视着现场,心底的猜疑被一点一点证实。 地动后的现场本该是房屋随着震波自然倾颓的模样,可墙角那处焦黑的断裂却透着诡异。边缘呈不规则的外翻状,凑近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石味。 他俯下身,从那碎石堆里,拈起半段未燃尽的引线。 耳旁传来宋景叙的惊呼,“竟然是炸药?这地动,果然是人为!” 第 131 章 直挺挺的金乌 市丞府 青砚眼下有点发青,明显还未睡醒。“郡主来的这般早,定是有什么急事吧?” 苏漓微微一笑,“确实是急事。我问你,现在那只鸟儿,是谁在喂?” “是奴婢。”青砚有些不解,“为何现在开始一滴水都不给它喂?” “你照我说的去办。我来的这般早,就是怕你们提前将它喂饱了。” 青砚将苏漓引到一处院子,“郡主,此处,是之前夫人专为留宿的贵客准备的。您先在此处休息,巳时,奴婢来唤您。” 绿珠不眨眼的看着苏漓,拿出那颗珠子,将它放在茶盏里面,又倒入清水。 不多会儿,那珠子,就融化在水中,竟然有水气飘在茶盏上方,一靠近,就觉得冰寒无比。 “将它拿到阳光下,晒着。” 绿珠将茶盏摆在阳光能直射的地方,奇道,“这颗冰寒珠,您最是喜爱。夏天装在荷包里面,暑气全无。您怎舍得将它化掉啊。这可是三师兄给您的宝贝。” “他的宝贝多的很。到时,跟他再讨要一颗。”苏漓已经躺在了榻上,看表情,惬意的很。 转眼日上三竿。 青砚提着鸟笼走进来,放到桌上。 苏漓示意青砚随她走远一些,示意她,“看到那杯水没有?你去,亲自喂给鸟儿,它晒了一上午,滴水未进,想必,现在口渴的很。” 青砚心下狐疑,但还是照做不误。看着鸟儿将水喝的一滴不剩,远远的冲苏漓点点头。 苏漓放下心来,嗓门也大起来,“绿珠,我们走!” 青砚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今天的郡主,古古怪怪。 镇国侯府 大门前,苏漓意外的撞见了正要回府的纪夜澜和宋景叙。 “真巧,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说!”纪夜澜和苏漓几乎异口同声。 听风居 纪夜澜掏出一个小木盒,沉声道,“这些,是我在石磨村里找到的。” 苏漓睁大眼睛,看着里面的一点土,还有半段引线,“这是什么?” “这是含了硝石的土,和半截引线。”苏漓蹙起眉头,“就这两样?” “就这两样!”纪夜澜语气陡然加重,“就凭这两样,足以证明石磨村地动根本不是天灾!是有人用火药引爆,硬生生做出地动的假象!这分明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人为祸事!而原因,”他有些痛心疾首的看着苏漓,“仅仅就是为了让你名声扫地,就不惜让这么多人无家可归!人心,怎可恶毒成这样!” 苏漓美眸转了转,轻轻摇摇头。“不仅仅是为了我,还为了你。你贵为大理寺卿,屡破奇案,名声远扬。你我二人来到西北,足以让西北官场震动。况且,沈元帅还带了圣旨,将观星台收了回来。这不是打城主的脸么?所以,她怎会让你我二人好过?恐怕,就连沈元帅,今后也会遭到算计。 对了,你还要私下暗查幽冥道。你没忘记之前遭到的暗算吧。有人,想要你的命。而这人,就在这临朔城。” 纪夜澜紧紧抿着唇,乌黑的眼睛里面,有风暴在不断聚集。 宋景叙插了一嘴,“今日巧事还不少,我们捡到这引线的时候,正好碰到自称方明建的都尉。他好像看出了什么,还提点我们说,临朔城的火药,在火作监都留有底子,谁拿了多少,都有据可查。” 他看了一眼纪夜澜,继续道:“本来纪大人还想回府跟郡主通个气,用过早饭就去一趟火作监。” “方明建?”苏漓娥眉一皱,记得段氏跟自己讲过,她在书房偷听到的,就是章明谦和方明建的对话。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要去!”纪夜澜挑挑眉,看着明显神情冷下来的少女。 “他是故意的!故意引你们去火作监。恐怕,你们去了,非但查不出什么,更大的可能,会丢掉好不容易找到的证据!”苏漓冷笑道。 纪夜澜沉默,没有追问为什么。不知为何,他就是如此笃定的相信苏漓的话。 “要想查火药,还有一个更合适的人。”苏漓看着两人,“沈元帅!没有谁,会比军中之人,更了解火药了!” “不好了!不好了!”绿珠带着青砚,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青砚眼中含泪,看到苏漓就扑通跪下来,头死死磕在地上,“郡主!奴婢失职,让那只鸟儿,跑了!” 苏漓连忙扶起青砚,眸子亮如星辰。“太好了!终于跑了!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她低声安慰青砚,“怪我,不敢提前告诉你实情。实在是那只鸟儿通人性,太狡猾。没事儿,飞走就飞走吧。不飞走,它身后的主人,怎会现身呢?” 松山松风堂 李鹤汀跪在地上,泪眼汪汪的看着躺在地上,肚子圆滚滚的金乌。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头发半白半黑的老者,正是她的师父,九黎族长老,黎烬。 他拄着蛇头杖的手不断颤抖,死死盯着垂头低泣的李鹤汀,声音里满是痛心疾首的沙哑:“你可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杖尾重重砸在青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守护部族千年的圣鸟,是先祖托庇我们的灵物!你竟为了一己之私,用禁术驱它害人?!”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泛起红丝。“九黎族的规矩,先祖的训诫,你全抛到脑后了么?!” 李鹤汀泪珠成串滚落,将头抵在地上。 “是徒儿的错,都是徒儿的错!师父放心,”她抬起头,眸中全是悲切。“徒儿定会想办法救回金乌,哪怕让我跪下来求她都行!” 黎烬拿起蛇头杖指着她,“是城主逼你这般做的么?就算是她逼你,你没有摸着自己的心,问问自己么?你乃九黎圣女,怎能如此恶毒心肠!你,你若再不思悔改,我会亲自出手,杀了你心中那人!因为他,才是你的心魔!一日不除,你就会不断地错下去!” 李鹤汀惊呼道,“师父!手下留情!徒儿今后,一定改,一定改!求师父,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她抱住师父的双腿,不住的哀声求着。黎烬看一眼直挺挺躺着的金乌,狠狠的闭上了眼睛。 第 132 章 被苏漓戳穿心思! 城主府 “哦?”城主凤眼斜睨着跪在地上的朔方都尉方明建,“你亲眼见到纪夜澜二人进了火作监?” 方明建昂着头,眼里全是立功等赏的热切。“不错,是属下亲眼所见。城主,要不要,”他用手比划了一个狠狠切下的动作,眼里带着讨好的疑问。 城主沉吟片刻,摇摇头。“看在汀儿的面子上,先留他一条命。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怎么选了。你下去吧,等这次事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方明建面露喜色,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多谢城主!” 宋景叙一身侍女服饰,骑着一匹骏马,快速的向边境飞驰。今日,纪大人会带着一名和他身形相仿的士兵,去火作监装模作样的走一遭。而石磨村的证据,就放在他的怀里。甩掉身后几个眼线,顺利在边境处换骑一匹快马,远远的,沈元帅的驻地,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 镇国侯府 “郡主,李小姐递了帖子。”绿珠将一封拜帖交到苏漓手上,苏漓拿起一看,眸子划过一道幽光。 很好,解惑的亲自送上门了。 李鹤汀站在侯府门前,紧咬下唇,神色犹疑。她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她低下头看着被自己小心翼翼护在怀里的乌木鸟笼,再抬头时,一张俏脸带了几分苍白,贝齿紧紧咬住了下唇。 终于,她抬起素手,叩响了镇国侯府的大门。 绿珠亲自开的门。门里,她等了好一会儿了。郡主一早就吩咐她等在门口,就怕不知情的人,打断李鹤汀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兰芷院 苏漓坐在窗边梨花木桌前,素手正提着银壶往青瓷盏里注沸水,一股清醇茶香便漫了开来。 她抬起眉眼,看向正缓缓走进来的李鹤汀。 她一袭藕荷色的软缎襦裙,鬓边点翠步摇微微晃动, 脸色带点苍白与犹豫,比起那日大殿之上的明媚,此时的她,才更像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李小姐,请坐。” 李鹤汀轻轻坐下,蹙起眉毛,看向苏漓。 她静静坐在窗边,鬓边只簪了一支白玉簪,日光从窗纱透进来,照在她的脸上,投出一小片浅影,倒显的人比玉娇。 “这么捂着它,不怕捂坏了?”苏漓突兀的一句,李鹤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小心的将怀里小巧的乌木鸟笼拿出来,放在桌上。 “李小姐,不,我是否应该称呼你圣女?”苏漓似笑非笑的看向李鹤汀。 李鹤汀深吸一口气,眉间的犹疑之色尽褪,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不错,我是九黎族圣女。”她没有选择狡辩,坦然承认。“我只是没想到,郡主如此聪慧,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查到了我的身份。” 苏漓轻嗤一声,摇摇头。“圣女过奖了。我一没人手,二没时间,谈何查你身份。我只是猜出来的。” 李鹤汀心头一堵,脸色有点僵硬。 “我今日没有别的事,只求郡主放过小金。” “放过它,可以。说出你是怎么将寂灭下到孟氏身上的。” 李鹤汀睁大双眸,心头猛跳。她一直以为,苏漓只不过是发现了自己和金乌的真正身份,加害小金只是为了逼迫自己承认而已。她万万没想到,如此隐秘且失传的秘药,苏漓竟然也查到了!并且还知道了,孟书悦是死于寂灭! 她眸子盛满了难以置信,朱唇微张,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竟已查到了?” 苏漓幽深的双眼,紧紧盯着李鹤汀,“圣女为何如此惊慌?是因为,那幕后真凶,就是你么?” 李鹤汀似被热水烫了一般,娇躯猛地一颤。 “这只鸟儿,本无辜。”苏漓指尖轻抚过笼壁,声音轻的像落雪。 “我知道李小姐,恐怕难以启齿。不如,让我替你说,若说的不对的地方,你随时指正,如何?” 她的目光落在躺在笼里,人事不知的金色鸟儿,“它通灵性,偏生被人喂了药引,成了递毒的幌子。” 苏漓抬眼看着对面之人,目光清透如洗。“鸟儿不懂人心诡诈,可驱鸟的人,心里明镜似的。” 李鹤汀猛地攥紧了袖角,指节泛白,一张俏脸比刚进来时,还要惨白三分。她下意识的避开苏漓投来的目光,额角渗出微微的细汗。 没人知道此时她心里的惊涛骇浪。 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是如何知道的? 她是九黎族圣女一事,已经不算秘密。城主府位高权重之人,几乎都知道。但是,她能听懂小金之言,可以驱使小金一事,是除了长老以外,无人知道的秘密! 苏漓,她是如何得知的?看样子,自己还是小觑了她!云虚宫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先不说杀人动机,只谈杀人手法。”苏漓声音不高,却字字落在李鹤汀的心尖上,让她如坐针毡。 “章大人得了你的授意,故意提前几日,一再提醒段氏,要和孟氏走动交好。那日,他将金乌带回府,在段氏面前炫耀,用意就是提醒段氏。段氏果然中计,主动说要将此鸟献给孟氏。因为你们知道,孟氏生平有两大爱好,一个是花,另一个,就是鸟儿。 孟氏得到这只鸟儿,果然爱不释手。她做梦也想不到,这只鸟儿,就是夺她性命的索命符。” 苏漓的声音冷下来,房中的温度,好像都下降了几度。 “一开始,我怎么也想不通,这寂灭到底是如何下给孟氏的。直到那日,孟氏丫鬟跑来告诉我,孟氏曾被鸟儿啄伤虎口,我才恍然大悟。这只鸟儿,本身无毒,只不过是被喂了药引。而夺人性命的,是它的唾液!它的唾液和那药引融合以后,就是那置人死地于无形的寂灭!” 李鹤汀正拿着茶盏的手一抖,茶水泼在了她的手背之上。 “那日,金乌得你授意,啄破孟氏虎口,就是那米粒大小的伤口,就生生夺走了一个心地纯善的夫人性命!”苏漓乌黑的眸子泛起水光,她凝视着面前那张人畜无害的俏脸,“那个男人,在你心中就如此重要?重要到你不惜背弃作为一个圣女的本心与原则?!” 李鹤汀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雷劈中般定在椅上。那双素来平静的眸子,惊惶与难堪如潮水般翻涌,泄露了她被戳中心事的失措。 第 133 章 三日内,奉上章明谦的命! 纪夜澜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被茶泼湿的衣衫,想不到在堂堂火作监,也能碰上这些深宅后院的招数。 他毫不在意,任凭那人帮他穿上特意给他准备的新衣衫。嗯,是最新的杭绸质地,款式新颖,造价不菲。 这一趟,没白跑。 他嘴角微不可察的翘起,找了个理由,和侍从大摇大摆的走出了火作监。 那件旧衣袍就留给你们吧。那还是他来之前,特意找出来换上的。 沈元帅大帐 沈沧澜步子迈的很大,带进来一丝冷风。 大帐内,宋景叙正等着他的答案。 沈沧澜浓眉一扬,“还真是让本帅猜中了!” 宋景叙眼睛亮起,“此话怎讲?” 沈沧澜大马金刀的坐下,拿起茶盏一口喝了个干净。擦擦嘴,“哼,若非本帅亲自问话,还真套不出来呢!” 他瞪着眼看向宋景叙,“宋公子,你又是如何猜出,这些火药,不是大熙的?” 宋景叙眸子微沉,“很简单。若真是出自大熙朝,他们不会那般痛快的引纪大人去火作监,这分明就是有恃无恐。所以,郡主和纪大人想出妙计,调虎离山,让我来寻元帅帮助。” 沈沧澜拈须点头,“郡主冰雪聪明,猜的没错。前几日,边境屡遭铁勒军骚扰,我帐下将军亲自擒了几名俘虏。起初,他们死活不承认这是铁勒族所造,后来,本帅亲自出马,略施小计,那俘虏,终于承认了。” “元帅是如何妙计,让他承认的?”宋景叙眼睛亮起好奇的小星星。 沈沧澜哈哈一笑,“我说这硝土不对,带着一股冰碴子气,烧起来烟带黄色。除了西北的冻土,大熙的土,可不冒这黄烟!那人果然慌了神,没一会儿就承认了!” 沈沧澜拍着自己的大腿笑道,“你说可笑不可笑!这硝石燃起,可不都是黄烟么。他还真就信了老夫的谎言!”沈沧澜开心的连元帅都不说了,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末了,他拍拍宋景叙的肩膀,“宋公子,这次,你可立功了。放心,我会派人送你回去,顺便洗刷郡主的不白之冤。只是,那幕后真凶,可能一时半会儿 ,动她不得。不过,你回去转告郡主和纪大人,来日方长。这颗毒瘤,在西北已经太久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拔除。 要多一点儿耐心。” 兰芷院 李鹤汀修长的脖颈挺着,像一只优雅的天鹅。 “就算你猜的全对,又能怎样?城主之命,谁敢不从?!别说我只是她的养女,就算是亲生的,也不是我能反抗的。”她雪白的脸上漾起苦涩,口气仍然强硬。 她也不过是受人以命!仿佛这样说,自己的心才能好受一些。 苏漓冷笑一声,“为何偏偏是孟氏?” “还不是因为你的母亲,只有她一个朋友?你和纪大人的名声太过响亮,城主想要牵制你俩的精力,普通的案子,怎能束缚住你们?毕竟你们,初来乍到,身边连个朋友都没有!若不是这样,死的怎会是孟氏?若不是顾忌你的身份,城主差点......” 李鹤汀突然住了嘴。 她看着面前少女露出怒色,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意。不错!她就是故意说漏嘴的!她就是要让苏漓知道,城主一开始,动的可是江月的心思! 看,你不也有失色的时候?谁人没弱点?是人就会有弱点! 苏漓手腕一翻,李鹤汀只觉眼前一花,还没看清苏漓动作,赫然看见一根金钗死死顶在自己的咽喉处,声音带着冰碴般的寒意,“回去告诉你城主养母,若敢动我母亲一根头发,你城主府上下三百七十三口,我一个不留!” 李鹤汀只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对上苏漓黑漆漆的眸子,那里面的厉色让她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胆敢回嘴一句,那金钗定会穿透自己的喉咙! 这厉色,让她胆寒。就连被纪夜澜救下的那次意外,她都没有现在这种感觉,离死亡是那般的近! “郡主,别动怒。”她轻轻将金钗推远一些,“只要您救下小金,我会奉上我的诚意。” 苏漓慢慢撤回素手,看着李鹤汀噗嗤一笑。 “原来圣女这么不顶吓啊。我知道,一时半会儿,我奈何不了真凶。不过,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啊 。既然你们这么想玩,”金钗在她手指上灵活的转动,苏漓漫不经心道,“我定奉陪到底。现在,还是说说,你准备拿出什么诚意,让我救小金啊?” 李鹤汀死死盯着苏漓,紧咬银牙。“城主跟郡主,现在已成对立之势。只要郡主救下小金,我愿意做郡主内应。” 苏漓夸张的瞪大眼睛,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圣女真是说笑了。你可是城主的女儿,怎么可能倒戈相向?” 李鹤汀抿着唇,“你也知道,我乃九黎圣女。城主收我为女儿,只是看重我的身份。如今,城主逼迫我,定要我杀了那人报仇。可是,”她抬起头,泫然欲泣,“那是我的恩人啊!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早晚有一天,我的利用价值没了,城主必会弃我如敝帚。” 苏漓冷哼一声,“九黎族,传说上古蚩尤的后代,血脉里淌着山海精怪的灵力,能通兽语,辩百草,还有巫蛊之术呼风唤雨。你是九黎的圣女,怎会这么容易低头。圣女,你演过了。 不过,你的话,还是对我很有吸引力。那么,先奉上一个人,祭奠孟氏吧。若你能办成这件事,我就救下你这只鸟。” 李鹤汀瞅一眼还直挺挺躺着的金乌,真的着急了。 “你是说,让我今日白跑一趟么?” 苏漓淡淡一笑,眸子里还是一片冰雪。 “我和你不同。绿珠,”她摊开掌心,绿珠将一粒小小的红色药丸放在她掌心上,苏漓冲着李鹤汀道,“掰开它的嘴。” 李鹤汀连忙照做,苏漓将那药丸送入鸟儿口中,照着它的嗉囊一个巴掌拍下。 “你做什么!”李鹤汀怒道,苏漓不紧不慢,“看看你的小金。” 李鹤汀扭过头,惊喜的看着鸟儿竟然已经站了起来。 “三日内,奉上章明谦一条命,你的小金,才能活。” 少女的声音如此清脆悦耳,在李鹤汀耳中,却如冤魂索命。 第 134 章 一夜之间,出了两桩奇事! 石磨村 天刚蒙蒙亮,村口就传来了马蹄声。 有村民扒着自家塌了一半的土坯墙往外瞧,只见灰蒙蒙的天色里,一队士兵正从土路上赶来,肩上扛着铁锹和锄头,还有捆得很扎实的木料,看着就沉。 打头的一个将军模样的人,站在老槐树下喊着什么,声音穿过断墙碎瓦,听不太真。只见士兵们没歇脚,三三两两的散开,有的蹲在垮了的猪圈旁清理石块,有的往空地上搬木料。 隔壁的二柱娘昨儿还哭,说屋顶没了可怎么过冬,这会儿就见两个年轻士兵爬上门框,手脚麻利的往椽子上搭新劈的竹片,灰扑扑的脸上沾着泥,对仰头冲他们喊小心的百姓露出整齐的白牙。 日头升高一些,士兵们就在晒谷场支起了大锅,熬上了自带的粥。 “乡亲们,都过来领粥啊!” 转眼间,一支领粥的长队自发排了起来。乡亲们穿着破旧的衣衫,端着自家豁了牙的饭碗,眼里放着光 。自地动之后,大家就再没喝上碗热乎的粥,都只能上山挖野菜果腹。 那高高在上的城主,直到现在,也没向他们施出援手!这都要怪那个什么郡主!若不是她,百年从无地动的石磨村,怎会突然遭了灾?! 粥锅的热气还没散尽,碗沿的余温还焐着掌心。老槐树下突然静下来,那将军模样的人,手里高高举着一个木盒,风把他的话传的老远,“乡亲们,都过来!有桩事情,要跟大家讲清楚!” 一人攥着空碗往前凑了凑,二柱娘抹抹嘴站在旁边,大家都聚精会神想听听,这位官爷要说什么。 “说地动是郡主带来的,这完全是造谣!”将军的声音像砸在石板上,脆生生的。“大伙看看,这是什么?!” 他打开木盒,往每个人眼前都展示了一圈。“这是啥呀?”有人嘟囔着,“哎呀,好像是引线啊!” “咦,这土,就是咱石磨村的土啊!”有人鼻子抽动了两下,“这土,怎么带着一股硝石味儿?” “大家猜的没错!这些,就是石磨村的土,这引线,也是地动之后,在石磨村残垣里面找到的!如今,元帅已经查清,石磨村的地动,就是有人用这些炸药,伪造成地动假象,嫁祸给了郡主!” 人群“嗡”的一声炸开了锅。李大爷拄着拐杖往前挪了两步,“将军,您是说......不是天灾?” “当然不是!”将军的手重重拍在磨盘上,震的旁边的空碗叮当响。“而且这炸药,还不是出自大熙!”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眨着眼睛,心提到了嗓子眼。 “乡亲们看!这是前几日,元帅擒回铁勒族俘虏的供词!二虎,给大家念念!” 二虎念得字正腔圆,大伙儿的脸色,渐渐变了。 张屠户的婆娘“哎呦”一声蹲下去,手捂着脸直哆嗦,半天才从指缝中漏出哭腔,“真冤死人家姑娘了。前两日,我......我还咒过她......” 李大爷拐杖“笃笃”戳着地面,老脸涨的通红。嘴唇哆嗦半天,才骂出两句,“我混账!混账啊!”他往自家方向走了两步,“黄土埋到了脖子根,还看不清人心,我,我可真是猪油蒙了心!” 又有一队士兵,两人一组,抬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将军一看,笑了。 “乡亲们,排好队。每家来领一床被子,三件冬衣,还有一袋米!这些,可都是郡主自掏腰包,助大伙儿熬过这次人祸的!” 大伙儿的脸腾的红了。不知是高兴,还是羞愧。 “错怪了好人,就要认错!”不知谁喊了一句。 “对,郡主是好人,差点冤枉了好人!” 李大爷的拐棍重重点着地,“不错!石磨村虽然无钱无势,但是,乡亲们的心意,无价!我提议,写一封感恩贴,石磨村所有人都摁上手印,贴满临朔城的大街小巷!” 说做就做,有人立刻拿出纸笔,推举村中公认的王秀才,大笔一挥,“承郡主驰援,解石磨村倒悬之危,再造家园之恩,石磨村百姓永世不忘——石磨村全体村民敬立”。 不知谁拿出一小碟朱砂,村民们自发排成队,神情庄重的将食指蘸上朱砂,一一摁在那感恩贴上。 临朔城今日,出了两桩奇事。 第一桩,堂堂盐泽令,吃醉了酒,竟然大白日里,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脚,头恰好磕在一块大石的尖角上,当场一命呜呼。 第二桩,一夜之间,临朔城大街小巷贴满了一张感谢贴。那感谢贴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指印,是最近发生地动的石磨村写的。信上,不但感谢了郡主帮助石磨村重建家园,送米添衣之恩,还澄清了一件大事! 这件事,震惊了临朔城的上上下下。 那就是这场地动,竟然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铁勒族的炸药,竟会出现在大熙朝的石磨村。明显是有人为了嫁祸郡主,勾结外敌所为。为了一己之私,竟祸害一村百姓,心肠,实在歹毒。 城主府 鎏金铜炉里的龙涎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刚散,城主猛然将手中茶盏掼在地上。青瓷脆片混着茶汤溅了满地,她霍然起身,凤钗撞在屏风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废物!一群废物!”她的声音尖利的像被撕裂的绸缎,指甲死死掐烬紫檀木桌的雕花里,”章明谦死了?死的好!连这点事都办不明白,留着也是个祸害!“ 窗外的日光斜斜照进来,映的她鬓边的珍珠颤颤巍巍,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戾气。“那苏漓的名声,竟然让那群泥腿子给挽回来了?”她忽然抓起案上的密信狠狠的撕扯,纸屑纷飞间,指甲被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石磨村的地动......那炸药......白费了多少心血!” 侍女们跪了一地,头埋的几乎抵着青砖,听见城主在殿内踱来踱去,珍珠缎鞋发出微小的声音,却比寒冬的北风更让人胆寒。 第 135 章 王氏被掌掴! 城主府玄月殿 一个丫鬟快步走到李鹤汀身边,凑近她的耳边低语几句。 李鹤汀看着躺在自己手心里那粒火红色,圆滚滚的药丸,似乎能听见苏漓清冷的声音,“你那只鸟儿,服下这粒药丸,会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希望,圣女记住自己的承诺。” 观星台 苏漓迈步走进,总觉得今日的风里,裹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往日里各司其职的同僚们,此刻竟不约而同的停了手中活计,目光齐刷刷的落在她身上。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台丞,都放下了手中的笔,望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分明的暖意。 那不是初见时的探究,也非熟络后的随意,是带了一丝敬重的目光。 苏漓微微蹙眉,正想问问是不是星象有异,却见一个观星僮手里拿着一张卷了边的纸,神情兴奋的向她走来。“大人,您看,这是写给您的!” 苏漓接过低头看去,才发现,这赫然是石磨村写给自己的感恩帖,耳边突然传来卫昭的声音。“恭喜郡主。” 苏漓抬起头,卫昭立于她的面前,目光少了平日的疏离,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 “临朔城现在流言已散,那些污名,如今看来,不过是霄小之辈污蔑郡主的伎俩。石磨村的百姓托人带了话,这份情,他们终生记得。卫昭,也会记得。往后若有需卫昭之处,郡主不必客气。” 说完,转身离开,苏漓有些不解。那观星僮小声对苏漓说,“大人,那卫大人,就是出自石磨村。” 苏漓不知,她的名字,已经随着那贴满全城的“感恩贴”,在临朔城的茶楼酒肆间,被说书人,活活夸成了活菩萨。 镇国侯府 王氏将厚厚一摞账本,堆在了江月的面前。账本上,还有几把闪闪发光的黄铜钥匙。 “大嫂,眼下,这大小姐也回来了,您也出了祠堂。这府里的庶务,也该交到你手上了。”说出这句话,她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想了这么几天,她也终于想通了。 夫君说的对,大小姐现在是郡主了,庶务自然应该交回给大嫂。卖个好,将来侯府恢复往日荣光,自己一家,也必然少不了好处。不然,堂堂侯府,让庶子媳妇管家,确实容易让人非议。 可是,真的交出去了,她的心里,又突然空落落的。这串钥匙,她把持了十年。从刚开始的生涩,到后来的熟稔,早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手,突然落进一个温热的掌心。 “弟妹说的哪里话。”江月的声音柔的像春日融雪,“这府里的上上下下,谁不知是你十年如一日的,才打理的井井有条。柴米油盐的算计,人情往来的周全,换了旁人,哪能这般妥帖。” 她拿起钥匙塞回王氏的手中,指尖轻轻按按她的手背,“你管的好,尽管继续管着。镇国侯府是武将世家,没有那么多规矩。” 王氏握着那串钥匙,喉头突然发紧。十年操持,她也算费尽心力。她知道,自己爱财,也有点势利眼。出身微末,只能嫁给一个庶子。平日里总觉得矮人三分,如今被江月温言捧着,她只觉眼角的细纹都浸了热意。她别过脸去,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只低低应了声“多谢大嫂”,声音便带了几分哽咽。 晚香居 “什么,你竟然没交回去?”苏云尘勃然变了脸色。 “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你将我的话全当成耳边风了么?”苏云尘眼神阴鸷,死死看着王氏。 “我交了,我交了!是大嫂,大嫂不收啊。她说我管庶务管了十年,还是由我保管为好。怎的,大嫂亲口说的,也要怪在我的头上啊!” 苏云尘紧紧抿着唇,闭了闭眼。前几日的遭遇,在他眼前,走马灯一样的出现。 城主高高在上,和颜悦色的看着他。 “苏云尘,苏家庶子。如今镇国侯府的当家人,可惜,马上就不是了。” 他跪在地上,脸色难堪至极。 “我不想和你啰嗦。只要你答应与我联手,我保证,侯府今后的尊荣,还是由你独享。但是,你若是拒绝我的话,哼,”金尊玉贵的城主轻嗤一声,巨大的红宝石戒指叩着案几,“本城主记得,你有两子一女,是么?” 苏云尘冷汗直流,“草民答应,草民一切都听城主的!” 苏云尘猛地睁开眼睛,这个蠢妇!她不交出中馈,他后面还如何行事!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将中馈交到江月手里!只有这样,你才能借着帮她办事之由,接近她,打探出我想要的消息!” 苏云尘索性挑明了说,若不如此,依王氏那个猪脑子,永远不会明白自己真正的用意。 王氏震惊的望着面前的苏云尘,他的话,像几块冰投入沸水,让她混沌了半天的心,猛地清明过来。 “你......你是说,你想要对付郡主和大嫂?”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睁大了双眸。 苏云尘抬眸看着她,眼底没什么波澜,只淡淡的“嗯”了一声。这声轻应像重锤敲在王氏心上,她忽然想起江月将钥匙放进自己手心的温软,想到她柔和的眉眼,后背竟沁出一层薄汗。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抬头看着自己的夫君,“你不是这样的人,是谁,定是有人逼迫了你,是不是?是不是?”忽然扑上去攥紧了苏云尘的袖子,“你不能这么做。虽然我也恨过她,因为她的命格,毁了镇国侯府,因为她,公爹大伯失了踪。可现在,她回来了,还是郡主之身!明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的呀,为何要如此做!你这样做,对的起你大哥,对的起公爹么?!” 苏云尘用力想挣脱,不料王氏将他抓的死死的。 他恼羞成怒,抽出手不假思索的给了王氏一巴掌! 那声脆响,震惊了王氏,也震惊了站在屋外的一人。 苏玉棠最近得了一个手串,苏漓给她的。全是一颗颗圆滚滚的珍珠,大小均匀,色泽明亮,她很是喜欢。 大小姐说,是给她那日去城主府,误入迷魂殿压惊用的。 她跑过来想跟娘亲炫耀,却在房外,看见了让她惊心动魄的一幕。更令她震惊的,是爹爹的那番话。 绣花鞋悄无声息的向后退去,苏玉棠捂住嘴巴,拼命的往自己的疏影轩跑去。 第136 章 城主和神秘人的谋划 城主府 “城主,府外有人求见。说,是您的故人。”颜姑姑恭敬的在城主耳边低声道。 “不见!我哪还有什么故人!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见我了么?”城主长眉一拧,不耐烦道。 颜姑姑连忙双手呈上一物,“那人说,若您不肯见,就让奴婢将这个给您过目。” 城主一双杏眼斜睨过去,忽的愣住,连忙拿起,眸中浮现出怒意。这是一块巴掌大的狼头令牌。通体由玄铁锻打,边缘泛着经年摩挲的暗光,狼首轮廓凌厉如刀削,双耳竖直如尖刃,眼眶里嵌着两粒黑曜石,亮的惊人。 “真是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混入我临朔城!带他进来 !” 很快,一人昂首挺胸走了进来。他身形比寻常男子高了大半个头,肩背挺的如同北地的青松。一身玄色圆领袍,乌发用玉冠束起,几缕碎发却倔强的垂在额前,衬得眉骨越发高挺。他的脸色略黑,瞳仁是比草原夜空更沉的黑,转动间闪过星火般的亮,藏着几分未驯的野气。 见到高高在上,美艳绝伦的城主,他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将右手握成拳,放在左心口处,弯腰施礼,“见过尊贵的城主大人。” 城主柳眉倒竖,“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不怕我就此将你拿下么?!” 男子笑的更是开心,“金尊玉贵的城主大人,不请我坐坐么?” 市丞府 关市丞眼中含着悲色,“多谢郡主告知真相。这个人情,关某记下了。只恨自己,人微言轻,不能为夫人报仇!”他狠狠的捶了两下自己的大腿,神情落寞。 “关大人,有句古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城主,背景深厚,手握先皇遗诏,就连当今陛下,都暂时奈何她不得。但是,”少女的眼睛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城主本应护佑一方,她为了一己之私,残害无辜百姓!这天底下,哪有踩着白骨往上爬还能安稳落地的?” 少女的声音淬着冰,“且等着看,欠了多少债,迟早要连本带利,用命来还!” 关市丞眼前闪过孟氏温婉的面容,只觉心如刀割。“对了,郡主,下官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前两日,我到城主府呈报公务,无意中看到,你二叔从城主府里面出来。” “我二叔?”苏漓暗自奇怪,二叔到现在都不是官身,镇国侯府现在虽说是他挑在大梁,但是,西北官场,对他甚是看不上眼。所以,在她未回来之前,镇国侯府只是顶着一个偌大的名头,背地里早已被人嘲讽为破落户。更别说高高在上的城主了。 他没有资格走入那宛若宫殿的城主府,那就剩下唯一的可能,也是唯一的答案。 城主找上了她二叔,苏云尘。 “多谢关市丞提醒。”苏漓看懂了关市丞眼里的深意,关市丞点点头,肃穆道“下官从今日起,愿为郡主效犬马之劳。郡主有何吩咐 ,可以随时让人带信给我。” 幻云殿 “今日能有幸进入这幻云殿,我就不虚此行了。早听说这幻云殿是圣女一手打造,果然出神入化。”那神秘男子上下打量着,赞叹出声。 “好了!若不是你身份特殊,我也用不着这般小心!” 男子毫不在意的笑笑,“怎样?城主现在,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了么?只有你我联手,城主大人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看到城主娥眉皱起,一副想要发怒的样子,男子连忙接着道,“今时不同往日。那郡主之能,想必现在您已经领教了。就连圣女,都在她手下败了一回。现在,她的菩萨名声可是响彻临朔城了 。听说,连那观星台,也归那郡主所有了?你再这般耽搁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打回京城? 这西北,又来了一个沈沧澜,父王也很头痛。眼下,只有你我联手,才能破局!更何况,萧酆离,乃我六府之一,痛失一个府执,这个仇,就算你不报,我也是要报的!” 城主的脸霎时变得苍白,银牙紧咬,泪光盈盈,“我日日夜夜都想手刃仇人!还有那苏漓,她也有份!若不是被她看穿,萧酆离,死不了!” “我知道城主的顾虑。放心,我绝不会插手你的复国大计,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助你,除掉杀害萧府执的凶手,你助我,牵制住沈沧澜,最好是能,”他的手狠狠往下一切,眸子闪过阴狠的光,像夜晚草原上的饿狼,“能换上你的人,最好不过。” 城主低头沉思了片刻,眼里闪烁着踌躇。“那苏漓,你尽管动手。只是那纪夜澜,暂留他几日性命。” “哦?为何?” “还不是汀儿!”城主娇媚脸上现出不满之色,“她认出了那纪夜澜是他的救命恩人,求我留他一命。哼,我看,她看中的,恐怕不是什么救命之恩!” 男子敛住了笑意,眸中冷意闪过。 “趁天未黑,赶紧回去吧。若被人发现,你是铁勒族的大王子赤狼呼兰,你别想活着回去。” 赤狼呼兰冷笑,“您别忘了,我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在这临朔城再待上十年,我也不会被人认出。除非,”他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城主,“除非,被亲近之人出卖!就如你的心上人一般。” 城主胸脯起伏,气的不轻。看着赤狼呼兰大摇大摆的走出幻月殿,左转右绕,轻松的走出去,她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果然是个人物。也是,若没点本事,怎能成为幽冥道三司之一。” 镇国侯府 静姝院 江月看着跪在地上,怎么拉也拉不起来的王氏,一脸的急色。 “好好好,我答应你还不成?!你快起来,快起来。” 王氏爬起身,低着头,不敢看江月的眼睛。 “大嫂,您别怪我,是夫君,他骂我不懂事,定要让我交回中馈。眼下,郡主回来了,侯府的荣光指日可待。若是我再把持着中馈不放,让别人怎么看我?” 她鼓起勇气抬起眉眼,眼中带了一丝哀求。“大嫂,您就将中馈接回去吧,平日里,我还会帮着大嫂一起管的。大嫂,别担心!” 苏漓静静的站在屋外,一言未发,只是眸中的神色,暗了暗。 第 137 章 纪夜澜,着了道! 纪夜澜指尖刚触到货架上的青瓷瓶,目光无意间扫过斜前方的柜台,动作蓦的顿住。 那人正背对着他们点数药材,一身灰布短打洗的发白,脑后挽着寻常百姓的发髻。瞧着与这市井药铺里的伙计没什么两样。可他转过身取纸包的瞬间,纪夜澜的呼吸沉了半分。那身形实在太矮,比周遭成年男子矮了近一个头,站在柜台后堪堪露出肩膀,像株没长开的树。 宋景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恰好撞见那人抬眼算账,眉眼间的轮廓骤然撞进眼里。是一张过分清秀的脸,肤色很白,挺直的鼻梁,唇线分明的薄唇。 “是他!”纪夜澜的声音压的极低,指尖在袖中攥紧,“是小顺子,也是千变童子。” 小顺子似是察觉到注视,朝这边望了一眼。纪夜澜和宋景叙连忙装作看药材的样子,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短暂停留 ,随即低下头继续包药,手指纤细,动作异常稳当。只是那低头的弧度,藏在睫毛阴影里的眼神,像极了当年那个在二皇子身侧,那个永远低眉顺眼的内侍。 纪夜澜悄悄抬起头,神色一僵。迅速的打量整个药铺,哪里还有小顺子的身影? “分开追!”纪夜澜轻吼一声,纵身往前面街角跑去,街角,一个灰色身影一闪而过。 一道白色身影突然闪现,纪夜澜硬生生扭转脚步,差点和白色身影撞到一起。 李鹤汀怒视着面前之人,斥责的声音还没出口,眸中就闪过惊喜,“是你!” 纪夜澜也已看清了面前一身素色衣裙的女子。正是城主的养女,李鹤汀。 他朝着远处看了一眼,神情烦闷。哪里还有小顺子的影子? 李鹤汀仿佛没看到他不满的神情,一双秋水般的眸子,落在他的脸上。 “纪大人,你真的记不得了么?三年前的漠北雪夜,是谁从狼群里拖回了几乎昏迷的我?” 纪夜澜皱眉,神色冰冷。 “不过举手之劳,姑娘何必放在心上?” 李鹤汀看着面前男子俊美的面容,心绪翻涌。怎能不放在心上?每当月圆,她就会灵力全失,那次,她拼命赶回驻扎地,却碰上了大风雪。等她终于熬过了风雪,又碰上了狼群。她看着月亮变得越来越圆,感受着灵力被抽离的虚弱,当头狼拖住她的时候,她挥舞着匕首的无力样子,自己都觉得绝望又可笑。 她以为,她会死在那个雪夜。 李鹤汀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怎能不放在心上?三年前的雪地里,你把我从狼爪下救起的时候,你沾雪的手蹭过我的脸。我就对自己说,救命之恩,我将铭记终生。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寻找你的踪影,可惜,我一无所获。” 她浸着水光的眼,直勾勾望着纪夜澜。 “纪大人,纪夜澜,我,我......” “李小姐!”纪夜澜打断她的话,脸色已经黑的宛如要滴下墨来。 “我救你,不过是觉得那是一条人命。那个时候,不论你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个老汉,我都会出手。纪某从未对小姐有过什么想法,请李小姐,也莫要再对纪某说什么救命之恩!” 这句话,宛如一根冰锥,将李鹤汀的心穿透。 死死咬住下唇,她的脸苍白到几乎透明。为了他,她丢掉了一个女子的矜持,刚才的话,和表白有什么两样?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鼓起怎样的勇气,才能对他说出这番话?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一个孟浪的女子? “纪某还有要事在身,告辞!”男子毫不犹豫的朝街角奔过去,小顺子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看着青年绝情的背影,李鹤汀的清泪,止不住的滑落。 不远处,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锁在她的身上。 圣女,你果然,是对纪夜澜起了心思! 于此同时,宋景叙也追着一个灰布身影,冲进了一个窄巷。 后颈突然一阵刺痛,他反手劈出的掌风只扫到一片空荡,转身时,一个影子一闪而过。 宋景叙调转方向,拼命往镇国侯府奔去。用力跃进镇国侯府的侧门,他感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一声女子的惊呼,“宋公子!你这是怎么了?”绿珠看着宋景叙唇边溢出的鲜血,二话不说,一把扛起了他。 听风居 苏漓将药粉撒到宋景叙的伤口处,拿出白布,小心的缠了几道。 “有毒,不过现在无碍了。” 纪夜澜脸色铁青,看着人事不知的宋景叙,心中又悔又怒。今日,是他大意了,着了别人的道,只是不知,那李鹤汀,在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到底怎么回事?”少女清冷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我俩,今日在一家药铺,看见了小顺子。”男子声音低沉,还带了一丝自责。 苏漓手下动作一顿,“将经过详细讲一遍。” 苏漓嘴角噙着冷意,看着纪夜澜。“你无需自责,看样子,这本来就是一出戏,特意为你俩唱的一出戏。” 纪夜澜浓眉一挑,“你的意思,那小顺子,是故意现身,引我们去追?” 苏漓沉吟着点点头,“不错,太过巧合。我们来西北那么久,都没发现他一点踪迹。今日,好不容易发现了他,结果呢?一个受伤,一个,那么巧的碰到了圣女。” 少女扬起雪白的脖颈,看着纪夜澜。 “我也只是推断。先说他,”她素手指着床上的宋景叙,“他武功一般,却能全身而退,不觉得奇怪么?我怀疑,他,是被故意放回来的。用意么,我现在还猜不到。 而你,那么巧的碰到圣女,也没人对你出手。好像,就只是为了让你遇见她一样。若我猜的不错,那圣女,是不是对你表白了?” 纪夜澜对上苏漓深潭般的眸子,莫名的有些说不出口,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这感觉他从未有过,实在是太奇怪了。 又不是他对圣女表白,他慌什么? 纪夜澜定定心神,将李鹤汀对他说的,几乎原话复刻。 这要得益于他过耳不忘的脑子。 苏漓对他粲然一笑,这一笑,仿佛春天里百花齐放,那般的美,他却突然心慌的无以复加。 第 138 章 我要你,送上一阵大风! 纪夜澜定了定心神,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你是怎么猜到的,那李鹤汀对我表白的?其实,也不算是表白......” 苏漓戏谑的笑笑,“你还一定要人家,当面说出喜欢你三个字,才算表白么?至于怎么猜到的,很简单。你忘了那萧将军的心魔了么?” 纪夜澜眉间飞快的划过一抹沉重,被苏漓捕捉个正着。 “那萧凛峰,现在应该已经押解回京了吧?” 纪夜澜点点头,声音带了几分低沉,“我已经得到确切消息,萧将军一回京,就被下了狱。陛下已经御批,斩刑。” 苏漓默不作声,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萧凛峰,可惜了。本该建一番功业的。” 她瞥了一眼纪夜澜的脖子,“你脖子上的这颗红痣,应该早就知晓吧?” “幼年时,我就知道了。” “萧将军的心魔,就是一个脖子上长了红痣的男子。他应该是从李鹤汀那里,见到过这幅画像,所以在狱中,他见到你,才会那般失态。萧将军,是被美色所误,才丢了大好前程,甚至,性命。” 城主府玄月殿 李鹤汀站在一幅画像下,呆呆的看着上面的人。 那是一个青年男子的侧颜,丰神俊朗,一双鹰眸仿佛能看穿一切。脖子上一颗鲜红的痣格外显眼。 李鹤汀不由自主的抚上自己的眉心,那里,也有一颗鲜艳欲滴的朱砂痣。 “纪夜澜,你知道么?那个雪夜,你拖着我在雪地行走,我看到的,就是你脖子上这颗红痣,还有你好看的侧脸。我也不知为何,见你第一面,就动了心。可是你,连让我说出那三个字的机会,都不肯给。” 她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慢慢渗出。 “为什么,为什么你看不到我的好?是不是你的心里,早就住了别人?” “小姐,小姐,”略带焦急的声音传来。李鹤汀飞快的拉了一下手边的绳子,一副绢帘刷的落下,将画像挡了个严严实实。 是多多,李鹤汀最信任的贴身侍女。 “小姐,城主大人让您过去一趟,说有重要的事情。”多多走的急,眼里还带了一丝担忧。 李鹤汀淡淡的点点头,“我这就过去。” “小姐,”多多紧紧跟上,“城主说什么您就听着,千万别和上次那般回嘴了。惹怒了她,您的日子......”多多连忙住嘴,心里暗恼,自己又多嘴了。 “多多,我知道的。”李鹤汀温柔的看着她,世人只见到自己成为城主养女,是多么的风光无限。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绫罗绸缎,珍馐美味,不过是裹在棋子外面的糖衣,甜的发苦,咽下去,满肚子都是玻璃碴子。 哦,不,或许,还有日日陪在自己身边的多多,也看得分明。 瑶琴殿 紫檀木椅上的人微微侧着身,指尖把玩着一串东珠。光晕落在她描着远山眉的眼尾,衬得她那身石榴红的锦袍愈发艳烈。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眼,看着李鹤汀款款走进来,眼角浸着笑意,“汀儿来了,坐。” 李鹤汀在她对面的绣墩上坐下,侍女奉上一杯雨前龙井。 城主啜了口茶,才慢悠悠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了。现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予你。” 李鹤汀迎着她的视线,“女儿定会用心办好。” 城主满意的点点头,“过几天,巴图尔汗会和那沈元帅打一仗,这一战,只能赢,不可输。” 李鹤汀握紧手中的茶盏,茶盏在掌心中微微发烫。“打仗一事,女儿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帮的上忙?” 城主一双桃花眼落在李鹤汀洁白的脸上,年轻真好啊!想当年,自己也是这般年轻,倾国之姿。只可惜,那般好时候 ,就被父王送给了先皇和亲,那男人,足足大了自己二十岁! 她嘴角浮起冷意,“你是一个弱女子么?你以为你的本事,母亲不知么?” 李鹤汀慌忙将茶盏放下,撩起裙摆跪了下去。臻首低垂,“女儿愚钝,还请母亲明示。” 城主冷哼一声,“九黎圣女,呼风唤雨。我要你,送给沈元帅,一场风!” 李鹤汀猛地抬头,清澈的眸子,划过一道幽光。心里一阵苦涩,能呼风唤雨的是神仙!九黎圣女,虽然有和天地沟通之能,也确实能唤来风雨,可是,这些,都是有代价的! 唤一次风雨,就会遭受一次天地间的反噬。直到永远的失去这种天赋。 而失去了天赋的圣女,还能叫圣女么? 城主忽然笑起来,“只要你办成这件事,我就答应你,放过你的心上人,如何?” “此话当真?”李鹤汀的眸子亮的惊人,指尖微微发颤,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雀跃。“母亲是城主,自然是一言九鼎,女儿相信母亲!好,女儿答应,就送沈元帅,一场风!” 幻云殿 李鹤汀皱皱眉,竭力让自己忽略赤狼呼兰看自己的眼神。 这个人,自己早就认识,知道他就是巴图尔汗的大儿子,铁勒族的大王子。他还有一个更可怕的身份,幽冥道的三司之一 。此人阴险狡诈,足智多谋,可是,她不喜欢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灼热还带了一丝占有欲。 可现在,她不得不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商讨大计。 烛火在青铜鼎耳上跳动,将舆图上的山川河流照的明明灭灭。赤狼呼兰的指尖点在标注着“风门谷”的位置,眼瞳在阴影里泛着光。“三日后,父王会命人攻打这里,此地,我已经查明,这风门谷后面不足千米处,就是那沈沧澜囤积粮食的重地。届时,会有骑兵猛烈攻打这里,牵制大熙的兵力。背后,会有人携带火油悄悄潜入敌后,而你要做的,就是送我铁勒军,一场大风,越大越好!” 他嘴角弯起,露出的笑容让李鹤汀心底发寒。 “我要这场火,将他们的粮食,烧个精光!到时,他们定会去临朔城买粮。只可惜,一粒粮食,他也买不到!” 他紧紧盯着李鹤汀的脸,目光像草原上锁定猎物的孤狼。 第 139 章 算计比蛛网还密! 临朔城的风卷着沙砾拍在城楼上,两日之内,明黄的圣旨竟接连穿透风沙而来——一道稳稳的落在了大理寺卿纪夜澜的案头,另一道,则被天使高举着,送进了城主府的朱漆大门。 纪夜澜看着那道圣旨,天使的声音还犹在耳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理寺卿纪夜澜,持心公正,明察秋毫。近勘萧凛峰假传战报一案,剖玄析微,昭雪冤诬。俾奸佞伏法,纲纪复彰。其忠瑾可嘉,智识堪用。 今西北边陲多事,需得良臣整饬刑狱,以安地方。特命纪夜澜仍领大理寺卿之职,即日赴任,便宜行事。另赐官邸一座,以资其用。 望尔恪尽职守,秉持律法,绥睛一方,不负朕托。 钦此。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城主气的一张俏脸发红,那道明黄圣旨被她狠狠的摔在了寝宫的玉石地面上。 颜姑姑慌忙拾起那卷明黄,低声劝慰,“城主,使不得,使不得啊。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城主胸脯起伏,“简直欺人太甚!这般明晃晃的将纪夜澜塞进西北官场,这是我的封地!那观星台的恶气,我咽下了。不过一堆破铜烂铁而已,我还真不在乎!可是,他竟将仇人放在我眼皮子下,让我日日得见,不是恶心我是什么!” 颜姑姑强颜欢笑,“也不全是坏事不是?陛下松口了,以后西北官场和京城一般,到城主府上早朝。如此一来,岂不是省了您很多功夫?” 城主将手中的玉如意狠狠砸在案上,翡翠碎片溅到描金屏风上,划出几道白痕。 鬓边的赤金步摇乱颤,声音里裹着咬牙切齿的怒:“他倒会顺水推舟!让西北官员都去城主府早朝,由我汇总上奏?” 指尖死死掐着紫檀木扶手,指节泛白,“临朔城是我的封地,我在这里说一不二,不假。可这么一来,岂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天下人,我要揽权?” 她忽然笑出声,声音里却浸着彻骨的凉,“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稍有差池,就是僭越之罪,朝廷抓把柄的机会,不就送上门了?更何况,”她狠狠的拍了一下扶手,眼里露出恨意。 “还有纪夜澜那条走狗在盯着!” 窗外的风拍打着窗棂,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片狠厉。“原来,有人比我还心急!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他!早早夺了他的江山,替我父兄,报仇!来人,将小姐叫过来!” 镇国侯府 听风居 听风居的檐角挂着盏羊角灯,风一吹便轻轻晃,将窗纸上的竹影摇的碎碎的。 苏漓指挥着小厮,将最后一碗煨的酥烂的羊肉端上桌,笑着拍拍手,“都坐下吧。这酒是果酒,不伤身,宋公子现在,也可以浅酌一杯。” 绿珠帮宋景叙脖颈处垫了软枕,闻言忙取来四个青瓷杯。 宋景叙脖子的伤还痛着,却执意要坐直一些。冲纪夜澜举起酒杯,“这杯敬大人。恭喜大人喜得新官邸。” 苏漓也笑着举杯,“是该庆贺。那新官邸在中枢街,正好在城主府和镇国侯府的中心位置。不论去哪儿,都方便。” “方便是方便,只怕盯着的眼睛也多。”纪夜澜举杯看向苏漓,心里是佩服的,果然又被她说中了,陛下真的赐下了新府邸。 四人一饮而尽。 苏漓的笑声似银铃,“宋公子,你应该感谢绿珠。要不是她这几日一直守着你,你的伤,可好不了这般快。” 宋景叙眸中带着感激之色,朝绿珠端起了酒杯。“谢绿珠姑娘。” 绿珠毫无羞涩之意,大方的举起酒杯,“宋公子客......”她的话语突地顿住,冲上前一把薅住了宋景叙的衣领。 伤口的痛意密密麻麻传来,宋景叙忍不住低呼出声。 绿珠却没松手,鼻子凑到衣领处,仔细的闻。再抬头时,小脸上布满寒霜。 “宋公子的衣领上,被下了药!” 这几日,因为宋景叙的脖子受了伤,只给他换掉了外衣,白色中衣,还是受伤前穿的。 苏漓的脸也冷下来,凑上前看了看。“幸亏宋公子今日饮了酒。那下药之人,恐怕也没想到,宋公子会伤还没好就饮酒。” 绿珠气的小脸涨红,“真是卑鄙。这药,是冲着纪大人来的!” 纪夜澜的眸子,黑的如滴墨。“绿珠姑娘,愿闻其详。” “宋公子的伤口,虽然流血不少,其实只是皮肉之苦,最严重的,是伤口带毒。我本来以为,那人就是冲着宋公子去的。可是,刚刚宋公子饮完酒,我忽然闻到了一丝奇怪的香味。” 此时,那味道混着酒气被蒸出来,愈发清晰。 苏漓伸手抚上他的衣领,指尖触到布料下细微的颗粒。眉心紧蹙,“这药......对同住的人有害,会扰人心神,让人狂躁。” 宋景叙喉间发紧,方才饮酒的热意瞬间变成冷汗。 绿珠已经攥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快,开窗!把衣服脱下来!” 宋景叙顾不得男女大防,任由绿珠将衣服给他扒下来,随手卷成一团,头也不回的往门口疾走,“郡主,我找地方,烧了它!” 苏漓看一眼宋景叙光溜溜的上身,急忙跑了两步跟上,“我和你一起!” 纪夜澜帮宋景叙换好衣衫,宋景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刚才,还真是尴尬! 看着纪夜澜沉默的坐在桌前,愧疚,像一条无形的蛇,死死缠在他的心口。 “我竟......我竟然没有一点察觉。”他的声音有点哑,“都怪我,差点害了纪大人。若不是绿珠及时发现,我......” “跟你何干?这又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没想到,咱们的敌人,心思如此缜密,心肠如此歹毒。宋景叙,这一次,咱俩,又大意了。” 他轻叹一声,“我将西北,想的太简单了。这里,人心比风沙更烈,算计比蛛网还密。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 第 140 章 揪出观星台的奸细! 松山 黎族长老黎烬的草鞋跨过门槛,带着一丝淡淡的松风堂的草药味,踏入堂外微凉的夜色里。 他昂起头,目光缓缓看向天际。 墨蓝色的夜空,十几颗星星稀稀拉拉的嵌在上面,大多都蒙着一层阴翳。只有东南方那颗星,明明灭灭的闪着发闷的暗黄,像被湿柴熏过的火炭。 黎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喉结轻轻动了动。他知道,那星的光一沉,山风里的潮气就该漫上来了。“要落大雨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山头低声说,眉头轻拧。 自己的徒儿天资聪颖,刚开始发现她有能与金乌沟通之能,就够令他惊讶了。没想到,一次偶然,竟让他发现,徒儿竟然可以唤来风雨,这才发现她惊人的天赋,自此,九黎圣女的名号,就落到了自己徒儿的头上。 奈何,有强项就有短板。徒儿在观星一事上,不知为何,毫无天赋可言。 自己教过她无数次,奈何她就是入不得门。所以,才想方设法从城主手中将观星台争取过来,希望徒儿利用观星台,大放异彩。 这场大雨,将落在西北边境之上。是不是应该提前告知她?黎烬似是想到了什么,摇摇头。 不可,不能说。现在,观星台已经被那个什么郡主掌控,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试试那郡主。若是她观测出来,提前预警,算是有真本事。反之,那观星台在她手里,却没有任何作用,城主便可趁机,将观星台夺回! 反正这场雨下不到城内,影响不到宝贝徒儿和城主。 观星台 苏漓立在观星台边缘,广袖被夜风灌的鼓起。她望着天际那颗暗黄的星星,时隐时现,再亮起的时候,边缘还凝着层湿冷的白晕——这是她从小熟记的星象,分明预示着将要有一场倾盆大雨。 “破军星......”苏漓喃喃自语,秀眉笼着,“这场大雨,将落在西北边境上。要想办法,尽快通知沈元帅。” “郡主。”卫昭的身影自星轨仪后闪出,“您找我?” 苏漓指尖指着那颗星,“卫昭,你看。一场暴雨,即将落在边境之上。” 卫昭脸色凝重起来,“下官听说,朝廷前不久,刚给元帅送了大批军粮。要尽快通知元帅,这粮,可不经泡!” 苏漓点点头,刚想说什么,目光冷不丁扫向天台的边缘。一个青色衣角一闪而过。 “出来!”卫昭会意,朝另一边冲了出去。 那青色身影速度很快,看到大门近在眼前,露出喜色。他加快了速度,脚踝却被什么勾住,重重的往前一趴,下巴狠狠的磕在青石地面上,他闷哼一声,顿时觉得嘴里被一股铁锈味充盈。 卫昭从阴影里面走出来,脸色阴沉的如同天上那颗星星。 “抬起头来。”苏漓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块砸在地上。 趴在地上的人身子一震,下巴感到一阵剧痛,卫昭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了头。 “果然是你。”苏漓面色平静,丝毫没有意外之色。 她冷笑一声,“这么着急,要去哪儿?” 卫昭反剪着他的双臂,苏漓扔给了他一根细绳。“捆起来。” 一个小小的竹管从身上搜出,甚至还没来得及封蜡。 “云岫,真没想到内奸竟是你!”卫昭一脸的痛心疾首。 苏漓冷眼看着他,不错,准备出卖她的,正是观星台的星僮之一,云岫。 云岫昂着头,浑然不惧。 “什么叫内奸?!这观星台,本来就是城主的!是你,”他怒视着苏漓,“是你一来,就抢走了李小姐的观星台!” 苏漓不屑的瞟了他一眼,“这观星台,属于大熙朝。” 她懒得和这种愚忠的人辩解,自己还有正事,要马上去办。 西北大理寺 门楣上方悬挂着紫檀木匾,“西北大理寺”五个鎏金大字笔锋凌厉,像刀刻斧凿般陷在木头里面。 苏漓仰头看着,眉眼弯弯。 跨进这座新官邸,青石板铺就的庭院不染纤尘,两侧古槐的枝桠被修剪的整齐,投下疏朗的暗影。正堂门楣悬着块乌木匾额,“明刑弼教”四个金字闪着冷光,堂内案几是一整块乌木所制,边角打磨的锐利,倒映着墙上悬挂的狴犴图。 苏漓的裙裾扫过门槛时,纪夜澜刚将一卷刑律放回书架。 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看到苏漓,眼神露出一丝意外。 “这么晚了来找我,可是有事?” 苏漓微笑点头,称赞道,“你这处官邸,瞧着不比京城的差。” 纪夜澜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在少女对面坐下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府?” “你这不也没回去么?” 纪夜澜张张嘴,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我还有些公务没忙完。正好,咱俩一起回侯府吧。有些话,我也正想跟你说。” 镇国侯府 夜露凝在阶前的青苔上,泛着冷光。 苏漓和纪夜澜并肩站在侯府的回廊下,夜风徐徐落在两人身上。 “这些日子,盯着我的人,已经在这里露了三次踪迹。我不能再在侯府住下去了。侯府的屋檐再宽,也挡不住藏在暗处的箭。我不能连累了侯府,连累了你。”纪夜澜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 他侧头看着苏漓,眸底有几分恳切,又有几分不容置喙的坚持。 苏漓仰头望向天边那片沉沉的暗云。“我明白,你若想搬,就搬吧。眼下,就连这侯府,都到处藏着眼睛。” 少女如玉的脸上笼了一层阴郁,纪夜澜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意思?难道,连侯府都......” 少女转过头来,忽的一笑。“没什么,再多牛鬼蛇神,我也不怕。这么晚找你,还真的是有一件大事。 最迟不出后日,一场大暴雨将落在西北边境线上。我听卫昭讲,朝廷前不久给沈元帅送了大批军粮。要提前给沈元帅示警,妥善安置军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纪夜澜心一凛,六万大军的口粮,基本全靠朝廷供给。万一粮食发霉,几万大军的口粮立刻就成了问题。到时,就算要买粮,一时之间,哪里能买到这般多? 更别说,城主之心叵测。到时,恐怕是一粒米也不肯卖的。 第 141 章 沈沧澜已布好了铜墙铁壁 苏云尘这几日很忙。忙着收购临朔城的粮食,甚至连临朔城周边的村落,都在花高价收购。 他没有问为什么,既然是城主的吩咐,照做就是。在这临朔城里,城主最大。十年前,自己就想抱紧城主的大腿,可惜,人家根本看不上自己。而现在,城主肯让自己为她办事,他内心有着隐隐的兴奋。 大小姐是回来了,还摇身一变成了郡主。那又如何,这里是西北,不是京城!天高皇帝远,城主才是这片天的主宰。 城主和苏漓之间那微妙的水火不容,他早已洞穿。他心里的天平毫无疑问的早就倒向了城主。这次,只要自己办事得力,或许,还能混个官身。有了官身,还怕不青云直上么?早晚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这镇国侯府真正的当家人。他还有一个远大的目标,那就是,凭一己之力,将侯府重新变回往日那门庭若市的国公府! 他要证明给世人看,他并不比他那嫡出的大哥差!他要证明给父亲看,你的偏心是多么可笑。不论父亲是活着,还是失踪,甚至死去。 城主府 城主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指尖拈着枚玉扳指,猩红的丹蔻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鬓边金步摇纹丝不动,衬的那张艳若桃李的脸愈发沉静如冰。 “汀儿,赤狼大人,”她开口,尾音带了一丝慵懒的沙哑,却让两人悄悄挺直了脊背。 “明日三更,将那粮仓一把火烧个干净。”她抬手拨了一下鬓发,腕间金镯相撞发出脆响。 赤狼呼兰玩味的看了一眼李鹤汀,嘴角微翘,“城主大人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有悍不畏死的勇士,您有能呼风唤雨的女儿。这一仗,我们赢定了!到时,西北军元气大伤,你们大熙朝的皇帝必定会大怒,说不定,会一怒之下换了主帅。”他的脸上浮起兴奋之色,“到那时,城主大人,就可以大展拳脚,将那西北军,通通变成您的人。” 李鹤汀的心颤了颤,低头不语。 “汀儿!”软榻上的人坐直身子,目光扫在李鹤汀的身上,“这一仗,只能赢,不可输。若是输了,你知道后果......” 李鹤汀的小脸白了白,咬紧了银牙,“母亲放心,女儿必定不辱使命!” 她如何听不出母亲的威胁之意,这一仗,若败了,母亲定会将怒火撒到自己身上,更会杀了纪夜澜。 赤狼呼兰斜睨着李鹤汀的侧颜,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冷笑一声。 两人离开很久了,城主依然坐在软榻之上,神色莫名。 颜姑姑匆匆走了进来,“城主放心,观星台那里,没有消息。” 城主点点头,放下心来。“那就好。看来这次,连老天都站在我这边。” 西北大理寺 纪夜澜推开窗,暮色已经浸透了庭院。他将一张纸条塞进了一个小小的竹筒,那上面用朱砂写着,“明日,暴雨倾盆,早做防范”。小心的将竹筒绑在信鸽的脚上,信鸽扑棱棱飞上天空,振翅掠入沉沉夜色。 西北边境 沈元帅的军帐里,烛火彻夜未熄。 他正对着舆图皱眉,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蓦的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拍向案几,“传我令!” 帐外的梆子刚敲过三更,粮仓四周已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士兵们扛着防雨防火的厚布毡奔忙,一张张铺开,压实,将大帐内成垛的军粮裹的密不透风,连角落的缝隙都用粗布死死塞住。 沈沧澜亲自站在高台上督看,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每队十人,半个时辰换一班岗!布毡衔接处再检查三遍,漏雨一处,军法处置!” 火把在雨前的闷热里明明灭灭,布毡与木架碰撞发出闷响,士兵们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沈沧澜望着那片被布毡覆盖的如同铁桶一般的粮仓,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风雨欲来,他已布好了铜墙铁壁。 镇国侯府 苏漓扶着江月的手,刚踏进花厅,便见两侧齐齐站着十数人,青布长衫衬的个个精神爽利。她笑着往江月耳边凑了凑,声音温软却笃定:“娘,这些都是女儿寻来的能人。” 说着便抬手一一指点,“那位精于田庄租课,账本上的稻麦桑麻分毫不差;站他旁边的,专管商铺往来,算盘打的比谁都响;还有西边那位,最会看银钱成色,库房出入,从不出错。” 江月望着眼前这些垂手待命的人,眉梢微蹙尚未舒展,苏漓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家里的田产,铺子,人情往来,您费神的这些,往后都可以交给他们打理。您只需要每日看看汇总的单子,点头或者摇头便好。” 看着江月眼中还有迷惘之色,她俏皮的笑笑。“再不济,不是还有婶娘么,她会帮您的。” 江月的秀眉终于舒展开,微微一笑。 静姝院 江月从樟木箱底取出两轴画卷,指尖抚过蒙尘的锦套时微微发颤。“早该拿出来的,只是你从回府就一直忙着,娘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江月苦笑道。 苏漓站在一旁,看着母亲将画轴在案上缓缓展开,墨香混着陈旧纸张的气息漫了开来。 “这位,就是你的祖父,镇国公苏长风。”江月的声音带了一丝忧伤。 画像上的镇国公苏长风,两鬓已覆盖着霜雪般的白,一张脸清癯有神。他身披的亮银甲经过画师描摹,甲片上的云纹依旧泛着冷光,肩头上的虎头吞口虽添了几道刻意勾勒的浅痕,却更显沉凝如岳。 眉峰锐利如剑,眼角的纹路里藏着被岁月打磨的温润。那双望过来的眼睛,半含着沙场老将的威严,半带着几分看向画外的柔和。仿佛正透过宣纸,望着某个还未长大的孩童。唇边那抹极浅的笑意,混着鬓边的白发与身侧银甲的寒芒,竟生出种沙场归来的沧桑与交织的奇景。 苏漓的眼睛热热的,这就是祖父了。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慈祥,温和,威严又肃穆。 她的视线落在了另一卷画轴之上,这是一个年轻英武的银甲小将。 苏漓眼里泛起水光,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画卷,他,就是自己的父亲。 第 142 章 风门谷一战,大火燃起! 他的下颌线绷的紧实,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紧抿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刚硬。画师特意将他握剑的手画的格外清晰,指节分明,虎口处凝着淡淡的茧子,似能想见他挥剑时的雷霆之势。 爹爹两个字凝在苏漓的嗓子眼,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竟还没亲口唤他一声爹爹! “娘,您多给我讲讲父亲和祖父的事情吧......” 西北边境 夜色如墨,泼洒在风门谷的断壁残垣之上。 铁勒族士兵的嘶吼声,像狼群般撕裂了风门谷的平静。弯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冷冽的弧线,一轮轮攻势撞在天堑般的石墙上,震得碎石簌簌坠落。 西北守军的箭矢带着星火掠过,四处响起了怒喝声。“铁勒狗,给老子滚回去!” “他奶奶的,真不要脸,还敢来偷袭!老子让你有去无回!” 两军厮杀的都红了眼,整座山谷都在兵刃交击与怒喝中震颤。 这边在胶着的厮杀,谁也没留意西侧山脊后扬起的尘土。赤狼亲自挑选的百余名骑兵,沐着夜色,马蹄裹着破布,像幽灵般绕开风门谷,直扑大熙西北军后方的粮仓。 粮仓外的守卫还在侧耳倾听谷中的战声,冷不防后颈一凉便栽倒在地。 骑兵们动作利落,火把带着松油,“呼”地一声点燃了堆在角落的干草。火苗瞬间变大,腾起半人高的火墙。 谷口。 李鹤汀白衣猎猎,立于巨石之巅,裙裾被山风吹得紧紧贴在腿上。远处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映的她苍白的脸颊忽明忽暗,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闪过一丝犹豫。 现在,轮到自己了。 只要再来一场风,火趁风势,西北军的粮草,将被烧个一干二净。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唤来这场大风,助赤狼扰乱军心,将新来的元帅,赶回京城,换上母亲的人。 她闭了闭眼睛,“......对不起。”她轻启朱唇,声音轻的转瞬被风吹走。不是对那些素未谋面的西北军,而是对自己心底的那点残存的不忍。为了心中的他能活下去,为了九黎,这点不忍,本就该被碾碎。 指尖缓缓收拢,掐出熟悉的口诀。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摒除在外,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一片冷寂的坚定。 “起风。” 话音落,唇齿间溢出古老的咒语。原本四散的风忽然汇聚,顺着她的手势调转方向,带着呼啸的力道,朝着那片火海猛扑过去。风穿过她的指缝,像在替她发出一声叹息,随即裹挟着火焰,烧的更烈了。 赤狼站在远处的战车之上,眯着眼,视线穿透前方厮杀的人影,死死锁着西北方的粮仓方向。 铁勒族的攻势正猛,喊杀声此起彼伏。石弹砸在谷壁上的轰鸣震的耳膜疼。他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腰间的弯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应该快得手了吧。 一道火光猛然窜起,像挣脱束缚的火龙,瞬间舔舐着夜空。 赤狼猛地直起身,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他转头往巨石方向眺望,舌头舔了一下有些干涸的嘴唇。 接下来,该起风了。 “呜——”风声呼啸,火借风势,瞬间蔓延开来。浓烟滚滚,热浪灼的人睁不开眼,而铁勒族的攻势愈发疯狂,风门谷的夜,彻底被火光与厮杀点燃。 城主府 城主府的高台上,城主正凭栏而立。 看着那片映红天际的火光,先是低低的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在夜风中传出很远。 “烧的好,烧的好啊!”她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西北军粮草烧尽,城中断粮,我看你们拿什么和我争!沈沧澜啊沈沧澜,到时,恐怕你要灰溜溜的滚回京城,挨上一刀!” 风吹起她的裙裾,她毫不在意,只望着那片火海,笑的癫狂。 高台之下,侍卫们垂首而立,恍若未闻。只有那狂傲的笑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镇国侯府 “火势太烈了......”苏漓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火光与浓烟交织的地方,忽然,她瞳孔一缩,喃喃自语:“不对......这场风不对!” 夜风明明是东南向,可那火舌却反常的朝着西北军的方向猛窜,浓烟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竟直直压向守军的方向。寻常的风哪有这般诡异的力道?苏漓的心沉了下去,攥紧衣角,眸中泛起冷意。 临朔城的夜本是静的,窗棱里透出零星灯火,街巷中偶有更夫敲梆而过。忽然间,城西方向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百姓们纷纷推窗探头,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西北天际被一片猩红映透,滚滚浓烟像条黑龙盘旋不去。 那火势太过凶猛,连夜空中的星星都被遮得黯淡无光。 “是边境的方向!”“莫不是打仗了?”惊惶的议论声在街巷里传开,有人慌的披衣跑出家门,对着火光合十祈祷,孩子们被父母按在怀里,只敢从臂弯里偷偷张望那片骇人的红。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沈沧澜站在帅帐外的高坡上,看着大火的方向,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元帅,元帅!”副将跑了过来,“铁勒军偷袭风门谷!被我军拦了下来!只是,他们派了一队骑兵,烧了干草仓!” 副将有些奇怪,“他们绕了这么大一个圈,费这么大的劲儿,就为了烧草仓么?” 沈元帅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若不是纪大人提前示警,我会转移粮仓么?烧了就烧了,等着吧......” 他负手而立,目光锐利如鹰。“这火猖狂不了多久。” 临朔城人心惶惶,西北方向的乌云,毫无征兆的翻涌而来,像被谁打翻了墨汁,瞬间漫过半边天空。风骤然变凉,卷着尘土打在窗纸上“哗哗”作响。 “轰隆!”一声炸雷劈开夜幕,豆大的雨点紧接着砸下来,起初是稀疏的雨点,转眼间便成了瓢泼之势。雨帘如注,狠狠砸向大地,天地间霎时白茫茫一片。 第 143 章 完了,全完了! 铅灰色的云层在西北边境的荒原上压的极低,闷雷滚过天际,铁勒族士兵的呼喝与火焰的噼啪声混在一起,正衬着火势猛攻西北军的防线。 忽然间,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起初是稀疏的雨点,旋即化作倾盆之势。雨帘如瀑布般倾泻,带着一股寒意,竟在短短瞬间,将丈高的火焰浇的只剩袅袅青烟。 百余名骑兵握着弯刀的手一僵,茫然地望着熄灭的火墙。——他们从未见过这般迅猛的雨。 就是这片刻的愣神,成了致命的破绽。 “放箭!!” 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箭矢破开雨幕,带着尖锐的呼啸连成一片灰黑色的箭雨。铁勒骑兵来不及反应,惨叫声便接连响起,前排的士兵成片倒下,鲜血混着雨水在泥地里漫开。 远处的战车上,赤狼猛地攥紧了缰绳。他瞳孔骤缩,望着自己军队崩溃的阵型,又抬头望了望那仿佛要将天地间都淹没的暴雨,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撤!都给我撤!!” 调转车头前,他透过雨幕看了看那巨石上白色的身影,早已被大雨淋透。“驾!”他大喝一声,带着残部头也不回的往回奔去。 李鹤汀静静地站在大雨里。湿透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早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她望着前方溃散的铁勒士兵,望着那片被箭雨撕裂的雨幕,嘴唇翕动着,声音轻的几乎被雨声吞没。 “连老天......都不帮我么?” 风卷着雨点打在她的脸上,带着彻骨的凉。天地间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远处传来的,属于败亡的哀鸣。 城主府 “城主,您快下来吧!”颜姑姑冒着大雨给她披上了雨披,风大的根本撑不住鱼骨伞。 颜姑姑眯着眼,大声喊着:“城主啊,这雨太大了!赶紧回吧,不然,是要感染风寒的!” 城主娇艳的脸早已被雨水淋湿,眼睛圆睁,眼尾发红。 “为什么!为什么!就连老天都和我作对!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怪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给你献祭是不是!”她紧紧咬着后槽牙,“好!我如你所愿!你说,你想要多少条人命?!” 颜姑姑身子一个哆嗦,完了,城主的旧疾,怕是要复发了。她再也顾不得城主是否会发怒,鼓起勇气伸手拉住了城主的胳膊。“快回吧,还是身子要紧啊。来人啊!” 颜姑姑和几名侍女,手忙脚乱的将已经翻着白眼的城主拖了回去。 “小姐,小姐!”多多将雨披披在李鹤汀身上,“我可算找到您了。这么大的雨,您怎能站在这里就这么淋着呢?快,快走。” 李鹤汀神情恍惚,任凭多多拉着她的手,不远处,一辆马车正等在那里。 松山松风堂 黎烬望着窗外,有点走神。 徒儿这几天一直没跟自己联系,也不知道她最近在忙些什么。他心里浮起莫名的不安,徒儿她,不会出什么事儿吧?自从她认出救命恩人以来,就一直活在城主的阴影之下。 他不禁有些后悔,与虎谋皮,真的能助自己复族么?汀儿也做了城主几年女儿,除了得到一些银钱外,付出更多的,是心力。还要帮她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 可若不如此,难道要他带着所剩无几的族人,继续在深山里面隐居么?自从他知晓城主是被灭国的月邬国公主,他就动了心思。 世人皆不知,那月邬国,山峦起伏,连绵不绝的山脉犹如大地的脊梁,横亘在天地之间。而月邬国都城外百里,连绵的青山像一道沉默的屏障,其中那片最幽深的山峦,便是九黎族的藏身之地。 黎烬的指节摩挲着掌心那枚磨的光滑的骨符,上面刻着的九黎族图腾早已模糊。 月邬国的宫殿烧了三天三夜,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之时,他就知道,九黎族,终究也躲不过去了。 大熙朝的铁骑踏平月邬城的第二日,便搜进了这片山。箭镞穿透雾障的呼啸,族人临死前的嘶吼,还有那些被火把点燃的图腾柱...... 他闭了闭眼。明明九黎有自保之力,只因为,大熙朝有那个妖女! 她倾城绝色,指尖轻轻一划,就破了九黎世代守护的雾障,看着九黎一族在大火中挣扎,神情冷漠的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 他的眼睛里面仿佛燃起熊熊火焰,不,他没有错。李月媚,李太妃,月邬国如今唯一在世的血脉,他了解她的痛苦,如同了解自己一般。他和她的目标是一致的,她要复国,他要复族!他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死死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只是可惜了,自己的徒儿...... 镇国侯府 西北边上火光冲天的时候,苏云尘站在阁楼上,看的出了神。 他终于明白了城主的意图。这把火,恐怕就是城主放的吧。怪不得让自己收购城内城外的粮食,西北军粮草烧尽,必定会到临朔城来买粮。城主这一招釜底抽薪,是要那西北军,群龙无首。 他的唇角慢慢翘了起来,这沈元帅,可是亲自护送大小姐回来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关系匪浅。若是主帅被换,郡主最大的靠山没了,还能在临朔城风光几天? 念头还没转完,天际忽然滚过一声炸雷。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片熊熊的火光,竟在雨幕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熄灭,最后只剩下几缕被雨水压的抬不起头的青烟。 “怎么可能......”苏云尘喉头一紧,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猛地后退半步撞在墙砖上。 完了。 他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西北粮仓,根本没烧着!那把火,白烧了! 城主只是沉着脸下了吩咐,是他,倒贴了半生积蓄,城内城外不辞辛苦的到处收粮!眼前晃过城主美艳阴沉的脸,他的心慢慢沉到了谷底,心疼的只觉的五脏六腑都卷了起来。 完了,全完了! 他的粮食,要砸在手里了。 他半生的积蓄啊! 第 144 章 各有打算 城主府瑶琴殿 颜姑姑走到寝殿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容色苍白的城主,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城主今晚受了太大的刺激,她真的不敢想,若是她再睁眼的时候,会不会又变成了那个有心魔的李太妃?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不知求了多少名医,寻遍了多少珍奇药材,这才堪堪将城主的心疾,压了下来。 “姑姑,不好了,不好了。”多多神色慌张,颜姑姑沉下脸来。 “出什么事了?城主寝宫岂容你喧哗?!” 多多腿一软,跪下来,声音带上了哭腔。“求姑姑,快去看看小姐吧。小姐淋了雨,回来就昏过去了。找了府医,都说没办法啊。” “去,将小姐师父叫过来,让他亲自瞧瞧,省的说城主怠慢了他徒儿。”颜姑姑神色冰冷,除了城主,她不想为任何人费心! 玄月殿 黎族长老黎烬踏着沉稳的步子走进内室,一眼就瞧见榻上不省人事的徒儿。她面色青白,唇瓣毫无血色,周身那股平日里灵动流转的气息此刻紊乱如麻。 他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探手搭在李鹤汀的腕脉之上。指腹刚触及那微凉的肌肤,便觉的一股阴戾的气劲顺着脉络猛地反噬而来,他的手指宛如被烫着了一样,猛地缩回手。 黎烬眉头拧着,眼底翻涌着惊怒与焦灼。 徒儿她,又做了什么?! 那小丫头说她是淋了雨,可能染了风寒。可是,这分明就不是风寒!这是受了天谴! 他沉默的走上前,面色凝重的取出一枚刻满古纹的玉牌,轻轻按在她的胸口处。那玉牌如坠死海,纹丝不动,连一丝微光都未曾泛起。 黎烬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心窍竟已空成了这样......” 多多大气不敢出,惴惴不安,只时不时的偷看他几眼。 小姐的师父真吓人,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脸黑沉沉的,像是积了三天三夜的乌云。屋里的空气都冷了下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有雷霆劈下来似的。 “按照这个药方拿药,温水煎服,一日两次。” “多谢长老。” “等你们小姐醒来,派个人来松山通知我。我有话要问她。”黎烬本想说让她亲自去松山见他,看看徒儿的苍白面色,还是改了口。 西北大理寺 大理寺正厅内,烛火在铜制灯盏里明明灭灭,映的三人脸上光影交错。 纪夜澜指尖轻叩着案几,目光沉凝,宋景叙眉头微蹙,颈上还缠着白布。 苏漓站在厅中,声音清冽如冰,“那助燃的狂风,绝非天工,分明是有人以秘术催动。”她顿了顿,“万幸对方算漏了天象,未料暴雨骤至,否则这场大火,必然会让西北军损失惨重。沈元帅还会被安上失职之罪,届时百口莫辩。” 纪夜澜叩击案几的动作停了,眸色更深,看着苏漓,“临朔城内,有这个本事的,只有九黎族的人。” 苏漓眉心紧蹙,“确切的说,是圣女。只有圣女,才有沟通天地之能。我只是没想到,这次,她们竟然敢勾结铁勒族,这分明就是叛国。城主竟然丧心病狂至此!她到底为何如此仇视沈元帅,仇视你我二人?而九黎族,堂堂蚩尤后代,为何又要紧紧依附在城主身上?” 纪夜澜沉默的摇摇头,“这几日,我翻遍了正史野史,都没有找到。” “这里找不到,那京城呢?皇宫呢?我有个预感,只要找出九黎消失的秘密,距离真相,就不远了。” 纪夜澜眼睛一亮,“没错!这件事,可以交给高尚。他那些遍布各地的信息网,最擅长打捞这些沉底的旧事。要论如何 挖这些藏了年月的秘辛,没人比他更合适。对了,还有一件事,必须马上做。” 他脸上浮起凝重,“沈元帅此人,光明磊落,但不擅阴谋诡计。眼下,咱们已经知晓了城主和铁勒勾结,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沈元帅那里,需要一个可以洞穿阴谋之人。” 他转头看向宋景叙,“你出自幽冥道,又有自己独特的传讯之法。眼下,只有你,最适合留在元帅身边,帮他避开那些防不胜防的诡计。” 宋景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是,只留你一人查案,我有些不放心。” “我已经跟朝廷上书一封,给我调派人手。西北的幽冥道,我定会挖出后面的黑手,还朝堂以清明。”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眸子看向苏漓,“昨日,关市丞告诉了我一件事,和你二叔有关。” 苏漓脸上划过一抹异色。“哦?我二叔?” “不错,就是你二叔,苏云尘。关市丞发现,他最近几日,一直在城内外大肆收购粮食,不论等次,出价都比市价高了两成。” 苏漓眉头倏的蹙起,指尖下意识的攥紧了袖口,“收购粮食?二叔向来不涉足粮行生意,他这是要做什么?” 张亮捧着一只信鸽来到门口,“大人!沈元帅有信送来。” 张亮,就是元帅派给纪夜澜十二人中的那个小头目。 纪夜澜打开纸条,“多谢示警,粮仓转移,毫发未损。” 纪夜澜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他将纸条递给苏漓,苏漓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眸。 真是她的好二叔啊!她将纸条伸到烛火下,看着火舌飞快的将纸条化为灰烬。 她决不允许母亲身边 ,藏着一条随时可以咬人的毒蛇!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为何要做出背叛亲人的事? 祖父和父亲的失踪,和二叔,有没有干系? 一颗怀疑的种子,在苏漓的心里,扎了根。 城主府 “颜姑姑,求求您,让我见城主一面吧!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面见城主!” 苏云尘弯着腰,连连对着颜姑姑作揖,一脸的焦急。 “城主病重,如何见你?!难道你不知道,城主都已经三天没上早朝了。” 苏云尘无奈直起腰,低三下四的继续恳求,“那颜姑姑能否让账房先支些银两给在下,实在是,皮货行那边催的紧。我的现银,都用于购粮了。眼下,粮食出不了手,我实在是周转艰难。求颜姑姑,帮帮在下吧。” 颜姑姑冷漠的看着苏云尘,“公子求错了人。我只不过是城主府的一个下人,如何能做的了城主的主?” 她拂袖而去,“公子,还是自己多想想办法吧。” 第 145 章 苏云尘纳妾 镇国侯府 晚香居 “什么?你让我开口向大嫂借银子?”王氏指着自己的鼻子,怒道,“我按照你的吩咐,刚刚将账本钥匙全都交了出去。眼下,你就让我去借银子?我怎么张的开口?” 她怀疑的打量着苏云尘,“进货的银子,我早早都给了你。如何会不够?” 苏云尘烦闷的一甩袖子,“生意上的事,你一个内宅妇人,跟你说也说不明白。” 王氏狐疑,“你是不是背了我干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她扑上来就想揪住夫君的领口,苏云尘闪身躲开了。 这个疯婆子,最近是怎么回事?一言不合不是抓袖子就是揪衣领!以前那个温顺恭谨的王氏,哪儿去了?! “好啊,你定是背着我养外室了!不然,那么多银子,怎的就不够用!是不是,你说话,你倒是说话呀!” 苏云尘扔下一句“蠢妇!”夺门而出。 春风酒馆 苏云尘独酌,一杯又一杯。直喝的眼朦胧,脸通红。 “公子,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啊?说出来,说不定,奴家可以给公子出个主意啊?” 苏云尘头也不抬,嘴里嘟囔着,“滚,滚。都给老子滚。” 额头传来一阵凉意,他抬起头,这才发现,一个美人,正将手搭在他的额头上。 “没发烧啊,那公子怎的说起了胡话?” 美人掩住嘴,眼里闪着笑意。 苏云尘看得痴了,酒都醒了大半。“......哪里来的仙子......” 那女子站在案前,一身月白色软缎长裙,裙摆绣着暗银的缠枝纹,肌肤像是上好的羊脂玉,透着点冷光。她未施粉黛,唇色是自然的淡红,偏偏组合在一起,便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明明站的近,却让人觉得隔着层朦胧的雾,瞧不真切,偏又移不开眼。 对上这双秋水般的双眸,苏云尘鬼使神差般的说出了自己缺银子一事。 美人捂着嘴笑起来,“公子,奴家有办法。你我二人,做个交易可好?” 镇国侯府 静姝院 江月看着王氏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为难的皱起了眉。 “弟妹,这件事,你让我如何去管?二弟铁了心要纳妾,我,我......” 王氏抹了一把脸,眼睛红肿一片。“自我嫁给他,哪里对不起他?他竟然生出了纳妾的念头!孩子都这般大了,这让我的脸,往哪搁?” 江月沉默的递给她帕子,叹息一声。 苏云尘纳妾一事,快的像一阵风。 石榴院里,多了一个美人。王氏赌气,已经分了院,不和苏云尘住一起了。孩子们虽然生气,但也不敢多嘴。 苏漓听了消息,只冷笑几声, 不予置评。 城主府 “城主,那苏公子说,他新纳的妾,一手推拿好功夫。说可以治头痛,不如,让她亲自来给您按一按?”颜姑姑小心的对城主说。 城主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身上松松的搭着件银红撒花软缎披风,衬得原本就白皙的脸,愈发像上好的宣纸,透着病态的苍白。 “哦?这阵子,不闹着跟我要银子了?还是想换着法儿讨好我,让我松口?”城主不屑,又低头咳嗽了几声。 “奴婢觉得,可以试试。这些天,找遍了名医,您头疼依旧。也许,他这个妾,有些真本事呢?若是有,您趁机赏她些银子又何妨?若是没有,正好......”颜姑姑看着城主,两人心领神会。 “罢了,让她来试试吧。” 镇国侯府 “真成了?”苏云尘惊喜,想上前拉住桃花的手,她灵活的避过,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苏云尘反应过来,脸色有些讪讪。“我只是太高兴了。”他抬起眸子,眼里闪烁着希冀之色。“你说,真的能让城主给我银子?” “夫君就等我好消息。”沈桃花掩嘴而笑,眸中的妩媚让苏云尘的心跳加快。 他明明不是好色之人,不知为何,在这沈桃花面前,一次又一次失了态 。“那城主美艳无双,心思难测,你可莫惹怒了她。” 沈桃花轻盈的似一阵风,已经走到了门口。“夫君放心~” 城主府 指腹碾过太阳穴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暖。 城主半眯着眼靠在软榻上,眼角余光瞥向身前的沈桃花——苏云尘刚纳的妾。 果然好颜色。她今日穿了件桃粉色软缎裙,领口微低,露出半截莹白的脖颈,低头时发间玉簪晃了晃,倒比窗外那株新开的碧桃更添几分艳色。 她的手生的好,指尖柔而不软,按在额角的力道不轻不重,像是带着某种韵律。连日来的头痛仿佛都缓解了许多。 “手法倒是利落。”城主懒懒的开口,声音里带了一丝卸下防备的松弛。 站在一旁的颜姑姑轻舒了一口气。 “赏。”立刻有侍女捧着一盘白花花的银子走出来,沈桃花不卑不亢施礼,“多谢城主赏赐。” 松山松风堂 “跪下!”黎烬不怒自威,盘膝坐在李鹤汀对面。 少女跪在地上,臻首垂的很低。 蛇头拐杖重重的点着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清楚!你为何会受天谴?你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李鹤汀紧咬下唇,默不作声。黎烬更是恼怒,逼近到她面前。 “抬起头,看着为师!” 李鹤汀抬起了头,清泪滚落。“是徒儿错了!是徒儿违背了师训,请师父责罚!” 黎烬听完徒儿的一席话,如遭雷击。“你,你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你不知,一旦遭天谴,你的天赋,就会离你而去么?你怎能如此糊涂,助纣为虐!” 他走出松风堂,听着远处阵阵松涛声,闭上双目。 “徒儿,我们走吧。临朔城,不能留了。” 李鹤汀惊慌站起,奔到黎烬面前。 “师父!我不走!” “必须走!”黎烬怒吼,“难道你还看不出,城主从未真心待你!你是九黎的希望,是九黎的未来。若你出了事,我如何跟剩下的族人交代!” “可是,我若走了,母亲她,不会放过纪夜澜的。” “他是死是活,跟你何干?!”黎烬怒吼,恨不得一个耳光打醒她。 第 146 章 属下见过桃花司执 “再继续纵容你这般下去,才是真的害了你。徒儿,”黎烬痛心疾首,声音越说越低。“为师年纪大了,死不足惜。可是你不一样,你是九黎的希望啊!这一个月,你哪儿也不准去,在城主府内好好养伤。为师,定要想个两全之策。” 他朝身后挥挥手,多一眼都不愿再看李鹤汀。攥着蛇头杖的手紧了紧,眼底翻涌着心事。 跟城主打交道这么多年,哪回不是揣着小心跟虎谋皮?她说膝下无儿无女,清冷孤单,他如何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城主如愿以偿,多了一个女儿。可怜徒儿,跟那质子,又有何区别? 徒儿帮她出谋划策,帮她笼络人心,助她成为西北的土皇帝。 甚至帮她在城主府建了幻月殿,将城主府打造的如同龙潭虎穴般,寻常人走得进,出不来。也是靠着她,九黎族这些年得了城主不少好处。有了银钱,日常供给,繁衍生息,上上下下,谁不夸赞一句圣女能干? 可是,这一切,不应该以葬送一个圣女为代价!圣女是可求不可得的,是上天的恩赐。可如今,徒儿她竟然受了天谴! 他曾在九黎古老的竹简上见过记载,遭了天谴的圣女,天赋会像潮水般慢慢退去,一点一点,直至消失殆尽。到最后,她会变成一个普通的姑娘。如何能带领九黎,重新走向辉煌? 带她走!远离城主,远离西北,远离她心里的那个男人!黎烬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他要往南走,去溟羽国!那里有茂密的森林,丰富的水源,九黎需要不断地壮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黎烬平生第一次,带徒儿走的念头,超过了复仇。 忘尘茶楼 临窗的茶桌刚换上新沏的碧螺春,沈桃花正用茶针拨弄着茶沫,眼角余光瞥见帘影一动。 进来的是一个梳总角的小童,蓝布短褂,脚蹬一双布鞋。瞧着不过十岁模样,可那双眼睛里面的沉静,绝不是寻常孩童所有。 他径直走到对面落座,冲着沈桃花一笑,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见过桃花司执。”小童开口,声音陡然转做青年的清朗,哪里还能见到半丝稚气? 沈桃花抬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桃花眼浮起笑意,“终于舍得从宫里出来了?” 小童笑意淡了下来,“属下是奉命,不得已而为之。有件事,属下必须提醒您,那永宁郡主和纪夜澜二人,都非寻常人。宫里的人面蛾一案,就是他们二人合力破的。属下,也是被那郡主识破,才被迫逃出宫的。” 说到这里,小童恼怒的拍了下桌子,眼里全是愤愤不平。 “自己本事不济,怨不得旁人。”沈桃花慢悠悠的打断他的话。 “西北官场,被城主一手遮天,油泼不进。就连赤狼大人,都被她所拒。眼下,她和那郡主闹得不可开交,咱们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 她媚眼如丝的望着千变童子,妩媚一笑。“都怪你们太不中用,执宰大人这才命我来到这破地方,哎,这里,哪能比得上江南的烟雨画桥,连风都带着水汽儿?” 千变童子垂下眼眸,心里骂了一句。“都徐娘半老了,还在老子面前搔首弄姿。” “下次出来见我,打扮的成熟点。一把年纪了,还装什么小童。”沈桃花仿佛听见了一般,冲他瞪眼。 “好了,说正事。眼下,我已经成功迈进了镇国侯府的大门,成了那苏云尘的妾。”她嘴角翘了翘,“跟那郡主住的院子,不远。有了这层身份,和府里人交好,应该也不难。 难的是,那城主防备心很重。前几日,我出手给她治了头痛症,她也只是赏了一些银钱与我。这远远不够。” 她坐直了身子,一双桃花眼泛着粼粼波光。 “我要想办法,让那城主信任我。只有那城主和镇国侯府两败俱伤,西北,才能真正归幽冥道所有!” “恕属下多嘴,那郡主,可比城主那老太婆,难缠的多。” “你说城主老太婆?她还不到四十!你是不是在变着法儿骂我?”沈桃花柳眉倒竖。 这句话的重点是老太婆么?眼前这女人着实难缠,千变童子有些头疼的低下头,“属下不敢。” 原本,他还想告诉沈桃花,那苏漓会勘心魔一事,看样子,这女人自觉有本事,嚣张的很。让她碰碰壁,也不是坏事。 “还有,朝廷新派来的盐泽令,是咱们的人。你告诉其他兄弟一声,不要找他的麻烦。”沈桃花气哼哼的扔下一句,扭着纤细的腰身走了出去。 城主府 城主这两日心情不错,就连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颜姑姑放下心来,双手递给城主一个青瓷碗。“这是厨房刚熬好的燕窝......” 城主摆摆手,示意她先放到一旁。 “这两天,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颜姑姑的眼睛一亮,“城主,您终于想通了?” 城主微微点头,白嫩的手指将额前的发丝捋到一旁。“确实,一开始,我报仇心切,敌意太过明显,让人先起了防备之心。边境一战,赤狼大败,听说被巴图尔汗好生斥责。” 颜姑姑走近几步,“眼下,决不能让他们找到城主参与的证据。采用怀柔之计,让他们放松警惕,咱们才能一击即中。是那郡主太狡猾,抓了咱的人。暴雨的消息,才没能及时传过来。” “那人呢?” “抓起来不久,就咬舌自尽了。城主放心,他的嘴,紧的很。观星台那边,没有一点证据。” 城主指尖拈起一颗蜜饯,目光落在窗外的树枝上。 “观星台的人,都撤了吧。不能再让她抓到把柄。那苏漓,不愧是云虚宫出来的,的确有几分本事。先前,倒是我小瞧了她。对了,汀儿那边,如何了?” 颜姑姑小心的看了她一眼,“他的师父来给她下的方子,眼下,已经没有大碍了。” “真是没用!还圣女呢,连个天象都不会看!”城主轻嗤,声音带了冷意。“怕只怕,苏漓那边,已经看穿了那风的古怪。汀儿她,怕是已经被盯上了。” 第 147 章 你要查你二叔的,妾? 镇国侯府 “夫人,那沈姨娘跪在外面很久了,说定要给主母敬茶。”林嬷嬷低声劝着王氏,“您总不能为了她,一直和老爷这么生分下去啊。” 王氏一听红了眼眶,“分就分!这么多年,我生儿育女,打理侯府,毫无怨言!可是他,他是怎么对我的?” 林嬷嬷叹口气走出去,不出一会儿回转,脸上带着喜色。 “夫人,沈姨娘说,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当面跟您说清楚。保您听了以后,不再生老爷的气。” 王氏冷眼看着跪在下面,一双素手端着青瓷茶盏,乖巧的给自己敬茶的沈姨娘。 果然好颜色。眉是远山眉,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顾盼间像淬了蜜的钩子,勾的人移不开眼。 沈桃花看着王氏接过茶盏,一口喝干,微微一笑。 是个头脑简单的。 “夫人,您可真是冤枉了苏公子呢。” 王氏睁圆了双眼,“你,你唤他什么?你......” 沈桃花妩媚一笑,“夫人,不请奴家坐坐么?” 王氏惊的半天没回过神,真相竟然是这般的么?自己冤枉了夫君?! 沈桃花长叹一声,“奴家父亲承蒙苏公子关照,度过难关。奴家怎能见死不救?苏公子苦在心里,难以对人言。小女子有些医术傍身,为了帮苏公子筹集银两,这才自告奋勇和苏公子达成了协议。” 沈桃花偷看一眼王氏的脸色,“此事机密,事关城主,还望夫人保密。除了你,我,苏公子,还望莫要让其他人知晓。” 王氏心里轻松了大半,嘴上还抱怨着,“我和他是夫妻。他有什么不能对我讲的,难道我还能不帮他么?” “苏公子是不愿意连累您。更何况,银子缺口大,原因却不足为人道。所以,筹银的事,还是要秘密进行。” 沈桃花心里冷笑,差点就做了叛国贼,怎能告诉外人? “所以,我这个妾,还要继续安安稳稳的在侯府里住下,夫人,切莫因为奴家,和苏公子起了龌龊。奴家只盼,夫人和苏公子重归于好,也请夫人对奴家,好一些。如此,才方便奴家行事。” 王氏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几天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城主府 城主府的议事厅里,沉香袅袅漫过金砖。 城主支着肘坐在紫檀木椅上,指尖漫不经心的叩着扶手,腕间玉镯随着动作轻晃,映的半张脸都浸在冷白的光晕里。 阶下侍卫垂首回话,“......苏家那位沈姨娘,查的清楚了。原是江南行医世家的女儿,后来家道中落,被苏云尘出手照拂过。一手针灸推拿的手艺,曾经救过几人,确有真本事。” 城主垂下眼睫,“身世清白,又有医术。嗯......好,过两天,让她再来给我按一按。” 颜姑姑适时的走过来,眉眼温顺。城主淡淡道:“按的好,这次就多给她一些银两。苏云尘的把戏,我看的清。哼,不就是想要回他的银子么?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镇国侯府 江月望着院里廊下正指挥着丫鬟的王氏,惊讶不已。 不过两日功夫,她脸上的郁色竟褪的干干净净,眼角眉梢又漾起往日的笑意,见到路过的老仆还打趣两句,声音洪亮的像檐角的铜铃。 还得是她,心宽。这么快就想通了。也是,人到中年,夫君突然纳妾,换成谁谁也会想不开。 还好,还好。 江月心里有些安稳,见到了苏漓,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我看你婶娘,这两日算是想开了。这样也好,和自己夫君分居两个院子,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 苏漓这两天比较清闲,早早就回了侯府陪母亲。闻言有些好奇,“婶娘怎么了?” 江月温柔的笑笑,“前几日,你婶娘还总是来我这里哭诉。说你二叔没良心,这把年纪纳妾,不给她脸面。这不,还赌气分了院子。这才过了两天,竟然又和从前一样了。听说,也搬回了晚香居,和你二叔两人,重归于好了。” 她长舒一口气,“这样也好。人,总要自己想开些才好。” 王氏的样貌突然在脑海中闪现,苏漓忍不住撇撇嘴。 她才不信!婶娘第一天听说二叔纳妾的事情,那火冒三丈的样子,像要一口将人吞了。她这种性子的人,怎能容忍二叔纳妾?一开始,她还想着,要是王氏想和离,找母亲做主该怎么办。眼下,倒是没这个顾虑了。 苏漓念头一转,看样子,要好好查一查那个叫沈桃花的妾室了。 她出现的太过巧合,正是二叔狼狈不堪之时。 想到苏云尘,苏漓的脸色冷了下来。 二叔之急,别人不清楚,她是知道的。做出如此助纣为虐之事,遭报应,是迟早的事。 只是,现在,还不能让母亲知道。母亲的身子,哪里有她自己说的那般轻描淡写。从她出祠堂那日,苏漓就已经让绿珠好好给母亲把了一次脉。 “郡主,夫人的脉息,虚浮的很。祠堂里面阴寒,夫人又在祠堂待了十年之久,本就伤了元气。再加上心里头装着事,日夜忧思......夫人的身子,要好好休养。不能劳累,不可忧虑过度......” 苏漓的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轻轻将江月的手握住。“娘,二房的事情,就让她们自己折腾去,咱们不方便管,也管不了。您就将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好不好?” 江月失笑,手指点在女儿额头。“你这孩子,好好好,都听你的。反正,你婶娘她现在,自己想通了。” 西北大理寺 大理寺的偏厅,烛火跳跃,映的四壁书架上的卷宗都泛着层暖光。 纪夜澜终于从半尺高的文书上抬起头,对着苏漓抱歉一笑。“让你久等了。” “无妨。只是有件事,想麻烦你。” 纪夜澜抬眸,墨色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亮。“何时你我二人需要用麻烦二字?” 苏漓唇边绽开笑意,“我想让你帮我查一查,我二叔新纳的妾,沈桃花。” 纪夜澜长眉一挑,苏漓要查她二叔的,妾? 第 148 章 高尚和新来的盐泽令,都到了! 镇国侯府 静姝院 今日,苏漓和江月迎来了一位客人。 段氏红着眼圈,“今日冒昧到访,还请郡主和夫人原谅则个。” 自章明谦意外死亡之后,段氏的神志就一天天好转,没多久,就走出锦珍院,重新变回那个精明能干的一府主母。 “夫人见外了。您能来,母亲和我,都高兴的很。”段氏迎向苏漓的视线,读懂了少女明眸里的深意。 “朝廷派了新的盐泽令,即将来临朔城。我已经将官邸腾了出来。这次来,是跟郡主和夫人告别的。” “夫人这是准备离开临朔城么?”江月不解。 段氏低下头,笑了笑。“是的,夫君走了,但是,偌大的一个府,还要活下去。我准备搬回凉州,那里,是我的母家。” 江月心里一酸,握住了段氏的手。“自古世道,女子艰难。离开这个伤心地,也好。但凡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虽没几分本事,帮人一把的能力,还是有的。” 侯府门外,段氏朝苏漓福了一礼,“感谢郡主,给我留了几分颜面。” 看江月对自己的和颜悦色,恐怕不知自己就是那个递刀之人。段氏心中苦涩,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我会在凉州给孟姐姐立长生位,日日祈福,洗刷自己和夫君作的孽。” “夫人怪我么?”苏漓突然道 。 段氏一惊,急忙道:“郡主说的哪里话。自从知道真相,我夜夜辗转反侧,不知余生该怎样度过。也许,这就是我俩的报应。郡主请多保重,他日若路过凉州,定来寻我。我母家的茶园,可是凉州最大的一个。” 看着段氏离去的背影,苏漓秀眉蹙起,“新来的盐泽令?” 临朔城的风总带着些沙砾的粗粝,卷的苏漓鬓角的发丝微微扬起。她勒着马缰立在城外的官道上,身侧的纪夜澜正抬手遮着阳光眺望,玄色披风在风里划出利落的弧度。 “算算时辰,高尚该到了。”苏漓侧头看他,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马鞍上的雕花,“上次他说要带江南的新茶来,正好配着北地的雪水烹。” 纪夜澜刚要应声,远处扬起的烟尘已漫过天际线,马蹄声由远及近,隐约能听见熟悉的爽朗笑声。 他唇角弯了弯,“来了。” 果然是高尚,一身青衫沾了些风尘,却丝毫不减意气,隔着老远就扬手喊:“夜澜!郡主!可算见着活人了!” 三人笑着寒暄,临朔城方向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并非商旅往来的嘈杂,而是带着仪仗的整齐步伐,隐约还有官驿的旗号在风中晃动。 纪夜澜目光微沉,望了眼城墙的方向:“倒是巧,朝廷派来的盐泽令,今日到了。” 苏漓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城门口似乎已聚起了迎接的人群。她收回目光,看向正翻身下马的高尚,笑道:“管他什么令,走,给你接风洗尘。” 风依旧卷着沙砾掠过旷野,一边是久别重逢的热络,一边是孤城迎接新官的肃然。两重声息在官道上遥遥相望,像极了这临朔城,总在平静里藏着不期然的波澜。 城主府 沈桃花的手指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在城主鬓角处轻轻按揉着,修长的手指在发丝间移动,倒比大殿里燃着的安魂香更让人松快。 “城主大人这几日睡的沉了些,看来奴家的手法没生疏。”沈桃花声音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昨儿个我听侯府里的管家说,临朔城可热闹了——朝廷派的那位盐泽令,竟是悄没声儿的到了。” 城主半倚在铺着软垫的美人榻上,眼帘微阖着,闻言长睫颤了颤,没出声。 沈桃花手上的力道缓了缓,又道:“听说这位大人自京城远道而来,年纪轻轻就得了圣眷,管家说,那盐泽令给郡主下了拜帖,过两日就要来侯府呢。” “好了,下去吧。”城主睁开眼,声音带上了一丝不耐。“赏。” 沈桃花捧着银两,嘴角微不可察的翘了起来。 “你听到了吧?!”城主狠狠的拍了一下案几,“都这般没有规矩了!新来的盐泽令?年纪轻轻得了圣眷?真是好大的脸。进临朔城都不知道先来拜见我。” 颜姑姑心一跳,脸上堆起笑容,“也许,是他刚来不懂规矩。城主,先息怒,别忘了,咱们现在,要怀柔,怀柔。” 她小心翼翼的注意措辞,最近,城主愈发喜怒不定了。这样下去,恐怕要糟。多年前那血流成河的一幕,让她至今回想起来,都一身的冷汗。 那般模样的城主,她可不想再看到了。 城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吩咐下去,大小官员,全下帖子。就说本城主,要宴请新来的盐泽令。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颜姑姑低眉应是,心里明镜似的。 这位姑奶奶,恐怕是要和新来的盐泽令,还有郡主,较上劲了。 黎烬站在城主府拐角处的阴影里,看着从里面走出的沈桃花。 日光斜斜落在城主府的朱漆大门上,刚巧照亮沈桃花走出的身影。她穿了件月白的软缎衫子,领口袖缘绣着几支淡粉桃花,风吹过,衣袂轻轻晃,整个人娇媚的如同一朵盛开的桃花。 风卷着她鬓边的碎发拂过侧脸,那瞬间的轮廓让黎烬瞳孔猛的一缩。眉梢的弧度,下颌的线条,甚至转身时脖颈微扬的姿态,都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踏碎九黎祭坛的女子。 那年血色漫过族地,他躺在尸骸堆里,只剩一口气。只记得那女子一身红衣立于火光中,眼神冷的像淬了冰。 沈桃花早已走远,黎烬终于回过神。方才还盘算着向城主辞行,带着徒儿远走他乡,此刻,那念头却如被踩灭的火星,再也燃不起来。 他缓缓退入更深的阴影,目光黏在沈桃花远去的背影上,眼底翻涌着沉了十几年的恨与疑。 先查她。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如藤蔓缠紧了心。黎烬转身没入巷弄,雪地碾过碎石的轻响,混在风里,悄无声息。 第 149 章 明暗筹谋 “大人,这里好几处院落,都适合做卧房。您看看,想选哪个院子?”一个小厮仰头问自家主子。 陆砚川正背着手,望着廊外那方爬满青藤的影壁出神,随手一指,“就这处吧。”小厮顺着手指望过去,只见“澄心院”三个乌金大字,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小厮看看自家公子,暗自叹口气。他想不明白,明明公子前途无量,在京城待得好好的,怎会突然答应来这西北,当什么盐泽令?摇摇头,他带人去收拾“澄心院”了。 陆砚川一身月白锦袍,领口袖缘绣着淡雅的云纹,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却穿的清简利落,不见半分奢靡气。 他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眉目疏朗,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尤其那双眼睛,看人时似含着温润笑意,眼底却藏着同龄人少有的沉静锐利。这般年轻俊雅,又得陛下圣眼,眼看要走上青云之路。谁想他竟然主动自荐,来到了这西北,当了一个盐泽令。 他看着天空,眼前仿佛出现了大哥的笑脸。 “无论如何,你大哥死在大理寺狱中,这是事实。你们陆家,只有你们兄弟二人。你大哥出事,也没有累及你。你以为,是陛下格外开恩么?不妨告诉你,全是司空大人的功劳。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宫大人看重你,提拔你,你才能年纪轻轻,当上这个人人艳羡的给事中。”上峰不屑的眼神,让他心发冷。 “陆砚川,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想好了,随时来找我。你大哥的的确确是因为人面蛾一案死于非命。破案的两人,如今,正在那临朔城。”上峰扔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陆砚川的手在宽大衣袖里悄然攥紧,大哥,是那两人害死了你么? “大人,城主派人下了帖子。”随身侍卫石珏恭敬递给他一封帖子,陆砚川看一眼,城主府三个烫金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醉风楼 一个雅间,小二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来,“三位客官慢用。”还贴心的将门关好。 “想不到在这里,竟然还能喝到梅子酒。”高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睛亮亮的。 纪夜澜微笑着给他斟满。“让你千里迢迢来到这临朔城,估计骂了我一路吧?” “让你猜对了。”高尚夹了一筷子鹤腿肉塞进嘴里,满足的直点头。“味道真不错,不次于京城啊。真是,一不小心,让你在西北过上了好日子。” 苏漓失笑,“好日子?你的好兄弟,差点被人下毒变成疯子。” 高尚的脸顿时冷下来,“出什么事了?没想到,黑手伸的这般长,都伸到这里了!若是被我查出来,看我不给他大卸八块!” 苏漓朝纪夜澜方向努努嘴,“让你好兄弟好好跟你说说。” 纪夜澜的声音像浸过温酒的玉,低沉里裹着一丝磁性,在雅间内流淌。 “经过就是这样。宋公子伤还未愈,就被我送到了沈元帅身边。眼下,最麻烦的,是根本没有证据。城主与我和郡主,如同水火。来的第一日,就恨不得将我俩一网打尽。所以,想找到她勾结铁勒的罪证,难上加难。再加上,她还有一个养女,是九黎族的圣女。” “九黎族的圣女?”高尚顿时来了兴趣,他还从未见过圣女长什么样子呢。这天底下,还真有圣女?传说中,是能与天地沟通之人,本事大的很呢。 “这次让你来,就是为了搞清楚这件事。”苏漓继续说道,“九黎一族,传说中是蚩尤后代,后来不知怎的,就没落了。但是,蹊跷的是,现在,根本找不到关于九黎的记载。九黎族不惜献出圣女为城主的养女,这其中,要是没点秘密,那就奇怪了。 所以,我俩猜测,若是能找到九黎消失的秘密,说不定,就能知晓,李太妃为何能持先帝遗旨,成为这西北的土皇帝。” 更何况,先帝还给了她一支神秘的玄甲军傍身。这个秘密太过重大,苏漓藏在了心里,还不到说的时候。 不知不觉,高尚已经收起了嬉皮笑脸,眼中浮起凝重。 “好!我就不信,找不出答案!” 镇国侯府 苏漓刚踏进大门,绿珠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手里还扬着两张帖子,“郡主,您可回来了,您猜猜,是谁给您下了帖子?您一定想不到!” 苏漓毫不在意,“管他是谁呢,通通拒了。” 绿珠飞快的帮苏漓换上常服,嘴里嘟囔着,“郡主,真的不去么?城主那个老妖婆那里不去便罢了,可是,新来的盐泽令,他可是下了帖子,要亲自登门的。” 苏漓拿着茶盏的手一顿,“新来的盐泽令?将帖子拿来我看看。” 苏漓饶有兴趣的看看这张,又看看那张。眼中若有所思。 她早就想找李鹤汀聊聊,奈何李鹤汀自大火那晚,再没出现。听说是受了风寒,一直在府里养身子。 呵呵,也许确实受了风寒,只怕,比风寒更严重。那场大雨,就是对她的反噬。一时半会儿,李鹤汀都失去了作妖的能力了。 城主既然下了帖子,这倒是个光明正大进城主府的好机会。 “绿珠,明日,咱们去赴宴!” “那新来的盐泽令要入府拜访一事,还回绝么?” “让他来!反正明日,我就能见到这位大人的庐山真面目了。” 城主府 “明日的宴,都安排妥当了?”城主声音不高,尾音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穿透力,像冰珠落进玉盘。 侍立在旁的属下躬身应道:“回城主,西北所有大小官员的帖子都已送到,席面,戏班也都按吩咐备好了。那处‘偏院’的惊喜,也安排妥帖了。” 城主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指尖在榻上轻轻点着,“咱们新来的陆大人,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还有那郡主,总爱坏我的好事。真当我这城主府是摆设?” 她坐直了些,珠花垂落的光影在她眼底晃了晃,语气陡然添了几分锐利,“明日这场宴,既要让陆大人知道,对我不敬的下场,也要让某些人明白,闲事管多了,也是要命的。” “一箭双雕。”她端起侍女奉上的清茶,茶雾模糊了她半张脸,只留下唇边那抹笃定的冷意,“我要他们俩,在西北所有官员面前,体面扫地。” 属下低头应是,不敢抬头看她此刻的眼神——那笑意里藏着的锋芒,比刀刃还要慑人。 第 150 章 镜湖 镇国侯府 “夫人,自从奴进了侯府大门,还没见过大夫人呢。听说,大夫人自从镇国公和镇国将军战场失踪后,就一直住在祠堂,想那祠堂是什么地方,必定阴冷潮湿的很。这么多年下来,这身子,可怎么受得了。”沈桃花眉梢带了忧色,“奴家这里,祖上传了一个药酒方子,可以驱湿气,活筋血,前几日,奴家自己试着酿了一小坛,夫人可以送给大夫人,也表示一下奴家的心意。” 王氏看着她,依旧艳若桃花,但是心里那种抵触,不知不觉消失了大半。 这沈桃花倒是一张巧嘴,哄得夫君都低下了高傲的身段,竟然破天荒的给自己赔了罪,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再让自己打探大嫂郡主的消息,都是一家人,血溶于水,再不会打那些歪主意了。 夫君那个性子,能这么快想明白,想来,这沈桃花,也定是出了不少力。 想到这里,王氏露出笑意,“也好,我给大嫂送过去 ,过几日,也带你认认侯府的人。” 城主府后十里地,藏着一汪被圈禁的浩瀚水泽。 湖面阔的望不到边,青碧色的水波荡漾,远处水天相接处,白鸟掠过会惊起细碎的银光。 沿着水畔修着整齐的青石矮栏,栏外是密不透风的铁棘藩篱,三尺一岗的甲兵挎着长刀,就连飞鸟惊起,都会被他们警惕的目光扫过。 这里是属于城主的私产,镜湖。 寻常百姓连远远眺望的资格都没有。 “小姐,您不怕被城主责罚么?镜湖,可是禁区。城主大人严令,谁也不准私自踏进这个地方。” “这不是离的还远么。我只是想登上这望澜亭,凭栏远眺一下。看看这面湖,就好像回到了我来时的地方。” 李鹤汀立在望澜亭下的石阶上,月白的软缎裙衫衬的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清透。多多看了一眼,有些心疼。 小姐病了这几日,城主都没派人来问候几句,更别说亲自来探望了。 果然不是亲生的,就不知道心疼。 多多扶着李鹤汀,一步步走上了望澜亭。凭栏远眺,镜湖如一块被暮色浸软的碧玉,粼粼波光漫向天际,李鹤汀出神的看着,晚风如一只温柔的手拂过她的面颊,将她纷杂的思绪,也吹散了几分。 远处的几个人影吸引了她的视线。 他们弯着腰,好似在抬着很沉的......是桶。 有人不断地从桶里舀出什么东西,撒向湖里。 一股淡淡的腥气随风飘进了李鹤汀的鼻端。 多多也发现了,有些好奇,“他们在往水里扔什么?” 李鹤汀秀眉紧皱,突然问多多,“是不是明日,母亲宴请了西北所有官员?” 多多点点头,“不错。不过,城主大人特意吩咐,小姐身子还没好,无需参加。” 李鹤汀的眸子闪过幽光,一把抓住了多多的手,“快走!别让人发现,咱俩来过这里。” 镇国侯府 静姝院 王氏喜笑颜开的将一个精致的白玉坛子放在桌上,“这是沈桃花孝敬您的。她呀,出自江南行医世家,医术好着呢。前不久,还专门给城主治头痛呢。这不,她专门为您酿了这坛药酒,可以祛湿活血,大嫂,不是我说您,您的身子,可是要好好养养了。” 江月摸摸自己的脸,自从绿珠给她做了药膳,每日揽镜自照,她都觉得自己的脸圆润了不少。 “你能跟她好好相处,我就放心了。”江月温柔的冲王氏笑笑,王氏那句他们是假夫妻差点脱口而出 。 想到夫君和那沈桃花的千叮咛万嘱咐,她将那股冲动强按下来,“孩子们都大了,总得为他们留几分颜面。” 绿珠走过来,将那白玉坛子抱到一旁,背过身不屑的扯扯嘴角。 还用的着一个妾来给夫人献殷勤?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坛药酒,她可要仔细查查,别里面混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侯府门前,高尚冲苏漓挥挥手,“郡主,明日见。” 纪夜澜看着少女转身的背影,冲口而出,“真的不用来接你一起么?” 少女回眸一笑,乌黑的瞳仁在夜色中闪亮,“不用了,我和绿珠一起过去就行,明日见。”她俏皮的朝二人招招手,跨进了侯府的大门。 “走啦!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高尚拉着他的胳膊,“以后,我可就是你的贴身侍卫了。对我好一些,说不定,我还可以干点帮你传个纸条,表表心意的活儿。” 纪夜澜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高尚在他身后不屑的撇嘴,“切 ,煮熟的鸭子嘴硬什么?表个白,有这么难么?还是......”他看着前方好友宽阔的背影,恍然大悟,“还是这个笨蛋,压根儿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完了,就这个榆木疙瘩的样子,郡主让人抢跑了,估计都还没跟人家表明心意呢......” 兰芷院 “郡主,我跟您说,今儿个,您那个婶娘,给夫人送了一坛子药酒,说是可以祛湿活血的。我拿回来了,再好,还能比过我制的药丸?” 苏漓眼里疑惑,“婶娘?她可不会制药酒。” “是那个妾。”绿珠眼里的不屑都要淌出来了。“好好的女儿家,听说还是医药世家,非要来给人当妾。要我说,她定是没安好心。前几日,我碰到过她,特意瞅了她两眼。她没正眼看我,估计看我是一身丫鬟打扮吧。” 苏漓笑笑,“我听人说,她长的很美。” 绿珠抓抓头,“是美,只是美的有些奇怪。说不上哪里奇怪,反正,我看着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坛药酒,有问题么?” “我仔细看过了,倒也没问题。确实是祛湿活血药酒,里面放了不少好东西。” 苏漓皱眉,“先扔一边吧。不管好不好,除了你的药,其他的,一概不能入母亲的口。” 小心驶的万年船。 母亲的身体,不能容许再出一点差错。凡事警醒些,总归不是坏事。 第 151 章 日宴群臣 今日的城主府外,车水马龙。 大大小小的官员,手持请帖,鱼贯进入城主府。 城主府的大殿敞着雕花长窗,天光漫进来,与殿内的鎏金灯盏交相辉映,亮的晃眼。长案沿着殿内两侧排开,案上珍馐罗列,玉碗里的酒浆泛着琥珀色的光,蒸腾的热气混着熏香漫在空气中,显出几分热闹。有乐师,已经抱琴,轻轻弹奏,琴声悠扬,在大殿里面流淌。 出乎所有人意料,城主今日出现的倒是早。 她一身石榴红撒花褙子,领口袖沿滚着两指宽的孔雀蓝织金绦,发髻正中插着一支赤金累丝衔珠凤钗,手腕上是一对羊脂白玉镯,与指尖那枚镶着鸽蛋大的红宝石戒指相称,连耳坠都是南珠串成,垂在白皙的颈侧,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养尊处优的矜贵。 群臣三三两两的走进来,见到城主已经高高落座,慌忙施礼。早有侍女,将大人们领到入座的位置,大人们面带笑意,随意攀谈着,话题主要都集中在刚来的盐泽令——陆砚川身上。 “听说,这位大人,年少有为,自京城来,颇得圣眷啊。” “看样子,他还没到。本官好奇的紧,想一睹这陆大人风采。” 旁边的人都低声笑起来,“刘大人,您去看花魁都没这么着急。” 纪夜澜端坐其中,身后站着高尚,一副侍卫打扮。他环视了一下大厅,有些失望,没有看见苏漓。今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么? 一个男子走到大殿门口,正赶上一曲终了,满室的喧嚣陡然静了静。 陆砚川立在门口,玄色锦袍上暗绣的云纹在日光下流动,衬的他身形越发挺拔。眉眼如刀削斧凿般分明,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一双眸子扫过殿内,带着未加掩饰的锐气。 他步履从容,走到前方,对着城主施礼,“下官见过城主。” 高座上的城主抬起眼,望着这位迟来的盐泽令,眼中暗藏冷意。“是陆大人啊,赶紧入座吧。今日这宴,也算是专为你接风洗尘。” 陆砚川不卑不亢,“多谢城主款待。” 满殿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探究。 有人暗暗赞叹,这陆大人,果然生得仪表堂堂,年轻有为啊。 他仿佛浑然不觉,坦然坐下,忽然就被对面的男子吸引了目光。 大理寺卿纪夜澜。他听过他的名声。眼下,只有他,和自己的侍卫不知在聊着什么,将自己无视的彻底。 当时他接到调令时,正埋首于江南的漕运卷宗里。当那纸盖着朱红大印的文书送到自己手中,墨迹里 “调赴京畿”“擢升给事中一职”几个字,格外刺目。 不久前,大哥在京中暴毙的消息传来,他还穿着素服处理后事,未曾想转眼间便要奔赴那座埋葬了大哥的京城。还连升三级,此事本就蹊跷。 他利用职务之便,到处打探,也只查到了大哥卷入了人面蛾一案,差点害死纪夜澜和郡主,涉嫌造反。在大理寺狱中,还未经审讯,便自尽而亡。 可是,他不相信! 大哥那人,性情刚毅,自父母走后,家中只剩下兄弟二人。是大哥,用自己一身武艺,闯出了一条青云路,官至右武卫禁卫军统领。自己才能安心读书,考取了功名。这样的大哥,怎会自尽? 真的是纪夜澜和郡主害死的大哥么?他抿紧了唇,垂下了眼眸。 他忘不了,当他答应上峰来临朔城任职的时候,上峰那满意的眼神,还让自己亲自去谢过宫大人。 宫大人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令他身子一震。 “去吧,西北的风沙,才养的出能担事的筋骨,也配的上你的本事。” “咦,郡主还没来么?”城主淡淡的开口,众臣四下环顾,可不是,哪有郡主的身影。 一道娇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不好意思,有点事情,来迟了。” 苏漓站在门口光影交接处,一身月白绫罗衫裙,领口袖边绣着细密的银线水纹,走动时如月华淌过碧波。乌发松松挽了个随云髻,一支珍珠流苏簪插在乌发里。一张清丽的面容,肤色雪白,一双瞳孔如深潭般乌黑,走过众人身边,一股清冷的气息在大殿里面漾开。 城主暗暗咬了银牙,就是这个妖女,生生坏了自己的好事。 颜姑姑几乎立刻发现城主变的僵硬的后背,连忙在她耳边提醒,“怀柔,怀柔。” 陆砚川目不转睛的看着苏漓,这就是那位在京中声名鹊起的永宁郡主。这样的一个女子,会是杀害大哥的凶手么?他忍不住又朝纪夜澜望去,正对上男人那双沉沉的眸子。那眼神,说不上亲切。 “啪,啪。”城主拍了两下手掌,朗声道“开宴!” 她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环视着殿内所有人,“酒足饭饱之后,本城主还有一物,要让大家开开眼,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眼福了。” 大家面面相觑,眼中带着好奇。 苏漓在侍女引导下落座,绿珠站在她身后,一双眼睛,精准的落在了陆砚川的身上。 这位,就是新上任的盐泽令。也不知道,是否和那前盐泽令一样,都是城主的走狗。 殿中乐声一转,变得轻快灵动。几名舞女旋着水袖从侧门飘入,裙摆扫过金砖地面,带起一股馥郁的香风。 侍女们穿梭往来,银壶倾处,琥珀色的酒液注满玉杯,精致的碟盏流水般源源不断的送上。舞女们腰肢轻扭,广袖翻飞如白鸟振翅,队形变幻间,有两人舞出队伍,身姿轻盈的在前排舞动着长袖。 她们的水袖格外长,不经意间便能扫到前排的案几。大人们吃着美味喝着佳肴,看着美人儿,并不以为意。 左首那位舞女的袖角拂过陆砚川的衣摆,右首的舞女,旋转着身体,袖子扫过苏漓面前的果盘,乐声渐渐低沉,两人回到队型中,乐曲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对着殿中贵人们弯腰施礼,徐徐退了下去。 绿珠悄悄在苏漓耳朵后嘟囔,“没有下毒。” 第 152 章 快看!是黑龙! 酒足饭饱,众官员的脸上,浮起红晕,说话间都带上了一丝酒香。 见时机差不多了,城主对一人使了一个眼色。 刺史刘允站了起来,大声道“城主今日,将亲自带着大家开开眼,见见这世上真正的宝物!” 众官员脸上带着兴奋之意,看见四名精壮侍卫抬着朱漆描金的轿子走上大殿,城主脸带微醺之色 ,上了软轿。 出了大殿,一路向东,远远的,一大片如汪洋般的湖泊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湖面宽阔的一眼望不到边,青碧色的水波被风吹搡着,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众人看的目不转睛,凉风拂面,有人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这,这里,竟然有这么大一片湖。我竟是从未见过。” “你自然见不到。这可是先皇留给城主的私产。从前只是听说,谁不是第一次见,我也从未见过。” 已是下午时分,凉风习习,深吸一口气,看着波光浩渺,顿觉胸中郁气尽散,只觉心似飞鸟,畅然欲翔。 纪夜澜走到苏漓身边,听少女一声轻叹,“果然是美景,只可惜......” 他刚想问可惜什么,忽然,湖心猛地翻涌起来,一道巨大的波浪纹如奔马般扩散开来,拍的岸边石栏溅起了水花。 苏漓轻喝道,“快,往后退!” 她和纪夜澜的身形飞快的向后退去,一直注意着这边的陆砚川,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往后挪动了几步。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有人眼尖的看见水波中有一条黝黑的长条巨物,一闪而过 。他忍不住惊呼,用手指着那处,“快看!那是什么?!” 那黝黑的长条巨物忽然露出了半截身子,巨大的脑袋高高昂起,一双眼睛通红,如一对巨大的灯笼。 惊叫那人话都已经说不利索了,“这,这是一条黑龙!这是黑龙啊!” 反正两腿已经软的不像话,他干脆跪了下来。“这是真龙现身啊!想不到,这里竟然有一条真龙!” 众官员已经被这突然现身的怪物,吓得瑟瑟发抖,干脆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哈哈哈......”城主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风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我就说要带大家开开眼!这,就是先皇将临朔城赐我为封地的真正用意!大家都知我乃先皇妃子,却无人得知,我月邬族,是世上唯一的豢龙氏的血脉!” 那黑龙好似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出现,竟然也不再隐藏身形,一跃而起,这下,众人更看清楚了它的样子。 只见它,通体裹着如墨般的鳞甲,身躯足有十几丈,粗壮如巨蟒,脊背一道凸起的棱线从颈后一直 延伸到尾巴,在水中划动时会带起无声的漩涡。 最惹眼的是它头顶那对犄角,不像画像里描绘的龙角峥嵘分叉,而是两截粗壮的黑玉般的角,根部盘着细密的鳞纹,一双竖瞳如深潭里面的寒星,偶尔转动,就会令人遍体生寒,仿佛已经被他巨大眼睛锁住。 它在半空低低盘旋,一双巨目扫视着众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传说这条黑龙,和那獬豸一般,能识善恶辨忠奸。若是见到奸佞,他会用它头顶触角去触碰,或者,吞入腹中,也不是不可能。”城主的笑声更加清脆,“今日,正好赶上它苏醒,可以让大家亲自见证见证,我西北官场的忠诚!” 黑龙贴着湖面低空盘旋,墨色的身躯在天光下舒展成一道流畅的弧线,鳞甲反射着冷冽的光泽,粗壮的脖颈微微转动,巨大的尾巴在身后一摆,便掀起半尺高的浪头。 跪在地上的官员们瞅一眼黑龙,便惧怕的低下头。此时,还有谁不明白,这是又着了城主的道了。让黑龙辩忠奸是真是假先不说,只怕这次,又有人要遭殃了。 此时,湖边仅有为数不多的几人,还稳稳的站在那里,城主扫了 一眼,纪夜澜和他那个侍卫,苏漓和她那个侍女,新来的陆大人,再有几名武将,其余人,早已吓破了胆,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城主轻嗤一声,看看,这就是大熙朝的官! 黑龙突然加快了速度,箭一般的朝着陆砚川飞来。跪在地上的众臣都闻到了那股强烈的腥气,眼睁睁看黑龙从各自头顶掠过,冷汗直流。 陆砚川未动分毫,脸色却变了。 黑龙盘旋的身影骤然压低,墨色的鳞甲在陆砚川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带着腥气的冷风扑面而来,竖瞳中的凶光几乎要将人吞噬。 陆砚川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的手,只觉浑身血液都似要凝固——那庞然大物离的太近,连鳞甲上的纹路都看得 一清二楚。 就在龙爪即将探落的刹那,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飞燕般从旁窜出,稳稳挡在了他的身前。 绿珠的惊呼声随风飘过来,“郡主!” 是苏漓。 纪夜澜的脸色巨变,毫不犹豫的想冲上前去,却被高尚死死的拽住了胳膊。“别过去!你会碍了郡主的事!” 跪在地上的所有人都惊诧的瞪大了眼睛,这郡主和陆大人是什么关系,竟然以命相护! 苏漓身姿轻盈如柳,手中却更高高扬起一物,那物用素布裹着,看不清模样,只有一股清冽又带着几分霸道的异香散开,像雪后松林的寒气,又似陈年古酿的醇烈。 黑龙猛地顿住动作,巨大的头颅微微后仰,像是被这气息吓到,竖瞳中闪过一丝忌惮。不过瞬间,它便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一缩,如离弦的箭般折回湖面,“扑通”一声扎进水里,激起的巨浪拍在岸边,瞬间便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圈圈急速扩散的涟漪。 跪在地上的众臣悄悄抹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顾盼之间,都从各位同僚的眼里,看到一丝劫后余生的后怕。 岸边一片寂静,陆砚川回过神来,对着身前的苏漓,真心实意的深深施了一礼,“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苏漓突然觉得一股大力,将她拉到了一边,抬起头,就看到纪夜澜往日平静如深潭的眼睛,此刻像被惊雷劈开的乌云,层层叠叠的怒意翻涌着,每一丝光都被吞噬,只剩下沉沉的黑。 苏漓突然觉得一阵心虚。“一会儿跟你解释。” 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响起,“给我滚回来!怎会这样?!” 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城主那美艳的面容,此刻,每一寸肌肤都因愤怒而绷紧,扭曲,狰狞的让人不忍直视。 第 153 章 它只是一条未开灵智的畜生罢了! 城主再也顾不得金尊玉贵的风度,她风一般的冲到了苏漓的面前,发髻摇晃,几丝碎发随风飞舞。 “你对我的黑龙做了什么?!你......”她怒极的指着苏漓,“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术,竟敢打扰黑龙辩忠奸!我看,你俩分明就是心虚!”她又扭头怒视着陆砚川。 陆砚川昂首挺胸,毫无惧色,唇边扯起一抹冷笑。明枪暗箭他经历的多了,只是光天化日,用黑龙来诬陷自己,确实还是头一遭。 苏漓声音冷的似冰棱,直透人心。 “那可不是什么黑龙,那分明是一条黑蛟。” 此话一出,如一个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看苏漓,又全都聚焦在城主身上。 城主呆了一呆,马上反应过来,怒斥道“一派胡言!先皇将临朔城作为我的封地,就是为了这片镜湖!他亲口告诉我,只有我,豢龙氏唯一仅存的血脉,才能养活这条龙!” 苏漓展开一抹笑容,那笑容,如雪山初融,众人觉得眼前一花。 “那就是先皇骗了你。而你,作为世间唯一仅存的豢龙氏血脉,怎的连是蛟还是龙,都分不清楚呢?!” 城主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的一干二净,那双总是含着几分傲气不屑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因为震惊而收缩。 她下意识的后退半步,鬓边的金步摇“叮”的撞在一起,发出细碎又慌乱的声音,却丝毫拉不回她涣散的神思。 “不......不可能......”她喃喃低语,声音轻的像一缕烟,带着自己都不相信的颤抖。 他明明后悔了,他说没想到最终会真的爱上自己。他后悔自己灭了她的国,杀了她的父兄。作为补偿,他留下遗旨,将临朔城作为自己的封地。 因为那里,有一片神秘的湖,湖底,沉睡着一条黑龙。那黑龙,只有她,才能镇的住,养的活。 城主红了眼睛,上前几步,和苏漓面对面,连对方眼睛上的睫毛,都看的清清楚楚。 “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你早就知道这里有一条黑龙了,是不是?!有人将这里的底细透露给了你,所以,你有了防备,才将黑龙给逼了回去,是不是?!” 苏漓微哂,这城主,其实还真不算笨。 “你自己说的,这若是真的黑龙,我也是束手无策,只有等待被吞噬一条路。可惜,我刚才告诉过你,这,不是龙,它,就是一条黑蛟!” "不可能!李启元他不会骗我的!”城主挥舞着衣袖,崩溃的大喊。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先皇,的确骗了你。我就是再重复一百遍,它也是一条蛟。否则,它怎会被真正的龙气吓退呢?”苏漓不屑道,“你不是问我使了什么妖术么?我刚才举起的,是一颗龙珠,真正的龙珠。它能散发真正的龙气,就是这股龙气,才将黑蛟吓退了。”苏漓加重了语气,看着面前的城主,面如土色。 “所以,城主大人可千万别被什么黑龙能辩忠奸一说,给蒙骗了。它,只是条未开灵智的畜生罢了!” 城主美艳的面孔开始扭曲,银牙紧咬,“你,你简直是放肆!” 话音未落,她浑身的力气似乎被人猛地抽离,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颜姑姑跑到跟前,死死扶住了她软软的腰身。“都是死人不成!还不快把城主扶到轿中!” 她抬起已经有些耷拉的眼皮,狠狠地盯着苏漓。这一局,城主又败了! 众臣们看到城主离去,脚下生风,恨不得长出八条腿,赶紧逃离这片可怕的湖! 路过苏漓和陆砚尘身边时,眼神复杂,一脸的狐疑之色。高尚偷瞄一眼好友的脸色,我的天,比那黑蛟还要黑上三分。 好好的一场宴席,以如此出人意料的结尾收场,估计一时半会儿,城主不会再举行宴会了。 “郡主,我看纪大人,真的生气了。”绿珠在苏漓耳边轻声道,苏漓看着大步走在前面的男子,无奈的摇摇头。“他要生气,我有什么办法。我知道,他是怪我没提前告诉他,可是,依他那个性子,提前告诉他,才要坏事。” 她咽下了最后一句,他若是知道,定不会让我以身涉险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那龙珠,只有在自己手中,才能吓退那黑蛟。 城主府门口,陆砚川拦住了苏漓。 “郡主,下官之前就下过拜帖,本欲明日到贵府。眼下 ,择日不如撞日,下官冒昧,想现在就去贵府上,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他心里有太多疑问,一刻都不想再等。说实话,今日苏漓挺身而出救他之举,让他震惊。 别人不知,自己却是清楚,自己和苏漓,无亲无故,甚至,还牵扯到兄长一案。她如此冒着生命之危,帮自己脱困,他着实不解。 “郡主,正好,本官也有疑问不解,还请郡主今日一并解惑。”纪夜澜也凑过来,一脸的冷冽。 绿珠从苏漓背后探出小脑袋,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 ,总觉得这空气中,飘着一股莫名的火药味儿。 郡主惨喽。 苏漓眨眨眼,几乎立刻做出了决定。 “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大家聚在一起,把话说明白!” 城主府 玄月殿 “多多,现在,有什么消息了么?”李鹤汀斜靠在榻上,一张小脸苍白。 多多伸头往外又瞅了几眼,小跑几步跑到她身前。“小姐,我打听着了。城主大人,被人从镜湖抬回来了,听说,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了,也不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鹤汀长舒一口气,往后靠了靠。“除了母亲,没有其他人的消息么?” 多多眨着眼睛,“我问了徐嬷嬷,她跟颜姑姑的关系最好。她偷着告诉我,今日,有位大人,差点在湖边出事。” 李鹤汀的后背绷紧,“是哪位大人?” 多多迷茫的摇摇头,“徐嬷嬷也不认识。不过她说,那位大人好像是新来的什么官,姓陆。” 姓陆?!犹如当头一棒,李鹤汀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 第 154 章 苏漓解惑 苏漓一行人悄悄的从侧门进了侯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苏漓带着纪夜澜,陆砚川等人,直接去了临月阁。临月阁是建在侯府的最高处,夜晚推开雕花窗户,倚着窗就可以欣赏月色,那月亮仿佛近在咫尺。 今日她们要谈的事情,实在太过机密,苏漓不得不多留一手。母亲十年未管家,大权旁落,几乎全掌握在二叔和婶母手里。虽然婶母痛快的交出了庶务,但是苏漓看的分明,她并不情愿。 加上二叔高价收粮的事情,一直都是扎在她心中的一根刺。更何况如今,二叔还纳了沈桃花为妾。按绿珠的话,这沈桃花,第一眼就觉得有些古怪。她不得不防。 看着少女旁若无人的指挥着一帮子人,护卫在临月阁的各个角落,陆砚川眼里划过一抹异色。 在自己家中,也要如此小心行事么?看来,这个郡主的日子,也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风光自在。 纪夜澜更是眉心紧蹙,看着苏漓,心里莫名的一丝心疼。明明刚回府时的她,还没有这么防备。可谁想,她的二叔...... 下人端来几盘精致点心,上了两壶茶。几人围着圆桌而坐,窗户半开,从苏漓的角度望出去,几乎大半个侯府都在她的视线范围。 “郡主,下官实在是不解,您今日为何豁出性命救下官?你我二人,之前连面都未曾见过,所以,更谈不上什么交情。还请郡主解惑。”陆砚川的话,说的十分真诚。 纪夜澜抬起黑眸,直直盯着坐在对面的苏漓。 “我认得陆大人,这还多亏了高公子。” 高尚冷不丁被苏漓点名,看着陆砚臣探究的目光,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那个,陆大人的威名,我也是听说过的。陆大人莫不是忘了,咱俩曾经在京城门口,见过面。” 陆砚川疑惑,“哦,我怎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京城门口,你我擦肩而过。您进城,我出城。” “原来那时,您就认出我来了。”陆砚川若有所思,高尚不好意思的笑笑。“陆大人可是江南的风云人物,您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多受那些小娘子的欢迎吧。”高尚笑的眉眼弯弯,心里暗想,我专门搜集各色情报,小道消息,不知几何哦。 “郡主为何要救下官?”陆砚臣执着的追问,嘴唇倔强的抿着。 “我只是不想无辜之人枉送性命罢了。毕竟,陆大人,还要为兄长报仇不是?” 陆砚川的身子一震,“郡主知道下官是为了兄长一案而来?!” “你的脸上都写的明明白白了。你刚到临朔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下了帖子。陆大人可知,就是这份帖子,激怒了城主,给你带来了杀身之祸。” 陆砚川心思通透,瞬间就明白了苏漓话里的意思。 他气愤的拍了一下桌子,“这城主,实在欺人太甚,好大的威风。就连陛下,也不会枉顾人命。这城主,真当自己是皇帝不成?” 一桌子的人,似笑非笑的瞅着他,陆砚川瞪大眼睛,“她,她居然真的有反心?” “先不说这个,郡主,还是讲讲,您是怎么知道,那镜湖里面,有条黑蛟?”纪夜澜转移了话题,毕竟这陆砚川初来乍到,是敌是友还不清楚,言多必失。 “宴会前一日深夜,我突然收到了圣女的秘密传信。她警告我,小心镜湖。这消息太过含糊不清,我追问,她却拒绝继续透露,只说自己也不清楚。我只好使出杀手锏,她无奈让我宴会那日,早早来城主府角门,她会派人接我进去。 她怕城主对付她的心上人,所以告诉了那日她无意间在镜湖看到的一切。但是,镜湖的秘密,连她这个城主的女儿,也不清楚。只是她冰雪聪明,通过那些人,从大桶里往湖里倒什么东西,空气中飘来的气息,判断出,那桶里的,全是刚宰杀的生牛肉。 而且,宴会那日,她被禁止出席,她猜测,她的那位好母亲,恐怕是想用镜湖里面藏的东西,去对付她的心上人。” 苏漓瞅瞅对面的纪夜澜,目光意味深长。纪夜澜的恼怒更甚,脸色更是阴沉了下来。 “一个巨大的湖,又往里面倒带着血气的生牛肉,这不就是在喂养什么么?” 众人默不作声,少女的磁性的声音带着一股莫名的吸引力,大家似乎沉浸其中,想听下文。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记得古书中记载,蛟爱吃牛,但是,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后来,李小姐又想到一些细节。她的人告诉她,城主那日发了好大的火,言辞中好像提到了新来的盐泽令。” 苏漓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继续道,“我威胁了那李小姐。明确告诉她,你若是不讲明白些,等你心上人死于非命,后悔也来不及了。她才吞吞吐吐告诉我,城主一次酒醉,得意洋洋的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她是当今世上,仅存的豢龙氏的血脉了。 这一下,我全明白了。 那镜湖,竟然真的有龙。只是不知道,那城主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付我和陆大人。” 高尚实在忍不住好奇之心,插嘴问道,“那条真的是黑蛟么?不是黑龙?” 苏漓肯定的点头,“不错,的确是条黑蛟。” “万一真的是条黑龙,你岂不是要葬送在黑龙口中?”纪夜澜话里的怒气蓬勃,毫不遮掩。 苏漓心虚的看了他一眼,“我有龙珠护佑,不怕的。” “为何定要亲身涉险,既有龙珠可以逼退黑蛟,何不交给别人去救人?”纪夜澜不依不饶,只觉得胸膛里面燃着一把火,这把火还有越烧越旺的势头,苏漓的话,更是火上浇油。 “因为这龙珠,是我的本命珠!还真是只有在我手中,才能逼出龙珠里蕴含的龙气。在云虚宫,我就试过了。旁的人,都不行。” 苏漓一句话,像一勺瓢泼大雨,哗啦一声浇在纪夜澜的心火上,那火焰,悄咪咪的熄灭了。 第 155 章 这是一个风水噬运局! “陆大人,知道我为什么决定出手相助么?”苏漓突然问道,陆砚川一脸迷茫。 “因为你没有像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欲置人以死地,我赌你是个有良知之人。在江南,救过数人性命的陆大人,应该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我不愿你被奸人蒙蔽双眼,所以,陆大人,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苏漓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少女清澈的眸中全是郑重,陆砚川神情也严肃起来,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对苏漓道,“我兄长陆隐峰,前右武卫禁卫军统领,因为卷进人面蛾一案,死在了大理寺的大狱中。恳请郡主,将人面蛾一案的详情,告知下官。” “还是我来说吧。”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陆砚川看过去,纪夜澜抬起浓眉,坦然的迎向他的目光。 “陆大人可知,我和郡主,差点命丧令兄之手。” 陆砚川心下一沉,低下头:“愿闻其详。” 陆砚川的眉头紧紧皱着,形成了一个川字。他喃喃自语,“兄长为何要这般做?兄长,明明是光明磊落之人,怎会助纣为虐?我不信,我不信,兄长定是有苦衷的!” “你兄长是否有苦衷,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你兄长入狱的第二晚,就服毒自尽了。”苏漓小脸紧绷,补充道。 “服毒?他下了大狱,哪里来的毒?” “有人趁送饭之机,给他送了毒。”纪夜澜声音沉沉,带了一丝自责。是他的属下,让那人钻了空子。 “后来我查到,那人就是江湖上有名的百变书生。” “百变书生?”陆砚川眼中划过一抹幽光,牙关紧咬:“我定要找出此人!” “此人已被灭口。”苏漓的声音不高,陆砚川猛地抬头。 “我的手下曾经见过,他从司空宫长安的府里走出来过。”纪夜澜紧接着道,“我本欲继续查下去,却被陛下派到了这西北。后面的事,就交给了其他人。一直到现在还没消息传来,恐怕是没查到什么眉目。” 陆砚川心里翻起滔天巨浪,耳边响起宫长安的叮嘱。 为何偏偏是自己?为何故意将兄长之死引向纪大人和郡主?他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自己的西北之行,就像一个巨大的陷阱,诱使自己亲自跳下去。 暮色渐起,苏漓站起身,走到雕花窗户边,往下看去,侯府此刻,已经被暮色笼罩大半。 她回头对着绿珠说道,“天色不早了,让小厨房备饭吧,悄悄送到临月阁,不要惊动其他人 。” 绿珠点头应是,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 苏漓没有离开窗口,看着绿珠的背影,眼帘中突然闯进两个人并肩前行的身影 ,是婶娘和一个身姿娇美的女子。 苏漓凝神看着,心下暗揣,这女子,应该就是二叔新纳的妾,沈桃花了。 两人走着走着,穿粉色衣服的女子,就亲热的挎上了婶娘的胳膊,婶娘并没有拒绝。 婶娘真的接受了这个妾的存在? 纪夜澜看着少女沉思的面容,走到窗前望去,看到那两人亲密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我的人还在查,暂时还没消息。” 苏漓无言摇摇头,“我明白,哪里会有那么快。她若是处心积虑而来,必然早做了万全之策。” 陆砚川不明所以,干脆也站起来凑到窗前。那抹粉色身影落入他的眼中,他皱了皱眉。 绿珠匆匆跑了进来,“郡主,稀奇事。刚才我路过晚香居的院门口,那里新摆了那么大一块巨石。”她夸张的张开双臂比量了一下,“真的是一块很大的石头。我找人打听了,是二爷亲自找人求来的,说是可以辟邪增寿。” 苏漓和纪夜澜几乎同时冷哼一声,又默契的对视一眼。 辟邪石?真是好大的噱头! 苏漓朝着晚香居的方向眺望,果然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大门口的那块巨石。她不屑的收回目光,欲转身回到座位之上。忽然又站住了身子,猛地转过头,双手扒在窗台之上,踮起脚尖眯起双眼,仔细的看过去。只看了一眼,苏漓双手提着裙子,扭头就跑。 她要亲自去看看!心中那个猜想,越来越清晰。 晚香居门口那方青灰色巨石突兀的卧在阶前,石身粗糙,带着未加雕琢的野生气,风一吹过,石头上的小孔发出呜咽的声音。 她又望向母亲居住的静姝院,脑海里浮现出绿珠拿着的白玉坛子——这是你婶娘送我的药酒,可以除淤去湿。 先前自己总是疑心那药酒里面掺了不妥当的东西,可如今想来,自己将那药酒拿回了兰芷院,让绿珠随便找个地方放着。今日一早自己出门前,无意间瞥了一眼,它旁边的一盆花,好像蔫了不少。 不是药酒的问题。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苏漓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晚香居门口的巨石,沈桃花送的那坛药酒,两个完全不相干的物件,此刻在苏漓眼里却像两颗冰冷的星星,隐隐连成了一条线。 这是个局,一个风水局。 晚香居门口的巨石,如镇山之兽,沉沉卧于此处。石属土,且此石位于宅之北方,恰似艮卦,艮为山,为止,为阻。看似是辟邪镇物,实则暗锁生气,让吉运难以流通。 此石的存在,犹如在侯府气运脉上打了个死结,使生气无法顺畅流转,一点点将侯府的生机禁锢。 而送给母亲的那白玉坛子,莹润洁白。玉属金,静姝院所处方位对应兑卦。兑为泽,为口,为毁折。在无形中会慢慢侵蚀静姝院的祥和之气,成为抽取侯府生机的一个隐秘入口。 幸好啊幸好,自己将那白玉坛子带到了兰芷院。 她飞快的回返,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 兰芷院将是这风水局最后一个阵眼。 依照这局的布置逻辑,兰芷院应该会被放置与火相关之物,比如赤铜香炉。 因为兰芷院在侯府的南方方位,对应离卦,离为火,为日,为光阴。但一旦被心怀不轨者利用,这赤铜香炉便会成为“离火噬运”的关键。 当它被摆放在兰芷院的特定位置,便如同燃起了一把邪火,将侯府最后的生机与自己自身的生机一起,活活焚烧殆尽。 好巧的心思!好毒的心计!这心机,这本事,比起师兄,都不遑多让了 。 此人是谁?会是那沈桃花么? 苏漓的脸色,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 第 156 章 颜姑姑——颜如玉! 回到临月阁,大家有些不放心的问她是否发现了什么,苏漓笑着摇摇头。 此事太过重大,她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二叔绝对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既然黑手已经伸进了侯府,她定要找出这只黑手,然后,狠狠的斩断! 陆砚川觉得那抹粉色的身影,莫名有一丝熟悉之感,只是距离太过遥远,看不甚清。无凭无据的事情,还是等查明白之后,再跟郡主言明不迟。 城主府 城主已经悠悠醒转,寝殿只燃了几支火烛,昏暗无比。颜姑姑趴在不远处的桌上已经睡着了。 城主慢慢挪动身子,靠在了床头。只觉得脑袋里面,一片昏昏沉沉。 断断续续的画面浮现在脑海,画面停格在那条黑蛟被苏漓逼退,自己被气晕过去。 她沉默的坐在黑暗中,双手抱住了脑袋。隐隐约约,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自己的病情,明明已经控制的很好。可是最近,她莫名的暴躁,生气,更甚从前。她松开双手,看着睡得正香的颜姑姑。 摇摇头,她赶走了脑中浮起的那个可怕念头。 不可能是颜姑姑,是谁也不会是她。她很早之前就来到了自己身边,伺候的无微不至,凡事尽心尽力,她对她,有种莫名的依恋,就如同孩童依恋母亲。自己贵为公主,却从来不知母爱为何物。因为她的母亲,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生下她后不久,就死去了。 城主缓缓的躺下,闭上了双眼,再次沉沉睡去。 有侍女悄悄进来,跟颜姑姑禀报了几句。 颜姑姑拉着那人,一口气走到幻云殿,才长舒了一口气。她警惕的环顾左右,松开那人的手,怒道:“你是疯了么?怎的这个时辰来了?要是让城主发现,你我二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一身粉色绣着折枝桃花的罗裙,腰间系着根藕荷色软绦,唇红齿白,眼尾微微上挑,看你一眼,只觉得魂儿都要被勾走。正是那沈桃花。 她掩着嘴噗嗤一笑,“这不是想念妹妹么?我说这么多年遍寻天下都寻你不着,却原来,你早早儿的躲到这城主身边来了。” “若不是万不得已,我能千里迢迢跑到这西北?机缘巧合,我救了城主一命,她就留我在身边,做了一个嬷嬷。” “妹妹花容月貌,成天做这鹤发鸡皮打扮,可真是苦了你了。明明你我二人,可都是这天下最最爱美之人。” 沈桃花眼里划过怜惜之色,边说边走到颜姑姑身前,伸出手指到她耳后,一个用力,猛地撕下一张面皮来! 颜姑姑忍不住惊呼,右手捂住了一侧脸颊。 沈桃花啧啧道,“看看,这般美的脸,日日藏在那面皮之下,太可怜了。颜如玉,你好好想想,想不想回到姐姐身边?这次,姐姐定能护住你。” 颜姑姑呆呆的放下手,一张如玉的脸庞,露了出来 。 肤色如上好的羊脂玉,莹白细腻,眉峰是自然的弧形,一双圆圆的杏眼,像含着一汪清泉。小巧的鼻子,淡粉的唇瓣,我见犹怜。 沈桃花看的呆了呆,突然擦了擦眼睛。“你我二人虽非亲姐妹,想当初在那个地方,也跟亲姐妹一般无二了。可怜你我如此好颜色,只是因为不甘被埋没在那里,就触犯了门规,被追杀逃窜,犹如过街老鼠。 眼下好了......”她伸出手拉住了颜如玉的,“没想到你我还有重见的那一日。妹妹,”她的神色凝重起来,“你是知道姐姐本事的,只要你说一句,想取城主而代之,对姐姐来讲,易如反掌。” 颜如玉的神色慌张起来,慌忙上前捂住了沈桃花的嘴。 “姐姐千万莫大意。这城主府,也是藏龙卧虎之地。你可知,城主的养女是谁么?” 看到沈桃花懵懂的眼睛,颜如玉低声道,“她,可是九黎族的圣女。” 九黎族?沈桃花蹙起眉头,“原来,九黎族,也留下了血脉。”她猛地仰天大笑,直笑的眼里晶莹闪烁。 “还道她有多大本事,恐怕被灭的九族,都有血脉留了下来。桃夭夭啊桃夭夭,你还真当自己是神仙了......” 颜如玉听见她口中的那个名字,脸色刷的白了。 沈桃花见状,咬着牙根怒道,“你还怕她作甚?!她死了,她早就已经死了!你可知,我现在的身份?” 颜如玉摇摇头,一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沈桃花。 “我,现在是幽冥道三司之一,执掌勾魂司!”沈桃花加重了语气,“这城主之位,你,到底想不想要?若想要,管她什么圣女城主,姐姐都能帮你坐上城主宝座!” 颜如玉连连摆手,目光中带着一丝忌惮,“不可,不可。” 沈桃花一脸问号,颜如玉忙道,“姐姐有所不知。先皇还留给城主一支神秘的玄甲军,还从未露过面。” 沈桃花不屑一顾,“区区一支玄甲军,有甚可怕?” “昨日前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是,姐姐,前几日我逼的城主露了一手底牌。没想到,这底牌,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这里,竟然有一条黑龙!哦,不,是一条黑蛟!” 沈桃花的不屑之色,如潮水般缓缓褪去,她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警惕之色。 “蛟龙?”沈桃花喃喃道,“蛟龙乃烛阴族之物,怎会出现在这里?” 颜如玉娥眉轻蹙,“我也是才得知,这临朔城里面,竟然藏着一大片湖,名为镜湖。那条黑蛟,就是藏在这片湖里。这大熙朝先皇,也不知是从何处得到这黑蛟,还赐给了城主。哦,对了,还有一事。城主亲口承认,她乃豢龙氏唯一血脉。” 沈桃花若有所思,唇角微微翘起,“有意思,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没想到在这西北之地,还能遇上这般有趣的事,也不枉我走这一遭。” 颜如玉急道,“所以,姐姐还是小心一些。这先皇的底牌,一张又一张,怕就怕,这玄甲军,恐怕也藏着什么玄机。眼下,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我已经藏身这么多年,也不怕多等一些时日。” 沈桃花抬眼看着她,露出笑意。“这么多年了,妹妹还是一点儿没变。永远那般小心谨慎。好,姐姐就听你的!” 第 157 章 王氏送来了青釉香炉 镇国侯府 陆砚川对着苏漓和纪夜澜深深一揖,“感谢纪大人和郡主,为在下解惑。幽冥道和兄长的死,脱不了干系,我定会将那幽冥道,查个底朝天!” 他薄唇紧紧抿着,眼中似有火苗跳动。“天色已晚,下官先行告辞。若有消息,一定通知纪大人。” 纪夜澜点点头,看着陆砚川脊背挺直,大步离去。眸中若有所思。 第二日,苏漓和绿珠找到临朔城最好的瓷器师父,让他按照自己画里面的样子,打造了一个和婶娘送给母亲一模一样的白玉坛子,将药酒全部倒进去,放到了静姝院,并且交代绿珠,每日给母亲服用一小茶盏。 药酒里面不少好东西,不喝白不喝。 没两日,郡主几日来噩梦连连,连饭都吃不下的消息,就传到了晚香居。 王氏是真的有些着急,皱着眉头连声道,“这郡主年纪轻轻,怎的会突然做噩梦了呢?桃花,你医术好,要不跟我一起去瞧瞧?” 沈桃花亲昵的拍拍王氏的手,“夫人真是菩萨心肠。不过,我一个妾室,贸然出现在郡主面前,总是不太好。不过,我倒是真有一个办法。” 王氏急道,“还不说来听听。” 沈桃花抿嘴一笑,“临朔城十里处,有座观音庙,听说近来灵验的很呢。不如夫人和我一起,去求求观音菩萨,说不定,那大夫人和郡主,从此百病全消。现在,这侯府上上下下,可全指望郡主和大夫人呢。只有她们好了,咱们才能跟着一起好啊!” 王氏一听来了精神,“那还等什么,走,咱们现在就去求观音菩萨!” 兰芷院 “绿珠,母亲那里,真的瞒严实了么?”苏漓有些担心。 “郡主放心,我全安排好了。所有人的嘴,都严严实实,绝不会传到夫人耳朵里。不过,这招真的管用么?那沈桃花,狡猾的很,会这么容易相信么?” 苏漓琉璃般的眸子划过一抹厉色,“眼下,只有我兰芷院,她迟迟找不到突破口,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猜,她不会亲自出手,定会找只替罪羊。这替罪羊,只怕就是我那个傻婶娘。” 她心里暗自惋惜,婶娘那人,虽然势利眼,但是心眼不坏。被自己的枕边人联合小妾欺骗,还浑然不觉,也真是悲哀。 该点醒她么?苏漓想了想,还不到时候。婶娘那性子,忍不了半点气。若是告诉她,不出半日,就能吓跑了那沈桃花。 第二日,王氏就满面春风的来到了兰芷院,手里还拿着一个红布包裹的物件。 “阿漓,快看看,婶娘给你求来了什么?”看着苏漓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小脸苍白,王氏连忙走上前。 “哎呀,看看这脸色,都白成啥样了?看样子,这大夫开的汤药,也不管用啊。” 她三下五除二的将红布解下来,苏漓和绿珠都睁大眼睛瞧去,果然不出所料,是一个青釉香炉。 “你可别小瞧了这个香炉,婶娘可是跑了老远的路,上那观音庙里求来的。”她扭头递给了绿珠,“去,将它找个地方,好生摆起来。那居士可是叮嘱我,只要日日燃香三炷,默默祷告,不但可以不再做噩梦,还能驱百病。” 绿珠背过身,找个地方,将那香炉摆了上去。嘴不屑的撇了撇,还百病全消,真是笑死个人。那人人都捧个香炉回来供着行了,还找什么大夫。 苏漓露出感动之色,“辛苦婶娘跑了这遭。不过,这香炉这般管用,我想,给娘用上不更好?我反正年轻,过不了几日,自己就好了。” 王氏愣了愣,忽然想起沈桃花的嘱咐,连忙道,“不可不可。这香炉,是婶娘专门为你求的。所有念力都在你身上呢。若是给你娘,恐怕不管什么用。” 苏漓微笑着点点头,“那多谢婶娘。” 王氏走远,绿珠气哼哼的在床前坐下。 “果然全被郡主猜中。人心怎能恶毒至此呢?什么仇什么怨,要做这样一个恶毒的风水局,竟然想让整个侯府都搭进去!” 苏漓早就从床上下来,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翻看起来。 “有的人,无冤无仇也会要你的命。自从咱俩来到京城,遇到这样的人,还少么?” 绿珠顿时想到了纪阁老一家人,脸都绿了,有些想吐。她抚着心口处,“不错,您运气真不好,遇到那么一家子恶人。” 苏漓恍若未闻,一页页快速的翻着,“怎样才能既破局,还能让人遭反噬呢?” 绿珠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找大师兄啊!” “可是,让我都用完了啊。一时半会儿,可是联系不上他了。绿珠,这一次,咱们只能靠自己。”苏漓有点后悔,早知道,她就不为了和二师兄干嘴仗,将那剩下机会一下子用光了。 绿珠张大了嘴巴,暗道,完了,这一套东西,可是自己最不喜欢的。那么多弯弯绕绕,是一丁点也没学进去。 她在心里默默的说,这一次,只能靠郡主您自己了。 盐泽府 澄心院 夜幕降临,陆砚川命人掌灯,继续坐在书房内,冥思苦想。 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那抹身影。自小他就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天赋,那就是,目力极佳。哪怕在夜里,小小的蚊虫飞过,自己也能一眼捕捉。今日,那抹粉色身影虽然距离很远,但是那走路的姿势,那动作,他总是觉得莫名的熟悉。只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有一点,他倒是可以确定。那就是,这身影,定是在江南见过。 他入京城时间不久,可以肯定,自己在京城碰到的所有人里面,绝对没有这个人。 来西北短短两日,更是从未见过。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此人在江南出现过。 沈桃花,沈桃花,他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这个名字也好似听过。 “阿竹,将我那些卷宗拿过来。” 厚厚一摞卷宗放到案几边,阿竹将烛台端了过来,陆砚川轻轻拿起一卷,在烛光下,翻看起来。 他看的甚是仔细,之前在江南办的案子,又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活灵活现起来。 他皱起长眉,原来,不知不觉,自己竟然已经办了这么多案子。 只是,看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他放下卷宗,轻叹一声。 还有大哥的案子,此刻,他觉得自己的肩头,沉甸甸的。 第 158 章 李鹤汀被下地牢 城主府 长廊的拐角处,侍卫长张麒拦下了路过的城主府的管家司马长空。 “司马兄,有件事,我也是刚刚知晓。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可大可小,不敢惊动城主大人,想请您定夺。” 司马长空,虽然名为管家,却和颜姑姑,一个掌内,一个掌外,将城主府一应事务,牢牢掌控。 他看着张麒淡淡道,“何事会让您一个堂堂侍卫长为难?” 张麒看看左右无人,走近他悄声说了几句。 司马长空的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对着张麒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定会禀报城主查个清楚。这件事,你我都要烂在肚子里,不能再让第三人知晓。” 城主今日觉得轻松了不少,难得的去逛了后花园。西北气候干燥反复无常,她找来能人给她打造了一个温室花园,高高的棚顶全部是琉璃制成,各色名花,在这里都能见到。 看到管家匆匆而来,她蹙起了娥眉。若非重大事情,司马一般不会来麻烦自己。 听完管家的密报,城主的脸上乌云密布。“将汀儿给我叫过来!” 城主端坐在紫檀木椅上,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淬着冰。 “有人看见,小姐曾在镜湖附近出现过。”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素手死死的攥住了锦帕。她千防万防,没想到,从背后刺自己一刀的,竟然是自己的好女儿! 是了,一定是她,肯定是她!她定是误会自己准备在镜湖对她的心上人动手,所以,将消息提前透露了出去!城主忍不住冷笑出声,真真是养了一个白眼儿狼!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鹤汀一身素衣走进来,小脸还是苍白一片,对着城主施礼道,“汀儿见过母亲。” 城主端坐不语,李鹤汀心一沉,垂手站在那里,也沉默不语。 “那日午后,你去了哪里?”城主的声音平静的可怕,听不出情绪。 李鹤汀指尖微颤,却还是如实回答,“女儿那日只想散散心,不知不觉走到了镜湖附近......” “你看见了什么?!”城主猛地拔高音量,目光锐利如刃。“我的好女儿,可是堂堂圣女啊,多么的冰雪聪明。你定是 一眼就看穿了镜湖的秘密,所以,转头就出卖了养大你的母亲,去讨好你的心上人,是不是!”她狠狠的拍着檀木椅的扶手。 李鹤汀浑身一震,脸色霎时惨白,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母亲,我......” “别叫我母亲!” 城主将案上的茶盏狠狠的摔在地上,碎裂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我自问待你不薄,养了你足足十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这下好了,你的母亲将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你满意了?!你泄露我临朔城最大的秘密,该当何罪?!” 泪水从李鹤汀眼中滚落,她伏在地上,声音哽咽,“我知道错了......母亲,原谅女儿一时糊涂,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李鹤汀此刻也是后悔莫及,百口莫辩。 的确,她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儿,立刻判断出那桶里的,定是什么动物的生肉。再联想起母亲第二日要宴请西北所有官员,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 母亲要对纪夜澜下手了!她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吩咐多多悄悄走了后门,给苏漓递了一封密信。没想到,这郡主实在聪明的紧,竟然逼着自己说出了母亲深藏的秘密——她是豢龙氏仅有的血脉。 当消息传来,那差点出事的大人,竟然是新来的盐泽令陆大人,她顿时明白,自己又被苏漓摆了一道。 “错了?”城主冷笑一声,眼中怒意翻腾。“犯下如此大错,岂能是一句“错了”就可以了结的?”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冷硬,“来人。” 门外立刻走进两位高大的侍卫。 “将小姐关进地牢。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探视。” 李鹤汀震惊的看着城主,她以为,自己会被禁足,或者被罚抄经,却怎么也没想到,母亲竟要将自己关进地牢!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用力甩开侍卫的手,“我自己能走!” 室内重归寂静,城主望着一地的碎片,只觉得一阵心力交瘁,眼中最后一点温度也渐渐冷却。 她明白,自己和李鹤汀的母女缘分,就断在今日了。 颜姑姑在门外远远的看着李鹤汀的背影,舒了一口气。 第一块绊脚石,已经被踢开了。 镇国侯府 “哎呀,可累死我了。”苏漓往床上一躺,眼睛盯着上方,双手往脑后一枕。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哎,我为什么当初就不能好好学学这风水破局之术呢?”苏漓后悔不已。 “很正常啊,谁愿意学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也不爱学。还特别麻烦,那些名字特别拗口。别说学了,就连念,都念不明白。我记得,当时您就是因为念不明白,才被大师兄打手心。”绿珠很贴心的宽慰她,苏漓只觉得心上好像又多插了一把刀。 很好,绿珠,你是补刀小能手。 一个小丫鬟走进来,恭敬道,“郡主,门外有一个老头求见。” 苏漓蹭的坐直身子,奇怪道,“一个老头?我可不认识什么老头。先请到偏厅,哦,给人家上杯茶。” 绿珠飞快的重新给她梳发,忍不住噗嗤笑道,“人家都是年轻公子求见,您倒好,一个老头求见。” 黎烬端起手中茶盏,茶香扑鼻,的确是好茶。还没见到郡主,心中对她已经多了一丝好感。 世人惯会以貌取人,侯府能这般客气对待自己,已经超越了常人。 苏漓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老者坐在偏厅里,喝茶。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对这茶很满意。果然,是个懂行的。 只见他头发黑白参半,在头顶挽成一个髻,被一根木簪随意的固定住。一袭深灰色衣袍,质地普通,脸上皱纹很多,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 老者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 苏漓立刻将刚才的判断全盘推翻。 这警醒的目光,还有泛着青铜色的眼尾,哪里还有半分普通?苏漓的目光带上一丝审视,走上前来。 “是您要见我?” 第 159 章 黎族长老的奇耻大辱 黎烬看着面前少女,一身常服遮不住浑身矜贵的气度。尤其那双眼睛,似一汪深潭,被这样一双眸子注视,似乎能看到你的心里去。 黎烬起身施了一礼,开门见山道:“我是李鹤汀的师父,有一事想求郡主相助。” 这个老者就是李鹤汀的师父?黎族的长老? 苏漓连忙回礼,“原来是长老,失敬了。” 黎烬坐稳身子,长叹一声。 “实在是难以启齿。我那不孝徒儿,泄露城主机密,被下了地牢。此次老夫冒昧登门,是想求郡主,帮老夫救救她。”黎烬面带无奈,话一出口全是心酸。 “我知道,这个要求太过唐突。不过,作为报答,老夫可以帮贵府化解目前的灾厄。” “哦,此话怎讲?”苏漓来了兴趣。 “不瞒郡主,我一进侯府,就察觉出这里的不对劲。”苏漓看着黎长老侃侃而谈,竟然说得分毫不差。眸中带了淡淡的赞赏,不愧是黎族的长老,果然是有些真本事的。 “我愿帮郡主破这个风水局,只求郡主帮老夫一个忙,救出我的徒儿。”黎烬声音越来越低沉,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惭愧。 苏漓有些不解,“城主真的这般狠心?虽然是养女,毕竟也养了这么多年,如何会没有一点母女之情?” 黎长老的头摇的似拨浪鼓,“城主对九黎全是利用,哪里会对徒儿有什么慈母之心?徒儿为了九黎族,身上已经背负了不少因果。我不能看着她再被糟践,所以,若她被顺利救出,我准备带她,还有族人,远走高飞,远离西北,找一处隐居。” 苏漓半晌没有说话,只直直的盯着黎烬。 “黎长老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黎烬身子一颤,愕然的看着苏漓。 “郡主,此话怎讲?” 苏漓冷哼一声,“您满心仇恨,一心想要复仇,只怕我救出了李小姐,您后脚就会另投他处,为复仇做打算吧?” 苏漓冷冷的看着他,“黎长老,恐怕还有一处您也没说实话。您说要帮我破这风水局,其实另有原因。是为了侯府上的一人而来吧?” 黎烬震惊的看着少女,屁股差点坐不住凳子。 这少女到底是仙还是妖,怎的将自己的心事,看的一清二楚? 没错,他想了几日,也跟踪了几日沈桃花,却发现她和那人虽然长的像,却实打实的不是她。她身上没有那人睥睨天下的气势,也没有那骨子里渗出的“舍我其谁”的锋芒。 不过,虽然不是那人,但模样如此相似,肯定也和她脱不了干系。既然沈桃花身在侯府,想办法靠她越近越方便行事。 再加上徒儿出了事,从多多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后,他怒不可遏。不过,这也正好给了他光明正大带走徒儿的理由。最好让侯府和城主斗个两败俱伤,他趁机调查出沈桃花的身份 ,然后,带着徒儿远走高飞,蛰伏南面溟羽国,等待复仇。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这个风水局,恶毒又难破。他不信郡主能抗拒的了这般诱惑。她这般年轻,哪里能见过如此复杂恶毒的风水局?若无人相助,靠自己?哼,难于登天。况且她位高权重,救出徒儿一事,在她那里,并不难。 没想到,自己打的如意算盘,竟被少女一眼看穿! 如何不令他又惊又怒?他觉得自己的老脸一阵发烫,面上浮起难堪。 “长老还是请回吧。苏漓多谢长老美意,侯府的风水局,我早就知晓,也定会自己破解。就不劳烦长老了。绿珠,送客。” 黎烬艰难的站起身,自从来到这临朔城,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老脸,都丢尽了。 他一甩袖子,“整个临朔城,恐怕只有老夫一人能破这风水局。郡主曲解老夫好意,日后若再找上老夫,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苏漓笑了,如百花盛开,黎烬的眼前花了花。 “就不劳长老担心了。您老放心,我苏漓,定不会求到长老面前。您的徒儿,也劳您自己费心,自己去救吧。” 黎烬黑着脸拂袖而去,其实心里慌的一匹。 被一个小辈如此下了脸面,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啊! 西北大理寺 大理寺的回廊上,高尚背着手,漫不经心的对身侧的纪夜澜说着话,阳光落在他青色衣袍上,透着几分闲散又不失端正的气度。 “说起来,那陆砚川在江南一带,倒也算小有名气。”他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今日天气,“在江南时,他任推官一职。手里破了不少棘手奇案,手段还算利落。” 顿了顿,他侧头看了纪夜澜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加之生的一副好皮囊,眉目俊朗,性子又温和,江南地界,倾慕他的女子,可真不少。这不,被调回京城,还连升三级,青云路亨通,若不是自请来这里,都快赶得上和你平起平坐了。” 看到纪夜澜冷眼看过来,他慌忙转移了话题。 “至于那沈桃花,的确出自医学世家,得他父亲亲传,一手针灸推拿,名声在外。没有疑点。” 纪夜澜沉思,“没有疑点就是最大的疑点。我听苏漓讲,她自从进了那苏云尘的门,和那王氏倒是处的不错。只是一直到现在,还迟迟没有拜访大房。苏漓母亲问过王氏,推脱说因为妾之身份卑微,不想往贵人面前凑。” “这倒也说的通。”高尚接上话,“她一个二房的妾室,晚一些拜见大房,也说的通。” 纪夜澜冷哼一声,“她借王氏的手,送上药酒,就透出了几分心机。若真不想往贵人面前凑,又何必使出这般小伎俩,先去讨人欢心?” “说到这里,你发没发现,那日,郡主的表现有些反常?”高尚眼里划过一丝疑虑,“那日,郡主匆匆跑下去看他二叔门前那块巨石,回来可就没吃下几口饭。” 纪夜澜点点头,“原来你也注意到了。既然她不想说,自有她的道理。沈桃花那里,你继续找人盯着。我的人,恐怕要分出些人手,千变童子,又出现了。” 高尚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看看,只要一说到郡主,你就下意识的维护......” 话未说完,就被纪夜澜的眼神吓跑,“我这就走,这就走......” 第 160 章 圣女根本不会动心!除非...... 黎烬回到松风堂,狠狠的灌了一大碗凉茶,才觉得自己的脸颊,没有那般滚烫了。 他坐在地面的草甸子上,轻轻闭上双眼,将那里面的愤怒和不甘,尽数挡在里面。 有脚步声响起,他猛地睁开眼睛。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精壮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对着黎烬施礼道:“长老,黎帕甘快不行了,您还是去看看吧。” 黎帕甘?所剩不多的族人中,黎帕甘是年纪最大的长者,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岁了。 松山后面十里处,藏着一个黎家村。那是黎族最后的族人,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也足足有二百多人了。 竹楼里的光线很暗,黎烬掀开门帘时,一股草药混着老人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 “帕甘公!”黎烬看着躺在竹榻上的老人,粗麻毯子下的身子薄的像片枯叶,每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嘶鸣声。 他疾走两步,挨着榻沿坐下,握住了老人那双枯瘦的手。 黎帕甘的眼睫颤了颤,看清了眼前的人,忽然迸发出亮光。“我,要,走,了。护,好,圣,女......” 他猛地咳嗽起来,黎烬眼神一暗。“这孽徒,竟为了一个男子,哎!”他说不下去,不忍黎帕甘弥留之际,还要听到这种消息。 黎帕甘的手忽然攥紧了他的,“不,不,可能。圣女,不会动心。除非,遇到世仇,血脉,才会,激起强烈反应......” 黎烬睁大眼睛,“您,您的意思是说......” 黎帕甘仿佛回光返照,示意黎烬将他扶起,背靠竹榻,喘息了一阵子。 他看着黎烬,那双眼睛里面,此刻蒙着片白雾,说话也流利了很多。“自从黎族遭遇那次惨事,族人几乎死伤大半。你那时还不是长老,自然不知道这些秘辛。只是这些秘密,族长生前就嘱咐过,不得外传。 这些年,圣女和你都争气,”他露出欣慰之色,“我几乎将这件事,忘到了脑后。族长被那妖女重伤,但是也伤了她,身上沾了那人的血。族长索性在仅存的女娃身上,都下了蛊,她们不会动情,除非遇到那人的血脉。只是,这强烈的反应,不是仇恨,而是吸引。族长此举,既是为了保护她们,也是让她们永远记得灭族之仇,永远记得自己身为族人的责任。 若是族长还活着,圣女现在的境遇,是有解药的。可惜......” 他一口气说完,似乎将生命最后的力气,全部注入了这番话里。 说完,他就如一条失去了生机的鱼儿,缓缓的躺下,再无声息。 黎烬震惊的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手心里的那双手变得冰凉,他才俯下身子,对着那具没有生机的躯体,落下泪来 。 怪不得!怪不得徒儿跟着了魔一般,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男人! 纪夜澜身上,竟然流着那妖女的血!黎烬的双眸,闪过一丝杀意。 西北边境 朔风裹着沙砾,刮得人脸颊生疼。 宋景叙刚来西北边境见过沈元帅,便执意要去那日被焚的火场去看看。 “烧的不是粮仓,真正的粮仓,早被本帅转移了!”沈沧澜笑着解释,宋景叙却不改初衷。沈沧澜虽有不解,却也知道这宋景叙能得纪夜澜看中,定有其过人之处,便派了两个熟路的亲兵引路。 火场早已被收拾过,焦黑的木梁被堆在一旁,地上还留着大片深褐色的灼痕,风过处,仍有淡淡的烟火气缠在靴底。 宋景叙缓步走着,目光扫过断壁残垣,忽然在一处半塌的土坯墙根停住脚。 墙根下积着薄灰,灰里埋着半截烧焦的香梗,约两指长,通体乌黑,断面却泛着奇异的油光。 他俯身拾起,指尖拈动间,那香梗竟然散出一缕极淡的异香。宋景叙对这香太过熟悉,因为,师父在世时,教给自己的传讯方式,靠的就是这种香。 幽冥道独特的千机香! 旁边的士兵好奇的探头,“这是......”宋景叙抬手制止了他的发问。 他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火折子,点燃了香的残梗。只听“滋”的一声轻响,那香梗竟无焰自燃,幽蓝的火光在风里明明灭灭,异香陡然浓了几分,顺着风势飘向远方。 宋景叙掐灭香梗,眸色沉沉。 那日火攻,来势汹汹。大火燃起不久,就刮来了那股大风。火借风势,越烧越猛。 若不是郡主和纪大人提前给元帅示警,将有暴雨,元帅才及时转移了粮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日,铁勒带兵偷袭的将领是谁?”宋景叙沉声问道。 “是那赤狼呼兰,他是巴图尔汗的大皇子。” 这件事不是秘密,当晚,赤狼呼兰带领残兵败将逃走时,整个西北军都知道。 赤狼呼兰......宋景叙眸子闪烁,那赤狼呼兰,如何会使用幽冥道的联系方式?难道,那幽冥道已经勾结了铁勒一族?亦或是,那赤狼,就是幽冥道的人? 圣女和幽冥道有勾结,幽冥道又和铁勒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 便如藤蔓般缠上心头。宋景叙望着远处的边境线,军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似乎连空气中都藏着阴谋。 赤狼呼兰的背后,是巴图尔汗的野心。幽冥道,已经将大熙朝的朝廷搅成了一池浑水。这两股势力搅在一起,怕是要将整个西北,都搅成一锅滚烫的浑水。 想通了这一点,宋景叙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赶紧通知沈元帅,还有纪大人和郡主,早做防范。还要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传到京城。 想到京城,宋景叙眉头紧皱,那里,更是一团乱麻。 这整件事情,也有城主的影子。若是城主圣女,幽冥道都和铁勒族有勾结,那西北,危矣。 当晚,宋景叙就来到大帅营帐,和沈沧澜密谈了一番。不过两日,宋景叙就带着一小队人马,快马加鞭赶往临朔城。 第 161 章 管它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占星台 夜风吹得苏漓鬓边碎发扬起,她扶着汉白玉栏杆,指尖划过星图上的刻度,忽然被西北天际一抹异样的光亮擭住目光——那不是常见的星辰,倒像是一粒被骤然点起的火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起,周围闪着淡淡的光晕,在墨蓝天空中格外扎眼。 “那是......”苏漓瞳孔微缩,指尖猛的顿住。占星术早有记载,此星有异动,主“潜龙醒”,是沉睡的龙气破封之兆。 她猛地转过头,视线越过层层屋宇,落在城主府镜湖的方向。心头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 “不对。”苏漓喃喃出声,脑中灵光一闪。 那日出现在镜湖的,的确是一条黑蛟,它是一条护卫蛟! 镜湖湖底,沉睡着一条真正的龙! 原来,先皇真的没有骗她!苏漓依稀明白了先皇为什么要将月邬族斩杀殆尽的原因了。 豢龙氏,不仅仅能养龙,还能吸引龙。自古龙乃皇家象征,堂堂大熙朝,怎能容忍小小部落也有龙的存在!可怜月邬族,献上了全族最美的小公主,也没能阻止杀身之祸。 或许,真如城主所言,先皇死前后悔了,他发现自己是真的爱上了她。所以,将这片湖赐给了她,还赐给她一支神秘的玄甲军保命。 她深吸一口气,思绪一转。“龙气聚处,必有灵物相生。有龙栖息的地方,必定长着龙髓芝。” 有了龙髓芝,二皇子,就能重新站起来了。 少女的眸色比夜色还深,镜湖,她定要走上一遭。只是,这镜湖乃城主秘密之地,看守森严。想要进去一探究竟,谈何容易。况且,自己虽有龙珠在身,可没有和龙搏斗的本事。 也许,只有城主,才能使唤的动它。 若是能找到城主和铁勒勾结的证据,该多好。到时,陛下就师出有名,不必受那遗旨掣肘。 绿珠匆匆走来,夜风将她的裙角吹得扬起。 “纪大人派人捎话,让您去趟大理寺,有要事相商。” 西北大理寺 书房的烛火被穿堂风卷的晃了晃,将几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纪夜澜指尖轻叩着案几,目光落在摊开的舆图上。“眼下那城主将圣女囚禁,镜湖之下还藏着真龙,我们的境地,实在被动。” 苏漓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占星台的星象显示,那龙即将苏醒。它苏醒的刹那,城主就会心有感应。到时,她定会利用这龙来做文章。再加上手里的玄甲卫,后果,不堪设想。” 宋景叙的脸色更黑,他拿出那段断香梗。“这是我在那场大火的现场找到的。这种香,是幽冥道特殊的传讯方式。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那赤狼,和幽冥道,脱不了干系。” 高尚紧接着道,“我的人查到了,那赤狼,曾经乔装进入城主府内。这说明,那李太妃,是认识赤狼的。这场大火,恐怕就是李太妃勾结赤狼做下的。至于你们讲的那场大风,我猜,圣女恐怕也是被逼的。” 他从无数的信息中得出一个结论,这圣女,压根就不讨这李太妃的欢心。这李太妃,是趁此要挟九黎族,送出一个质子而已。九黎一族,上上下下视圣女为九黎希望,是天选之女,就如百官认为陛下是真龙天子一般虔诚。 只不过,已经来了几天了,他还是对当初九黎族遭受了何种灭族之灾,一无所知。 所有的史料和记载,好像一夜之间被人抹平,就像从未存在一般。他自负的消息来源,各种渠道,竟然也没有得到一丁点线索。 看样子,只能从黎族的人下手了。比如,黎族圣女或者黎族长老。 纪夜澜看到苏漓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侯府,是不是有什么不对?那日,你看到那块巨石之后,神情就不对劲。” 苏漓蹙了蹙眉,决定不再隐瞒。当即将侯府被人做了风水局一事,一一言明。 宋景叙眼中的亮光越来越甚,“郡主明日可否带我去侯府看看?我虽然所学有限,但是这风水之术,还是跟师父学了一二。也许,能帮上郡主也不一定。” 苏漓大喜,当即答应明日一早,亲自迎宋景叙入府。 纪夜澜的心微定,目光重新落在舆图上标记着铁勒王庭的位置。“如今,咱们三面受敌,内有城主,外有铁勒,还有幽冥道正在搅乱朝廷,咱们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他浓眉扬起,看着几人。“就算是死局,也能活解。铁勒近年在边境蠢蠢欲动,寻找各种理由挑衅。不如让元帅上一道折子,就说边境异动,请求主动出击。” 沈元帅接到的圣旨,就是替换掉西北主将,按兵不动,防守第一。有了这道圣旨,沈元帅处处受制,只能被动还击。 “可是,我们还没有找到城主和铁勒勾结的证据,朝廷不会贸然出兵的。更何况......” 高尚欲言又止。他虽然不在朝堂之上,可是有一个身在朝堂的爹。朝堂风云,他知道一二。 如今,那太子和司空蠢蠢欲动,朝中早已分成两派。 陛下年纪已大,但是身体还算硬朗。一部分朝臣自然站在陛下这边。另一边,太子羽翼渐丰,加上司空相助,不少墙头草已经倒入了太子的阵营。 更何况,人面蛾一案,青崖道长弑君案,都让他清楚的看到了,幽冥道,早已将黑手插进了朝堂之中。只是,还不知道,哪些大臣,已经成为了幽冥道的棋子。 “没有证据,咱们可以制造证据。”少女清凌凌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为何一定要以常理出牌?古往今来,多少冤假错案,不都是因为认定了假证据?为何我们就不可以用假证据,将坏人一网打尽呢?” 她坦然的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师父教过我,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非常之刃,必行非常之法。” 高尚抚掌大笑,“不错! 管它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谁规定的,阴谋诡计只能奸人用?我们这些好人,也可以用嘛!” 第 162 章 郡主威武! 镇国侯府 苏云尘这几日心情轻快了不少,靠着沈桃花给的银两,他交上了皮货行的定金。心情一好,人就忍不住小酌了两杯,自从自己听了沈桃花的话,在晚香居摆了那块巨石以后,果然钱财如涓涓细流,一直未断过,生意出奇的顺利。 看样子,自己应该好好感谢一下沈桃花。 沈桃花这几日正得意,借着王氏的手,送出了青釉香炉,这个夺运风水局,完美布置成功。无需她亲自动手,侯府的气运都将被她源源不断的吸走,神不知鬼不觉。 等到颜如玉那边得手,临朔城,将彻底的掌握在她的掌心。她不屑的轻嗤一声,还以为那郡主本事如何了得,如今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宋景叙看着那块大石头,黑着脸对苏漓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辟邪石,它在这里,正好将侯府的气运脉截了个结结实实。” 苏漓一张俏脸如冰似玉,一声令下,“一起上,给我砸了它!” 今日一大早,宋景叙就登了镇国侯府的大门。不出所料,他的看法和苏漓出奇的一致。 镇国侯府,确实被人做了风水局,苏漓脑子一热,忽然豪气满胸。 自己被局限住了思维,满脑子都是如何破局。破什么局,今日,她就要激怒那设局之人,最好,能暴揍一顿。 身强力壮的下人们,各个扛着大铁锤,冲上去一顿乱砸,直砸的一地碎屑,火星子直蹦。 绿珠双臂环在胸前,看的甚是过瘾。郡主实在太聪明了,将那王氏早早的支走,她那个好二叔经常不在家,如今这二房,就剩下沈桃花一人。 果然,砸了没多久,一个粉色人影就冲了出来。 沈桃花漂亮的脸上全是急色,看着苏漓大声道,“郡主!您这是何意?这可是你二叔重金请的辟邪石啊!” 看着巨石上一道道砸裂的口子,宛如人身上的道道伤痕,她的美眸内,划过一抹不着痕迹的怒意。 “见了本郡主不知道行礼,还在此大呼小叫,绿珠,给我掌嘴!” 绿珠不客气的上前,毫不犹豫的挥手给了沈桃花狠狠的一个大耳光!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沈桃花甚至还没回过神来。 她身居幽冥道高位,不论谁见了都要毕恭毕敬的喊一声司执,那些地位低下的执事,甚至压根都不配认得她。 她捂着一侧脸颊,嘴里一片腥甜。 绿珠可是使出了十分的力气。 苏漓满意的看着沈桃花勃然变色。 她走到沈桃花面前,一双黑漆漆的眸子,轻描淡写的盯着沈桃花。 沈桃花紧咬银牙,死死的攥紧了拳头,她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控制自己不给面前的这张脸上,撒上噬骨粉。 “继续给我砸!不砸光,不准停手!” 苏漓示威般的一边瞪着沈桃花,一边命人不准停下。 “郡主不分青红皂白,就命人行凶。纵然我只是一个妾,也有说话的权利吧。你如此行事,就不怕我告诉你二叔么?”沈桃花终于将翻滚的怒气强行压下来,苏漓,你给我等着!不出这口恶气,我誓不为人。 绿珠挽起袖子,索性夺了一个大铁锤,亲自上阵。还不忘给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宋景叙手里,也塞了一个大铁锤。 “愣着干嘛,快砸啊!” 宋景叙接过铁锤,甩开膀子使劲砸下去。一下,又一下,此刻,他无比的感谢绿珠,拯救了自己。 刚才的自己,因为太过震惊,所以失态。 沈桃花的声音,自己听过!有一次,他有事去寻师父,被人拦在外面。他绕到屋后,隐约听见师父和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虽然听不太清说什么,但是师父恭敬的语气,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直以来,师父都是恣意的,甚至有些孤傲的。他从未听过,师父用如此卑微的语气和别人说话。 “......是,好的......明白了。” 沈桃花也挺直了纤细的脖子,毫无畏惧的对上苏漓的视线。 一个黄毛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嫌命长了!她改主意了,这风水局,破了就破了,想她堂堂勾魂司司执,向来是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 这次,她决定违背执宰之命,不留这丫头的命了! 苏漓不屑的一笑,“你尽管去告诉二叔。最好再告诉他,新账旧账,我要一起算。” 她冷笑的转身,看着一地的碎屑。“我们走!” 绿珠和宋景叙紧随其后,大摇大摆的往兰芷院走去。 这就生气了?还有那个白玉坛子和青釉香炉呢! 那青釉香炉,她用铁器将瓶口的青釉磨掉,果然露出里面的青铜底色。用这个砸在脑袋上,应该很疼吧?那白玉坛子砸脑袋,也不错。别浪费了,一左一右,刚好对称。 苏漓刚离开不久,苏云尘就兴冲冲的回了府。 看到晚香居门口一地的碎石屑,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这是谁干的?!”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地上的碎石屑都震了三震。 几个二房伺候的小厮,缩头缩脑的跑过来,站的距离苏云尘老远。 “回老爷,是郡主命人干的。小的们,都不敢开口啊。那沈姨娘,还被郡主掌掴了呢。” 什么?!沈桃花被郡主掌掴了?这下坏了。 苏云尘只觉得心都快气炸了,“那夫人呢?!她死哪里去了?!” 小厮们又悄悄后退两步,“夫人一大早,被大夫人叫走了。” 苏云尘目眦欲裂,“还不快把夫人叫回来!” 他心急如焚,一步跨出老远,想着要赶快去看看沈桃花怎样了。一不留神,让一块碎石绊了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苏云尘从不知,原来自己的嗓门也可以这般响亮。 “还不快将这里收拾干净!” 桃花居 沈桃花看着镜子里面,自己那高高肿起来的左脸颊,狠狠的将镜子扣在了桌子上。 自己最引以为豪的脸,几乎破了相! 她的愤怒找不到出口,拿起手边的花瓶,狠狠的朝门口扔去! 苏云尘一只脚刚踏进来,一只花瓶呼啸着朝他飞来,他本能的歪头躲避,还是擦到了他的脸。 “哗啦,”清脆的碎裂声,花瓶在他脚边,变成了一堆碎片。 就如晚香居门口的巨石碎片。 他摸摸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伸开手,一道鲜红色刺痛了他的眼。 第 163 章 苏漓与二叔的交锋 苏云尘顾不得自己的脸,看着沈桃花触目惊心红肿的脸颊,小心翼翼的凑到她面前。 “桃花,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沈桃花眸中席卷着滔天怒气,那乌黑的瞳仁,让苏云尘莫名的胆寒。 “苏云尘,给我跪下!”沈桃花拉过一边的梨花椅,后背自然的往后一靠。 她不再压抑自身的气势,苏云尘突然觉得室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桃,桃花,你这是作甚。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我这就去给你讨回公道!”他尝试着走近沈桃花,一道鞭影从天而降,狠狠的抽在了他的后背上。 “真是一个废物!我本欲不动声色的将侯府捏在手心,没想到,你这个当家人,连自己的侄女都制不住。苏云尘,你果然废物!和你那大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苏云尘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好似第一次才认识面前这个女人。 虽然半张脸触目惊心,但是,沈桃花的美貌,和苏漓势均力敌。她早已不是自己初见时的楚楚动人,小意温柔,此刻的她,浑身散发的气势,和那城主,一般无二! 苏云尘不傻,他立刻明白了,沈桃花恐怕也非池中物!自己,刚被城主弃如敝帚,转头,就被另一个女人,当了棋子。 他站直了身子,也冷下脸来。 “你究竟是何人?!你助我,到底是何居心?!我那个大哥再有本事,也已经失踪十年了!” 沈桃花冷笑,身子动了。 苏云尘只觉眼前一花,沈桃花已经鬼魅般往自己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他震惊的想吐出来,谁料那东西滑不溜丢,竟然顺着嗓子眼滑了进去。 他努力的抠着嗓子,咳咳的咳嗽着,声音沙哑,“你,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沈桃花此刻如地狱的勾魂使者,阴森道,“自然是穿肠肚烂的毒药。从此刻起,我就是你的主人,让你干嘛,你就干嘛!果然是一家人,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去!” 她高昂着头,“用你二叔的身份,将苏漓给我叫过来!若是你没这个本事,就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苏云尘此刻肠子都悔青了,他怎么就相信了这个恶毒女人的话!苏漓,怎么可能听自己的,从第一日回侯府,他这个侄女就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那,我若真的将她带过来,你会给我解药么?”想到肚子里的东西,他只能认栽。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夜子时前,见不到苏漓,你就去死吧!” 沈桃花冰冷的话,打破了苏云尘最后一丝幻想。 眼前的女人,比城主,还狠毒百倍! 兰芷院 绿珠神采飞扬,兴奋的小嘴就一直没停下。 “太解气了!您怎么那么肯定,二爷会给那沈桃花出头?” “因为拿人家的手短啊。我那好二叔自从将银子全用来收粮,粮食最后贱卖都卖不出去了,靠着沈桃花的银子才度过难关。恐怕,早将她当成财神爷了。” 苏漓看向宋景叙,从回来,他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宋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苏漓奇怪道。 宋景叙抬起头,面露犹豫之色。不过,看着苏漓清澈如水的眼眸,他决定不再隐瞒。师父都没了,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我确信,那沈桃花,我从未见过。但是,我听过她的声音。” 苏漓眉心一动,“听过她的声音?何时?” 宋景叙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看到的,和苏漓一股脑儿的全说了。 少女的脸色淡下来,若有所思。她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睛眨了眨。“这么说,这沈桃花,很可能也是幽冥道的人。而且,身份比你师父还高得多。” 绿珠颇为不屑,“身份这么高,还跑来给人做小妾!” “看样子,给人做小妾是假,潜入我侯府祸害才是真。”苏漓垂下眼眸,心里飞快的盘算起来。 “苏漓!”随着一声怒喝,苏云尘闯了进来。 绿珠反应迅速,一个闪身将苏漓挡在了身后。 苏云尘颇为狼狈,一侧脸上有伤,另一侧,还有五个红通通的手指印。 苏漓笑了起来,“二叔找我,有什么要紧的大事?竟然让二叔都顾不上自己的脸面了。” 苏漓将绿珠往身边一拽,露出一张洁白的俏脸。 苏云尘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再想到肚中的毒药,是真的燃起了怒火。 “你一个晚辈,见了叔父不拜见就罢了,竟然还不顾身份打伤我的妾室!你,你还要不要自己的颜面了?!亏你还是陛下亲封的郡主!” 少女站起身来,月白色的裙摆如流水般滑落,露出裙裾上银丝绣的莲纹,随着动作泛起细碎的银光。她未戴珠翠,仅一支点翠步摇斜插在乌黑的发髻中,流苏垂在肩头,走路纹丝不动,衬得那张清冷的脸愈发像淬了冰。 眉如远黛却锋锐,眼似秋水偏带寒。她一步步走向苏云尘,每一步都踩在地面上,落地无声,却像敲在人心。 明明未施粉黛,那双眼扫过时,却比任何珠光宝气更慑人——那是少女骨子里透出的威仪,是看透了算计后懒的掩饰的疏离。 苏云尘原本扬着的下巴不自觉地低了半寸,方才想好的刻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已经远不是当年被送去道观的黄毛丫头,她立在那里,便是一座山,冷的让人不敢轻易攀越。 “二叔是特意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少女轻启朱唇,神色冰冷,走到苏云尘面前停住了脚,一双深潭似的眸子,落在苏云尘的脸上。 腹中猝不及防的传来一丝剧痛,苏云尘紧紧抿着双唇,强迫自己冷冷的看回去,“怎的,叔父还说错了不成?”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 苏漓端立原地,声音清冽如碎冰落地。“二叔怕不是忘了,你如今不过白身一个,既无朝廷册封,又无地方司职,凭什么在我面前摆这长辈的谱?” 她微微倾身,语气里的讥诮藏都藏不住。 “按律,你见了我行跪拜礼都不为过。我念着一家人骨肉亲情,让你免了这些虚礼,已是天大的情分。可二叔,不该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古便是先有君臣,后有父子,再有长幼。在我这身份面前,你的长辈名分,又算得了什么?!” 苏云尘脸色涨的通红,张着口,却半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第 164 章 苏漓大刀阔斧,清洗侯府 突如其来的一阵腹痛袭来,让苏云尘情不自禁的弯下了腰。短短瞬间,他脸色苍白,汗珠布满了额头。 他咬牙强忍着,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想办法让苏漓去桃花苑走一遭,不然,自己的命,就只能到今天了。 他如何甘心?! 猝不及防,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 他直起腰身,就看见苏漓冷着脸,正在给自己把脉。 “二叔,你竟然被人下毒了。”苏漓声音并不高,苏云尘却惊的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竟有这般能耐?自己刚刚被沈桃花下毒,她就能把出脉来了? “二叔,你引狼入室了。你害了自己无所谓,可是,你若是想拉整个侯府垫背,我可不答应。” 苏云尘的冷汗蹭就下来了。刚才是疼的,现在是急的。 “侄女,哦,不,郡主,求求你救救我,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一浪接一浪袭来的剧痛,让苏云尘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好。绿珠,先给二叔止痛。” 绿珠面无表情的走过来,解下腰间的小荷包,从里面倒出一粒绿色药丸,不情愿的放进苏云尘的掌心。 这药可不便宜。真是浪费了。绿珠冷着脸,一阵心疼 。 苏云尘的屁股终于坐上了兰芷院的凳子,“二叔,将所有的经过,都跟我说清楚,一个字也不许隐瞒。包括你和城主的交易。” 苏云尘愕然的张大嘴巴:“原来,你,你早就知道了。” “也许,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若是想解毒,就一字不落的全告诉我。” “好,好,我说,我全说。” 苏云尘终于低下了头,事无巨细,沈桃花是如何进府的,自己是如何被城主拿夫人孩子威逼利诱之事,全部说了出来。 苏漓冷眼看着他良久,不说一句话。 苏云尘有些着急,“相信我,该说的,我全都说了。我真的是被逼的。” “二叔若没有私心,就不会答应城主的条件。我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现在,我要清理侯府了。二叔,你还是躲个清闲吧,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权当不知道。” 这是要禁自己的足?苏云尘有些着急,那自己手头上那些生意怎么办?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苏漓吩咐人拿过纸笔,“二叔将侯府目前所有的生意来往,都写清楚。我会派掌柜全盘接手。” 苏云尘心一颤,“郡主这是要夺我掌家之权么?” “二叔这话实在好笑。镇国侯府的当家人,一直都是大房。自从父亲祖父失踪,母亲又不爱掌家,这侯府大权才落在你的身上。现在,母亲已经在管理庶务,我这个郡主也回到了侯府。我会告诉所有人,从现在起,侯府的一切,都由母亲和我一起掌管! 怎的,二叔,你有什么疑义么?还有,不要再逼着二婶打探我母亲和我的消息,想问什么,大可以直接问我。” 苏云尘霍的长身站起,嘴唇哆嗦的厉害。 “凭什么?父亲大哥失踪以后,我凭一己之力扛起整个侯府,为侯府殚精竭虑,凭什么你一回来,我就要变得和从前一样,一无所有?!这不公平!” “祖父父亲战场失踪就公平?因为你一无是处上不了战场,可以躲在府中享福就是公平?就凭你趁边境燃起大火,替城主收粮一事,就可以定你一个里通外敌之罪!还有你那个小妾,她蛊惑你在晚香居门口摆的那块巨石,你以为真的是辟邪招财的么? 那块石头,生生将侯府的气运脉给截断了!沈桃花不仅仅是骗了你一人,她想法设法的进了侯府,是为了将整个侯府拖入地狱! 她选中你,只不过是看中你清高又愚蠢,最好下手罢了!” 如一道又一道晴天霹雳,轰在头顶,苏云尘只觉得自己摇摇欲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声嘶力竭,“不可能,不可能!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你觉得应该是怎样的?陛下将镇国公府降为侯府,是因为不削爵堵不住众臣的悠悠之口。但是却没有收回爵位,说明对祖父父亲还有期待。你以为这么多年是你在操持侯府,其实,有没有你,侯府都会一切照旧。不然,陛下为何不给你封个一官半职,明明侯府现在,只剩你一个二爷! 这说明陛下看中的,是祖父,是父亲,而不是你! 你以为那些掌柜们和你做生意是看中你么?他们看中的,是你身后的镇国侯府!” 苏云尘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半句话。 “来人,将二叔带下去,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 苏云尘失魂落魄,任人拖住自己的两只胳膊,他想大声替自己辩驳,却悲哀的发现,苏漓说的,都是对的。 这就是自己为什么这般痛恨大房的原因! 只要大房存在,别人就永远看不到自己!可是,为何父亲大哥不在了,别人依旧看不上自己呢? 远远的,少女的声音飘过来:“二叔放心,解药会准时每天给你送到。只是,侯府一天没清理干净,你的毒,就一天不能全解。” “啪啪啪......”兰芷院的所有人,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 “太解气了!二爷,早该被这般骂醒了!每次看他端着的那个架子,我都想上前踹他两脚。”绿珠兴奋的小脸通红。 宋景叙眼睛亮晶晶的,原来,怼人也可以这般痛快。早晚有一天,他会左手拉着姨娘,右手牵着妹妹,就如刚才郡主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嫡母的恶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说出来,然后,骂她个狗血淋头! 苏漓脸上却无半分得意之色,心里默念,二叔,最好别让我查出你和祖父父亲失踪一事有关系,不然,我会亲手要了你的命! “绿珠,拿上那个白玉坛子。”苏漓转头将那个青釉香炉抄在手里,绿珠抱着白玉坛子紧跟在她身后,满脸的兴奋。 “走,看看是那个妾室的脑袋硬,还是这两样东西硬。” 苏漓突然回头叮嘱宋景叙,“宋公子,麻烦您去大理寺递个信,侯府出了内贼,需要官差来抓铺。” 第 165 章 正面硬刚幽冥道 桃花苑 沈桃花正揽镜自照,满意的看着自己一侧的脸颊,已经消了肿。幸亏自己是个中高手,自古毒医不分家,若是自己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就别在江湖上混了。 “看来沈姨娘的脸已经好多了,果然脸皮厚就是好啊!” 苏漓和绿珠各自背着一只手走进来,沈桃花立刻警惕的站起来。 “看样子,你二叔已经去找过你了。” “不错,二叔刚刚来找过我。”苏漓淡淡道,脚下不停,径自走到沈桃花面前,出其不意的抬起手,朝着沈桃花的脑袋就狠狠的砸了下去。 沈桃花已经吃过一次亏,如何会再吃第二次。 她灵活的转过身,刚想对苏漓嘲笑一番,就感到后脑勺一阵疾风袭来。 苏漓手上动作不停,暗中却伸出了一条腿,悄悄勾住沈桃花的膝盖弯。沈桃花想向前迈步躲过这脑后疾风,只觉腿一酸,人就向前跌倒,绿珠眼疾手快,白玉坛子狠狠的落在她的脑袋上,竟然没碎,咕噜咕噜滚到了一边。 “哎呀,真想不到,你的脑袋竟然比坛子还结实。” 绿珠上前捞起白玉坛子,有些可惜。“这可是个好东西,应该能值不少银子。” 沈桃花眼前一阵星光灿烂,怒火瞬间烧光了她的理智。 她毫不犹豫的甩出长鞭,“黄毛丫头,竟敢算计老娘。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这道门!” 她发着狠,打定主意定要让苏漓有去无回。手中长鞭使的虎虎生风,一个丫鬟抱着一把宝剑气喘吁吁,“绿珠,接着!” 绿珠手持宝剑,竟然和沈桃花打了个半斤八两,平分秋色。 “怎的?装不下去了?不装你娇滴滴的小妾了?这坛子,是你送的,今日,物归原主。” 苏漓抱起白玉坛子,运起十分的内力,朝着沈桃花狠狠的扔过去。沈桃花想躲开,奈何绿珠缠斗的紧,想避开坛子,就要中一剑,不避开,这坛子蕴含着惊人的力道,砸在身上,也不是闹着玩的。 电光火石间,沈桃花急中生智,左手一扬,毒粉从天而降,朝着绿珠面门而去。她面带喜色,小样,中了她的噬骨粉,还想活命不成?要活命,先给老娘滚开! 绿珠看着洋洋洒洒的粉末,嘴唇翘起来。 玩毒?老娘不带怕的。左手一扬,一把粉末也朝着沈桃花面门而去。她飞快的挽了一个剑花,沈桃花的毒粉全朝着她自己而去。 几乎同时,砰的一声,坛子精准的砸在沈桃花的左胸处,她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十几步,毒粉扑了个空,缓缓飘落在地面上。地面滋啦一声响,立刻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沈桃花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捂住胸口,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那坛子带着十足的力道,她觉得,自己的左肋骨,好像断了。 她眼睛带着恨意,死死盯着面前少女。 少女年轻的面庞,洁白如玉,恰到好处的五官组成了她绝色的面容。她眼睛一花,恍惚间又看到了那张令她深恶痛绝的脸。 苏漓缓步走过来,少女身段比她足足高了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这张脸,是沈姨娘的真容么?” 沈桃花心头猛跳,愣在了原地。多少年了,午夜梦回,她早已不记得自己原来的模样。 “别人的脸就这么好?值得你改头换面,丢掉你原来的容貌?看你骨骼,你的真容,应该也不差。”苏漓的语气,平静的好像在说,今天你吃饭了没有。 沈桃花给自己服下药丸,趁着说话的功夫,暗暗将内力运行全身。她算是看出来了,眼前的少女和她那个侍女,都不是善茬。自己在她俩的联手下,几乎毫无胜算。 自己是真的小看她了!要赶紧逃! “你给我侯府布下如此恶毒的风水局,还想全身而退么?今日,就让我苏漓领教领教你幽冥道的厉害!” 苏漓的手里,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条长鞭,呼啸着朝沈桃花面门而去。 她竟然知道自己是幽冥道的人?! 沈桃花大惊,只能靠着灵活的身形拼命躲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边战边朝窗户那边靠去 ,绿珠警惕的站到了窗边。 可惜,她错估了沈桃花的用意。沈桃花趁乱向窗外扔出一物,有烟花带着尖锐的哨声在空中炸开。 这是幽冥道的紧急求救信号。 看到信号已经发出,沈桃花的心定了大半。 “你以为,今日还跑的掉么?”苏漓冷冷道。 “算老娘栽了一次,果然小瞧了你。” 她突然朝苏漓狞笑一声,将握在手中的一物狠狠朝地面上摔去。 “郡主快退!”绿珠拽住苏漓的胳膊,纵身朝后方跃去。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苏漓和绿珠面前,腾起一阵烟雾。 下人们早按照郡主吩咐,躲得老远。爆炸声过,桃花苑变成一片残垣断壁。 忽然西边传来一声巨响,西角院墙倒塌,一个矮瘦的身影扑了进来,“司执快走!” 千变童子足尖点着碎砖飞掠而来,他一身短打装扮,脸上却还带着孩童般的稚气。刚才,他命手下死死拦住了纪夜澜的去路,为沈桃花的逃离争取了一点时间。 他手执两柄三寸短刃,上面还泛着幽蓝色的光芒,朝着苏漓扑过去。短刃直刺她握鞭的手腕。 “苏漓,小心!”一声低喝,纪夜澜及时赶到。 就在距离侯府不远处的街角,他看见了那炸开的烟花和尖锐的哨响,还没想明白这是否是苏漓的求救信号,一批人就从天而降,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前方飞窜的身影,那是他久寻不见的千变童子! 手下和那批人缠斗在一起,他运足内力往侯府飞奔,满脑子都是苏漓出事了! 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千变童子的短刃,几乎要扎上少女雪白的手腕。 “找死!”纪夜澜手中长剑带起森然寒气,直劈童子后心。童子似背后长眼,猛地矮身,短刃反撩,堪堪格开剑锋,却被那股刚猛剑气震的气血翻涌。 纪夜澜剑势陡变,寒光如网罩下。 苏漓朝绿珠使了个眼色,绿珠会意,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苏漓长鞭甩向童子,配合着纪夜澜的剑势,童子一时间被逼的手忙脚乱。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似渔网将鱼儿兜在里面,童子剧烈的挣扎,却是越挣扎越紧。 “别白费功夫了。这是鲛丝所制,越挣扎越紧。不想皮肉受苦,就乖乖束手就擒。” 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童子颓然的放弃了挣扎。 “捆起来!带去大理寺审问!” 第 166 章 交易 王氏和江月闻声而至,看到桃花苑的断壁残垣,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我的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氏刚想嚎啕两嗓子,忽然发现了纪夜澜还站在这里。 苏漓连忙走到江月身边,轻轻搀扶着她的胳膊,“母亲,别怕,是二叔那个妾室。她是潜入侯府的奸细。” 王氏耳朵尖,听见瞪大了眼睛。“什么?!那个沈桃花,是奸细?!不能吧,坏了,”她一拍自个儿大腿,“见没见你二叔?若她是奸细,你二叔危险了!” “二叔是同谋。”短短几个字,令江月和王氏都变了脸色。 “此事说来话长,娘,我现在要去大理寺一趟,让绿珠跟您解释。”她朝绿珠使了个眼色,绿珠上前扶着江月,“夫人,先回去,我细细说给您听。” 看着苏漓和纪夜澜并肩离去,王氏一颗心七上八下,连忙紧跟在江月身后,恨不得现在就问个明白。 茶舍里的檀香漫过雕花木窗,茶盏里冒出细白的热气,陆砚川看着端坐在自己面前的高尚,蹙起了眉头。 “不知高兄将我叫出来,有何指教?” “在下想和陆大人做笔交易。”高尚开门见山,坦诚道。 陆砚川眼里划过探究和警惕,“我不是生意人,从不和人做交易。” “我知大人您来西北,屈尊降贵任一个小小的盐泽令的真正原因。”高尚不慌不忙的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陆大人先别动气,听我把话说完。您到这临朔城,不就是为了查清兄长自尽之谜么?那您该知道,大理寺卿纪夜澜和郡主奉命调查宫中人面蛾一案,差点被您兄长活活烧死在祠堂里面。 我知您自幼和兄长相依为命,绝不相信自家兄长会参与谋逆。但是,若我说,您兄长,真的和反贼有牵扯,您相信么?” 陆砚川神色冷下来,“高兄慎言。我忙的很,没空在这与你闲聊。” “好!等的就是您这句话。”高尚的神色也冷凝下来,“我想告诉你,城主府的管家,司马长空,和您兄长,是旧识。也许,您可以通过他,了解一下您的兄长在京城的过往。或许,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陆砚川只觉的胸口堵了一口郁气,不吐不快。“曾经也有人告诉我,是纪大人和郡主,联手害死了我兄长。” 高尚冷笑:“到底谁才是真凶,陆大人也是断案高手,真相自会亲自查清。我愿为大人提供一切您需要的情报,只换您做一件事。” 陆砚川的目光似两道利箭,直直刺向高尚。 高尚不闪不避,神色坦荡:“我希望您去做一件事,找到黎族长老,告诉他,您会帮助圣女逃出城主府,离开临朔城 。然后,跟他要一个答案。” “为何要我出面?你自己亲自去问他不就好了?” “因为陆大人您,如今也已经成为了城主的眼中钉,更因为您是官身。黎烬他定会相信您,却不会相信我一个布衣之人的话。他肯定会问您,为何要出手相救。您跟他讲,您只想要一个答案。 黎族消失的答案。” 陆砚川已经站起身来,作势欲走。 高尚漆黑的眸子盯着他的后背,“陆大人和司马长空见面后,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咱俩的交易。陆隐峰的案子,背后是数股力量的较量,凭您一人,势单力薄力量悬殊,就算查出真凶,恐怕也无法为您兄长报仇。我愿和大人一起联手,查明真相!” 陆砚川背对着高尚站了会儿,没有说话。 高尚看着陆砚川高大挺拔的背影,长眉一扬。 陆砚川是个聪明人,定会想通的。 西北大理寺 地牢里泛着潮湿的霉味,火把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影。 千变童子被手指粗细的铁链拴在一根巨大的石柱上,身上已经被换上了一身灰布囚衣。一张孩童般的白嫩小脸,还一如既往的带着一丝稚气。只是那双眼眸里,射出不和谐的怨毒目光,死死瞪着坐在自己身前的纪夜澜。 苏漓坐在纪夜澜身旁,被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半。她好不容易才说服纪夜澜,自己要和他一起听讯,纪夜澜只怕吓到她,一直未松口。见她缠的紧,只好无奈答应,心里只盼千变童子最好招的痛快些,也好省去皮肉之苦。 纪夜澜已经审了他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千变童子的嘴倒是硬气的很,只是歪着脑袋,嘴角扯出一丝不屑的笑。 “小顺子。” 苏漓的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被铁链绑住的千变童子猛地一震。他像被什么烫到般抬起头,乱发下的眼睛撞进一片月白——苏漓立在烛火旁,一身素色衣衫,裙摆扫过青石地面, 一双眼睛似寒潭般,冷冷的看着她。 “都是旧识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小顺子似是变了一个人,一双眸子不闪不避的迎上苏漓的目光,“郡主还是那么漂亮。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脸,若是被划上那么几道,可就真没法看了。” 纪夜澜霍然变色:“住口!” 他两步三步走到小顺子面前,漆黑的眼眸里面席卷着狂风暴雨,“啪”一个耳光将小顺子打的偏过头去,嘴角渗出血丝。 “哈哈哈!”小顺子仰面狂笑,“原来,纪大人这般紧张郡主啊!可惜啊,你这辈子,注定和她无缘!” 他收起笑容,面上浮起阴毒。 纪夜澜心跳蓦的停跳一拍,不由自主的看向苏漓。 少女脸上平静无波,“我和纪大人有没有缘,和你无关。但是你和陆隐峰,的确无缘。” 纪夜澜的耳光没令小顺子变色,苏漓一句话,却让小顺子脸色瞬间一片惨白。 他闭上眼睛,索性当自己是个哑巴。 苏漓却不依不饶 ,“小顺子,现在,我说,你听。若是你不反驳,就当你是默认。” 小顺子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他早该知道,面前这个绝色少女,才是最可怕的! “第一宗,十年前,祠堂纵火案,你虽非主谋,也是帮凶。你把守在要道,将公主唯一的活命机会,全部堵住。” “第二宗,二皇子的腿废,全都是拜你所赐。” “第三宗,陆隐峰的毒,是你乔装送往大理寺狱中。” “不,不是的!陆隐峰的毒,不是我送的!”小顺子忽然疯狂的大喊大叫,眼里露出恨意。 第 167 章 小顺子的真心 “不要狡辩!有人认出了你,就是你送的!”苏漓不遗余力的激将道。 “不是我,我说不是我!我只是恨他而已,又怎么舍得他去死!”小顺子脱口而出。 苏漓翘起嘴角,纪夜澜惊的目瞪口呆。 他听到了什么?陆隐峰和小顺子? 小顺子抬起眼,看着苏漓,黑白分明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 “我知道郡主的本事。你天生能看透人心,就算我什么不说,也无济于事。既然落到你们手里,我也没打算活着出去。好,我这一辈子,坏事做尽,但是唯有一人,我永不会负他。” 他垂下眼皮,声音里带着自嘲的沙哑。 “我这身子骨,打记事起,就没再长过。父母觉得我是怪物,将我扔在了乱葬岗自生自灭。有人救了我,还教了我一身本事。” “是幽冥道的人救了你。教了你一身邪术害人。”纪夜澜插嘴道 。 “不错,那又如何。若是没有那人,我早已变成一堆白骨。世人如此对我 ,我为何不能杀光那些假仁假义之人?!”他嗤笑一声,“后来,我被送到陆隐峰身边,做了他的一个跟班小童。利用可以入宫的机会,我配合烧死了公主。 谁料,被二皇子无意中瞧见。我抓住了他,毁掉他双腿。这辈子,他都再也站不起来了!哈哈......” 他面上露出强烈的憎恨,“那些女人,只将我当做小孩子调笑戏弄,我手上,足足十几条女子性命。直到我来到陆隐峰身边,做了端茶递水的跟班,我才慢慢找回了自信。 陆隐峰是真心关心我,天冷了会让我添衣,见我没胃口,还会让厨房做些点心。”小顺子声音变得柔和,带着怀念。 “他待我是真心的好,好到我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想着能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可是命令还是来了。二公主死后,我就调离,摇身一变成了二皇子身边的内侍。虽同在宫中任职,我想见他一面,却难得很。终于,我找了个机会来到祠堂,跟他表了白。我知道,他已经是我们的人了,我没有什么顾虑。 可他呢?他断然拒绝了我!他只说自己将我当成一个小孩子疼爱,可是,我明明不是一个孩子!”小顺子面目狰狞,嘶吼出声。 “我恨他,不再见他。可是,我也从未想过要他的命!”他用力昂起头,眼里渐渐漫出水光。 “那日,我明明提醒过他,大势已去,你们若想替公主翻案就翻案吧,反正十年已过,任她什么命数也翻不起浪了。可是,他偏偏不听!宁愿豁出命去,也要帮那个毁容的丑女人! 他,明明可以不暴露的!” 苏漓和纪夜澜面面相觑,没想到,陆隐峰对银珠,竟是真的动了情。 “我查过,陆隐峰入狱后,有人给他送了顿饭,一碗断头饭。他明明知道那饭菜有毒,还是毫不犹豫的全吃下去了。这说明,他认识那送饭之人,明白其的用意。”纪夜澜声音沉沉,小顺子红了眼眶。 “我知道是谁送的,”小顺子咬牙切齿,“是无咎!他死的好啊,死的好!他若不死,我也要亲手杀了他!” “无咎是谁?”纪夜澜紧追着问道。 小顺子的眼神带着不屑,“你们不都查到他身上了吗?怎的,百变书生本名叫无咎,都不知道啊?” 纪夜澜无言以对。小顺子说的没错,这帮人,藏得太深,就连高尚,都没查出他的本名是谁。 “小顺子,”苏漓走的更近了,小顺子几乎可以看到少女长长的睫毛,似振翅的蝴蝶。 “现在说说,沈桃花究竟是何人?她在幽冥道究竟是何身份?” 小顺子眸子飞快的划过一抹惧色,下意识的闭紧了嘴巴。 不能说,这个女人,折磨人的手段千千万万,绝对不能说。 “她这么可怕?看样子,的确是幽冥道了不得的大人物呢。”苏漓淡淡开口,看向纪夜澜。 “今天就到这里吧。再问下去,估计小顺子就要咬舌自尽了。” 小顺子只觉浑身汗毛倒竖,闭上眼睛。睁着眼面对眼前这个少女,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一样,毫无隐私可言。 师父说的对,女人是老虎。不,比老虎还可怕。一个比一个可怕。 盐泽府 “大人,江南的信。”手下恭敬地双手呈上一封信,陆砚川将信拿起来。 他骨节分明的手捏着那封信,指尖微微发紧。 信纸很薄,上面的字迹却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刺的他心头发沉。 江南沈氏行医世家,家主沈大夫与人争执间,竟被人当众撕掉了面皮,底下露出的,赫然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之后,沈氏一家神奇失踪。 “沈大夫......”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眉峰蹙起,几乎是瞬间,那个总带着几分怯生生笑意的沈桃花,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猛的重叠,又迅速错开。 难怪,他总觉得沈桃花瞧着几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举手投足间的妖娆身段,眼波流转间藏不住的妩媚,却像是换了副骨血,鲜活又陌生,透着股说不出的违和。 原来如此。 陆砚川将信纸放在案上,脸色凝重。 那不是沈桃花,这张脸底下,早就换了人。江南沈家世代行医,仁心在外,怎会有这般矫揉造作的姿态?那面具戴的再精巧,终究掩不住骨子里的陌生。 他闭了闭眼,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真正的沈氏满门,怕是早已遭了毒手。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灭人满门,又怎能是平凡之辈? “我愿和陆大人联手,查出真相。”高尚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陆砚川手握成拳,他愿意赌上一把。 郡主和纪夜澜,高尚,明显是一路人。但是,不论郡主出自何种目的,她实打实救了自己一命。 他愿意放下芥蒂,与他们联手,只求一个真相。 “来人,去给城主府的管家下张帖子。明日,我要亲自入府见他。” 第 168 章 黎烬怒砸幻云殿 城主府 “城主,那长老已经在殿外等了两个时辰了,您还是不见么?”颜姑姑小心翼翼看看城主,只听得一声嗤笑,“见他做什么?他一次次求见本城主,不就是为了他那个宝贝徒儿么?” 颜姑姑弯下腰,用银签拨了拨烛芯,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您真的不放小姐出来么?已经整整三天了。地牢阴冷,小姐病还未愈,再这般下去,恐怕寒气入肺腑,更难好了。” 城主俏脸带霜,“连嬷嬷也觉得我狠心是么?可是,我养她整十载,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转头就出卖了我。她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么?这次若不给她些教训,下一次,保不齐她就会要了我的性命! 让黎烬回去!传下去,凡是替小姐求情的,一律不见!” 殿外的青石阶上,黎烬手持蛇头杖,已经足足站了两个多时辰。暮色渐渐漫上来,晚风将他的粗布衣衫吹起了一角,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肃穆。 “长老,还是请回吧。城主还在气头上,您过两日再来也行啊。”颜姑姑好声好气的劝道。 黎烬抬起眼,定定的看着颜姑姑。“好。麻烦你给城主通传一下,莫后悔。” “哎,长老,大门在那边。”颜姑姑看着黎烬转身朝幻云殿走去,心里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快,跟上去看看。”几个侍卫立即紧随黎烬而去。 黎烬立于幻云殿前,环顾着恢弘的宫殿,喉间溢出冷笑。 十年了,徒儿已经做了她十年的女儿,更确切的说,当了她十年的走狗,够了。 他将手中蛇头杖在地面上用力顿了顿,眼睛眯了起来。这个幻云殿,是他和徒儿倾注了无数心血建成,它可不仅仅是一座迷魂阵这么简单,更是整个城主府的风水眼。 他走近一株垂柳旁,猛地举起蛇头杖,用力的劈了下去。垂柳拦腰折断,几乎同时,西方庚金位的铜鹤轰然倒地,位于北方壬水位的溪流倒灌,中央土位的镇石竟裂开了蛛网般的缝隙。 他大踏步向前,木杖挥扫处,回廊影壁纷纷崩碎,顿时,满天的飞沙走石。 “住手!快住手!”侍卫匆匆赶到,看到这一片狼藉,惊得目瞪口呆。 “快,快去通知城主!” “此殿本就是我和徒儿所建,去,告诉城主,若再不见我,世上将再无幻云殿!” 他手下动作不停,一杖又砸碎了一块影壁。 城主美艳的脸上全是愤怒,“你说什么?!黎烬竟然敢砸我的幻云殿?!去,让他来见我!” 看着黎烬毫无畏惧的样子,城主笑的阴沉沉,“长老这是准备和我撕破脸了不成?” “我也是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李鹤汀犯下如此大错,你想跟没事儿人一样,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我放了她?”城主毫不掩饰眼中的怒意。 “我愿拿一人和她交换。” 城主轻嗤一声,“汀儿是我的女儿,没人比她更重要。” “纪夜澜的人头。”城主蓦的顿住,又惊又疑的看向黎烬:“你说什么?” “只要你放了汀儿,我会将纪夜澜的人头送上。”黎烬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李月媚,你是太妃,光这个身份,你就无法正大光明的诛杀朝中重臣。你想除掉纪夜澜,绝非易事。如今十年已过,朝廷又夺回了观星台,徒儿对你,已经没有多大用处。杀了纪夜澜,我会带徒儿和黎族子民远走高飞,永不再踏足临朔城。 这是最后一件,对你我都有好处的事情。你和我的交易,到此为止。” 城主的脸阴晴不定,心里飞快的盘算起来。 “汀儿命格贵重,所以,你才将她要到了自己身边。自从她来到你身边之后,你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无比顺利。可是,最近,你还有这种感觉么?”黎烬冷哼一声,“她的命格,在重新见到纪夜澜的那刻起,就改写了。 她对你没什么用了,可是,她是我黎族的圣女,是黎族的希望,我要带她回去,给她解蛊。” 城主睁大了杏眼,迷惑不解。“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呢?” 黎烬挺直脖子,脸上蒙了一层阴翳。“你不用明白。你只需要知道,徒儿现在走火入魔般的举动,全都是身不由己。怎样,这个条件,你答不答应?” 城主美眸转了转,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我答应你便是。但是,长老你要将刚才破坏掉的幻云殿,恢复如初。” 黎烬冷冷一笑,“那是自然。现在,让我先见见徒儿。” 一间小酒馆,城主府管家司马长空和陆砚川,正对面而坐,桌上,一壶酒,两个青瓷酒杯,三碟小菜,两人都没有说话。 陆砚川打量着面前的人,堂堂城主府的大管家,城主府所有对外事务,都要过他的手。一身墨色暗纹锦袍穿在身,年近五旬身姿依旧挺拔,面容清癯,鼻梁高挺。那双眼睛看人时,带着沉稳和锐利,哪里像一个管家,更像是朝中大员。 “陆大人,不知您今日见草民,所为何事?” 陆砚川眉眼温和,“司马兄,” “千万别唤我司马兄,我只是一介布衣,陆大人,万万使不得。”司马长空连连摆手道。 “司马兄,您可还记得我兄长?” 司马长空有些疑惑,打量着陆砚川。“大人的兄长?” “不错,我的兄长,陆,隐,峰。” 司马长空想拿酒杯的手顿住,“陆隐峰,你是陆隐峰的弟弟?” 他定定的看着陆砚川,视线划过他的额头,他的鼻梁,还有他的嘴唇。 “你真的是陆隐峰的弟弟?” “如假包换。”陆砚川的鼻子泛起酸意,“我长相似母,兄长像父亲。” 司马长空眸中划过了然,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不过,还是有像的地方。你兄长,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司马兄,当真认的我兄长?” 司马长空往后靠了靠,仰天叹息一声。 “不仅认得,我和他,是好友。” 第 169 章 往事不堪回首 “司马兄曾经也是官身。”陆砚川笃定道,没有继续追问兄长的事情。 司马长空看着面前青年明亮的眼眸,没有否认。“我曾经官至中书令。后来,被先皇一路贬斥,直到李太妃手持遗旨,我需要跟着她来到这临朔城,这才知道,为何被贬。” 他苦笑一声,“先皇为太妃考虑的甚是周全。” 陆砚川直截了当问道,“那司马兄知道,这临朔城里,还藏着一条黑蛟么?” 司马长空摇摇头:“我并不知晓。先皇驾崩前,曾经找过我。嘱托我,太妃性子刚烈,一人恐怕掌控不了临朔城。他命我紧随其左右,替太妃守住这城。” 陆砚川垂下了眼眸,他实在猜不透先皇的用意。屠戮人家全族,死后又留给人家一座城,以为这样就能换来她的感恩戴德吗?他来临朔城没几天,就能看出城主的野心。哪里有半分将皇家看在眼里的样子? “司马兄,不瞒您说,找您,就想听您讲讲,我兄长在宫中的事情。兄长不易,为了供我念书,考取了武举人,他走的有多艰难,才终于进了宫,我比谁都清楚。 进宫后,他突然青云直上,一直做到了右武卫禁卫军统领。我没有多想,只觉得是大哥有本事。可是,自从知道了他死于宫中人面蛾一案,我才察觉出不对劲。 我要查出真相,还请司马兄看在和兄长好友一场的份上,帮帮我!” 陆砚川突然站起来,朝着司马长空深深弯腰,长施一揖。 司马长空唬的连忙扶起他,“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看着陆砚川渴望的神情,他终于叹了一口气,“好。” “这么说,我兄长在宫中,也一直是郁郁不得志,是司空举荐的兄长?”陆砚川不动声色,眼中冷意闪烁。 “你兄长毫无背景,想青云直上,谈何容易。我被贬斥,也是郁闷不已。一次,我和你兄长在酒馆偶遇,同朝为官,都是郁郁不得志。一来二去,我和他,成为好友。 后来,你兄长为司空举荐,一路做到了右武卫禁卫军统领。从那时起,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后来,我更是被调到李太妃身边做事,直到来了西北。” “您不是说,兄长经常在您面前提起我?” “不错。他经常感慨,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自己的弟弟,一表人才,书还念得特别好。 父母去世早,早早留了你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你兄长总是念叨,要挣足够多的银子,弟弟是可造之材,不能像自己这般庸庸碌碌。 所以,他拼了命的去挣功想往上升一升。ε=(′ο`*)))唉 ,在京城,没有背景,想往上升,谈何容易?” 司马一声长叹,眼睛迷蒙,似乎在回忆往昔。 陆砚川的心揪成了一团,他极力抑制住想要流淌的泪水,匆匆跟司马道别,“感谢司马兄今日相告之情。他日,陆某定会报答。” 他匆忙到略显狼狈的身影,映入司马的眼帘,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陆兄,此心该恨谁?你走了,谁来告诉我答案?” 松山松风堂 李鹤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黎烬看着她苍白的面容 ,心似被虫子啃咬般疼痛。 想起自己在地牢中看到的徒儿,不过短短时日,已经瘦的不成样子。 看到他出现时,眼睛骤然迸发出喜悦,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叫出一声“师父。” 他一句话都没说,在她瘦弱的脖颈后劈了一掌,往她嘴里塞了一样东西。 解什么蛊?就这样让她忘却吧,全部都忘了,他会从头教起,告诉她,自己是他的师父,她是黎族的圣女,黎族的希望。从此刻起,世上再无李鹤汀,只有黎鹤汀。 她会断情绝爱,以振兴黎族为己任,肩负起一个真正的圣女应该肩负的责任。 黎烬的嘴抿的紧紧的,转身走到门外,对侯在门外的多多道,“带两个人去城主府,将圣女的随身衣物带过来。过几日,我就要带她离开这里,你若是愿意,我会跟城主要来你的卖身契,你还跟在圣女身边。若不愿,我也会跟城主讲清楚,今后, 你还留在城主府当差。” 多多毫不犹豫的跪下来,对着黎烬磕下头去。“长老,我愿意跟在小姐身边,我这就去收拾。” 说完,不等黎烬开口,提着裙子往山下跑去。她要赶紧去收拾小姐的东西,除了小姐身边,她哪儿都不去! 镇国侯府 “求求你,阿漓,你跟婶娘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氏拽着苏漓一只胳膊,怎么也不肯撒手。 “阿漓,跟娘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神情严肃,又看向王氏,“弟妹,阿漓做事有分寸,你放心。” 静姝院里,苏漓将经过一五一十,毫不隐瞒的告诉了母亲和婶娘。 王氏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她捏着帕子的手狠狠的捶着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都怪我,都怪我!你二叔第一次跟我提的时候,我就应该如实告诉你们!”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若是早些告诉阿漓,定有办法让他回心转意!天哪,他是吃了什么迷魂药啊,为什么要这么糟践我,糟践侯府啊!” “大嫂,”她含泪看着江月,猛地站起身面朝她跪下,“是我对不起你啊!都是我,都是我!我贪财又自私,我嫉妒你,扒着府中大权不愿松手,这才养肥了夫君的贼胆! 大嫂,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求求你,放过夫君,放过他吧!” 江月使劲想让她站起来,“都是一家人,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起来说话。” 王氏铁了心跪着,将方向转到了苏漓。 “阿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二叔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求你,放过他吧,我会劝他,对,我会劝他,我会打他骂他!只求你,看在一家人的份上,饶过你二叔这一次吧!” 王氏只哭的鼻涕都流了出来,甚是狼狈。 一只素手递过来帕子,王氏低着头接过来,狠命的擤了一把鼻涕。 “婶娘,二叔一事,已非家事。我暂时只是将他禁足,还有一些事情,有待查明。国事家事,希望婶娘,能分得清。” 少女清冷的声音传来,王氏拿着帕子,看着上面金丝绣的“漓”字,忽的愣了神。 第 170 章 全城通缉沈桃花! 临朔城每逢初三初九是大集。眼下,正到了最热闹的时候。糖画摊的糖浆在铁板上拉出金丝,杂货铺的铃铛被来往的人潮撞得叮当作响。唯独街角那面斑驳的灰墙下,攒动的人头比任何摊位前都要密集。 “让让,让让!”几个汉子踮着脚往前挤,胳膊肘撞得旁边提着菜篮的妇人直皱眉。 “听说悬赏五百两银子,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看到没,这可是大理寺张贴的悬赏榜!” 墙面上新贴的悬赏榜墨迹新鲜,黄纸中央,描绘着一个妩媚的女子——柳叶眉高挑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正是沈桃花。 “啧啧,这沈桃花看着倒是个俏娘们,怎么就成了官府要抓的要犯?”一个卖货郎咂着嘴,看着画像眯起了眼。 “你还没听说啊?这沈桃花,非真正的沈桃花。好像是灭了人家满门冒充的。要不,怎能值这么多银子?” 旁边听到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我的老天爷,这么美的小娘子竟然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快走快走,这银子哪有这么好赚,别搭上自己的性命!” 城主府 一处偏僻的下人房,颜姑姑惊魂未定的左右瞅瞅,才对着面前的人抱怨道:“你是疯了不成?现在满城都贴了你的悬赏告示,你怎么还敢往城主府里闯?万一被城主发现,你我可就都完了。” 沈桃花靠墙坐在一张破旧的木凳上,那张素来明媚的脸,此刻白的像宣纸,一双桃花眼里全是怨毒,“我从侯府逃得匆忙,不然,我怎会顶着这张脸来给你添麻烦?你帮我寻个大夫来,我这根肋骨,怕是断了。” 颜姑姑踌躇,“你为何不让其他人来接应你?” 沈桃花冷笑:“连千变童子都陷进去了,更别说那帮子不中用的。让其他司执看我的笑话么?哼,纪夜澜,苏漓,给我等着,你俩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颜姑姑惊道:“姑奶奶,你现在还是消停点儿吧。治伤要紧,那纪夜澜和苏漓,一个是大理寺卿,一个是郡主,都身份贵重,更何况现在临朔城的道众所剩无几,可你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好了,我现在赶紧去给你寻个大夫,你在这里藏好了,我去去就回。” 她着急的转身欲走,胳膊却被拉住了。回过头,沈桃花的眸子紧盯着她:“你再帮我寻些易容的材料,松烟墨,鹿皮胶,还有能改变肤色的香粉......越全越好。我要换张脸才行。” 颜姑姑轻轻将沈桃花的手拿开,“好,你且躲好了,我没回来之前,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城主府西北角的不起眼的角门处,颜姑姑的身影一闪而过。 司马长空从暗处慢慢走出来,眼中阴云密布。 和陆砚川密谈以后,他也寻了这个不引人注意的小门进入城主府,没料到,却看到那被满城通缉的女子,和颜姑姑一起走进了这道门。 沈桃花他是知道的,苏云尘的妾,前一阵子,还给城主治疗了头痛病。谁能料到,这个妾,转头就成了全城通缉的杀人犯? 他的眸子暗不见底,颜姑姑,和沈桃花到底什么关系?看她俩的样子,可不仅仅只是认识这么简单。不行,趁现在颜嬷嬷不在,得赶紧告知城主,早做防范。 西北大理寺 “千变童子已存死志,哪怕用刑,也审不出什么了。”纪夜澜的眼睛下面带着青黑色,看起来一晚没睡。 “捉拿沈桃花的通缉令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怎么,还没有消息么?”苏漓秀眉轻蹙。 纪夜澜有些疲惫的摇摇头,“还没有消息传来。她受伤颇重,肯定要想法子寻大夫医治。我已经命人暗中盯住所有的药铺医馆,只要她出现,立刻拿下。” “若不是她亲自去寻呢?怎么拿下?” “凡是来寻接骨大夫,拿的药材是治疗此类病症的,都在严密监视之下。”苏漓暗自点头,纪夜澜想的颇为周全。 “她逃的匆忙,桃花苑又被她炸成了一片废墟。不然,我定要好好搜搜她的住处。她是易容高手,那些易容的东西,肯定没来得及带走。” “不错。卖这些东西的地方,也要派人盯着。”纪夜澜双手按住酸痛的肩,扭了扭脖子。 “说起来,还真要感谢陆大人。幸亏他给我送来了江南的案卷,才能这么快确定,沈家满门已经惨遭灭口。那沈桃花,就是最大的疑犯!只是可惜,冒充沈大夫那人,逃脱了。” 苏漓的脸上浮起冷意,“那人,肯定也是幽冥道的人。这次,临朔城的幽冥道损失惨重,兵贵神速,咱们必须要以雷霆之势,趁她病,要她命! 不然,等她反扑,咱们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大人,郡主,陆大人和高公子来了。正在前厅。” 纪夜澜和苏漓对视一眼,有些奇怪。这两人怎的一起来了? 两人快步走到正厅,一眼就看到了一身月白锦袍的陆砚川,正皱眉和旁边的高尚说着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找那黎族长老,就收到消息,圣女已经被他从地牢里面救出来了。” 高尚刚端起茶杯的手一顿,眉头立刻拧成个疙瘩,“这怎么可能?这李小姐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就城主那个火爆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她一肚子火还没地儿发呢,她师父来要人,不打出去都算好的了。不对劲,这事儿不对劲。” 他轻轻摇着头,一抬头,看见纪夜澜和苏漓走过来,眼睛一亮。 “快,你俩来的正好。帮我们分析分析这件事。” “若让人答应不可为之事,必然要付出诚意。这诚意,应该是对方最在乎的东西。有什么东西,会让城主放弃养了十年的女儿?”纪夜澜没有丝毫犹豫,断过太多的案子,无非利益二字。 苏漓神情有些古怪的看了纪夜澜一眼。 “郡主,您怎么看?”陆砚川看到苏漓神情,忍不住问道。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来西北的路上,纪夜澜遇刺那件事。我一直以为那刺客是千变童子,可是这几天的审讯,千变童子从未承认过。我在想,我可能想岔了。” 纪夜澜目光炯炯,“你的意思 ,不是幽冥道给萧酆离报仇?想给他报仇的,其实另有其人?” 苏漓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错。你还记得么,你我刚来临朔城,城主对你我的敌意,就非常明显。若是因为怕咱俩来临朔城,会分化她的权利,也情有可原。可是,我隐隐觉得,她看你的眼神,就如同,如同......” 几人视线都聚焦在少女身上,苏漓脱口而出,“就如同看仇人一般!” 第 171 章 布局 “可是,那人的身形举止,明明和千变童子很像啊。”纪夜澜拧着眉,喃喃自语。 “或许,是有人特意假扮他!”苏漓和纪夜澜异口同声。 “不错,”苏漓的眸子亮晶晶,“有人故意干扰我们的视线,让我们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幽冥道身上。” “而她,就趁机利用手中职权,光明正大的对你我进行打压。”纪夜澜紧跟着一句。 苏漓黑眸眨也不眨,看着纪夜澜。“你我二人和她无冤无仇,我思来想去,只有青崖道长的死,和咱俩脱不了干系。想要查明她的动机,就要查清城主和青崖道长到底什么关系!一个是前太妃,一个是前礼部尚书。这二人之间,会有什么故事?” “我可以立刻手书一封,问问父亲!”高尚胸脯拍的砰砰响,父亲经历过前朝,说不定会记得一些旧事。自从高烬死后,高太尉对高尚一反常态,将目光转移到了长子身上。高尚若是露出一丝丝想入朝堂的想法,恐怕高太尉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替他谋个一官半职。 更别说这点小事了。 “好!那咱们兵分三路。高尚,你去查城主和萧酆离的旧事。”他扭头看向陆砚川,“不知陆大人,是否肯施以援手?助我一起破案?” 陆砚川眸子沉沉,“那沈大夫满门,悬壶济世,遭此大难,我愿助大人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 纪夜澜重重点头,眸中带了一丝感激。"那好,陆大人在江南有旧识,辛苦您查查那沈家,为何会遭幽冥道灭门,里面,是否还藏着什么隐情。” “好!”陆砚川答应的痛快。 “苏漓,”少女抬起琉璃般的眸子,看向他。“敢不敢和我,演一出戏?” 苏漓有些不解,“什么戏?” “我记得,当初你跟我说过圣女的心魔。”纪夜澜沉声道。 苏漓心一动,刚刚她就想提醒他,圣女满心满眼都是他,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接近圣女,趁机套出黎烬和城主,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可转念一想,之前只是玩笑几句,他都会黑脸,想来想去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黎烬已经将圣女接回了松山,那里谜障重重,轻易靠近不得。这说明,黎烬已经不会再让圣女回城主府,更大的可能,是将她软禁在松山之上了。 眼下,不论是上松山还是城主府,都已成为不可能的事情。为今之计,只有让他们亲自来见我们,才有一线希望。” 苏漓冰雪聪明,闻言立即道,“你的意思,是咱俩假扮情侣。圣女对你情根深种,若是得知消息,定会不顾一切来找你。然后,利用这个机会,趁机套出城主和黎烬的交易?说不定,还能问出黎族消失的秘密?” 纪夜澜的目光含着赞赏,点点头,“不错。咱俩是情侣的事,一定要传到圣女的耳朵里。如今,她虽在松山之上,但是,每日还会有采买的人下山,定会将消息告诉她。所以,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我只是担心,若传到你母亲耳朵里,你该怎么解释?” 苏漓暗忖,在案情未明朗之前,还不能将真相告知母亲。人多眼杂,若是被人发现是假情侣一事,恐怕前功尽弃。 “放心,我自有办法。大不了等一切水落石出之后,我再跟母亲言明。” “好。等沈桃花归案,我会亲自将沈桃花和千变童子押解回京,再呈上城主勾结幽冥道和铁勒的证据,定能将西北这颗毒瘤,一举拔掉!是时候还西北一个晴朗的天了。” 城主府下人房 沈桃花莫名的有些不安,颜如玉出去的时间有些久,久的让她心慌。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她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不行,她要赶紧离开这里。自己灵敏的直觉,让她避开了无数的惊涛骇浪。 脚前方的青石砖突然拱了起来,她差点惊叫出声。 青石砖一块块被人从里面拿走,沈桃花警觉的往里面缩了缩身子。一个丫鬟样的姑娘钻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她将食指竖在唇上,朝沈桃花做了一个噤声的意思。 “快,换上。” 沈桃花麻利的边脱衣服换下,边低声问道,“你是谁?为何帮我?” 那姑娘麻利的递给她一物,“快一些。” 沈桃花将那东西抖落开,眼睛里迸发出喜色。“竟然是魅影!” 不过眨眼间,沈桃花已经从一个娇媚的小娘子变成了一个脸色蜡黄的老妪。 “桃花司执,这个地道的出口,有人在等你。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她拉着沈桃花,钻进了洞口。 “你到底是谁的人?” “司执快走,见到那人,您就明白了。” 青石砖一块块被放回,地面恢复了原状。 夜色如黑雾般渐渐弥漫开来,司马长空站在下人房不远处,朝着面前人冷声道:“将这里看好了。一只蚊子都不准飞出去。” “管家大人放心。侍卫们已将这里围的水桶一般,她插翅难飞。” 颜姑姑提着鼓鼓囊囊一包东西,从大门口走进来。 天色已晚,自己好不容易才凑齐这些东西。这般机密之事,又不能吩咐别人去做,真是委屈了自己这两条腿,已经不知多少年了,没有这么亲力亲为跑前跑后了。 她想的周全,自己拿着东西,若偷偷摸摸走角门,反而惹人生疑。不如就大大方方从正门而入,自己是城主身边红人,谁还敢问自己做什么去了?!就算问,一句替城主办事,就搪塞过去了。 想到很快就可以将沈桃花打发走,她的心,终于没有刚看到沈桃花时那般心惊胆战了。 没走两步,一个黑影站在她面前。 是府里的侍卫总管。 “颜姑姑,城主在瑶琴殿等你。” 颜姑姑慌得差点将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幸亏天色已晚,自己变得苍白的脸色,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她觉得腿肚子有些软,问出的话带了一丝颤音。“城主大人,没说找我什么事情么?” “不清楚。你去了就知道了。” 侍卫总管的语气,冷冰冰的。 第 172 章 是忘川!来自金乌的提醒 颜姑姑一进大殿,就扑通跪倒在地,头低垂在胸前,一眼都不敢看那高高在上的城主。 “颜嬷嬷,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城主的声音平静无波,颜姑姑的冷汗却刷的下来了。 这么多年了,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每当城主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之时,就会有人血溅当扬。 颜姑姑将手里的包袱扔出去老远,“城主啊,您听奴婢解释。” 一个青釉茶杯在她脚边应声碎裂,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袍角。 “本城主如此信任你,府中密事从不对你设防,你竟......”美艳的城主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戴着长长护甲的指尖指着她,“没想到,你竟是幽冥道的奸细!” 颜姑姑脸色惨白,鬓发凌乱,她抬起头,急切的辩解,“城主明鉴!奴婢绝非什么奸细!”她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声音带上了哭腔,“当年奴婢遭人追杀,走投无路之时,恰巧遇上城主大人。您收留我的恩情,奴婢时刻记在心上,怎会做出背叛您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至于那沈桃花......也是给您治疗完头痛病之后,她主动与我攀谈起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是我的老乡。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她竟然入了幽冥道啊!” 说到最后,颜姑姑几乎泣不成声,满是惶恐与委屈。 这些话,半真半假。这些年,她对城主的心意不假,但是她和沈桃花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暴露的下扬,比死还惨。难怪性子那般高傲的桃花,肯低下头加入幽冥道。 城主闭了闭眼睛,被人背叛的滋味,此生尝过一次足矣。颜嬷嬷此刻的失态不似作伪,自己几乎将她当成亲人般的依赖,可是,想到那沈桃花,她的怒火瞬间又燃了起来。若是颜嬷嬷在第一时间就告诉自己真相,自己或许会放过她。但是,一想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任由那杀人凶手替自己按摩脑袋...... “拉下去,打入地牢!” “城主饶命,城主饶命啊!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冤枉的啊!奴婢对您一片真心呐......” 颜姑姑的惨叫声越来越远,司马长空快步走了进来。 “禀城主,那沈桃花,逃了!” 松山松风堂 “汀儿醒了没有?”黎烬沉声问道。 多多小声道,“小姐刚醒。” “嗯,将这碗药端给小姐,务必让她全喝掉。对她的病有好处。” 多多看向桌上的那碗药,上面还飘着热气,一看就是长老刚熬好的。她心下感动,还得是小姐的师父,对她才是真心的好。 她端起那碗药,步伐轻快。“等等,”黎烬上前,将一小袋蜜饯放在药碗边上,“她怕苦,喝完给她含上一块。” 多多看着长老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奇怪道,“长老,天色已晚,您还要出去么?” 黎烬头也没回,“我有要事,让汀儿喝下药早些歇息。” 黎鹤汀半倚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唯有一双眼睛还透着几分清亮。 “多多,你说,这次师父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母亲放过我?” 多多慌忙走到床边,“小姐,”她眼睛带了几分慌乱,“以后,可不能再称呼城主母亲了。您还不知道,长老说,以后您和城主的母女缘分,就彻底两清了。长老还说了,过几天,就要带您和全族人,远走高飞,再也不回临朔城了!” 黎鹤汀后背有些僵硬,“你说什么?师父真的这么说?” 多多重重点头,“是真的。您看,城主将我的卖身契都给长老了。以后,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黎鹤汀狐疑的接过多多的卖身契,眉心皱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可能?母亲那样的人,怎会轻易放自己离开?更何况,这次还是迁族。自己这次铸下大错,若不是养女身份,母亲一怒之下杀了自己都不奇怪。 师父到底拿什么换了自己和全族的自由? “哎呀,小姐,药都快凉了。长老吩咐了,一定要趁热全喝光。对了,还给您带了蜜饯呢。”多多将药碗小心的捧到黎鹤汀面前,“长老刚才有事出去了,让您安心养病,不必挂怀 。” 黎鹤汀端过药碗,目光缓缓移到了窗前那只精美的雕花鸟笼,里面一只金乌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多多最懂她的心思,连忙柔声道,“小姐放心,我回城主府收拾东西,特意把金乌给您带回来了。我知道,您最牵挂的就是它。您快把药喝了,身子好了,才能逗金乌玩啊。” 黎鹤汀点点头,端起药碗至嘴边。 耳边突然响起金乌急促的鸣叫声,黎鹤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放下药碗,惊疑不定的看着金乌,那披着一身金色的小鸟,此刻张开翅膀,叫的甚是急促。 “这药......”指尖拂过微凉的碗沿,心头猛地一沉。 她听懂了金乌的意思,这药里,下了忘川。黎族三大秘药之一,可以让人尽数忘记前尘往事。 为什么?师父为什么要自己记忆全失?忘记所有,忘记城主曾是她的养母,忘记师父是师父,忘记...... 男子清俊的容颜在脑海中浮起,黎鹤汀瞬间想通了一切。 纪夜澜!是纪夜澜! 师父和城主的交易,是纪夜澜! 难怪母亲肯这般轻易放过自己,原来,师父是答应了拿他的命换她的! 黎鹤汀猛地看向多多,“师父走了多久了?” 多多迷茫道,“大概一炷香的功夫。” 黎鹤汀将手中药碗朝多多手里一塞,掀开被子就下床。 “哎呀小姐,长老说这几日您都不可以下床的!” 黎鹤汀披散着长发,匆匆朝师父的卧房里面跑去。 她冲进去,抬头就往墙上看,血液顿时凝住了一般,嘴唇哆嗦着,“果然,果然,师父将追日弓带走了......” 她疯了一般冲进另外一间屋子,从墙上取下一把弓箭背在肩上,又将带箭的箭筒绑在了腰上。 多多有些害怕这样子的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要去哪儿啊?!小姐......” 黎鹤汀已经飞奔出老远,多多只看到她白色的背影。 第 173 章 黎烬重伤! 纪夜澜按着腰间佩刀,眸色沉沉的盯着前方土坡,苏漓站在他的身侧,呼吸放得很轻。 身后的士兵们隐在小树林里,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路口。 苏漓的眸子忽的眯了起来,紧紧盯着前方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坡。那土坡顶端的乱草动了动,不一会儿,两个脑袋露了出来。 纪夜澜也早已瞧见,不露声色,只是鼻子冷哼了一声。 一个穿着一身灰色麻衣的老妇先钻了出来,脸色蜡黄。身后紧跟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是她么?”纪夜澜压低了声音,“是她。易了容。”苏漓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动手!”纪夜澜低喝一声,朝身后打了一个手势,率先提刀冲了出去。士兵们如离弦的箭般扑了过去,瞬间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沈桃花脸色骤变,手摸向自己的腰间。 一股凌厉的剑风朝着她的手腕而去,沈桃花迫不得已拧身躲避,顿时,肋骨的剧痛让她弯下了腰。 “还想故技重施么?”苏漓清冷的声音,让沈桃花的眼睛聚满了恨意。 “又是你!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的是你!处心积虑害我侯府,今日,留下你的命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丫鬟面露喜色。 “桃花司执,救兵来了!” 尘土飞扬中,一队身着皮甲的铁勒兵疾驰而来,为首一个戴着面具,身姿英挺的男子挥舞着一柄银剑,朝着沈桃花冲了过去。眼看骏马疾奔而来,纪夜澜眼疾手快,一把将苏漓拽到自己身边,尘土飞扬,两人眯起眼睛。 “快,上马!”面具男子朝沈桃花伸出手去,沈桃花拉住他的手奋力一跃,疼的眉心皱成一团。 铁蹄踏碎了寂静,面具男身后的士兵如潮水般涌来,与纪夜澜的人厮杀在一起。 黎烬站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鹰般的眼睛,紧紧锁住了纪夜澜。 他和那郡主正被铁勒士兵缠斗的紧,刀光剑影中,依稀能看到青年冷峻的面容。 树影摇曳,黎烬手中追日弓已被他拉成满月,箭簇泛着诡异的暗红——那是他自己的血,带着不死不休的执念,箭尖随着纪夜澜的动作不断变换方向。 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冰,瞳孔只剩下那个身影。 苏漓挥剑挡住了一个铁勒士兵的攻击,扭头看向身后的一处。 那是凛冽的杀意。 “咻!” 破风声锐如裂帛,箭矢带着冷风直奔纪夜澜后心而去。 “夜澜小心!”苏黎的眼眸猛缩,几乎来不及思考,她撸起衣袖,露出手腕处绑着的袖箭,对准了那快如闪电的箭矢。 赶来的黎鹤汀看着那利箭朝着纪夜澜而去,脑中一片空白。她毫不犹豫对着那箭矢拉弓射箭,两支箭呼啸着朝着追日箭而去。 苏漓的袖箭更快一步,将那箭矢撞得偏离了方向,紧接着黎鹤汀的箭已呼啸而至,精准的撞在追日箭侧面。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追日箭骤然变向,如同被施了咒一般,呼啸着射向树后。 “噗嗤!” 利箭入肉的闷响清晰可闻。黎烬看着胸口露出的羽箭,身子晃了晃,眸中一片死寂和哀伤。 那箭朝着自己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结果。 不见仇人的血,就是自己的血。 这追日箭,不见血,是不会停下的。 他缓缓倒了下去。 “师父!” 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混战,一袭白衣的黎鹤汀疯了般扑过去,跪倒在黎烬身边,颤抖着将他扶起。 鲜血从黎烬胸前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黎鹤汀泪如泉涌,手忙脚乱。“师父,师父,你坚持住,我给你止血,我给你止血......” 纪夜澜这边,刀光剑影中,他的人已经渐渐落了下风。 这些铁勒兵,都是精锐,且各个勇猛无比,悍不畏死。 那面具男带着沈桃花,扔下这批人,早已逃远,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 远处忽然传来震天的号角声。 烟尘滚滚,一队银甲兵踏尘而来,沈元帅坐在马背之上,长剑一指,“围上去!一个也别放跑!” 援军如虎入羊群,瞬间扭转了战局。 纪夜澜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背终于松了几分。 苏漓一剑砍伤一个铁勒兵的胳膊,扭身朝哭声那边跑去。 黎鹤汀的手在发抖,她慌乱的撕下自己的衣角,去堵师父胸口的血洞,可涌出的鲜血很快就将那白色布料浸透,顺着指缝不断往下淌。 她急的哭出了声,出来的匆忙,她身上除了那把害了师父的弓箭,啥也没带。 “师父......师父.,您撑住......” 苏漓冲过来一把按住她乱晃的手,“别慌,这样止不住血。”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一粒莹白的药丸,撬开长老的嘴喂了进去,又迅速拿出一方帕子,叠成厚实的方块按在伤口上,“这药暂时能稳住他的气息。但要赶紧回城,找大夫把他的箭头取出。” 沈元帅和纪夜澜并肩走过来,“骑我的马,快带你师父回城!” 黎鹤汀坐在马上,将师父绑在自己胸前,头也不回的往城内飞驰,甚至没有看纪夜澜一眼。 “那支箭,应该就是长老射的。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苏漓摇摇头,正对上纪夜澜漆黑的双眸。 “他要杀我,你还救他?” “你不觉得奇怪么?为什么来到这西北,人人都想要你的命?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苏漓歪着头,看着纪夜澜的目光带着一丝审视。 “我好像猜到了,长老和城主交换了什么条件,换来了圣女的自由。” 纪夜澜神色不变,“什么条件?” “你的命。” 沈元帅觉得两人的话就像在打哑谜,还没等开口,少女转头就问了一句,“元帅怎的来的如此及时?难道,您也能掐会算?” 沈沧澜仰头大笑,“自然不是。” 第 174 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苏漓轻笑一声,“的确是缘分。只可惜,让那沈桃花逃脱了。” “沈桃花?” “最近临朔城发生了不少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沈元帅,咱们还是先回城再说吧。”纪夜澜扬眉朗声道。 西北大理寺 “这么说,这沈桃花在幽冥道身份定然不低。”沈元帅浓眉紧蹙,带了一丝担忧。“她这次逃脱,定会卷土重来,幽冥道的人心狠手辣,报复心极重,你们,可都要小心些。” “敢将黑手伸进侯府,这笔账,我定会跟她算个清楚。不怕她来,就怕她不来。”苏漓冷哼,俏脸含霜。 “对了,陆大人曾经跟我提起,那沈桃花和城主府的颜嬷嬷,关系匪浅。也许,能从那颜嬷嬷嘴里,套出些什么。”纪夜澜若有所思。 “大人,高公子和陆大人来了。”一个侍卫上前禀告。 沈元帅打量着进来的二人。 左边那位,一身赤色锦袍,领口袖缘绣着流云暗纹,眉眼带笑,目光流转间带上三分漫不经心,像是哪家养出来的贵公子。 右边那位,玄色官袍更显身姿笔挺,面容周正,眉宇间带着股刚正之气,一身沉凝稳重的气度。 “你们来的正好,介绍一下,”纪夜澜眉眼含笑,“这位,就是西北元帅——沈沧澜,沈元帅。” 高尚和陆砚川一前一后上前行礼,“见过沈元帅。” “这位,是太尉之子高尚,这位,是新来的盐泽令,陆砚川。” 沈元帅目露赞赏,哈哈一笑,“都是青年才俊,不错,不错。” 两人落座,陆砚川直截了当,“司马兄告诉我 ,那沈桃花逃脱,颜嬷嬷,也被城主下了大牢。” 纪夜澜心一沉,想找颜嬷嬷这条路子,又断了。 “本帅想着,这两天就向朝廷上折子主动出击,只是还没想好应该用什么理由。眼下,这沈桃花一案,不就给了现成的理由么?” “不错。沈桃花被铁勒人救走,就证明了幽冥道和铁勒本有勾结。而城主的心腹,又和沈桃花关系匪浅。沈元帅,”苏漓清澈的眸子看着沈沧澜,“曾经有人亲眼目睹那赤狼进入到城主府,城主勾结铁勒的罪证,就由我和纪大人提供。” 她环视着众人,“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大家都在。现在,就可以好好想想这道折子应该怎么写。这两日,大家分头去准备城主和幽冥道的罪证,届时,纪大人将亲自押解重犯回京,正好,也可以将这道折子,亲自送到陛下手中。” 沈元帅抚掌笑道,“还是郡主的脑子转的快!就这么干!鹏飞!”他朝站在身后那个副将喊道,“你带人回帅帐,速速将我的私印带过来!这几日,我就宿在这大理寺了。吩咐下去,全给我打起精神来,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打一扬痛快的仗了!” 鹏飞精神抖擞,“是!” 临朔城城门口 黎鹤汀心急如焚,早发了信号给黎族巫医。 她清楚的很,想取出追日箭簇,只能黎族巫医。寻常医馆,根本无能为力。 城门近在眼前,昏黄的灯笼下,立着一队人影。 “快,将长老抬到上面去。”一个老者沉着指挥着族中子弟,“抬去松山医堂。”他看着露在黎烬胸膛外那触目惊心的箭簇,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夜风卷着黎鹤汀的发丝,她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雪白的衣衫胸前满是斑驳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直到黎烬被安置在医堂最里间的床榻上,巫医才转过身,脸色凝重的看着她。 “圣女,”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沙哑,“这追日箭上淬着的鲜血,是长老以自己的血为祭,如今,反噬到他自己身上,我已经帮他拔出箭簇止了血,命暂时保住了。只是这伤......” 黎鹤汀心猛的一沉,“怎样才能救师父?” “世上有种奇药,名为龙髓芝。若是能得到它,长老的伤,定可痊愈。” “龙髓芝?哪里可以找到?!”黎鹤汀喃喃自语,眼睛猛地迸射出亮光。 “有龙的地方,就有它。可惜,此物已经百余年再未现世了。巫医叹息着摇摇头,显然没有抱太大希望。 “有龙的地方?”黎鹤汀眼中划过一抹异色,城主府的镜湖,有条黑蛟。那会不会,也有龙? 她素手攥成拳,指甲深深的抠进掌心。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要将龙髓芝找到! 哪怕付出性命。 她伏下身子,拿起黎烬的手,将脸贴在上面。 “师父,等着徒儿,徒儿一定会寻来龙髓芝救您。” 特勒族苍原堂 沈桃花一身红衣如火,衬的那张恢复了原貌的脸愈发明艳,只是此刻眉间满是戾气。 她猛地一拍矮桌,杯里的酒溅出半盏,“赤狼!你看看我的伤!纪夜澜和苏漓这两个贱人,我不杀了他们,誓不为人!” 赤狼坐在不远处的兽毯上,一张英武的脸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他唇边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嘲笑,“如今临朔城全城贴满了你的通缉令,你这张脸,恐怕全城百姓都记在心里,等着领赏呢。桃花司执还是稍安勿躁,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事,只能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桃花冷笑一声,眼底淬着恨,“我等不了!” 赤狼鼻子轻嗤,“还有一件事。你那个旧识颜如玉,被城主以“通敌”的罪名收押入狱。关进了地牢最深处。” “什么?”桃花猛地站起身,红衣下摆扫过桌沿,“这城主着实可恨! 那颜如玉,可是救过她的命!竟如此不念旧情!赤狼,” 她一双桃花眼紧盯着赤狼,“只要想办法救她出来,算我欠你一次人情。” 赤狼的眼睛闪过玩味,这桃花司执向来独来独往,目中无人,想不到这次能说出求人的话。 他垂下眸子,心里盘算起来。桃花甚得执宰欢心,日后,自己少不得有用得着她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走到桃花面前,将握成拳的右手,伸到桃花面前。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个拳头撞到了一起。 第 175 章 是否联手?不,只能联手! 地牢深处,潮湿的霉味儿混杂着铁锈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摇曳的火把,将阴影拉得扭曲。 陆砚川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面前被粗重的铁链绑在石柱上的一人。 那一张孩儿面,如今憔悴苍白。额头上竟然出现了几道皱纹,和那稚气的面孔混在一起,诡异又违和。 千变童子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异样的光。 他的目光落在陆砚川身上时,突然扯出一抹古怪的笑。“你就是陆隐峰的亲弟弟?” 他上下打量着陆砚川,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物,“真有意思。你们两个,像又不像。” 陆砚川握紧了拳,声音因压抑着怒火而显得低沉:“少废话,幽冥道到底是怎么盯上我兄长的?” 千面童子轻嗤一声,身上的锁链动了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盯上他?不如说是他自己找上门的。你兄长啊,一心想往上爬,却苦于没有门路,成天唉声叹气。” 他顿了顿,故意放慢了语速,眼神里带着恶意的嘲弄。“你兄长的软肋,就是你这个弟弟啊。若不是为了多赚银子供你读书,他怎会肯答应我们的条件? 我们不过是告诉他,那祠堂里面供奉的功臣,其实,早被先皇暗中镇压。我们说,幽冥道才是真正为国为民的组织,能帮他扫清障碍,实现抱负。” 千变童子似笑非笑,“你说,你兄长,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啊?不管他信不信,他可是配合我们,将那金枝玉叶的公主,活活烧死在祠堂里面。” 看到陆砚川陡然变得苍白的脸,千变童子仰头大笑。 “你是不是还以为你那英武无比的兄长是无辜的啊?他手上沾的血,可不比我的少。明明,只要他答应了我,就可以和我从此快意江湖的!他明明可以活下去的,谁让他那么不开眼,拒绝了我!哈哈哈......” “啪!”陆砚川上前一步,狠狠的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咬着后槽牙,“你不配提我兄长的名字!说!百变书生和司空宫长安,到底什么关系?!你是幽冥道三司执之一,一定知道内情!” 千变童子的脸被打的偏到一旁,他慢慢转过头,嘴边有血迹淌了下来。 “呸!”他朝陆砚川的脸上,狠狠的吐了一口。血混着口水飚出,陆砚川侧身躲了开去。 “想知道?亲自下去问问你的兄长啊!哈哈哈......” 陆砚川脸色铁青,胳膊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陆大人,出来说话。”纪夜澜冷冷瞥了一眼千变童子,“就算你不说,我们也已经查到了。” 千变童子盯着两人的背影,露出一抹冷笑。查到了?骗鬼去吧。 松山 松山之巅,云雾如轻纱般缭绕在黎鹤汀身边,山风拂动她素色的衣袂,猎猎作响。 极目远眺,依稀可以看见一大片水光若隐若现。那里,就是镜湖。 黎鹤汀的思绪,随着山风,飘得很远。 那日,城主处心积虑欲引龙出现害人,不料,出现的却是一条黑蛟。她早已打探清楚,是苏漓,凭手中一物,逼退了黑蛟,救下了新来的盐泽令陆大人。 “苏漓......”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的攥紧了衣袖。 镜湖深处,究竟有没有龙? 这个疑问,像根刺,深深的扎在她的心口。若真有龙,那传说中能续命的龙髓芝就有了踪迹,就能让师父重现生机。 可如今 ,那镜湖守卫重重,连只鸟雀都难靠近。自己又已和城主断了母女之情,凭她一人之力,无异于飞蛾扑火。 而苏漓,那个能吓退黑蛟的人,定然有靠近龙的法子。 她望向山脉云雾飘渺处,眸光渐定。或许,不,只有和苏漓联手,才有一线希望。 山风更烈了,吹乱了她的发丝,却吹不散她眼底的决绝。 只要能找到龙髓芝,哪怕苏漓想要自己的命,都可以给她! 城主府 “什么?黎烬受了重伤?那纪夜澜呢?”城主秀眉高挑,眼中怒意浮现。 侍卫跪在金砖之上,头低在金砖之上。 “纪夜澜,安然无恙......” “滚,都给我滚!” 自己相信了那个老家伙,为了表示诚意,早早的将圣女放了出去。而他呢?废物,简直就是一个废物! “来人,将松山给我盯紧了,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将自己隐在那高高的座位之上,城主习惯性的伸出了左手。往常,每当自己发完火之后,那里,总会放着一杯温热的降火茶。 她的手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那个每日贴心照顾自己的人,已经被自己扔进了大牢。 她坐在黑影里,很久。没人敢在自己发怒的时候,不长眼的凑上前来,城主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的时候。 “城主大人,有人下了拜帖。” 侍女诚惶诚恐的呈上一封拜帖,手都有些抖。 “念!” 赤狼一身合体的大熙朝锦袍,衬的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他缓步走进瑶琴殿,对着高高在上的城主微微颔首,不卑不亢的开口:“尊贵的城主大人,这次来,是想求您,放了一个人。” 城主冷眼瞧着他,“怎么?你父亲终于舍得放你出来了?这次,又想替谁求情?” 赤狼眼中划过一丝恼怒,语气却依旧恳切。“多谢城主关心。”他目光诚恳的看着城主,“那颜嬷嬷在府中侍奉多年,于内于外都算的上是您的左膀右臂。我敢担保,她对您的忠 心,绝非虚假。” 城主狐疑的看着他,“哦,我怎么不知道,我手下的嬷嬷,何时认得你这位贵人了?还是,”她冷下脸来,“她真的是你们幽冥道的奸细!” 赤狼重重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以自己性命担保,颜嬷嬷,和幽冥道毫无干系。实话不妨告诉您。” 他顿了顿,“那沈桃花,是幽冥道三大司执之一。而颜嬷嬷,只不过是她年轻时的旧识。两人的确有些交情。但是,她俩早早就各奔东西,颜嬷嬷对桃花司执的事,一概不知。 若是放了她,对您,可是有两大好处。 其一,颜嬷嬷今后对您,更会死心塌地,其二,幽冥道会承城主这份情。日后,定会报答。” 殿中熏香袅袅,赤狼的眼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城主落在扶手的手,动了动。 第 176 章 京城,风雨欲来! 城主沉默了很久,终于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颜嬷嬷毕竟救我一命,就算你不来,我也没打算要她的命。”她一张芙蓉面冷若冰霜,“告诉那个什么桃花,以后,不要再来找颜嬷嬷。若是被我发现,我绝不会再手下留情。火烧粮仓失败以后,我就痛定思痛,这是上天给我的警示,和你们联手,绝没有好下扬! 所以,从今日起,你不要再来我的城主府,那条地道,我已经派人封了,你的人,眼下全在水牢。若是还想留着这些人的性命,一人一千两,拿银子来赎吧。” 赤狼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城主。城主那双凤眼转冷,嘴角扯起的那抹弧度,仿佛在说,你干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前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赤狼心一凛,不再多讲,冲城主抱拳,“既然如此,多谢城主。赤狼告辞。” 城主冷冷的看着他的背影,想让我和西北军两败俱伤,你们好渔翁得利么?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观星台 夜幕如墨,观星台的青石栏杆上凝着薄薄一层夜露。 黎鹤汀扶着冰凉的栏杆,仰头望了眼星空,终是转过身,看向身侧凭栏而立的苏漓。 “郡主,”她的声音轻的像风拂过湖面,带着恳求,“求您答应。那镜湖深处,传言有龙在那里沉睡。龙髓芝只生于龙穴附近,我师父......求您答应,和我联手,探一次镜湖。师父他,等不起。” 苏漓闻言侧过脸,月光在她的侧脸投下淡淡光影。“龙髓芝?还真是巧。你可知,我也需要找到它,救人一命。你说,就算找到了,是给你还是给我呢?” 黎鹤汀着急道,“巫医告诉过我,只需要一部分龙髓芝做药引即可。我可以和郡主平分。只要能拿到它救师父,我可以答应您的任何条件!绝不反悔。” “真的么?”苏漓眉梢微挑,语气听不出情绪。“真的不论什么条件,都答应?若是我说,要你的命呢?” 夜风吹起黎鹤汀的长发,她仰起雪白的脖颈,“鹤汀绝无二话,郡主尽管拿去。” 苏漓逼近一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精巧的匕首,寒光闪闪,紧紧贴在了黎鹤汀的脖子上。 黎鹤汀轻轻闭上了眼睛,耳边却听到少女带着笑意的声音。 “你的命对我没有用。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个答案,我就答应你。” 黎鹤汀睁开眼,喜出望外,“你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 苏漓目光锐利如刃,一字一句道:“告诉我,九黎族当年销声匿迹的真相。” 黎鹤汀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半步,握着袖摆的手紧了紧。沉默片刻,她终是垂眸,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怅然,“师父曾对我说过,许多年前,九黎族就隐居在月邬族不远的深山里。直到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出现,她带着大熙朝的铁骑,踏平了九黎的村寨。” 夜风吹过,带着寒意。“那女人手段狠绝,全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只有十几个孩子跟着黎帕甘正好外出采药,不在族里,侥幸活命。师父他因为重伤躺在死人堆里,也捡了一条命。 再后来,为了掩盖这罪行,你们的皇帝,动用权势,将九黎族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从史书,方志里一一抹去,更不许民间私藏。若有藏书者,就会挖下大坑,将藏书者和书,一起焚烧。如此一来,哪里还有人敢私藏。九黎族,就此消失,仿佛从未在世间存在过。” 苏漓听完,眸色沉沉,望着远处被夜色笼罩的山峦,久久没有说话。心脏,似乎被一只大手死命攥着,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先皇,竟然是这样的人么?灭人全族,还销毁一切罪证,真相,竟然是这样的么? 观星台上,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与天边偶尔划过的流星,一同坠落在寂静的夜里。 “好,我答应你。”苏漓的声音似一颗石子,打破了平静的湖面。 “你我联手,我助你得到龙髓芝,你助我查清,先皇为何要灭九黎和月邬族。还有,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究竟是谁?” 暮色四合,旷野上卷起的风带着枯草气息,狠狠的抽在疾驰的马背上。 一人俯身贴在马颈,衣衫被风扯的猎猎作响,马蹄踏过干裂的土地,溅起细碎的沙尘。 胯下的马早已汗湿马鬃,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热的白雾,那人却仍旧狠狠的催促着马儿,目光死死的锁着前方渐显轮廓的城池——临朔城。 到了,终于快到了。他面露喜色,咬紧牙关,又一鞭抽在马臀上。马吃痛嘶鸣一声,速度再提几分。 西北大理寺 一人一马风尘仆仆,冲进大理寺。 侍卫拦住他,“什么人!竟敢擅闯大理寺!” 那人将手中令牌高高扬起,侍卫立刻放行。 “纪大人!”纪夜澜蹙眉,看向那突然闯入的人。 他风尘仆仆,一身半旧的青布短打。一见到纪夜澜,就迫不及待的双手呈上一枚暗纹玉佩,纪夜澜认得,那是元叙总管的信物。 “纪大人,”来人声音嘶哑,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他飞快的扫了眼四周,见四周无人,才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双手递上,“属下叫阳铭,是元总管的心腹,拼死从京城赶来。” 纪夜澜接过信,抬眼看他,眸中带了一丝警惕,“京中出事了?” “是,”那人喉结滚动,声音压的更低,“圣上突然病重,如今朝堂已被司空宫长安把持,总管大人找了所有的太医,都对陛下的病束手无策。总管大人怀疑......” 他喘了口气,额角汗珠滴落,“总管请您即刻回京彻查此事,还有.....务必请郡主同归,陛下的病,或许只有郡主才有办法。” 他跪下去,“我一路换了七匹快马,绕了三道关卡,才躲开司空党的眼线到这儿。再晚些,恐怕连京城的消息,都传不出来了。” 纪夜澜捏紧了密信,眸色沉沉的望着北方,那里,是风雨欲来的京城。 第 177 章 分家 和离! 大理寺另一处偏殿内,此刻一片忙碌景象。 陆砚川指尖捏着一份刚拟好的奏折,他核对完最后一行字,抬手递给对面的沈元帅,“沈元帅,这是最终定稿。” 沈元帅接过来,越看越满意。 “就这般写!” 他左手按着纸缘,右手握着狼毫,饱蘸浓墨的笔尖在纸上迅速游走,力道沉稳,字迹刚劲。不过片刻,一份与原文分毫不差的奏折便已写完。他放下狼毫,取过案头自己那方沉甸甸的私印,在朱砂盒里轻蘸两下,稳稳的按在奏折末端。 他看着墨迹未干的奏折,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这份折子交到陛下手里,再加上你们的证据,定能将那城主拉下马!到时,陛下御笔一挥,众将士就可以痛痛快快和那铁勒打一仗,将他们远远的赶出西北!” 陆砚川和高尚眉眼含笑,西北的天,快亮了。 纪夜澜匆匆走进来,众人看到他凝重的脸,都收起了笑意。 “出了什么事?”沈元帅沉声问道,纪夜澜沉默的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他。 沈元帅一目十行,快速的看完,身子气的哆嗦起来。 “狼子野心,真是狼子野心!就这般迫不及待了么?陆砚川,”他气的干脆直呼其名,“你还费什么劳什子心思找那老东西的罪证,这不,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他气愤的将密信甩在案上,高尚和陆砚川都凑了上去。 “怎会这样?!”高尚惊呼,“坏了,若是这样,这折子恐怕都呈不上去。就算呈上去了,陛下病重,也无济于事。” “不行,你和郡主,要立刻动身!”沈元帅浓眉皱成一团,叉着腰走来走去。“而且,你们还不能带兵前往。若被那老东西冠上私自带兵无诏回京的罪名,就完了。” “本来的计划,我会带兵押解千变童子回京,再将奏折和证据亲自交给陛下,现在看来,计划要改改。”纪夜澜将密信三下两下叠好揣进怀里,“为防有变,千变童子,留不得了!” 陆砚川震惊的看着他,“没经过御批,你准备将他就地正法?这 ,这可是会被人抓住把柄的。” “无妨。”纪夜澜没有告诉他,他身上有陛下御赐金牌,有先斩后奏之权。毕竟,这陆砚川是宫长安力荐才来的西北,合作可以,但是还没到交心的地步。 镇国侯府 “我只是给他送些吃食都不行么?”王氏对着江月哀求道,“大嫂,我就进去看他两眼,说两句话就走。您可以让人跟我一起进去,看着我,这样也不成么?” 江月左右为难,看向绿珠。 绿珠毫不犹豫道,“郡主吩咐了,任何人不得靠近。二夫人放心,二爷的吃食全着呢。” “他都关了好几天了,连孩子的面都没见过。这,这是准备关到何时啊?阿漓呢?这几日一直没看到她的身影,我亲自去求她!”王氏依旧不死心。 话音未落,苏漓冷着脸走了进来。 王氏眼睛一亮,站起身,准备求上几句。 “刷”,一张收押令在她面前展开。“婶娘,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二叔的事,不是家事,而是国事。现在,朝廷的收押令下来了,二叔需要转到西北大理寺关押。” 如一道晴天霹雳,炸的王氏愣在了原地,半晌才缓过神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嚎啕起来,“怎的就这般严重了呢?还要关进大理寺!我的老天爷,这进了大理寺的,还有活着出来的么?” 她哭的伤心,苏漓冷不丁插嘴道,“ 整个镇国侯府的人,都要自求多福了。求二叔能如实招供,若真是叛国重罪,你我都会被牵连,更不用说,婶娘的几个孩子了。 难道,你想让整个侯府给他陪葬? 婶娘,和二叔和离吧。” 她顾不上王氏的目瞪口呆,转头对着江月说道,“母亲,分家。现在,已经到了非分不可的时候了。” 江月也震惊的张着口,“分,分家?一定要如此么?真的这般凶险了?” 王氏扑通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抱住江月的腿。 “不能分啊,大嫂,不能分啊!我们是一家人啊,怎么可以分家啊!”此刻,她是真的害怕了,哭的泪雨滂沱,转头又扑向苏漓,“阿漓,不,郡主,求求你,不要分家,不要分家啊!” 苏漓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狠下心来。 她和黎鹤汀分开后,直奔大理寺,就听到了那令她震惊的消息。在她离开之前,定要将这件事办妥!伸向镇国侯府的黑手,已经如此肆无忌惮,她不能让这颗隐雷爆炸,伤害到自己的母亲。 她也并非吓唬婶娘,眼下,若有人拿苏云尘作文章,镇国侯府,真的会遭灭门之祸! “婶娘,和离吧。至少,这样还能保全自己和孩子,至于今后的生活,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们母子。你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考虑考虑孩子们的将来。你忍心,让他们有个卖国贼的爹么?” 王氏呆呆的,“你二叔,真的做了叛国之事?不是,还没查清么?” “早已铁板钉钉,赖不掉的。二叔仅收粮一桩事,就洗脱不了罪名了。”苏漓叹息一声。 “郡主,大理寺来人了。”绿珠声音脆生生的。 “去,给他们带路!” 苏漓和绿珠转身离去,她余光瞥了一眼王氏,见她还是一脸的木然,并未上前阻拦自己。心下稍安,长痛不如短痛 ,至少,还能留条命。 大理寺的官兵跟随绿珠的脚步,来到了侯府的一处偏院。进了院子,只有一间独屋,门口有几名高大侍卫在把守。 苏漓示意,侍卫打开了房门。苏漓一眼看到了坐在桌前的苏云尘。 往日一身书生气的二叔,此刻下巴上露出了胡茬,一双眼睛无精打采。 看到苏漓进来,他眼睛一亮。“阿漓,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吧?” 第 178 章 你二房从此和镇国侯府,桥归桥,路归路! 苏云尘一看就全明白了,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风度,长袖用力朝桌子扫去,桌上的杯碗跌落地面摔了个粉碎,刺耳的声音让苏漓皱了皱眉。 “敢情关你这几日,是白关了,二叔还是没想明白啊。”苏漓冷笑道。 苏云尘抬起手,指头颤抖着指着苏漓的俏脸,一张清秀的脸涨的通红。 “你,你果然是冷血,丝毫不念血脉亲情。不想法子替我遮掩,竟然还亲自带人来抓我!” “替你遮掩什么?遮掩你不但出卖了侯府,还出卖了整个西北?你知不知你那个妾室,亲自布置了恶毒的风水阵,差点吸干整个侯府的气运? 难道你不知,若是那扬火真的一把火将粮仓烧尽,你收购全城粮食之举,会将整个西北军陷入无粮可吃的境地? 难道你不知,西北军一旦沦陷,大熙朝危矣!险侯府于危难,此为不孝,陷国家于危难,此为不忠!苏云尘,像你这种不忠不孝之人,我还需要顾念什么血脉亲情?!” 苏云尘张嘴,想破口大骂,看到苏漓幽深的眼眸,人生竟然第一次词穷了。过了好半天,他才终于恶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果然是个扫把星!谁沾上你都会倒霉!难怪你一出生,就有人想要你的命!” 苏漓目光似一道利箭,直直射向苏云尘的眼睛。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苏漓步步紧逼,“一出生就想要我的命?是谁?说!” 苏云尘索性闭紧双眼,挺直胸膛。“有本事杀了我!就算死,我也不会告诉你!” 苏漓转头朝侍卫们道,“还请各位稍等片刻,绿珠,拿笔墨纸砚来。” 侍卫们默契的在门外候着,绿珠很快端着一个托盘返回,上面赫然摆着笔墨纸砚。 苏漓将白纸铺开,笔走游龙,一行行清秀的字迹出现在纸上。 苏云尘悄悄睁开眼睛,伸长脖子,朝着那白纸看去,三个大字顿时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扑过去,伸长胳膊想将纸夺过来,被绿珠一掌拍的连连后退。 他嘶吼着,“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写和离书?!你没有这个权利!你婶娘不会答应的!我不同意和离,不同意!” 他眼睛染上红色,怒视着苏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手未免伸的也太长了!还妄想染指二房的事!也是,你从小缺爹少娘教育,才会如此没规矩!你娘不教你道理,我这个二叔来教你!” 苏漓的速度快的惊人,苏云尘眼睛一花,少女已经和他面对面站着,乌黑的眼眸不带一丝情感的看着他,宛如在看着一个死人。 苏云尘的心颤了颤,后退了半步。 “苏云尘,别害怕,我不打你,算是全了你我最后的情分。不妨告诉你,我不仅要写和离书,还要写分家书。从现在起,你们二房和镇国侯府,桥归桥,路归路。与你和离,婶娘知情且同意。至于分家,你同不同意都,必,须,分!!” 苏云尘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打破,他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晃了晃,慌忙扶住了一旁的什么东西。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还不待他嚎完,绿珠已经拽着他来到桌前,麻利的将银针刺进他的指腹,捏住他的指头,就在那和离书上摁下了通红指印。 他睁大眼睛,疯狂的挣扎,“我不签,我不签!没有我的签名,这和离书不作数!” 苏漓拿起和离书,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神情轻松愉悦。 “无需你的签名。到时,找个字迹像你的人,写上去就是。你的指印,才管用。侍卫大哥,进来吧。” 侍卫们涌入,不由分说给苏云尘的双手上了镣铐,推搡着他走了出去。 本来,还想着此人好歹是郡主的二叔,正犹豫是否给郡主个面子,就不上镣铐了。看样子,这一步,无需省了。 “转告纪大人,无需手下留情,好好审。” 绿珠走到苏漓身边,神色担忧。“郡主,您比我还可怜。刚出生,就有人不想让你活。我好歹还是被养了几年,才扔出来的。” 苏漓好笑的看着她,“无论如何,现在的我,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儿么?别担心,想要我命的人,我定会揪出来!” 她双手按住绿珠的肩头,“好绿珠,眼下,你要帮我守好侯府。不要让婶娘他们闹起来。现在,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万一府里有什么事,你及时通知我。” 绿珠重重点头,“郡主,您去吧。放心,我在侯府在。” 西北大理寺 陆砚川走路带风,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侍卫,“纪大人现在在何处?” “哦,纪大人刚去了明法堂。” 纪夜澜正在跟沈元帅说着什么,看着急匆匆进来的陆砚川,抬了抬眉头。 “纪大人,”陆砚川在他面前站定,从怀里掏出一个颇陈旧的卷宗。 “我的人,查到了一些线索。是江南沈大夫灭门一案。” “哦?太好了。快,坐下细说。” 陆砚川打开那卷牛皮纸封的卷宗,一股霉味儿散发出来。 他小心的将里面的纸,一张一张拿出来,因为时间太久,纸张已经发黄变脆。 “我都连夜看完了,您看这张。” 纪夜澜接过那张纸,仔细的分辨着上面的字迹,有的已经洇开了。 “这沈大夫的父亲,曾经入宫给人看过病?”纪夜澜敏锐的觉得蹊跷,宫里太医众多,什么样的病,需要从宫外请人? “不错。”陆砚川沉声道,“只是还不清楚,沈老到底是给宫里的什么人看病。最奇怪的是,您再看这张。” 纪夜澜目光转到另一张泛黄的纸上,陆砚川修长的手指点在了某一处。 “您看这里,沈老意外得病死去的时间,距离进宫看病的时间,仅仅隔了不到半月。” 沈元帅好奇的将两张纸都拿过来,仔细的看看,越看,浓眉皱的越紧。 脑中依稀浮现出零星的画面,纪夜澜冷不丁的问道,“沈元帅,莫不是想到了什么?” 第 179 章 稚子何辜 陆砚川忙道,“沈家在江南颇有名气,若是寻些年长之人,口述一下沈老的样貌,再找画师描绘出来,并不难。” 他转头看向纪夜澜,“此事,可以交给下官。” 说话间,有侍卫上前禀报,“大人,苏云尘已下狱,可以随时审问。还有,”他斟酌了一下,“郡主吩咐,无需留情,好好审。” “苏云尘?他不是苏家二房的人?好像是郡主的二叔?”沈元帅皱着眉头,“他所犯何事,能让郡主那么心善的小姑娘如此不留情面?想来,定不是什么好人。” 纪夜澜看一眼陆砚川,他识趣的拱手作别,“下官还有事,先行告辞。对了,这些卷宗,就先留在纪大人这里吧。” 看着陆砚川匆匆离去的背影,沈元帅暗暗点头,“这陆砚川,倒是进退有度,颇为识趣。” 纪夜澜有些奇怪的看着还不肯离去的侍卫,“你还有何事要禀报?” 侍卫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纪夜澜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松山 黎鹤汀看着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师父,一脸的忧愁。 “这可如何是好?您这一去京城,不知时日几何。师父他......”她眸子盯着面前少女,欲言又止。 “所以,我亲自来找你了。”苏漓淡淡一笑,“放心,我有办法。” 她坐到黎烬身前,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小布包。刚一打开,一股异香充盈了满屋。 一颗淡蓝色的晶莹剔透的珠子,周身光华闪烁,黎鹤汀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这,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龙珠?我曾在古籍中看到过。” 苏漓赞许的看了她一眼,“你说的没错。这颗珠子,就是龙珠。我会用它,暂时控制住长老的伤口,虽然它不能治愈长老,但能保长老性命暂时无碍。你放心,这次去京城,是有紧急之事,办完,我会立刻回来。毕竟,我的家,在这里。” 她用右手掌心紧紧包裹住龙珠,暗暗催动它,感觉到掌心微热,用布将龙珠重新包裹,塞进怀里。 她示意黎鹤汀将黎烬伤口的包扎打开,看到洒满了黄色粉末的伤口,蹙了蹙眉,将温热的掌心覆在了上面。 黎鹤汀眼也不眨的看着,有淡淡的白气从苏漓指缝中升起,一股腥气直往她鼻子里钻,黎鹤汀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 “什么味道,好刺鼻啊。” “恶气。”苏漓头也不抬,“这是恶气的味道。你师父胸中积了太多的恶气。真是奇怪,平时你师父也是这般大的气性么?” “才不是。师父平日里对谁都是和颜悦色,轻易不说一句重话的。”黎鹤汀鼻子一酸。 苏漓慢慢将手收回,“好了,过来给你师父包扎吧。” 黎鹤汀拿出一条崭新的白色布带,准备重新给师父包扎。 “杀了他!”没等靠近,黎烬冷不丁坐起身来,一双眼睛睁的老大。吓了苏漓一大跳。 黎鹤汀冲到床前,连声叫着,“师父,师父!”她满心欢喜的以为,师父苏醒了,却看到黎烬双眼空洞,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喊完这一句,身子直挺挺的又躺了回去。 “郡主!师父这是怎么了?”黎鹤汀慌了神, 一边替黎烬包扎,一边着急的询问。 苏漓坐在原地没动,探究的目光一直落在黎烬的脸上。 “你师父恨的人,原来是纪夜澜。”她的星眸看着黎鹤汀,少女洁白的侧颜,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 “你知道,你师父是如此的恨他么?” 黎鹤汀动作一顿,始终垂着头。 “我知道。” “原因。” “因为,我心悦他。” 苏漓冷哼一声,黎鹤汀猛地抬起头,神色带了一丝慌乱。 “因为他,我做了很多错事。师父亲口对我说过,若我再因为他,继续错下去。他,他就要......” 苏漓冷冷的替她说下去,“仅仅是因为你心悦他,你师父就要杀人?这就是你们黎族的规矩么?” 黎鹤汀坚定的摇头,“不,师父不会。我知道的,他只是吓唬我。” “可是,你也亲眼见到了,你师父的那支箭,甚至不惜用上了血祭,只为夺走纪夜澜性命。难道你就没想过,仅仅因为你心悦他,你师父就如此仇恨他,仇恨到不惜以己身为祭,也要杀了他?!” 黎鹤汀觉得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忽的记起多多端给自己的那碗药。 多多说,那是师父亲手熬的。若不是金乌的及时提醒,自己早已将忘川喝下。那日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的问题,再次在她脑中不断的反复萦绕,师父为何要让自己忘记所有的前尘往事。 这忘川,和纪夜澜有关系么? “你想起了什么?”苏漓冷冷道,看着黎鹤汀出神的样子,苏漓心中有了不妙的猜测。 黎鹤汀并未隐瞒,将自己并未服用忘川一事,和盘托出。 苏漓站起身,走到房外,冷风吹来,她呼出一口浊气。 刚才她从黎烬空洞的眼神里面,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黎烬痛恨的身影。 纪夜澜。 这种恨,绝非是徒儿爱上他所致。 这种恨,只有一个理由才能解释。 灭门之恨,或者灭族之仇。 她曾经怀疑过,黎鹤汀对纪夜澜的喜欢,早已超越了一见钟情。这种刻骨铭心,更像是传说中苗族的情蛊。 但是,一旦中了情蛊,是两人都会深深爱上对方。而自己试探过纪夜澜,他激烈的反感,充分说明了他对圣女,毫无感情,更别说爱了。 想到纪夜澜身份不明的母亲,苏漓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难道,是因为纪夜澜的身份?他是仇人之子?或者是仇人的血脉? 苏漓的头有些痛,走回房里,看了一眼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黎鹤汀。 “我虽答应了和你合作,分一半龙髓芝助你救师父,但是,若有一日,你师父还想对纪夜澜出手,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会亲手要了他的命。” 不管他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哪怕纪夜澜真的是他灭族仇人的血脉。 就算灭他黎族满门的是他的亲娘,又关他何事? 那时他还年幼,稚子何辜。 苏漓眼中,冷光划过。 第 180 章 再回京城 沈元帅将写好的奏折小心的封在一个密匣内,郑重的交给纪夜澜。 “纪大人,一切都交给你了。”他长叹一声,“京中瞬息万变,你和郡主多加小心。我这里有几匹快马,虽然赶不上郡主的汗血宝马,但是速度也不慢。” 宋景叙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朝着纪夜澜就跪下去,“请大人带我一起回京!” 沈元帅拍拍纪夜澜的肩膀,“别怪老夫没提前跟你说,这宋公子,也该回去了。他的姨娘和妹妹还陷在仆射府,这个时候回去,是最好的机会。” “奏折和证据俱已准备齐全,人证么,有千变童子的证言和人头。那阳铭,就暂时留在这里,配合高尚和陆大人一起查案。沈元帅,”纪夜澜目光炯炯的看向他,“待那沈老画像一出来,我会命人送到帅帐。您若是想起什么来,可以随时给我写信。” “没问题!”沈元帅拍着胸脯保证。 有侍卫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走进来,跪下双手呈上。 宋景叙的视线落在那木盒上,心里一惊有了猜想,连忙挪开了视线。 “好啦!我也该回去了。纪大人,宋公子,一路顺风!”沈元帅爽朗和众人作别,带着鹏飞一行人趁着夜色快马返回大帐。 镇国侯府 晚香居 王氏无精打采的坐在江月身边,腿上放着那张和离书。 “大嫂,以后我就不是侯府的人了。我准备过两天租个宅子,搬出去。” “婶娘为何要搬出去?”苏漓走进来,带着一股冷风。 王氏眼圈通红,“家分了,也和离了。我总不能还一直赖在侯府。” “家是分了,镇国侯府以后再无二房,但是,婶娘你还是侯府的家人啊,为何要搬走?” 王氏张了张嘴,眼睛亮了。“阿漓的意思,我和孩子们,还可以留下?” “那是自然。”苏漓笑了,上前拉起她的手,“婶娘,你和孩子们,永远都是镇国侯府的家人。” 江月眸子含笑,柔声道,“弟妹,一人之错不能牵累到你身上。以后,你就还安心住在晚香居。” 王氏哽咽着,眼中含泪,“谢谢大嫂,谢谢阿漓。” 静姝院 江月温柔的将苏漓额前碎发拨到耳后,“你就放心去吧。侯府,有母亲,还有你婶娘呢。再不济,我知道你还暗中安排了不少人看顾。不用担心娘,去吧。” 苏漓瞅一眼躲在一边的绿珠,绿珠立刻梗着脖子嚷着,“别看我,我定是要跟您一起去的。那京城的人,坏的很。我 可不放心你一人前去!” 苏漓赶忙瞪了她一眼,哭笑不得。连声安抚脸色有些发白的江月,“娘,别听她的,她是怕我不带她,故意吓唬您呢。” 绿珠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脑袋。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四匹骏马迎着晨风飞驰,直奔京城。 京城 紫宸殿的鎏金铜灯悬在梁上,昏黄的光照在龙榻上。 云启帝双眼紧闭,昏睡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殿内轮值的太医们围着脉案,眉头拧成疙瘩。 李太医指尖搭着陛下腕脉,脸色越发凝重。同几位最资深的院判交换眼神,终是无奈摇头。 “怎的,还是看不出病症么?你们都是些什么太医?!父皇都昏睡几天了,要你们何用?!都给我滚!”太子李承渊满面怒气,拂袖而去。 太监总管元叙立在殿外廊下,看到太子怒气冲冲的出来,连忙垂下头去。 不过半月,他手里管着的各种差事,被司空宫长安借着“陛下需静养”的由头,全换上了他的心腹。 他抬头看看天,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也不知阳铭此刻到了临朔城没有,能否顺利见到郡主和纪大人。陛下的安危,就系在他们二人身上了。 太子的狼子野心,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京中禁军统领,已经换了两位,都是他的心腹。 那宫长安,更不用说了。美其名曰太子监国,呈上来的奏折,却都堆在了宫长安的案头。 玉华宫 玉华宫的暖阁里,熏香燃的极淡 ,却压不住满室的愁绪。 玉妃坐在软榻上,手里攥着一方绣了半朵玉兰的锦帕,眼眶泛红,“前日去紫宸殿送参汤,竟被东宫侍卫拦住门外。说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惊扰陛下养病......你说你父皇他病了这些日子,我连见他一面都不行。” 她拿起帕子擦擦眼角,看看坐在她对面,沉默不语的二皇子。 良久,他终于开口。 “母妃,别想太多。父皇一定不会有事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您看,父皇这一病,这些人,不都露出原形了么?” 他冷嗤一声,“太子的那点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司空宫大人,也再不似平日那般小心谨慎,动作大了很多。满朝文武,现在都各自别着心眼,都在想着,到底要站在哪一边。” 他突然露出笑意,看向玉妃。 “母妃,这不是好事么?父皇这一病,朝中的魑魅魍魉都露出马脚了。您别担心 ,等儿臣找到机会,定带您去见父皇一面。” 玉妃抬眼看向儿子,见他眉宇间透着沉稳,心头的慌乱稍稍按下。这些年,皇儿长大了,行事越发沉稳,有时候,连她这个母妃,都看不穿他的心思了。 “好,只是你行事一定要万分小心,如今东宫势大,千万别为了母妃,把自己搭进去。” 李文玥微微一笑,坐到玉妃身边,握住她微凉的手,语气坚定,“母妃放心,儿臣自有分寸。” 夜色深沉,一辆乌蓬马车悄无声息的停在郡主府的侧门。 几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快速的从侧门闪身进入。 一个婆子恭敬对其中一人施礼道,“郡主,一切都安排好了。” 一只素手将斗篷帽子掀开,露出一张俏脸。 “嬷嬷。多备些热水,再让厨房做些吃食,不用太多。” 几人都将帽子掀开,露出面容。 正是几日不辞劳苦飞驰赶路的纪夜澜,绿珠和宋景叙。此时,几人脸上都蒙了尘,显得风尘仆仆。 第 181 章 真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白牡丹拿着手中的密信,手都颤抖起来。 今日一早,郡主府的王嬷嬷就来到景明宫,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见自己。话没说上两句,就将密信塞给了自己,嘱咐她转交给二皇子,还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郡主回来了。” 她站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 太好了,太好了!她要将这个好消息赶紧告诉二殿下! 李文玥拿过密信,上面只是画了一个图案。 一个酷似灵芝的东西,只是颜色火红。只一眼,他就相信了,这信,的的确确是苏漓写的。 “你安排下去,今夜子时,我会在景明宫等着郡主!” 这一夜,苏漓,纪夜澜等人睡了个天昏地暗,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第二日,绿珠和宋景叙留在郡主府,苏漓和纪夜澜等到夜深,换了一身夜行服,悄悄从郡主府一个侧门的墙头,一跃而出。 苏漓自嘲道,“想不到从自家出来,还要乔装爬墙头。” “太子的眼线数不胜数,咱俩能如此顺利,还要得益于他们不太盯着郡主府。毕竟,咱俩现在应该在西北。”纪夜澜压低了嗓音,也觉得有几分好笑。 皇宫一处偏僻的宫门,白牡丹早已等候在那里。平时这边守卫就不多,再加上她特意避开了巡逻时间,几人顺利的来到了景明宫。 李文玥早已等候多时,看到两个黑衣人走进他的寝殿,一双眸子染上了笑意。 苏漓将帽子掀开,白牡丹看到那张熟悉的俏脸,眼圈就红了。她盈盈拜下去,带着颤音,“见过郡主。” 李文玥已经吩咐人奉上热茶,和纪夜澜头对着头,说起了话。 “你还好么?”苏漓关切的问白牡丹,白牡丹脸一红,低下头去。“殿下待我极好,郡主放心。” 纪夜澜抿了一口茶,皱起了眉头。“这么说,太子已经将紫宸殿严密封锁了,除了太医,谁也不许探望?就连玉妃,也不许?” 李文玥冷笑一声,“不错。就连元总管的权,都卸了大半。本来,我想着,你有父皇赐下的令牌,本可以畅通无阻。眼下,只怕这一招也行不通。若是他和宫长安联手发难,禁军几乎大半是他们的人,你们二人,毫无胜算。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算不到,我这景明宫,有一条地道直通紫宸殿。” 李文玥的眼睛划过一丝怀念,当年,他断腿之痛,夜夜哀嚎。没想到,一日,他竟然看到了父皇一脸痛心的站在他的床前。 他高兴的觉得腿似乎都没那么痛了。 父皇叮嘱他,自己来看他,是个秘密,永远藏在心中,哪怕是母妃,也不要说。 那一刻,他才知道,其实,在三公主离开以后,父皇本是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的。谁能想,自己的腿...... 小小的他,在自己宫中到处翻找,果然,让他找到了地道的入口。 夜深人静时,他自己推着轮舆顺着地道一直走,一直走到出口处的那个小门,他听见了父皇的声音。 原来,这条地道,连接着景明宫和紫宸殿。 这也是他劝母妃别太担心的底气。 父皇不是病了,他是被人下了蛊。 这是他亲耳听到的,只是那个声音,很陌生。 不属于宫里的任何人。 东宫 “殿下,禁卫队长要有事禀报。” “让他进来。”太子头也没抬,专心看着案几上的舆图,眼睛里的兴奋藏也藏不住。 “殿下!属下发现,元总管的那个心腹阳铭好几日没出现了。底下人说他染了风寒,已经卧床好几日了。属下不放心,亲自前去查探,这才发现,那床上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属下又彻查了宫里的人,都没发现他的踪影。 那元总管的身份,属下不好盘查,请殿下明示。” “查了整个宫?没发现人?”太子抬起头,眼底瞬间漫上厉色,“将元叙那老东西抓起来审!定是他,让那阳铭跑出去通风报信了!” 话音刚落,内侍便引着司空宫长安进来了。 宫长安一身青色锦袍,步履从容,丝毫不见慌乱。 “见过殿下,”他朝太子施了一礼,“殿下,此举不妥。本来,咱们围住紫宸殿,不让众妃皇子前去探望,已经惹出不少是非。若此时再将陛下眼前的红人拿下,也太过惹人注目。 不过再等两日,陛下就会苏醒过来,届时,会亲自下旨禅让,成为太上皇。而殿下您,会成为真正的九五至尊。”他语气笃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可是,万一那阳铭......”太子还有几分担心。 宫长安淡淡一笑,“临朔城刚到的消息,那郡主和纪夜澜还好端端的在那里,除了这二人,其他的人,都不足挂齿。” “谁给你递的消息?哦,我知道了。是那个姓陆的?他好像是,陆隐峰的亲弟弟?”太子恍然道。 宫长安笑着点头,“不错。此人机智聪明,不在那纪夜澜之下。他兄长死于人面蛾一案,而这起案子,又恰好是苏漓和纪夜澜联手所破,他兄长的命,自然该算在他们二人头上。 放心,陆砚川的消息,必然可靠。 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二人来了京城,让陛下苏醒了过来。你我又何罪之有?不过是忧心陛下龙体,不准无关之人打扰罢了。如果这也能成为罪名,那满朝文武就都该下大狱了。” 太子放下心来,“不错。我又不是要害父皇,这皇位,早晚都是我的。我只不过让这一天,提前几日罢了。” 宫长安拿起茶盏抿了一小口,嗯,茶汤甘甜,果然最好的茶,都先送到了东宫。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那巴图尔汗的要求。他想要临朔城,而我们,想要西北的安宁。想那临朔的城主,是先皇的李太妃,手里还有一支神秘的玄甲军。 就先答应他的要求,只要他能拿下那李太妃,事成之后,临朔城归他,他保证西北边境十年无战事。 先让他们打起来,咱们就坐等渔翁之利。” 第 182 章 离魂之蛊 元叙总管坐在龙榻不远处,手撑着脑袋,如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 一股莫名的危险令他猛的睁开眼,手比脑袋更快,手中匕首闪着寒光,已经刺向了突然冒出来的两个黑影。 “元总管,是我。”低沉的声音,让他动作一顿。 黑影已经将遮脸的帽子掀开,露出真容,元叙手中匕首差点滑落在地。 “郡主,纪大人,奴婢终于盼到了这一日......”元叙激动的差点老泪纵横。 苏漓来不及宽慰这位忠心耿耿的内监总管,快步走到龙榻前,一双明眸看着躺在上面的云启帝。 高高在上的天子,此刻就如一个睡着的普通人,面色说不上红润,也不是特别苍白。看起来身体并无明显的病恙。 元叙擦擦眼睛,“陛下自从半月前,突然开始变得嗜睡, 且一日比一日睡的时间长。” “太医怎么说?”纪夜澜浓眉紧皱,眼里闪着疑虑。 “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说陛下明明脉象正常,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药方换了一张又一张,汤药喂进去无数,可是,陛下昏睡的时间是越来越长。” “阳铭告诉我,宫长安和太子,已经把持了朝政,且不准任何人探望,是真的么?” 元叙点点头,“千真万确。就连奴婢,除了可以御前伺候,几乎被夺去了大半职权。”他自嘲一笑,“若不是陛下离不得奴婢,恐怕连奴婢也不得见圣颜。” 他眼中含着担忧,“陛下也有醒着的时候。可是,他似乎什么都忘记了,醒了也只是呆呆的坐着,不说话。奴婢隐晦的提醒过陛下,但他毫无反应。万般无奈,才让阳铭拼死前往西北给大人和郡主报信。 哎,放眼整个京城,能救陛下的,除了你们二人,再也找不出第三人了。”元叙长叹一声,泛着血丝的眼睛,却透着十分的清明与警醒。 苏漓轻轻翻开云启帝的眼皮,能清晰的看到,十几根宛如细丝般的红线,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纪夜澜和元叙异口同声问道,“陛下怎样?” 苏漓让二人凑近细看,纤指指着那些红线,“你们看,陛下这是中了蛊,绝非生病。” 元叙恍然,“难怪太医的药陛下吃了无数,都不见好转。” 纪夜澜有些担心,“这蛊,你能解么?” 苏漓轻轻拍了拍胸口,“还真是侥幸。若不是回了一趟西北,这蛊,我还真解不了。” 纪夜澜和元叙都心一惊,什么蛊,竟然郡主都解不了?! “此蛊名为离魂,和寂灭,忘川,都是九黎族不传之密。不论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足够惊世骇俗。” “九黎族 ?”元叙喃喃着,纪夜澜眸中浮起担忧,“当初,寻找寂灭之毒,都费了好些功夫。那这离魂......” 少女嘴角含笑,手中一个玉瓶晃了晃。 “世间事,果然因缘际会。临走前,我和那圣女长谈了一次。我助她拿龙髓芝,她告诉了我黎族三奇毒的秘密。不论哪一种,想解,都离不开金乌的唾液。 这一小瓶,就是她给我,以备不时之需的。 真是没想到啊,果真是天道循环,疏而不漏。一切,都是天意。” 元叙总管激动的双手合十,仰面祈祷。“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吾皇啊。” 苏漓又拿出一个玉瓶,从里面倒出来一粒药丸,将它塞进了云启帝的嘴里。 “陛下已经昏睡多日,心脉受损,我需要先给他恢复一下心力,不然解蛊的时候,怕受不住。” “半个时辰后,我就可以给陛下解蛊了 。” 看着云启帝呼吸绵长,云叙终于放下心来,若是郡主他们再不回来,他觉得,自己快要心脉受损,一命呜呼了。 “眼下看来,这些人,要的不是陛下的命。”纪夜澜语气肯定,神情若有所思。 “既然如此,太子和司空,为何不准人探视?还趁机把握了朝中大权。”元叙眸中闪现怒意,“群臣都敢怒不敢言。毕竟,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陛下病重,太子监国,理所应当,任谁都挑不出理来。” “就算他们没有谋害之心,也是存了操控陛下的想法。不然,为何不准任何人探视,不过是怕被人瞧出端倪。 吩咐太医每日前来看诊,也是有恃无恐,知道他们必然看不出个所以然。趁机也可以堵住悠悠之口,证明他们只是一心为陛下着想,怕被人打扰。”纪夜澜沉声道,脑中飞快的在盘算着什么。 “我刚才检查过,最迟两日,陛下将完全被离魂控制,成为他人手中的傀儡,会完全按照别人的心意动作。我们应该想一想,一会儿,等陛下清醒,应该怎么告诉他这一切。 我觉得,不能打草惊蛇。”苏漓语速很快。 元叙有些激动,手都不由自主的攥紧,“郡主的意思,等陛下醒来,还不能将那些人,绳之以法?” 苏漓摇摇头,琉璃般的瞳孔闪动着光彩,“我更想知道,那下蛊之人,究竟是谁?九黎族都消失已久,更不用说离魂了。太子和司空背后,有此人相助,若不能将他揪出来,后患无穷。 所以,不能打草惊蛇,等陛下安然醒过来,一切,还要照旧,不能追究太子和司空的罪责。” “不错,”纪夜澜赞同,“何况,拿什么罪名定他们的罪?不准探望?他们可以说是怕打扰陛下休息。把控朝政?太子监国太理所应当,毫无纰漏。宫长安那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早将一切算的明明白白。 他唯一漏算的一点,就是没想到,咱俩已经悄悄来到了京城,并且,还替陛下解了蛊。” 时辰已到,苏漓拿过一个白玉茶盏,将玉瓶里的液体倒出一滴,然后兑入清水,又将刚才喂给陛下吃的药丸化了一粒,将水完全晃匀之后,交给了元叙。 “元总管,辛苦您给陛下喂进去。” 元叙点点头,这个活儿,非他莫属。 第 183 章 帝王的苏醒 云启帝睁开眼,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 “恭喜陛下,您终于醒过来了。”元叙总管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泪水,任它肆意的流。 云启帝闭上眼,再次睁开,他揉揉眼睛,不可置信道,“真的是你们?你们何时回的京城?” 苏漓对着皇帝见礼,纪夜澜行了跪拜大礼。“陛下恕罪,臣来迟了。” 元叙扶着云启帝坐起身来,云启帝扶着脑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朕觉得脑袋里面一团浆糊。” 元叙总管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包括心腹阳铭怎样拼死逃过太子眼线,亲去西北将纪苏二人请来。 云启帝垂着眼皮,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滔天巨浪。 他不由的攥紧锦被的一角,“何人如此胆大,竟然给朕下蛊!” 苏漓清脆的声音响起,“所以,还请陛下,继续再睡两日,以免打草惊蛇。有了这两日,就可以暗中安排很多事情。眼下,还不是治罪的最佳时机。揪出那下蛊真凶,才是要事。” “纪卿,你怎么看?”云启帝看向纪夜澜,眼中带着希冀。 “我同意郡主的意见。这件事,非同小可。朝中重臣与异人勾结,不查明真相,恐朝廷震荡,百姓不宁。臣愿和郡主携手,揪出那幕后真凶。” “好!元叙,” “奴婢在。” “将鹰令拿过来!”云启帝的声音带着威严,看着元叙一路小跑,不多时,捧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小盒子走了过来。 “这鹰令,一直藏在这紫宸殿。如今,朕将它赐给你,从今日起,你就是它的新主人,鹰军上下,皆听你命。” 此时的云启帝,已经恢复往日的清明与帝王威严,看着纪夜澜双膝跪地,神情恭敬的接过鹰令,满意的点点头。 “朕将京城之安危,交到你手上了。” “臣遵旨!臣还有事启奏。” 苏漓将一个黑色包裹拿过来,当着云启帝的面,三下五除二的打开。 纪夜澜将密封在盒子里的奏折取出,双手奉上,“此乃沈元帅的亲笔奏折......” 等云启帝看完,他又双手呈上方方正正的木盒,“这就是那千变童子的首级,此贼,是幽冥道三司执之一。现已查明,他就是一直在二皇子身边伺候的小顺子。” 云启帝龙躯一震,对着元叙伸手指着这木盒,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给朕打开!” 木盒开启,露出一颗惨白的头颅。 虽然眼睛紧紧闭着,但是那秀气的五官和脸型,让云启帝一眼就认出了,这确实是二皇子身边伺候多年的小顺子。 寒气和怒气顺着尾椎骨漫上他全身,他浑身散发出惊人的冷意。 “朕竟不知,朕的儿子,竟然日日生活在这些魑魅魍魉的身边。朕的皇宫,成了什么地方了?”他重重拍着身边的锦被,脸色铁青。 “二皇子的腿,就是被此贼所伤。”纪夜澜顶着天子之怒,将云启帝的怒火,又添了一把柴。 “这些,是臣和郡主在临朔城搜集的证据,有城主的,也有幽冥道的。” 元叙总管连忙接过,弯腰躬身呈给了云启帝。 天子的怒气宛如实质,整个紫宸殿都变得冷嗖嗖的,元叙不着痕迹的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 。 “陛下,这城主和铁勒,幽冥都有勾结,西北的太平,都是幌子,必须给他们迎头痛击,才能打破他们之间的联盟。”苏漓适时的开口,语气清冷,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云启帝冷冷看向虚空,好半晌,他终于握手成拳,眸中闪过恨意。 “伤我皇儿 ,我定要灭他九族。” 不知为何,苏漓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一些。 “元叙,拟旨。” 纪夜澜和苏漓对视一眼,放下心中大石。 陛下同意了沈元帅的奏请!准备主动出击,攻打铁勒了! “永宁,皇儿的腿,还有的治么?”云启帝的眸子,闪过懊悔和痛意,这么多年了,皇儿竟然没跟自己提一句,他的腿是被歹人所害。 “还有希望。”苏漓脆生生道,“只要再找到 一味药引,二皇子的腿,还有救!” “好!只要你能将皇儿的腿治好,朕......” 他看一眼元叙,元叙心领神会,捧着什么东西过来。 “这是一张空白圣旨,我给你留着。待到皇儿痊愈那天,这张圣旨的内容,可以完全按照你的心意写。” 苏漓毫不犹豫的谢恩,“谢陛下!” 她有个预感,不久的将来,自己就能用上这道圣旨! 远处,忽然有脚步声传来,隐隐能听见侍卫的声音。“见过太子。” 元叙的后背猛的一僵,“快,你们快走,这里,我来善后。陛下,您快躺下。” 苏漓和纪夜澜披上黑色斗篷,从暗门悄悄返回。 元叙飞快的将现扬清理干净,然后坐到一旁假寐。 此刻的紫宸殿,静悄悄的,宛如什么也没发生过。 太子今晚莫名觉得心跳的厉害,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东宫他再也坐不住,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这紫宸殿。 还剩两日,只剩两日,两日过后,在那高高的龙椅上坐着的人,将是自己! 他不允许有任何意外的事情发生,不亲眼看一下,他的心,总是不安宁。 紫宸殿的安神香随风飘过来,钻进他的鼻子。远远的,他看见父皇躺在那里的身影,和往常一般安静。 这幅画面实在太静谧美好。 他脚步放轻,悄悄走到龙榻跟前。 “什么人!”元叙猛地睁开眼。 太子的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 元叙别过头,安静的重新坐了回去。 太子眼里闪过得意之色,不识抬举的老东西,如今,也要看我的脸色行事不是?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父皇,紧闭双眼的父皇,此刻看来无比的和蔼可亲。 他轻轻抚上云启帝的眼皮,轻启双唇,“父皇,您要是一直这样闭着眼,该多好。您都不知道,只要您睁眼看着我,我的心里,就直发抖呢。 从今以后,您做您的太上皇,皇帝宝座,由儿子来坐,如何?” 第 184 章 满腔盘算 付诸东流! 太子满意的站起身,又回头看看元叙孤单的背影,嘴角扯起一抹嘲讽,转身大踏步离开。 终究是自己多心了,父皇,还真是睡得香。 殿门轰然关上,带起的风熄灭了几支火烛。 元叙紧走几步,想重新点燃。 “别点了,晃眼。”低沉的声音,让元叙的心一紧。 云启帝已经坐起身来,眸子紧紧盯着殿门的方向,浑身散发的冷意,让元叙不禁打了个哆嗦。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就这般等不及了么?还是他以为,朕非他不可了?!元叙,” “奴婢在。”元叙在龙榻前弯下了腰,“朕对他还不够好么?”天子的声音带上一丝哀伤,元叙偷眼瞧去,威严的帝王此刻眉头紧锁,皱纹都显得深刻了几分。 “陛下仁心,是个好父亲。” “哼,”云启帝冷嗤一声,“朕这个儿子,从小文武都比不上纪卿,偏偏心气还高的很。朕只当他年轻气盛,一直尽心尽力给他铺路。现在你看到了?这就是朕一直当储君栽培的好儿子! 两日后,我这个父皇,要让太子失望了啊。” 就让他,先蹦跶两天吧。云启帝神色冰冷,眸中最后一丝暖意,也熄灭了。 司空府 暮色漫进司空府的书房,烛火在描金博古架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司空宫长安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盏,目光扫过阶下几位心腹幕僚,沉声道:“两日后的事,都准备好了?” 为首的幕僚躬身回话,语气带着难掩的笃定,“回大人,太子登基的一应事宜,暗中都已筹备妥当。” 他抬手递上一本册页,“东宫仪仗,还有京中禁卫军咱们的人手,都已按计划安排妥当,只待两日后陛下在朝堂当众宣布禅位,太子殿下便能即刻接掌大局,绝无差池。” 其余几人亦纷纷颔首,一人补充道:“连陛下禅位后迁居的别宫,太子殿下也已经准备好了。” 宫长安接过册页,指尖在“禅位”两字上轻轻一顿,“好。这两日盯紧些,莫要出半分纰漏,待太子登基,诸位的功劳,本司空自有重赏。” 晨光刚染亮宫墙,等待上朝的大臣们已按捺不住兴奋,平日里不多话的大臣们,也多了几分活络。 “听说陛下今日能亲临早朝了?这半月可把人盼坏了!”一位老臣捻着胡须,语气里满是欣慰。 “可不是,虽有太子监国,但是这不见陛下的面,心里总是忐忑着呢。”旁边的官员连连点头,目光不住的往金銮殿的大门瞅。 “快别高声了,太子殿下来了。”不知谁提醒了一句,众臣们抬头看去,太子和司空宫长安并肩前来,脸上竟然也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陛下大好了,他们也这么高兴? 陛下的病,真的和他们无关么? 众人心里猜测,面上不显半分,整整朝服,等待元叙总管那声传召。 元叙立在殿门前,腕间一翻,银白拂尘顺势往后一甩,清越的嗓音穿透晨雾,“上朝——” 晨光穿透金銮殿的琉璃瓦,文武百官屏息而立,视线都追随着那抹明黄色,各个神情难掩激动。 陛下终于可以亲临金銮殿了。 这些日子,太子以储君的身份处理国事,可是谁不知,他们递上的那些奏折,都堆在了司空宫长安的案头。 所有人敢怒不敢言。想面见陛下,太子以不得打扰为由,禁止任何人探望,就连嫔妃皇子也不例外。 已经有那些心思活络的,私下里对太子示好,朝臣们之间,也是暗潮汹涌。 如今,陛下苏醒,可以亲自上朝,所有人,都莫名的开心。 云启帝踏上御座前的白玉阶,在那高大的龙椅上缓缓坐下。 他面色如常,神情平静无波,眼底不再有往日的锐利,却凝着沉静的光,仿佛将殿中动静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慢慢扫过殿下群臣,在太子的身上,短暂的停留了一瞬。 太子的脊背瞬间紧张起来,刚想如往常那般低下头,却感受到一道锐利的视线。 是宫长安。 他的眸子微眯,明晃晃的提醒他,今日,你将成为真正的九五至尊,抬起头,看着你父皇! 太子胸中豪情顿生,挺直胸膛,平生第一次,勇敢的迎向父皇的视线。 “吾皇万岁,万万岁!” 比往日更高的呼声,身边的人都已匍匐在地,额首贴地,太子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慢了一拍,连忙跪拜下去。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云启帝冷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众卿平身。”云启帝的声音不似久病初愈的虚弱,反倒带着彻骨的冷意。 太子心一紧,看向宫长安,宫长安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一切正常,稍安勿躁 。 太子站在队列最前方,手不由攥紧了腰间的玉佩,指节用力到泛白。 这一刻,就要到了! 马上,父皇就要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宣布禅位! 然后,自己将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中,一步步走上那高阶,坐上那龙椅,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贺! 司空宫长安垂着眼,指尖却在袖中微微颤抖。他掌心里面,有一个脆弱的小虫,只要他用力捏紧手心,那小虫将死的透透的。 而云启帝,将沦为一个傀儡,当着百官的面,亲口禅位!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云启帝。不再犹豫,掌心用力一捏,感觉到 一股温热的液体,将他的掌心濡湿。 “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朕,要宣布一个消息。” 来了! 太子激动的眼睛死死盯着云启帝,宫长安也不例外。一颗心,砰砰跳的厉害。 “朕昏睡半月有余,太医们束手无策。非因重疾,乃是遭奸人下蛊!” 此言如惊雷炸响,百官哗然。面面相觑,大殿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声音。 “我的天,陛下竟然被下蛊?!” “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定要彻查,查出真凶,诛九族!” 云启帝话音未落,太子猛地踉跄一步,原本灼热的眼底只剩一片空洞,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冷汗顺着鬓角浸湿了衣领。 宫长安死死攥着芴板,那张素来沉稳的脸,此刻血色尽褪,不过他终究心性坚定,身子依旧站的稳稳当当,只是狠狠的瞪了一眼太子。 太子脸色苍白,看着宫长安怒视着他的眼神,勉强站直了身子。 两人神情动作落入云启帝眼中,他冷哼一声。 第 185 章 城门上的头颅 太子浑身一颤,刚想开口求饶,便被云启帝冷厉的眼神逼退,只能垂首领命。 随后,云启帝的目光落在司空宫长安的身上,语气稍缓却依旧严肃,“司空宫长安,身为辅政大臣,却失察于朝堂,即日启,暂停一切公务,回府闭门思过。待查清蛊虫一事,再做处置。” 宫长安猛的抬头,眼底燃着不甘的火苗,声音带上几分尖锐,“陛下!蛊虫早已绝迹,太医院连诊治都查不出病症,是何人告诉陛下,您是中蛊?莫不是有人蓄意构陷老臣和太子殿下?!” 他据理力争,今日,定不能认下这失察之罪。 “是我!”伴着一道清脆的声音,一道素白身影缓步而入。 来人正是苏漓。 她身着一袭月白绣暗纹的襦裙,乌发用一支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下,衬的那张脸愈发莹白如玉。她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星,此刻眸光却冷的像淬了冰,直直看向宫长安,“司空大人说的构陷之人,就是我。” 太子看着苏漓,双眼圆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永宁郡主?!她何时回的京城?怎的他的人,没有发现一丝端倪? 忽然想起前日手下报信,那元叙心腹阳铭不见之事,他愤怒的目光投向了元叙。 元叙正眸光沉沉的看着他,眼神似一口枯井,深不见底。 这个老贼!是他,是他派元叙给郡主递了信! 太子怒火中烧,后牙槽咬的咯吱作响,却无回天之力。 宫长安看到苏漓,也是心底巨震,目眦欲裂。 是他大意了! 谁能想到,那陆砚川,竟然有胆子骗自己!好,好的很,他是嫌自己命长了。 宫长安眸中厉色闪过,冷笑着,“郡主又是从何得知蛊虫之说?难道整个太医院,不抵你一人?” 他有心要挑起太医们的愤怒,今日大殿之上的话传出去,苏漓,恐怕会变成所有太医的眼中钉。 “见过陛下。”苏漓没搭理他,跟云启帝见过礼后才转身走近他,眸中带了一丝不屑与讥讽。 “司空大人没必要在这里咬文嚼字,偷换概念。医术跟蛊术,明明就是两个领域。谁告诉你,蛊虫早已绝迹?太医院束手无策,不代表世上无人识得蛊。司空大人既认为蛊虫已经绝迹,那敢不敢让我当扬下蛊,再为你解蛊,如何?” 苏漓话音落下,殿中瞬间死寂。 宫长安盯着她冷冽的眼神,方才嚣张的气焰塌了大半。 笑话,别人不知道,他岂能不知?更何况,此刻,他的右掌心里,就是蛊虫存在的证据。 对上太子希冀的眼神,他无奈的低下了头。 “既然不敢,还不滚回去闭门思过?!” 云启帝吐出一口郁气,若不是还要揪出那下蛊之人,他恨不得现在就废太子,杀司空! 几名金甲卫肃着脸走上前,跟在太子和司空身后,走出大殿。 文武百官的目光,紧紧跟随两人的背影,太子和司空一党的人,暗暗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 好险啊,幸亏还没公开站队,看这架势,东宫,危险咯。 龙椅上的云启帝,身子突然歪了歪。 元叙眼疾手快,在他身后扶了一把。 这半月,陛下身体亏空的厉害。坚持了这么久,实在耗费心神。 他上前几步,甩甩拂尘。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群臣默契的都没有吭声,看着元叙将陛下搀走了。 众臣鱼贯退出大殿,余光打量着苏漓,这永宁郡主回京了,京城怕是又要再起风浪了。 晨雾还没散尽,京城的街头巷尾已炸开了锅。 挑着担子的货郎忘了吆喝,茶馆里的茶客们拍着桌子议论,连墙根下晒太阳的老人们都凑在一起,声音里满是兴奋:“听说了么?永宁郡主回京了!刚回来没两天,陛下就醒了,还能上朝呢!” “可不是嘛!前阵子太子和司空大人多风光,结果郡主一回来,俩人直接关了禁闭!” 有人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叹,“我家隔壁小吏说,陛下醒了就说自己是被下了蛊,还是郡主找着的症结——这郡主,怕不是福星转世吧?”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附和。 “郡主本来就是祥瑞啊。大家莫不是忘了那碧霄法会上,郡主的孔雀法相?” “就是就是。之前陛下病着,京里人心惶惶的,这下好了,又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宫里的事情,老百姓所知甚少。但是,陛下重病,太子监国的消息,却是捂也捂不住。 谁都想现在的太平盛世能延续下去,历代朝代更迭,哪有不死人的?! 一时间,“永宁郡主是福星”的说法,像长了翅膀,顺着街头的风,再次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 这一日,城门楼上,一根长长的黑木杆,挑着一颗头颅,底下挤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人头攒动往前挤,争着看那颗惨白的人头。 有人指着头颅压低声音议论,“看到那布告没,这人头,就是那幽冥道的人。” “陛下现在重金悬赏,追捕幽冥道余孽。只是可惜,咱们连幽冥道那些人长啥样,都不知道。” “我跟你们说,此贼之前都混进宫里了,被郡主识破才抓到的。” “真的?那可太可怕了。这些人,真是神通广大,连宫都入的。” “再神通广大,现在不也伏法了?”旁边人附和着,眼神里满是解气。 人群外围,一道玄色身影静静立着。 男子头戴帷帽,纱幔垂落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望着城楼上那颗头颅,手紧紧握成拳,周身散发的冷意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无人看见,纱幔后的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恨意,似要将那头颅,将这满城的喧嚣,都一并吞噬。 第 186 章 引蛇出洞 苏漓指尖搭在微凉的青瓷杯沿,目光透过窗隙,落在不远处城楼下攒动的人群上。 百姓们正围着城楼悬挂的首级,满面兴奋的议论着“幽冥道”,“千变童子”,提及“郡主救驾”时,语气满是赞叹。 纪夜澜坐在苏漓对面,眉头始终是拧着的。 见苏漓神色淡然,终于按捺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你故意将千变童子的首级挂上城楼,还满京城贴满悬赏布告,让人散播是你揪出了藏身宫里的千变童子......你可知,这么做有多冒险?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语气更沉:“如此一来,你等于把自己推到了明处,完完全全置于危险之中。 幽冥道行事狠辣,无孔不入,说不定,此刻便已经盯上了你。 苏漓,你处境实在危险。” 苏漓见他眉峰紧蹙,连指尖都绷着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通透,“就算我不这么做,我现在,也已经成为太子和司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她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沉了沉,“如今太子禁足东宫,司空闭门思过,这两人是动弹不得,但是,他们手下的那些人,可没被禁足。 接下来,你安排人手,盯住东宫和司空府所有进出的人。 不论白天黑夜,除了大门,还有那些侧门角门,墙头,都要盯紧了。 我就不信,他们被咱们逼成这样,还不会狗急跳墙?! 对了,”苏漓放下茶杯,眼神锐利了几分,“还有那些长翅膀会飞的,比如信鸽鹞鹰之类的,也全部拿下。我猜,今夜,应该就会有动静。” 她视线忽然落到一个头戴帷帽的男子身上,她已经注意他很久了。 这个男人,只是远远的看着那头颅,既不靠前,也不离开。 帷帽垂下的纱幔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人真奇怪,若是对千变童子的头颅感兴趣,却不像常人那般挤到前面瞧个清楚。 不感兴趣吧,站了挺久,也不离开。 仿佛猜透了苏漓的想法,纪夜澜淡淡道,“我已经派人盯住他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找出那蛊,究竟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下到陛下身上的。太子和司空我了解,他们还没有这个本事。” 苏漓眸子雪亮,“那就要从陛下昏睡前的几日,开始查。欲对人下蛊,需要先将沉睡的蛊激活,这个过程,至少七日。” 两人视线交织,联手破案培养出来的默契,让两人都明白了对方想的和自己一样。 今夜,先蹲守司空府。 宫长安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的狐狸,今夜的司空府,必不太平。 东宫 寝殿内,鎏金铜灯的火焰被窗外灌进的风卷的乱颤,映的满室狼藉。 太子一脚踹翻了案几,青瓷笔洗摔在金砖上,墨汁溅的满地狼藉,连墙上悬挂的《千里江山图》都沾了几点墨色。 “废物,一群废物!”他攥着拳,低声嘶吼着,“不过是个苏漓,竟让本太子全盘落空!还害的孤禁足!” 他眼尾染上红色,声音带了十足的阴冷,“都怪司空那个老家伙,我明明提醒过他,是他!太过自负,才害了孤。陆砚臣,苏漓,我与你们,不死不休!” 太子妃端着参汤站在门口,看着一地的狼藉,犹豫是进去还是转身离开。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太子一眼扫到了她。“你来做什么?看孤的笑话么?” 太子妃嘴唇翕动两下,“我是来给你送参汤的”话还没出口,太子上前一步,扬手就将参汤掀翻,滚烫的汤水溅在太子妃的手背上,她痛的闷哼一声,却不敢躲。 “滚,别让孤看见你!没用的东西!” 太子妃泪水夺眶而出,掩面欲走。 胳膊却突然又被太子拉住,耳边传来太子阴恻恻的声音,“我差点忘了,你可是太师之女。我出不了东宫,你可以啊。去,去找你父亲,让他想办法,救孤出去!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太子妃元瑶心如死灰,任由太子用力推了她一把,“去!找你的父亲去!若是孤出不了这东宫,你这个太子妃,也别当了!” 司空府 司空宫长安跪在自家祠堂的蒲团上,冰冷的青砖透过衣料渗进骨缝,与祠堂里萦绕的香火气混在一起,压的人喘不过气。 自己被陛下严令面壁思过,每日酉时戌时,都会有银甲军入府,看着他跪祠堂。 每日两个时辰的下跪,他的膝盖已经红肿不堪。毕竟不是年轻人了,这两个时辰,让他苦不堪言。 他抬起头,望着身前供桌上列祖列宗的牌位,面上神情恭谨,指节却在袖中悄悄攥紧。 想他堂堂司空,在朝堂经营数十年,怎会甘心被困在这小小的司空府? 太子禁足,自己被晾着,再过些时日,他的兵权,人脉,迟早被陛下一点点削光。 想到这,他缓缓抬眼,目光扫过祠堂的一个角落,要赶紧想办法脱困。 他笃定,陛下没有证据。 若有证据,自己和太子,早就下了大狱。 宫长安唇角牵起一丝冷笑,陛下,太子和老臣敬重你,本想全你颜面,才给您太上皇的位置。没想到,您是一点也不领情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香炉里的香已燃尽,戌时已过,银甲军已经回宫复命,管家站在门口,恭敬的请他回房休息,他只是朝身后摆了摆手。 管家安静的退下,宫长安走到祠堂角落,指尖在布满灰尘的青砖上轻轻一叩,一块青砖无声的弹起——底下藏着个巴掌大的暗格,里面放着半枚刻有玄纹的青铜令。 他将青铜令握在手心,将青砖恢复原状,神色淡淡的回了砚山院。 大公子,该回来了。 东宫 一处偏殿,太子妃元瑶的泪,就没停过。 明日,自己是定要出宫一趟的。若是太子见到自己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毫无动作,还不知,又要使出什么手段对付自己。 她将自己的衣袖撸上去,沉默的看着那上面的累累伤痕,终于伏下了身子,趴在桌上痛哭起来。 “父亲,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第 187 章 公子人如玉——宫家大公子 纪夜澜和苏漓,缩在斜对面的屋檐下,瓦片冰凉,夜晚的寒气直往两人的衣领里面钻。 两人屏住呼吸,目光居高临下的锁着整个司空府。 “放心,所有出口都有人暗中盯着。”纪夜澜在苏漓耳边低语。 “整整三个时辰了。”苏漓低声开口,语气带了几分惊讶,“真没想到,这个老狐狸竟然如此沉的住气。” 纪夜澜刚要应声,忽然抬眼看向司空府的上空,瞳孔微微一缩,“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灰影从司空府内院的方向腾空而起——是只信鸽,往东南方向飞去。 纪夜澜反应极快,左手按住腰间箭囊,右手抽出短弩,只听“咻”的一声轻响,弩箭精准射中信鸽的翅膀。 信鸽哀鸣一声,直直坠落在巷口的青石板上。 纪夜澜立刻起身,几个起落便掠至巷口,俯身捡起信鸽,从它腿上解下一个缠着丝线的小管——里面果然藏着一卷细如发丝的纸卷。 他飞身回到檐下,将纸卷交给了苏漓。 少女细白的手指轻轻打开纸卷,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几个有力的字,正是宫长安的笔迹。 “盼儿归。父念。” 少女的眼睛眯起,眼底闪过冷意。 “好一个狡猾的老狐狸。走吧,今夜,不会有事发生了。” 纪夜澜在看到那几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宫长安是故意让他们射落那只信鸽的,用这招,明晃晃的告诉他们,他早知自己府邸被人监视了。 字条上的字,也不是胡写。 宫家大公子,要回来了。 郡主府 苏漓没有半分气馁之色,脸上甚至浮起笑意,“这才是能屹立朝堂数十年不倒的真正实力。若是他一击便中,便不叫宫长安了。果然比太子,强上百倍不止。” 她眸中带着好奇之色,问纪夜澜,“那宫家大公子,为何不入朝堂?” 纪夜澜眸色深深,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他第一次见宫昭恒,是在十年前的上元灯节。 他站在朱雀大街的灯棚下,月白锦袍衬的他身姿挺拔,眉眼如画,连一旁的走马灯都失了颜色。 那时京中人人都说,司空宫家的大公子,是块做官的好料。 生来贵气,读书又过目不忘。 他十六岁那年便一举通过吏部考试,成了最年轻的候选官员。 可谁也没料到,宫昭恒却半点不恋朝堂。 那宫长安气的摔了茶盏,却终究拗不过这个儿子。 他疼儿子,知道这孩子自小就爱对着星空一看半天,满脑子都是修道,天道,绝非案头的奏折。 后来听说,宫长安托了无数关系,才为宫昭恒请了一位了不得的师父。 只是这位师父,姓甚名谁,谁也不知。宫家大公子随师父上山,一走就是这些年。 京城的人,怕是都已忘记,宫家,还有一位大公子。 苏漓用手托着腮,疑色更深,喃喃道“修道么?” 纪夜澜感到几分好笑,“你莫不是在想,这怕不是遇到了同门?” 苏漓放下手来,正经的摇摇头,“不可能,我的师兄们,可没有一个姓宫!” “我说的是道门。”纪夜澜觉得一本正经的苏漓,可爱极了。 司空府 “老爷,那信鸽,果然被人射中了。” 宫长安冷笑,“在我意料当中。恐怕我这宫府,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他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着步子。忽的住了脚,“大公子说,什么时候回府?” “明日。”管家小心的回话,生怕一句话说不好,再惹怒老爷 。 最近,老爷的脾气喜怒无常,那名贵瓷窑茶具,已经碎了好几套了。 “告诉他,不着急。先去会会之前的老朋友们,晚两天再回府。” “小的知道了。” 太师府 太子妃扶着侍女青禾走下马车,太师府朱红的大门便撞进眼帘。 不过多年未见,门楣上的铜环颜色好似更深几分,青禾用力叩响了铜环。 有老仆前来开门,看见她,愣了愣,眼神里带了几分躲闪。 “大小姐......不,太子妃。”老仆刚要躬身行礼,身后便传来一道冷硬的声音,“你回来做什么?” 惊的元瑶指尖微颤。 她上前两步,老仆身后转出来一道人影。 正是她的大哥,元承钧。 他一身墨色锦袍,眉峰微拧,往日里对她还算温和的眼神,此刻满是怒意,像淬了冰似的刺过来。 “元瑶,你怎么敢回来?” 他上前两步,声音压得极低,却藏不住翻涌的火气。 “当年你哭着喊着要嫁入东宫,父亲母亲拦着你,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此生只做太子妃,不再踏入太师府半步’!” 元瑶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帕子,指节泛白。 侍女青禾想替她辩解,却被她用眼神按住。 她抬眼看向元承钧,声音轻的像风,“大哥,我只是......回来看看。” “看?”元承钧冷笑一声,眼底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母亲怎么没的,难道你忘了?你非要嫁给那个狼子野心的太子,全家劝不住你一人!母亲劝不动你,怒急攻心一病不起,到死都没闭眼! 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疼了十八年的‘女儿’,根本就不是元家的血脉——当年她难产,孩子没保住,父亲怕她撑不住,才抱了你回来。把你当眼珠子似的疼,可结果呢?”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的元瑶心口疼。 她望着元承钧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还拉着她的手说,“瑶瑶,不能嫁太子,不能啊......” 想起自己得知身世的那天,元承钧在灵堂前,红着眼咬牙切齿对自己说,“你从来都不是元家人。” 府里的风卷着落叶吹过,落在她的裙摆上。 元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知道,从母亲闭眼,父亲病倒,大哥说出真相的那天起,这座太师府,就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青禾猛地在元承钧面前跪下来,哀求道,“元将军,救救太子妃,救救她吧!” 第 188 章 太子妃的决心——找到太子罪证,一刀两断! “元将军,您看!”青禾平生第一次违逆了主子的意思,拉住主子的衣袖,用力掀开。 青青紫紫的痕迹露出来,元瑶心中一慌,连忙将衣袖放下来,沉着脸喝道,“青禾,还不快起来。” 元承钧早将那伤痕看在眼里,他身为骁骑大将军,如何不知那些伤痕,乃是人为大力拧出来的。 他浓眉紧皱,态度缓了缓。 “太子他,竟然还对你动手?” 元瑶没回应,只是低声道,“我只是想来看看父亲。听人说,父亲病了。” “你若想跳出那个火坑,如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元承钧沉声道。 元瑶心一跳 ,她已心存死志,本来今日,想再见父亲最后一面,就打算回东宫,自我了断。 可现在,兄长跟她说,她还有活路? 元承钧眸中染了沉痛之色,元瑶的伤,也刺痛了他的心。 若非太子,他们一家人,何至于此?! “太子有谋逆之心,你若继续留在东宫,早晚是死路一条。眼下,朝廷重金悬赏幽冥道余孽,若是你能寻到太子勾结幽冥道的罪证,兄长跟你保证,定助你脱困。 若你还是一颗心都在他身上,这句话,当我没说。 还有,父亲他,不在府里。” 元瑶惊讶的睁大眼睛,元承钧也没有隐瞒,“父亲病重,为了方便,郡主将他带到郡主府治病了。” 郡主府?永宁郡主? 云瑶面前忽的闪过少女绝色的脸庞,她的眼眸亮了起来,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不断盘旋,听你大哥的话,要听你大哥的话! “大哥,元瑶愿意。” 元承钧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狐疑道,“你真的愿意?” “真的愿意。我定会找到太子的罪证,交给大哥。我愿意有生之年,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 她盈盈朝元承钧跪下来,声音带着哀伤,“只求大哥能让我,见父亲一面。” 郡主府 郡主府西跨院的暖阁里,药香与茶香交织。 太师元文仲半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素色锦毯,一脸的病容,眼底却藏着几分锐利,正与对面的苏漓,纪夜澜说着话。 “大人现在感觉如何?”纪夜澜问道,面上带了几分担忧。 元文仲年近六旬,须发已染霜白,颌下三缕银髯垂至胸前,衬的面容清癯却不显老态。 “老夫感觉好多了,多亏了郡主啊 。” 苏漓眸子染上笑意,“大人底子很好,只是有些心力交瘁,才导致的心虚之症。以后,大人切莫重思虑,要多开怀才是啊。” 元文仲笑意不达眼底,长叹一声,“不仅是老夫,就连陛下,也多亏郡主及时赶到,才解了陛下的蛊。哎,朝堂被幽冥道渗透至此,真是悲哀啊。” “正因如此,揪出那下蛊之人,刻不容缓。大人莫怪我和郡主趁此机会,将您留在这郡主府啊。” 元文仲微笑摇头,“何怪之有?老夫求之不得。你们想知道最近朝中之事,我也正好有一肚子苦水,无人倾诉。这不正是打瞌睡递枕头,巧了不是?” 几人相视一笑,苏漓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茶盏边缘,开口询问道“大人,您久居朝堂,可知陛下发病前几日,朝中除了例行朝会,还有无其他特殊动静?比如......异常的奏报,或是哪位大人突然递了密折?” 元文仲指尖捻着胡须,沉吟片刻正要开口,绿珠急匆匆的进来,禀告道:“郡主,太子妃来了。” 暖阁内的三人骤然噤声,苏漓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不由自主的看向元文仲。 元文仲脸上忽然浮起怒气,“这个孽女!她来做什么?承钧也是,为什么要告诉她我在这里?” 他不耐的挥挥手,“让她走!告诉她,我不想见她!” 门外突然响起嘈杂的声音,元瑶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 “父亲,女儿知错了,就让女儿见您一面吧。” 纪夜澜看看门外,又看看元文仲,温声道,“太子妃既然来了,大人,您就见她一面吧。” 他给苏漓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回避到内室。 元瑶快步走入暖阁,一眼就看到斜靠在软榻上的父亲。 看到父亲一脸的病容,羞愧,难过,无地自容如洪水般,瞬间击溃了她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勇气。 她不由自主的跪倒在软榻前,话未出口,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她抱着父亲的腿,语气哽咽,“父亲,女儿知错了。是女儿,错的太离谱,女儿真的知错了。” 宽大的衣袖垂落,元文仲一眼看到了那密密麻麻的青紫伤痕。 伪装的铠甲顿时片片剥落,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红色。 “畜生,真是个畜生啊!” 他重重的捶打着自己的双腿,眼里泛起了水光。 “是我,是我没教好你。让你认准了那个畜生,害了你自己不说,还害了你母亲!” 云瑶再也控制不住,嚎啕痛哭。 “父亲,女儿知错了。女儿愿意赎罪,”她抬起泪眼,眸中一片坚定之色。 “女儿定会找到太子勾结奸人的罪证,亲手交给父亲。” 元文仲不敢置信的看着女儿,嘴唇哆嗦着,“你真的想通了?你真的愿意和太子一刀两断?” 元瑶重重点头,“太子早有不轨之心,一直逼迫女儿回府,要女儿求父亲,助他脱困。女儿不愿,本想着,再见父亲最后一面,就了此残生。是兄长,兄长告诉我,女儿还有一条活路! 这一次,女儿定不负你们所望,女儿,是元家人!” 最后一句,她哽咽的不成调,眼睛不舍的看着父亲的脸,自从入了东宫,她再也没见父亲一面! 元文仲再也忍不住,颤抖的手握住了女儿的。 “女儿,你若是早些想明白,该多好......” 元瑶不再迟疑,端端正正给元文仲磕了三个响头,“父亲,您好好在郡主府养病,等着女儿的好消息。” 她忍下眼中泪意,深深的看了父亲一眼,毅然扭头走了出去。 苏漓和纪夜澜从内室走出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苏漓叹息道,“想不到太子妃竟能幡然醒悟。” 元文仲擦擦眼角,“若瑶儿真能成事,老夫拼了这条命,也要助她,逃离那个火坑!” 第 189 章 宫昭恒见了宋家大公子——宋予安 “不错,那惊鸿班,可是京城最有名的班子,那班主名为秋水,最擅长的一曲羽衣舞,那一舞,可是得了满扬彩啊,陛下亲赐玉如意,赏她跳的好。这一舞,那秋水的名声,可就更响了。”太师元文仲捋着长须,眼中含着一丝赞意。 “大人,您再好好回忆回忆,是这扬宴席后,陛下就再未上朝,传出了病重的消息?” 元文仲努力思索着,好半晌,才重重点头道,“没错。就是那扬宴席后,先是传出陛下偶感风寒,身子不适。再过两天,就传出太子监国的消息了。 我和其他大臣心有疑虑,面见过太子,提出想见陛下一面。不过,你也知道,我虽身为太子的岳丈,关系却不亲厚......” 想起那日,太子对自己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元文仲的脸,就黑了下来。 “他不仅不让面见陛下,还将众人冷嘲热讽了一顿。诸位大人气不过,也不再提见陛下的事了。” “那云南王大公子,此时,还在京城么?”纪夜澜总觉得这几件事,太过巧合。 “还在的。他是来联姻的,本来陛下之意,是想让四公主嫁过去。不过老夫听说,那四公主死活不愿意。” 他悄悄瞅了一眼纪夜澜,那四公主李云洛的心意,京城里谁人不知,是非纪夜澜不嫁的。 谁知道阁老府出了事,全家被赶出京城,就连那纪贵妃,也是刚刚才解了禁足。 纪夜澜沉吟着,那云南王,是大熙朝最大的异姓藩王,当初助陛下登基,出力不少,和陛下交情匪浅。 他膝下有两子一女,大公子,名梁渊,听闻,长得一表人才,文武双全。 他怎会答应尚公主? 三人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苏漓青葱玉指敲了敲面前的案几,一字一句道,“云南王大公子来联姻,司空安排酒宴,请了秋水班主献舞,然后,陛下病重不起。 不管陛下中蛊和这几件事有没有联系,这两人,都要查。夜澜,”她抬头看着纪夜澜,“咱俩分头行事。我去查秋水,你去查那云南王大公子梁渊。” 一个侍卫进来,在纪夜澜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纪夜澜浓眉一扬,“宫昭恒,出现了。” 元文仲一惊,“宫家那惊才绝艳的长子?回来了?” 纪夜澜点点头,“大人您好生养着,我和郡主出去一趟。有不明之事,还要随时请教。” 纪夜澜和苏漓走出郡主府大门,今日阳光正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你知道么?那宫昭恒刚一露面,竟然不归家,而是先见了一人。”纪夜澜瞅了一眼面前的少女。 “谁?”苏漓好奇道。 “宋家大公子,宋予安。宋景叙的嫡兄。” 雕花窗棱滤进午后暖光,醉仙楼二楼雅间内,茶香袅袅。 宫昭恒临窗而坐,看着窗外京城的车水马龙,一片人间繁华之色。 他神色淡淡,指尖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茶盏,门忽然被推开,他抬眸,眼底才掠过一丝淡淡波澜。 “宫兄!”宋予安大步流星走进来,神情难掩激动。 “真的是你!一别十年,你跑哪儿去了!”他重重拍了一下宫昭恒的肩头,才撩起袍子,在他对面坐下。 宫昭恒淡淡一笑,宋予安竟然看的一呆。 宫昭恒就坐在床边,风儿掀起他广袖下摆,露出的银线暗纹在光下流转,似乎将月光织进了衣料里。 十年未见,他褪去了少年时的张扬,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束着,衬的那张脸愈发清俊。 眉峰依旧锐利,眼尾却添了几分温润,先前总带着锋芒的眼神,此刻像浸在茶里的温水,沉静的能映出窗外的树影。 宋予安连忙掩饰的拿起茶盏润了一口,捏着那半盏清茶,心里惊叹。 这哪是深山求仙问道的隐士,分明还是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宫家大公子,只是多了层洗尽铅华的通透,依旧让人挪不开眼。 宋予安斟酌了一下,“宫兄,你怕是已经听说了,陛下中蛊一事了吧。” 宫长安淡淡的点点头,“刚进京,就听说了。” 宋予安叹 一口气,“你说这事闹得。前一阵子陛下病重,醒来后上朝第一件事,就说自己是中蛊了。太子和你父亲受牵连,太子禁足东宫,而你父亲,被陛下勒令面壁思过。” 见宫昭恒神色微凝,宋予安连忙补充道,“如今朝中那些人,见风使舵,你父亲如今不在朝堂,手中权势已被悄悄削弱不少。你回来的正好,要赶紧想个办法,让陛下消消气,放你父亲出来主持大局啊。 否则,迟则生变。” 宫昭恒神色不变,“听说,是永宁郡主给陛下解的蛊?也是她,威胁父亲,她可以给父亲下蛊再解蛊,逼得父亲被陛下安上了失察的罪名?” 宋予安的头点的似小鸡啄米,“没错!就是那永宁郡主。最近,她可是风头无两啊。京中人人都说她是祥瑞,乃福星转世。” 他神秘的看了宫昭恒一眼:“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 想那永宁郡主苏漓,是为了给前纪阁老家老夫人冲喜,才赐下的婚事。谁知她一进府,阁老家就倒了霉。先是解除婚约,再是老夫人身亡,最后,纪阁老全家竟被赶出京城,就连纪贵妃,都被禁足长乐宫,前几日,才刚刚解了禁足令。 之后,她就回了西北镇国侯府。不知啥时候,突然悄悄回来了。 这一回来,太子和你父亲就遭了殃。 你说这永宁郡主,邪不邪乎?” 宋予安边说边摇头,“这永宁郡主的福气,怕不是吸干了别人的运气吧。” 宫昭恒没有说话,转过头静静地看着窗外。 一道俏丽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帘。 宋予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惊叫道,“就是她!她就是永宁郡主,苏漓!” 苏漓和绿珠并肩走着,正看着绿珠说着什么,白玉般的侧脸含着淡淡笑意。 一身烟罗色裙衫,衬得她身姿窈窕,一头乌发松松挽了一个垂云髻 ,只插了一个白玉簪,整个人,宛如画里走出来的一般,让人挪不开眼。 第 190 章 断云峰惊现惊鸿班尸首! 宫昭恒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宋家大公子,宋予安。他幼时的玩伴,现在,已经是一名散骑常侍了,前途无量。 “予安,你我自幼相识,除了父亲,你就是我最信得过之人。今日约你出来,实在是有求于你。” 宋予安嗔怪道:“你我二人既是兄弟,何出此言?宫兄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宫昭恒眸子晶亮,视线落在宋予安脸上,微微一笑。 “出来吧。” 一个女子,从门外走进来,带着一缕淡淡的皂角香气。 她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穿一身洗的发白的藕荷色布裙,乌发轻挽,上面簪着枚再普通不过的铜制缠枝簪,随着步子轻轻晃动。 她走路极轻,一直低着头,宋予安只能看见她那段雪白的后脖颈。 “见过两位公子。”怯怯的声音,像只乖巧的小雀。 “予安,这位小娘子,是我回京路上偶然所救。她在这京中举目无亲,我本欲将她带回府,谁料父亲被陛下申饬面壁思过,如今人多眼杂,我带她回府多有不便......” “明白明白,小弟懂得。你如今的身份,再带一个女子回府,还不知惹来多少闲言碎语。”宋予安语气透着爽快,看向那小娘子,“我府上这几日正要挑几个丫头,小娘子若不嫌弃,跟我回仆射府,可愿意?” 少女抬眸,一双湿漉漉的杏眼,带着几分怯意,屈膝福了福,“我愿意的,多谢公子收留之恩。” 宋予安爽朗一笑,“宫兄此次回京有何打算?” 宫长安垂眸,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我十年未归家,本意只是回来探望父亲。没想到父亲竟遭此无妄之灾。既为人子,没给父亲消灾解祸之前,我恐怕不会离京了。” “太好了!”宋予安兴奋不已,“如此一来,你我兄弟,岂不是可以经常见面了。” 宫昭恒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京城二十里外,有处荒山,名断云峰,山上大多裸露岩崖,零星有十几棵树,也是树叶凋零,看着荒凉无比,少有人迹。 纪夜澜带着几名手下,正站在一棵歪脖子树下,一张脸上全是冷意,鹰般的双眸看着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 “你是在何处发现的?”他沉声问着面前樵夫打扮的男人,樵夫的腿还在打着颤。 “大,大人......”他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土窝子,“我今日上山砍柴,路过那个土窝子,被绊了一脚,差点一头栽进去。一低头,我的魂儿都快吓没了!” 他用手比划着,“我的老天爷,一窝子的尸首。我,我都没敢数,爬起来就跑,一口气跑到山下,就,就报官了。” “大人!”又有两名侍卫飞快的奔过来,“那边,有发现!” “找辆马车,将这些尸首运回大理寺,封锁消息,不准向外透露分毫!” “是,大人!” “还有,将此处封锁,谁也不准进山!” 纪夜澜冷声道,“所有人,跟我走!” 他带着手下足下生风,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侍卫发现的地方。 只一眼,他就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很大的坑,此前,应该被浅埋了一层薄土。现在,土应该是被侍卫们铲了一层,这才露出了底下密密麻麻的尸首。 侍卫们捂住口鼻,手上包了白布,一具具尸首被搬上来,摆的整整齐齐。 足足十二具尸首。 有年轻的女子,也有年纪大的老人。 最可怜的是最上面的一个女子,看起来年纪很轻,脸上,被刀划了三道,皮开肉绽,看不清本来面目。 “咦,这不是惊鸿班的管事?!”有侍卫惊叫起来。 “你认识他?”纪夜澜眉心紧皱,一丝不好的预感,如墨滴入水中,愈发晕开来。 “那日,惊鸿班进宫表演,属下负责盘查,对这位老管事的印象颇深。” 他蹲下身来,又细细的在那张惨白的脸上,仔细打量,才站起身,对着纪夜澜肯定道:“没错!就是他!大人您看,他左侧眉毛里面,这颗大痣,当时,就是因为这颗痣,属下多看了他好几眼。” 纪夜澜看着那被毁容的年轻女子,眉头蹙成了一个疙瘩。 这个女子,又是谁?难不成,就是那表演羽衣舞的秋水? 他的心,愈发沉了下来。 大理寺 苏漓听闻惊鸿班整个班子遇害的消息,立刻赶了过来。 整整十四具尸首,全都被盖上了白布,铺满了大理寺的这处偏殿。 苏漓放慢了脚步,看着入目的这一片惨白,她的手,慢慢攥成了拳。 她轻轻走过每一具尸首,掀开一张张白布,白布下露出的脸,有的还圆睁双眼,死不瞑目。 她叹息着,将死者的眼皮,慢慢抚落下来,细长的手指,有些颤抖。 苏漓只觉得心口像被重石碾过,就为了阻挠他们查案,竟将整个惊鸿班,鸡犬不留! 这凶手,简直太没有人性! “找人辩尸了没有?”苏漓的声音,带着强行压下去的怒意。 纪夜澜担心的看了她一眼,“惊鸿班,非达官贵人不做表演,寻常人家,认不得他们。最多认识里面抛头露面打杂之人。我已经派人去请二皇子了。前阵子,惊鸿班到宫中表演,二皇子,也见过。” 不多时,白牡丹推着坐在轮舆上的二皇子,出现在了大理寺的偏殿。 顾不得寒暄,二皇子李文玥,就被推着来到了这十四具尸首面前。 李文玥细细的打量着每一具尸首,不断的摇头。 苏漓紧紧盯着他的神色,眸子带了丝紧张。 “那日宫宴,我也只是瞧了惊鸿班班主表演的羽衣舞,那日,好像还有四个女子伴舞。其余的人,我并未见过,不好辨认。”李文玥的声音,有些无奈。 “无妨,殿下,您只需要辨认出,那日献舞的人,是不是都在这里面。”纪夜澜安慰道。 直到来到最后一排,他盯着那四具女子的尸首,锁着眉,仔细的回忆着,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这四人,应该就是那日伴舞的四名女子,容貌身段都很像。” “殿下,您再好好看看这一具。” 苏漓朝白牡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推二皇子到被刀划伤面容的女子身前。 第 191 章 这女子,绝非班主秋水! 那女子了无声息的躺在那里,除了那三处可怕的刀伤,其他地方的皮肤,白皙无瑕。 苏漓将她身上的白布全部掀起,露出女子的身段。 一身湖绿色的鲛纱衣裙,一看就价值不菲。在所有的尸首里面,她的衣饰最为贵重,凶手明显不是为财杀人,因为她脖子上,还明晃晃的挂着一条金色链子。 李文玥视线落到那串链子上,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此女子的容貌不可辨认,我并无百分把握。只是,她这一身衣裙和这链子,我有几分印象。” 那日,班主秋水盈盈起舞,宽大的水袖在每个人面前飘过,他看着她颈中闪耀的链子,并不以为意。一条金项链而已, 在皇室中人眼里,不足为奇。 吸引住他的,是那链坠。 虽然看的不甚清楚,也依稀可辨,是雕刻精美的坐莲观音。 他注视着这链坠,现在,可是看的清楚了。 链坠是一枚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坐莲观音。 “应该就是她。”李文玥断言。 苏漓在女尸面前蹲下来,绿珠细心的给她的手上,包了一层细布。 苏漓将女尸的衣袖拉起,仔细的观察着女子的胳膊,然后,又拿起她的两只手,细细的打量。 李文玥还有纪夜澜看着苏漓的动作,默契的沉默,不打乱苏漓的思绪。 苏漓抬起头,一双明眸熠熠生辉。 “这个女子,绝不是班主秋水。” 纪夜澜提着的一颗心,倏的落回原处。 李文玥蹙眉道,“苏漓,你因何认定,此女并非那班主秋水?除了样貌无法分辨,身形服饰,跟宫宴那天的秋水,都对的上。” “你们看。”苏漓将女子的一只胳膊抬起,“秋水靠羽衣舞,一舞成名。此舞最绝之处,就是那水袖舞动,如同天女下凡般,轻盈灵动。但是,要将如此宽大的水袖甩的这般炉火纯青,对臂力,有着非同一般的要求。 你看这女子,胳膊上软塌塌的肉,压根就没有过练功的痕迹。 再看她的手心,”她将女子的手心翻转过来,“如此白皙柔嫩的双手,分明就是一双不事劳作,专门享受的主子的手。” 她站起身,将白布重新给女子细细盖好,“真正的秋水,必定是有着一双有力的臂膀,就算手心没有茧子,也绝非如此柔嫩的女子。想练成羽衣舞,必定每日会提着重物,锻炼气力。才能将宽大的水袖,舞动的毫无费力,这,绝非一年两年就可以练成的。” 一个侍卫匆忙过来,对着纪夜澜施礼道,“大人,那宋家公子和宫家公子见面之后,领了一个女子,回府了。” 一个女子? 苏漓对李文玥道,“辛苦殿下跑这一趟。”她转头看着白牡丹,“你先带殿下回宫。” 李文玥冲着二人点点头:“你们放心查案。宫中的事情,我会留意。” 看着白牡丹推着李文玥离去的背影,纪夜澜抬抬眉:“你想去宋府?” 苏漓摇摇头,“不去。” 她戏谑的看着纪夜澜,“你忘了,宋府里面,还有个宋景叙。派人给他递个信,让他想办法见到他嫡兄带回的那个女子,最好,画张像。” 司空府 日头斜斜挂在半空,将司空府的正门染得愈发沉艳。 宫昭恒立在门前石阶上,玄色锦袍绣着暗纹云浪,腰间玉带束出挺拔身形。他眉目清俊,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时自带几分冷冽,唯独眼尾那点弧度,添了丝不易察觉的温润。 路过的行人忍不住放缓脚步,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 “那就是宫家大公子吧?这模样,真是比画里的人还俊!” “听说这大公子一心修道,离开京城很多年了。怎的突然回京了?” “那谁知道?别看了,朝中大员家事,少打听。” 大门敞开,宫家管家看到宫昭恒,喜得声音都变了,“大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踏入正厅,宫昭恒一眼就看到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的父亲,已经须发皆白。 他鼻子一酸,上前拜倒在地,“父亲,不孝儿子,回来了。” 宫长安扶起儿子,眼中有了湿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宫昭恒落座,声音带了酸涩,“父亲,明明月前见到你,还没有这般多白发的。” 宫长安抬起手,摸摸染霜的鬓角,他又何尝不知,自从自己被陛下勒令面壁思过,短短数日,他原本黑白交加的须发,一夜皆白。 他端起茶盏,茶汤泛起的热气却压不住他眼底的冷意。抬手屏退左右,又吩咐人守在门外,才沉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啊。都怪为父,大意了。” 他长叹一口气,看着宫昭恒的眼睛,浮上暖意。 “为父小看了那永宁郡主。没想到,她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京城。看样子,这偌大京城,也有不少她的眼线啊。恒儿,为父本来不想走这步棋,可眼下的局势,你也看见了,太子禁足,为父面壁思过。” 他自嘲一笑,“我看见了陛下眼中的杀意。你说,他为何不一举将我和太子拿下?” 宫昭恒眸子微冷,“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尔。陛下在没找到下蛊之人之前,是不会轻易动你和太子的。” 宫长安赞许的点点头,“没错。陛下手里没有证据,怎能轻易杀太子和多年的重臣?如何服众?本来,是可以轻易脱身的。只可恨那永宁郡主,” 他将茶盏重重放下,茶汤溅出几滴。 “若是没有她,就算陛下苏醒,我和太子也可以全身而退!想找到下蛊的证据,她休想!” 宫长安眼中划过狠戾之色,眸子盯着自己儿子,“那秋水,你可藏好了?” “父亲放心,她藏身之地,谁也猜不到。” “哼,就让他们,像那无头苍蝇般去找吧。现在你回来了,为父就轻快许多了。云南王一事,就交给你去办。” 他转身走进内室,不多时,手里攥紧一物走到宫昭恒面前,手心摊开,半枚青铜令,躺在他的手心。 “恒儿,这青铜令,为父今日,就正式交给你了。” 宫昭恒眸心一缩,双手接过青铜令,跪下来朗声道,“儿子,定不辱命。” 第 191 章 勾心斗角 ,谁胜一筹? 太子妃元瑶回了东宫,就吩咐人备下热水,脱去繁琐的太子妃宫服,她慢慢走进了浴桶里面。 热水将她整个包围,元瑶闭上了眼睛。 若是猜的没错,太子听闻自己归来,定是要找自己兴师问罪的。 只有如现在这般,她才有一口喘息的机会。 元瑶的脑子飞快的思索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脑子这个东西,她已经有多少时间没用过了。 元瑶的脑海里,如皮影戏般的画面,一幕幕出现。 她白皙的双手用力抓住浴桶两侧,一行清泪不断流下来。原来,最幸福的时光,就是自己和大哥承欢父母膝下的时候。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是那个长得温润如玉,俊逸尊贵的太子殿下,出现在她的身边开始。 元瑶猛的睁开眼,眸中有恨意闪过。 “殿下,娘娘还在沐浴......”外面有青禾的声音传进来 。 “给我更衣。” 元瑶破天荒的在太子面前,没有穿那身端庄的太子妃宫服。 她只着了一身白色中衣,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还带着一丝水汽。脸上是刚出浴的纯净,脂粉未施。 太子李承渊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看着如此模样的元瑶,心忽的快了一拍。 脑中闪过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时的元瑶,一脸的明媚活泼,似一只蝴蝶,每日翩翩飞舞在自己身边。 什么时候起,自己对她只剩下了厌恶和不耐? 是了,从她母亲驾鹤西去的时候,她父兄对她就再没了笑脸,太师府,她都回不去了。 他娶的,是太师府的千金。失去了太师的扶持,他要她何用? “殿下,臣妾今日,要告知您一个好消息。” 元瑶的声音温软,李承渊睁大了眸子,质问的话语,让他咽了回去。如此模样的元瑶,让他觉得新鲜。 “今日,我见到了父亲和大哥。我跪下来求父亲,助您脱困。”她眸子看着李承渊,里面满是柔情,“父亲他,答应了。” 李承渊捏着茶盏的手一紧,“你说的是真的?” 元瑶走到李承渊身边,紧紧靠着他坐下来,一股幽香直往里李承渊的鼻子里钻。 “臣妾怎敢欺瞒殿下,殿下若是一直禁足东宫,臣妾又会好到哪里去?”她捏着帕子,面现愁容,“毕竟是父女。这些年,我赌气不回家看望父兄,已经知错。父亲哪有不疼女儿的呢?臣妾一哭一跪,父亲他老人家,就松口了呢.......” 她看着李承渊的眸子,温柔的似要滴出水来,“殿下,您说,这,算不算一个好消息?” 太子妃突然柔情似水,李承渊有些心猿意马。 “殿下,既然是好消息,难道不该小酌庆贺一番?” 此话正中李承渊下怀。 温好的美酒一杯杯盛满,元瑶半句不提朝政,只捡着李承渊爱听的话,絮絮说着,见他眉头渐松,便借着劝酒的由头,一杯接一杯的将美酒送入李承渊的口中。 烛火摇曳中,李承渊终于醉倒在案上,呼吸沉浊。 元瑶站起身,眼神冰冷的落在李承渊的身上,朝青禾使了一个眼色,扭身朝他的书房走去。 书房就在寝宫旁边的偏殿,青禾看着元瑶远去的背影,走到东宫门口,对着守卫的侍卫小声吩咐了几句。 殿门关紧,青禾静静地站在李承渊身边,看着烂醉的尊贵的太子殿下,眸中全是冷意。 太子书房,一直都有侍卫把守。 元瑶看着几个东倒西歪的侍卫,嘴角噙着一抹冷意。 这些迷粉,还是那永宁郡主身边的侍女,悄悄塞到自己手心里的。 走进这偌大的书房,嫁入东宫这些年,她还是第一次踏足这里。 自己的枕边人,对自己哪里有半分真心? 除了利用,就是防备,还有,折磨。 迎面立着三排乌木书架,层层叠叠的码着烫金典籍,紫檀木书案上铺着暗纹云笺,砚台里墨迹未干,还凝着半滴墨珠。 云瑶先是快步走到紫檀木案边,指尖划过堆叠的奏疏与典籍,快速的一页页捻开细看,连夹在页间的便签都没放过。 接着蹲下身,将案下暗格一一拉开,里面的玉佩,锦囊被她倒出来,翻找无果后又塞了回去。 随后,她转到墙边书柜,从底层到顶层,每一格的书卷都被她抽出翻阅,连书架后方的缝隙,都被她用发簪探了又探。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元瑶攥着空空的手心,额角渗出细汗,眼底的失望如云雾般一层层涌上来,她轻轻的走出书房,看着那些倒地的侍卫,皱了皱眉,伸出左手,手心一一掠过他们的鼻端。 这些侍卫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只会自责,怎么突然睡了过去,绝不敢对太子透露半句。 笑话,嫌自己命长了不成。 太子依旧趴在案上,睡得深沉。 云瑶和青禾合力,将他拖到了大床上。两人努力的帮太子脱下衣袍,直到剩下里面雪白中衣。 看着烂醉如泥的男人,元瑶咬紧了朱唇。 轻轻抚摸着自己臂上的伤痕,她慢慢在李承渊身边,背对着他,躺了下来。 夜已深沉,可是她毫无睡意。 怎会如此?她眉心蹙成了一个疙瘩,心思翻涌。 书房,她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怎会什么都没发现? 这李承渊,心思深沉,疑心甚重。 书房里面,还有暗格什么的,也说不定。 身边的人有了动静,似乎翻了个身。 元瑶连忙闭紧双眼。 黑暗中,李承渊睁开了眼睛,看着元瑶的后背,他冷笑着,露出了雪白的牙。 他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个贱人,自从和太师断绝关系,就再没回过太师府。 这次,他是故意找茬打她,逼她回去。 本来,只是因为那日,太子妃实在不方便留在东宫,会坏了他的事。 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一举双得,意外的让他发现了,自己的好岳丈啊,不仅没有丁点相助的意思,还妄想找到他的把柄! 太子的眼睛死死盯着元瑶的后背,早晚一天,我会送你们一家团聚! 第 192 章 恶毒嫡母的心思 宋府 正厅里,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紫檀木桌上的汝窑白瓷茶具上。 右仆射宋琰的夫人周氏捏着茶盏,正惬意的品着。一抬头,便看见大儿子宋予安一身青衫快步进来,走的有些急,脸上带着明显的喜色。 “母亲,您知道儿子刚才见了谁么?” “看你这一头的汗,什么事这般急?坐下说话,喝口茶。”周氏看着自己的儿子,眼角眉梢都是慈爱。 宋予安灌了一口茶,“母亲,宫昭恒回来了 !” “宫昭恒?”周氏皱眉,接着恍然道,“是司空家的大公子,那个惊才绝艳的大公子?” “没错!就是他!”宋予安满脸喜意,“宫兄还托我一件事。他回京途中救下一女子,在京中举目无亲,本想带回司空府。母亲,您也知道,眼下司空府是什么境遇。所以,我就将那女子带回来了。 府里,不正想买几个丫头么?” 周氏端着茶的手一顿,眉头微挑,“你一向办事妥帖,这次,怎的如此糊涂。想那司空现在被陛下勒令在府中思过,这个时候,你怎能和那宫昭恒走的这般近?还把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带回来? 若是他父亲再被陛下追责,到时,追究起来,可别被这个丫头坏了事。 给些银钱,打发出去吧。 咱们仆射府,眼下正蒸蒸日上,可不能毁在这些小事情上。” 宋予安一噎,眸中升起无奈。 母亲惯是这样,想那司空权倾朝野之时,一直念叨着要和宫家大公子打点好关系,宫兄十年未归,一回来,就碰上这样的事情,本就心里难过。没想到,母亲如此势利,这个节骨眼,又不准自己靠司空家太近了。 想到宫昭恒期待的眼神,宋予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腾的站起身来,大声道,“君子岂能言而无信?我已经答应了宫兄,是万万不可反悔的!母亲若是不愿,就让小柔来我这里伺候吧!” 周氏没想到宋予安竟然发这般大的火,脸色一沉,就想呵斥两句。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眼珠一转,声音放轻,“也罢。正好,你庶弟也回来了,就让那丫头,去他院子里伺候吧。这样,既全了你做兄弟的情谊,将来,若真有什么事情,也牵连不到你身上。” 心里却打定了主意,暂且先将那丫头放到宋景叙院子里,祸害,她是从不留的。 绍影轩 很好听的名字,走进来,却寒酸的很。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旧木桌,桌上的青瓷碗里,泡着半凉的粗茶。 宋景叙坐在桌前,对面,是他的姨娘柳氏和他的庶妹宋景芝。 “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母亲那边......可有再为难你们?” 宋景叙的声音压的很低,目光先落在姨娘身上。 她身形单薄的像片枯叶,一身半旧的衣衫,颧骨微凸,脸色是长期缺了气血的蜡黄,眼角的细纹比夫人还多了几道。 明明比夫人小很多,看起来,夫人倒是比她年轻。 她给对面的儿子碗中续上茶,手腕细的仿佛一折就断。“你别担心,夫人近来心思都在大公子身上,顾不上我。” 宋景叙没接话,转头看向宋景芝。 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听见这话,眼眶瞬间红了,却咬着唇一句不吭。 宋景叙心一沉,伸手将妹妹拉到身边,轻轻拉开她的衣袖。一大片微微凸起的青紫——那是挨了杖责才会有的痕迹。 他喉间发紧,指尖冰凉。 哪里还需多问,姨娘的身体,妹妹的伤痕,都在无声的宣告,哪怕自己不在府里,她们依然过着不是人的日子。 他眸中闪过恨意,这就是他的嫡母! 自己不过区区一个庶子,到底哪里碍了她的眼?! 往日的回忆一幕幕如潮水般涌来,宋景叙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浪冲到沙滩上的鱼儿,喘不过气来。 那种屈辱,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 一间紧紧关上门的房内,周氏翘着腿,喝着茶,甚是惬意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嬷嬷回来,翠红,换你去。”不过十岁的他,看着那长得五大三粗的丫鬟,不断地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他的背,已经死死的抵在了冰冷的墙上。 他死命拽着自己的裤腰,歇斯底里的大喊,怒骂。 可是,无济于事。 狂风暴雨袭来,稚嫩的幼苗倒在了一片泥泞之中。 宋景叙猛的睁开眼,眼底一片血红。 他大口喘了一口气,指甲已经狠狠的掐进了自己的手心。 他回来了! 他要将这个恶心的仆射府,亲手送进地狱! 再也不会有人,能欺负他的娘亲和妹妹。 或许是他的神情太过狰狞,他听见姨娘不安的声音,“叙儿,你怎么了?” 绍影轩唯一的丫头春燕跑进来,气喘吁吁,“大公子,来了。还带了一个丫头。” 不多会儿,宋予安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子。 “三弟,果然你在这里。” 宋予安对着柳氏和宋景芝点点头,柳氏连忙唤了声“大公子。” 宋景芝也起身见礼,“见过兄长。” 宋予安摆摆手,将宋景叙叫了出来。 “三弟,有件事,兄长要拜托你。” 宋景叙瞳孔乌黑,脸色淡淡道,“兄长有事,吩咐便可,小弟无有不从。” 宋予安尴尬的笑笑,将小柔拉到自己身边。 “她叫小柔,是宫家大公子回京路上所救,无处安身,为兄将他带回府,做个丫鬟。就让他到你院子里伺候,如何?” 宋景叙的目光落在小柔身上。 女子年纪很轻,一身藕荷色布裙,生得倒是标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了自己一眼,就立刻又垂下头去。 拒绝的话让他咽了回去。 他心里冷笑一声,嫡母的心思,再明显不过。 宫家,现在可是处境不妙。 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他那位好嫡母,怎会让心爱的儿子,沾上一丁点的风险? 将小柔送到自己的听雨轩,没事最好。若出事,正好可以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最好,被问罪处斩,一举两得。 上次师父出事,自己没定死罪,那个毒妇,已经很失望了吧? 想到这里,宋景叙淡淡一笑,点头应道,“那好,就如兄长所愿。” 第 193 章 丢了魂的夏侧妃 大理寺 一卷画轴被展开,平铺在案几上。 这是宋景叙命人送到的画像,是宫家大公子宫昭恒和宋家大公子宋予安见面时,宫昭恒让宋予安带回府的女子。 纪夜澜和苏漓并肩而立,打量着画中女子。 楚楚动人,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 “来人!”一个侍卫应声前来,“将此画像送到二皇子那里,请二皇子辨认。” 侍卫拿起画轴,一阵风似的出了偏殿。 苏漓摇摇头,眸中闪过失望,“不是她。” 纪夜澜心中了然,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从何看出?” “能跳出羽衣舞那般大气轻盈的女子,必然是神采飞扬,落落大方之人。就算伪装,那眸中的神色,也伪装不出来。这个女子,神态畏畏缩缩,虽不知身份如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绝非班主秋水。” 纪夜澜眸中含笑,“我也是这般想的。更何况,宋景叙的师父,可是幽冥道六府之一。宫昭恒,定不会将幽冥道中人,送至宋府。” 苏漓拧着眉头,略加思索,唇边浮起嘲讽之意。 “我明白了,宫昭恒这一招,是故布疑云,声东击西。他想用这个女子,转移你我的注意力。那就证明,班主秋水,并没死!” 纪夜澜指尖揉了揉眉心,“只是,眼下,兄弟们还没查到那秋水的丁点线索。这惊鸿班的人一死,那秋水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心里的警惕一点点在增加,凭借多年办案经验,他晓得,这次,恐怕是碰上对手了。 此人出手狠辣,一击必中,恐怕还熟读兵书,只是,将兵法都用到了邪道之上。 一双星眸浮现在他眼前。 那般惊才绝艳的人,对升官毫无兴趣,一心修长生道的人,会是他么? 那双眼睛,此刻好像盛满了嘲笑,看着他和苏漓二人,在此焦头烂额。 纪夜澜右手成拳,砰的一声砸在案几上,苏漓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 “这般人物,偏将心思都用在旁门左道,空负了一身好本事,实在可恶!” 苏漓冰雪聪明,顿时明白他怒气由何而来,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或许,在人家父子眼中,你我才是真的空负了一身好本事。” 东宫 太子妃元瑶在后花园闲逛。 自从那日太子酒醉,和自己同眠之后,这几日,消停了很多。见到自己,也是少有的露出和蔼脸色,还让她到花园散散心,不要老是闷在寝宫里。 她也是乐得出来透口气,好好想想,太子究竟会将那些东西,藏在何处。 自那日之后,太子日日都宿在书房,她险些怀疑,太子是不是发觉了什么。 迎面看到一个女子走来,是夏侧妃。 元瑶下意识的就想转身离开,这夏侧妃,是纪贵妃的娘家侄女,自从自己不被太子待见,仗着贵妃的势,没少在自己面前盛气凌人,狐假虎威。 想到这里,元瑶挺起胸,直直朝她走去。 自己凭什么要避开一个侧妃! 夏依丹似乎有心事,明显心不在焉,差点撞上她。 抬头见是元瑶,破天荒的主动行礼,“见过姐姐。” 元瑶不想搭理她,冷哼一声撞着她一边肩膀,擦身而过。 她想开了! 以后,这东宫的鸟气,她是半分也不想生了。 爱谁谁,想告状,就去吧! 足足走出十几步,身后没有任何动静。 她停下脚步,怀疑的回过头去。 只见那傲气的夏侧妃,呆呆的坐在莲湖旁,看着那一池池水发呆,身边的丫鬟,被她打发的远远的,站在另外一边。 不对劲,不对劲。 这夏侧妃,真的很不对劲。 “青禾,你找个嬷嬷,去侧妃院子,打听打听,这夏侧妃,到底出了何事?” 元瑶边走边狐疑的想着,自己和太子关系虽然不睦,但是因自己太子妃的身份,东宫上上下下的动静,瞒不过她。 只除了那日,自己出宫去见父亲那一日。 这夏侧妃,究竟是怎么了? 她可不信,一个平常嚣张跋扈之人,会突然转了性子。 夜里,一个嬷嬷悄悄找到青禾,对她耳语几句。 寝宫里,青禾将殿门关好,眉头染了一丝忧色。 “娘娘,您回太师府那日,府里,确实出了一件事。” 那嬷嬷来到侧妃院子,找了几个熟悉的老姐妹,给了几两碎银,打听出一桩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那天,有人看见一个女子被人带着,走了角门而入,被悄悄安置在一个小院中。 有嘴碎之人,转头告诉了夏侧妃。 夏侧妃立刻想到了,莫非又有谁,送了狐媚子给殿下? 殿下已经有了两个侧妃,还有太子妃。 眼下,太子妃失宠,那文雅儿,也不得殿下欢心,眼下,自己就是东宫最得宠之人,怎能容忍这个时候,有人戳她的心窝子? 她坐不住,偷偷去了那个小院。 她倒要好好看看,这个狐媚子,长什么样?! 那个小院,她很熟悉,后窗那里,正好有一块大石头。站在上面踮起脚尖,刚好可以从那小小的窗纸洞处,看到里面的一切。 她没让人跟着,只自己悄悄从后门溜进了那个小院,一个嬷嬷帮她在后门外把风。 只是那嬷嬷也没想到,侧妃回来就发了高烧,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 心腹丫鬟贴在耳朵上仔细听,也没听清侧妃嘴里,念叨的到底是什么? 这是见鬼了不成? 然后一连几天,夏侧妃就如同那离了魂的人,看什么都直勾勾的。 为了这事,心腹丫鬟和嬷嬷都悄悄烧了香,祈求上天保佑侧妃。 娘娘这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可万万不能被太子殿下看到。 那只有失宠一个下场。 现在这般的好日子,她们谁也不想弄丢。 只有傻娘娘,还以为太子殿下是一片真心。 在这东宫,最不值钱的,就是真心了。 元瑶眸中闪动着疑惑,喃喃道,“这夏依丹,到底看见了什么?难不成,真见了鬼?” 青禾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娘娘,您别吓我。” 元瑶忽的坐直身子,“不对,我想起来了。” 她的小脸雪白,眼睛也有些发直,看的青禾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日,太子是故意支走我的! 夏依丹,定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第 194 章 这,是两个女子的冤魂! 元瑶的双眸似被夜色浸染,越来越浓重的黑色,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悲伤,混在一起,青禾觉得,眼前的主子,好像被一团雾气裹着,看不清她的神色。 “果然,那日酒醉,他是装的。”元瑶的声音很轻,轻的青禾一愣,“娘娘,您说什么?” “青禾,想办法将此事透露给郡主。”她自嘲的摇摇头,“殿下对我已经起了疑心 ,不,应该说,他从未相信过我。我要想个办法,让郡主和夏依丹见上一面。只有她,才能看透人心。” 大理寺 已是深夜,万籁俱寂。 惊鸿班的尸体,除了那名管事和毁容女子,俱已转到了离大理寺不远的一处义庄。 苏漓看着侍卫们抬着一具具尸首往外走,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漏掉了点什么。 这两日,她根据那名毁容女子面部骨骼的样子,画了复原图。 拿着这些复原过的画像,大理寺的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不管这女子是不是班主秋水,都要确定她的真实身份。 绿珠带了一个腿有些发软的婆子走进来,正是元瑶派来报信的嬷嬷。 这嬷嬷深夜出来报信,也没想到能碰上这么吓人的场面。 那抬着的东西,上面蒙着白布,一看就是死人。 关键是,一个接着一个,也不知死了多少。她的胆子差点吓破。 “嬷嬷,深夜来此,有何要事?”苏漓开门见山,她的时间宝贵,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再去验看验看那毁容女子的尸首。 嬷嬷的声音有些抖,将太子妃吩咐的话,照样说了一遍。 说完,就福身连忙告辞。 苏漓蹙紧了眉头。 出师不利,这几日,纪夜澜派出去的人,都无功而返,宋景叙那边,也几乎毫无进展。 他已经对小柔试探了好几回,都毫无破绽。 的确是宫昭恒回京路上救回的女子。 纪夜澜迈着大步从外面走进,身上带着夜晚的寒气。 “怎的还站在院子里?放心,那些尸首,都已经妥当安置在义庄了。” “哦,没事。刚才太子妃的人来了一趟。”苏漓回应着,将太子妃的发现,跟纪夜澜说了一遍。 “那嬷嬷说,太子妃会想办法,过两日以祈福的名义,带这个夏侧妃去一趟道观,到时,让我看看,她藏在心中的恐惧,到底是什么。” “哦?那你觉得,这件事,会和咱们的案子相关么?” 苏漓摇摇头,“现在一切都是未知。不过,眼下,我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她注视着纪夜澜,眸子在夜色中亮如星辰,“我总觉得,我好像漏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走,再去看看那个毁容女子。” 两人再次回到偏殿,这里,已经摆满了冰盆,只为了尸首能多保存两天。 两具尸首,蒙着白布,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素手掀开其中一张白布,一张被划烂的惨白的面孔,露了出来。 苏漓索性将白布全部扯下,放到一边,蹲下身子,眸子落在女尸脸上。 因为实在是划的太狠,血肉模糊,所有人几乎只是看一眼,就会将目光挪到其他位置。 细白的手指,慢慢抚上女尸的脸颊。 苏漓的手腕,蓦得被一个大手握紧。 “不能摸,万一上面有毒呢?还是将手包上细布,再做勘验。”纪夜澜的眸中,满是警惕之色。 “无妨,我事先已经服了解毒丸。” 苏漓将手抽离出来,头也没抬,继续感受着手中的触感。 当时,她看到女尸被划烂的脸,猜测过此女是否被易容。 后来,这个想法被她自己推翻。 如果是易容,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将脸划烂? 手心里的触觉,这确实是一张真实的人脸。 真实的人脸? 苏漓忽然一个激灵,刹那间,她明白了自己漏掉的是什么了。 她两手突然快速的开始解女尸的领口,不多时,领口盘扣全部被解开,苏漓抬起头,示意纪夜澜和她一起,将女尸的衣衫,褪到肩膀以下。 女子的脖子优美细长,皮肤细白,如同一只天鹅。 苏漓凑近女尸的脖子,用手一点点的摸上去。 指腹忽然传来异样的感觉,苏漓的双眸顿时亮了,一抹喜色迅速在她脸上绽放。 “是了,我猜对了!” 苏漓的喜悦感染了纪夜澜,“如何?” 苏漓拉过纪夜澜的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轻轻覆在女尸脖颈的某一处。 “你感觉到了么?” 纪夜澜诧异的摇摇头,他是真的没感觉出什么异样。 除了手指下的冰冷。 “你再好好感觉感觉。”苏漓握着他的手,又摸向另一处。 “还没感觉到么?” 将他的手放下,苏漓惊叹着,晶莹的眸子闪着光,“这真是高手,高手!如此巧夺天工,这手艺,恐怕就连二师兄的鲁班手都逊色了。 只是可惜了,这手艺,用在了这里......” 苏漓低头看着女尸,遗憾的感叹着,然后,在纪夜澜惊讶的目光中,一双素手同时摸到女尸脖颈后面,一个用力...... 纪夜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张人脸,就明晃晃的出现在她面前。 苏漓双手撑着这张面具,晃了晃。 “看清了吧,知道为什么连我也差点看走眼的原因了吧。” 少女的声音忽然染上悲伤,“那是因为,这是一张真真正正的人脸。是从活人脸上,生生剥下来的!” 纪夜澜仿佛被钉在了原地,看着少女黑漆漆的眸子,一股说不上的情绪,将他整个胸膛填满。 “活,剥,人,脸?” 人脸被小心的摊在案几上,上面依然还有着三处血淋淋的刀伤。 女尸依旧躺在那里,失去了脸,她宛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空洞洞的眼眶看着上方,似乎在哭诉人间的不公。 苏漓似乎脱了力,窝在椅上,一动不动,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那张脸皮。 “肤若凝脂,真是一副好面皮。这是谁的脸呢?” 她喃喃着,一只手托着香腮,思绪似乎已经飘的很远。 “那具身体,又是谁的呢?” 她回过神,看着纪夜澜。 “这,是两个女子的冤魂。” 第 195 章 神秘花匠 太子妃元瑶以给太子祈福为由,提出带着两个侧妃一起去青崖观。 没想到太子断然拒绝。 说自己还在禁足当中,你这个时候替我去祈福,是想让有心人参我一个对父皇的决定不满么? 再说了,文雅儿最近身子不适,也不适合出门。 元瑶无奈,只能回去,另想办法。 信步走到荷花池,现在不是季节,荷花池甚是凋零。 远远的,又看见夏依丹目光呆滞的坐在长廊,盯着空荡荡的荷花池发呆。 元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这东宫的庶务,太子一般是不插手的。 她放出风去,最近荷花池的淤泥好清理了,趁此机会,将东宫后花园修整一番。 既然出不了宫,那么,后花园自然要好好打理,最起码,心情不愉的时候,也有可散心的去处。 谁对着一塘的淤泥,能有好心情。 侍卫将这个消息报给太子,太子只是随意的摆摆手,随她去吧。只是,看紧她,别让她再作妖就行。 眼下,他就得老老实实的待在这东宫,他笃定,自己总有出去的一天。 这后花园再修整修整也无妨,他最近,也是快憋的透不过气了。 很快,就有几个花匠,带着工具,来到了后花园。 侍卫们仔细盘查过,将几人带了进来。 元瑶带着太子妃的威严,对花匠们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并且告诉他们,干好了,重重有赏。 花匠们都喜笑颜开,谢过太子妃,各自找了一处,卖力干起活来。 其中一个从元瑶身边经过时,快速的将一个纸条塞进了她手心里。 元瑶心砰砰跳,返回自己寝宫,展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亥时”。 元瑶看着殿内的烛火,将纸条慢慢吞噬,神色如常。 亥时,元瑶已经坐在拾翠殿的灯下,眸中闪着异样的神采。 今晚,她就借着探视夏依丹的名义,一直留在了这里。 她瞥了一眼躺在床上昏睡的夏依丹,庆幸当初那些迷粉,自己没有一下子全用光。 一个黑影在一个嬷嬷的带领下,顺顺当当的走了进来。 正是白天那个递纸条的花匠。 他当着元瑶的面,三下五除二将身上最外层的布衣脱掉,元瑶面不改色,甚至,唇角还带着隐约的笑。 那男子冲元瑶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脱下衣服,他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露出一张少女的俏脸。 “我已经等候郡主多时了。”元瑶冲苏漓点头示意,然后将她带到内室。 “这就是夏侧妃,夏依丹。” 看苏漓打量着内室,她接着道,“郡主放心,此处,除了那个还在昏睡的丫鬟,没有其他人了。” 苏漓点点头,她并不担心。 还有其他花匠,在殿外虎视眈眈呢。若有异动,会及时给她信号。 “她该醒了 。”苏漓走近夏依丹,看着睡的深沉的女子。 哪怕在睡梦中,她长长的秀眉也紧紧皱着,偶尔身子还会抽搐一下,似乎正在被噩梦惊扰。 “我去见父亲那日,东宫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夏依丹,仗着纪贵妃的势,性子,可不大好。” 元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夏依丹嚣张的样子,似乎就在眼前。 可是,此刻,她睡得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身子也紧紧蜷缩在一起。 她不在的那日,东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夏依丹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元瑶正站在自己床边。 她惊的猛地坐起身,眼睛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 “娘,娘娘,您怎么过来了?” “有件事,姐姐一直想不明白,就想亲自来问问妹妹。” 一道人影从元瑶身后出现,美的惊人的一张小脸,出现在夏依丹面前。 夏依丹睁大双眸,“永,永宁郡主?” 她自然认得永宁,名动京城的永宁郡主,有几人没见过? “别害怕,我今日来,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苏漓的声音很温柔,生怕吓到眼前的女子。 夏依丹不由自主的将身子抱紧,“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问我,别问我......” “妹妹,别害怕,抬起头来。这里,没人能伤害你。” 元瑶拉过夏依丹的手,轻拍她的后背,“别害怕,你抬起头。” 夏依丹怯生生的抬起头,正对上苏漓的视线。 少女的眼睛,就像一汪深潭,那潭中央,有旋涡在飞快的旋转,夏依丹,被这目光吸引,人就如入定一般,呆呆坐着,一动不动。 苏漓就站在那里,目光似利箭般,刺进了夏依丹的心底。 那一幕,让少女的瞳孔瞬间缩小,冷汗已经在她雪白的额角,微微发着亮。 夏依丹“咚”的一声,仰面躺回了床上。 这响声,让苏漓猛地惊醒,元瑶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关切的问道,“郡主,您没事吧?” 她拿出帕子,将苏漓额角的汗轻轻拭去,“郡主,我看您面色不太好,您到底看到了什么?” 苏漓回神,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急切的叮嘱元瑶,“太子妃,这些日子,您就好好待在东宫,哪里也不要去,任何人也不要联系。切记,东宫两位侧妃,不论哪一个,您都离的远远的!” 她语气加重,“太子的罪证,也不要再找了!” 元瑶有些纳闷,“那我,就什么也不干?可是,我答应了父亲和您的......” 苏漓攥紧她的双手,“不,太子的罪证,您已经找到了。从现在起,您只做一件事,保护好自己。其他的事情,都不要过问。切记。” 她又看了看昏睡的夏依丹,“夏侧妃这里,明日醒来,将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令她恐惧的那件事。 只有忘记,才能保命。” 转眼间,苏漓又变成了一个弯腰驼背的花匠,消失在夜色中 。 回到东宫寝宫,这一夜,太子妃元瑶睡的特别香甜。 第二日,太子看着花匠在荷花池卖力干活的热闹景象,随口问了随身侍卫几句,脸色柔和下来。 “自己揽下的活,竟如此懒惰,都日上三竿了,还不知道起来。” 嘴上抱怨着,心里却甚是满意。 只要她老老实实,安分守己,自己也能多分出些心思,干点别的。 第 195 章 主子的身子,侍女的脸 经过几日太医的精心调养,云启帝的身子已无大碍。 今日,他重登金銮殿,正式开启早朝。 没想到,早朝第一日,就让他遇见了一件糟心事。 御史大夫张广才,义正言辞弹劾永宁郡主苏漓,既然信誓旦旦说陛下乃是中蛊,且因为此事,太子被禁足东宫,司空在府面壁思过。 而今几日过去了,那下蛊之人何在? 陛下切莫被郡主巧言蛊惑,谁也没看见蛊长什么样,万一冤枉了好人呢? 既然永宁郡主如此肯定,求陛下下旨,限期破案。 若是一年半载都找不到下蛊之人,如何服众?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万一以后,有人有样学样,都以蛊做借口陷害他人,朝堂还有清净之日么? 云启帝心里暗火升起,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很。 那孽子亲口在自己耳边说的话,可是言犹在耳。 他阴沉沉的看着张广才,“那依你的意思,给几日期限合适?” 张广才看着陛下眼里的怒意,腿弯颤了颤。不过,他是鼓足了勇气,“臣以为,七日即可。不然,难以服众。” 他低下头,不断给自己打着气。 太子和司空之命,他不敢不从。 即使陛下以后找自己清算,自己也得有命给他清算不是。 若是今日不弹劾永宁郡主,他怕是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好!”云启帝转头看向站在队伍里,神色不变的纪夜澜,“纪卿,你可听清楚了?” 纪夜澜出列,不卑不亢,“臣,听清了。” “限你七日内,和永宁郡主一起,找出下蛊之人,才能堵住朝中臣子的悠悠之口。” 他的视线悠悠落在张广才身上,龙眸微眯,喜怒不辩。 众臣看看张广才,又看向纪夜澜,看来,朝堂又要再起风波了。 大理寺 不出纪夜澜所料,苏漓果然还在那女尸身边,脸皮已经重新回到了女尸的脸上,只不过脸上的刀伤,已经被苏漓处理遮盖,显得没有那么恐怖狰狞了。 尸体旁边,摆了一张不大的桌子。 一张雪白宣纸铺在上面,桌子旁边还有一张小桌,上面摆满了各色颜料,绿珠正忙碌的听着苏漓的吩咐。 “红色,”盛满红色颜料的玉碟立刻出现在苏漓狼毫笔下,一抹红色轻轻涂在画卷之人的樱桃小嘴上,立刻变得气血充盈。 “兰色,”一袭鲛纱裙仿佛有了生命,随风飘逸。 不知过了多久,苏漓终于站直了身子。 绿珠立刻上前,帮她轻轻捶打酸痛的腰部。 苏漓这才发现,纪夜澜不知何时回来了。 “你回来了?出什么事了?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纪夜澜想到那张广才的嘴脸,就怒火直往天灵盖钻。 “今日早朝,御史大夫弹劾你。” 苏漓扬眉,“弹劾我?御史大夫是哪个?” “你忘了?高烬的那个好舅舅。” 苏漓恍然大悟,“哦,是他呀,我差点都记不起这个人了。” 纪夜澜眸光冷了冷,“他是太子司空一党。定是得了太子的授意。因为他,陛下下令,七日内必须找出下蛊凶手,以此堵住朝中众人的口。” 苏漓的眸中划过一丝冷意,“都是秋后的蚱蜢,蹦跶不了几天了。” 她拉着纪夜澜,走到画卷旁边。 “我将这幅面皮的主人,做了一个还原。不敢保证能还原几分,你过来看看......” 纪夜澜站到画像前,看到一个素衣女子,嘴角含着两分淡淡笑意,眉清目秀。 他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这不是太子侧妃文雅儿那个贴身丫鬟么?” 苏漓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你说,她是文雅儿的贴身丫鬟?” 纪夜澜再次盯着那张脸,肯定道,“没错,就是她。好像叫什么,冬雪。” 纪夜澜眼光锐利,见过的人,都会在脑海中留下几分印象。 苏漓眸子浮上不忍,看着那张温婉的脸,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直冲上头顶。 “看看,这,就是大熙朝最尊贵的太子,简直禽兽不如!” 纪夜澜猛然惊醒,这画卷上画的,可是那被剥下面皮的主人! “昨夜,我去了一趟东宫。” 我终于看清了,那令嚣张的夏依丹,肝胆俱裂,吓丢魂的一幕。 夏依丹听手下人密报,宫里又偷偷进了一名女子。 她怕又有狐媚子迷惑太子,眼下,东宫一正妃两侧妃,独有她最受宠,她不想失了这大好局面。 所以,那夜,她从后门偷偷溜进了据说是那女子居住的院子。 她踩着一块大石头,从那破了一个洞的窗纸看进去。 眼前一幕,差点让她晕死过去。 她只看到文雅儿被双手反绑在房柱上,虽然低垂着头,她也一眼认出了她。 只不过,那文雅儿好似昏死过去一般,脑袋耷拉着,一副无力的样子。 她还看到了一个女子,从房间一处慢慢走过来,脸上戴着轻纱,看不清容貌,身形窈窕,看起来,竟然和那文雅儿身段差不多。 女子手中有银光一闪,她这才看清,那,竟然是一把形状古怪的锋利匕首。 女子站到文雅儿面前,手起刀落,划开了文雅儿的颈部。 夏依丹差点惊呼出声,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睁大的眼睛里面全是惊惶,想转身逃离,该死的腿却死死的站在原地不动。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女子手起刀落,然后双手绕到文雅儿脑后,再转身的时候,她双手扯着一张血淋淋的完整面皮,面纱下嘴的位置,动了动。 她应该是在笑。 夏依丹蹲下身子,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才爬下那块石头。 刚想转身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耳边听见了一句话。 一个她很熟悉,且沉醉的声音。 是太子的声音。 “从现在起,你就是孤的侧妃,文雅儿了。不过,她那个侍女,怎么办?” “就用主子的身子,侍女的脸。不是很好么?她们主仆情深,正好全了彼此的心意。” 女子笑起来的声音如银铃,明明那般悦耳,夏依丹却仿佛听见了招魂使者的鬼叫声。 第 197章 别忘了,将卷轴,拿与云南王过目。 苏漓走回那具女尸身前,拿出一块雪白丝帕,覆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位,定是那位侧妃,文雅儿了。”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如此残忍对待自己的枕边人,毫无一丝人性。他骨子里,流淌的究竟是人血还是魔鬼的?” 纪夜澜忽的想到了太子的生母纪贵妃,眼前似乎又出现了纪阁老和老夫人的脸。 一抹惭色浮上面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无颜面对眼前的少女。 自己身上,何尝不是流的纪家的血? “你自责什么?你的母亲并非阁老夫人,我看,阁老也不一定就是你父亲。” 苏漓的话如重锤猛击纪夜澜,他脸色发白,“此话怎讲?” “一根恶毒的藤上,结不出良善的果。你的性子,实在不像纪家人。” 苏漓看他一眼,“不是让我七日找出下蛊之人么?无需七日,下蛊之人,就在东宫。” 纪夜澜神情凝重,“现在的侧妃文雅儿,就是那班主秋水。” “没错。”苏漓说的很快,“只是,要尽快找到那冬雪的尸首。兵贵神速,还要想个法子, 不让她起疑心,保证能将人一举拿下。 这秋水,心狠手辣,易容下蛊都是高手。若漏出半点风声,恐怕会立刻金蝉脱壳。对了,那司空府,一直没动静么?” 纪夜澜摇摇头,脸上也带着怀疑之色,“我也觉得奇怪,那宫昭恒自从回京,除了见宋予安一面,回到司空府后,再没踏出宫府半步。这父子俩,如此沉得住气。说不定,是一起在府里,商量对策。” 苏漓冷笑一声,“宫昭恒惊才绝艳之名,绝非浪得虚名。恐怕,是他们早已察觉府中已被严密监视,索性,以不变应万变。 我可不信,他们会一直坐的住。” 话音未落,安虎匆匆进来,并没有避讳苏漓,禀告道,“纪大人,今日,属下看到那宫公子,从角门而出,在一个茶楼里面,秘密见了一人。” “见了谁?”纪夜澜浓眉蹙起,安虎连忙道,“见面之人,是那云南王之子,梁渊。” “云南王之子,怎么,此人,竟然还未离开京城?”苏漓有些不解。 纪夜澜眸子幽若深潭,“他来京城,是奉父命前来联姻的。本意,是求娶四公主李云洛的。奈何,四公主死也不从......” 苏漓似笑非笑,“她死也不从,是因为某人回来了吧?” 纪夜澜神态落落大方,目光灼灼的看了苏漓一眼。 “那就,让她死了这条心。” 苏漓撇撇嘴,此人,果真是不解风情。 可惜了四公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茶舍檐角的铜铃被穿堂风拂的轻响,青瓷茶盏里的碧螺春,正袅袅冒着茶香。 宫昭恒看着梁渊,颇为英俊的脸上,此刻带着几分惶惑。 “宫公子,为何要让我离开?您有所不知,此次联姻,一日未不成功,父王就一日不准我归家。” 宫昭恒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目光落在梁渊紧绷的肩膀上,开门见山:“你此次联姻,不会成功的。继续留在京城,也无济于事。” 他捏起茶盏喝了一口,“你想尚公主,自愿留在京中为质子,只为陛下能放下对云南王的戒心。”宫昭恒语气无波,却字字戳破心思。 “可惜,无用。陛下对藩王的戒心,从未放下过。” 梁渊看着对面的宫昭恒,宫家那个惊才绝艳的大公子,谁人不知。 可是,他不是追求长生仙道,怎的又回来趟这趟浑水? 似看穿梁渊的心思,宫昭恒笑了笑。 这一笑,就连案几旁花瓶中,那刚摘下的鲜花,都失了色。 “我父被奸人所害,蒙冤在府中思过一事,梁公子定然听说了。” 梁渊点点头,不错,他自然听说过。 太子被禁足东宫,司空大人被陛下申饬面壁思过,整个京城,恐怕都知道了。 至于具体缘由,坊间却不甚清楚。 但是他,却是知道的。 “与我们联手,与太子联手,这云南,将生生世世属于你们梁家。” 梁渊惊的睁大眼睛,宫家,太子? 当今陛下正值盛年,除了那阵子传出病重,一直身子康健的很。 他忽然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陛下中蛊,恐怕是真的,而且,就是太子殿下的手笔。 梁渊喉头滚动了两下,没想到自己只是奉父命来京城联姻,竟然就卷入了这场纷争里面。 他了解自己父亲,虽然被陛下忌惮,却依然怀念和陛下的那些往日兄弟情分。还帮陛下说话,自古君王,哪一个不都是如此?只要让他明白自己是一片忠心,保住家族荣光,哪怕尚公主,葬送儿子大好前途,也是值得的。 “怎的?梁兄这是,不同意?” 宫昭恒清冷的口气,毫无波澜,从袖中摸出半块青铜令牌——令牌边缘刻着繁复的云纹,在茶舍里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将这块令牌推到梁渊面前。 “这,是什么?”梁渊诧异的看着这令牌,实在是,他从未见过。 “呵呵,也是,梁大公子定然不识此物。无妨,你父亲,云南王,他定是认得的。” 他将令牌重新收回袖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告诉你父亲,有此令,太子必胜。” 他看着呆头呆脑的梁渊,暗自叹息一声。 想那云南王,一世英雄,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 一个小小卷轴放到梁渊面前,“这令牌你无法带回去,可是,这画像,你可以带回云南,拿给您父王看。相信云南王见了,心中自有决断。” 梁渊攥紧了那卷轴,觉得茶舍里的风,都突然冷了几分。 他抬眼看着宫昭恒稍显冷漠的眼神,忽然明白了。 从入了这京城,他就落了下风。 不论陛下太子还是眼前的宫家大公子,都无声的告诉他,你根本就没资格说“不”。 梁渊觉得心头冷的厉害,他沉默的将卷轴揣进怀里,站起来对宫昭恒深深一揖,“太子的吩咐,吾定会转告父王。” 他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身后,又传来冷冷的一句,“别忘了,将这卷轴,拿与云南王亲自过目。” 梁渊走了很久了,宫昭恒孤身一人,坐在茶舍,一直到日落西山。 第 198 章 搜东宫! 司空府 “那个梁渊,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司空宫长安捋着颌下白须,神色淡淡的看向自己的儿子。 宫昭恒微微一笑 ,“父亲放心,他岂敢不应。若儿子没猜错,此刻,他应该急着收拾行李了。” 八方客栈 宫昭恒没有猜错,梁渊的随身小厮念安,正在有条不紊的给主子打包行李。嘴也没闲着,“公子,您这联姻一事还没办成,就急着回去,您就不怕王爷生气啊?” 梁渊朝自己心口处摁了摁,那小小的卷轴,稳稳的藏在他怀里。 他眉头蹙着,“眼下,有比联姻更重要的事情,这京城,是待不得了。” 一物带着呼啸声破窗而入,“公子小心!”念安惊叫,梁渊头一偏,那物深深的钉在了身后的衣柜上。 主仆两人都惊出冷汗,梁渊回头看去,一只翎羽箭还在微微颤抖。 箭下,还钉着一个黑布包着的什么东西。 梁渊眸子乌黑,冷着脸将羽箭一下子拔出。 念安一把接住了那小黑布包。 拿到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封信,竟然还有一枚护心镜。 梁渊扯开信,一目三行的看完,冷哼一声,一把将信撕了个粉碎。 念安看他面色不善,担心道,“公子,不管真假,小心一些,总归是没错的啊。” 梁渊两根手指捏起那枚护心镜,嘲讽一笑,“唬人的罢了。” 郡主府 纪夜澜和苏漓对面而坐,所有人都识趣的出去了,不打扰他们二人的思绪。 “有什么办法,既能正大光明入东宫,又不惊动那文雅儿,哦,不,秋水。然后趁其不备,一举拿下?” 苏漓手托着香腮,看着面前的茶盏,娥眉轻蹙,若有所思。 纪夜澜双手环抱胸前,眼睛盯着前方虚空,眉头也蹙成了一个疙瘩。 “想这秋水,易容下蛊都是高手,前有宫昭恒保驾护航,后有太子帮她隐匿行踪。看来,她在幽冥道,也定是身份不低。此人,出手狠辣又警觉,若是走漏一点风声,想再抓到她,恐怕难上加难。” “还有一处疑点。既然下蛊失败,她为何不离开京城?还千方百计潜入东宫,后面必有所图。”苏漓若有所思。 纪夜澜看着苏漓,唇角微微翘起。他早就发现,苏漓总是能和自己想到一起去。 和聪明人一起,枯燥的查案,也有了几分乐趣。 “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他神秘的招招手,苏漓的小脑袋凑过去,纪夜澜轻轻说了什么。 少女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拍手叫好。 “此计甚妙!人家都说,拿着鸡毛当令箭。咱们可是有货真价实的令箭,为何不用?就这么干,明日,来他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残星未落,二更的梆子声还隐在浓重的夜色中,东宫外已经响起铁甲摩擦的声音。 黑压压的士兵如潮水般涌来,长矛的寒光刺破夜色,将朱红宫墙围的密不透风,檐角的铜铃都被震的发颤。 纪夜澜一身黑色甲衣,神情冷峻,站在东宫大门口,右手猛地抬起。 所有士兵猛地执矛而立,杂音顿消,目光炯炯的守在宫墙之外。 朱红大门紧紧关闭,纪夜澜冷眼瞧着,冷冷喝出一声,“破门!” 朱红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士兵们如潮水般涌入,东宫所有主殿,偏殿,角门,都已经被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内殿的烛火跳跃着,太子突然自梦中惊醒。 他坐起身子,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外面已经有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来,是总管的叫喊声。 “你们都是什么人?怎敢擅闯东宫?” 太子的心跳,猛地加速,他身着玄色中衣,赤脚从床榻上下来,还没走到殿门口,大门轰然被打开。 太子看着站在门外,一身黑甲如同披着夜色而来的纪夜澜,惊怒交加,脱口而出,“纪夜澜!这里是东宫,不是那市井之地!你凭何带甲搜宫?!不想要你的命了么?” 平日里温润君子早已不见,亲昵的青晏也不再唤出口,纪夜澜看着面前男子一脸狰狞之相,嘴角扯起一丝嘲讽。 这才是太子李承渊的本来面目吧,自己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朝着太子,施了一礼,语气依然恭敬,只是那声音冷的像淬了冰,“太子殿下,有人密报东宫私藏龙袍,意图不轨。臣今日是奉旨搜宫。” “好一个奉旨!”太子气的额角青筋暴起,袖袍重重甩在廊柱上,“这是诬告!诬告!是何人构陷本太子,我要面见父皇!本宫乃堂堂太子,是大熙朝的储君!岂容你一句“密报”就擅闯东宫?!” 他一双凤眼里面,怒火简直要喷出来,恶狠狠的瞪着纪夜澜,“你给我让开!我要面见父皇!我不信,父皇会给你搜宫的圣旨!” 他突然反应过来,“你说奉旨,圣旨何在?!” 纪夜澜一直静静的站在廊下,似乎太子的咆哮,他都没有听见一般。 他缓缓抬手,一枚令牌在他掌心露出真容,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那龙目仿佛活了一般,怒视着太子。 “见此令牌,如朕亲临。太子殿下,怎的,您还不跪下参拜么?” 阶下士兵“唰”的跪地,太子身后已经有几名东宫侍卫赶来,护在太子周围。 东宫总管,一脸惊容的看着那令牌,和几个侍卫面面相觑,终是跪了下来。 纪夜澜就那般淡淡的看着太子,手中高高举着那枚令牌,夜色之下,令牌闪着冷光。 太子恨恨的咬住唇,不甘的跪了下来。 “众将士听令,给我搜!细细的搜,一处也不能放过!” 侍卫和总管扶着太子,站起身来,太子僵在原地,指节攥的发白,看着士兵如鱼入大海,满腔的屈辱,让他胸脯起伏。 是谁?到底是谁,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会是太子妃元瑶?亦或是她那个老狐狸的爹?还是眼前和纪家根本不是一条心的纪夜澜? 不错,之前,他的确私藏过龙袍等物,但是,自从禁足东宫,他早已在司空宫长安的授意下,暗中全部销毁了! 他无比自信,东宫,什么也不会搜出来! 第 199 章 因为你,猪,狗,不,如! 与此同时,东宫西侧的凝香殿外,苏漓一身劲装,正指挥着士兵将宫殿围的水泄不通。 她推开虚掩的殿门,帐幔被她带入的冷风掀起,床榻上的文雅儿刚惊坐起身,苏漓眼神一厉,素手一挥,一张渔网从天而降,将那文雅儿捆了个结结实实。 文雅儿拼命挣扎着,真是巧了,自己的一双手,被渔网的窟窿困了个结结实实,越挣扎指头越动弹不得。 苏漓看着她在里面蠕动的似一条大青虫,冷笑道,“别费劲了。这是鲛丝,越挣扎越紧。” 文雅儿猛地抬起头,一双杏眼怒瞪着苏漓,“郡主,你这是何意?!我是犯了什么王法不成? ” 苏漓蹲下身子,和她四目相对。 少女乌黑的双眸沉沉的看着她,并未反驳她。 半晌,苏漓才轻启朱唇,慢悠悠道,“我该称呼你文侧妃,还是秋水呢?” 文雅儿猛的变色,纵然依旧是文雅儿的脸,那恶毒之色,似乎已透过人皮面具,显露出来。 “啧啧,果然是相由心生。文雅儿这般秀气书卷的脸,放到你这种人身上,依旧是恶人之相。” 少女灵巧的手指,探入渔网内,秋水还没反应过来,“唰”的一声,苏漓的手指似灵巧的小鱼儿,已经夹着一张肉色面皮,自渔网而出。 秋水又惊又怒,瞪着苏漓。 明明如此绝色的脸,却让她生出厌恶至极的感觉。 她厌恶所有长的比她美的女子。 看到这样的女子,她就会生出毁了的念头。 每剥下一张美人面,她都会精心做成面具,隔几日换着戴,享受着众人追逐的目光,是何等的快意! 苏漓的视线落在秋水的脸上,此刻,她鬓发散乱,被挣扎而出的汗水浸湿了几缕,贴在她的额角。 她生的一张偏尖的鹅蛋脸,眉梢微微上挑,本是灵动的模样,此刻却因为怒气拧在一起,成了几分厉色。 她的眼睛很亮,是透着锐气的杏眼,若是平时看来,定是充满自信的眼神。此刻瞳孔缩的极小,死死盯着苏漓,满是不甘与怨毒。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孤狼。 “我可算是发现了,你们幽冥道的女子,都是这般喜欢顶着别人的脸。 沈桃花如此,你也是如此。 难道,你们幽冥道的人,都是变态?!” “你放屁!”秋水怒极,破口大骂。 她死死盯着苏漓那张俏脸,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的猖狂。 “你以为,抓到了我,就能奈我何么?会有人救我出去的! 你更是可笑,还不知道,你们大熙,就快完蛋了! 不信,走着瞧!哈哈哈......” 悠悠的声音响起,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大熙完不完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马上就要完蛋了。” 秋水胸前突地一凉,她低下头,这才发现,苏漓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将自己藏在身上的蛊瓶,搜了个干净。 这下子,她是真的有些慌了。 自己一身蛊术登峰造极,可是,失去了蛊虫,自己就是平平凡凡一个女人。 苏漓手心把玩着那几个瓶子,好像这声音的悦耳,取悦了她。 “绿珠正愁找不着蛊虫研究呢,这下好了,一下子齐了。” “还给我!把它们还给我!你这个毒妇!”秋水的声音拔高了几分,似乎嗓门越大,她的慌乱就能减轻几分。 “太聒噪了,堵住她的嘴,带走!” 东方渐渐明亮,太阳升起,万道阳光给天地,都披上了金光。 太子李承渊,一直负手站在寝殿门口,身上,也披上了金光,远远看去,很有一番储君的气势。 纪夜澜站在不远处,看着如此模样的太子,心里只觉得好笑,却再无半分敬重之意。 人模狗样,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有士兵,提着长矛奔过来。 “启禀大人,主殿没有发现。” 陆续有士兵过来禀报,“偏殿没有发现!” “书房也没有发现!” 太子松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微笑,踱步到纪夜澜面前,“纪大人,听见了么?孤说过,这一切,都是诬告!什么龙袍,全是无稽之谈!本宫行得正,坐的端,今日,定要到父皇面前,讨个公道!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子这般大,竟敢诬告一国储君!” 话音刚落,一道清亮却带着寒意的女声,从太子西侧传来,“太子殿下别着急,罪证,在这儿!”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西侧月洞门后,苏漓一身玄色劲装大步走出。 紧身玄衣将少女的腰身勒的愈发纤细挺拔,她未施粉黛,一张小脸在晨光里透着冷白,乌发被高束成利落的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非但不显凌乱,反倒衬的她下颌线条愈发清晰利落,整个人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却又带着惊心动魄的好看。 她瞳仁漆黑如墨,戏谑的看向太子。 士兵们推着一个被粗绳捆的严严实实的女子,太子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 他手攥成了拳,微微的颤抖。 秋水头发散乱,嘴里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挣扎声,眼睛求救般的看着太子。 “太子殿下,罪证在此。您再看看,此人,真的是侧妃文雅儿么?” 她走到距离太子大概十步远,双手将手中的人脸面皮撑开。 太子看着这人脸,眸中闪过惊惧,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 “请太子殿下认一认,这张脸,是谁的?” 太子将头偏到一边,大声吼着,“拿开,快给孤拿开!” 少女的声音忽然就在耳边响起,“殿下,您的枕边人,这么快就不认得了么?她,才是真正的侧妃,文雅儿!” 太子宛如见了鬼,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 “滚开,你给孤滚开!” “可惜了,如此蕙质兰心的女子,被迫跳进了你这个火坑。”苏漓轻轻吐出一句,不屑的看着背朝自己,瑟瑟发抖的太子。 此刻,就是那路边的屠夫,都比太子好看几分。 太子猛的转过身,怒视着苏漓。 “孤乃储君,大熙朝最尊贵的储君!你竟然敢藐视孤?” 苏漓从鼻子冷哼了一声,“藐视?我眼里,压根就看不见你! 因为你,猪,狗,不,如。” 少女轻轻吐出一句,在太子杀人的目光中,在秋水惊恐的目光中,轻喝一声,“带走!” 第 200 章 梁渊死里逃生 官道之上,马蹄声如惊雷般急促。 云南王大公子梁渊面容冷峻,骑在骏马上飞奔。身后紧跟着随身小厮念安和几十名侍卫。 他归心似箭,全速赶往云南。 突然,两侧山林中寒光骤起,无数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有埋伏!保护好公子!”念安大喊,挥剑将身前箭矢挡下,剑光在暮色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侍卫们也迅速围成一个圆圈,将梁渊死死的护在圈里。 可惜,箭矢实在太过密集,不少侍卫瞬间中箭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梁渊和念安奋力厮杀,却终究难敌四面八方的箭雨。 一支羽箭呼啸着朝梁渊胸口直奔而来,念安看到,目眦欲裂,奋力将身前几支羽箭砍断,毫不犹豫的挡在了梁渊身前。 “公子,快走!” 闷哼一声,念安身子倒在梁渊的怀中。 梁渊眼睛通红,凄厉的吼着,“念安,念安!” 话音未落,梁渊只觉一股大力重重击中胸口,他身不由己的仰面倒下,只来得及看见胸前羽箭的羽毛,在得意的颤抖。 山林暗处,一道黑影看着那遍地的尸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消失在林中。 他十分自信,凭借自己的箭术,这些人,绝无生还的可能。他还要赶回去领赏。 就在此时,躺在地上的梁渊,手指忽然动了动。 他猛地睁开眼睛,眸中闪烁着悲愤。 他慢慢坐起身,咬着牙,一把将胸口的长箭拔下,扔在一边。 喘了几口粗气,他才将手探入怀中,再取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枚亮晶晶的东西。 一副薄而坚韧的护心镜,上面只有一个深深的凹痕。 身边传来一声呻吟,梁渊偏头,看到了一脸痛苦之色的念安。 他慌忙上前,将念安扶起来。 “念安,你没事吧?” “公子放心,我,我没事......” 话音未落,念安噗的吐出一口鲜血,他用力一把将自己胸前那支羽箭拔下,从怀里也掏出了一枚护心镜。 可惜,这枚护心镜,被穿透了一个窟窿。 梁渊大惊,“念安,你的伤......” 念安声音有些微弱,嘴角却浮上一丝笑意。 “公子,幸亏戴了它,不然,被穿透的,就是我了。”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刚愎自用,是我的自负,才害了你们!” 环顾四周遍地的尸首,梁渊右手成拳捶着地面,悔恨的泪水肆意横流。 “这么多人,全因我而无辜丧命!” 念安看着如此模样的大公子,有后怕也有安慰。 他庆幸自己,磨破了嘴皮子,终于说服大公子戴上了那枚护心镜。 而自己,出发前,鬼使神差的也找出了一副护心镜穿戴上。 只不过,自己那枚,是最普通的。 念安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梁渊抱起念安,将他横放在马背之上,自己骑上骏马,快马加鞭往京城方向奔去。 他要替这些枉死的人,讨回公道! 夜风在脸颊旁呼啸,梁渊双目赤红一片。 那日信上的字,一个个跳出来,刺痛了他的心。 “宫不可信,欲杀汝。” 他忘不了,自己是怎样的一脸不屑,一把将信撕了粉碎! 他要去大理寺,他要去找纪大人! 这些人,不能枉死! 司空府 书房,一个黑衣人正在跟司空宫长安禀报着什么。 “你确定,梁渊已经死于非命?”宫长安的眸子,盯着面前黑衣人,浑身散发着冷意。 那人得意道,“大人放心,无一活口。在下的箭术,您还信不过么?” “那些箭,都处理好了?” “那是自然,上面的出处,全部磨掉了。” 宫长安哼了一声,紧锁的眉头放松下来。 “事成之后,左武卫禁卫军统领一职,非你莫属。” 那人喜不自胜,“多谢大人。” 他一个闪身出了书房,转眼不见踪影。 身后,一个月白身影在暗处看着他,神情冷峻。 “父亲,您为何要瞒着儿子?”宫昭恒立在宫长安面前,神色不显,但是,紧蹙的眉峰,显示着他压抑的怒气。 宫长安白眉一掀,瞪着宫昭恒,“你这是在指责为父么?” 宫昭恒低下头:“儿子不敢。”语气却带着隐约的怒意。 “是父亲让我亲自将青铜令拿给梁渊看,也是父亲命儿子将画卷交给他,让他亲自带回云南,拿给云南王。儿子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出尔反尔,为何一定要了那梁渊的命?!” 宫长安冷嗤一声,“不错,为父的确要和云南王联手。但是,仅联手,还远远不够!” 他眼中拢起阴云,“我要的,就是梁渊命丧京城!只有这样,才能让云南王彻底摒弃和陛下的往日情分,死心塌地的站到我们一边。” 他斜睨着自己儿子,“亏你还是幽冥道司执,如此妇人之仁,如何成事?!” 宫昭恒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声音淡淡,“儿子知错。” 御书房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龙涎香的气息在空中弥漫。 苏漓与纪夜澜并肩而立,纪夜澜躬身向御座上的云启帝复命。 “启禀陛下,微臣和郡主,在太子侧妃的偏殿,擒住了给陛下下蛊的元凶。” 云启帝眉心微动,威严之气,油然而生。 “哦,是谁?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跟朕下蛊!” “正是前些日子,在宫宴上献舞的惊鸿班班主,秋水。” 云启帝眼中浮起怒意,指尖轻叩御案,沉声道,“细说经过。” “这经过,就由我来说吧。” 苏漓抬眸,声音清脆如玉击,“陛下,那次宫宴,秋水早有预谋。她所跳的羽衣舞,每一个旋转,每一次广袖飞扬,都是在激活身上的蛊虫。 太子,则提前在陛下所用的酒具上,抹了一层无色无味的药粉。此药粉本身无毒,却是吸引蛊虫的药引。蛊虫被激活之后,就能精准的找到陛下所用的酒具,随陛下饮酒进入体内。” 云启帝沉默了半晌,才蹙着眉头,问出了核心所在。 “那班主秋水为何要多此一举,直接让太子给朕下蛊不就行了?” 第 201 章 夜擒太子 苏漓朗声道,“此蛊名为离魂,极为特殊。它需要以施蛊者的心头血喂养百日,方能成形,且终生只认秋水一人气息为主。若换他人经手,蛊虫便会失去了灵性。 要么自行消亡,要么,反噬施蛊者。 正因如此,太子虽为主谋,却只能借秋水之手,方能完成下蛊之事。” 云启帝用力握紧御座的扶手,明明已经对太子死了心,此刻从苏漓口中得知真相,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似被狠狠捅了一刀,鲜血淋漓。 喉头涌起的竟然不是怒火,而是喘不上气来的悲哀。 这,就是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好儿子! 这一刻,他挺直的背突然弯下来,大熙朝的未来,何去何从? “苏漓,”云启帝的嗓音有些嘶哑,破天荒的没有称呼永宁郡主。 “朕记得,你曾经提过,二皇子的腿,还有希望。” 苏漓眼睛澄澈的看向皇帝,“没错。只要找到龙髓芝,二殿下的腿,就能重新站起来。” 云启帝的声音沉沉,“苏漓,朕就将二皇子,托付给你了。只要你能让玥儿重新站起来,不论什么条件,朕都应你。元叙,” 元总管小跑到云启帝跟前,“去,取一张空白圣旨过来。” 云启帝拿起玉玺,用力在空白圣旨上印下。 “二皇子站起来的那天,拿着这道圣旨,只要朕能办到的,内容,随便你填。” “陛下,太子那边,怎么处置。” “传朕旨意,派金甲卫,将太子,押入天牢!” 云启帝坐直身子,天子的威严,此刻如烛光般,笼罩了全身。 “朕要废太子!”他一字一顿,神色冰冷如霜。 东宫 甲胄碰撞的脆响划破东宫的死寂,纪夜澜一身玄色劲装立在东宫门前,腰间佩剑寒光凛冽,身后永宁郡主俏脸含霜,再往后,是密密麻麻的金甲卫,将东宫围的水泄不通,连只飞鸟也难逃出。 纪夜澜大步走入内殿,太子坐在案几后面,强自镇定,怒目看着他。 “奉陛下旨意,东宫涉嫌谋逆,李承渊,随我走一趟吧。”纪夜澜声音冷的像冰,如一棵青松,笔直的站在太子面前。 太子猛地掀翻案几,玉圭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纪夜澜!你不过就是父皇的一条狗,也敢对孤不敬?!” 他猩红着眼,猛地起身拔起墙上的佩剑,对着纪夜澜就斜劈了下去。 纪夜澜侧身避开,手臂灵活的似一条蛇,太子的手腕被纪夜澜扣住,似被铁钳夹住般的痛意,让太子忍不住闷哼出声。 “你如今,没有资格自称孤。” 他重重撒开手,太子捂着手腕,连退三步。 “谋逆之罪,证据确凿。来人,将李承渊押入天牢!” 太子猛地抬头,发髻散乱,一身蟒袍皱皱巴巴,往日的矜贵荡然无存:“你敢!孤是太子!我看谁敢?!孤没有谋逆,是你,是你在构陷本宫!” 他手指着纪夜澜,一双眸子恶狠狠的瞪着纪夜澜。 “枉孤从前那般信任你, 想着你我身上都流着纪家的血,没想到,你如此丧尽天良,连孤都出卖!” “丧尽天良的是你,”纪夜澜怼了回去,他眼中凝着冷意,“我身上到底有没有纪家的血,还两说。” 他懒得再和他纠缠,挥手示意金甲卫上前,“带走。” 两名金甲卫反剪着太子双臂,用力将他推着走。 太子一路嘶吼咒骂,却只换来纪夜澜毫不回头的背影。 廊下,太子妃元瑶扶着青禾的手,静静立着,看着太子像条丧家犬般被押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解气的笑。 那不堪的过往,此刻都随着太子狼狈的身影烟消云散,只余心头一片畅快。 李承渊,你也有今天。 大理寺 等纪夜澜忙完,回到大理寺,已经快二更了。 大理寺的廊下夜风很凉,梁渊一身墨色锦袍立在那里,目光不时飘向偏殿的方向。 念安就在里面歇着,伤已经包扎好,纪大人的属下,帮他请了大夫,给念安治了伤。大夫说,虽然伤重,但是无性命之忧了。 可他攥着袖角的手,却始终没松开半分。 偏殿内,他无意中看到一份手札,看着那上面的字迹,他心脏猛地缩成一团。 状做无意问那属下,这是谁的字迹,那人头也不抬,“自然是纪大人的。这案上所有手札,全是纪大人一人整理誊写。” 眼眶热热的,是他,错信奸人,将纪大人一片心意,践踏成尘。 安虎大踏步穿过庭院,走到纪夜澜身前躬身禀报,声音压的极低,“大人,云南王那公子,还在偏殿等您,属下劝他先行休息,可是,他说什么也不听。只说......一定要见您一面。” 他顿了顿,补充道,“属下劝了好几回,说您正在办案,可他就是站在那儿,连茶饭都没沾过。” 梁渊似是听见了动静,抬眼望过去,只见纪夜澜大步走向他。 偏殿的窗棱透进浅淡的星光,落在念安沉睡的床榻边。 纪夜澜和梁渊并肩立在床前,看着念安苍白的脸,沉默无言。 “纪大人,”梁渊示意纪夜澜走出偏殿,夜晚的偏殿,空旷安静。 梁渊忽的双手撩起衣袍,单膝跪在纪夜澜面前。 他的声音带着后怕,带着真切的感激,“若非您好意提醒,念安与我,恐怕此时已是一具尸体。这份救命之恩,梁某铭记于心。” “大公子,快快请起。这份恩,您可别记错了人。不是纪某,提醒您的,另有他人。” 梁渊眸中疑惑,“这封信的笔迹,明明就是纪大人所写。” 纪夜澜微微一笑,“不错,信是我写的,只是,是按照永宁郡主授意,我提笔罢了。” 永宁郡主? 梁渊脑中,忽的闪现出一个少女绝色的容颜。 “无论如何,梁某感激纪大人和郡主救命之恩。 对了,还有一物,定要纪大人亲自过目。” 梁渊伸手入怀,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画卷。 “纪大人,此物,是宫昭恒送给梁某,让某交给父王的。” 第 202 章 将计就计 纪夜澜展开画卷,映入眼帘的就是半枚造型奇特的青铜令。 青铜令画的惟妙惟肖,他一眼认出,此画出自宫昭恒之手。想当年,他的画,名动京城。 可是,自己却不认得这半枚青铜令。 他脑海里闪过他翻阅过的所有秘档,记载,想找出一丝线索,令他心头一沉的是,竟一无所获。 很显然,这半枚青铜令,一定藏着重大秘密,不然,凭宫长安那只老狐狸,怎会轻易让梁渊将此画卷带回。 听梁渊所述,云南王定是认识这青铜令。 或许,陛下应该也认得。 纪夜澜正在沉吟间,安虎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什么,肩上还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海东青。这海东青,还是自己回京之前,沈元帅所赠,威武又机敏。此刻,它正高高昂着头,好像办了 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大人,这海东青,捉住了一只鹞子,军中的信鹞。” 安虎双手呈上那信鹞,信鹞还在扑腾着。“在它腿上,属下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张纸条,上面用军中的暗号,写了一句密语。 纪夜澜嘴角浮起冷意,可惜,这些,难不倒他。 那纸条上形状古怪的字符,在他眼中重新排列,组合,瞬间变成了一句话。 “陛下杀令子。” 纪夜澜将纸条放到烛火下,纸条打着卷儿,转眼变成灰烬。 他视线看向那鹞子,墨绿色的羽毛,明晃晃的告诉他,这是京郊大营专门用来远程传讯的军鹞。 他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空气似乎都变得压抑起来。 梁渊见状,不想再打扰他,提出去看看念安。 “梁公子,这两日,您就安心在大理寺住下。哦,对了,还有件事,需要您的帮忙。” 梁渊忙道,“纪大人客气,只要有用的着梁某的地方,梁某定尽力而为。” 纪夜澜眸子闪动,“您和云南王,有无特殊的联系方式?就是,云南王只要看到信件,就知道定是您所写,绝无仿冒之嫌。” 梁渊连连点头,“自是有的。我和父王,有特殊的联系方式,外人绝不知道。” 纪夜澜想了一下,“好,您就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如实告知云南王就可。” 他又看向安虎,“将纸条绑回去,放这鹞子去报信。” 安虎一听,有些着急。 “大人,这,这不就趁了那些人心意了么?” 纪夜澜眸子闪动着异样的光彩,“就是要趁了他们心意。让这鹞子,将这谎言,递给云南王。梁公子写好之后,命人快马加鞭送给云南王。” 安虎好像明白了一些,“可是,咱的马......要是那鹞子更快一步,怎么办?” “不可能。咱们的信,一定比他们到的更早。”纪夜澜的语气,肯定无比。 安虎有些诧异的看着纪夜澜,纪夜澜冲他微微一笑,“去郡主府,跟郡主借她的汗血宝马一用。” 安虎的眼睛亮了,“是!属下这就去郡主府!” 让梁渊快回去休息,纪夜澜坐到了堆满了卷宗的案几后面。 刚才那不安的感觉,像潮水般漫上心头,顺着脊背往下沉。 京郊大营是拱卫京城的最后屏障,历来只听调御皇帝亲颁的兵符,可如今,太子和宫长安竟能调动军鹞...... 他喉结滚了滚,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若是连最精锐的京郊大营都被渗透,这京城,危矣。 他眯起了眼睛,顺手拿起一支狼毫,一个用力,笔杆断成了两截。 他要赶在那些人前面,将军中的魑魅魍魉,一个个全挖出来! 看样子,自己要去找骁骑大将军元承钧谈谈了。 御书房 御书房内,静的只剩下烛花爆裂的轻响,云启帝指尖捏着奏折,目光却未落在字上,眉头拧成了一道深纹。 他终于抬眼,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沉怒,问站在一旁的元叙总管,“贵妃还跪在外面?” 元叙垂首躬身,声音放的极低:“回陛下,贵妃娘娘已经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了。奴婢劝她回宫,可是,娘娘坚决不肯。” “放肆!”云启帝猛地将奏折拍在御案上,“好不容易才解了禁足,还没消停两天,转头就为那个孽子求情!她真是好大的脸!” 皇帝的气息粗重了几分,眼底翻涌着失望与怒火,“也不看看自己养出个什么样的儿子!竟敢行弑君之事!这是要反了天!”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云启帝深吸一口气,语气冷的像冰,“传朕旨意,让她立刻滚回去!若敢再踏出宫门替李承渊求情,即刻废去贵妃位份,打入冷宫!永生永世都别再想出来!” 元叙大气不敢喘,连声领命,小跑着出去了。 这纪贵妃,忒是不开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节骨眼,也敢来替太子求情! 天子一怒,苦的可就是他们这些奴才了。 御书房外的青石板透着刻骨的凉意,纪贵妃一身素衣跪在那里,鬓边只插了一根钗,原本明艳的面容,此刻只剩下憔悴。 她望着紧闭的殿门,指尖死死攥着帕子,像是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谁能理解她的绝望? 父母全家被赶出京城,永不得返,自己身后那个令所有人嫉妒眼红的阁老府,就这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她刚解了禁足,出了长乐宫,又听到了晴天霹雳。 太子被下了天牢! 天哪,老天爷,你这是要将我活活逼死不成? 殿门忽然开了,纪贵妃眼睛一亮,陛下终于肯见自己了么? 她一定要好好认错,努力替太子开脱罪责。 太子,绝不能倒下。儿子,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若是儿子再出什么事,她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元叙冷着脸走出来,“贵妃娘娘,您还是请回吧。陛下有旨,即刻回宫。若再替太子求情,即刻废去贵妃位份,打入冷宫,永不得出。” “陛下......”纪贵妃猛地抬头,眼底的光骤然碎裂,身子晃了晃,泪水终于决堤。 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喉间却像堵着棉絮,只剩下呜咽的声音。 第 203 章 秋水的执念是大师兄? 司空府 “父亲,太子已被打入天牢,他这个储君之位,恐怕不保了。”宫昭恒俊逸的面容,在烛火下明明暗暗。 “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司空宫长安冷哼道,额间的川字纹,好似比前两天又深了一些。 他忽的展开紧皱的眉头,竟然露出一丝释怀。 “也不怪他。当年,是我亲自选中的他。本以为,扶持个蠢的,才能真正掌控整个大熙朝。谁知道,他这般不中用,看样子,老天,是想绝了李家的后。 这天下,也该换个姓了。” 宫昭恒皱起了眉头,“父亲,不妥。没了太子,我们就师出无名,将变成人人喊打的逆贼。” “逆贼?”宫长安嗤笑一声,“若是将他们李家所做的事,大白于天下,他们还有何面目继续称帝?为父历经两朝,对先皇衷心耿耿,这才答应了先皇的临终之托,甚至阻止了你师父的复仇大计。 可是现在,你再看看。陛下昏庸,竟然信任那永宁郡主胜过为父!区区一个小女子,怎堪大用?” 他眼中涌起愤恨,“我如此尽心尽力,陛下丝毫不计我的付出,一味以为是臣子本分。这些年,若不是我,这大熙朝,”他猛地振臂怒道,“早完了!” 他鹰般的眼睛紧盯着儿子,“为父手里还有牌。还有云南王,还有京畿大营,若是陛下还对我步步紧逼,就别怪我撕破脸了!” 宫昭恒的脸有些发白,眉心蹙着,“父亲,一定要走这玉石俱焚之路么?当初,明明说好的......” 宫长安怒其不争的瞪着他,“你以为为父想走这一步?问题是,若不走,咱们的下场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他眼睛悠悠的望着南边方向,“这件事若掀开,恐怕整个天下,都会不宁。你以为,生灵涂炭的,只会是区区一个大熙朝么?” 郡主府 “郡主,您可算回来了!” 绿珠迎上前,看到眼底满是红血丝的苏漓,心疼的声音都发颤,“热水早就备好了,您快去沐浴解解乏,我再去热一碗姜汤来。” 她扶着苏漓走进内室,小心的替她解下肩头的披风。 苏漓抬手揉了揉发紧的眉心,这秋水的嘴,着实紧的很。她和她耗了大半个晚上,那秋水,除了用恨极的眼神瞪着她,就是一言不发。 有人建议给她上大刑,她都摇头拒绝了。 秋水这样的人,哪怕身上的蛊虫被搜了个干净,若是想寻死,那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浴桶里面的水汽氤氲着暖意,苏漓浸在水中,脑中又浮现出秋水的脸。 她忘不了,自己询问她是否是幽冥道的人,是否是宫昭恒的下属时,秋水那不屑一顾的表情。 宫昭恒可是宫家惊才绝艳的大公子啊。 如此人物,那秋水却丝毫没把他当回事。 苏漓忽然就来了兴趣。 她故意找其他话题,分散秋水的注意力,降低她的防备心。 然后趁其不备,目光似利箭直钉入她的内心。 当她看清秋水心中执念的那个人时,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 沐浴过后,苏漓换上素色寝衣,走到书案前坐下。 绿珠刚点上新的烛火,就见苏漓提笔蘸墨,手腕轻转间,雪白宣纸上,渐渐勾勒出一个男子的轮廓——眉眼清俊,下颌线条利落,连鬓边那缕常垂落的发丝,都画的分明。 绿珠好奇的看过去,忍不住道,“郡主,您是想大师兄了么?怎的突然想起画大师兄了呢?” 苏漓握笔的手顿住,一滴墨滴下来,正好落在那男子的腮处。 苏漓猛的抬头看着绿珠,“你也觉得很像大师兄,是不是?” 绿珠眼中闪着疑惑,歪着脑袋又仔细看向画像,“这画的,不就是大师兄么?” 苏漓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狼毫,眉间被忧色笼罩。 “绿珠啊,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 她向后倚过去,双手环住双膝,眼睛看着上方。 “这是秋水的执念。今晚,我审问过她,她什么也不说。” 绿珠惊叫道,“您说什么?这是秋水的执念?!我的天,她怎会认识大师兄?!” “不对不对!”绿珠使劲摇头,“不可能!大师兄一直在山上,从未下山。这人,不可能是大师兄。” 苏漓坐起身子,“不行,我要给大师兄写信。问问他,是不是还有个双生兄弟什么的。” 烛火映着苏漓的侧脸,她望着纸上的人像,轻声道,“秋水,这就是你拼死也要护住的人。” 话音落下,画像上的男子带着几分清冷,也静静地看着苏漓,似在无声的嘲讽。 大理寺 大理寺的窗楞透进半缕晨光,趴在案几上睡着的纪夜澜,被一个急促的声音叫醒。 昨夜,他几乎又是整夜未眠。 “大人,有您的密信。” 下属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站在他的案几前面。 他接过密信,指尖挑开火漆,展开素笺,陆砚川的字迹跃入眼帘。 目光扫过“江南沈大夫灭门案”几个字时,他的眼神,骤然一凝。 陆砚川在信中,详细讲了他查找此案的经过,终于让他寻得一丝线索。 沈大夫的父亲,沈老大夫,曾经秘密入宫为某位贵人看过病。不过,这件事,宫中恐怕是寻不到记录的。 那沈老大夫看完病归家后,没出几日,就得了怪病,病故了。死因蹊跷,更蹊跷的是,他的家人,匆匆将他安葬,丝毫没有要去查的意思。 纪夜澜捏着那薄薄一页纸,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宫中太医众多,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名医。 为何要从江南找一个大夫,给宫里人看病?什么样的病,太医看不了,治不得? 被诊治的贵人,又是谁? 为何沈老太医能平安出宫,归家之后又离奇病逝? 最后,连他的后人,也遭灭门。 这其中,到底有没有联系? 是仇杀,还是为了掩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连日来的熬夜,令他头痛欲裂。 他站起身,与其自己在这苦思冥想,不如去找苏漓,一起探究案情。 苏漓的冰雪聪明,每次都会让他柳暗花明。 第 204 章 小柔的亲姐姐,就是冬雪! 只是还未来得及离开大理寺,纪夜澜又得到了新的消息。 “大人,那文侧妃的侍女尸首,找到了!” “快,带我去看看!还有,派人将郡主请来大理寺,就说,找到冬雪的尸首了。” 宋府 宋景叙经过连日来的试探,终于确定,这小柔,的的确确是宫长安沿路所救,至于是真好心还是另有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公子,这是我亲手熬的红枣莲子羹,您快趁热喝。”小柔将莲子羹放在桌上,笑眯眯的看向宋景叙。 被那好看的公子救下,转眼又被另一个公子带回了府,她心里很是忐忑。 她此番进京,是为了找她的亲姐姐。 小时候,家里原先还算殷实,可惜,后来父亲被人所骗,赔光了做生意的银子。 万般无奈之下,姐姐选择入宫当了宫女。 不过,姐姐曾经来信说,她运气不错,入了东宫,成了侧妃的贴身侍女。 那侧妃性子温柔,对她很是不错,让家人别为她担心。 父亲后来生意有了起色,准备举家迁往京城,因为那里,离姐姐最近。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父母却因路途遥远,不幸生了重病,一路上缺医少药,眼看就要到了京城,父母亲却撒手人寰。 小柔哭断了肠,幸亏遇到回京的宫公子,帮她埋葬了父母,带她入了京城。 她胆子小,对自己来京的目的守口如瓶。 这些年来,自家遇到的骗子,实在是太多,她不得不防。 但是,有一点她确信,宋公子,是个好人。 她来宋府是做丫鬟的,可宋公子,从未对她颐指气使,将她当下人使唤。他对自己姨娘和妹妹,永远那么温温柔柔,贴心孝顺,这些,她全看在眼里。 宋景叙喝了几口,眉头舒展,看着小柔笑道,“你的手艺真不错。” 小柔高兴的扬眉,“我都是跟姐姐学的。姐姐做的甜汤,比我做的还好喝。” 宋景叙放下了调羹,“哦?你还有个姐姐?” 一句话,击中了小柔的内心。 今日不知怎的,她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 “现在,我只剩这个姐姐了。我一定要找到她。” 宋景叙的脸,不知不觉变得冷峻起来。 “你说,你的姐姐,入了东宫?还成了侧妃的贴身侍女?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小柔的眼神顿时变得温柔,“我姐姐叫,冬雪。” 看着小柔纯净的眼神,宋景叙觉得心底的不安,逐渐在扩大。 老天,不会这么巧吧? 他顿时觉得坐不住,“小柔,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要出去一趟。姨娘要是问起我,就说我去大理寺了。” 大理寺 偏厅处,一具女尸,已经摆在了文雅儿的尸首旁,身上的衣服,已经脏污的看不出原貌。 她的脸,已经血肉模糊,脸皮,被人生生剥了下去。 纤瘦的身体,和文雅儿的尸身,并列摆在了一起。旁边的冰盆,还在散发着冷意。 因为还没找到冬雪的尸首,文雅儿的尸身,一直保存在这处偏殿。 主仆二人此刻就这么静静的躺在这里,纪夜澜的心,此刻比那冰盆还冷,他攥紧了拳,一句“畜生”脱口而出。 他走到文雅儿尸身面前,默默的对着尸首鞠了一躬,将覆在她脸上的面皮,轻轻揭下,然后走到冬雪的尸身前,将那面皮,覆在了她的脸上。 手指轻轻的将面皮抚平整,那皮肤,跟女尸的面部骨骼严丝合缝,这才是这张面皮真正的主人,侍女冬雪! 苏漓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纪夜澜的动作,都落在她的眼里。 她素手从怀里掏出丝帕,轻轻展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张人脸面皮。 这是她抓捕秋水那天,从秋水脸上撕下来的。 苏漓走到文雅儿的尸首面前,也鞠了一躬,这才将面皮轻轻覆到她血肉模糊的脸上,皮肤和面部骨骼完美贴合,文雅儿真正的脸,终于回到了她的脸上。 两人静静站在文雅儿主仆的尸身面前,沉默了许久。 “还不能安葬,是么?”苏漓率先打破了平静。 “是,要等审理完毕,做好证物供词之后,才能安葬。”纪夜澜的声音有些嘶哑 。 苏漓目露不忍之色,现在,案子还在审理阶段,文侧妃的家人,还不知道这个噩耗 。 侍女冬雪,就更不用说了。 “大人,宋公子过来了。”下属来报,话音未落,宋景叙已经走了进来。 “见过大人,郡主。”他扬起眉,声音带着急切,“大人,有件事,我想跟您说说。” 眼睛忽然看到了那两具女尸。 他不禁问道,“之前,不是只有文侧妃的尸首么?怎的又多了一具。” “哦,是侧妃的侍女冬雪,刚找到她的尸首。” 宋景叙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自己那不妙的猜测,变成了现实。 可怜的小柔,你京城最后的亲人,你的姐姐冬雪,也没了。 纪夜澜看到有些失魂落魄的宋景叙,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走,前面说话。” 一杯热茶下了肚,几人都感到了一丝暖意。 宋景叙双手捧着热茶,声音低了下去。 “那宫昭恒让兄长带回府的女子,名叫小柔。嫡母怕被牵连,让小柔来了我院子伺候。我几番试探,小柔,的确就是他回京途中所救。” 他眼前闪过小柔希冀的眼神,面带不忍,“她此番来京,是来寻亲姐姐的。父母途中一病不起,去了。宫长安将她带到了京中,小柔她,没告诉任何人,她的姐姐,原来是进了东宫伺候。” 纪夜澜和苏漓一惊,异口同声道,“东宫?” 宋景叙苦涩的点点头,“真是世事弄人。她要寻的姐姐,就是文侧妃的贴身侍女,冬雪。” 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三人默默无言,愤懑填满了胸臆。 一人之恶念,到底能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多少人,因为太子一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这件事,我不想瞒着小柔。长痛不如短痛。” 宋景叙眸中一片坚定之色,“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以后,小柔就是我的妹妹,我会护她周全。” 第 205 章 赵秋风,背后射箭之人! 这一日清晨,左武卫禁卫军小头目赵秋风,如往常一般,来到练武场拉弓射箭。 “刷刷刷,”三箭连发,箭箭命中红心。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大人,您的箭法,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那可不,赵大人的箭术,在咱整个左武卫,不,再加上右武卫,也绝找不出第二人!” 正在众人赞不绝口之时,几个大理寺捕快打扮的人,自禁卫军身后闪出,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以迅雷之势,铁链已经锁住了赵秋风的手腕。 赵秋风惊怒交加,挣扎嘶吼,“我乃左武卫校尉,你们凭什么抓我?定是抓错了人!” 周围的人回过神来,纷纷替他鸣不平,“就是,凭什么抓人?” “他们是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又如何?也不能冤枉好人啊!” 张亮冷着脸,“先跟我回大理寺吧!有冤,跟纪大人讲去!” 在众人惊讶不解的目光中,赵秋风被押到了大理寺,一路上,他没住嘴的破口大骂。 很好,都给他等着!马上,他就能成为左武卫禁军统领了。到那时,区区一个大理寺,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大理寺公堂 烛火将纪夜澜的身影投在案前,他手压在卷宗之上,目光如刃般落在堂下的赵秋风身上,“x日晚戌时,你在何处?” 赵秋风梗着脖子,跪在地上,双手攥拳抵在膝上,声音硬邦邦的,“大人此话问得蹊跷!那日我在家歇着,左邻右舍都能作证!” 纪夜澜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本寺卿查的明白,那日你并未在家,而是带着人手,埋伏在梁渊公子返回云南的必经之路上,待其车马经过,便下令放箭。梁公子和贴身小厮所中之箭,更是由你亲手射出! 所有人都死于非命,是也不是!” “一派胡言!”赵秋风猛的抬头,心底充满了不屑与笃定。 全死了好,死无对证,他身后还有司空大人撑腰,有何所惧? 赵秋风冷笑一声,“我与梁公子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大人可莫要听信谗言,冤枉了好人!” “为了步步高升,为了你自己的平步青云!” 一道男声,满带着恨意传来。 赵秋峰循声望去,堂门被推开,一个男子,身着素色长衫,缓步走了进来。 看清他的面容,赵秋风整个人如遭雷击,脱口而出,“你竟然还活着?!”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的咬住了下唇。 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就是自己! 纪夜澜嘲讽的看着他,梁渊已经走到赵秋风面前,眼神若能杀人,此刻的赵秋风应该死了不下百次。 “说!是谁指使你,要害本公子!” 梁渊想到那死去的几十个兄弟,眼睛都红了。 “今日你若是不说,某就是被陛下怪罪,也要亲手将你剁成十八块喂狗!” 赵秋风方才的硬气早已消失不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丝毫不怀疑梁渊的话。 若换成被暗杀之人是自己,此刻那凶手早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将头死死磕在地上,“是,是我......可是,我也是身不由己,那人位高权重,我,我拒绝不得啊!梁公子,”他试图抱住梁渊的腿,梁渊厌恶的后退两步。 赵秋风嚎啕着,“我是不得已啊,那人的命令,谁敢不从啊......” 纪夜澜冷冷道,“那人是谁!快说!” 赵秋风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艰难的抬起头,目光带着哀求之色,“是,是司空宫长安,是他,是他让我这么做的。大人,您放过我吧!我家里,还上有八十老母......” 梁渊不屑的接话,“你是不是还想说,你下还有三岁稚子。” 纪夜澜将一张口供扔在他面前,“据我所知,左武卫禁军统领一职,空闲已久。宫长安,肯定允诺了你,事成之后,这统领一职,非你莫属了吧。” 赵秋风惊呆了,他们,连这个都知道了?! 绝望瞬间袭上心头,他连跪都跪不住,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就如一摊烂泥。 大理寺一处偏厅,厅内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气息和寒意。 小柔走到门口,看到那被白布盖着的两具尸首,脚似灌了铅,每走一步,都那般沉重。 宋景叙站在其中一具女尸身边,沉默的将白布轻轻掀开,露出女尸苍白却依稀可辨的面孔,上面还带着几道伤痕。 小柔紧绷的身子猛的一僵,呼吸瞬间停滞,她几步冲到了女尸面前。 她死死盯着女尸苍白的容颜,那伤痕已经被谁处理过,却依旧不难猜出,之前应该是多么的恐怖狰狞。 她颤抖的手抚摸上女尸的脸颊,看着这张依稀可辨的脸,她拿起女尸的左手腕。 一个铜钱大小的疤痕,出现她的眼前。 大颗大颗的眼泪涌了出来,小柔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姐姐......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说在京中安好么......” 她的哭声破碎而凄厉,肩膀剧烈抽动,这是她日思夜想,千里迢迢来京城寻找的姐姐啊!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姐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像一个破布娃娃般,了无生机的躺在这里! 是谁,要了姐姐的命还不算,还要将她美丽的脸,划成现在这个样子! 宋景叙站在她身边,看着小柔悲痛欲绝的模样,眉头紧紧蹙起,心里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又酸又堵。 他想上前安慰小柔,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满心的无力——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 他只能静静立着,目光落在小柔颤抖的背影上,眼底满是不忍。 不知哭了多久,小柔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 她用袖口擦了擦眼泪,通红的眼睛带着倔强的哀伤,猛地抬头看向宋景叙,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宋公子,我姐姐......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谁害了她?!” 第 205 章 纪怀瑾,和宫长安,是故友?! 司空府 书房内,烛火昏黄。 宫昭恒难得的眉间浮起焦虑,“父亲,大理寺已经将侧妃侍女的尸首也找到了,如今,凭借侧妃和侍女的尸首,就有充分证据证明太子窝藏之罪——杀侧妃借其身份隐匿东宫,仅这一条,足够陛下废太子了。” 宫长安双目紧闭,背靠在椅上,似乎没听见儿子说什么。 “父亲,七日之期只剩下两日了!” 宫长安猛的睁开眼睛,目露精光。 “不错,还剩两日。他们以为,我给他们七日限期,就真的是七日么?” 他看着宫昭恒,儿子优秀,毕竟还年轻。难得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明日,就动手!这五日,为父不过是为了等一个消息罢了!” 他站起身,在书房中踱了两步。“差不多,该到了。” “老爷!”心腹管家捧着一只信鹞走进来,“来消息了。” 拿下绑在信鹞上的小竹筒,在掌心一扣,一张叠的小小的纸牌跌落掌心。 宫长安慢慢将纸牌慢慢展开,神色微动,露出一抹会意的微笑。 “父亲,是云南王那边的消息么?”宫昭恒有些心急 。 “不错,这时间,真是拿捏的分毫不差。”宫长安捋着白须,“你传令下去,所有人,待命!” 郡主府 偏厅里,烛火摇曳,将元太师坐在软椅上的身影,拉的颀长。 他指尖捏着江南卷宗的纸角,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只凝视着跳动的烛芯,反复思索着苏漓先前的疑问。 江南沈家沈老大夫,曾经秘密进宫给贵人看过诊。这般隐秘的行踪,究竟是为哪位贵人诊治? 宫里这么多太医,难道还看不了一个贵人的病? 忽的,他眉峰微动,脑海中浮起故友的面容——那位早已致仕的李太医。 依稀记得多年前,李太医酒酣时提过一句。宫中曾有位“不便宣于口”的病者,召过江南名医入宫。 当时他并不以为意,所以没有细问。此刻想来,这位江南名医,恐怕就是纪大人送来的江南灭门案卷宗内的事主——江南沈家的沈老大夫。 还在沉思中,苏漓轻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卷东西。 “太师,您还没睡呐?” 元文仲看着少女这两天明显有些憔悴的面容,有些心疼。“郡主这不也还没睡?你这几日,早出晚归的,老夫都寻不着机会跟你说声感谢。” 他脸色凝肃起来,郑重的双手抱拳,“多谢郡主,救小女于水火,又给老夫治心疾。此番恩德,老夫铭记在心。他日有机会,定要报答郡主之恩。” 苏漓连忙放下手中画卷,握住元太师的手, 轻轻放在他的膝头。 “我还没感谢您 ,提供线索,才能一举将那赵秋风拿下。如今这东西禁卫军的奸细,都查的差不多了。纪大人说了,这两日就会收网。” 她拖过一张春凳,在元太师身边坐下。 “太师,刚才看您神色,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苏漓的眸子亮晶晶,闪动着好奇。 元太师点点头,也不隐瞒,将已经致仕的李太医的酒醉之言,讲了出来。 “只不过......”他沉吟着,苏漓心咯噔一下,不会是人没了吧。 “他已经中风多年,话都说不利索了。” 苏漓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只要人还在就好。她有个预感,只要能找出沈太医进宫的秘密,说不定,困扰她和纪夜澜的很多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元太师看着放在一边的画卷,“郡主,这画卷,也是案子相关之物么?” 苏漓这才想起被自己放在一边的画卷,笑了笑,“不错,这画卷,是宫昭恒让梁渊拿给云南王的。谁知那宫长安出尔反尔,派人射杀梁渊。好在他命大,逃过一劫。” 她没有说,是自己派纪夜澜提醒梁渊,还给他送上了三师兄独家打造的护心镜一枚。 苏漓将画卷拿给元太师看,“我和纪大人,都不认得这半块青铜令。翻遍了古籍典籍,也没找到出处。我俩还想着,不行就拿此画卷进宫,问问陛下。说不定,陛下能认得。” 元太师目光触及那宛如实物的半块青铜令,身躯骤然一僵,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晃动,茶汤险些洒出来。 “此画卷,绝对不能让陛下看到!” 苏漓诧异的看着他,“为何?难道,您认得这青铜令?” 元太师猛灌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深吸了一口气。 “我虽没有见过此物,可是,有人跟我提起过此物。”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自己的老友,已故太傅纪怀瑾。 想起如今的京城,已经再无纪府,他唏嘘不已。 苏漓看到如此神情的元太师,知道他定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乖巧的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太傅纪怀瑾,哦,也就是纪大人的祖父,和我曾是朋友。不过,当年,他最好的朋友,可不是我......” 他眼神一黯,“是司空宫长安。” “宫长安?” 苏漓是真的吃惊,纪夜澜的祖父,竟然和司空宫长安,是故友?! “他们俩个,一个是当年的状元,一个是当年的探花。先皇曾赏赐给他俩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苏漓眸子猛地眯起,玉佩?自己为了解除婚约才来的京城,第一件事,就是替老夫人解心魔。而老夫人的心魔,就是那枚玉佩。 想不到,另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原来在宫长安身上! “他们两个,一步步成为文臣之首,一个成了司空,一个成了太傅。可是不知为何,后来,他俩的关系越来越疏远,怀瑾兄倒是和我,成了朋友。” 苏漓耐心的听下去,没有打断元太师的回忆。 “一次,怀瑾兄在我这里喝醉了,竟然哭了,我从未见过他哭。他一个劲的跟我说,自己这双眼睛,太没用,还不如一个瞎子看的分明。 我不知他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也隐约听说了,他和自己相敬如宾一辈子的夫人,好像起了隔阂。都已经到了分院而居的地步。 哭完了,他还要继续喝,我夺下了他的酒杯。他醉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在我面前絮叨着......” 元太师的声音低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第 206 章 小柔手刃秋水! 外面,大雨还在倾盆下着,偶尔有几道闪电划破夜空。 屋里地龙烧的正旺,暖意裹着酒香,纪夜澜的脸,已经通红一片。 “怀瑾兄,你醉了,不能再喝了!”元文仲夺过纪怀瑾手中的酒杯,“再喝伤身,明日的早朝,你还上不上了?!我派马车,送你回家!” “回家?”纪怀瑾努力睁大眼睛,自嘲的笑着,“我哪里还有家?文仲啊,我可跟你说,”他脑袋摇摇晃晃,显然醉的不轻。 “这世上呐,最不能信的,就是人。尤其是你以为最可靠的朋友。”纪怀瑾眼神渐渐沉了下去,手指指着自己鼻头,“看看我,我就是这个世上,最最蠢的人。” 元文仲只当他醉话,正要笑话他几句,却见纪怀瑾身子前倾,手紧紧攥住酒杯,语气里满是神秘的凝重:“陛下最近病重,你是知道的。 前两日,他瞒着所有人,只召了我和宫长安进了寝宫。” 他顿了顿,“陛下给了我们一样东西,让我们二人共同保管。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示人。” “什么东西?”元文仲也起了好奇之心。 “半块青铜令。”他絮絮的描述着这半块青铜令的模样,元文仲都听的不耐烦了。 “怀瑾兄,你醉了。走,我亲自送你回家!” 他让人套了马车,将纪怀瑾背进马车,自己也坐了进去。 醉成这样,不亲自看着他回家,他实在放心不下。 纪怀瑾靠着马车睡了过去,嘴里还说着呓语,“不能说,谁也不能说,这青铜令一出,那祸害,就要醒了。” 元文仲不知为何,脊背起了一层冷汗。 果然第二日刚下朝,纪夜澜就追上自己,直截了当问自己昨夜酒醉,是否说了什么不当之言。 元文仲沉默一瞬,还是将青铜令三个字,说出了口。 纪怀瑾变色,将他拉到无人之处,一脸凝重的告诉他,一定要将这件事忘掉,以免惹祸上身。 谁都不要说,尤其是,那些个皇子。 说到这里,元文仲坐直了身子,神情冷峻。 “我虽不知是何原因,但也知晓此事,定然事关重大。既然怀瑾兄如此郑重警示于我,那这青铜令的存在,就绝不能让陛下知晓。” “那后来呢?”苏漓追问,娥眉紧蹙。 “此事过了没多久,怀瑾兄就生了重病,再未上朝。老夫也没想到,那日见面,竟会是我和怀瑾兄的最后一面。” 想起面容清癯的老友,元文仲的心,针扎般的疼。 苏漓默默的将那画卷收进广袖里,心里似压了一块石头。 看样子,在这满京城之中,恐怕只有宫长安那只老狐狸,知道这半块青铜令的秘密了。 半块?对了,那剩下的半块,又在谁手里? 突然想起梁渊转述宫昭恒的那句,“你自是不认得,但是云南王,定是认得的。” 云南王?难道,剩余的半块青铜令,在梁渊的父王,云南王手里? 司空府青山院 宫昭恒面前,跪了一排黑衣人。 他面容冷肃,将一道道密令发下去,看着黑衣人领命而去,室内,转眼就剩他一人。 他只留了一盏烛火,坐在椅上,心中有两个小人,在激烈交战。 父亲让他先不要管那秋水,她定无性命之忧。今夜的起事,才是重中之重。 但,父亲不知,他可是明白的紧。那秋水,是师父的贴身婢女,甚得师父看重。若是自己任由她陷在牢里不加营救,师父的惩罚,比起父亲来,更严重。 今夜,注定不平静。 他要借这个机会,将秋水救出来。 眼前忽然闪过太子的脸,想到他和秋水都关在天牢里面,只有一墙之隔。 宫昭恒嘴角扯起微笑的弧度,太子,就算了。 他永远忘不了,宫家大公子刚刚声名鹊起的时候,太子看向他那怨毒的眼神。 他可不是纪夜澜,能容忍太子各种恶心的小动作。 早早离开这京城,是自己最正确的选择。 想到这里,宫昭恒不再犹豫,拍了两下手掌。 一个身材佝偻,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出现在房中。 “去天牢,救出秋水。” 天牢 牢头狐疑的看着手令,又打量着宋景叙。 没错,确实是纪大人的笔迹。眼前这公子,自己也曾见过的,有一阵子,一直跟在纪大人身边。 看着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小娘子,牢头的声音不轻不重:“快一些。天牢重地,不得久留。” 宋景叙走在天牢黝黑的通道内,手心紧张的渗了汗。 没办法,看着小柔哀求的眼神,拒绝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就让她见见杀害自己姐姐的凶手吧。若是不见,小柔余生,怕是会生出心魔。 不错,他将冬雪遇害的前因后果,毫无保留的跟小柔说了。 听到是秋水联合太子,亲手杀了姐姐,还活剥了姐姐的面皮,小柔的眼睛,红的几欲滴出血来。 回到宋府,她没有再掉一滴泪。只是等到深夜,她在宋景叙面前,长跪不起。“求公子,带我入天牢见凶手一面。余生,小柔当牛做马报答公子!” 通道很长,很黑,不时有犯人凄厉的叫喊声传来。 宋景叙小心的回头看了小柔一眼,小姑娘低着头,一步一步却走的很稳。 秋水听见声音,诧异的抬起了头。 这么晚了,看守的人,也早睡了吧? 只见一个头戴帷帽的姑娘,站在牢房门前,隔着粗粗的铁栅栏,她都能感觉到这姑娘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意。 “你是谁?”秋水疑惑的站起身,走到栅栏前。 她心底还带着一丝希冀,也许,是派来救她的人? 心里忽然雀跃起来,她就知道,他一定舍不得她! “你是来救我的,是不是?” 天牢顶上的一个黑影,蓦的停下了动作。 怎的,这是派了两拨人来救么? 他鼻子冷嗤一声,他就知道,主子待这秋水,果然不一般! 秋水激动的双手紧握着铁栅栏,看着姑娘将帷帽缓缓掀起。 一张秀气的脸,自己从未见过。 “你是谁?” 小柔看着面前的女子,就是这个女人,亲手杀了姐姐,还剥下了她的脸! 她缓缓的开口,“不错,我是来救你的。你再上前一些,我帮你打开镣铐。” 秋水的心里全是喜悦,丝毫没有防备。 “噗嗤!” 心口一凉,秋水不可置信的低下头,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插在她的心脏处,也许是太用力,竟然未流出血来。 站在不远处的宋景叙,惊的魂儿都飞了出来,他快步冲上前,拉住小柔的手,就往外飞奔。 他闯祸了! 边跑他还不忘将小柔帷帽的面纱放下来,转眼两人就跑了个没影。 牢头看着他俩飞一般的脚步,满意的点点头。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 看看,这宋公子多知趣,从进来到出去,连半茶盏功夫都没有。 天牢顶上的黑影,已经将屋顶成功的凿开一个洞,顺利的进入了牢中。 看着秋水还握着栅栏坐在地上,他不满的皱皱眉头。 这些人,真不中用,还得靠自己救。 “喂,起来了,救你出去。” 秋水毫无反应。 黑影忽然涌起不妙的感觉,他迅速将秋水的身子拽到自己跟前,一眼看到了插在她胸前那把明晃晃的匕首。 忽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快点!别让他跑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牢门大开,明晃晃的火把将这里照的雪亮,自己已经被人团团包围。 第 207 章 逼宫 佝偻着背的黑衣人,看着四周明晃晃的火把,蒙着面巾的脸下,嘴角扯了扯。 他眼里露出明显的不屑之意,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他的手悄悄伸进自己衣袖里面,那里面,有自己给这些人准备的小礼物,准备趁人不备扔出去。 刚拿出来,一支袖箭呼啸着穿透了他的手腕,他忍不住痛呼出声,东西自他手心掉落,眼看要坠落在地。 一道身影更快,一招猴子捞月,已经稳稳当当的将那东西握在手中。 纪夜澜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好险 只差一点点,就要重蹈沈桃花的覆辙。 他看着掌心那圆滚滚的黑色东西,这是轰天雷。幽冥道的特有之物。 上次,就是这个玩意儿,将镇国侯府的桃花苑,炸成了一片废墟 。 他看向不远处的元承钧,多亏了他,射穿了黑衣人的手腕,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忽然从天而降一批黑衣人,和守卫天牢的士兵缠斗在一起。 那些人,似乎知道纪夜澜和元承钧是这里的头,死死的缠住了他们二人。 混战中,一道银色绳索悄悄的缠在了受伤的黑衣人的腰部,转眼间将那人救上了天牢的屋顶。 “不好,他要逃了!” 纪夜澜奋力砍倒几个黑衣人,纵身一跃,来到了屋顶。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那人已经坐在一个木质的大鸟身上,那大鸟竟然扇动着翅膀,越飞越高。 有人欲搭弓射箭,元承钧淡淡的将他拦下,“没用,早超出射程了。” 牢头急的跳脚,“那就这样放任凶手逃走?” “放心 ,他逃不了多久。就让他回去,报个信吧 。”元承钧盯着天空中,已经变成黑点的木鸟,眼睛微眯,“你以为,只有你会当黄雀么?” 天空忽然炸开了红色的火花,如烟花般绚烂。 郡主府的苏漓,也被这火花吸引,她走到门口仰望着天空,身后传来文太师的声音:”终于开始了。“ 京郊大营的叛兵举着染血的战旗,冲破外城,黑压压涌到京城护城河边。 京畿大营与禁卫军列阵迎击,刀剑闪着银光,箭雨扎进泥地,护城河水被血浸的发暗。 禁卫军似乎战力不济,且战且退,一路退到了东华门才稳住了阵脚,与叛军隔着一道宫门僵持。 纪夜澜与元承钧并肩而立,听到厚重的城门外,一阵阵叫骂声。 “昏君!灭我兄长满门,杀我儿子,拿命来!众将士,将门给我砸开!” 熟悉的声音,令纪夜澜和元承钧皱紧了眉头。 “果然是他!”是兵部尚书萧玄钺。死去的青崖道长萧酆离是他堂兄,大儿子萧凛峰因为假传战报,被判斩刑。 “陛下没有因为萧凛峰一事牵连到他,他还是好端端的做着他的兵部尚书。没想到,他果然还是怀恨在心,轻易的被宫长安策反了。”元承钧无奈的摇摇头。 果然是一家子拎不清的人。 萧玄钺旁边,宫长安一身黑色盔甲,露出白色胡须,骑在一匹骏马上。露在头盔外的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他提声朝宫门喊话:“陛下!若识时务,就禅位吧!我还保你太上皇尊荣,余生无忧,如何?!” 话音刚落,东华门缓缓开启,云启帝身着明黄色龙袍立于门楼之上,目光冷冽如冰,“两位,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他目光锐利的落在萧玄钺身上,“逆贼!不用说你兄长萧酆离乃幽冥道贼人,还欲刺杀朕。就说你那个好儿子,假传战报,我就可以诛你九族!没想到,朕的宽容,竟换来你的得寸进尺!既然如此,从今天起,京城,再无萧家!” 兵部尚书萧玄钺仰天大笑,“昏君!你杀了我儿子,我还要感恩戴德,真是天大的笑话!李景瑞,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京城,再无李家!” 一句话出,城门内外,鸦雀无声。 云启帝仰天大笑,“真是好大的口气!宫长安!” 他又怒视着宫长安,“朕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然也生了反心!你如何对得起大熙朝的臣民?!” 宫长安毫无惧色,冷冷的回视着云启帝。 “对我不薄?若不是我设计扳倒了太傅纪怀瑾,陛下眼里,还看的到老臣么?” 纪夜澜的心跳,猛的加快,他设计了祖父?祖父不是因为郁结于心,一病不起的么? 纪夜澜怒视着宫长安,“宫长安,你心术不正,祸乱朝纲,还妄想做天下之主,老天岂会佑你!今日,你注定是自寻死路,一败涂地!” 宫长安讥笑回讽,“黄口小儿!嘴硬无用,等援军一到,你们,都将和这旗,一个下场!” 他挥舞手中银剑,一剑将身边的旗头砍了下来。 身后,突然尘土飞扬,马蹄声震得地面发颤——远远的能依稀看到旗帜上的“云南”二字。 宫长安的腰杆更挺直了一些,大笑道,“将士们,我们的援军到了!杀进京城......” 他蓦得住了声,奇怪的看着天上一只巨大木鸟,宫昭恒骑在鸟背上,正着急的冲他用手比划着。 他能看懂儿子的手语,意思是快撤! 宫长安疑惑的看看他,又转头看向那身后尘土飞扬的铁骑。 为何?那是云南王的援军啊,是来助自己破城的。 他转回头,忽然定住了,不可置信的重新回过头去,眼睛紧紧盯着最前方的那匹高头大马上,一脸怒意的男子,那熟悉的面容,不正是死去的梁渊?! 宫长安如坠冰窟,心念急转,已然明白,自己恐怕是被人算计了。 他用力朝鸟背上的宫昭恒扔过去一个东西,“快走!带上其他人,快走!!” 宫昭恒稳稳的接住了,他不舍的看着父亲,看着父亲朝自己再次怒吼,“快走!” 无数羽箭呼啸着朝宫昭恒射去,他一张俊脸铁青,不忍的看了父亲最后一眼, 调转方向,朝着北方飞去。 远远的,足足十几只木鸟,紧跟在他身后,宛如北归的燕子。 身后的铁骑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元承钧终于喝出了声,“给我杀!” 京畿大营和禁卫军合成一股巨大洪流,朝着城门外京郊大营的叛军冲过去。 叛军举刀相迎,身后的铁骑丝毫没有减速,转眼间就来到了叛军身后。 那些金丝铠甲的勇士,丝毫没有留情,大刀砍翻眼前挡路的叛军,鲜血飚了一脸。叛军,前有元承钧带领的京畿卫,后有梁渊带领的云南勇士,顿时被包了饺子 。 尽管奋力抵抗,还是惨叫声连连,无数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 208 章 处处是疑云! 城门的土地被鲜血染红,负隅顽抗的乱兵溃不成军,战局在呐喊与金铁交鸣中迅速尘埃落定。 所有叛军当场伏诛,只留下一小部分头目和幕后两个主使,兵部尚书萧玄钺和司空宫长安。 两人身上的盔甲被剥下,头盔早已不见了踪影。头发在风中凌乱,萧玄钺早已不复方才的嚣张,耷拉着脑袋,一脸的哭丧相。 怎么会败了呢?司空大人明明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此战必胜! 因为会有神秘军队加入。 他再看看前方金丝铁甲的云南勇士,自嘲的一笑。 这就是司空嘴里的神秘援军,只不过,援的是陛下。 罢了!自古成王败寇,好歹,自己今日,也骂的痛快。 想到死去的萧凛峰,他的心,疼的厉害。他最爱的儿子啊,就生生在他的面前,被砍掉了脑袋。 参与此次叛乱的小儿子萧景和,被五花大绑,推到了他面前。 看着父亲,他哭的大声,“父亲,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住口!我萧家,没有软骨头!” “父亲,那你也不管姐姐和祖母她们了么?完了,我们萧家,这次全完了!都怪你!”萧景和怒视着同样被绑着的宫长安,“老贼!都是你!若不是你日日蛊惑父亲,父亲怎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宫长安没理他,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城门楼上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他看着皇帝的背影,缓缓的自城楼而下,对他的惨败,竟然连多看一眼都懒得看。 李家果真有龙气护佑么? 原来先帝对他俩讲的,不是传说故事? 否则,怎么解释,他如此周详完美的计划,就这么一败涂地?! 他的眼睛突然又有了精神气,若这不是传说,那么,这青铜令的事情,也是真的!它就不仅仅是一块冷冰冰的调动军队的令牌! 想到这里,他仰天大笑。 “哈哈哈,李景瑞,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么?你们李家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纪兄,将这些逆贼,全部关进天牢么?”元承钧抬起胳膊擦了一把脸,那上面带着不知谁喷溅上去的血迹。 纪夜澜眸色沉沉,“嗯,都押入天牢,除了他。”他伸手指着宫长安,“宫长安,我要带回大理寺,亲,自,审。” 他咬着牙根,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宫长安的那句话,“若不是我设计扳倒了太傅纪怀瑾,陛下眼里,还看的到老臣么?” 祖父的死,到底跟这个老贼,有没有关系?! 郡主府 一切安排妥当,纪夜澜和元承钧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了郡主府。 无他,只因为元太师,此刻还眼巴巴的等着他们二人,想听一听今日精彩的一战。 苏漓看到二人一身尘土铁锈味儿,敦促下人赶紧烧了热水,让他俩先去沐浴。又吩咐厨房,备些酒菜,等二人沐浴出来后用。 忙到现在,两人滴水未进,早已筋疲力尽。 苏漓劝太师明日再听战绩,今夜,就让他们酒足饭饱,好好歇歇。 皓月当空,苏漓安排好一切,独自一人来到望月台。看着头顶的月亮,苏漓长舒了一口气。 自从回到京城,是日日提着一颗心,现在,终于一切尘埃落定。 陛下安然无恙,京城安然无恙,百姓安然无恙。 接下来,等她查清沈老太医一案,就该马不停蹄的赶回西北了。 她想娘了。 临朔城,还有一个人,在巴巴的等着她回去救师父。 哎,她真是个劳碌命。自从下山,是一日没得闲。 “怎的一人在这吹凉风?”一个深沉的声音响起。 苏漓诧异的看着纪夜澜,“你怎么过来了,用饭了么,累了一天,还不快去睡?” 纪夜澜的发丝还有些潮湿,他摇摇头,“吃饱了,只是不知为何,睡不着。” “是因为宫昭恒那些人,逃走一事?” 纪夜澜摇摇头,“自古穷寇莫追,不急一时。”似是想到了什么,纪夜澜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好奇。 “那些人,逃走的时候,是骑了一只木头大鸟飞走的。没想到,那幽冥道里面,竟然有如此的能工巧匠,做的木头鸟,也能飞,还飞的那般高。” 苏漓原本淡淡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 “你说什么?木头做的大鸟?” 她忽然想起自己年少之时在云虚宫,成日骑着二师兄做的木头鸟,飞来飞去。 师父叉着腰,骂自己整日就知道偷懒。 纪夜澜看到她郑重的表情,有些诧异,但还是点点头。 “不错,就是木制的大鸟,飞的还很高。怎么,这些木头鸟,也有玄机不成?” 苏漓的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亮,“我的二师兄,痴迷鲁班之术。他做的木头大鸟,栩栩如生,飞的又快又高。我年少时,可没少坐。” 纪夜澜忽然就噤了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感觉处处都透着古怪。 先是那秋水,心中执念之人,和苏漓的大师兄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现在又出来个宫昭恒骑的木鸟,原来是苏漓的二师兄的绝活儿。 难道,幽冥道,和苏漓的大师兄,二师兄还有什么牵绊不成? “大师兄二师兄,一直待在山上,从未下山过。他们,绝不可能和那幽冥道,扯上什么关系!” 似乎看穿了纪夜澜的心思,苏漓冷着小脸,气呼呼的说。 “你别误会,我只是奇怪而已。并没有猜测你的师兄们。” 不知怎的,看到苏漓生气,纪夜澜就心慌的很。 “其实,我睡不着,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少女狐疑的看着他,纪夜澜连忙将今日,宫长安亲口说出设计扳倒祖父一事,说了一遍。 “我怀疑,祖父的死,恐怕另有隐情。”纪夜澜的声音,带着隐痛。 苏漓蹙起了眉头,“我记得之前,元太师跟我提过,你祖父原先的好友,就是宫长安。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他俩越来越疏远,所以,你祖父最后才会和元太师,走的近了。” “这人啊,最不能信的,就是人。尤其是你以为最可靠的朋友。” 苏漓仿佛看到了那面容清癯的老人,对着她悠悠的叹息。 “夜澜,明日,我要和你一起审宫长安!” 第 207 章 审司空 晨雾还未散尽,金銮殿外的石阶上,已被薄雾覆了层冷霜。 等候上朝的众臣都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我的天,没想到,宫长安这般猛么?他怎么敢的?!”一个大臣低声惊呼道。 “他有什么不敢的?我看,太子胆敢给陛下下蛊,定是他从中撺掇!”有人怒道。 “可怜兵部尚书,糊涂啊!青崖道长一案,陛下开恩没有追究,他就应当庆幸。谁料,哎!”一个和萧玄钺私交不错的大臣,痛心疾首道。 站在一边一直不做声的武将一瞪眼,“他何止糊涂,简直就是该死!他的大儿子萧凛峰,假传战报,陛下只斩萧凛峰一人,没有牵连家人。这萧玄钺不但不知感激,还怀恨在心。此等心胸之人,竟然是兵部尚书!我呸!简直就是德不配位!” 文臣们看了他一眼,都瑟瑟的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一句。 谋逆之人,诛九族!谁敢替罪人多说一句? 内侍奸细的通传声划破寂静,朝臣们双手攥着芴板,鱼贯进入金銮殿。 所有人都低着头,无人敢抬头朝高高的御座上看一眼。 那抹明黄色沉默的坐在那儿,此刻的朝堂一片死寂,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人胆寒。 良久,元总管才一甩白色拂尘,“宣云南王大公子,梁渊进殿!宣,骁骑大将军,元承钧进殿!” 两个一身铠甲的年轻人,精神抖擞的走上大殿。 “元将军,就由你来说吧,梁渊,你补充。” 云启帝的声音不大,众臣似乎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悲凉。 “......叛军已尽数伏诛,首恶都已关入天牢,待审定罪!”元承钧声音清亮,回荡在金銮殿中。 冷风卷着朝服下摆,众臣心里卷起滔天巨浪,一夕之间,权倾朝野的司空和尊贵的太子殿下,已经沦为阶下囚。 世间风云变幻,如潮起潮落,不外如是。 有人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心里有些奇怪。 明明陛下大获全胜,该高兴的事,为何他脸上没有半分喜色? 转念一想,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若是换成他,自己疼了半生的儿子想要老子的命,最信任的臣子背叛了自己,谁还能笑的出来? 虽是赢了,也是败了。 早朝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中,结束了。 大理寺 大理寺大狱的石壁渗着终年不散的寒气。 大铁门“咣当”一声被狱卒打开,纪夜澜冷眼看着关在里面的人。 宫长安斜倚在狱中的干草堆上,身上是一身玄色囚衣,原先蓬乱的头发,被他自己重新用手整理过,已经没有逼宫那晚的狼狈之色。 他看着长身站在狱门口的纪夜澜,端正了坐姿,嘴角甚至还扯起了一丝微笑。 “纪大人,这是准备审问老夫了么?”他长眉一动,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冷肃,双腿盘坐,双手放在膝头,只一双眼睛,跟往常一样锐利,盯着纪夜澜。 不愧是盘踞朝堂几十年的老臣,这份定力,一般人可没有。 纪夜澜只是点点头,示意狱卒将宫长安,带到偏殿进行审讯。 宫长安的双手双脚都上了镣铐,走动时,铁链拖地的“哐当”声在廊道里撞出冷硬的回响。 偏殿的窗纸糊着厚重的暗纹,将殿外的天光滤的昏沉。 纪夜澜端坐于上首,玄色衣袍衬的他面容越发冷冽。指尖搭在案上的卷宗边缘,指节绷的发白 。 苏漓坐在他身侧,素手轻按案面,目光落在阶下之人,带着几分审视。 阶前,宫长安一身囚服,铁链缚着手足,跪在地上。曾经权倾朝野的司空大人,此刻虽然沦为阶下囚,那挺直的脊背,依然透着几分不屈,面色冷峻,冷冷的看着上面的二人。 “宫长安,”纪夜澜的声音打破殿内沉寂,没有多余的铺垫,字字如冰砸在青砖上,“今日审你,不查谋逆,不问兵变。”他顿了顿,目光陡然锐利,直刺向他,“只问当年——你与我祖父,太傅纪怀瑾之间的旧事。昨夜,你对着陛下,亲口承认,曾经设计了我祖父,是也不是?!” 他猛的拍了一下惊堂木,巨大的声音让宫长安都愣了愣神。 竟然不是问谋逆之事?怎的突然问起了他祖父的事情?这些往事,太过遥远,遥远的他几乎以为自己早已忘却。 “说!你到底是如何设计纪怀瑾的?!” 宫长安飞远的思绪被瞬间拉回,他看着纪夜澜,嘲讽的一笑。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记不起来了。” 纪夜澜的心火如被瞬间点燃的干柴,他想直接冲下去,揪住宫长安的衣领,狠狠的给他几个耳光。 一只清凉又温软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少女的声音如清泉般流过,“宫长安,想过你的一家老小么?除了宫昭恒,宫府满门,你就不想让她们走的痛快一些么?还是,你想他们和你一般,死的痛苦又漫长?若你今日痛快招供,我跟你保证,宫家的老弱妇孺,留全尸,不受极刑之苦。” 如重锤砸在心上,宫长安闭上了眼睛。 谋逆,诛九族! 幸好,恒儿逃了出去。 兵败下狱,自己就明白,大势已去,宫府满门,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死也有死法。 是凌迟还是毒酒一杯,那可是天壤之别。 罢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宫长安猛的睁开眼睛,盯着苏漓,“郡主,此话当真?” “自然。云虚弟子,从不说诳语。” 宫长安点点头,视线落在纪夜澜的身上,“好,我说,我全说。” “我与你祖父,纪怀瑾,是同科进士,金銮殿上,陛下钦点,我为状元,纪怀瑾,是探花。陛下亲手赏赐莲花玉佩两枚,我和你祖父,一人一块。我们二人,既有同窗之谊,又同朝为官,自然而然成为好友。” 宫长安声音低沉,字字句句如展开一幅画卷,将纪夜澜和苏漓,带回了宫长安和纪怀瑾风华正茂那年。 第 208 章 你祖母这一生,只爱权势和她自己! “表面上,我们俩亲密无间,可是,有谁知道我的痛处?” 宫长安明显陷入了回忆当中,一脸愤懑不甘,宛如当年。 “明明我才是状元,纪怀瑾他,不过区区一个探花。就因为那张脸,被陛下喜爱,器重,竟然爬到了我的头上,成了我的上司!我不甘心!” 他狭长的眼睛眯着,“安洲一行,是我极力促成。借着办差之际,我想借这个机会,断了纪怀瑾的青云路。” 纪夜澜怒视着他,“所以,安洲祖父遇刺,是你安排的,是也不是!” 宫长安挪动了一下身子,“老夫腿麻了。这人,上了年纪,腿一麻,脑子就不好使了,过去多年的事,就更记不起了。” 一个侍卫扔过来一个蒲团,纪夜澜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为方便审案,特允你坐着回话。” 宫长安费力的将蒲团垫在屁股底下,换了一个自己感觉最舒服的坐姿。 “不错,你祖父几番遇刺,的确是我安排。不过,老夫可没想要他的命,只想让他变得残缺,再也不能入朝为官。不然,十个吴宛,也救不了他。” 他嘴角翘起,脸上带着不屑。 “你知道,为何老夫最后放弃计划,让他安然无恙的回到了京城么?” 苏漓眼也不眨的看着宫长安,一个念头升了起来。 “因为,你发现了,纪怀瑾竟然和他的救命恩人吴宛,生了情愫。” 宫长安惊异的看了她一眼,这郡主,果然精明,一句话就让她发现了破绽。 宫长安戴着镣铐的手,将落下来的那丝乱发抚到头顶,这该死的头发,都挡住他的眼睛了。 “不错,不过,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老夫惊喜的发现,端王,竟然也来了安洲。真是天赐良机,这安王,几乎不和朝中大臣走动,身上也无并无官职。但是,朝中谁人不知,安王在陛下心里的份量。只要他在陛下面前一句话,可抵万金。” 他突然抬头笑了两声,“老夫知道,这安王,爱舞成痴,最爱会舞的女子。可是,这么多年来,那些舞姬,早已让他失去了兴趣。他到处打听寻找,有无世家贵女,精通舞技的。纪大人应该知道,世家女很多都精通琴棋书画,会跳舞的,更多。但是,真正舞技登峰造极的,可不多。 尤其是,那早已失传的飞天舞。” 宫长安原本黯沉的眸子,亮了几分。 “那次宴请安洲吴江太守,我意外得知了,吴太守有个双生女儿,小女儿名叫吴宛,从小就展露了惊人的舞蹈天赋,竟然精通飞天舞。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费尽心机想讨好端王的机会,就这么送上门来了! 我的手下告诉我,救下纪怀瑾的女子,正是吴家小女儿,吴宛,那个会跳飞天舞的吴宛。 这个吴宛,我定要将她献给端王,怎能让纪怀瑾娶了她! 宴请吴太守那日,我忽然发现了那块常被纪怀瑾佩戴在腰间的玉佩,不见了。我旁敲侧击,果然不出我所料,纪怀瑾将这块玉佩送给了吴宛! 我想了一夜,终于让我想出一个法子。” “我特意安排了一次酒宴,请了安洲当地不少名流,其实,我的目标,就是吴春雷和吴琼。我让下帖子的人,悄声嘱咐吴春雷,一定要带上他的大女儿,吴琼。不过小女儿,就不要带了。吴春雷虽然不明白我为何这样安排,却知趣的没有多问,还给自己小女儿下了药,导致腹痛难以下床。 以前赴宴若是带家眷,都是两个女儿一起同行。突然只带一个,他也怕吴宛起疑心。 我早打听过,这吴春雷,一门心思想再往上升一升,光耀吴家门楣。他那个大女儿吴琼,更是野心勃勃,一门心思高嫁。 这次酒宴,我特意拉上了纪怀瑾。我还故意将我们两人一模一样的玉佩,展示给在坐的众人看。大声告诉众人,圣上是有多么器重他,他的前途,有多么光明。 看到吴琼看着纪怀瑾越来越灼热的眼神,我就知道,这件事,成了一大半了。” 酒宴过半,我找借口出去了一趟。 吴琼,也被人悄悄叫出来,我和她,在暗处,见了面。 只一眼,我就看穿了她。 我们俩,是一模一样的人。 我没有半分遮掩,直截了当问她,“想嫁给纪怀瑾么?” 宫长安的眼神,落在纪夜澜肩上,纪夜澜觉得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自己的身体,看的遥远。 “那吴琼,没有半分犹豫,脸上也看不出半分羞涩,一口答应。我知道,这件事,成了。” 我告诉她,纪怀瑾和她的亲妹妹有情,还将陛下亲赐的莲纹玉佩,送给了吴宛作为定情信物。 果然,吴琼的脸色,立刻变了。 她问我,那该如何?” “你告诉了她,端王爱舞,更爱会跳飞天舞的女子。你会再办一场酒宴,到时,一定要让你父亲带着吴宛去。吴宛,就这样被你和她的父亲姐姐给卖给了端王。”苏漓的声音如结了冰的溪流,硬邦邦的。 宫长安冷哼一声,睨着苏漓,“端王乃堂堂一王爷,你以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瞧上么?为了能让端王看上她,我可还费了一番心思!” “你让吴琼好生打扮,为遮人耳目,让她戴了幕篱偷偷见到了端王。因为她和吴琼乃是双生,一模一样的面孔,你并不怕端王会看上吴琼,因为她,根本就不会跳舞。” 苏漓愤怒的看着面前道貌岸然的宫长安,人的心,怎能黑成这样?! 宫长安冷笑出声,“不得不说,这姐妹花,样貌生得的确好。端王想亲眼见见吴宛的念头,更深了。” 想起躺在床上,几乎不成人形的吴宛,苏漓的心,痛得厉害。 “你说服了吴春雷,为了往上爬,他亲手将女儿送入了地狱。天真的吴宛,以为和父亲一起,为端王献上飞天舞,能助父亲再上一层楼,高高兴兴的来赴宴,却没想到,自己是盛装打扮,来赴自己一生最大的疾苦。” 后面的事情,无需多说,她和纪夜澜,早都查的清清楚楚。 吴琼拿着原本属于吴宛的玉佩,心得意满的嫁给了纪怀瑾。 不,嫁给了她最爱的权势。 “你之所以不再对祖父下手,那是因为,你手里已经牢牢的攥紧了吴琼的把柄,自然是你吩咐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有了这么深的一颗钉子,你再也不怕祖父越过你去!” 纪夜澜都不再称呼祖母了。 他的双眸,燃烧着浓重的恨意,恨不得将坐在蒲团上的宫长安,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他可怜的祖父,身旁睡了一个蛇蝎妇人,身边还有一只饿狼随时窥伺在旁! 老天不公,为何让他摊上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朋友! 不,什么朋友,是畜生!! 纪夜澜的双拳,紧紧握着,用力的仿佛能听见骨头在咯吱作响。 “话已经说到这儿了,不吐不快。索性再告诉你们,当年,纪怀瑾下狱,也是我做的。吴琼那个死老婆子,荣华富贵享了这么多年,竟然生出了反骨。 那就别怪我再将她打入地狱。 为了救纪怀瑾,她几乎散尽了家财。我告诉她,你要一跪一叩首的爬完护国寺千级台阶,我就放过他,你就可以重新做回你高贵的夫人。” 宫长安仰天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 他看着纪夜澜,“这就是你的好祖母!美名传遍京城的老夫人!你们纪家子孙,还以为你们祖母真心是为了救你们祖父么?!哈哈,这是多么天大的笑话,你说好笑不好笑?! 你们祖母这一生,只爱权势和她自己!哈哈哈......” 宫长安越笑越大声,纪夜澜的脸,黑的像要滴下墨来。 第 209 章 三道圣旨连发! 宫长安嚣张的笑声还没落地,只觉脖子处一凉。 一柄冷嗖嗖的银剑紧紧贴着他的脖子,耳边传来纪夜澜的声音,“你以为,宫昭恒就能跑的掉么?” 他惊愕的歪歪头,看着纪夜澜冷漠的将手里的银剑撤回,嘴角挂着讥讽的笑。 “你不为被你拖累的全府老小悲伤,只一昧庆幸你的大儿子逃出生天,宫家有后。你骨子里就是一个冷血凉薄的人,不仅仅是对外人,对自己的家人,也是如此。” 看着宫长安瞪大的眼睛,纪夜澜走上台阶落座,才慢慢开口,“怎么,我还猜错了不成?你该不是以为,宫昭恒是凭着自己的本事逃走的吧?” 宫长安心里涌起不妙的预感,看着苏漓脸上也浮起一丝笑意。 “故意放走他回去报信,不然,怎么扯出他身后那条大鱼呢?”少女懒洋洋的声音,顿时激起了宫长安的怒火! 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猛地站起身,镣铐发出哗啦的声响。 “你们抓不住他!抓不住的!” 今日的金銮殿,云启帝连发三道旨意。 第一道,废太子,太子永囚永巷。 第二道,纪贵妃教导无方,贬为永巷宫女,专门伺候太子,也算全了母子情义。 第三道,三日后,司空宫长安以及家眷,兵部尚书萧玄钺以及家眷,在西华门菜市场斩首示众。 关于纪贵妃的处置,他也是想了很久。别以为之前在阁老府,她和那个逆贼萧酆离的眉来眼去自己没看见。 在没嫁给自己之前,她和那个萧酆离,可是有过婚约。自己不杀她,也是看在四公主李云洛的面子上。 一夜之间,朝廷变了天。 权倾朝野,历经两朝的元老司空宫长安,兵部尚书萧玄钺,满门倾覆。 朝臣们两股战战,心中五味杂陈。也有那善于钻营的,看到的不是那血流成河,而是那腾出来的官位。 有人悲伤,有人慌张,有人暗喜。 京城外十里长亭 “纪大人,郡主,就送到这里吧。”梁渊朝着纪夜澜,苏漓拱手道。 “你谢绝了陛下的赏赐,执意回去,联姻不成,不怕回去被云南王责怪?”纪夜澜打趣道。 梁渊神情轻松,“这次死里逃生,父王定不会再让我联姻了。也算的上是因祸得福,还要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他朝着苏漓拱手,声音满带着真诚。 苏漓微笑着摆摆手,“此次能拿下宫长安,全靠梁公子和云南王的援手。这次您回去,我还有一个忙,想请梁公子......” “郡主,以后可别称呼什么梁公子了。既然都是朋友,自然名字相称。以后,就叫我梁渊,如何?” “那好,梁渊,”苏漓从善如流,“这青铜令里面,还藏着秘密。你回去之后,想办法打听这青铜令秘密一二。还有,试探一下你父王,另外半块青铜令,是否在他手里?” 梁渊不解,“我直接问他,不行么?” 苏漓摇摇头,“最好不要直接问。这青铜令的秘密,非同小可,连陛下都不知情。若是你父王知晓,却还能几十年守口如瓶。你若直接问,他定会起了警惕之心,之后,就更难打探出来了。” 梁渊顿时收起了轻视的心思,郑重的对着纪夜澜,苏漓抱拳道,“梁渊,定尽力而为。若是打探到了,会给两位传密信。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位,保重。” 看着梁渊一骑先行,身后众骑的马蹄声如雷,扬起滚滚黄沙。 纪夜澜和苏漓相视一笑,他们两个,也该出发回临朔城了。只是在回去之前,还要去见两个人。 永巷 永巷里面,住的都是因罪囚禁在里面的宫里各色贵人。 一处平凡的小宅院,太子就住在里面。不,是曾经的太子,如今只是一个普通人,李承渊。 他正躺在内室的床上,这床,就一张简单的木板搭成。 一个宫女打扮的女人,正坐在她床边,手里拿着一碗粥,苦苦的劝说着,“渊儿,还是吃点吧。” 李承渊一把将粥打翻,坐起身来。 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女人。 “母妃!你没有罪,为何要将你也贬为宫女?为什么?!为什么?!” 他咆哮着,眼底全是绝望。 哪怕在天牢当中,他也不曾这般绝望。 想到宫长安跟自己的保证,想到兵部尚书都是他的人,禁卫军的两个统领也被他换成了自己人。如此精密周祥的计划,怎会一夜成空?! 听到狱卒在外面讨论着那场兵变,听他们讲宫长安把身后的云南勇士当成援军,他们笑的更大声了。 他的心,顿时坠入了冰窟。 逼宫,败了。 被从天牢转移到永巷的路上,他很久没见过太阳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远远的,他看到有禁卫军押着两人从远处走近,是宫长安和萧玄钺! 他俩一身囚服,手足皆上了镣铐。 他们擦肩而过,宫长安看着自己的眼神,竟然是怜悯。 他怜悯他什么!他自己都马上要被斩首示众了!竟然还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 宫长安这个废物!他就不该听信了他的话! 还有那个萧玄钺!更是废物!他的头始终低着,自己看不到他的表情。 被押到永巷一处小宅院门前,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宫女打扮的女人,在门口等着他。 那女人,看着自己热泪盈眶。 李承渊,觉得自己都麻了。 为什么,那个女人,竟是自己的母妃,纪贵妃。 他最后一丝念想,也破碎了。 可是他不甘,不甘啊! 母妃没有参与谋逆,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将她贬为永巷的宫女,和自己日夕相对。 他还幻想着,母妃还是贵妃,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 他不当太子了。他想通了,他不争皇位了,就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皇子好了。 他不会碍任何人的眼,好生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自己就剩这最后的一点点念想,父皇都不肯吗?! 父皇可真是冷血,如此赶尽杀绝。 李承渊看着纪砚秋的眼神,越来越冷。 纪贵妃,不,纪姓宫女终于慌了,“渊儿,你到底怎么了?!别吓娘!” 第 210 章 先见永巷中的太子 “郡主,请进。”门外传来守卫谄媚的声音,纪砚秋立刻站起身来,警惕的回过头去。 两道身影站在门口处,纪砚秋的眼睛微眯,惊喜道,“晏青,你来了!” 她自动忽略了站在纪夜澜身边的苏漓,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纪夜澜。 他是纪家人,会帮她的! 李承渊已经下了床,来到了小小的厅里,坐在椅子上,挺直了后背。 哪怕在这里,他也不能落了下乘。自己在纪夜澜面前,可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压他一头。哪怕他文比他好,武比他高! 纪砚秋紧跟在儿子身后,站在他的身边。 苏漓看着眼前的母子二人,只觉得可笑。 如今两人都已经沦落入永巷之中,还想再摆太子和贵妃的架子吗? 一个侍卫走进来,一把将李承渊从椅子上拉下来。 “见到贵人,还不拜见!” 李承渊的脑袋被侍卫大力压在地上,浓浓的屈辱感让他咬破了嘴唇,也说不出那句拜见的话。 纪砚秋扑了上来,用力扯住侍卫的胳膊,“你放开他!放开他!” 侍卫心里鄙夷极了,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何身份,还想摆以前的架子! “罢了,下去吧。” 纪夜澜淡淡道,看着纪砚秋神情慌张的扶起李承渊,两只手不停地帮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渊儿,你没事吧?” “滚开!”李承渊不耐的推开纪砚秋,脚步缓慢的坐回到椅子上。 该死的侍卫,猝不及防的将他一把摁在了地上,他的膝盖,应该是破皮了。 纪砚秋冷不防被推开,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巨大的委屈升上来,她的眼里泛起了泪光,索性低着头,回了内室。 渊儿不想在那两人面前丢了份,自己也别在他面前碍眼了。 她的心痛的厉害,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世间再无让她留恋之事。 眼前忽然出现了萧酆离的面容,那般俊逸又深情。 自己为什么要放弃那么好的未婚夫,一门心思嫁给李景瑞? 若是当初自己选择了萧酆离,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局? 哪怕被流放,他也会想办法逃出,带着自己远走高飞。而不是选择,进了那幽冥道。 纪砚秋坐在床边,懊悔如海浪般涌起,将她淹没。 “你今日来,是看我的笑话的么?” 李承渊极力保持自己的形象,甚至还将被侍卫弄乱的头发,用手整理了一下。 “没有。今日我来,只是有一事,想问你。” 纪夜澜和苏漓,并未坐下,只是冷冷的站在李承渊的面前。 “江南有一名医世家,沈家。当年,沈家的老太爷曾经入宫为一个贵人诊过病,这件事,你知道吗?” 李承渊惊讶的抬起头,这件事,他是真的不知道。 原来,他们今日过来,就为了打听这件事? 坐在内室的纪砚秋,却悄悄皱紧了眉头。 一些画面,突然在脑中闪现。 “此事,宫中难道不曾记档么?”李承渊不屑道,“宫里太医众多,还需要从外面请一个野医么?” “此事久远,且宫中,确实找不到记载。” 纪砚秋走了出来,“我倒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苏漓心中一动,一双美眸盯着纪砚秋。 “让我说,可以。不过,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纪砚秋看着纪夜澜,说出的话里,不知不觉又带出一丝以前的颐指气使。 苏漓冷冷的接过话来,“你愿意讲就讲,不愿意讲就算。别想着拿这件事,来要挟纪大人。” 纪砚秋心一慌,怒视着苏漓。 这个贱人,每次都是她跳出来捣乱。 苏漓眉头轻挑,“怎么,你该不会是以为,除了你,就没有别人知道么?偌大一个皇宫,难道除了你纪砚秋,就没有旁的什么知情人?” 她故意激怒纪砚秋,这个前贵妃,她了解的很。 没有脑子,一旦激怒,就会说错话,办错事。 纪砚秋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缓和了口气。 “我不会让你难做,也不会提出非分的要求。难不成,你们以为,我还会让晏青救出我们母子?你们,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让陛下改了主意。” 纪砚秋冷嘲了回去,这口气,她怎么也咽不下去。 “我只是想求晏青,看在曾是一家人的份上,对我,还有渊儿,平常看顾一二。”纪砚秋的语气低下去,带着悲伤。 苏漓心里明镜似的,敢情是刚才侍卫的举动,吓坏了她。 他们这是刚搬进永巷,就受到如此对待。平时作威作福惯了,这宫里,已经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如今,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她这是怕被那些人报复,甚至,丢了性命。 纪砚秋,确实是想让纪夜澜护住自己的儿子。 至于她自己,刚才被李承渊那句滚开,彻底伤了心。 自己如今已经不是贵妃,再也帮不了渊儿了。 纪夜澜眸光沉沉,终于点点头。 纪砚秋的声音低沉,“那时的我,还未嫁给李景瑞......” 那时,她还是一个贵女,来宫中参加宴请。 她生性活泼,吃饱喝足再也坐不住,悄悄从宴席中溜出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 皇宫她很熟悉,今晚也不知怎的,起了玩心,七绕八转的,就转到了一个地方。 她看到了一处宫殿。 风格很奇特的宫殿,自己竟从未在宫中见过。 夜色已经深沉,这处宫殿,明明看起来美轮美奂,但是她的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 远远的,有人声传来,她连忙藏到了茂密的灌木中。 “多谢沈大夫,”她看见一个中年人,穿着一身布衣走出来。朝着身后一个宫装女子连连拱手,“不敢当,不敢当。” 那男人回过头,一张脸长得颇为俊秀。他戴上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准备离开。 身后那宫装女子一直立在那里,看着男人离开 。 纪砚秋的目光落在女子脸上,心突然跳的厉害。 好美的一张脸!自己竟从未见过。 她是谁?陛下的所有嫔妃,自己都见过。可没见过比这女子还美的面孔。 是哪位皇子的妃子么? 更不可能。 除了成家宫外建府的两个,宫里的,都还八字没一撇呢。 她大气不敢出,看着女子走进去,她慌张的准备原路返回。 谁知道,她竟然走不出去了! 正惊慌着,一双手牵住了她。示意她别出声,一口气将她带离了那个神秘的地方。 第 211 章 中风多年的李老太医 她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仰起头,想看清那双手的主人是谁。 她一下就撞入一双深邃眼眸,夜色中闪着温柔的光。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正是和她有着婚约的萧太保之子,萧酆离。她这才知道,宴席之上,萧酆离一直都注意着她,看到她偷跑出来,怕她一人在这皇宫中乱转,别冲撞了什么人,放心不下,就悄悄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小声问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萧酆离只是严肃的告诫她,在这深宫里面,有太多秘密,要想保全性命,不该打听的一定不能打听。 她就歇了心思,将这件事藏在了心里,谁也没说。 只是夜深人静之时,她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张脸。 那张美的人神共愤的脸。 纪夜澜和苏漓听的入了神,就连李承渊都忍不住开口询问,“到最后,也一直不知那女子是何身份么?” 纪砚秋摇摇头,“这是宫里的秘密,谁敢问,敢问谁啊?后来我嫁给了李景瑞,再后来,我也成了贵妃。先皇去后,我也曾经按照记忆,想再寻找那处宫殿,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那处宫殿,仿佛是雾里的天上宫阙一般,雾散了,宫阙,也不见了。 纪砚秋讲完,看着面前的纪夜澜和苏漓,“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们了。望你们记得答应我的,看顾渊儿一二。” 她神情落寞的转过身,准备回内室,却被苏漓冷不丁叫住了。 “你和萧酆离的婚约,是怎么作废的?难道那时,萧太保就已经出事了么?” 纪砚秋站住了脚步,心里针扎一般的疼。 她头也没回,只是冷冷道,“这个问题,我不需要回答。” 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纪夜澜和苏漓对视一眼,默契的也准备离开。 李承渊有些心慌,他们一个个的,都要走了么?将自己孤零零的扔在这个简陋的破院子,不管不问,自生自灭了么? 他惊惶的拦在了纪夜澜身前,放低了身段,哀求道,“晏青,看在你我身上都流着纪家的血,帮帮我这一次。以后,我定忘不了你的恩德。” 纪夜澜沉默,看着面前的李承渊,这还是高贵如他,第一次这般哀求自己。 “你怕不是忘了,我早已被纪家除族,不是纪家人了。” 他从李承渊身前绕过,和苏漓并肩离去。转眼间人就走的无影无踪,先前那个侍卫冷着脸,将小院的门重新锁住。 李承渊呆呆的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灵魂仿佛已经出窍。 终于,他想起了回内室,看看自己的娘。 “母妃!”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李承渊看着吊在半空中的纪砚秋,冲过去抱住她的双腿。 “来人啊,快来人啊,母妃她,上吊了!” 几个侍卫冲进来,一剑砍断纪砚秋上吊的绳索,纪砚秋被横放在地上。 李承渊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侍卫一检查,人早已没气了。那上吊的绳索,就是她自己的腰带。 没多久,云启帝就听说了此事。 他沉默良久,终于对元叙道,“厚葬了吧。找一处好点的坟地。” 元叙领命,临走前,还小心的问了一句,“那,李承渊......” 云启帝脸上现出怒容,“就让他待在那里,给他换一个婆子伺候。” 他还是没狠下心,杀了这个孽子。 就让他,用一生的时光,在永巷中赎罪吧。 郡主府 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郡主府门口,有下人们进进出出,一番忙碌的景象。 元瑶和元承钧自郡主府里面走出,站在府门口,看着远远走来的苏漓和纪夜澜。 “怎的这般着急,今日就要带元太师回府么?”苏漓笑着开口,面前的元瑶气色比起往日,好了很多。 她的小脸在太阳下红扑扑的,“父亲说身子已经大好了,哪能还继续赖在郡主府里不走?” 苏漓奇怪的看着太师府的人来来回回,进去的时候手里抱着盒子,出来时两手空空。 “这些,都是什么?” 元承钧和纪夜澜走了过来,元承钧的嗓门洪亮,“奉父亲命,给郡主府送一些人参和药材。” 元府总管推着元太师走出来,元文仲笑呵呵,“郡主莫要嫌弃。打扰这么多天,郡主又是费心又是破费。你不收下,老夫心里可是过意不去啊!” 苏漓轻移莲步,走到元太师身边。 “太师在郡主府,苏漓受益良多。哪来的破费?” 元太师哈哈一笑,“还有一个好消息。” 他将手里一个叠的方正的纸条交给了苏漓,“这里头写的,可是你最为关心之事。老夫今日就告辞了,大恩不言谢,今后,郡主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对老夫开口。” 他胸脯拍的砰砰响,“哦,对了,还有他们兄妹二人。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元瑶调皮的冲她眨眨眼,苏漓笑了。 元太师一家已经走远,苏漓将手里的纸条打开。 里面赫然写着一个地址。 她将纸条递给纪夜澜,纪夜澜的眼睛,蓦的亮了。 “这个地址是,” “致仕的李太医的住处!”两人异口同声。 苏漓按照元太师给的地址,在城郊一处爬满青藤的院落前停下。 叩门半晌,才见一个老仆颤巍巍开门,“你,找谁?” 苏漓简单说明来意,老仆将她引至正屋。 屋内陈设简素,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味。 榻上斜倚着位白发老者,苏漓看着他满面的皱纹,雪白的头发,心下了然,这就是那位致仕多年的李老太医了。 她走到榻前,半蹲下身子。 看着老人带着疑惑的眼睛,她简单说明了来意。 李老太医半身僵滞,听完她的话,嘴角艰难的扯了扯,想说话却只发出含混的音节——显然中风已经有些时日了。 苏漓不做多言,取出银针,凝神定穴,轻巧刺入老太医百会,风池等穴位。 老太医虽然口不能言,脑子却甚是清醒。 感受到苏漓下针的穴位,动作,心里赞叹有加。 这姑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不可多得,不可多得啊。 她刚才跟自己说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她是来打听,当年江南名医沈大夫,入宫究竟是给何人诊病? 这件事,他以为自己要带进棺材里了,没想到,最后的时光,竟然还能遇到有缘人,将自己心里藏了多年的秘密,宣出于口。 第 212 章 难道,让你给一个死人看病?! “咳咳!”老太医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吐出一口老痰。 顿时觉得自己的呼吸顺畅起来,他贪婪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 摆摆手 ,示意苏漓坐到他跟前。 说话还是断断续续,但是,比起方才,好了很多。 老太医用手比划着,示意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时日无多了。他想用最简单的话,回答苏漓刚才的问题。 连比划带着断续的话,苏漓也听了个大概。 那时的李老太医,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一日,他意外的撞见了一人,正被一个内侍引着,往一处走去。 那人虽然戴着斗笠,挡住了大半的脸,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此人就是江南名医,沈大夫。 无他,只因两人曾有同门之谊。 只不过,一个挤破头也要进宫当太医之首,认为只有当了太医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而另一人,却只愿造福一方百姓。 观念不同,自然分道扬镳。 李太医没想到,竟然能在宫中再见到沈大夫。 看到他神秘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不屑进宫么,那现在是做什么? 宫里哪位贵人的病,自己看不了,要从宫外请大夫? 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严重的挑衅,那一刻,李太医将宫中禁忌忘在了脑后,满心思都是沈大夫是给谁看病? 是谁将沈大夫偷偷召进了宫? 陛下知道么? 好奇心驱使,他跟踪了沈大夫。 那内侍将人引到一处就不见了踪影,李太医既兴奋又有点害怕。 冷不防,他跟踪的那人突然回过头,手中的银针闪闪发亮。 看清李大夫的面容,那人将他拖到了无人处,来不及叙旧,就怒骂他不要命了么? 他梗着脖子不服气,说你这不也是进宫了么? 沈大夫沉默的拉着他,蹲下身子藏在阴暗处,“忘了这件事。我是陛下派人召进宫的,给一个女子看病。你看看前面,”他指着远处影影绰绰的一处宫殿,“一旦踏入这里面,你就再也出不来了。这里面,被人设了阵法。” 李太医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哪位贵人?宫里的所有嫔妃娘娘,我都见过,但是这处宫殿,我竟从未见过。” “这是宫里的禁地,若不是前两日来给她诊治,我也不知,此处竟然是宫中禁地。 别说你,除了陛下,恐怕没几个人知道此处。” 他压低了嗓音,“忘了这件事。今日,是我诊治的最后一日,若要活命,一定要守口如瓶。” 李太医实在好奇极了,“那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陛下,为何要将她藏在这里?对了,她到底生了何病?” 沈大夫摇摇头,“我不知她到底是谁。只不过这女子,长得倾国倾城,不似人间女子,倒像是天上的仙娥。她的病......” 沈大夫的声音压的更低,好似在喉头滚动,压抑低沉,“这个女子,没有脉息了!” 李太医惊的魂飞天外,“不可能,没有了脉息,不就是死人?难道,让你给一个死人看病?!” “嘘~” 沈大夫竖起指头压在唇上,警惕的左右看了看。 “蹊跷就在这里。她没有脉息,可是,活的好端端的。能说会走,昨夜,还亲自送我到殿门处。快走!忘了这件事!” 他神情变得没落,“我的命,估计也不长了。好歹,我还要回江南,跟家人道个别。” 李太医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自个儿住处,深一脚浅一脚的,仿佛掉了魂儿。 一连三日,他都告了假,说病了。 他没撒谎,其他太医来瞧过他,一摸,浑身滚烫,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被吓掉了魂儿。 再后来,他想告老还乡,谁料又碰上先皇病重,只能歇了心思,尽力送走先皇以后,他正好也到了致仕的年纪。 临出宫之前,他凭借着回忆,又走了那条老路,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仿佛矗立在迷雾中的宫殿了。 这件事,被他深藏在肚子里,曾经,他很想找人倾诉,可是,一想到沈大夫那警告的眼神,他就歇了心思。 后来,他听说了沈大夫神秘的无疾而终,惊惧之下,更是将这段回忆,尘封起来。 苏漓临走之前,给老太医留下了一个荷包,里面是十几粒保命丸,能帮老太医多续几日时光。 老太医比划着,意思是自己时日无多,用不上了。 让老仆将苏漓送了出去,老太医将这荷包,送给了老仆。 生命的最后时光,让自己做最后一件善事吧。 大理寺 苏漓将老太医告诉自己的,全部告诉了纪夜澜。 两人对头而坐,只觉得此事,扑朔迷离。 这个先皇,身上有太多谜团。 他才更像那迷雾中的宫殿,让人看不清楚。 “你说,这件事,陛下知道么?”苏漓托着腮,好看的眉头紧蹙着,看着纪夜澜。 纪夜澜摇摇头,“我猜,陛下,应该不知情。何况,我长这么大,也从未听祖父提起,宫里还有禁忌之地。” 想起祖父,纪夜澜的眼神柔和下来。 “祖父最是疼爱我,经常找我,和我说话。有时,也会跟我说起宫里的一些趣事。” 苏漓眸子深沉,“我觉得,你祖父,甚是偏疼你。可是你祖母,却一直偏疼你大哥。” 纪夜澜低下头,“大哥是嫡长子,祖母偏疼他,也是正常。” “不,我更觉得,你祖父是应该发现了,你父亲还有你大哥,更肖似你祖母。而你的性子,偏偏谁也不像。” 一个被身边人伤害的体无完肤的老人,发现了自己的孙子里面,竟然还有一颗好笋,应该是又惊又喜的吧。 看到纪夜澜沉默,苏漓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又揭开他的伤心事。 他的母亲到底是谁,是生是死,还杳无音讯呢。 苏漓走到他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咱们应该去跟陛下辞行了。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办。” 纪夜澜抬头看着苏漓,少女的眼睛,亮如星辰。 “咱们要替沈元帅讨一张圣旨,一张跟铁勒开战的圣旨。” 第 213 章 星象有异,兵变之兆?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钦天监的观星台还浸在冷雾里。 孔舟攥着发烫的星盘,视线死死盯在紫微星旁那团忽明忽暗的乱星上——兵变之兆,竟比三日前太子和司空逼宫失败时,还要浓烈三分。 他喉头发紧,冷汗顺着脊骨往下淌。 太子已被永囚永巷,司空宫长安和兵部尚书萧玄钺,满门皆已伏诛。 兵权尽解,这星象怎会反呈凶相? 这可怎么办?孔舟急的团团转,若是现在禀告陛下,陛下刚平完内乱,听闻又有兵灾,只会斥责他危言耸听,搞不好,还会牵出钦天监未测准太子造反的旧账。 犹豫半晌,孔舟猛地掐灭手中残烛,揣紧星象图便往外走。 夜色沉沉,郡主府大门的灯笼,还亮着。 现在,只有郡主才能帮他!她可是陛下亲封的钦天监监副,更何况,她还是云虚宫的弟子。苏漓的本事,碧霄法会上,孔舟就已经见识到了。 孔舟叩响了郡主府的大门,没一会儿,门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何人深夜造访?” “是我,孔舟。” 绿珠好半天才想起来孔舟是谁,她打开了门,露出脑袋诧异道,“孔监正?” 孔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星象有异,事关重大,在下特来寻郡主解惑。这么晚了,多有打扰。” 偏厅 案上摊着一张星图,这是孔舟亲笔所画。 苏漓细细的看过去,“星盘给我。” 孔舟连忙递上星盘,苏漓指尖拂过铜制的星轨刻度,目光瞬时落在紫薇星垣的方位。 原本该趋于平稳的星象里,一道暗红星光斜斜划过,恰与孔舟递来的星象图上标记的“蚩尤旗”位置分毫不差。 她将星盘与图纸并放在案上,烛火跳动间,两道凶兆轨迹在纸上重叠,连细微的星芒异动都如出一辙。 “确实不对,”苏漓的声音比往日沉了几分,指尖点在图中最亮的那颗灾星上,“太子倒台后,这颗星本该暗下去。可现在不仅没弱,反而引着周边几颗辅星往紫薇星垣逼来,这不是余波,是有新的势力在暗中动了。” 孔舟在一旁急的直搓手:“我反复测了三次,每次都这样!可满朝文武谁还敢动兵?若是禀明陛下,说兵变之兆未消,陛下怕是要疑心钦天监故意扰乱人心啊!” 苏漓抬眼,目光扫过星图边缘标注的观测时辰,忽然顿住:“你看这观测时间,每次凶兆最明显时,都恰逢西市方向有异动。或许......这兵祸的根源,不在京城内,而在城外。” 孔舟醍醐灌顶,眼睛瞬间亮了。 “那依郡主所见,应该禀明陛下么?这件事,我,我......” 苏漓神色严肃,“就由我跟陛下说吧。正好,明日,我就要跟陛下辞行了。这件事,非同小可,绝对不能隐瞒。” 孔舟诧异道,“郡主这么快就要走么?是回临朔城?” “不错,京城事了,我也该回镇国侯府了。孔监正要是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给我来信。” 孔舟行了抱拳礼,“今夜多有打扰,孔舟万分感谢郡主相助之恩。” 苏漓提醒他,“星象若是持续有异,你可以去寻元太师相助。” 孔舟千恩万谢的离开了,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谁说这钦天监的差事清闲富贵,这可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的苦差事。但凡有一丝差池,立马人头落地。 金銮殿 殿内檀香袅袅,龙椅上的云启帝手指轻叩着御案,目光扫过阶下的苏漓与纪夜澜,示意元叙将一卷明黄圣旨交给纪夜澜:“这道圣旨,是沈沧澜一心所求。这道旨意你带给沈元帅,再传朕口谕,西北大元帅有酌情决断之权,不必事事请奏,若铁勒再敢挑衅,即刻开战,无需迟疑。” 纪夜澜双手接过圣旨,躬身叩道:“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云启帝又看向苏漓,“今日是司空府抄家的日子。朕记得,前几日你们二人曾奏请,想彻查司空这些年暗中勾结幽冥道的罪证。今日正好,你们可随禁军一起去司空府细查,不论牵扯到谁,朕绝不姑息!” 苏漓应声道,“陛下,还有一事。钦天监近日观测星象,见紫薇星垣旁灾星异动,有凶兆。” 云启帝眉头一皱,“哦?竟有此事?” 苏漓上前一步,“千真万确,且这凶兆显示西面方向,不在京城,恐在城外。” 云启帝的脸色沉了下来,两只手攥紧龙椅扶手,“逼宫一事刚平,城外又有兵乱之兆。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他看向苏漓,语气带着几分威严,“朕命你全权彻查此事,可以随时和京中联系。若有任何线索,即刻禀报!” “纪卿!”云启帝的视线落在纪夜澜身上,“你辅助郡主,朕特允你,暗中带走部分鹰军,盯紧临朔城,盯紧幽冥道余孽,朕再给你一点时间,务必将那些逃走的余孽,抓捕归案! 还有,原来的阁老府,已被朝廷收回。闲着也是闲着,就归还于你,今后,在京城,你也不必老是宿在大理寺了。” 纪夜澜连忙跪地道,“臣已非纪家人,这宅子,还请陛下收回。臣会另外买一处宅院......” “让你住你就住!朕也是看在你祖父的面上,你是他最喜爱的孙儿,这纪府交回你手上,天经地义。好了,朕也累了,你们,忙去吧。” 云启帝揉揉眉心,朝纪夜澜和苏漓挥了挥手。 元叙连忙走过来搀起云启帝,给两人使了个眼色。 长廊下,元叙匆匆走了过来,看到苏漓和纪夜澜还等在廊下,冲两人歉意的笑笑。 “让郡主,纪大人久等了。” 看着苏漓期待的眼神,元叙叹了口气。 “郡主要打听的事情,实在太过隐秘。如今,满朝上下,能知道先皇在时的宫中禁忌的人,恐怕找不出一二了。但是,元太师,纪太傅,宫长安,都是辅佐先帝时的重臣,他们或许知晓。如今,活着的,只有元太师一人了。” 苏漓有些失望,摇摇头。“元太师那里,也不甚清楚。” “或者,郡主可以到司空府和纪府,好好搜寻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今日,正是司空府抄家的日子,两位,或许可以先去那儿,碰碰运气。” 第 214 章 画卷上的倾城佳人 司空府 禁军抄检司空府的动静,震的庭院落英纷飞,苏漓与纪夜澜并肩穿过杂乱的外堂,走进宫长安的书房。 入目满是狼藉——书架倾颓,书卷散乱在地,桌椅被掀翻,连案上的砚台都碎成了几片,显然已被反复搜查过数遍。 纪夜澜看着这乱象,眉头微蹙:“看来禁军是按规制搜检,却没发现异常。” 苏漓没应声,目光落在墙角那排半倒的博古架上。 架子上的瓷瓶,玉瓶早已被人搜走,唯有最底层一尊不起眼的青釉梅瓶,竟端端正正的立在原位,瓶身连一丝磕碰的痕迹都没有。 她走过去,指尖轻推梅瓶,触感冰凉,瓶底却似与架子粘在一起般纹丝不动。 “不对。” 苏漓忽然开口,俯身细看梅瓶与博古架的连接处,果然发现一道细微的缝隙,“这架子看着是被推倒的,可这梅瓶却没倒,反而像是故意固定在这里。” 纪夜澜立刻上前,二人合力将博古架轻轻挪开,架子后的墙面竟露出一块与周围色泽略异的石板。 苏漓伸手叩击,石板发出空洞的回响。 两人惊喜的对视,果然,这书房背后,藏着一间密室。 苏漓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哪里,那石板竟然缓缓的打开了。 一股浓重的焦糊味扑面而来,呛的苏漓和纪夜澜连忙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密室不大,地面散落着不少黑色灰烬,有的还带着未燃尽的纸角。 显然,狡猾如宫长安,哪怕在不知道逼宫结果之前,已经销毁了不少罪证。空气里除了焦味,还混着一丝纸张焚烧后的涩气 。 墙壁因为烟火熏烤,留下了一片片暗沉的印记。原本该摆放物件的案台空空如也,只余几道烧灼的焦痕。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立着一个旧书架,架上积了薄尘,也是空荡荡的。 只有两三卷画轴——轴头是普通的木质,孤零零的留在那里。 苏漓走上前,指尖抚过画轴表面,能摸到薄薄一层灰,却没有被烟火熏燎的痕迹 ,显然在焚烧前就被小心的移到了架子上,避开了那场销毁。 她抬手取下一卷,轻轻展开。目光落在画卷上,心头涌起一丝失望。 只是一卷再普通不过的山水画。 纪夜澜顺手拿起另外一个画轴,展开来,是一幅花鸟画,也看不出来什么。 只剩下苏漓手里的最后一幅画卷了。 苏漓双手将画卷徐徐打开,呼吸便顿了半拍。 这画卷里面,画的是一个妙龄女子,此刻,刚刚露出她的头部。 纪夜澜走过来,帮她将画卷全部打开。 画中女子身着月白襦裙,发簪上簪着一支白玉兰簪,眉眼似浸了春山雾色,睫羽轻垂时竟像有流光微动,尤其是唇角那抹浅淡笑意,不似凡尘所有。只一眼,便让人觉得世间再难有这般惊为天人的容色。 “这画......”纪夜澜的目光也泛起几分诧异 ,“宫长安这一生醉心权谋之术,从未听说过他近女色。家里,也只有一位夫人和一个妾室。没想到,他竟然藏着这样一幅女子画卷,且画工精细至此,显然极为珍视。” 苏漓将画轴卷好,脑中灵光闪过。 “夜澜,元总管曾说过,经历过两朝的元老重臣,也就是宫长安,元太师和你祖父。说不定,这女子,就是秘密召沈大夫进宫诊治的那名女子。” 纪夜澜沉吟着,“的确有这个可能。咱们可以将此画,拿给元太师甄别。若不是先皇的嫔妃,那么,是那个神秘女子的可能性,几乎是九成。” “纪砚秋,还有沈大夫,都曾描述过,那神秘宫殿里面,居住的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而宫长安,密室里面竟然还就藏着一个天仙般的女子画像。只是,他销毁了那么多东西,为何偏偏将这三幅画卷,留下来了呢?” 纪夜澜目光沉沉,“也许,在他看来,这些画卷,不是罪证,就算被发现,也不会给他带来祸端。” 苏漓点点头,颇为赞同他的观点。 “也许,这是他的念想,所以才放进密室,而不是正大光明放在书房。” 苏漓的眸子明净如溪,“我想,咱们应该趁热打铁,去你祖父住过的地方,再好好找上一找。元总管说的对,从他们住过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蛛丝马迹。看,”她将画轴拿在手里晃了晃,“这个,就是最大的线索!其实,元总管还漏说了一人,那人,应该也能了解一二。” 纪夜澜瞬间反应过来,“李太妃!” “不错,她可是先皇唯一在世的妃子了,那些旧事,她定会知晓。快,咱们现在就去纪府,不管是否能找到线索,明日,你我二人,就乘赤焰,风驰,赶回临朔城!” 阁老府 推开阁老府的朱漆大门,庭院里的老槐树还和从前一样,枝桠斜斜映在青石板上,连廊下的风铃被风一吹,依旧发出细碎的声响。 苏漓和纪夜澜站在院子中央,一时间,感慨颇多。 纪夜澜鼻子有些酸,尽管自己已经不再是纪家人,尽管自己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可是,他在这个府里,度过了二十多年的时光。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有着自己往日的回忆。 苏漓更有一丝恍惚,下山来京城的第一站,就是这里。 从进到这阁老府的第一日,她就忙着给老夫人解心魔,忙着和这一大家子斗智斗勇。 “祖父的院子,在东院。”纪夜澜的声音轻了些,领着苏漓穿过回廊。 屋内陈设没动,只是书桌上再也看不到祖父常看的那本《资治通鉴》,衣架上也是空空如也。 两人没再多耽搁,径直走向书房。 “那次为了寻找玉佩,书房我是找的彻底。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发现了。”纪夜澜的声音,带着一丝惆怅。 他指尖随意的划过那排的整齐的书籍,苏漓从中抽出了一本。翻了翻,什么也没有。 “看样子,应该是没什么发现了。” 苏漓有些失望的准备将书放回原处,冷不丁纪夜澜忽然转身,将她手里的书撞到了地上 。 苏漓捡书的手忽的顿住,书本被撞的散开来,她眼尖的看到书的后半部分,被挖空了。 那空着的部分,里面静静躺着一封泛黄的信件,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在角落里画着一朵小小的白莲。 第 215 章 这画的意思,实在难猜 素手拾起那封信,葱白手指伸进信封里面,拿出一张薄薄的,有些泛黄的纸。 苏漓抬眉看了一眼纪夜澜,青年的嘴紧紧抿着,能看出此刻他的紧张。 苏漓将纸展开,纪夜澜只看了一眼,就脱口而出,“是祖父的笔迹。” 纸上浓墨勾勒出一个场景,殿前,一位身穿官服的男子,正仰面喝着杯中酒,他的对面,是一张有些惊惶的面孔,看穿着打扮,应该就是先皇。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子,面上也带着惊惶之色,只是仔细看,他的眸中带着一丝志得意满。 这人,赫然是宫长安,还算年轻的宫长安。 画的左下角,题着一行小字。 丈夫立身无愧天,一生唯负一人前。 苏漓盯着这幅画,秀眉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画,实在透着诡异。一时间,她也猜不透,太傅纪怀瑾为何会画这样一幅画。 那行小字,倒是让她一眼看穿了纪怀瑾的心思。 那信封上的小小白莲,还有这行字,无不体现了纪怀瑾对吴宛的思念和愧疚。 苏漓指着纪怀瑾对面之人,“这人,应该就是先皇。咱们可以拿着这封信,让元太师辨认一下。还有这画卷上的女子,一并请他瞧瞧。只是这上面画的,一时之间,我也猜不透是何用意。” 纪夜澜小心的接过这封信,看着那熟悉的笔迹,眼前仿佛看见了祖父那张清癯的脸,对着自己微笑。 他胸中一股酸涩直往鼻腔涌去,声音有些暗哑,“给我几日时间,我定能猜出祖父用意。” 祖父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么一封信,他定是有无法宣出于口的苦衷或者难处,才会画下这么一幅隐喻的场景。 有一点毫无疑问,祖父画的,就是他曾经经历之事。 只是这画上的意思,自己现在,也实在猜不透。 “与其在这里苦思冥想,不如去找元太师。先确定那女子身份,后面的,就好查了。” 仆射府 小柔跪在宋景叙面前,一脸的倔强。 “宋公子,都是因为我,您已经被禁足十日了。小柔求您,想办法将我送入永巷吧。小柔不能留在宋府,拖累公子了。” 宋景叙无奈的抚额:“你快起来吧。上次你闯了大祸,纪大人没有追究,甚至还帮你掩盖了过去。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进永巷伺候废太子,然后想办法要了废太子的命。我猜的对么?” 小柔咬着嘴唇,脸上毫无被看穿的尴尬,她仰着头,眼睛明亮,“他那样心思歹毒的人,陛下竟然还让他活着!凭什么?我姐姐死的那般惨,多少人因为他丧了命,凭什么他还能安然活在这世上?” 她双手死死揪住宋景叙的衣角,“宋公子,我听说了,现在永巷缺宫女,只要您将我送入宫中,肯定会直接安排我入永巷。我求求您,您想想办法,让我去吧!” 宋景叙头疼的很,脸上现出怒意,“你这是去送死!你准备舍了这条命,为你姐姐报仇是不是?!” 小柔的脊背笔直,眼神坚定 ,“公子放心,那样的人,不值得我放弃这条命。这世上,我已经无牵无挂,孤身一人。在宫中度过余生,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她将头重重的抵在青石砖面上,额头瞬间现出了血丝。 “求公子成全!” “你先起来!”宋景叙有些恼怒的将她拉起来,皱着眉头在屋里走来走去。 “你给我点时间,送你入宫这件事,我没有这个能力,只能去求纪大人。这样吧,白日里人多眼杂,等夜深了,我去大理寺找纪大人。” 小柔喜极而泣,拉着宋景叙连声道谢。 纪府 纪夜澜已经将行李收拾的差不多,他没有什么可带的东西,一个小小的包袱足矣。 他静静的坐在祖父曾经坐过的椅上,看着远方发呆。 他在等苏漓。 苏漓回郡主府收拾一下,就会带着绿珠和自己会合。本来,两人商量是明日一早出发,但是,从太师府回来之后,就改了主意。 苏漓说赤焰,风驰日行千里,越早回临朔城越好。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应该是苏漓来了 ,纪夜澜心想。 等看清来人,纪夜澜有些愣住。 “你怎么来了?” 宋景叙走的有些气喘,“纪大人 ,我去大理寺找您,结果,安大人说您在这边。” 他迫不及待的将小柔的请求说了出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纪大人,上次,都是我不好,自作主张带了小柔去了大理寺。我也没想到......” “你确实是错了。”纪夜澜神色严肃,“那秋水,身上还有很多秘密没有挖出来。她这一死,线索全断了。你以为是我松口,饶了你们这一次的么?” 宋景叙愕然,“难道不是大人您开恩,放过了我和小柔?” 纪夜澜摇摇头,“不是我,是郡主。是她跟陛下求情,让你们戴罪立功。她告诉陛下,那秋水,本已存死志,不会透露任何消息。那夜,你们误打误撞,反而还重创了来救她的人。若不是你们,也许,那秋水已经被幽冥道的人救走了。” 宋景叙惊的张着嘴,半天没有回神, 他就奇怪么,身为大理寺卿的纪大人,向来法大于人情,怎的这次这般手下留情,原来,是郡主说了情啊。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宋景叙回头,就看见两道窈窕的身影向书房走来。 “郡主,绿珠!” 宋景叙眼睛一亮,一眼看见绿珠身上背的包袱。 “怎么,你们这是准备离开京城么?” 苏漓微微一笑,露出洁白贝齿,“是啊,今晚就走。” “啊,这么快啊?那,那我呢?” 苏漓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自然是留在京城啊。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带走你的姨娘和妹妹么?” 纪夜澜也笑着点点头,“上次西北之行,你的功劳,我都写在奏折上,报给陛下了。陛下之前说过,有功必奖,只是没想到,太子竟然逼宫,这才将此事压下了。 你呀,就安心等着陛下赏赐吧。” 宋景叙喉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他猛的朝苏漓和纪夜澜跪下,哽咽道“郡主和纪大人恩德,景叙铭记在心。今日来,其实是有件事求大人......” “这件事......”纪夜澜有些为难,踌躇着。 “就成全小柔吧。这件事,交给元瑶办吧,送个宫女进宫,还是进永巷,不难。” 苏漓的眸子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小柔是个聪明女子,也许,进宫以后,会有自己的造化。” 第 216 章 祠堂惊现苏漓的灵位 临朔城 风裹着深秋的寒意,穿过三进大院的朱漆门,在正厅檐下打着旋儿。 厅内烛火摇曳,映的两侧白幡簌簌作响,正中案上并立着一排灵位,上面的字迹在昏光里泛着冷意。 宫昭恒一身素白孝服,膝头沾着尘土,直直跪在灵前。 他脊背绷的极紧,双手握紧,指甲已经深深的抠进了掌心。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盛满了热泪,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让泪珠滚落。 良久,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字字如淬了冰般的咬牙切齿,“父亲,母亲,孩儿在此立誓——害你们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哼!” 一声不屑的冷嗤声,一个身穿粉色襦裙的美貌女子,扭着腰身走到宫昭恒旁边。 她斜倚着梁柱,眉眼间带着不屑。 “人家都灭了你们满门了,你在这里咬牙切齿有什么用?这一次,不仅办砸了差事,还将秋水的命弄丢了。你说,主上会怎么惩罚你?” “桃花司执,这个不劳你费心。我自会跟主上请罪。待我报了大仇,亲自将这条命送上!”宫昭恒眼睛通红,此刻,哪里还有一丝温润君子的模样? 沈桃花,哦,不,现在应该称她桃花了。那沈姓,本来就是冒充的沈大夫家的姓氏。 桃花小脸透着粉白,哪里还能看见之前憔悴的模样? 她捂嘴一笑,“瞧瞧,开个玩笑,怎么还急眼了?你的仇人,就是幽冥道的仇人。放心,我们,定会帮你报这个血海深仇。” 苏漓如花笑靥在她脑海中浮现,桃花的眼睛眯起,一丝狠辣一闪而过。 为了治好她的伤,药鬼都亲自出马了。 如今,幽冥道三司一老齐聚临朔,这一票,要玩大了。 勾魂司,桃花。 阴兵司,赤狼呼兰。 刑狱司,宫昭恒。 一长老,药鬼。 桃花得意的笑了,这临朔城的天,终于要变了。 赤焰风驰的蹄声在深夜的西北戈壁骤然停下,卷起的沙砾还未落地,苏漓与纪夜澜便翻身下马,朝着沈元帅的帅营走去。 “什么人!”一声轻喝,一名小将看清两人面容,目露惊喜之色,忙抱拳道,“见过郡主,纪大人。您们这是从京城回来了么?” 纪夜澜微笑点头,示意小将将两匹马安置好,喂些水和料草,和苏漓并肩走进沈沧澜帅帐。 帐内烛火摇曳,沈沧澜正低头看着一幅舆图,拧眉沉思。 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见到苏漓和纪夜澜,一双锐利的眼睛迸发出惊喜,连忙起身相迎。 “你们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快,快坐。” 纪夜澜在矮几前紧挨着沈元帅坐下,一眼看到那舆图之上,被标记了好些小旗子。 苏漓坐在纪夜澜身侧,也看到了那些小旗子。 看到二人疑惑的眼神,沈沧澜哈哈一笑。 “近来,铁勒那帮兔崽子频频越境骚扰,今日抢粮,明日袭营。也不知道是谁给的胆子。弟兄们和他们干了几仗,打跑了数次。可惜,不能乘胜追击,弟兄们早憋了一肚子火,就等一个开战的名分!这不,我把他们骚扰过的地方都标注一下,想弄清楚,他们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纪夜澜和苏漓相视一笑,忽的站起身,“沈元帅,接旨。” 沈沧澜先是一愣,转而大喜。 他双膝跪地,双手掌心朝上,纪夜澜大声宣读完圣旨,紧接着道,“陛下口谕:西北大元帅有酌情决断之权,不必事事请奏,若铁勒再敢挑衅,即刻开战,无需迟疑。” 他将圣旨轻轻放到沈元帅手心,就听到沈元帅洪亮的声音夹杂着喜悦:“臣接旨!臣定不辱使命!” 站起身,沈元帅在纪夜澜的肩上重重一拍,“好小子!这事,办的漂亮!” 他双手攥紧圣旨,眼中燃着战意,“如今陛下圣旨已到,这场仗,本帅等的太久了!” 深夜的镇国公府浸在墨色里,苏漓和绿珠走进侯府,有守夜的人看见是郡主归来,高兴的想呼出声,被苏漓用眼神制止。 这么晚了,她不想打扰府里的人。吩咐人将赤焰风驰牵下去,又让绿珠整理好行李,自己悄悄往静姝院走去。 苏漓敛着气息,轻轻穿过抄手游廊,便觉得院内静的反常。 虽说已是深夜,但是往常,也总会有守夜小厮的咳嗽声。可是此刻,静姝院毫无声息,就仿佛,没人住一般。 她推门而入,案上烛火早已燃尽,只剩半盏茶凝着冷霜。 “娘?”苏漓压低声音轻唤,无人应答。 她心中疑窦渐生,目光扫过屋内,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并无就寝过的痕迹。 苏漓娥眉轻皱,果断的走出门,直往祠堂而去。 越靠近祠堂,那股熟悉的檀香越发清晰,苏漓放轻脚步,透过祠堂的门缝望去,果然,隐约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立在供桌前,手中攥着一串佛珠 。 苏漓高兴的睁大眼睛,刚想推门而入,就见江月缓缓的跪下去,口中喃喃自语,“我佛慈悲,保佑我儿,早登西方极乐。” 苏漓如遭雷击,只觉麻酥感从脚后跟直窜天灵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娘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顺着江月的目光看过去,昏黄的烛火下,一个灵位摆在那儿,上面一行字,差点让苏漓魂飞魄散。 “爱女苏漓之灵位”。 江月缓缓的站起来,走到祠堂案前,宝贝似的将灵位拿起,用宽大衣袖擦了擦 ,最后,还轻轻在脸颊上,贴了贴。 这才缓步走到一处角落,将灵位藏在一个暗格里面。 看着江月的背影,苏漓紧紧捂住嘴巴,夺路而逃。 她不知道落在脸上的是泪水还是别的什么,只听见夜空之上,响起骤然的轰隆声,雷电交加,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来。 苏漓一口气奔到兰芷院,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已经湿透了。 她神情恍惚的坐在床边,这样的雷雨夜,她经历过一回。 那一次,是发现了三公主李婉清的灵位,竟然是阴沉木所制,为了迷惑银珠,她佯装悲痛的样子,夺门而出,也是被雨淋了个透。 两次雷雨夜,两个灵位。 只不过,上次的灵位,是李婉清的。 这一次的灵位,是自己的。 苏漓仿佛灵魂出了窍,连绿珠的呼唤声,都没听见。 她的心,此刻是麻的。 第 217 章 试探夫人 “郡主?郡主?” 绿珠看着脸色苍白,魂不守舍的苏漓,疑窦顿生。 她走到苏漓面前半蹲下身子,将苏漓冰冷的手握在掌心。 温暖的触感终于让苏漓回过神,看着面前一脸关切的绿珠,委屈,不解,疑惑,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她哽咽着将方才自己在祠堂看到的一切,一股脑儿的倒给了绿珠。 绿珠愣了愣神,看着苏漓通红的眼眶,她心疼的不知所措,用着笨拙的口吻安慰她,“是不是,京城逼宫的消息传到了这里,让夫人以为你......” 苏漓的眼眸只亮了一瞬立即转为黯淡。 她摇摇头,“不可能。若是娘亲真以为我遭遇不测,府里也不至于连只白灯笼也不挂。更何况,那守夜的人看见咱俩,明显高兴的很。这说明,侯府没人以为我死了。” “呸,呸。什么死不死的,郡主可不兴说这么晦气的话。”绿珠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我还看见,娘亲将我的灵位,偷偷放进暗格里了。”苏漓幽怨的说着,眼圈又红了。 为什么,她明明活得好好的,娘亲为什么要偷偷给自己设个灵位? 她的思绪忽然飘到了刚回到镇国侯府的那一天。 是婶娘满面笑容出来迎接的自己,那时,娘亲在哪儿呢? 是了,婶娘说,自从自己被那道长接走之后,娘亲就一直宿在祠堂,侯府的庶务都不管了,全部扔给了婶娘。 住在祠堂? 隐隐的,苏漓好像抓住了一丝苗头,只是这一丝丝苗头太过飘忽,快的让她抓不住。 “赶了一天的路,好好歇歇吧。明日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明日,直接问问夫人不就好了?”绿珠拉起苏漓,手脚麻利的帮她脱去湿漉漉的衣服,让她沐浴,赶快睡觉。 就算天塌下来又怎样呢?还有高个子顶着呢。 不得不说,有了绿珠的这番话,苏漓的心熨帖了很多。 是呀,她在苦恼什么?明日,亲口问问娘亲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说不定,是自己误会了娘亲。 静姝院 清晨的第一缕霞光刚透出来,王嬷嬷小心的伺候江月梳洗,就见一个小厮来报,“夫人,郡主回来了!” 江月一把抓住王嬷嬷的衣袖,高兴道,“阿漓回来了,太好了!快,随便挽个髻就好。让厨房做些好吃的去!” 王嬷嬷被夫人的喜悦感染,三下两下挽好乌发,将一根玉钗斜斜插在她的发髻中,就喜滋滋的往厨房去了。 苏漓在距离门口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心跳的有些快,对着这熟悉的院子,她竟然生出了近乡情怯的感觉。 昨夜,她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没想到,还睡得挺沉。一天一夜的赶路,她早已疲惫不堪。 悄悄给自己打气,她大步走向内室。 那里面,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苏漓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江月。 她身着一袭月白暗纹素绸褙子,裙摆垂落时隐现兰草暗纹,素净却不失雅致。一头乌发斜插着一支羊脂白玉簪,面容清雅,眉宇间带着几分娴静,一双眸子像浸了温水一般,看向苏漓时满是暖意。 苏漓鼻子一酸,扑了过去,“娘!” 江月温柔的拍拍女儿的后背,声音里满是宠溺,“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般。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让人提前跟娘说一声。” 苏漓赖在江月的怀里不肯出来,声音瓮声瓮气:“昨夜回来的。” 江月后背一僵,“你昨夜就回来了?” 苏漓坐直了身子,眸子还带着水光:“嗯,昨夜太晚了,不想打扰娘亲,回来就睡了。” 江月松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对了,这一趟 ,还顺利吧?” 苏漓歪着脑袋,“西北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么?” 江月微微一笑,“现在侯府,哪里还能听到京里的事情?全是女流之辈,就是有消息,也没人会特意知会一句的。” 苏漓连忙将太子逼宫失败一事,简单说了一遍。 江月顿时紧张起来,拉着苏漓的手上下打量,“我的天,竟然是逼宫这天大的事情!阿漓,你没事吧?” 她眉间的忧色不似作假,苏漓简直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做了一场噩梦。 忽然看到江月手腕处的那串佛珠,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 “娘亲,我还以为京城的事情传到了临朔城,会让娘误会,女儿已经死了呢!” 苏漓突然的一句,让江月变了脸色。 她用力的拍了一下苏漓的肩膀,“你这个死丫头,不准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什么死不死的,我的阿漓,定会长命百岁!” 苏漓身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巨大的失望从心底如海啸般升腾,她深潭般的眸子,对上了绿珠的。 看着绿珠的口型,苏漓强撑着站起来,“娘,忽然想起来,纪大人还约了我,有重要的事情商谈。早饭,女儿就先不用了。” 她对着江月福了一礼,几乎是仓皇的,夺门而逃。 绿珠紧随其后,苏漓一口气跑出侯府的大门,左顾右盼,她忽然悲哀的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去哪里。 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了她,绿珠气喘吁吁道,“郡主,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苏漓眼睛没有焦距,她喃喃道,“是啊,我该去哪儿?” 绿珠果断的拉住她的手,“走!去大理寺!” 苏漓站起原地不肯动弹,绿珠恼怒的跺脚,“大理寺那么大,找个没人的地方,还不简单!你现在,就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场!” 不由分说,她拉起苏漓的手,朝着大理寺就跑,越跑越快,转眼间,已经不见了人影。 江月站在侯府大门里面,望着远处的那两道身影,温婉端庄的面容,浮出痛意,她轻声自语,“阿漓,我的阿漓,你在哪儿?” “夫人?”身后传来王嬷嬷的声音,“郡主怎的走的这般急,连早饭都不用了?这才刚回来,又走了。” 第 218 章 绿珠的打算——夜探祠堂 西北大理寺 守卫诧异的看着郡主和她的侍女红着眼冲进来,没敢拦也没敢问,甚至“见过郡主”这句话,都没有苏漓跑的快。 看着两道窈窕身影消失在大理寺的后院处,满头雾水的守卫不敢怠慢,急匆匆的去跟纪夜澜禀报去了。 这可是郡主啊,若是在大理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苏漓跑到后院一个无人的房间,趴到桌上开始放声痛哭。 绿珠搓着两只手站在她身旁,无措又无助。 苏漓和夫人的对话,自己从头到尾都听见了 。 实话实说,她也失望的很。 很明显,夫人对郡主,说了谎。 郡主说昨夜就回来了的时候,她清楚的看见,夫人的后背,紧张的都僵硬了。 这说明什么?夫人明明知道,郡主是安然无恙的! 可是,她依旧对郡主守口如瓶,郡主又怎能开口问夫人,为什么要给还活着的自己,设一个灵位,还藏了起来。 夫人她,有秘密。 纪夜澜昨夜,睡得并不好。 他做了一晚上的梦。 一会儿梦见父亲纪阁老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一会儿又梦见母亲哀哀哭泣。 唯有醒来前,他才梦见祖父慈爱的笑容。 梦里,他刚想问祖父,那幅画到底是何含义,就被守卫的大嗓门惊醒了。 纪夜澜眼下明显的青乌,有些恼怒的问守卫,到底发生何事,如此大呼小叫。 “大,大人,刚才,郡主来了,”纪夜澜皱眉打断他,“郡主来了有甚奇怪,值得你如此大呼小叫的。” 守卫低垂着眉眼,“可,可是,郡主是哭着跑进来的.....” “怎么不早说?!” 守卫抬起眼,哪里还能看见纪大人的身影? 纪夜澜抓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边跑边将腰带系好。心里头慌的一批。 苏漓怎会哭着跑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上次查人面蛾一案,他还从未见苏漓哭过。 刚跑到后院,就听见了苏漓呜呜的哭泣声。 纪夜澜心一紧,两三步就冲了进去。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焦灼的问站在一旁的绿珠。 绿珠没有安慰苏漓,郡主需要好好的哭一场。发泄出来了,人就不会被憋坏。 她冲纪夜澜轻轻摇摇头,纪夜澜在苏漓身边坐下来。 苏漓哭了好久,一抬头,就对上纪夜澜关心的双眸。平日里那有些冷漠的眼睛,此刻盛满了不安和焦灼。 “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这是怎么了?” 纪夜澜耐心的等苏漓平复了心情,才小心的问出口。 苏漓抽噎了一下,带着浓浓的鼻音,看着纪夜澜,还没张嘴,眼眶里的泪就迅速溢了出来。 绿珠上前两步,快言快语的将昨晚苏漓回来,看到夫人竟然供着自己的灵位。今日一大早,郡主特意试探夫人一事,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苏漓听不下去了,再次将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只觉得心里破了一个洞的地方,又被箭射中一次。 她是那么的爱自己的娘亲!云虚宫十年,她做梦都能梦见娘亲的样子,那般慈爱,那般温柔。 回到镇国侯府,见到娘亲的第一眼,就和梦里的娘亲重合了。 娘亲,和自己梦里梦见的,一个样子! 可是,就是这样的娘亲,竟然早早给自己设了灵位,还偷偷的藏了起来。 她实在搞不懂,娘亲看到自己时,那满心的爱意与温柔,她能体会的到。 难道,娘亲还有一个女儿,也叫苏漓? 苏漓实在不愿意将娘亲往不好的地方想,可是,越是这样,那日看到的一幕,越让她撕心裂肺。 她的鼻头通红,一双杏眼里全是不解和难过。 “夜澜,你说说,娘亲她,为何这般做?那灵位上面,确实刻的我的名字。我不敢问娘亲,我不敢啊......” 纪夜澜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苏漓,他的心,好似针扎般的疼。 轻轻拍拍苏漓的肩膀,“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要想了。也许,事情并不是咱们想的那样。也许,你母亲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 现在,你权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如何。这件事,我定会帮你查清楚。” 纪夜澜为了转移苏漓的伤心事,特意道:“今日,就留在大理寺吧。你我二人,争取破解祖父留下的那幅画的秘密。” 看着少女点点头,纪夜澜这才放下心来。 “本来,今日我要去找圣女的,我答应一回来,就和她一起联手找到龙髓芝,给她师父治病。” 纪夜澜浓眉一扬,“这好说,我派人跟圣女知会一声。若不是乘赤焰风驰回来,这会儿,咱们还在归途呢。不差这一日半日的。” 绿珠看到苏漓答应了,急忙道,“从昨晚到现在,郡主还未用饭呢。” 人是铁饭是钢,不填饱肚子,哪来的力气用脑子? 天大的事,也没有吃饱饭重要。 大理寺偏殿的窗棱漏进半缕薄阳,落在纪怀瑾留下的那幅画上。 苏漓已经平静了很多,被泪水洗涤过的眸子,格外清亮。 绿珠打算先回镇国侯府,她们二人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会惹人怀疑。 她要赶回侯府,善后。 心里也有了决断,以后,自己要长个心眼,多观察夫人的一举一动,也许,能找出些端倪也不一定。 苏漓现在已经有了心结,那就是夫人。 满心濡慕的娘亲,给活生生的女儿设了灵位,换了任何一个人,也会不解,难过。甚至,难以宣出口。 难道,要郡主大喇喇的走到夫人面前,问夫人,娘亲,你为何要藏起我的灵位? 绿珠只觉得荒诞,摇摇头,往静姝院走去。 或者,今夜,自己应该夜探祠堂。 反正郡主回来了,夫人应该不会再去住祠堂了,还会住在静姝院。想办法让夫人睡个好觉,她才能仔细的查查苏家祠堂里面,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想到这里,绿珠苦着脸,叹了一口气。 人世间,怎么这么多事啊? 本以为阁老府,就是最大的麻烦。怎的回到了自己的家,麻烦事一点也不少呢? 绿珠苦恼的挠挠头。 第 219 章 纪怀瑾,饮下的是毒酒? 苏漓此刻的思绪,已经完全被眼前的画所占据。 纪夜澜悄悄舒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苏漓被江夫人的事情困扰,再有了心结,就不好办了。 看样子,这些时日,要想办法让她忙碌起来,没工夫想自己灵位的事情。 苏漓只觉得这幅画古怪极了。 画中的纪怀瑾,面对着先皇,正高举手中酒杯,酒液已有一半倒入口中。 挺平常的一幅画。 只是表情不对。 表情?苏漓心里忽然打了一个突,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幅画古怪了。 就是表情。 对面的君王一脸的惊惶,旁边的宫长安面上似乎看着也有惊惶之色,但是乌黑的瞳孔却带着一丝暗喜。 这三人,经元太师确认,的确是纪怀瑾,先皇李启元,司空宫长安三人无疑。 而且元太师也确认过宫长安藏在暗室中的那幅画上的女子,不是宫里的妃嫔,更不可能是宫女。 只是,先皇为何藏了如此倾国倾城的一个女子,却没有给她任何封号。 就连太师,也从未见过这名女子。 这女子是谁?先皇看到纪怀瑾喝下美酒,为何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纪夜澜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我记得,祖父好像就是这个年纪,身体出了问题。” 苏漓猛的抬头,她好像抓住了灵感的小辫子。 “你不是说,你祖父自从和祖母大吵一架,就去了书房独自居住。这个时期的纪怀瑾,是不是就是画里的年纪?” 纪夜澜的视线落在画里祖父的脸上,这时的他,头发还是黑色的,脸上的皮肤还是紧致的,什么时候开始,祖父好像一夜间就老了?直到病重不愈? 像有一排小牙齿细细碎碎的啃咬着他的心,纪夜澜沉默的点点头。 正在这时,一个下属端着木托盘走过来,“大人,郡主辛苦了。这是属下刚出去买的点心,吃点垫垫肚子。午饭可能要晚一些。” 西北大理寺既是纪夜澜办公之地,也是他居住之所。所以这里,是有小厨房的。 纪夜澜有些奇怪,“午饭为何要晚一些?” 属下挠挠头,“不知为何,厨房突然出现了老鼠,之前放了粘鼠板都不管用。大厨一气之下,在厨房各处放了水和食物,里面还掺了耗子药。所以,今日的午饭,恐怕也要外面买了。” 苏漓仿佛看到大厨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大勺骂着,“我就不信药不死你们这些鼠辈!” 唇角翘起微笑的弧度,她的视线重新落回纪怀瑾的身上。 药不死?! 苏漓心一震,死死盯住纪怀瑾手里的酒杯。 她终于明白了,对面的先皇,为何是如此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纪怀瑾喝下的,恐怕是毒酒! 这就不难理解,为何一旁的宫长安,一脸假惺惺的惊惶,也掩饰不了他眼中的喜悦。 三人表情画的如此栩栩如生,苏漓忽然对做画的人,升起了无限的不忍与同情。 纪怀瑾,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画下这幅画? 纪夜澜的瞳孔震惊的放大,很明显,他也已经想到了。 他的视线和苏漓的撞在一起,少女清亮的声音响起,“这毒酒,明显不是先皇赐下的。若是先皇所赐,你祖父饮下毒酒,早就毒发身亡了。先皇也不会是这样一副震惊的表情。” 纪夜澜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雷的声音,“若不是,那这杯酒,是谁带上金銮殿的?看这情形,殿上只有他们三人,很明显,是来议事的,而且,是很重要的议事,重要到,其他朝臣没有资格参与。” 两人又都沉默下来。 猜出了开头,猜不出结尾。简单一幅画,实在蕴含了太多深意。 “你再跟我多讲讲你祖父的事情吧......”苏漓叹了一口气,想要猜中纪怀瑾的心思,还是多了解他几分吧。 松山 “师父,郡主回来了。这可是个好消息,是不是。师父,很快你就可以醒过来,徒儿这次听你的,不管你要去哪里,徒儿都跟着你!” 黎鹤汀喃喃着,轻轻拿起黎烬的一只手,一双明眸,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师父。 郡主答应她的,京城的事了,回来就和她联手,寻找龙髓芝救师父。 黎烬的脸色比苏漓走之前,红润了很多。 这龙珠,果然神奇。只是可惜,它并不能让师父醒来。 多多突然走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小姐,有人来找你。” 黎鹤汀皱眉,“我不是说过么,谁也不见。” “可是,那个人就不走,说是您的故人。我,我也赶不走他......”多多有些委屈。 “怎的,这么不欢迎我?”一道颇磁性的声音,黎鹤汀瞬间变了脸色。 她站起身,还没走出门,就看到了赤狼呼兰一身玄色锦袍,意气风发的走了进来。 看到黎鹤汀一脸震惊的样子,他笑了。“怎么,几日不见,不认识我这个老朋友了?” 黎鹤汀柳眉倒竖,怒道,“你来干什么?!” 回头看了一眼紧闭双眼的师父,她压低了声音,“出来说话!” 松山的晨雾还未散尽,黎鹤汀冷着脸,不耐道,“你来松山做什么?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赤狼打量着她,一身素白的衣裙,一头乌发被山风吹起,他看着她的侧颜,长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让他的心,痒痒的很。 想起自己来此处的目的,他暂时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一张脸也带上了冷意,“你我曾经联手烧过西北元帅的粮仓,差一点就得手,只是少了那么一丢丢运气。如今,我再送给你一场机缘,事成之后,不但能救你师父,还能帮你报仇。” 黎鹤汀转过身来,一双明眸直直的盯着赤狼,“听过一句话么?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那时和你联手,是因为母亲之命,我不得不从。 ” 赤狼仰天大笑,“上过一次贼船,就一辈子是贼。你再也洗不清了。城主如此对你,你还叫她母亲?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收起笑容,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如同一只饿狼盯上小羊。 “这次来,就是请你助我,捉了那城主,事成之后,任何条件,你随便提!”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 210 章 圣女求助郡主 “我无仇可报,你走吧。”圣女黎鹤汀将翻涌的怒气极力压下,她实在是不想和眼前之人有一点点交集。 每次看到赤狼盯着自己,那般赤裸裸的眼神,她早就厌烦透了! 之前碍于母亲的命令,可如今,她是自由身,和城主,毫无瓜葛了! 赤狼冷哼,“你以为我讲的替你报仇,就是抓了那城主么?不,你错了!” 他难得的一本正经,语气森森,“难道,你不想知道你们九黎族被何人所灭么?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何你对那个男人一直念念不忘,你以为,真的是你一见钟情么?” 看到圣女骤然变色的脸,赤狼得意的舔了舔嘴唇。 “你自己尚不知情吧,你这般聪明,为何不好好想想,你的师父,为何一定要了那男人的性命?” 黎鹤汀不知自己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只觉得心里一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清晰。 她嘴唇有些颤抖,话不成句,“为,为什么?” 赤狼一挥衣袖,转过身远眺着远处一片大山,只觉的心情甚好。 他回过头,一双眼睛死死的锁在圣女身上。“那是因为,九黎族的圣女,身上都会被下蛊。而这种蛊,一旦遇到仇人,就会产生强烈的反应。最奇特的地方,” 他卖了一个关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这反应,不是恨,而是,”他慢慢走近圣女,黎鹤汀不由的倒退了两步。 他不管不顾的附在圣女耳边,轻声低语:“强烈的吸引,全心全意的喜欢。” 黎鹤汀只觉的自己脑子里,似乎炸了一个雷,她的头如蜜蜂振翅般嗡嗡作响,面前的赤狼忽然变成了好几个,每一个都对着自己狞笑着,“全心全意的喜欢!” “你撒谎!”三个字,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泪水似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她用力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的! 纪夜澜怎会是自己的仇人! 可是,若不是这个原因,师父他,怎会突然用了追日弓诛杀纪夜澜,还误伤了自己! “我给你一日时间考虑,明日这个时候,我还会再来。如果你还不改主意,恐怕你们九黎族所剩无几的族人,也保不住了。” 赤狼不再刺激圣女,“若是你师父醒来,也一定会支持我的。好好想清楚,为了你师父,为了你们九黎族,你只能顺从我们。等到你同意的那日,我会亲口告诉你,你们九黎灭族的秘密。” 黎鹤汀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去的,她坐在师父身旁,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太阳什么时候落的山?室内漆黑一片,多多想进来点亮烛火,都被呵斥了。 黎鹤汀就这么呆坐着,脑子一片空白。 “明日这个时候,我还会再来。”这句话如魔音入脑,不断在她耳边回旋。 天边已经隐约亮了起来,黎鹤汀猛的站起身。 不管赤狼说的是真是假,她要去找苏漓! 黎鹤汀攥紧了双拳。 赤狼的真正身份,她是知道的。铁勒最近的异动,她也听下山的族人提起过。 明明之前赤狼和城主一直有走动,为何要突然对城主下手?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有一个更聪明的人回来了,她为何不去求她? 最起码有一点,她总算是想清楚了。 那就是铁勒,一定有了新的阴谋。 西北大理寺 昨夜,苏漓宿在了大理寺。 她和纪夜澜翻阅了很多高尚提供的资料,两人一起研究到很晚。她真的很想搞清楚,先皇和纪怀瑾,宫长安议事那年,朝中究竟有没有大事发生。 一定是有了不得的大事,才能逼的一朝太傅,对着皇帝甘愿喝下毒酒。 是威胁,还是劝谏? 这杯酒是什么酒?是谁带来的,这一切,现在还都是个谜。 其实,有一人能告诉他们答案。 可惜,此人却一定不会跟他们道出真相。 因为那人,就是先皇的妃子,李太妃,现在的临朔城城主。 她恨极了先皇,恨极了这个朝廷,怎会帮助她们? 圣女提着裙摆,裙裾扫过西北大理寺门前的石阶时带起一阵风,甚至等不及侍卫通传,便径直闯了进去,连声喊着“苏漓,苏漓!” 苏漓诧异,看着微亮的天边,这么早,谁来了? 她站起身,走到前院,正碰上一脸焦灼的黎鹤汀。 “苏漓!”圣女声音里带着未平的喘息,“我,我有急事找你,很急的事!” 苏漓见她神色慌张,扶住她的胳膊,“别急,慢慢说。” 走入偏厅,两人对头坐下,苏漓命人给圣女上了一杯热茶。 温暖的茶水下肚,黎鹤汀的气息,平复了几分。 只是眉间的焦虑未少半分,她一把拉过苏漓的手,“帮帮我,这一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苏漓指尖轻点桌面,沉思片刻后,她对着黎鹤汀安抚的一笑。 “别害怕。即使你的诅咒是真的,即使纪夜澜很可能是你们九黎仇人的后代,可是,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待在京城,未对你们九黎做出一丝伤害的行为。就算他身上真的有仇人的血脉,又如何? 我觉得,你是关心则乱。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摸清赤狼他们真正的意图。 抓城主要做什么?更何况,他们之前和城主还有过合作。现在突然又要抓人,那就只说明了一件事。” 苏漓的眸子闪动着肯定的光芒,“他们之间的联盟,断了!虽不知是何原因,但显而易见,城主不愿意再和他们合作了。或许,他们是想威胁城主,交出手中的力量。” 苏漓脑子闪现出玉妃的叮嘱,那李太妃,手里还有一支神秘的玄甲军。 她何止有玄甲军,她还有一片神秘的镜湖! 像是一团迷雾忽然被风吹走一角,赤狼如何知晓城主的秘密? 他是铁勒的大王子,之前勾结城主,做过危害边境之事。但是,依照城主那缜密的心思,不可能将手里的底牌,都告诉他! 那他是怎么知道城主的秘密? 苏漓眯起了眼睛,城主的身边,出了内奸! 一个大胆的主意,浮出了她的心海。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 211 章 夫人认识那画中女子?! 绿珠悄悄回到镇国侯府,准备先回兰芷苑,等到夜深换身夜行衣,夜探祠堂。 她故意隐匿身形,一路上倒是无人发现她。刚靠近兰芷院,她就发觉了异常。 兰芷院是她和郡主休息之处,因为两人之前在云虚宫清净惯了,内室并未安排丫鬟伺候,所有的人,都是在外院各司其职,内院,就只有绿珠一人掌管所有事务。 而现在,她和苏漓都不在,内室应该空无 一人。 但是,她听到了清浅的呼吸声。 藏在暗处,绿珠偷偷往里面看去。眸子忽的顿住,坐在里面的,不是别人,正是郡主的母亲。 是江夫人。 她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什么也没做。似乎百无聊赖一般,她的目光如细雨,细细的打量着里面的一切。 这兰芷院一空就是十年,自己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来过这里了。 自从阿漓回来,也是常去静姝院陪自己。江月也不明白自己今日的心血来潮到底是何原因,她没让嬷嬷跟着,信步就走到了这里。 她的视线忽然被一物吸引,那是苏漓放在案几上的画轴。 阿漓最近作画了? 她缓缓站起身,来到案几前面,将画轴摆正,一只素手拉着画轴的尾端,缓缓向下拉开。 一张倾城的美人面慢慢展露在她的面前。 江月的手似乎被火烫着了一般,迅速的松开了手。 画轴失去了重心,半卷着掉落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响声。 美人面被遮住了一半,露出的半张脸似乎在嘲笑眼前人的胆怯。 江月捂住嘴,神情恐惧的连连后退,仿佛她看到的不是美人,而是恶鬼。 她的神情一丝不落的映入绿珠的一双明眸,看着如此模样的江月,绿珠心中警铃大作。 夫人一定认得这个女人! 为什么这个女人,让夫人如此害怕? 绿珠顿时打消了夜探祠堂的想法。 夫人认得这个女子的消息,比夜探祠堂更重要!她要赶紧将这个消息,告诉郡主。 城主府 圣女素手轻拢垂落的发丝,眼底映着城主府回廊深处隐现的微光。 这府中遍布的迷魂阵,每一处阵眼的机关,每一步踏错的幻象,皆是她当年亲手布下的。 她足尖点地,步履轻的似一片飘叶,精准避开青砖下触发的机关,又在转角处抬手按向廊柱暗纹——那是她当年留的后手,能暂时屏蔽阵中迷香。 此时启明星刚亮,院中还是一片静悄悄。 她熟练的避开巡逻的府中侍卫,快速的溜进内院梳妆阁,熟门熟路的摸到了妆台抽屉,指尖触到那只嵌玉的首饰盒时,心中微动。 这盒子,是母亲,不,城主每日清晨起必开的,取一支珠钗绾发,从无例外。 纸条被叠成细巧的菱形,悄无声息的滑入盒底,与散落的珍珠玉石混在一起,未发出半点声响。 做完这一切,她的身影已经隐入窗外树影,只留满室沉寂静默。 城主李太妃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略显憔悴的面容,纤手正欲掀开首饰盒。 颜嬷嬷已经走近,弯腰轻声道,“城主,我来帮您梳妆。” 盒盖被放下,城主微微点头。 外面忽然响起喧哗声,“有刺客!” 颜嬷嬷一惊,“奴婢出去看看”,身子一扭,已经不见了踪影。 城主冷哼了一声,自己这城主府,宛如铜墙铁壁,进来了就别想着再出去。她丝毫不担心,掀开首饰盒,准备拿出自己那枚最心爱的珠钗,目光忽然凝住了。 珠钗旁边,静静的躺着一枚菱形纸条。 城主后背发凉,真的有人进来过! 她紧蹙娥眉将纸条捏起,俏脸含霜,“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子大的,真是活够了!” 纸条展开,上面一行小字让她的眉眼骤然绷紧,指肚都因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那寥寥数语,让她的脸色一寸寸沉了下去,连窗外传来的鸟鸣,都似成了扰人的噪音。 西北大理寺 苏漓正拿着一支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写画画。 纪夜澜俯身看去,画上迅速勾勒出西北防线的简图,耳边是少女清脆的声音,“我们正好将计就计,我已经让圣女给城主示警,城主必然会做出防范。 你这边,立刻传信给沈大元帅,让他暗中调兵布防,今日,圣女就会答应赤狼的条件,估计今日夜里,他们就会行动。等赤狼带着人马来赴‘约’,咱们就来个瓮中捉鳖,将他们一网打尽! 沈元帅那边,可以兵分两路,一路,配合咱们捉赤狼。另一路,夜袭铁勒大本营,我倒要看看,赤狼这次潜入城主府,到底是自己的图谋还是那巴图尔汗的阴谋! 这一次,一定要打他们个落花流水,打出咱们大熙的士气!” 少女的眉眼浴在初升的朝晖里面,一张白皙的小脸熠熠生辉。 纪夜澜的双眸不自觉被这样的苏漓吸引,眼睛都忘记了眨动。 身子忽然被大力推了一把,“你是睡傻了不成,我说的,都听见了没有?” 听到少女嗔怪的声音,纪夜澜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这就给沈元帅去信!” 绿珠急匆匆的冲进来,“郡主,郡主!” 绿珠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眼前二人。 苏漓的心又沉入了冰湖。 她默默的坐回了椅上,乌黑的眼眸,看不清她的神色。 绿珠有些担忧的坐在她身旁,小声安慰道,“别担心,也许,都是误会。” 苏漓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冲着绿珠微微一笑。 “我很好,不用安慰我。我定会查清楚这一切的。” 郡主每次都是这样,越是强装镇定的时候,越是她最脆弱的时候。 绿珠毫不犹豫的将苏漓的头压在自己的肩膀上,脸上一片豪情。 “哭出来吧,就和之前在山上那样。我的肩膀,永远只让您一个人靠!” 苏漓用力抬起头,哭笑不得。 “好绿珠,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她的眼眸晶亮,映出绿珠不相信的神情。 苏漓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流,自己在矫情什么? 最亲近的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双手按在绿珠的肩膀上,“今晚,咱们一起,玩票大的!” 第 220 章 快要被亲儿子害惨了! 帐外的寒风卷着沙砾拍打着毡帘,铁勒二王子毕力格紧紧攥着腰间的弯刀刀柄,看着哥哥赤狼,正低头在面前铺开的羊皮卷上,密密麻麻的标注着各部的调兵记录。 “哥,你暗中调遣阿古拉部的精兵,父王知道么?” 毕力格的声音压的极低,却带着难掩的急促。 赤狼抬眼,眼底泛着冷光,手指在羊皮卷上重重一点:“等我做成这件事,父王就能带领铁勒铁骑踏破大熙朝的咽喉之地,到时候,整个西北都得听我们的。” 他忽然倾身,语气骤然凌厉,“二弟,不该问的别问,更别乱说话。这件事要是走漏半分,你我都担待不起。” 说完,他迅速的将羊皮卷收起,从毕力格身边擦身而过,连个眼风都懒的给他。 毕力格的嘴用力的抿着,眼光一直跟在哥哥的背后,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父王太偏心。 哥哥手里有一支铁勒最厉害的骑兵,还有肆意外出的权利,可以夜不归帐,也不用受责怪。 可是现在,他在偷偷调兵啊。 这可是父王的禁忌。赤狼一定没有父王的手令,若是有,他刚才就不会跟自己说那些威胁的话了。 告诉父王还是不说,毕力格犹豫了。 松山 赤狼踏着沾湿的落叶走向圣女居住的石屋,靴底碾过枯枝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石屋木门“吱呀”开启,圣女一袭素白裙袍立于门内,手中握着一块刻有繁复纹路的木牌,目光平静的落在赤狼身上。 “城主府地下机关的枢纽在大殿西侧最外面的那根柱子上。这块木牌,可以令这些机关,半个时辰内无法启动。” 赤狼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沉声问道,“你想好了?” 圣女脸一沉,“怎的,如今我答应了,你又来怀疑我?” 赤狼森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不是那个意思。昨日你死不松口,今日答应的又太过痛快,我不得不妨,聪明的圣女,是不是跟我耍起了心眼。” 圣女声音淡的像山间薄雾,“我将破阵之物都交给你了,足以表示我的诚意。你何时兑现承诺,告诉我九黎灭族的秘密。” 赤狼将木牌随意一扔,又用手自然的接住,睨了黎鹤汀 一眼,“我还不知,这木牌是真是假呢。等我捉住了城主,自然会兑现我的诺言。圣女,今夜,就请跟随我一起,闯一闯这龙潭虎穴吧。” 圣女脸一白,“我已答应合作,可没答应和你一起破城主府。这是我最后的底线,若你非要一意孤行,那好,今日,我和所有九黎遗民就站在这里,有本事,就将我们的命,一起拿走!” 她伸开双臂,雪白的衣袖随风摆动,似一只雪白大鸟的双翅。绝色的脸上一片凛然,身上好似突然有雾气升起,那一瞬间,她就如山神一般矗立在这里,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赤狼看的微怔,换上一副和颜悦色。 “好!我答应你,若这木牌为真,事成之后,我定会将九黎灭族凶手的真姓大名双手奉上。但是你若是胆敢骗我......” 赤狼的声音如自地狱里面传来,裹挟着阴冷的气息,“这松山满山的活物,一个不留。” 说罢,他扭身就走,只留下转身时带起的寒气,让圣女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 镇国侯府静姝院 江月躺在榻上,身上还盖了一床薄薄的锦被。 她体弱,每日中午,都要午睡半个时辰。 她的身子蜷缩在锦被里面,眉心紧锁,时不时的还抽动着,很明显,她正被困在噩梦里,挣扎不出。 一片白雾升起,伸手不见五指。 江月梦见自己就穿行在这白雾中,努力寻找出去的方向。 “菊,你这是要去哪里?”空灵如仙子的女声,却让梦里的江月恐惧的差点抽了筋。 “你,你不要过来,你走开!你,你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她大喊大叫地拼命挥舞着双手,想驱走这可怕的声音。 一张美人脸突然出现,差点和她鼻子碰着鼻子。 对上那双如秋水的明眸,江月的嗓子立刻破了音。 “不要抓我,不要啊!” “夫人醒醒!夫人醒醒!” 王嬷嬷看着夫人的身子在锦被中挣扎,抽搐,大惊失色,朝着外面大喊,“快去,快去请府医!” 江月猛的自锦被中坐起,苍白的额头上冷汗淋淋,一双瞳孔没有焦距的四处看去。 王嬷嬷连声唤着,“夫人,夫人,” 江月没有焦距的瞳孔,终于看清了面前的王嬷嬷。 她忍不住扑进她的怀里,抽泣不止。 王嬷嬷轻拍她的后背,“夫人,别害怕。您只是魇着了。一会儿让府医给您开个安神的方子,喝点药就会好的。” 江月的声音断断续续,“嬷嬷,我,我又梦见那个人了......” 西北帅帐 帅帐内灯火通明,沙盘上插着的红蓝小旗,勾勒出西北防线的脉络。 沈元帅手持长杆,重重戳在标有“城主府”的位置,声音沉稳有力:“今夜兵分两路,务必一击得手!” 他转向左侧将领,目光锐利:“你带五百轻骑,悄悄跟紧郡主与纪大人,他们入城主府后,先护城主安全,再瓮中捉鳖拿下赤狼——记住,不可打草惊蛇。” 随即又指向右侧,“你领五千精锐,今夜子时准时出发,绕到巴图尔汗帐营西侧,待信号响起便全力奇袭,打乱他的主力部署!”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斥候掀帘而入,单膝跪地禀报:“元帅!探子回报,阿古拉部有精兵调动,看样子,是往赤狼处去的。” “阿古拉部?”沈元帅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长杆在沙盘上“巴图尔汗帐营”与“阿古拉部”之间划了一道线,眼中精光乍现:“好!好一个赤狼!这阿古拉部是巴图尔汗的后卫营,他亲儿子调走自家后路兵力,巴图尔汗这次,怕是要被这孽子害惨了!” 帐营内将领闻言,也纷纷面露喜色,士气愈发高涨。 第 213 章 又一次败在这个女人手里! 夜色如墨,一堆蒙面人如鬼魅般潜入城主府,为首一个身形似灵猿,悄悄来到大殿的最西侧。他迅速的环顾最外侧的那根龙柱,阴沉的视线锁住了它。 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牌,他将令牌插入了龙柱上那不起眼的一处缝隙内,然后将耳朵死死贴在龙柱上,听见里面传来机关由快变慢的卡顿声音,他满意的眯起了眼睛。 黑衣人畅通无阻的来到城主的寝殿,悄无声息的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趁此时机,一名青衣蒙面人迅速脱离队伍,直奔李太妃卧房。 卧房门口立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嬷嬷,看到蒙面人,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她沉默的对着他点点头,青衣人的视线越过嬷嬷,往那宽大的床上看过去。 一身丝质的白色中衣,散着一头青丝,睡得正香的人,可不正是那美艳无双的城主? 青衣人露在面巾外的眼睛,又上下打量了颜嬷嬷一眼,看到她从容不变的神色,终于放下心来。 他几步冲到床前,就要伸手抓人。 “动手!” 一声低喝骤然响起,卧房四周瞬间涌出数名城府军,手持利刃将青衣人团团围住。 青衣人惊觉不对,刚想反抗,却被颜嬷嬷一脚踹翻在地。 护卫军们一拥而上,将青衣人死死摁在了地上。 青衣人又惊又怒,“你,你竟敢背叛......” 颜嬷嬷冷哼一声,“背叛谁?从始至终,我的主子只有一人,那就是城主!” 床榻上的城主缓缓坐起,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赤狼,你以为我喝下了你让颜嬷嬷送来的蒙汗茶么?” 被摁在地上的青衣人,面巾外的眼神里满是震惊。 “把他的面巾撕下来!” 城主叱道。 “刷”的一下,面巾被颜嬷嬷一把拉下来,露出的一张脸,让颜嬷嬷和城主都惊呼出声:“怎么是你!” 面巾下的那张脸,赫然是城主府护卫军统领——张麒! 张麒冷笑着慢慢站起身来,几个护卫军早悄悄松开了手。 “让你们发现了啊,果然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边说边往床前走去,城主和颜嬷嬷都变了脸色,颜嬷嬷伸开双臂,将城主护在了身后。 “哈哈哈,兰,别白费力了。四人之中,你的武功最差,还是闪一边儿去,别让我误伤了你。哎,本来,你也难逃一死的,谁让你有个好姐姐呢?” 一阵狞笑从门外传来,又一个青衣蒙面人走了进来。 他一把摘下面罩,露出一张英俊又带着几分邪恶的脸来。正是那赤狼。 他看着变了脸色的城主和颜嬷嬷,微笑道,“城主果然早有防备。可惜,你的城府军护卫统领,早已是我的人了。” 张麒出其不意的一掌将颜嬷嬷劈晕过去,城主还没回过神,一把闪着寒光的银剑,已经架到了她纤细的脖子上。 赤狼的眼睛亮的吓人,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他逼近城主,甚至一屁股坐在了城主面前。阴森的声音,杀气四溢的气息,喷在了城主的面前。 “交出玄甲兵的调兵符,还有镜湖的秘密。” 城主脸色微变,却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看着赤狼的眼睛,同样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赤狼仰面大笑,“果然是大熙朝的太妃,这骨气,实在令我敬佩。可惜......”他的声音低下来,“今日,这骨气,可不值钱,而是,要命。” 城主妩媚的杏眼忽然弯下来,唇边溢出笑意。这笑容,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赤狼看的一愣,忍不住开口相讥:“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准备对我施美人计么?若是你再年轻个二十岁,说不定,我还考虑考......” 话音未落,他后背忽然汗毛倒立,一股凌厉的呼啸声袭来,他反应迅速的跳起来,侧身躲避。 一支箭带着惊人的气势,追着赤狼速度丝毫未减。 赤狼大骇,闪避的瞬间看向门口处,一身白衣的圣女,手拿一只弓,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 赤狼狼狈的左闪右躲,怒喝出声,“你,你竟然拿追日弓,你,不讲信用......” 张麒冲着那些府军怒喝,“都是死人么?还不上去帮忙!” 若不是他还挟持着城主,此时,他早就一剑将那支箭劈飞了! 念头还没转完,他只觉得胸前一痛,低头一看,他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 一截雪亮的剑尖,竟然从自己胸口穿出来了! 他手里的剑无力的掉落,忍住剧痛,他回过头去。 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少女,乌发束成高高的马尾,一张绝色的小脸带着满意的笑容。 “看样子,手还不算生。”苏漓甩了甩右手腕。 张麒想说句什么,一张嘴鲜血不要钱似的往外淌。他睁大着眼睛,滚落到床底下。 同样一身黑衣的绿珠早已拿来外袍,城主动作麻利的穿好了衣服。 门外传来一阵厮杀的声音,室内剩下的那几名府军,早被圣女一剑一个的送回了老家。 屋里只剩下赤狼还在拼命的躲着那支箭。 终于,体力不支,左臂被箭洞穿,他才脱力的躺在了地上。 看着一地的尸首,听着外面传来的厮杀声音,赤狼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漓。 他又一次败在了这个女人的手里! 想到桃花提醒自己,这个女人狡诈如狐,他还以为她是故意在揭自己上次火烧粮仓失败的伤疤。 他早已识破颜嬷嬷的假意投诚,没想到,这他么的是个计中计的计中计啊! 冲进来十几名银甲军,将他捆的如同十五的螃蟹,里三层外三层。 他手臂的伤口,就被随便绑了个布条子止血。 这几个女人,心真狠。 都是疗伤的圣手,连止血药都不舍的给自己用。 圣女走上前来踢了他两脚,小手在他怀里一阵乱扒拉,终于摸出一块木牌,顺手拿起他的衣襟,认真的擦了个干净。 她朝着苏漓盈盈一拜,“多谢郡主出手相助之恩。” 苏漓微笑着摆摆手,看到城主面色复杂的走到她的面前。 第 224 章 城主往事 绿珠给颜嬷嬷扎了两针,她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城主对上苏漓的一双明眸,心中说不出的感觉。 这个少女,是害死萧酆离的凶手之一,是自己一心要置于死地之人。 可是偏偏,又是她给自己示警,让自己避过了一场灭顶之灾。 “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放过你么?”城主神色复杂的开口,锐利的眼神,落到走过来和苏漓肩并肩而站的圣女身上。 圣女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自己和城主,终究失去了母女的情分。 “我和城主无冤无仇,谈何放过不放过?”少女眼神清幽如潭,“若城主是因为青崖道长的死,怪罪在我的身上,那我无话可说。青崖道长在阁老府当着所有人的面意图弑君,此罪,恕无可恕。” 看着苏漓一脸坦然,城主崩溃怒斥,“若不是你们识破了他的计谋,他又怎会傻到当众弑君!” 苏漓遗憾的摇摇头,“看样子,城主还是不了解他。他明显早已心存死志,尤其,是当他看见心爱之人就在眼前之时,他多年的心愿终于圆满。” 城主觉得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两半,冲到苏漓面前,近到呼吸相闻:“你住嘴!什么心爱之人,你,你懂什么?!那个贱人,她也配?!” 苏漓半步不退,秋水般的明眸似乎直直看到了城主的心里。 “你喜欢他,就应该知道,他早已心有所属。他的心上人,就是和他有着婚约的,纪,砚,秋。” 一字一顿,犹如三把匕首,狠狠的插进了城主的心窝。 她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身子摇摇晃晃。 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她。 是颜嬷嬷,她一脸心疼的看着城主,又看向苏漓,“郡主,还请移步瑶琴殿说话吧。” 瑶琴殿 殿内,茶香袅袅,精美的点心,摆在了几人面前。 城主苍白的脸色好了很多,只是眼睛里失去了神彩。 她破天荒的没有坐在高处,而是和圣女,苏漓呈三面对坐。 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萧酆离在京中的一切。那些暗探给她回报的,永远都是那么冰冷的几个字。她想知道他在京中的所有。 “我愿将所有我知道的,都详细的告诉你。只是,你要先告诉我,你和青崖道长的渊源,还有,你对大熙朝的恨意,到底从何而来。”苏漓不卑不亢,声音清冷。 城主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隐隐的沉痛。 “我是月邬国和亲大熙的公主。那年,我才十六岁。” 年轻的李月媚,哪怕跪足了三天三夜,哭干了眼泪,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的兄长告诉她,你身为公主,享受了公主的荣耀与锦衣玉食,就要承担起一国公主的责任。 她不愿意,不甘心,又如何? 月邬离大熙路途遥远,派了礼部尚书,前来接亲。 那礼部尚书温文尔雅,看着公主愁眉不展,郁郁寡欢,路途上,他骑马跟随着她的轿子,温声宽慰。 她偷偷掀开轿帘,看着那公子俊朗的侧颜,忐忑的心,不知不觉平静了很多。 她终于成为先皇的妃子,也知道了那一路相随的公子,是大熙的礼部尚书,萧酆离,已经有了未婚妻。 一次宫宴,她看到了萧酆离的未婚妻,果然是一个美人。她也替他开心。 一夜之间,一个消息震惊朝野。 萧太保,就是萧酆离的父亲,竟然传出意图谋害皇嗣,事情失败畏罪自杀。 她眼睁睁的看着萧府上下全部下了大狱。 她忧心如焚,难道,自己要眼睁睁的看着萧酆离无辜受牵连,人头落地? 对了!他的未婚妻,可是阁老的千金。 她暗中派人找到了纪砚秋,想让她去求自己的阁老父亲,毕竟,那人,可是她的未婚夫婿啊! 谁料,所派之人回来禀报,那纪砚秋,竟然一口回绝了。 原来,自从萧家出事,那阁老,就和萧家划清了界限。并且,他们二人的婚约,早在出事之前,就悄悄被纪阁老解除了! 他看中了最有前途的先皇第三子,李景瑞,也就是现在的云启帝。 李月媚的手有些颤抖,她拿起白玉茶盏,喝了一口茶,将心中漾起的怒火,压了下去。 一双水眸紧盯着苏漓,“这就是你们大熙朝的纪贵妃!她,她可真是狠心啊。” 银牙紧咬,白玉茶盏重重落在案上,发出咚的一声,众人的心,都跟着跳了一下。 “我曾经跟先皇求过情,却换来了他的猜疑。为此,我被禁足整整一个月,也不准再开口提萧家半个字。 就是这一个月,外面的消息,再也递不进我的宫里。等我解了禁足,我才知道了一个噩耗。” 城主的胸脯起伏,眼中恨意流淌。 “先皇,灭了整个月邬国!我的父皇,哥哥,全死了!” 这就是你们大熙的好皇帝!心口不一,言而无信,他,连个人都算不上!” 忽然城主仰面大笑起来,笑了好久,笑到直不起腰来。 她擦擦眼角笑出的泪,“苍天有眼,没多久,他竟然就一病不起,眼看着就要咽气了!我省事了,本来想了百种法子要他的狗命,谁知道老天替我收了他!更可笑的是,他安排了所有后妃去皇家寺庙度过余生,反而给了我自由。临死的前一晚,还将我叫到他的床前,将一枚令牌交到了我手上,连带着,还有一道遗旨。” 城主后背挺直,一股威严自然而然的从她身上散发。 “他将这临朔城作为封地送给了我,我成为了这临朔城之主。” 苏漓秀眉轻蹙,似乎哪里透着不对劲。 “城主,那您知道这枚令牌的用处么?” 城主将额前一抹碎发捋到耳后,点点头。“李启元咽气前告诉我,这令牌,可以号令一支神秘的军队,这军队,可以保全临朔城。” 苏漓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头不解道,“那镜湖的秘密,先皇也跟您提过?” 城主身子一僵,半晌才摇摇头。 “不曾。刚来临朔城,我只是见这镜湖风景秀丽,占地广阔,就将它围成了城中禁地。一天夜里,我竟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人跟我说,这湖里,有龙。让我好生喂养。 现在,你们也都知道了,我们月邬族,身上有豢龙氏血脉,如今我是豢龙氏唯一的血脉了。梦醒之后,我来到镜湖,冥冥之中,我就做了一个决定。不管这梦是真是假,我都每日用生肉往湖里投喂。 直到一次雷雨之夜,我站在城主府最高处,亲眼看到了镜湖里面,一条黑龙腾空而起。 结果......” 她瞟了一眼苏漓,幽怨道:“你告诉我,那只是一条黑蛟。” 第 225 章 一样宝贝需要另一样宝贝交换 苏漓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她从怀中拿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绿珠默契的接过来,走到城主案前,颜嬷嬷双手接过。 “城主是先皇太妃,我这边,有一人画像,还想请城主辨别一下,是否识得此人。” 城主冲颜嬷嬷点点头,颜嬷嬷连忙将纸放在城主案前,小心的展开。 一张倾城美人的脸慢慢显露出来,颜嬷嬷的手一抖,惊恐的后退半步,又立刻察觉出自己的不妥,不着痕迹的往城主身后站去,她不能让自己的狼狈,落到众人的眼里。 可惜,她的异常,没有逃过苏漓和绿珠的眼睛。 苏漓迅速的看了绿珠一眼,两人心照不宣的眨了眨眼睛。 “城主,我这里有一份手札,是青崖道长的徒弟所写。这里面,写了青崖道长在京城的一举一动,现在,就将手札交予城主。” 绿珠直接将手札放在城主面前,顺便又瞅了一眼颜嬷嬷。 此刻,她苍白的面色还未缓和过来,只是避开绿珠的视线,心中清楚,恐怕人家是看破了自己的异样了。 城主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这手札,如同在抚摸珍爱之物,眼里漫出水光,苏漓识趣的告辞,准备离开。 “等等!” 苏漓诧异的回过头,“城主还有何指教?” 城主美艳的脸上,带着哀伤,“我知道郡主是云虚宫弟子,定有法子。” 苏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耐心听城主讲完,才恍然大悟。 原来,萧酆离死后,她的人想尽办法,将萧的尸身带回了临朔城。 她虽将他下葬,但是,在仇人的头颅还没摆到他坟前的时候,她不会封坟。 她想尽了办法,想保住他的尸身。 可是最近,她发现了萧酆离的尸身竟然有开始败坏的迹象,任她无数手段用尽,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尸首一天不如一天。 城主站起身,走到苏漓面前,神情再看不见一丝以往的倨傲,“只要郡主想办法,保住他的尸身,我愿意拿月邬国最珍贵的宝物跟你交换。” “哦?什么宝物?”苏漓有些好奇。 “龙髓芝!” 此话一出,苏漓和圣女都身子一颤。 “龙髓芝?城主竟然有龙髓芝?” 看着苏漓震惊的神色,城主自豪的点点头。 “你知道的,我们月邬国乃豢龙氏血脉,自然有历代传下的宝物。这龙髓芝,就是其中一样。它能治百病,可惜,却不能保萧郎不坏之身。” 圣女激动的一个劲的给苏漓使眼色,答应她,快答应她! 苏漓哭笑不得,她也想答应啊,可是,她的确不知道,自己的手段,能否保住萧酆离肉身。万一拿了人家的东西,又做不到,这仇,可就更深了。 到时候,整个临朔城,怕是又要水深火热了。 “好,我答应您。不过,要给我几日功夫,我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苏漓慎重的态度取悦了城主,她点点头,“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西北边境 夜色如墨,马蹄裹布的五千精兵如利箭般穿透铁勒营的外围防线,厮杀声撕裂夜幕,传进了铁勒王巴图尔汗的大营。 他利落的爬起身,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帐外,大喝一声,“有敌来袭, 备战!” 沈元帅手持亮银枪,一马当先撞向巴图尔汗的金色大帐。 帐门被亲兵一脚踹开,寒光瞬间撕裂帐内灯火,铁勒卫兵仓促拔刀,却被沈元帅带来的精兵一刀划破喉咙,滚烫的血珠溅在羊毛地毯上,瞬间晕开深色血花。 巴图尔汗怒吼着挥起鎏金弯刀,刀风凌厉直劈沈元帅面门,沈元帅拧身避开,银枪顺势刺出,枪尖擦着巴图肋骨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帐内士兵混战成一团,沈元帅的精兵列成长枪阵层层推进,铁勒兵的弯刀却在近身搏杀中愈发凶狠,有人被砍掉手臂仍抱着敌人咬向他的脖颈,有人被长枪贯穿胸膛,死前还将弯刀扎进对手的大腿。 果然是一群悍不畏死的怪物。 反抗越激烈,反而更激起了大熙士兵的斗志。 兵器碰撞的“叮叮当当”声,士兵的嘶吼与惨叫,几乎将帐顶掀翻。 “阿古拉部的人呢?!为何还没来援?!”巴图尔汗长刀将对面长枪格开,望着帐外越来越多的大熙士兵,声音因暴怒而暗哑。 身旁得力副将的左臂已被砍伤,鲜血浸透甲胄,他拼力挡开袭来的长枪,急声回禀:“大汗!刚收到消息,阿古拉的援军......被大王子暗中调走了!” “孽子!”巴图尔汗目眦欲裂,心神被打乱,沈元帅的银枪已直刺他心口,副将见状猛地扑上前,用自己的后背挡住枪尖,鎏金铠甲瞬间被刺穿,鲜血顺着枪杆汩汩而下。 “大汗快走!”副将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巴图尔汗咬牙,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副将,翻身上马,在几名亲卫的掩护下,从帐后狼狈逃窜。 失去首领的铁勒兵军心大乱,不到半个时辰便全线溃败。 天微亮时,铁勒族大军已被迫后退五十里,沈元帅立于巴图尔汗的大帐旧址上,抬手下令:“将我大熙的边境旗,插在这里!” 两名亲兵立刻扛着绣着“沈”字与龙纹的大旗,将其深深插入土中。 猎猎旗帜在风中展开,映着满地的狼藉,映着士兵的笑脸,迎风飘扬。 镇国侯府兰芷院 兰芷院的窗棱上爬着细碎的月光,圣女攥着苏漓的衣袖,眼里闪着灼热的光,“苏漓,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龙髓芝啊,这可是龙髓芝!” 她激动的手指都微颤,“师父有救了,师父有救了。” 苏漓将她的手慢慢放下,秀眉微蹙,“这龙髓芝,我想得到它的心不比你少半分。只是,暂时保全尸身简单,想永保它谈何容易?” 她知道有一样东西,放在尸身的口里,能保百年不腐。 寒渊冰蚕茧。 她叹息一声,想得到一个宝物,就需要另一个宝物换。 好歹龙髓芝已经知道了下落,可是这冰蚕茧,自己连它在哪儿,都还不知道呢。 更何况,那萧酆离的尸体,已经有开始败坏的迹象,如何能等到自己找到这冰蚕茧? 第 226 章 夜访颜嬷嬷 城主府寝殿 寝殿内,烛火摇曳着乳白色帐幔,城主看着站在躬身站在床边回话的颜嬷嬷,眸中是难得看见的温柔。 语气里满是感慨:“先前将你打入天牢,我原以为你会心生怨怼,却没料到,你不仅毫无嫉恨,还暗中配合苏漓,揪出府里的内奸,更是在刺客动手之时,不顾性命挡在了我身前......” 颜嬷嬷慌忙跪下:“城主,折煞奴婢了。” 城主下床,目光落在颜嬷嬷那张苍老的面容上,声音低下来,“我已经知道了,这副老态龙钟的面孔,并非你的真容。” 说着,她轻轻抬手,指尖拂过颜嬷嬷耳后,随着一声极轻的“撕拉”声,那张布满细纹的面具被缓缓揭下——底下是一张清丽温婉的脸庞,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凝星,与先前的老态,判若两人。 城主望着她的真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随即沉声道:“从今往后,你便以真容留在我身边。我封你为女官,统管府里所有庶务。以后在这临朔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镇国侯府 圣女离去多时,苏漓和绿珠两人对头在烛火下,托着香腮出神。 绿珠有些头疼:“这冰蚕茧,到底在哪儿啊?要不,问问三师兄?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最拿手。” 苏漓一脸愁容:“可是,那些东西,让我全用完了。哎,早知道,我省着些......三师兄现在人在琅霄国,就算骑赤焰风驰也来不及......” 绿珠的小脸也皱成一团,这可真是棘手。怎么郡主老是能碰上这些麻烦? 城主府地牢 地牢阴暗潮湿,霉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 赤狼被铁链锁在石壁上,伤口撕裂开来,暗红的血渍浸透了破烂的衣袖, 整条胳膊肿的老粗,每动一下,钻心的疼都让他额头渗出冷汗。 他咬牙忍着痛,从衣领摸出一只指甲盖大小,通体翠绿的小虫,指尖轻轻一捻,小虫振着薄翅飞离地牢,顺着通风的石缝钻了出去。 赤狼望着小虫消失的方向,原本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松动,眼底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希望。 与此同时,临朔城一所三进宅院中,桃花正坐在院中赏花,忽然一只翠绿小虫落在她的手腕上,她面色骤然一变。 这是她与赤狼约定的传信虫,只有在生死关头才会动用。 “宫昭恒!”桃花猛的起身,将小虫握在手心,快步走到里间,对着正在桌前写着什么的男子急声道,“赤狼失手了,他陷在城主府的地牢里,必须想办法救他出来!” 宫昭恒握笔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她,眉头拧紧。 桃花眉眼焦灼,“先后已经折了两名府执和秋水,若是再折一个司执,罪过就大了!主上那里,咱们别想交代过去!” 宫昭恒脸上蒙上一层寒霜,手上一个用力,上好的狼毫断成两截。 镇国侯府 “对了,娘亲今日怎样了?”苏漓突然道,绿珠有些茫然,“这个,我还未顾上打听夫人的事情。” 话音刚落,王嬷嬷冲了进来。 “不好了,郡主,快去看看吧。夫人发起了高热,就连府医都束手无策啊!” 苏漓腾的站起身,一阵风似的从王嬷嬷身边掠过。 静姝院 苏漓一进屋,就闻到了屋里的药香。 母亲江月双目紧闭躺在床上,鬓边汗湿的碎发黏在苍白面颊边,细密的汗珠仍从额角不断渗出,连素色中衣都浸的潮湿几分。 她心一紧,快步上前,指尖搭在了母亲腕间。 脉象虚浮紊乱,竟是惊惧入了心,生生伤了心脉。 脑中瞬间想起绿珠告诉自己的话,“夫人去了您的房间,见了那幅美人画像后,就如见了鬼一般惊恐不安......” 那画像上的女子究竟是谁?竟能让母亲怕到如此地步。 苏漓眉峰紧锁,脑中忽的闪过颜嬷嬷的脸。 今日在城主府,那颜嬷嬷看见自己亲手临摹的美人像,当时的反应,和母亲如出一辙,眼神里都是见了恶鬼般的惧怕。 绿珠解下腰间荷包,迅速取出银针,为江月施针稳脉。 待江月呼吸平稳,苏漓替她掖好被角,眼底已多了几分决断。 今夜,她必须去一趟城主府,找颜嬷嬷问个清楚。 “绿珠,你好好替我看着娘,今夜,我要去趟城主府。” 绿珠有些着急,“您要自己去吗?这怎么行......” “娘这里离不了人。不是你,我谁也不放心。” 城主府 夜已深,城主府内万籁俱寂,唯有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偶尔从远方传来。 苏漓一身夜行衣,如猫般悄无声息的掠过青砖院墙,精准的避开藏在暗处的机括陷阱,动作利落的不见半分滞涩。 不多时,她便摸到了城主寝殿旁的一间小屋——那是颜嬷嬷的住处。 窗纸上映出昏黄烛光,苏漓屏住呼吸,轻轻拨开一丝窗缝,视线探入的瞬间,她瞳孔微缩。 屋内榻上坐着一人,并非平日那满脸皱纹的老嬷嬷,而是一位身着素裙的美妇人,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清冷韵致。 苏漓心中并无半分意外,她早就察觉颜嬷嬷的老态是伪装,此刻这张脸,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许是她的气息惊动了屋内人,颜嬷嬷猛地抬头,手心里悄悄扣住一枚匕首,喝道“什么人?出来!” 苏漓翻窗而入,待看清面前站着的人,竟然是郡主时,颜嬷嬷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轻声道:“我已经等您多时了。” 苏漓微微一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她不客气的拉过椅子坐下,目光直直的落在颜嬷嬷的脸上,语气没有半分弯绕:“颜嬷嬷——或者,应该称呼你真正的名字。今夜我来,只为两件事。那画像上的女子,究竟是谁?而你,又是谁?” 第 227 章 画像上的女子,叫桃夭夭 颜嬷嬷给苏漓深深福了一礼,眉眼低垂,苏漓仿佛能感觉她的身上,披上了一层悲伤的薄雾。 过了良久,屋里的烛火随风晃动了几下,眼看就要熄灭,苏漓看着虚掩的窗缝,起身将窗子关了严实。 转过身,苏漓吓了一大跳。 颜嬷嬷,一张脸上布满了泪痕,眼泪还在不要命的往外淌,止也止不住。 “你这是怎么了?”苏漓递上帕子,颜嬷嬷摆摆手,哽咽着,“奴婢马上就好了,别脏了郡主的帕子。” 苏漓也不催促,耐心的等她平复下来,琉璃般的眸子,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美妇人。 “郡主见笑了,这些话,很早之前,我就想找人倾诉了。可惜,过了这么多年,也只等来了郡主您。” 她仰着脸看着苏漓,“我可以将我能说的,全告诉您。” 苏漓眉头轻蹙,“什么叫能说的?难道,还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么?” 颜嬷嬷点点头,神情忽的就带上了一层灰败之气:“不错。有些话,不但不能对人言,连写都做不到。否则,就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 苏漓心一惊,世上还有这等奇事? “我本名叫颜如玉,”苏漓暗暗点头,这的确是个好名字,很符合眼前的颜嬷嬷的形象。 “那画像中的女子,名叫桃夭夭,是我们之前的主子......” 苏漓惊讶的瞪大双眼,“你们之前的主子?难道,你之前也曾在宫里?这女子,可就是藏在深宫里面的......” 颜如玉苦笑一声:“不错,我和桃夭夭,还有其他三位姐妹,在大熙的皇宫里面,隐居过一段日子。” 苏漓只觉得震惊如海浪,一波连着一波。 “还有其他三位姐妹?”她脱口而出,脑海中顿时闪过母亲惨白的脸色。 难道,母亲她? “我们姐妹四人,不是同一时间来到主子身边的。我们是主子手下的四大侍女,名字分别为梅,兰,竹,菊。” 颜如玉眼里浮起怀念,那些和姐妹们朝夕相处的时光,是她回忆里面唯一的甜。 桃夭夭,她不是凡人。 我们不知她从何处来,我只知道,她找到我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侍女,就是梅——后来被全城通缉的幽冥道司执桃花。 我自幼父母双亡,吃着村里的百家饭长大 。 当有一天,一个天仙般的女子找上我,问我愿不愿意跟在她的身边,做她的侍女,我高兴的都找不到北,哪里有不愿意的念头? 就这样,我跟在她的身边,后来,又相继收了竹和菊。 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们四人,年龄相仿,还个个姿容出众,相处的如同亲姐妹一般。那时的桃夭夭,对我们也还好,我觉得这就是世上最快乐的事情了吧。 直到有一天,主子告诉我们,要带我们姐妹四人,去一个世上最尊贵的地方。问我们愿不愿意,我们欢呼雀跃,高兴极了。 那世上最尊贵的地方,就是皇宫。 后来,我们才知晓,那时的皇帝,生了一场怪病,宫里太医束手无策,就在民间贴了皇榜。 主子揭了那皇榜。 我们主仆四人住进了皇宫,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偏殿。不知主子用了什么手法,她严厉警告我们四人,不得随意外出,这里可是皇宫,出去难免冲撞了贵人,就是死罪。 其实,就算我们想出去,也出不去。 主子将这处偏殿设置了阵法,我们出不去,外面的人,也别想进来。不但进不来,连看都看不到。 一应饮食起居,都是主子从外面带进来。 后来,皇帝的病好了起来,我们托主子的福,换了一处大宫殿。 主子很高兴,难得的设宴,让我们几个放开喝。 我没想到,她们几个都醉了过去,我却还清醒的很。这时候,我就发觉,可能我身子有些特殊,竟然千杯不醉。 我看到主子的脸红扑扑的,趴在桌上,还在说着醉话。 我能看出来,她是真的高兴,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我想将主子扶到床上去,她趴在我的肩上,我清楚的听见她嘟囔的话:“快了,我就快回去了......” 我听不懂,也不作他想,将主子扶上床,又挨个将其他三位姐妹也送回了床上,就睡了过去。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日,就是我们好日子的最后一天。 颜如玉的眸中,有恐惧在跳动,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起来。 这处华丽的宫殿,变成了我们的地狱。 主子醒来之后,脸上再也看不见往日的笑容。 我只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无尽的野心和狂热。 刚开始,她盯上的是梅。 不知怎的,她开始雕刻梅,想让她变成第二个自己。 颜如玉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双臂抱住了自己。 不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雕刻。 她用一把奇怪的刀,开始给梅削肉磨骨。即使她事前给梅灌了药,梅还是痛的惨叫不断,浑身抽搐。 这种折磨,整整持续了七日。 主子受不了梅的惨叫,索性给她灌了药,让她几日说不出话。 颜如玉看着苏漓,眼里是化不开的悲哀与恐惧。 “您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吧?明明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却干着世上最恶毒的事情......” “那后来呢?” 苏漓忍下心中的不适,清楚的看见自己胳膊上的汗毛竖起。 后来,梅的脸被白布缠了个严实,整整一个月,才将白布取下。 她的脸,果然和主子像了几分,可惜,只有三分像。 主子也觉得可惜,她站在梅的面前,上下打量,“样貌不行,那你就要将我的姿态,学上个几分像才成。” 从那天起,她又开始逼着梅,学习她走路的姿势,神情举止。 我们都猜不透她的用意,梅为了活命,只能照做。 这学她的日子,梅又遭到了数不清的毒打。 但凡主子有一丝不开心,她都会发泄到我们的身上,毒打,只算的上家常便饭,更可怕的,是您想也想不出的各种折磨。 第 228 章 先皇秘辛 苏漓想起自己曾经对桃花说过的话,嘲讽她别人的脸就那么好么? 原来,自己的确没看走眼,那张脸,确实不是她自己的脸,却非她自愿。 苏漓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烧,没想到桃花,也曾有这么悲惨的过去。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怎的你和梅现在,一个成了幽冥道的人,一个,成了城主府的嬷嬷。梅改名桃花,是自己改的还是......” 颜如玉抬起手,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沉默的摇了摇头。 “后来发生的事,就是我不能言的了。我能告诉郡主的是,后来,的确发生了很多变故,我和梅,先逃了出来。我远逃至此,意外救了城主,后来,就一直跟着城主了。而梅,我也是后来她化名沈桃花,主动找上城主府,才被她认了出来。那时的她,还顶着沈桃花的脸,一时间,我没认出她。 她是怎样成为幽冥道的司执,我一无所知。但是,她改名桃花,我是知情的。 因为她和我一样,她的原名,就叫桃花。” 她眼里流出恨意,“梅兰竹菊,是主子给我们起的名字。” 苏漓的心一沉,“那竹和菊,她们后来的遭遇,你也毫不知情了么?” 颜如玉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桃花曾经告诉我,主子死了,竹和菊,下落不明。” 她的声音终于变得平稳,“这件事是我的噩梦,曾经我以为已经将它淡忘,谁知,看到那画像的第一眼,那些可怕的往事,就全回来了......” 颜如玉看了一眼窗外,那昏暗的天空,隐约亮了起来。 “关于桃夭夭的一切,不论是桃花还是我,都无法宣之于口,也无法书写出来。这一切,只能依赖郡主,亲自去查,我相信,桃夭夭就算做的再天衣无缝,也总会留下些许破绽。郡主,” 颜如玉站起身来,再次深深给她福了一礼,“我知道的,全告诉您了。天快亮了,郡主还是快些离开吧。万一被城主发现,恐怕又是一场说不清的误会。” 苏漓痛快的站起身,“今日多谢你的坦诚相告。若是你想起什么能说的线索,麻烦不吝相告。” 西北大理寺 大理寺一处偏殿内,烛火明亮,远远地,能看见三人坐在一处,正商量着什么。 矮几上面,一卷泛黄的手札摊开放在上面。 “先前,你让我搜寻宫里的线索,没想到歪打正着,在一处翻建民宅,意外寻得这个......”高尚沉声道,纪夜澜和陆砚川的目光,都落在那手札上面。 陆砚川自从开始寻找沈家沈老大夫的线索,也是不断有着意外的收获。 他和高尚这两日,不眠不休的将手头资料整理好,才来大理寺找纪夜澜,将这些线索全部呈上。 听说京城惊天哗变,太子被囚,贵妃已死,司空和兵部尚书被灭满门,也是感慨良多。 高尚准备办完手头的事情,就回京。父亲那边,也不知道怎样了,京城经过这一事,很多官员的位子都有了变动,自己虽对父亲诸多不满,但是终归父子一场,关键时刻,他还是准备回去看看的。 纪夜澜神色凝重的拿起手札,这上面所载,是关于先皇的一段秘辛。 先皇曾有一段时日,夜夜被噩梦缠扰,梦中皆是血腥诡谲之景。醒来后心悸盗汗,精神日渐萎靡。 太医院一众太医轮番诊治,施尽针药却毫无起色,连病因都无从断定。 眼看先皇身体每况愈下,朝堂人心惶惶,皇室无奈之下只得贴出皇榜,昭告天下名医入宫。 三日后,一名女子揭了皇榜。 她身着素衣,面上覆着一层薄纱,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且无任何随从,孤身一人随太监踏入深宫,直抵先皇龙榻前。 接下来几日,这女子每日按时入宫为先皇施针,无人知晓她用了何种法子,先皇的噩梦竟真的渐渐减少。 可就在先皇精神稍有好转时,这女子却像凭空消失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彼时,一名负责宫禁巡逻的皇家侍卫,偶然看见太监深夜搬运着一个盖着布的东西,送往偏僻宫苑,心中起了疑窦。 他悄悄跟踪太监,却看见那偏僻宫殿,走出来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这女子,他从未见过,不是宫里的宫女,也不是妃嫔。就如九天上下来的仙子,让他一眼就沦陷了。 一次他办差时出了疏漏,按律当重罚。 他为逃脱罪责,在还未被发现之时,连夜乔装打扮逃出京城,隐姓埋名,再也不敢露面。 他没想到自己真的逃脱了,也可能是自己的罪责,还没严重到必须灭口的地步。 他在一处偏僻的山村里落了脚,还娶了妻生了子。 临终之前,他将自己的身份,还有宫里发生的怪事,全都写到了手札里,藏进了老宅的青砖底下。 直到他的后人翻修老宅,拆地基时工匠们发现了这奇怪的手札,也是巧了,里面,有一人正是高尚的隐藏身份的线人。 工匠们大多不识字,还嚷嚷着谁识字给念念,线人一把夺过手札,看清上面写的东西,故意给大家念成了一个民间传说故事,大家听完都不以为意,他趁人不备,偷偷将手札藏起带了出来。 “纪大人,您说这个女子,有没有可能,就是郡主一直在查的那个画像上的女子?” 纪夜澜眸色沉沉,“倒是不排除这个可能。” 他抬眼看向陆砚川,“当时我和郡主还在京城之时,派人给陆大人示警。还好,宫家满门已经倾覆,只有那宫昭恒还潜逃在外。现在,他应该暂时顾不上你了。” 陆砚川不以为意的笑笑,“那些日子,我的确遭遇了几次暗杀,不过,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只是那宫昭恒,现在已经查明,他就是幽冥道的人。至于在里面是何身份,暂时还不明。” 纪夜澜点点头:“他的身份,定然不低。就凭他最后能全身而退,除了陛下有意放水之外,也有他自己的本事。现在的他,必然满心全是仇恨,京城他暂时动不得,恐怕,会对你我还有郡主下手。” 高尚有些着急,“那你可要早做防范呐!这幽冥道的人,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纪夜澜看着自己的多年好友,心中一暖。 “那是自然,就如陆大人说的那般,我和郡主,也不是那任人宰割的鱼肉。” 第 229 章 我,就是菊! 镇国侯府 静姝院 卧房内,帐幔轻垂,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床榻边。 江月缓缓睁开眼,视线先是有些模糊,待聚焦后,便见苏漓守在床前,眼眶泛红,满脸关切。 “娘,您终于醒了!”苏漓连忙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一丝急切的暖意,“娘,您到底怎么了?” 江月望着女儿担忧的脸庞,喉间一阵发紧,眼泪毫无预兆的涌了上来,瞬间模糊了视线。 有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告诉女儿一切,可是,想到那可怕的后果,不断在舌尖上滚动的话,生生让她咽了回去。 苏漓一双明眸直直的看着江月,她震惊的发现,这一刻的娘亲,竟然有了心魔。 那心魔的样子,就是倾城之姿的桃夭夭! 明明自己刚回镇国侯府的时候,娘还没有心魔! “娘,不要瞒着女儿了,我都知道了。”苏漓沉声道,她必须给母亲一剂猛药,才能让她说出真相。 江月果然惊恐的睁大眼睛,“你,你说什么?你怎会知道的?” 她有些失态的紧紧抱住苏漓的手臂摇晃着,“不,你不能知道,你要忘掉这些,你,不能知道!” 苏漓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江月忽然就脱了力,捂着脸呜呜就哭出了声。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残忍!” 苏漓轻轻拉下江月死死捂着脸的手,用丝帕将她满面的泪痕拭去。 “娘,别忘了,女儿可是云虚宫出来的,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娘,您就告诉女儿吧,您为何会认识那画像上的女子?” 江月怔怔的看着苏漓,消瘦的手颤抖的摸上她的面颊,泪如雨下,“因为,那个女人......是我曾经的主子。” 苏漓像是被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怎么可能?娘,难道......” 江月嘴唇翕动着,“那个女人,长着一张天下最美的脸,却长了一颗世间最恶毒的心。我们都被她下了禁言术,口不能言,手不能写,我只能告诉你,她手下有梅兰竹菊四大侍女,而我,就是菊。” 看着女儿震惊不已的表情,江月的心,似乎被一只大手攥紧,令她每一口呼吸都疼痛不已。 “我是最后一个逃离的,被你父亲在打扫战场时所救。桃夭夭她,收我为侍女的时候,清除了我幼时所有的记忆,我唯一的记忆,就是那一段在宫里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神情惊恐的看着苏漓,“我只知道一件事,所有想查她的人,最后都消失了!是的,是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阿漓,不要管这件事,忘了它,不要查下去了!” 听到江月最后两句几乎是尖叫着说出来,苏漓能看出来,她的精神已经绷到了极点。 给绿珠使了一个眼色,绿珠在她耳后轻扎一针,让江月又睡了过去。 苏漓和绿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苏漓在颜如玉那里,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可是,如今听娘亲口说出来,她还是被震撼的无以复加。 “我的老天爷啊,夫人她,竟然是菊?” “不,娘亲本名就叫江月。菊,是那桃夭夭给她们起的名字。那个女人,最后到底去了哪里,这样的人,怎会轻易死去?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漓下意识的握紧双拳,冷哼道,“所有想查她的人,最后都消失了?哼,我就不信,我偏要查清,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郡主,如今,那梅兰竹菊四大侍女,只有竹下落不明,也不知她的真正身份。” 苏漓明眸划过一丝坚定,“就从娘亲的身世开始查!” 绿珠皱眉,“可是,夫人说了,她都没有幼时的记忆。” “娘亲还记得她叫江月。我不相信,父亲将她救回来之后,不去调查她的身世。祖父可是堂堂的镇国公啊,怎会让儿子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既然娘能顺利嫁给父亲,我相信,祖父定然是已经调查清楚了,才应下的这门婚事。” 绿珠嘟囔着:“也许,你父亲深爱着夫人,根本不计较她的身世,也说不定啊?您没看那些画本子,好多都是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的。也许,镇国公拗不过你父亲呢?” 苏漓忍俊不禁,轻轻戳了一下绿珠的脑门。 “你就是画本子看多了,不管怎样,我都要调查清楚。”她长叹一声,“那冰蚕茧还没着落呢,我真想生出三头六臂,一个自己不够用啊!” 绿珠眼睛一亮,“这还不简单,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做啊!大理寺的纪大人,不就是专管查案的么?这件事,交给他办最合适不过了。” 苏漓鼓掌,“绿珠,你好聪明!” 绿珠难得的羞涩,“都是跟郡主学的。” 西北大理寺 苏漓在大理寺门口,正好撞见刚要离开的高尚和陆砚川。 一番寒暄,才知道,原来他们和纪夜澜昨夜,也熬了一个通宵。 听说高尚找到一个手札,还有不少线索都交给了纪夜澜,苏漓高兴极了。 高尚告诉她,不日就将回京,若是她有想捎带的书信,可以交给他。 苏漓痛快的答应了,问清西北还有不少可以直通消息至京城的驿站,她放下心来。 苏漓直觉,自己这一段时日,恐怕要和京中不断地通消息了。 桃夭夭毕竟在宫里待过一段时间,任何事情,只要做过,就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陆砚川也告诉郡主,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若是碰到难题,他也可以帮忙。 几人在大理寺门口道别,苏漓急匆匆的去偏殿寻找纪夜澜。 纪夜澜揉揉发胀的眼睛,就看到匆匆走进来的苏漓。 “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 苏漓在他身边坐下,看到矮案上排放的卷宗,泛黄的手札, 再看看他熬得发红的眼睛,轻笑道,“不仅仅你这边有收获,我那边,收获也不少。” “不急。”看着面前少女眼下明显的青色,纪夜澜就知道,昨夜,她也定是没合眼。 “走,先去吃点东西,先有个好身体,才能接着查案。” 第 230 章 世间事,果然玄妙 “真没想到,你们大理寺小厨房做的胡辣汤,味道如此地道。” 苏漓咽下口中的胡辣汤,赞不绝口。空了一晚上的肚子,顿时暖洋洋起来。 “这个厨子,之前就是西北最有名的早点师父,也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他来这大理寺的小厨房,真是屈才了。”纪夜澜扬眉笑道。 “这次西北大捷,硬生生将巴图尔汗赶跑五十里。沈元帅已经将捷报快马加鞭传回京城,估计用不了多久,嘉奖就会下来了。这里面,可是有你的功劳。 沈元帅特意捎信给我,将你的功劳另附了一个奏折,报了上去。猜猜,陛下会给你什么奖赏?” “我才不要什么奖赏。现在,我只想要一个答案。”看着纪夜澜探询的眼神,苏漓将桃夭夭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最后,将自己母亲,就是菊,也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 纪夜澜也惊到了,没想到镇国将军的夫人,竟然是四侍女之一。 “所有和桃夭夭有关的事情,都无法宣出于口,竟然也无法书写。禁言令......如此神奇么?”纪夜澜若有所思,他明亮的眼睛盯着苏漓:“你出自云虚宫,如此神奇的术法,听说过么?” 苏漓想了想,摇摇头。 “我想让你帮我查清母亲的身世,侯府里面,你可以随时查探。眼下,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苏漓将自己要尽快找到冰蚕茧以保全萧酆离尸身百年不腐,以此换来城主的至宝龙髓芝,圣女要救师父,而她,需要龙髓芝救治二皇子。这既是自己对二皇子的承诺,也是对陛下的承诺。 “寒冰蚕茧?”纪夜澜觉得这个名字莫名的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他在心里不断地默念的这几个字,飞快的在自己脑中搜寻...... “我想起来了!”纪夜澜兴奋的喊出声,“祖父曾经跟我提起,二皇子自从双腿废了,疼痛难忍,双腿每日都好似有火灼烧。有人给陛下献上至宝,用于二皇子疗伤。这至宝,就是冰蚕茧!” “这么说来,这冰蚕茧,就在二皇子那里了?”苏漓激动的眼睛发亮,世间事,果真玄妙。兜兜转转,能救他的宝贝,原来一直就在二皇子自己身边。 “你知道,这宝贝是何人献给陛下的么?”纪夜澜神秘兮兮的凑近苏漓,眼里闪着八卦的光。 苏漓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纪夜澜,他一直都是清冷的,孤傲的,一板一眼的。此时的他,更像一个俊逸开朗的少年,而非老气横秋的青年。 苏漓不知不觉笑起来,“是谁?” 纪夜澜眨眨眼,“端王。” 端王?苏漓一愣,就是那个让吴宛受尽折磨死去的端王? “时间紧迫,要派人赶紧去京城,将这冰蚕茧带回。只是,派谁去合适呢?这路途虽然遥远,好在还有赤焰。如果顺利,时间刚刚好。”纪夜澜眉心微蹙。 苏漓低头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此事非同小可,派谁去我都不放心,只有亲自跑一趟。” “你这刚回来,又回去?路途遥远,你自己一人,我实在放心不下。对了,高尚要回京,你和他一起同行吧。” “他,行么?”苏漓皱眉,想起高尚看起来文弱的身子。就算他乘风驰,连夜赶路,他能吃的消么? “你莫要小看了他,其实,他的功夫,好的很。”纪夜澜沉声道,眸中带着笑意。 “那好,”苏漓瞬间下了决定,“今夜我就去找他,他跟我提过,这两日就出发,我要争取时间,最好明日一早就动身。” 她明眸看着纪夜澜,“我母亲那边,你帮我盯着些,反正还有绿珠。正好趁着回京的机会,我要想办法,挖出一些先皇的事情来。那桃夭夭暂时毫无头绪,但是,她终归是和先皇打过交道。 快,咱们去看看手札里面,有没有记录宫里出怪事的时间,若是没有,我就查先皇的脉案。我就不信,世上真有人能做到天衣无缝。除非,她是神仙!” 两人动作出奇的统一和利落,放下碗,直往偏殿奔去。 苏漓一目十行,快速的看完那泛黄的手札。 她清澈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疑惑,“虽然未写时间,但是,一个皇家侍卫逃跑,宫里一定会记录在案的吧?” 纪夜澜点点头,肯定道,“那是自然。不论此人抓获还是没抓获,宫里京畿卫那里,定是会有记录的。如今的京畿卫统领,可是元承钧。” 元承钧?太好了,都是自己人,那查起来,可就方便太多了。 苏漓再也坐不住,“我这就去找高尚!” 还没走出两步,袖子就被人拽住了。 纪夜澜哭笑不得,“你知道他住在何处么?” 苏漓这才恍然,她还真不知道高尚的住处。 “西北最大的一家酒楼,有他常驻的雅间。”他低声说了两句,苏漓恍然点头。 看着少女匆匆离去的背影,纪夜澜叹了口气。 老天似乎从不给眼前的少女喘息的时间,自从她下山来到京城,就如同一只旋转的陀螺,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抽打,那看不见的绳子,还有一个名字,叫命运。 镇国侯府 静姝院 绿珠有些失望,今夜,她趁夫人沉睡的机会,夜探了苏家祠堂。 夫人藏灵位的暗格,她也看到了。 看到静静躺在里面的灵位,上面的几个字,让她心惊肉跳,又带着隐隐的失望。 爱女苏漓之灵位。 这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郡主明明活的好好的,她偷偷藏起她的灵位作甚?或者,她曾经还有过一个女儿,也叫苏漓?那个女儿,不知什么原因,去世了? 绿珠晃晃脑袋,只觉得荒谬的很。 镇国侯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夫人当年只怀了郡主一人?还生来不会说话,一直到六岁那年,才会开口叫娘。 结果,这一开口不要紧,侯府当天就跑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向所有人宣布了镇国公和镇国将军战场失踪的噩耗。 可怜的郡主,顶着一个扫把星的名声,被师父带走了。 第 231 章 一声龙吟 夜风很凉,将宫昭恒的黑衣,吹得猎猎作响。 他立于山巅,望着远处城主府的灯火,救赤狼的决心在他眼中燃的炽烈。 必须救下他,因为过不了多久,主上将亲临临朔城了。 他翻身骑上木鸟,木鸟双翼划破夜风,悄无声息的落在城主府外的阴影里 。 借着夜色掩护,宫昭恒避开了巡逻守卫,暗中撬开西侧角门的锁扣,身影一闪潜入府中。 身后有黑衣人紧跟着他潜入,迅速的找到掩饰身形的地方,闭吸隐藏起来,好像跟这泼墨般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循着事先探明的路线,他灵巧的避开重重机关,顺利的找到了天牢。 宫昭恒贴着天牢冰冷的石壁挪动,指尖沾了些提前备好的磷粉,在幽暗的通道里发出微弱绿光——这磷粉,能掩盖生人气息,是幽冥道特有的秘药。 每走三步,他便停步侧耳,听着廊外巡逻守卫的甲叶碰撞声由近及远 ,才继续向前。 天牢深处的铁栅栏泛着锈色,赤狼被两条粗壮的玄铁链锁在石柱上,铁链末端深深嵌进了石柱,连手腕都勒出了血痕。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眼,一张英俊的脸已憔悴不堪,嘴唇干燥的裂开了血口子。 见是宫昭恒,他眼中刚燃起的光又黯淡下去,“怎的是你?这牢门是玄铁所铸,钥匙在城主那里。你,打不开的。” 宫昭恒只是沉默的看了他一眼,从怀中摸出一枚形状奇怪的很像树枝样的东西,对准铁栅栏的锁芯轻轻一转。 只听见“咔嗒”一声轻响,玄铁锁竟应声而开。 宫昭恒微微翘起唇角,这可是他花了三日功夫研究出来的,专破各种锁具。 赤狼的眼睛亮了。 没想到,这个自己之前根本看不上的小白脸,还真有些门道。 宫昭恒速度很快,他从靴筒里面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刃,刀刃贴着玄铁锁链的缝隙刺入,手腕微转,借着刀刃的弧度,将锁链连接处的暗扣挑开。 两条铁链 “咣当”落地,赤狼还没反应过来,宫昭恒已经伸手扶住他虚弱的身体,将一瓶疗伤的药膏塞进他的掌心:“别耽搁,守卫轮岗只剩半炷香的时间。” 赤狼攥紧药膏,跟着宫昭恒猫腰躲在通道拐角。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守卫的脚步声。宫昭恒立刻拉着赤狼贴紧石壁,指尖往他肩上一点——那是幽冥道的“敛息术”,能暂时压下呼吸声。 直到守卫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两人才借着磷粉的微光,朝着天牢出口快速移动。 两人趁夜色终于来到角门处,突然,一声奇怪的吼声响彻了整个城主府。 宫昭恒瞳孔骤缩,顾不上思考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只见一队玄甲兵突然出现,潜伏在暗处的幽冥道众立刻拔刀迎上,刀刃碰撞声响起,立刻发出连连的惨叫声。 宫昭恒震惊,这些玄甲兵是些什么人?怎会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快,角门处有木鸟,快些上去!” 两人如疾风般翻身跃上木鸟的背,宫昭恒操纵木鸟瞬间冲上高空。 玄甲军射向他们的箭雨,只差了那么一点点距离。 “好险!”赤狼擦擦自己脑门上的汗,木鸟在箭雨的追射下朝着夜色深处飞去。 身后,幽冥道众人的身影逐渐被火光吞噬,死伤惨重。 瑶琴殿 城主坐在软榻上,听着手下禀报宫昭恒救走赤狼的消息,指尖漫不经心的划过茶盏边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若不是我故意放水,他赤狼走的掉么?救走他才好,不然,还怎么看父子反目这场好戏?” 忽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 “刚才那声龙吟,你是不是也听到了?” 手下恍然的抬头看一眼城主,“原来,刚才那叫声,是龙吟?!” 城主柳眉倒竖:“滚下去!” 一群无知的废物! 幸亏她提前下了命令,不然,今晚不论是来救人的,还是被救的,恐怕都得交代在这里。 这么些年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玄甲军出手。果然是一群神秘的人呢。 城主冷笑,“李启元啊李启元,还道你真的对我生了情,却原来,你留下的那些人,护的不是我这个城主,而是镜湖里的那条龙啊。真真打了一手好算盘,到头来,我只不过是你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她秋水般的眸子凝出恨意,“好,好的很。你屠了我的国,杀了我的父兄,还妄想让我帮你养着那条龙?你在地下睁开眼好好看着,看我怎么屠龙!” 镇国侯府 江月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看着温声问候自己的纪夜澜,微笑着点点头。 “纪大人来了,快请坐。” 苏漓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低声对她道:“娘,我有要事要回京一趟。我已经跟纪大人交代过,我不在侯府的这些日子,让他多费心看顾一二。” 江月一听有些着急:“这怎的刚回来,又要走?什么事情这般重要......” 苏漓欲言又止,纪夜澜连忙温声接话:“郡主放心,侯府之事,我定会尽心。实不相瞒,我近来正在追查一桩旧案,案情牵涉多年前的旧事,需查阅些过往卷宗或者书信。” 苏漓看着他,暗暗给他翘个大拇指,若不是他帮着解围,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母亲的话。 “娘,此事我已经应下纪大人。侯府书房的旧档,书信,纪大人若有需要,尽可自由查找,不必有所顾忌。” 江月闻言微怔,随即了然的点头,看向纪夜澜时,眼里多了几分信任:“既如此,纪大人尽管查找就是。侯府虽不比从前,但陈年旧物还算规整,但愿能帮上纪大人的忙。” 苏漓看到已经顺利转移了江月的思绪,看着她还有些苍白的脸色,生出一丝不舍之感。 拉着江月的手,眸中晶莹:“娘,女儿办完事很快就会回来。我不在的日子,您要好好吃饭,听绿珠的话。” 绿珠撅着嘴,她很想和郡主一起去京城的好不,可是,看到苏漓看向她的眼神,她只得轻轻点点头 。 第 232 章 送别 青瓦白墙的三进民宅里,最后一进的厢房屋门虚掩,白发苍苍的药鬼枯瘦的手指捏着浸透药膏的棉布,轻轻敷在桃花肋骨的伤处。 “这是最后一次换药了,再过些日子,你就完全复原了。”药鬼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一声绵长雄浑的吼叫声,颇似牛叫。 桃花身子猛的一僵,原本放松的指尖瞬间攥紧了身下的褥子,指节泛白。 一旁收拾药箱的药鬼抬头茫然道:“哪里来的怪声?好像是城主府那边传来的......” 桃花没接话,脸上早已褪去血色,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翻江倒海般乱了阵脚。 她知道,那是龙吟! 是......那条龙么? 外面忽然传来动静,她迅速整理好衣衫,往前院走去。 宫昭恒用力扶着几乎虚脱的赤狼走进来,脸色很不好看。 桃花往两人身后看去,宫昭恒沉声道:“别看了,全栽进去了。长老还在么,赤狼的伤,要尽快治。” 药鬼皱眉看着赤狼,又看向自己刚刚收拾好的药箱。 “让他躺下。”他有些不耐的开口,看着虚弱的赤狼,不屑的挪开了视线。 若不是看在他是幽冥道司执的份上,他才不会给他看伤。 他实在不明白,主子为何要将一个铁勒王族收至麾下。 铁勒人,野蛮狠毒,这些年在西北边境,不知伤了多少人命。直到那沈沧澜接管了边境,这才太平起来。 算了,主子的心思,谁能猜的透呢? “赤狼,待你伤好一点,还是要想办法将你送回你父王那里。城主府的行动迅速,现在就已经满城搜捕你了。你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宫昭恒的眉眼,俱是忧色。 必须将这烫手的山芋扔回去,不然等主上来到临朔城,他和桃花,都免不了责罚。宫昭恒垂下眼睫,将眼中的厉色全部遮住。 趁药鬼给赤狼治伤的功夫,桃花将宫昭恒拉到隐蔽处,低声道:“你们在城主府,听见一声龙吟没有?” 宫昭恒心念急转,瞳孔划过一丝震惊,“你的意思,那叫声,是龙吟?” 他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龙?” 桃花狠狠瞥了他一眼:“世人都道宫家大公子惊才绝艳,难道,你竟不信世上有龙?那为何皇帝自称真龙,十二生肖里面也有龙?自然是真的!” 宫昭恒瞳孔黝黑,目不转睛的看着桃花。 “为何你如此笃定?难道,你亲眼见过?” 桃花脸上忽然闪过惊惧,她微微别过脸,避开了宫昭恒的注视。 她见过的,亲眼见过。那般的震撼,震撼到她永生难忘。 可惜,她不能启齿,也不能书写。 “对了,我的人传来消息,城主,好像和苏漓,达成了什么交易。至于确切什么交易,就不太清楚了。反正,就是为了保全萧司执的尸身。”桃花淡淡道 。 “哼,若想保尸身百年不腐,唯有寒冰蚕茧。那冰蚕茧,可是在李文玥的身上。若真是这样,苏漓恐怕就要再回京一趟。”宫昭恒不屑道。 桃花惊讶:“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宫昭恒冷嗤一声:“二皇子的腿是怎么断的,你应该清楚。那冰蚕茧,就是父亲让端王献给皇帝,用来给他止疼的。” 桃花噗嗤笑出声来:“你父亲真够损的。弄残了人家儿子,还假惺惺的出主意,献出宝物止痛。反正是止痛,反正他是再难站起来......” 宫昭恒脸色铁青,怒视了她一眼。 桃花自知失言,自己这是不小心又揭了他的伤疤。连忙打了一个哈哈掩饰,“既然是给萧司执取宝,那就不找她的麻烦了。” 她扭着纤腰走了,宫昭恒心中的恨意却不减半分。 苏漓还想安然回来?想的美! 她和纪夜澜,他一个也不会放过!总有一天,他会手刃所有的仇人,包括高高在上的那一位! 临朔城外的长亭旁,尘风卷着枯草碎屑掠过地面。 苏漓拢了拢披风,身旁的高尚正和纪夜澜轻声说着什么。 圣女上前一步,将一只巴掌大的乌木盒递到苏漓手中:“这是特制的袖箭,箭身淬了迷药,送给郡主防身。” 苏漓接过,含笑道谢。 圣女有些不好意思,“为了龙髓芝,又要你千里奔波。这份情,我记下了。” 苏漓淡淡道:“圣女不必放在心上,这龙髓芝,可以救两人性命,这一趟,就值得。只是希望圣女记得之前答应我的话。再不可草菅人命,助纣为虐。” 纪夜澜看着高尚,语气郑重:“高尚,这一路,郡主的安危便托付给你了。” 高尚看一眼明眸皓齿的苏漓,笑道:“你还真是关心则乱。郡主的本事,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放心......”他压低了声音,“我跟你保证,用不了几天,你就能看见活蹦乱跳的心上人。” “胡说什么!”纪夜澜的脸,腾的烧起来。 他朝苏漓走去,声音略低:“方才忽然想起一件旧事。大理寺大牢中,还关着一个江洋大盗,案子已经很久远了。当年他拒不认罪,而且,还牵扯到一些敏感的人,就一直没有处置。”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现在想来,我总觉得此人犯案的时间,好像正是那桃花大肆收侍女的时候。你心思细,得空可以去审审他,带上这份手令,安虎会对你便宜行事。” 他将手令递给苏漓,苏漓奇怪的看看他发红的脸。 “你脸色不太对,是不是伤风了?” 纪夜澜连忙摇头,“我身体好的很。” 绿珠早已等不及,身子将他挤到一边。“说完了吧?该我了。” 她神色带着些许委屈,嘴巴撅着,“郡主,您就放心去京城,侯府和夫人,有我呢。” 苏漓水眸浮上笑意,伸出手,绿珠一把攥住。 她鼻子抽了两下,“我不在您身边,您万事小心。那京城,不是个好地方。可要警醒一些,千万别上别人的当。” 苏漓拉过她,拍拍她的后背:“放心啦,别忘了,我可是能看透人心的。 ” 绿珠还是不放心的轻声嘟囔:“就怕有些人藏得太深......” 第 233 章 论功行赏 京城的风还带着暖意,比起西北的朔风来,温柔极了。 高尚一直将苏漓送至郡主府,还帮她将两匹马安顿好,喂了上好的草料。轻拍着马屁股:“这一路,可多亏你了。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 郡主府几位老仆喜笑颜开的上前迎接主子,称她的卧房是每日打扫,随时可以住人。 小厨房里面早已开始忙活起来,高尚婉拒了苏漓的留饭,说还要赶回府去,看望父亲。 “郡主若有事,可以随时遣人去太尉府,这些日子,我都会在府里。” 苏漓看着高尚善解人意的眸子,微笑着点点头。 傍晚时分,郡主府迎来了一位客人。 前太子妃元瑶听说苏漓回来了,等不及明天,就赶来了。 苏漓刚踏进偏厅,廊外就传来一阵急促又熟悉的脚步声。 前太子妃元瑶提着裙裾快步走进来,见到苏漓,平日里温婉的面容浮上一抹激动。 她走上前,双手紧紧握住苏漓的手,眼眶有些泛红:“苏漓,你回来了。上次走的匆忙,我都没来得及送你......” 不等苏漓开口,她转身从随行侍女手中拿过一个锦盒,“这里面,是府里刚做的点心,拿了一些,你快尝尝。” 苏漓心头暖意流过,拉着元瑶的手,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 元瑶的气色,比起自己前些日子自己离开京城的时候,红润了很多。 很明显,这些日子,她过得不错。 “托郡主的福,现在的我,终于可以回到父亲身边。东宫已经遣散,太子那些侧妃,全部送入皇家寺院了。只有我,陛下说我举报有功,给了我自由身。” 元瑶眼里浮起真心实意的感激,“全靠郡主,我才能从那泥潭中脱身。这份恩德,元瑶铭记于心。” 苏漓连忙打断她:“你我是朋友,何谈铭记二字。” 元瑶轻笑,“郡主的托付,元瑶幸不辱命。那小柔,如今已经如愿在太子身边伺候了。” 苏漓眉头轻扬:“哦?那太子的罪,够受的了。” 元瑶低下头,嘴角微微翘起。 兄长安排在宫里的人回报,那小柔,可没对太子手下留情。 饭是凉的,脸色是冰冷的。时不时的,还要给前太子一些不轻不重的罪受,让他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 现在的他,就算提出要换个人伺候,谁又会搭理他呢?往日金尊玉贵的他,也不知道还能熬多久呢。 这小柔,果然聪慧。 等太子咽气,自己再想办法,让她从宫里脱身吧。 “对了,还有这些。” 元瑶从怀里掏出丝帕包裹的东西,打开来一看,里面是整整齐齐叠着的十几封书信。 元瑶语气急切又带着几分期待:“这是我从太子书房里面找到的,我也不知道这些书信对你是否有用,就拿来给你看看。” 苏漓接过书信,并没有打开来看,只是握着元瑶的手,真心诚意的说了句谢谢。 元瑶脸一红,“都是举手之劳,父亲还让我给郡主捎话,现在他的身子,硬朗了许多。全是托郡主的福......” 苏漓回来的也的确是时候,正好赶上云启帝看到边关大捷战报,龙心大悦,论功行赏的日子。 金銮殿 金銮殿内龙涎香袅袅,明黄御座上的云启帝神色舒展,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众臣,朗声道:“此次边关大捷,荡清边患,西北军功不可没,今日论功行赏! 沈沧澜,将巴图尔汗驱离边境五十里,更斩敌三千有余,拓土安疆,护我大熙子民不受侵扰,当受重赏! 赐黄金千两,紫袍玉带一袭,令赏西北良田千亩。 西北将士浴血奋战,凡参战将士,皆升一级俸禄,阵亡者家属赐银百两,伤兵妥善专款救治!” 殿上武将,替远在西北的沈元帅接下赏赐,叩谢君恩。 云启帝视线又落在站在前方的苏漓身上,今日,他特地遣人告诉苏漓,今日早朝,她也要参加。 “苏漓,你在此前提前示警,又献御敌之策,不仅护住了城主府的周全,更助沈元帅将巴图尔汗驱离边境五十里,朕心甚慰。特赏黄金百两,锦缎千匹,以示嘉奖。” 云启帝话锋一转,“宋景叙今日来了没有?” 元叙总管连忙道:“宋公子,还在殿外候着。” “宣!” 宋景叙从殿外走入,一身青色布衣,腰间束着素色腰带,衬得他身姿挺拔。 他不卑不亢行至阶下,屈膝跪下,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有力:“草民宋景叙,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启帝看着他,眼底暗含赞许之意。 站在众臣队伍中的右仆射宋琰和宋予安,眸底闪着复杂的光。 “宋景叙,”云启帝的声音带着威严,“你随沈元帅出征期间,屡献良策,更查出火烧边境粮仓一案背后有幽冥道作祟,为大军扫清障碍立下功劳。朕破格擢升你为七品监察,再赐你京城西市宅院一座,望你日后尽心报国,不负朕望。” 宋予安心一急,就想出列。 陛下这是何意?赏赐庶弟七品官职无所谓,为啥又赏赐他宅院?宋府至今并未分家,这不是赤裸裸的打母亲的脸么? 他的袖子被人拉住,他抬头,就看到父亲警告的眼神。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小子还敢质问陛下不成? 金銮殿上响起宋景叙清越的声音:“臣谢陛下隆恩!今后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云启帝满意的点点头,宋景叙抬起头,视线和远方苏漓投来的视线撞上,两人都微微一笑。 宋府 周氏脸色铁青,胸脯起伏不定。 一甩衣袖,面前的茶壶茶盏全遭了殃,青瓷碎片混着滚烫的茶水四溅,上好的苏绣桌布瞬间浸出了深色茶渍。 她声音尖利,“不过一个卑贱姨娘生的贱种,竟也配得官身?!” “你给我住口!”宋琰大步走进来,身后紧跟着脸色不太好的大儿子宋予安。 宋琰指着周氏的鼻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还敢质疑陛下的决定不成?!” 宋予安拉着父亲的衣袖,想劝他消消气, 不料宋琰余怒未消,瞪着周氏,“你以为陛下为何会赐给他宅子?!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人知晓?!陛下这是在警告我,警告你,警告整个宋府!你最好从现在起,安分一些,不然,宋府迟早毁在你这个无知妇人手里!” 周氏呆呆的看着自己夫君拂袖而去,和他成婚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对待自己。 周氏悲从中来,拿着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出了声。 第 234 章 神秘的景泰二十七年 宋府西跨院,几个干练的仆从正有条不紊的搬运行李,动作轻缓却利落。 周氏站在正厅廊下,双手死死攥着帕子,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剜向院门口的宋景叙,那眼神里的怨毒与不甘,几乎将他吞噬。 宋景叙浑不在意,他亲自扶着柳眼娘走出院门,又牵过妹妹宋景芝的手,面对周氏杀人般的注视,他脊背挺的笔直,步履从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上前道一声别。 柳姨娘有些怯怯,轻声提醒儿子,“难道不跟你嫡母道声别?” 宋景叙温声道:“娘,别怕。从今日起,我没有嫡母,只有您一个娘。” 马车停在宋府大门外,黑漆车厢上雕着复杂的云纹。这是苏漓特地安排的马车。有心人看到这个标记,就会明白,如今的宋景叙,不但是七品官身,还和永宁郡主交情匪浅。 车轮缓缓驶离宋府,将那满院的压抑与周氏的怨怼,彻底抛在了身后。 不多时,马车抵达西市新宅。 朱漆大门敞开,院内栽着两株新移的海棠。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暖的人心头发亮。 在大熙朝,这不是简单的搬家,而是向天下人宣布,他们已经和宋府分家,可以单开一页族谱,自成一户,再不受嫡母掣肘。 而他,宋景叙,将是这族谱上的当家人。 宋景叙站在院中,望着娘和妹妹舒展的笑容,眼底终于褪去了往日的沉郁。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永宁郡主。若不是她帮了他,这样的日子,他想也不敢想,也许现在,他还在无尽的黑暗中沉沦与挣扎。 宋景叙暗下决心,自己定要做些什么,来报答郡主的一片恩情。 苏漓没有着急去找二皇子,李文玥一直待在他的景明宫,跑不了。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京城这有限的时间里,她还有好多需要查的东西。 京畿卫的秘密档案库藏在皇城西侧的暗楼里,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混杂着霉味与旧纸气息的冷风迎面扑来。廊下只点着几盏昏黄的长明灯,光线勉强照亮两侧高耸的书架,架上整齐码放着泛黄的册页与封缄严密的卷宗,标签上的字迹在阴影里模糊难辨。 元承钧提着一盏琉璃灯走在前方,他熟稔的拂去一排卷宗上的薄尘,对着走在他身后的苏漓道,“郡主,当年看管那侍卫的小队隶属京畿卫左营,相关记录应该都在这里。” 苏漓冲他点头笑笑,“多谢元将军。我就在这里看,绝不会弄乱这些卷宗的。” 元承钧轻轻颔首,“旁人自是没有这个权限。郡主是因为公务,就是看一整晚也是无妨。” 苏漓独自留在这里,将一卷档册轻轻抽了出来。 “景泰二十七年 秋 京畿卫左营校尉林岳 携随身配刀逃离,自此踪迹全无。” 苏漓静静凝视着这一行小字,心里默念着,景泰二十七年。 其实,她要找的,就是这几个字。知道了时间,她此时就可以离开了。 鬼使神差一般,苏漓又一卷卷的翻阅起来。 意外的让她找到了另外一句,写的是先皇龙体违和,缠绵病榻,时间,竟然也是景泰二十七年。 那失踪的侍卫,就是这一年发现了那倾城女子,出现在宫中的偏殿。 这一年,可真是神秘啊。 不行,她还要去太医局,找到景泰二十七年这一年,先皇的脉案。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他的噩梦,到底是什么? 知晓了这些,这迷雾,应该就会被撕开一道口子 。 自己定要弄清楚,那桃夭夭,到底在宫里玩了什么把戏。 她为何要给自己找来四大侍女,又如此对待她们。 想到这里面,就有自己的娘亲,苏漓觉得,心中有一股不受控制的戾气,在不断升腾。 纪夜澜,他现在在做什么?应该是忙着在侯府,寻找娘亲的身世之谜吧。 镇国侯府 万籁俱寂,绿珠带着纪夜澜悄悄来到苏家祠堂,给他看了被夫人藏在暗格的——苏漓灵位。 纪夜澜沉默的看着它,心中也是震惊与不解。 “你去守着夫人吧,今夜,我先去镇国将军的书房寻一寻,看看能否找到线索。”纪夜澜低声嘱咐绿珠,绿珠眉头轻皱:“好,纪大人,您可定要帮帮郡主,找出夫人的身世。其实,她的心里难过着呢。这灵位之谜一日不解开,郡主一日就不会开心。” 看到纪夜澜郑重的朝自己点点头,绿珠才放心的回到静姝院。 纪夜澜穿过月洞门,来到距离静姝院不远处的一个院落。 镇国侯府和别的府邸不同,苏震远将自己的书房设在自己常练功的地方。 屋内陈设简洁,案上已经打扫过,只有一卷兵书孤零零的放在案边。 烛火摇曳间,纪夜澜的目光,落在书架上。 苏震远不愧是大熙有名的能文能武的儒将,除了一排排整齐的兵书,也能看到不少的诗词典籍。 纪夜澜的视线从那一本本书籍上掠过,忽然,他发现有一本书,和其他书不太一样,凸出了一些。 将那本书抽出,果然,在书后,放着一个小小的锦盒。 他打开那锦盒,里面不是兵符也不是密信,而是一张泛黄的小像。 像上是一个身着银甲的小将,眉目俊朗,正弯腰温柔的扶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鬓发凌乱,脸上沾着尘土,眼底满是惊恐,却难掩清丽轮廓。 纪夜澜指尖顿在像上,心头一震。 这小娘子的眉眼,分明是年轻时的江月,苏漓的母亲。 这画像笔触温柔细腻,很明显,画此像之人,定是怀着满腔的爱意,才将此画画的如此细腻生动。 纪夜澜打量着画里的环境,不过寥寥几笔,但也能看出,这是一片荒凉之地,仿佛还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乱 。 看着小将年轻的脸庞,纪夜澜心想,自己应该查查这是大熙什么时候。 在这个时间,哪里发生过战事。 江月,是那桃夭夭的侍女之一,这个时候的江月,分明就是刚逃离宫中不久。 她是怎么逃出来的?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 第 235 章 寒冰蚕茧扯出的先皇旧事 玉华宫 苏漓提着裙摆踏入玉华宫时,殿内正飘着淡淡的檀香。 玉妃见到苏漓,激动的站起身,不待苏漓行礼,就将她拉到紫檀椅上坐下,上下打量着她,眉眼含笑:“几日不见,郡主是出落的越发动人了。” 苏漓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娘娘过奖了,这次回来,是有一个好消息告诉您 。二皇子的腿有救了,龙髓芝的下落,已经找到了!” 玉妃原本平静的眼眸瞬间亮了,她猛地起身抓住苏漓的手:“当真?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苏漓点头,却又添了一句:“只是有个条件。这龙髓芝现在就在那李太妃手里,她说了,要用寒冰蚕茧来交换。” 玉妃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李太妃说出什么异宝,自己无处可寻。 真是巧了,冰蚕茧,正好在玥儿那里。这些年,每当他的腿疼痛难忍时,都是靠这冰蚕茧止痛的。 “这冰蚕茧,就在玥儿手里。我还记得,当年,还是端王献给陛下的。” 苏漓的声音带上一丝疑惑:“这冰蚕茧,和那龙髓芝,都是天下至宝。想不到,端王手里,竟然还有这等宝贝。” 玉妃叹了口气,“我曾听陛下提过一嘴,先皇在时,除了太子,最受宠的,可就是这端王了。” 苏漓娥眉轻皱:“这端王,听说是先皇三子?” 玉妃点点头:“不错,当今陛下,是先皇最小的儿子,第五子。也是最不受宠的一个。” 看到苏漓似乎想继续问下去,她神情带上一丝惊恐,挥手清退伺候的侍女,压低了声音:“先皇在位时,有五个龙子的那一段,连史书都无法查证了。先皇除了端王和陛下,先皇其余三子时怎么没的,都是宫中禁忌,郡主可千万别在人前提及。莫被有心人抓了把柄。” 苏漓心一凛,看样子,在玉妃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她只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陛下登基之时,就只有端王一个兄弟了。 最起码,这说明了一件事。陛下的那些兄弟,不是死于他手。 “多谢娘娘告诫。我现在就去景明宫找二皇子,尽快拿到冰蚕茧好换回龙髓芝......” 玉妃眼中有晶莹闪烁,她站起身,拉着苏漓的双手:“本宫和皇儿,都受你们苏家大恩。若皇儿能再站起来,我愿......” 苏漓及时打断她:“娘娘莫要放在心上。” 玉妃摇摇头,泪水终于没忍住滑落。“这份恩情,我玉华宫记一辈子。我做梦也没想到,还有亲眼看见玥儿站起来的那一天......” 景明宫 苏漓踏入景明宫时,李文玥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一手撑着膝头,目光落在窗外的玉兰上。 白牡丹见到苏漓,眼睛一亮,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急步上前,就给苏漓施礼:“见过郡主。” 苏漓含笑扶起她:“不必多礼。” 白牡丹惊喜:“郡主何时回京的?” 一道清越的男子声音:“昨日郡主可是得了不少赏赐。这次回来,怕不是只为赏赐吧?” 苏漓的视线落在李文玥的身上,他身着素色锦袍,身形因腿疾略显单薄,却难掩清隽风骨,面容白皙俊朗,看着她的眼里含着几分笑意。 “若为赏赐,何苦奔波千里?此次回来,主要就是为了殿下你。” 苏漓在靠窗的另一侧软榻坐下,开门见山:“龙髓芝,有下落了。” 李文玥坐直了身子,神情难掩激动。 “是真的?”他下意识的拍打两下自己毫无知觉的腿,这么多年了,他的希望之火,早就熄灭了。 苏漓看了一眼他的双腿,郑重的点点头。 “那龙髓芝,在临朔城城主手里。不过,他有个要求,需要拿另一个宝贝交换,就是寒冰蚕茧。” 李文玥一下愣住了。 这么巧的么?这冰蚕茧,是父皇交给自己的,说是端王叔所献,用来给自己的腿止痛。 的确灵验的很,这么多年的煎熬,若没有这冰蚕茧,他能不能坚持到现在还不一定。 “城主要这冰蚕茧作甚?”李文玥有些不解。难道,这城主也有什么隐疾不成? “她想用冰蚕茧来保住萧酆离的尸身。”苏漓淡淡道。 李文玥恍然大悟。 他立刻示意白牡丹去内室,将自己藏在暗格的小匣子去取来。 白牡丹快步走进里间,不多时便捧着一个雕着缠枝莲纹的紫檀匣子出来,轻轻递到苏漓面前。 苏漓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匣子冰凉的木质,缓缓打开搭扣——只见匣内铺着一层雪白的锦缎,中央静静躺着一枚男子食指般粗细的茧,通体莹白如玉,泛着淡淡的珠光,蚕丝纹路细腻的近乎透明,正是她要带回的冰蚕茧。 “果然是个宝物。”饶是她见过无数奇珍异宝,见到这冰蚕茧的时候,也忍不住要赞一声。 苏漓抬起头,“你这端王叔家底着实丰厚,竟然还有这等宝贝。” 李文玥脸色坦荡:“那是自然。端王叔以前,可是先皇最疼爱的儿子,就连太子,都比不上。” 苏漓惊异的挑着眉头:“刚才在玉华宫,你母妃可是一直告诫我,先皇这段历史,是宫中禁忌,千万不要提及 。你是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李文玥苦笑一声:“自我断了腿,就和那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一样,无人问津。幸得已故苏皇后照应,帮我寻了一个人,替我看腿疾。我知道的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苏漓顿时被勾起了兴趣:“那这人本事了得啊。既能给殿下看腿,还知先皇旧事。他的身份,恐怕不一般吧。” “此人是镇国公推荐入宫的,后来,成为了先太医院院判。只是他后来因故辞去了院判一职,回家去了。再后来,我出了事,已故苏皇后便为我推荐了此人。我知道,若不是看在苏皇后的面子上,他是定不会再次出山,给人看诊的。” 苏漓眼眸闪闪发亮,“那他现在何处?” 李文玥点点头:“他平日里不在宫中,住处漂泊不定。不过我知道,他最爱去的就是去那九华寺。” 第 236 章 诈死的李院判 “你是不是想着去九华寺寻他?”李文玥似乎看穿了苏漓的心思,摇摇头。 “你寻不到他的。此人是真正的高人,我十几岁的时候,还能经常听他念叨,他是被镇国公送进宫,给先皇看诊的。可是,后来不知为何,他就归隐了。再后来,就是先皇后有了身孕,他才再次进宫的。” 他看向苏漓,“其实,此人和你们镇国侯府渊源极深。你是镇国公的孙女,按理,有这层身份,他应该是愿意见你的。只是,后来皇后薨了以后,他一年到头,也只是偶尔来宫里见见我。我好不容易才磨的他开了口,说想要寻他,就去九华寺。 但是,从去年开始,他就再没来过景明宫。我派人去九华寺去寻,也没找到他的踪影。” 苏漓有些失望,此次回京时间紧张,她也没有那么多功夫,去寻找这样一位世外高人。 还是先找元太师想想办法,查查景泰二十七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什么人!” 外面忽然传来喧哗声,有侍卫匆匆来报:“有人从外面抛进来这个。” 双手呈上一个粗布包裹的东西,白牡丹连忙接过来。 苏漓粗粗看了一眼,奔出殿外,仰头看向那高达十几丈的青墙,墙外是连绵不断的重重叠叠的高墙。 景明宫在皇宫深处,此人能穿过重重宫殿,精准的将这小包袱抛进殿外,这份轻功实在了得。 李文玥已经打开了包裹,里面一颗小石子,还有一张字条。 “欲知真相,寻先李院判。” 苏漓转身回来,就看到李文玥一脸沉思的看着手里的字条。 他沉默的将字条递给苏漓,苏漓视线落在那几个字上,脸上忽的划过一丝阴霾。 “原来我要做的事情,早有人看破了。只是不知道此人,是敌是友。这先李院判,竟还活着?” 李文玥也有些奇怪,“我可是隐约记得,那先太医院里面,可没人活到现在。” 他眉头蹙着,“那先李院判,就是李太医的父亲。” 苏漓将装着冰蚕茧的锦盒揣进怀里,果断道:“时间紧迫,我将蚕茧送回郡主府,立刻去寻李太医。殿下再等几日,我定会带着龙髓芝回京!” 李文玥眼神清亮,“我等着郡主平安归来。还有,这宫中虽说太子党倒下了,但是暗处还有无数双眼睛,正是争权夺利的时候。郡主行事,一定小心。” 李太医府邸 苏漓踩着青石台阶,抬手叩响李太医府的朱漆大门。 管家开门,听见苏漓自报家门,慌忙将她迎入正厅。 不多时,一身青衣的李太医来到正厅,见是郡主,脸上带着一丝疑惑,慌忙给她见礼。 苏漓也不废话,见了他就开门见山:“我要见令尊。” 李太医惊得身子一震,后退半步,“郡主说笑了。父亲他多年前就已经......” 苏漓打断他:“这般咒还活着的人,就不怕令尊怪罪么?” 李太医心中叫苦不迭,父亲不会怪罪的,就是父亲让他这么说的。 哎吆,这事闹得。 苏漓勾了勾唇角,展眉轻笑。 “李太医也不必瞒我,令尊之事,我既已知晓,便断不会对外声张,自会保守秘密。”她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不容置喙:“还请李太医前面带路。我今日来,不过是有几件旧事请教令尊罢了。” 李太医无奈,看着面前倾城之姿的少女,终于弯下腰:“郡主请。” 这位永宁郡主,自己也算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她祥瑞的名声,早已响彻京城。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对自己这样人微言轻之人产生什么恶意。 穿过前院,一直走到后院深处,一间普通的青瓦小院。院中还种了不少不知名的小花,这个季节,竟然也开的旺盛。 “家父就在里面,郡主请。” 苏漓微微颔首,大步朝着那间小屋走去。 推开门,屋内先飘出一缕极淡的药香。 苏漓一眼看到一个白发白须老人,坐在窗前的旧椅上,手里捏着一本翻卷了页角的医书。 见有人进来,他缓缓转过头,一双苍老的眼睛,目光有些浑浊。 苏漓站在门口,目光掠过屋内简单的陈设,朝着老人施了一礼,“我叫苏漓,是镇国公苏长风的孙女。今日前来,是有几件事想跟老先生讨教。” 她特意避开了先院判的称谓,点名自己是镇国公的孙女。按照二皇子所说,那高人受祖父所托,又和这李院判成为朋友,那,李院判也必然知道高人是受镇国公之托。 或许,看在祖父的面子上,他能对自己多说两句 。 果然,老人的眼睛亮了,白胡子颤颤巍巍,“你,你是镇国公的孙女?” 苏漓笑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如假包换。老先生,您仔细看看。” 老人的视线在苏漓脸上来回打量,终于点点头,“没错。你的眉眼,甚像皇后啊。” 他叹了一口气,指着远处一把旧椅子,“过来坐。” “你能找到我,除了那人,没人知道我还活着。” 苏漓眨着清澈的眼睛:“老先生,您说的那人,是谁啊?” “我只知道他叫司马亮,是受你祖父之托,来给先皇看诊的。可惜啊,我们都是凡夫俗子,看不了先皇的病。” 李院判似陷入了回忆里面,神情带上了几分复杂。 这趟来对了! 苏漓暗自激动,“老先生,您能跟我说说,当年先皇到底是何病症?那司马亮,为何又突然离开了皇宫?您为什么诈死?” 李院判的手,忽然抖了几下。 那些不愿意想起的往事,汹涌而至。 “这么多年了,我憋了这么多年了。”李院判擦擦眼角,苦笑一声:“小姑娘,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若是不相信,也正常。如此荒诞的事情,若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也定是不相信的。” 苏漓此刻,宛如那求知若渴的小学生,一本正经的神态,让李院判笑了笑。 那时的我,还正年轻,年轻就气盛,靠着这股劲儿,年纪轻轻就进了太医院,没多久,就成为了太医院里面,最年轻的院判。 第 237 章 五龙噬金龙 李院判颤抖着手,燃起一支香,室内立刻弥漫着幽幽的清香。 “人老了,说不了那么多的话了。有了这炷香,老夫就可以多和你讲几句。” 李院判的声音仿佛承载了无数世间沧桑,苏漓轻点臻首:“这醒神香,的确能让人头脑清醒,精力充沛。” 老人家眼睛顿时一亮,“小姑娘,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还识得这醒神香。毕竟,这可不是一般的醒神香。” 苏漓微微一笑,没多解释。 李院判来了精神,“我正式成为院判那年,先皇还正春秋鼎盛。” 老人家的眼神,透过窗远远的望出去,似乎回到了那悠远的过去。 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想不到,先皇突然得了怪病。 起初,不停的有内侍将太医召往太和殿,刚开始,没人特别在意。 毕竟,每日要给圣上和各宫娘娘请平安脉,见怪不怪。(此处,为和现皇帝区别开来,称先皇为圣上) 直到有一天,大家忽然发现给圣上请脉的太医,离奇消失了。 渐渐地,圣上深夜也开始急诏太医入殿,大家这才察觉出不对。 第二日,大家围着昨夜那给圣上看诊的太医,追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太医只是苍白着一张脸,嘴跟锯了嘴的葫芦一般,只是连连摆手,一脸惊恐之色。 大家心急,他只说了一句,就让众人歇了心思。 “圣上口谕,若我透露半分,诛我九族。” 好歹这时候,圣上每日还坚持上早朝。 我的职责是每日去凤栖殿给皇后请平安脉。 那日,我看出皇后心神不定。我要离开的时候,她破天荒的唤住了我,看着我欲言又止。 “李院判,你在太医院,知不知道圣上现在到底是何情况?” 我心里奇怪,圣上到底患了何病,竟连皇后也瞒着么? “娘娘恕罪,臣也不知。” 我看着皇后失望的眼神,连忙告退。 走出几步远,我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他为何要如此对太子?” 回到太医院,我听到了一个消息,都在传太子最近办事不利,被圣上毫不留情的当着众臣的面申饬,将他手里的权利全夺了,让太子在东宫自省。 这事和圣上的病有什么关系? 当时我只觉得可笑,圣上是明君,怎会因为自己的病迁怒太子?我觉得皇后多虑了。 有一天深夜,我睡得正香,被人从被窝里面拖出来。 看着面前全副武装的禁卫军打扮的人,我的腿都有些发软。今夜,估计是我要给陛下看诊了。 我既紧张又有一丝莫名的兴奋,人都有好奇心,今夜,我就能知道圣上到底是患了何病了。 万一,我能治好圣上呢? 那岂不是要平步青云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太和殿的寝宫里,我见到了圣上。 看见他的第一眼,我的汗就浸湿了后背,这一刻,我才觉得自己有多么自大和可笑 。 圣上一身白色中衣,头发披散着,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额上的发丝濡湿,白色中衣也被汗濡湿。 他一张脸全是惨白之色,眼睛发红,看人的眼神,如同要择人而噬。 我连忙跪了下去,头抵在金砖地面上,根本不敢抬。 “听说,你是最近刚升的院判?” 听见圣上的问话,我才敢抬起头:“是,都是圣上的恩典。” 他冷哼一声,将后背靠在了金色软枕上,朝着我伸出手臂。 “诊脉吧。” 宫女在圣上手腕上放了一块丝帕 ,我颤抖的手指搭上了圣上的脉息处。 指下脉象平稳有力,起落间规律分明,不见半分涩滞。 我疑惑,圣上的脉,正常的很。 我偷眼瞧他,他闭着双目,眉峰紧锁,脸上明显带着不耐和郁气。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第一个太医,恐怕不是消失,而是丢了命。 那太医,我了解他。为人最是正直不善言辞。 恐怕他是因为说了实话而掉了脑袋。 我汗如浆下,只觉得头上悬了一把剑,今夜,若是说不好,恐怕世上再无我李济川。 我鼓起勇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坚定。 “圣上脉息,显示您内有淤气,脑有神伤......” 还不待我说完,圣上忽的坐直了身子,脸上明显露出喜色,“说的太对了!李院判果然名副其实,医术了得!” 他朝两边侍候之人看了一眼,那些宫女侍卫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了带我来的那名侍卫,远远的站在一边。 “起来说话。” 我被恩准坐在椅上回话,这可真是莫大的殊荣。 来此诊脉的太医,我是第一人。 我不敢抬头,但是为了活下去,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圣上,您必须告诉臣,那神伤之事是何事,不然,臣不敢随便开方子。” 没想到圣上竟然痛快的跟我说了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几日前,朕突然开始做噩梦了。” 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神情苦恼。 “真的太奇怪了。朕刚闭眼,就能立刻进入这个噩梦......李院判,你说奇怪不奇怪?正常,不是睡着了以后,才会做梦的么?可是朕,真的是闭上眼,立刻就会入梦。你说离奇不离奇?” 我小心的开口:“不知圣上,做了何梦?” 他鹰隼般的眼睛盯着我,我坐着都觉得腿在打颤。 “我梦见有五条龙,一起撕咬着一条巨大的金龙。那金龙拼命挣扎,却始终摆脱不了那五条龙。天上开始下起了血雨,很快,地面上血流成河。 朕看见朕的子民,在血河里面挣扎,哀嚎,整个京城,几乎变成了地狱......各处,都是尸体,满地,都是尸体......” 圣上抱住自己的脑袋,痛苦的呻吟了两声。 猛地,他放下手,将头凑近了我。 “你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朕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嗯?!” 我慌的扑通跪了下来:“圣上的脑子绝对绝对没有问题。臣这就给陛下开方子......” 圣上冷笑:“你这方子,能保证朕再不做噩梦么?” 第 238 章 处死的,可都是他的亲生儿子! 我心下想着,这下子完了,自己又不是神仙,谁敢跟圣上保证不再做噩梦? 还好,圣上放过了我,只让我去开方子煎药,我摸了一把自己头上的冷汗,打定主意,不行今晚就逃! 所幸,第二日,传来了消息。 有个叫司马亮的人,受人之托,来到宫里给圣上看诊。 圣上一高兴,立刻就给了此人一个院判的身份。 若是在平日,太医院的同僚们肯定会愤愤不平,可现在的状况,没人讥讽他的身份,还暗自可怜他,只不过又来了一个垫背的。 司马亮那时,大约是四十几岁的年纪,生得白皙秀气,更像是一个书生。 此人手段了得,来的第一日,给圣上开了方子,圣上破天荒的没有做噩梦。 “你是不知道啊,”李济川看一眼苏漓,“当时,整个太医院都沸腾了。大家欢天喜地,都说终于逃过一劫。这一晚,太医院所有人拉着司马亮,硬是没让他回家。大家举杯庆祝,喝了整夜的酒。” 谁料第二日,噩耗再次传来。 圣上又开始做噩梦了。 这次更厉害,梦里那金龙,眼看奄奄一息。当然,这些,都是事后司马亮告诉我的。 圣上震怒,命所有太医齐聚太和殿。他就不信了,区区一个噩梦,整个大熙朝,难道就找不出一个能人医治? 大家哀声一片,都觉项上人头就要保不住了。 是司马亮挺身而出,他孤身一人去了太和殿。也不知道他和圣上到底说了什么,大家只知道,从那日起,圣上不再召任何一个太医入太和殿。 后来,他和司马亮走的越来越近,才知道,圣上听了他的意见,在民间贴皇榜,召名医。 再后来,终于有人揭了皇榜,走进了太和殿。 那是一个女子,蒙着面纱的女子。 苏漓暗自舒口气,终于进入正题了。 “那女子神秘的很,每日准时亥时入太和殿,子时离开。” 她开的方子,谁也不能看。 她也从未在宫里煎药,全是熬好药,亲自带进宫。 这一切,还全靠司马亮偷偷告诉我的。 我问他如何知道的,他只是笑笑。 我这才觉得,此人神秘的很,追问他,是不是背后有什么大靠山。 逼问的急了,再加上我俩比较投缘,他觉得我是个正人君子,终于说了实话。 他说,他是受镇国公所托,特意进宫给圣上看病的。 眼下,既然有人能治好圣上,他已经提出了辞呈,马上就要离开了。 虽然我俩所处的时日不长,可是司马兄的为人,医术和学识,都令我钦佩。 我诚恳的挽留他,他只是摇摇头。 最后,还劝我,若是觉得宫里待不下去,要学会急流勇退。 “可惜啊,”李济川长叹一声,“我终究还是没听进去,最后,还是靠诈死,才侥幸换回一条命。” 说到这里,他还特意瞪了苏漓一眼,意思是这一段,你就是问我,我也不会说。 看少女没有丝毫要问的意思,他尴尬的挠挠脑袋。 “圣上的病好了,可是,朝中开始不安稳了。” 苏漓歪着脑袋,眸中透着不解,“为何开始不安稳了?那女子,最后是留在宫中了么?” 李济川的眼中浮起恐惧:“不知为何,圣上不再做噩梦之后,性情大变。虽然我们太医不上朝,可是,毕竟也是官职在身,朝中的一些事情,总会传到我们耳朵里。 先是太子,他被自己人告发,说太子宫里藏有巫蛊之物。圣上大怒,命人搜宫,果然在密室搜出穿着龙袍的织物小人,上面有圣上的生辰,身上还扎了十八根银针。” 此事一出,震惊朝野。 无人敢替太子求情,哦,不,有一人求情了。 那就是皇后,太子的亲生母亲。 她跪了三天三夜,哭诉太子不可能做这样大逆不道之事。他已经是太子,绝不会如此糊涂。 可惜,圣上根本听不进去,他命人将皇后拖回去,皇后见圣上态度无丝毫转圜,绝望之下,在凤栖殿,投缳自尽了。 圣上不见有多悲痛,更多的是愤怒。 太子以最快的速度被问罪,赐了毒酒。 蹊跷的是,这件事,圣上并未昭告天下,更命人将太子从皇家玉碟上除名。 后来我诈死,才从和我交情甚密的史官处得知,圣上不仅将太子除名,同时被除名的,还有皇后。 这可就太奇怪了。 我还是奇怪的早了。 太子出事以后,我就诈死,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后来,陆续传来消息,圣上又陆续处决了二皇子和四皇子。对了,太子是长子,皇后所出的嫡长子。 同样的,这二人还有和他们相关之人,全被除玉碟,不留一丝痕迹。 若他还活着,现在大熙朝的皇帝,就该是他。 李济川沉默了,苏漓也未开口,屋内一片沉寂压抑。 “那您还记得,景泰二十七年么?我查过卷宗,那一年,宫里有个侍卫,逃走了。” 李济川白眉皱起,“景泰二十七年啊,景泰二十七年,”他猛的一拍大腿,“那不就是司马兄和那女子进宫那一年嘛!” 苏漓心一动:“那一年,是否就是先皇发病的那年?同年,先是司马亮进宫,治疗无果,然后贴了皇榜,神秘女子进了宫?这些事,是不是都发生在景泰二十七年?” 李济川顶着一头白发的脑袋一点一点,“没错。这一年,我差点丢了命,记得真真的。” “那您是否知晓,宫中侍卫为何突然逃跑?” 李济川努力回忆着,终于摇摇头。“这件事,实在是记不起来。” 苏漓垂下眼帘,心思急速旋转,那侍卫的手札,写的分明,那一夜,他跟踪一个内侍,看见了一处偏殿,结果,在那里,他看见了让他一生难以忘怀之人。 倾城之姿的桃夭夭。 她不是每日都亥时入宫,子时出宫的么? 若是按照这个侍卫看到的,那时的桃夭夭,分明已经入了皇宫。只不过,刚开始住的,是一处偏殿。 那这时,她的四大侍女,跟过来没有? 对了,颜如玉曾经告诉过她,起初,她们进宫之时,住的只是一处小小的偏殿。后来,皇帝的病好以后,她们换了一处大宫殿。 苏漓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笃定。 景泰二十七年,桃夭夭就已经带着四大侍女进了宫,住进了一处偏殿。 至于那所谓的亥时进,子时出,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让所有人都以为,她给圣上看完病就离宫了。 其实,她一直都住在这皇宫里面! 为何她要如此掩人耳目?很明显,先皇对此是知情的,甚至 ,还帮她打了掩护。 为何太子和其他皇子全部被除玉碟,抹去了痕迹? 这些,可都是他的亲生儿子! 第 239 章 真是越忙越乱 “老先生,您看看这幅小像,这上面三人,您认得么?” 苏漓从怀中掏出一幅小像,正是纪怀瑾亲笔所画的那幅,她一笔笔临摹下来,随身携带。就是为了方便万一哪日碰到有缘人,可以帮她解惑。 李济川颤巍的手接过小像,只看了一眼,就脱口而出:“这不是先皇和他那两位重臣么?我认得这两人,一位是太傅纪怀瑾,一位是司空宫长安。都是文臣里面,先皇最为器重的。” 苏漓心一喜,“那您能看出这画像之中的含义么?” 李济川眯起眼睛,仔细的端详着画中人的神态,好半晌,他才指着先皇的画像道:“有什么含义老夫看不出,但是,我能看出这时候的先皇,是刚去了三个皇子的时候。” 苏漓看了一眼画像上的先皇,皱眉道:“老先生,可否解惑?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姑娘,你仔细看看,先皇交领下露出的,是不是一片白色?” 苏漓仔细一瞧,还确实是。 三个皇子都死了,没看出圣上多么伤心。不过,他还是悄悄在龙袍下,穿了素衣。不过,那时候,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那史官和我是好友,偷偷跟我透露过,纪太傅和宫司空本来是好友,不知为何那段日子变得疏离,纪太傅还悄悄去过一趟护国寺。有一次,他深夜被圣上叫到深宫,心里吓得要死,只道是自己知道的太多,小命即将不保。 谁料,圣上一反常态,似乎又变回了往日那个明君。不论神态说话,都温和许多。 他不敢多话,只静静地听圣上说话。 圣上好像是对着他说话,又好像不是。 说太子和死去的两位皇子,史书上已经抹去了吧? 史官冷汗都流下来,唯唯诺诺说遵圣上旨意,已经全抹掉了。 他偷眼看一眼圣上,圣上的脸色看不出喜怒。 他很奇怪,圣上将他深夜叫过来,就只为问他这么一句话么? 圣上挥手让人带他离开的时候,他如蒙大赦,最后只听圣上自言自语了两句:“就让朕自己背负这些罪恶吧,大熙朝在史书上,不能留下半点污迹......” 苏漓眼睛亮起,“纪太傅,在事情发生之后,曾经去过护国寺?” 李济川摸着自己的白须,唏嘘道:“我那老友,应该不会骗我。他身为史官,知道的内情自是比我这个死遁的老太医,知道的多。” 苏漓跟李济川道了谢,临走之前还留下一个荷包,叮嘱李济川:“老先生,这荷包里有十几粒药丸。您每日服一粒,对您的身子有益。” 苏漓离开李太医府邸,李太医想去问问父亲郡主找他到底是何事,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自己的老父亲又惊又喜的声音:“竟然是九阳丹,九阳丹啊!一粒百金的九阳丹。” 看着激动兴奋的老父亲,李太医有些懵圈。 苏漓知道自己时间紧迫,立刻马不停蹄的去京畿卫找到元承钧。 “我有一事想请教元将军。您能否告知我那逃离侍卫当时的巡逻区域,如今是宫里的什么地方?” 元承钧痛快道:“这个我倒是清楚。” 他飞快的给苏漓画了一个简易地图,绘出了三处地方。 “那侍卫先前巡逻区域是御花园和两个美人居住的地方,在宫里属于不算起眼的地方。现在,御花园这处,已经改种了银杏树,现在长得也算高大。那两个美人居住的偏殿,倒是还在。不过,已经改成了冷宫。当今陛下仁慈,还没有妃嫔住进冷宫,那个地方,现在只有几个嬷嬷随时打扫一下,很是荒僻。” 他看一眼苏漓,眼里闪着好奇。 “郡主是有什么发现么?” 苏漓微微一笑,“我在想,既然当初他是看见一个内侍,才跟着发现了桃夭夭。所以我想,那通往桃夭夭的地方,必然是那侍卫的巡逻区。找到旧址,我试着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去寻,说不定,会找到当初她居住的偏殿的位置。” 元承钧有些佩服苏漓的心思缜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经物是人非。就算寻到,恐怕也早非先前的样子。” “您说的不错。不过,只要她在那里住过,就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苏漓谢绝了元承钧亲自带她入宫的提议,她不想青天白日大摇大摆的进去勘察,等到深夜吧,夜深人静的时候,最适合查案。 只是可惜,绿珠不在自己身边。 圣女和二皇子还眼巴巴的等着自己去跟城主换回龙髓芝呢,苏漓决定,不管今晚是否有收获,她都明日就动身回西北。 一下午的时间,自己就在郡主府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没想到,下午郡主府又迎来了一位稀客。 钦天监监正孔舟。 孔舟一脸愁容,见到苏漓就拜下去。 “郡主,您可别嫌下官老是叨扰您,实在是,这天象,实在是......” 孔舟有些语无伦次,苏漓让人给他上了香茶,安慰道:“别着急,慢慢说。” 孔舟这次倒是没有带星盘,只是简单扼要的讲了那灾星,丝毫没有因为宫变被平而有所改变,反而有越来越亮的趋势。而方向,依旧是西面。 他已经听说了陛下大肆赏赐了西北元帅和将士,还有郡主的事。 按说,此次西北边境大捷,正应对了之前那西面有兵变之天象。如今,西北大捷战报传到京城,人人喜不自禁。 只有他,看着那星象愁眉不展。现在全城欢乐的时刻,他哪敢煞风景的往陛下跟前凑,说出大煞风景的话? 他可是惜命的很,很怕陛下一怒之下,砍了自己脑袋。 所幸郡主回京,郡主又是钦天监监副,见到她,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郡主您看,这可如何是好?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跟陛下说,那灾星越来越亮了。”孔舟愁眉苦脸道。 苏漓只觉得脑袋里面一片混沌,自己在查桃夭夭和四大侍女的事情,还有纪太傅留下的那幅小像,究竟是何深意?还要赶紧赶回临朔城找城主换那龙髓芝,救圣女师父和二皇子。这会儿,又冒出来灾星的事情。 真是越忙越乱,千头万绪。 苏漓揉揉脑袋:“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等找个合适的时机,我再跟陛下说吧。” 孔舟如临大赦,千恩万谢的告辞出了郡主府。 第 240 章 夜探冷宫 吃饱喝足,苏漓索性蒙着被子大睡了一觉。将那些纷繁的思绪,全部抛到脑后。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别看眼下的困局宛如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她罩在其中,但是她坚信,只要让她找到那一丝线头,她就能将这张网,拆个稀巴烂 。 夜深,空中不时还能传来几声老鸦叫,苏漓站在这片银杏林中,仰头看着如墨的天空。 有元承钧暗中相助,她进来的顺利极了。 她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就是那逃走侍卫之前巡逻的区域。 这里,应该就是原来的御花园了。苏漓暗暗跟自己说,围着一株最高大的银杏树,信步走了几圈。 苏漓能想象出,若是白日来到这处银杏林,该有多么美。 数十株银杏树干拔地而起,枝桠遒劲如笔墨勾画,斜斜探向朱红宫檐,夕阳西下时,暖黄的光透过叶隙洒下,就像一幅浓墨古画。 而现在,她站在这银杏林中,却只觉得吹过的风都带了几分阴气,让人觉得骨头缝里都浸着冷意。 奇怪,明明是一大片花园,为何要改成银杏林? 苏漓信步顺着银杏林,从东面方位一直走,默默数着自己的步数。 不多时,她就看到一处偏殿。 这应该就是元将军所说的冷宫了。 这处冷宫,果然是由两处偏殿组成。两殿之间有一个长廊连接,也不知是后来加的还是原本就如此。青墙红瓦,看着非常冷清但并不破败。 苏漓却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转身朝着西面走去。 她依次又试了南面和北面,照旧还是默数着步数,最终,她惊讶的发现,从银杏林出发,不论她是走哪个方位,到达那冷宫,几乎都是在千步左右。 苏漓站在夜风骤起的银杏林中,只觉得风,好像更凉了。 头顶还间歇的传来老鸦的叫声,将此处衬的更阴森了。 苏漓站在最粗的银杏树下,皱紧了娥眉。 片刻过去,她猛地快走两步,向远处望去。脑中灵光一闪,她明白了! 那日那侍卫,应该就是在此处跟踪了那内侍一段路,发现了这处偏殿,也看到了正巧出来的惊为天人的桃夭夭。 那桃夭夭居住的偏殿,就是现在的冷宫。 没错,现在的冷宫,就是桃夭夭当时居住的偏殿! 苏漓再次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桃夭夭明明就住在皇宫里面,却没有被人发现。 因为,这处偏殿,不仅被施了障眼法,还设了鬼打墙阵法,不论何人路过,最终都会转回原点,没人会发现这里。只有桃夭夭愿意见的人,才能顺利抵达这处偏殿。 想通了这一点,苏漓再次来到冷宫。 推开冷宫偏殿的木门,门轴轻响,并无半点损坏杂音。 点亮手中烛火,苏漓看到殿内不见蛛网霉斑,只蒙着层薄尘,将这里的陈设衬的愈发沉静。 显而易见,此处,应该是隔日都有人打扫的。 桌面是上好的紫檀木,木纹如流云般舒展,虽然漆色不再明亮,却藏着经年累月的温润。 软垫上的锦缎,已经褪了颜色 ,绣纹里的缠枝依稀能看出往日的精致。 苏漓在这处偏殿转了一圈,她有意留意此处的布局,还是让她发现了端倪。 此处和其它她曾去过的宫殿不同,平常的宫殿,即便是得宠的主位,宫殿布局也多是“一正两卧一书房”的规制,余下空间或设耳房储物,或留作空廊,断不会有过多隔间。 可此处却似藏了乾坤。 绕过博古架后的暗门,竟又分出三条回廊:左廊通着两间小室,内里虽空,却摆着矮桌与蒲团,不似卧房也非书房,倒像是专供人议事的暖阁。 右廊更甚,接连三间屋子门对着门,其中一间还留着架旧琴,另一间墙角立着半人高的博古架,显然都有专属用途。 最里侧竟然还有一道窄梯,通向二楼阁楼,木梯虽蒙尘,却无腐朽之态,不知楼上曾藏着什么。 她逐间查看,越走越诧异——这般繁复的隔间布局,既不像嫔妃们居所的雅致,也不似朝臣府邸的规整,反倒像一处需要容纳多人,且各司其职的隐秘所在,与这冷宫格格不入。 苏漓的眼中倒映着跳动的烛火火苗,她脑中顿时想象出桃夭夭的样子。 初入皇宫,她带着梅兰竹菊,就住在此处。 这处偏殿,对于她们五个人来说,的确狭小了些。 苏漓转身朝着一处长廊走去,长廊的另一边,就是另一处较小的偏殿。这长廊,将这两处偏殿连在了一起,成为了现在的冷宫。 只是这冷宫也名不符实,没有一个失宠的嫔妃住进来。反倒更像是被故意废弃在此处的。 苏漓觉得此刻,寂静的夜更能让她的头脑清醒。 原来的御花园已经变成了银杏林,为何这处偏殿没有拆掉或者重建? 先皇若是特意掩盖桃夭夭的踪迹,就不会放任这么大一处疏漏在此。 除非,他没来得及。 想到这一点,苏漓的心都跟着颤了一颤。 这个想法实在荒谬,可是,直觉告诉她,当你排除掉一切的可能性,剩下的最不可能的那个,偏偏就是最可能的。 苏漓已经走进另一处偏殿的正厅,脚踩在中央的青砖上,忽然听见一声轻响,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那只脚,确信这声音,就是从自己的脚底发出的。 这声音与别处的闷实不同,竟透着几分空洞。 她蹲下身细查,指尖在砖缝摸索,又时不时敲一敲这些青砖,果然,在敲到一块青砖时,地面忽然缓缓的裂开了一道缝,一道暗门出现在她的眼前,一条石阶通向乌黑的下面。 苏漓将手里的火把扔下去,看着它在下面闪着的亮光,等了一会儿,见火把一直未熄灭,这才从怀里重新掏出一支小烛点亮,顺着石阶而下。 下面的空气干爽,显然也是有人常来清扫。 苏漓拾起刚才掉落的火把,插在石墙的缝隙上。 下面不大,昏黄的光照着,勉强能将里面的情况看个分明。 不错,下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显然,之前放在这里的东西,早已被收拾的干净。 苏漓有些疑惑,这么狭小的地方,能用来做什么? 储存粮食? 这是在宫中,估计用不上。 苏漓目光扫过地面,忽然顿住。 角落的地面上有着一圈淡淡的印痕,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第 241 章 你是怎么知道我有个女儿的? 苏漓蹲下身去,小烛的亮光照亮了这处痕迹。 这一圈浅淡的印痕,边缘至今还残存着铁锈的暗迹。 苏漓眸色变得深沉,这分明是巨大铁笼长期放置留下的痕迹。 那圈痕迹足有丈许宽,苏漓心头疑云翻涌:这巨大的铁笼,当年究竟是用来关押什么的? 想起颜如玉恐惧的眼神,一个念头在苏漓心中升起:难道,这铁笼,是桃夭夭关押虐待她们的地方? 苏漓立刻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那桃夭夭再变态,也需要身边这四个侍女伺候她的日常,替她办事。 也许,她每日会换着花样的折磨身边人,但不至于囚禁她们。 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了。 好在这次也不算空手而归,最起码证实了几件事情。 苏漓走出冷宫,边走边整理自己的思绪。 先是先皇突然噩梦缠身,太医们束手无策,祖父派了司马亮前来给圣上看诊,第一日就起效,可惜第二日圣上依旧做噩梦。故而张贴皇榜,民间寻名医。 桃夭夭进宫给圣上诊病之时,司马亮就提出了辞呈。显然,他来宫里的目的,就是替圣上看病。无果后,立刻离开 。他走的太果断,且对那人人垂涎的院判一职毫不在意,就好像是在躲避什么一般。 他再回到皇宫的时候,就是皇后有孕。再后来,三公主命丧祠堂,皇后悲痛之下也紧跟着离世,司马亮这次却没有离开皇宫,不但留了下来还悄悄的给二皇子治腿。 二皇子腿痛难忍,端王立刻献上了冰蚕茧。 他献宝的时机刚刚好,靠着这个功劳,陛下对这个仅存的兄弟,更好了。 而桃夭夭,此后换了一处更大的宫殿,还悄悄从江南请了沈老先生,给她瞧病。 听已经致仕的老太医讲,这桃夭夭,竟然没有脉息。 沈老先生回到江南不久,就神秘的死了,而其后人,最后更是惨遭灭门之祸。 至于纪怀瑾留下的那幅画,李济川认出,这幅画的时间,正是先皇杀太子和其余二子之后。也就是说,此时,桃夭夭已经进宫给先皇诊治了。 李济川还道出,纪太傅在这个时间内,还去了一趟护国寺,见了当时的主持了悟大师。 再后来,这一君二臣究竟发生了何事,让纪太傅画了这么一幅画,还藏在了家中。 他想用此画,表达什么?仅仅是表达对吴宛的愧疚么?他为何要愧疚?明明,他也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啊! 冷风拂过苏漓脸颊,她忽的停下了脚步。 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纪怀瑾和吴宛失之交臂,错娶了吴琼。宫长安和吴琼联手做下的这件恶事,他后来分明是知情的了。 按照她所了解的,纪怀瑾知晓此事之后,就大病一场,和吴琼分房而居,且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不久之后撒手人寰。 而那画中的题诗,更多的表达了对吴宛的愧疚之情。 他明明至死都不知道吴宛身陷端王府。 为什么不是怀念,不是遗憾,而是愧疚?两人都是被人联手所害,到死都没再见上一面。 苏漓的眸子里面似乎燃烧着一簇火焰,她朱唇轻启:“纪怀瑾,你知道吴宛就在端王府。” 此刻,她无比的肯定,纪怀瑾最后应是知道了吴宛的藏身处!但是却没有去端王府上见她一面。 所以,他才会心生愧疚,写下那句诗。 “丈夫立身无愧天,一生唯负一人前。” 他为何不去见吴宛一面? 苏漓只觉得脑袋痛,呼出一口浊气,决定不再想了,这个点,她应该还可以再睡上一个时辰,清晨就出发。 “大理寺内还有一个江洋大盗......” 脑中忽然闪过临行前纪夜澜告诉自己的事情,苏漓拍拍额头,好险,自己将这件事,几乎忘了个干净。 街上响起二更的梆子声,苏漓不再犹豫,立刻朝大理寺奔去。 大理寺 这个时辰看到永宁郡主前来,安虎诧异不已。 但是他没有多问一句,立刻将那一摞卷宗搬到了苏漓面前。 郡主可是帮着纪大人破过奇案的人。这个时辰来,一定是有自己的深意。 昏黄灯光下,苏漓快速的翻阅了一遍,着重看了那江洋大盗在颜家村犯案的那一段。 大理寺最深处的那间牢房,终年不见天日。 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气扑面而来。 苏漓提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在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最终停在最深处的那间囚室前。 铁栏后,一个身影蜷缩在草堆上,乱草般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胸口,几乎完全遮住了那人的脸。 牢头小心的打开牢门,悄悄看一眼郡主的脸色。 “郡主,此人凶悍的紧,您确定要进去说话么?这,实在是太危险了。不如......” 苏漓看着他的眼神,令牢头闭了嘴。在苏漓示意下,关上了牢门等候在外面。 “抬起头来。”苏漓轻声道。 苏漓满以为那人定会无动于衷,没想到,他真的慢慢抬起了头,甚至,将挡住脸的头发拨到了一边。 借着牢内昏暗的灯光,他看清了面前的人,竟然是一个绝色的小姑娘,不禁咧开了嘴。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第一个来看老子的,竟然是一个小姑娘。哈哈哈,” 苏漓皱眉看着他:“关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能笑出来。” 此人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虽然又乱又长,竟然还是乌黑的。一张脸全是黑灰,指甲缝里面也全是泥。 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带着几分浊气,但是看人时,依旧能看出以往的锐利。 “我看过你的卷宗,当年颜家村灭门案,是不是你做的?” 那人咧开嘴,“是我又如何 ?” “你和他们究竟有何深仇大恨?还是你根本就是受人指使?” 那人眼中划过不屑:“老子本来就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无冤无仇也不耽误老子杀人。” “不,你有。世间每一个杀人的人,都有自己的动机。你心中的那个小女孩,是你的女儿是吗?” 那人如遭雷击,愕然的张大嘴巴,“你,你是怎么知道我有个女儿的?” 第 242 章 鬼手的痛 苏漓一眼就看穿了,眼前这声名狼藉的江洋大盗,心里面竟然一直住着一个七八岁可爱的女孩儿。 “你是为了你的女儿,是么? 你叫什么?” 那人愣怔的坐在原地,一双深陷的眼睛里面,竟然有柔情在里面闪烁。 “是啊,我的女儿啊,我费尽心机,才让她过上官小姐的日子。没想到,那人竟然第一个抓的,就是她。啊!” 那人忽然揪住自己的满头乱发,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 门外的牢头心猛的提了起来,他上前两步想打开牢门,却被苏漓的目光制止。 郡主啊郡主,要是你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小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牢头一脸的苦涩,无奈的退后两步。 苏漓索性拽了一把干草铺在地上,在那人面前坐下。 那人吼了几声,终于平静了下来。 “小姑娘,你不是普通人。”那人终于再次开口,看着苏漓的眼神带着打量和警惕。 “我是云虚宫弟子。” 苏漓也不知怎的,下意识的,她并不想在此人面前自称什么郡主。 “云虚宫弟子?”此人的眼睛亮了亮,看着苏漓的目光忽然变得灼热。 “我听说过云虚宫的大名。若是我告诉你实情,你能帮我寻回女儿么?” “我会尽力而为。” 那人的目光悠远,似乎透过大理寺的厚厚的石墙,看到了外面。 我叫鬼手,自幼习武,也算是有一身本事。做替人走镖的营生过活。只是家境实在艰难,好不容易娶了媳妇,生下一个女儿。本以为日子会慢慢好起来,谁料媳妇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撇下了我们父女二人。 我靠走镖过活,无法将女儿带在身边,也不忍她跟着我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 我好不容易才设计,让一个无子的小官收了她做女儿。我终于可以放心的继续干走镖的营生,谁料一次护镖,遭遇了贼人,我拼死一战,杀了对方好几个人。终究是寡不敌众,我趁乱逃走了。 本以为只是一次走镖失败,谁料我就此成为了通缉犯。 那抢镖的贼人竟然成了官府之人,而失镖的东家,也改了口,说根本是受官府之托,送一批官银。没想到镖师监守自盗,抢了官银逃之夭夭。 鬼手仰天大笑,“这世道,还有公理么?” 我知道自己是被人当了替罪羊,只能从此亡命天涯,好在女儿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她也不知道被官府通缉的人,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一次,我被一个女人找上了门。 我从未见过长得如此漂亮的女人,她美的不像一个人,更像是天上的仙女。 可是,就是这个仙女,她让我屠了一家姓颜的农户满门,只需要留下那个小女孩。 我一口拒绝,她笑眯眯的拿出一个小小的玉坠,我一把抢了过来,“我女儿的东西,怎会在你手里?” 那女人笑着跟我说,“不仅仅是这个玉坠,就是这玉坠的主人,现在也在她的手里。” 我大怒,就要和她拼命。 没想到,她只是在我肩头轻轻一点,我就一点力使不出来。 我又惊又怒,才明白,眼前这人,哪里是什么仙女,分明就是一个魔鬼! 我没有办法,只是问她,自己女儿的养父母,可是官身,她如何能将女儿抢到手的? 她告诉我,官身又怎样?抢一个人而已,对她来说举手之劳。 只不过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分身乏术,这才找上了我。 为了女儿,生平第一次,我杀了无辜的人。 “那家仅剩的小女儿,是不是叫颜如玉?” 鬼手又瞪大了眼睛:“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被那女人抢走的女儿,是不是叫桃花?” 鬼手愣愣的看着苏漓,终于点点头。 “你好好想想,那年,是不是景泰二十七年?” 鬼手落下泪来,“我怎能忘记那个日子?从那年起,我再也没见过女儿一面。我做梦都想能再看她一眼......” 苏漓的心沉了下去,“那你的案子为何一直未判?我看卷宗上你的罪状列的分明,也有签字画押。” 鬼手冷嗤一声:“老子做过的事情,我认。杀了无辜的人,我也认。可是,想让老子认下从未做过的事情,老子不认!” 他面上如罩寒霜,“那些人,一个劲的追问我官银的下落。老子不知道!老子没有抢夺官银!那些人是傻子不成?老子区区一个人,如何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转移走那么多的官银! 后来,我才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上面有话,我这个主犯一日不认罪,一日就不能杀。结果,拖来拖去,就将我关了这么多年。” 苏漓沉默,鬼手却着急起来。 “只要能让我再见女儿一面,这个罪,我愿认。” 苏漓怒视着他,“没做过的事,为何要认?就算你被判了死罪,也是因为那些因你而枉死的人!你认下这官银罪,真正的元凶就会因此逍遥法外。” 鬼手扯扯嘴角,“这么多年了,也没看到抓住元凶。照我看,这人,定是位高权重之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到翻手为云,指鹿为马。” 苏漓站起身,声音有些暗哑。 “也许他躲过了一时,但是,他躲不了一世。种下如此恶因,会换来累世的业报。终有一天,那人会自食恶果的。” “你答应过我,让我再见女儿一面的!”鬼手在苏漓身后喊道。 “会见到的。” 苏漓冷冷扔下一句,牢头早忙不迭的打开牢门,躬身迎苏漓出去,又迅速无比的给牢门重新落了锁,还不忘狠狠的瞪了鬼手一眼。 郡主府 苏漓已经毫无困意,她利落的收拾起行李。 天边已经透出了微光,收拾好正好上路。 景泰二十七年,又是景泰二十七年。 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这一年。 这一年,先皇突发噩梦身子抱恙,神秘的桃夭夭出现,还开始在各地大肆搜寻适龄女孩儿做自己的侍女,甚至不惜为此灭人满门。后带着侍女们进宫给先皇诊治,入住皇宫。 这一年,先皇的皇子们陆续被杀,被除玉碟,还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这一年,纪怀瑾和宫长安友情断绝,纪怀瑾还去了护国寺见了了悟大师。后来,更是在先皇和宫长安面前,饮下毒酒。 这一年,到底还发生了何事? 第 243 章 连夜奔袭只为救你 去往西北的官道上,尘土飞扬。 一个少女骑在骏马上,乌发高高束成一个利落马尾,一袭紧身黑衣,胯下骏马四蹄翻飞如踏惊雷。 苏漓看着周围景色飞快的向后退去,前方一座巨大的城的影子,已经隐约可见。在夜色中,如同一只正在蛰伏的巨大的兽。 苏漓心一喜,经过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奔波,自己终于快赶到临朔城了。 就在此时,头顶夜空突然划过几声尖啸,苏漓仰头望去,只见几只巨大的木鸟在半空中盘旋。 原来是你——宫昭恒。 苏漓眸子漆黑,瞬间警醒。 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啸,伴着一个冷峻的声音:“放箭!” 箭矢如暴雨般朝着苏漓倾泻而下。 苏漓反应极快,反手从行囊中抽出一把伞撑开,伞面非丝非布,泛着暗哑的金属光泽。 拿伞撑伞这两个动作几乎是电光火石间完成,只听见“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所有箭矢皆被弹开,转眼间,风驰脚下一片乱箭。 木鸟上的宫昭恒眸子微眯,嘴角紧紧抿起。他猛地一拍木鸟,木鸟俯冲而下,他自腰间抽出雪亮银剑,一道凌厉的光朝着苏漓的脖子劈了过去。 苏漓跳下马背,一把将风驰推开,险险躲过银光,手腕一转,拿着伞柄朝着巨鸟的头猛的一击。 宫昭恒大惊,她如何得知这木鸟的机关就在头部?若是被砸中,这木鸟就彻底成为一堆废木头! 他毫不犹豫调转木鸟方向,迅疾的跳下鸟背。呼啸一声,其他几个黑影紧随其后,纷纷跳下来,呈一个包围圈,将苏漓团团围住。 宫昭恒温润的脸上,此刻一片杀气。 “苏漓,你害我宫家满门,今夜,就把命留下吧。” “就凭你们?”苏漓冷嗤一声,乌黑的眼眸中冷意如大雪倾塌,凉意顿时席卷了宫昭恒的全身。 宫昭恒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喝道:“一起上,速战速决!” 所有的黑衣人欺身而上,刀光剑影顿时将苏漓笼罩。 一声尖锐的鹰啼,让混战在一起的几人,动作都慢了一分。 苏漓手中伞舞的密不透风,宫昭恒几人竟没赚到半分便宜。 远处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苏漓动作不停,眼睛却忍不住向远处瞄去。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那抹冲在最前方青色的身影,就是纪夜澜! 宫昭恒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眼看今夜可能又要无功而返,气的他手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这个妖女,怎的运气如此好!难道,连老天爷都站在她那边么? 通过京城线报,他早已得知苏漓是提前出发,也没有给临朔城这边递什么消息。 这纪夜澜,是如何得知,苏漓今夜就会抵达临朔城的? 难道,自己人里面,出了奸细? 他呼哨一声,几人迅疾的乘上木鸟,逃之夭夭。 这木鸟,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不然,自己是真的没办法跟主上交代了。 罢了,就让这两人,多活些时日。 反正,他们距离死期,也不远了。 纪夜澜奔到苏漓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目光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和后怕。 “你没事吧?怎的提前回来也不说一声?” 苏漓笑笑:“我没事。临时起意,可如何通知是好?还不等你收到消息,我就到了。” 她朝着那十几个英挺的黑衣人看去,“你竟然让鹰军现于人前了?这可是陛下给你的一步暗棋。” 纪夜澜欲言又止。 他如何跟眼前少女讲,今晚,他莫名的一阵心悸,手头的卷宗都再难看下去一个字。 眼前总是不由自主的出现苏漓的脸,看到越来越深的夜色,那股不安令他焦躁,一种巨大的危机感袭上他。 他想起苏漓常说的话,相信自己的直觉。 索性,带了十几名鹰军,连夜奔赴西北关道。不论自己直觉是否准确,他都要亲自来看上一眼才能放下心来。 果然,在看到刀光剑影里那抹纤细的身影时,他无比庆幸自己来了。 忽然,他看到苏漓胳膊上那一片划破的衣襟,黑衣上是一抹显眼的红色。 他轻轻拉过苏漓的胳膊,浓眉紧皱:“你受伤了?” 苏漓看向自己的胳膊,这才能感觉出一丝疼痛。她朝纪夜澜扬眉一笑:“你若不说,我还没感觉到呢。没事,划破一点皮而已。” 青年不说话,撩起长袍,撕下一截里衣,将苏漓的伤口处包扎起来,眼里是一抹化不开的黑雾,几个字从牙缝里面挤出:“宫昭恒,你,找,死。” “此地不宜久留,今夜太晚,你又受伤了,此时回镇国侯府,难免惊扰到你母亲。不如先跟我回西北大理寺,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明日,你再回侯府。” 苏漓点点头,十几人上马,风驰电掣般消失在夜色中。 镇国侯府 江月这一晚,总觉得心惊肉跳,难以入睡。 索性,她去了祠堂,准备在此诵经一晚,她拒绝了所有人的陪同,包括绿珠。 对绿珠说,她在祠堂时,不习惯身边有人,让绿珠回去歇着,不用担心自己。 绿珠看着江月执着的背影走入祠堂,轻轻关上了祠堂的门,哪里还有半分回去歇着的心思,抱着胳膊,坐在祠堂外,嘴里嘟囔着:“郡主,你快回来吧。绿珠都想你了......” 听到里面又响起熟悉的木鱼声,绿珠紧锁秀眉。 她实在想不通,世人为何都愿意将希望寄托在那些所谓的神佛上面,普天下有这么多人,人人都有无数的心事,同时都跟神佛吐露,那他们,应该先听谁的呢?还是,这些愿望心事汇成一片杂音,人家根本啥也没听清呢? 绿珠自顾自在这边胡思乱想,江月手下的木鱼,敲得也似快了几分。 她越念觉得心里越烦躁,今夜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就如同多年前,自己无意中听到夫君和公公的那番密谈,惊得魂飞天外一般。 那一日,自己也如今夜这般,失魂落魄的来到祠堂,关紧了祠堂的大门,将所有人都关在门外,包括自己的夫君和公公。 第 244 章 什么事情,值得他以死相逼? 西北大理寺 纪夜澜坐在床边,看着已经沉睡的苏漓,眉心还蹙着,忍不住伸出修长的手指,想抚平少女眉间的思绪。 一回到大理寺,他就命人备下热水,将苏漓的伤口小心处理好,又缠上防水的雨布,叮嘱她尽量沐浴时,将这个胳膊放在浴桶外面。 苏漓看着面前俊逸的男子碎碎念的样子,好笑又有几分暖意。 沐浴完简单用了几口饭,苏漓几乎是刚沾着床就睡了过去。 没日没夜的赶路,又和宫昭恒激战一场,几乎透支了她全部的体力。 纪夜澜小心的帮她掖好被角,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今晚的月色甚是明亮,他毫无睡意。 走到书房的窗户旁,看着夜空中几颗闪烁的星星,他的思绪,回到了两日前。 “纪大人,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整理以前经手的卷宗,发现这几卷,和镇国侯府有些关系。”陆砚川面上有几分憔悴,明显带着熬夜的气息。 纪夜澜接过卷宗,快速翻看了几页,眉眼浮上喜色。“多谢费心。” 陆砚川眉心一松:“纪大人客气,有用就好。” 这些卷宗,明确记载了镇国公和镇国将军在景泰二十八年末,被秘密派去了一个地方。 纪夜澜连夜翻看了卷宗,没有放过一个字。 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镇国公和镇国将军去的地方,是一处战场遗迹。也就是在那里,镇国将军苏震远邂逅了江月,救起了江月还带回了镇国侯府。 和苏漓刚回大理寺时,他几乎就想迫不及待的告诉苏漓这件事。 但是看到苏漓疲惫不堪的面容还有她胳膊上的伤,他的焦急全部化作了不忍,这个小姑娘,真的独自承受了太多。 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吧。 天大的事情,等她睡醒了再说。 苏漓一觉醒来,已经是午时了。 纪夜澜早吩咐厨房做了美食,苏漓大快朵颐之后,两人终于谈到了正事。 “冰蚕茧我已经带回,要赶紧去城主府找城主换回龙髓芝。恐怕圣女现在已经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 “她那个师父晚两天醒也不打紧。”纪夜澜看着苏漓红润的脸色,放下了心。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城主府?” 少女的明眸瞅了他一眼,摇摇头笑道:“还是算了吧。那城主见到你就恨不得活剥了你,我会和圣女一起去。虽然现在她们已经断了母女情分,但好歹还是母女一场。我还想借这个机会,去探一探镜湖。” “你还准备探镜湖?莫非是为了前几天,听到的那声......” 苏漓眸色幽深:“不错。若是我没猜错,那个声音,是龙吟。或许,那黑蛟守护的龙,苏醒了。” 纪夜澜知道苏漓一旦做了决定,就别想她能改变心意。 “那镜湖凶险,你一定要小心行事。还有,对城主,一定要多加防范,她对先皇有恨,对你我又何尝不是?换回龙髓芝,立刻离开。镜湖,换个时间再探不迟。” 难得看到少女乖巧的点点头,纪夜澜长舒一口气。 “你离开后,我在你父亲书房,找到了这个。”纪夜澜将一张叠得整齐的泛黄的纸递给了苏漓。 “这是一张小像,你父亲亲笔所绘。” 苏漓展开,看到那细腻的笔触一笔笔勾勒出娘亲年轻时的容颜,她鼻子一酸,葱白手指轻轻抚摸上娘亲的脸颊,轻声如呢喃:“爹画的,是和娘的初识。他定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娘亲。娘亲还在,可是爹爹,他现在何处?” 青年的声音响起:“陆大人两日前送给我几个卷宗,我在里面查到了一件往事。” 少女疑惑的看着他,纪夜澜沉声道:“景泰二十八年末,镇国公和镇国将军,被秘密派往一处战场遗迹。你爹,就是在那里,救下你娘的。” 苏漓眨巴着眼睛:“战场遗迹?哪里的战场遗迹,我娘又怎么会一个人跑去那里?” 纪夜澜摇摇头,“这卷宗很是神秘,不知何人留下。还是陆大人整理以往卷宗时,无意间发现的。若是能查清是哪一处战场遗迹,说不定顺藤摸瓜,能还原不少当年真相。” 苏漓也毫无保留,将她在宫中的全部发现,包括纪怀瑾很可能知道吴宛身陷端王府,还去过护国寺秘密见过了悟大师的事情全说了一遍。 两人对视,沉默了一会儿,都觉得事情似乎有几分明朗,但是更令人头疼了。 “祖父如果知道心爱的人,就在端王府,怎能忍心不去见她?不,不会的......” 纪夜澜浓眉几乎皱成了一个疙瘩,眸中全是不解。 “祖父那样的人,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是她心爱之人。会不会,会不会......” 纪夜澜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这件事,会不会和祖父留下的那幅画有关系?” 苏漓一拍案几:“有道理!我怎么之前没想到呢?想想你祖父画上那几句题诗。” 苏漓眸子闪亮,“你祖父对她身怀愧疚,为何还要将这愧疚特意在这幅画上写下来?这幅画里,他对着先皇对着昔日的好友,毫不犹豫的将杯中酒饮下。” “先皇,宫长安......”纪夜澜喃喃自语,祖父,为何要当着先皇的面饮下毒酒,看先皇神色,分明不是他赐下的。 难道,祖父因为什么事情以死相逼先皇? 什么事情,值得祖父以死相逼? 还特意将对吴宛的愧疚,题诗在这幅画上。 隐隐约约,他总感觉,这几件事之间,定有联系。 “这次进宫,我还弄清楚了一件事情。” 纪夜澜从自己的沉思中抬起头,看向苏漓。 少女的眼睛亮如星辰,“那冰蚕茧,是端王献给陛下的。他献宝的时机,可真是巧得很。正是二皇子腿痛难忍之时。靠着这次献宝,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更为稳固。” 端王?爱会舞的美人儿成痴的端王? 除了吴宛这件事,端王好像还没有被值得诟病的地方。 难道是因为端王的权势,祖父不敢登门去见心爱的女子? 纪夜澜立刻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不,不会的,祖父绝不是这样的人。 若是祖父知道吴宛身陷端王府,还是那般凄惨境地,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定会将吴宛救出虎穴的。 第 245 章 母女交心 城主府 偏殿内,沉香袅袅。 城主一身绛红色织金绣凤宫装,乌发挽成飞天髻,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肌肤莹润如玉,一双凤眼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你说你已经将冰蚕茧带来了?”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苏漓,面前少女身着粉白撒花软缎裙,乌黑长发挽成双环髻,簪着两支珍珠海棠簪,灵动又娇俏。 站在苏漓身边的圣女,眼中闪动着星光,眸光也紧紧落在苏漓身上。 她没有想到苏漓真的不过几日功夫就带回了冰蚕茧,只要拿到龙髓芝,师父就有救了! 苏漓拿出一个雕花木盒,“城主,此物就是冰蚕茧,如约奉上。”她上前一步,将木盒轻置于案上。 颜如玉走上前,双手捧起那木盒,交到城主手上。 城主指尖轻挑木盒,映入眼帘的寒冰蚕茧通体莹白,似裹着一层细碎冰晶,在光下泛着淡淡冷辉。 她的眸中也似有冰晶闪烁,喃喃道:“酆离,我终于找到它了......” 她扭头看向颜如玉,颜如玉会意的将雕花木盒捧在手里,转身向内室走去。 不多会儿,她捧着一个通体莹润的玉盒走了出来,恭敬的呈给苏漓。 盒盖开启的瞬间,一缕清冽异香弥漫开来。 苏漓和圣女几乎同时看向玉盒内,那里面静静躺着的龙髓芝,通体呈琥珀色,芝盖边缘泛着淡淡的金芒,形似游龙盘踞,芝柄处隐有流光流转。 圣女白纱下的身躯抑制不住的轻颤,激动的声音发哑:“师父......师父他有救了!” 苏漓亦难掩心中喜悦,眼底漾起微光,紧紧握住玉盒,心中默念:有了这龙髓芝,二皇子李文玥的腿,终于可以重新站起来了。 看到二人并肩离去的背影,颜如玉忍不住叹道:“这龙髓芝,可是城主大人的镇族之宝......” “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苏漓救过我,那之前在京城的事,就算一笔勾销。用这龙髓芝,换酆离百年如生,值得。不过,”她凤眸中划过一抹狠色,“我全族的血海深仇,如今全系于我身。 李启元,你机关算计,不就是想保住那条龙么?我偏不让你如愿!” 颜如玉心下一惊:“城主的意思......” “我已经请过高人推算,过两日夜里,就会出现雷暴。龙只会在雷暴天气中才能引它出来,到时,我手里的宝贝,就 有了用武之地。” 城主话里的阴沉让颜如玉的汗毛倒竖,“奴婢曾经听说,这大熙朝,就是靠着龙气护佑,才得百年昌盛。您若真的屠龙成功,这,这恐怕是断了大熙的龙气,那,那......” 城主仰头大笑两声,眸中光芒更盛,“我就是要断了大熙的龙气,我要让李启元,悔不当初!” 颜如玉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说半句。 镇国侯府 苏漓刚回府,就看见眼下一片青黑的绿珠朝自己奔过来,“郡主,您可回来了!快去劝劝夫人吧,昨夜,夫人是一宿没睡,敲了一晚上的木鱼。” 苏漓顾不得和绿珠寒暄,几步冲到祠堂门口,对着门缝大声道:“娘,阿漓回来了,您快开门呀。” 里面的木鱼声停了下来,祠堂大门被轻轻打开,江月苍白的脸出现在苏漓面前。 “娘,您这是怎么了?” 苏漓心急,上前一把搀扶住江月,母亲的身子摇摇晃晃,明显已经体力不支。 “您为何要这么折磨自己呢?有什么话,不能说给阿漓听?” 苏漓难过又有些生气:“绿珠,快让厨房烧些热水。” 江月身上的寒气让靠近的人都感觉冰冷,必须马上给她驱寒。 “再熬一些姜茶!” 静姝院 内室飘着姜茶的香气,江月的头发还带着湿意,她换了一身白色素锦中衣,盘膝坐在床边,苏漓在她身后,轻轻帮她绞着湿发。 烛火摇曳着两人身影,母女俩屏退了所有人,苏漓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江月聊着家常。 “娘,您有心事。”苏漓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有什么事是阿漓不能听的?娘,阿漓好不容易才回到你身边,您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万一有个好歹,您让我怎么办?” 苏漓抽抽鼻子,委屈如潮水般直往鼻子钻。 若是一开始她是有意撒娇,现在,她是真的觉得好似咬了一大口不熟的酸杏,酸的眼睛都潮湿起来。 江月慌忙转过身,看见这个样子的苏漓,她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她想摸出帕子,却发现自己只着了一身中衣,手抖抖索索的摸上苏漓的脸颊,神色带着一丝惶惑:“都是娘不好,没有听阿漓的话。以后阿漓说什么,娘都听,好不好?” 苏漓的泪忽的就落下来,她放下手中的湿发,双手环抱住江月的腰,将脸埋进她温暖的怀里,呜呜哭出了声。 “娘,您告诉我,您为什么要藏着阿漓的灵位?” 江月的背僵住,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漓在自己怀里哭的肆意,终于不忍的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我可怜的阿漓,你让娘如何开口?我该怎么跟你说啊?” 江月回抱住女儿,母女二人一时哭的不能自抑。 绿珠在门外听见夫人和苏漓呜呜的哭泣声,急的一直转圈,可是不敢这时候冲进去打扰她们。 这到底是怎么了?可真是急死个人。 苏漓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 明知娘亲身子弱,自己为何要惹她伤心?她愿意藏自己的灵位就藏去吧。 反正今晚,她无比笃定的确定了一件事。 娘亲深深的爱着自己! 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都骗不了人。 只有自己,才能牵动娘亲所有的心神。 “娘,您别哭了。都是阿漓不好,阿漓不问了,阿漓不想知道了。” 苏漓自江月的怀里探出脑袋,伸手从怀里掏出绢帕,小心的给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江月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 她颤抖着嘴唇,“阿漓,这件事,娘本来想带进棺材里。既然你都看见了,娘也不打算再瞒着你了。” 第 246 章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苏漓给江月的腰后面,塞了一个金丝软枕,让她靠在床头,可以倚的更舒服一些。 “那个灵位,在你刚出生没几天的时候,我就偷偷开始刻了。我整整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每一天,我都会偷着刻上几笔。” 江月的声音,带着妇人特有的温软,和姜茶的香气混在 一起,莫名的让人心安。 苏漓好奇不已:“为什么?” 窗外的月光,洒在苏漓身上,江月怔怔的看着她的脸,目光悠远而又绵长。 “此事,说来话长。” 我被你父亲救起,带回了镇国公府。 朝夕相处中,我们二人渐渐生了情意。 苏漓暗想,娘亲,您说错了。明明父亲对您是一见钟情,恐怕见您的第一眼,他就想让您做自己的媳妇儿了。 后来,我和你父亲成亲了。那时候的我们,傻的很,天天幻想着,以后会生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江月的目光温柔,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我告诉他,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男孩儿像他,女孩儿像我,都是顶顶好。 我身子弱,你父亲找了不少名医,给我调理身子。 那日,我惊喜的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赶紧告诉你的父亲。 我去了他的书房。 说到这里,江月眼睛闪着微光,“我曾经打趣你父亲,人家夫君都将书房视作禁地,寻常人不准踏进半步。怎的我就可以进出自如? 你父亲跟我说,因为你不是寻常人,你是我的媳妇儿啊。不管是书房还是哪里,没有我媳妇儿进不得的地方......” 苏漓的心砰的一跳,想不到自己的父亲,一员猛将,也能说出如此温柔的情话。 “那天去的不巧,我刚走进去,就听见书架后面有声音传来。 是你父亲和祖父的声音。 我感觉不妥,想转身离开。 谁知,他们后面的话,让我停住了脚步。 我就一直静静的站在门外,将他们的话,全听了进去。直到你父亲和祖父出来,发现了我。” 苏漓奇怪:“他们说完以后,娘怎么不走啊?” 江月的眼圈儿红了,摇摇头,“我走不动了。我的腿,根本就不听自己使唤了。” 苏漓睁大眼睛,静静的等待娘亲揭开谜底。 江月伸出一只手,紧紧拉住苏漓的手。 “阿漓,你在云虚宫待了十年,我的女儿现在,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后面我说的话,定不会吓到你。” 嘴上虽然如此说,她看着苏漓的眼神,还是带着担忧。 我听到他们讲,京城出了变故。 如今,所有的希望,都落在皇后肚里的孩子身上 。 他们有些话,我虽然听不懂,但是,我听懂了一件事。 皇后的孩子,命格贵重,大熙的安危,皆系于她一身。 可是,她出生就带着诅咒,你祖父和你父亲,应该是带着先皇的嘱托,想尽办法要保住这个孩子。 但是,他们请了所有能请的高人,都断出这个孩子,将在六岁断了生机。 你祖父不知托了何人,他告诉了你祖父一个办法。 那孩子命格奇特,只需要给那孩子再找一个肉身。 但是,这肉身,必须是和这个孩子有相似的血脉,才能承托住她的魂魄。 我听到你祖父和你父亲长吁短叹,还隐约听到了,好像什么祖龙脉,龙气。 最后,是你父亲,亲口承诺了你祖父,让他的孩子,做皇后孩子的肉身。 你祖父语气带着犹豫,告诉你父亲,若如此,你这个孩子,就只剩一具躯壳,宛如行尸走肉。 若是那孩子能逃脱六年之灾,你这个孩子,终生都将是个傻子,不会说话,没有思想。 我摸着自己的肚子,只觉得魂飞天外。 这里面,刚有个小生命在里面孕育,就即将成为别人的傀儡,成为一具躯壳! 我很想冲进去告诉他们,我不愿意! 可是,想到自己的命都是你父亲救回来的,那孩子的安危,还关系着整个大熙的百年国运,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我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直到你父亲发现了我,将我抱回了静姝院。 他整夜跪在我床前,说只要我能出气,任由我打骂。 我别过脸,不想看他。 我知道,他也有难处。 苏皇后,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你祖父的亲生女儿! 最好的肉身,也的确只有我的孩子。 皇后生了一个小公主,听说出生当天,漫天都是祥瑞吉兆。 再后来,我的孩子也呱呱落地,是个女儿。 她长得粉雕玉琢,那般可爱,会对着我吐泡泡。 那一晚,我抱着她哭的撕心裂肺。 你父亲从此变得沉默,对我更加小心翼翼。可是我,对他再无半分好脸,对你祖父亦是。 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啊! 江月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苏漓能感觉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一直在轻颤。 “我心里像住进了两个小人。一个说,自己的女儿怎能忍心,一个说,要顾全大局,个人牺牲算得了什么。 那些日子,我跟魔怔了一般,控制不住的给女儿刻了一个灵位。因为在我心里,苏家已经将我的女儿,献祭给了大熙! 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你突然就开口叫了我娘。 我心中肚明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欣喜若狂。那一刻,我让自己陷入一个虚假的美梦里面。 我的女儿,活过来了! 直到那浑身浴血的士兵,告诉了我你祖父和父亲战场失踪的噩耗! 转眼间,你又变成了扫把星,被那个道人带走了。 我觉得我的天,塌了。 心灰意冷之下,我拒绝了府里所有的庶务,搬进了祠堂。若不是还想着再见到你,我是真的不想再留在这个人世间。” 苏漓宛如被惊雷劈中,耳边的声音瞬间远去,只剩下心脏“咚咚”狂跳的轰鸣。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现在的自己,是苏漓也是三公主李婉清! 六岁前的自己口不能言,开口说话的第一天,自己就被人匆匆带走,祖父父亲战场失踪! 原来,三公主李婉清果然没躲过命定的噩运,庆幸的是,有高人提前给她备了另一个肉身,及时的承载了她的魂魄。 这般逆天之举,她不信凭一人之力可以完成,就算是师父也做不到! 那么,自己六岁开口说话那日,父亲和祖父真的只是战场失踪这么简单么? 隐隐的,苏漓觉得好像要触到了真相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