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恨同罪》 1、雨落 寒风吹得凛冽,天地万物是一色的苍白,了无生机。 女生尖刻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槐蔻正望着窗外的几根颤动的枯枝思考人生真谛。 从去年家里出事之后,这项脑力活动就几乎占据了她一半的时间。 昨天刚看到一个热搜,说是如果自己的人生是一部电影,那么你会如何为它命名。 槐蔻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身旁的沙发一陷,扰人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槐蔻!我叫你呢!” 槐蔻缓了几秒神,才将目光投向她,“有事?” “你这话说的真是让人没法回,咱们这么多人今天特意凑齐了,不就是为了给你践行吗?大名还是特意半夜从国外飞回来的呢! 杜雪语调不明地对她哼笑了一声。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看过来,神色各异地打量着槐蔻。 槐蔻没搭理她,像以前一样,自然地倚在靠背上,修长雪白的小腿交叠着。 她踩着双细高跟,穿了件黑色的羊绒大衣,大红长裙一直没过小腿,领口开得有点低,露出漂亮的锁骨和一抹白皙的胸脯。 一缕乌黑的发丝垂在耳侧,随两条流苏耳坠轻轻摇晃,弯眉红唇,风情中又带了一丝十八九岁的青涩。 灯红酒绿的烟雾中,她很美,也很媚。 槐蔻没穿打底,也没穿丝袜,光着脚踩着小细跟。 同为女生,杜雪一眼就能看出来。 槐蔻和她们总是不一样。 这人总是特立独行的。 无论在哪,哪怕处境再不堪,她总是能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她的美带着刺。 杜雪不是第一次领会到这点。 就拿冬天光腿穿长裙这件事来说,她们这帮人里,也只有槐蔻。 沪市虽是地理位置偏南,可现在不过□□度,槐蔻却依旧能在一众裹成球,区别只在大球和小球的人群里,脱颖而出。 杜雪心里不怎么舒服,她坐直身体,用腿撞了撞自己旁边的另一个女生。 那女生一颤,放下手中的小叉子,清清嗓子问槐蔻:“槐蔻,你还真要去……那,那个叫什么川海大学附属联合技术学院的学校?” 好不容易活跃了一点的气氛又静下来,女生吞吞吐吐地说:“听说那学校位置偏,合并二三本了,还连个二本都没混上,就是个民办,里面什么人都有,你还不如花钱在沪市买个私立……” 她的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因为槐蔻正在盯着她看,神色冰冷。 见她不说了,槐蔻才开了口,“我自己考上的,为什么不去?” 在场几个人听到这句话,脸上不易察觉地流露出点幸灾乐祸。 只有杜雪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瞟向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男生。 男生虽没有像旁人一样盯着槐蔻看,手中的打火机却捏得紧紧的,虎口都泛出不正常的青白。 她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你给我多讲讲我学校吧,这么长的校名你都背下来了,”槐蔻不等女生开口,就紧跟着道:“我看你挺了解。” 杜雪和那个女生的神色一下子都不自然起来。 怎么可能不了解,自从听说槐蔻要去那野鸡学院上学后,她们几个可是从网上把那学校翻了个底朝天,连学校里有口湖,湖里养着几只天鹅,公天鹅两年都没配上那只母天鹅都知道了。 更罔论它只是个专科民办学院,里面的人更是鱼龙混杂这件事。 有看不惯她们的女生噗噗地笑了起来。 周围一圈人见气氛不好,赶紧打圆场岔开了话题,一个男生脸上带了点逢迎的笑,“诶,青燃,你那辆车改得怎么样了?” 许青燃缓缓收回停留在槐蔻脸上的视线,随口道:“昨天刚运回来,还不错。” “呦呵,难得让许大少爷说句不错,明天出去跑两圈看看呗?” 许青燃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再说吧,我想再改改,就现在的水平,连别人的一半都跑不过。” 说话的男生怔了一下,才道:“不至于吧,谁啊?” 提起男生这个年纪最感兴趣的事,许青燃终于愿意多说几句,他眼底闪着跃跃欲试的微光,“一个姓陈的,他的最快记录超了我两圈。可惜他已经半退,转幕后不玩了。” 男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嗐,那还有什么意思,英雄迟暮,年纪大了跑不动了呗,你要是想比,我哥那俱乐部有几个厉害的……” 不等许青燃开口,旁边另一个男生立刻打断了他。 “英雄迟暮?你做梦呢?国内现在能排上号的顶尖技师就那么几个人,还同时兼任赛车手的更没几个,这个姓陈的就是其中一个,而且……” 他喝得有点上头,脸涨得通红,带着对偶像的吹嘘叫嚷道:“他年纪最轻!我记得他满十八那年,不说独孤求败吧,也绝对是意气风发,多少个车队各种砸钱托关系找他,要不是他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就退了,现在早去国外比赛了。” 说起这事,桌上几个对这方面感兴趣的男生,都不免唏嘘起来。 有个了解的说:“其实也不算完全退了,听说现在一心只做改装和维修了,很少露面,而且除非熟人,一般不接单。” “这么低调?有机会还真想会会。” “听说长得还带劲呢,我承认也就比我帅那么一点点吧。” “滚蛋!”一个男生笑骂一句,好奇地问:“他哪的人来着?燕城,还是哪?” “川海,现在在川海上学呢,我一哥们认识他,说他今年打算出国……” 提到这个城市,好不容易活跃起来的气氛很快又冷了下去,说话的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也缓缓闭上嘴。 一圈人小心翼翼地看看许青燃,又看看坐在沙发角的槐蔻。 槐蔻把他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认真听,见话音停下来了,这才无意识地扫了他们一眼。 这是去年高考完后,她第一次出来见这帮人,上次碰面还是盛夏,现在大一上学期都过去了,也是隆冬时节了。 半年多没见,许是大学和高中毕竟不同,每个人身上都多了点成熟,不像高中时那么张狂幼稚。 这个年龄阶段正是尴尬的时候,刚脱离高中进入社会,见了许许多多人和事,不禁就想表现出成年人的城府,但又藏不住少年人的青涩和轻狂。 其实这帮人比起同年龄段的普通人,已经成熟了很多,毕竟从小见识得多,又有一大半都是刚从国外回来,早熟得很。 可槐蔻就是一眼看出了他们表层下的浮躁和虚荣,和她以前一样的浮躁幼稚,一样的像个傻逼。 这种酒局也让她觉得又无聊又烦躁。 但倘若去年那一堆事没发生,她或许也和他们一样,嬉皮笑脸地在这个酒局上喝着酒,没心没肺地发泄着狂气,快活极了。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结果就是她家破产了,还闹出了丑闻,她爸死了,她——槐蔻,从富二代一下子跌落云端,摔在滩烂泥里,连爬都爬不起来,更别提快活了。 槐蔻现在满脑子都是去川海的飞机,到了川海要怎么和老妈会合,住在姑姥姥家会不会不方便,以及休学了半年,她还能不能融入那所素未谋面的大学…… 想到这,她终于失了所有兴致,没了再浪费时间道别的念头。 她刚刚在这狗屁地方耽误的二十多分钟,已给足了和许青燃八年情谊最后的体面。 槐蔻站起身,没搭理任何人,只对最里面的许青燃点点头,“走了。” 许青燃低头坐着没动。 槐蔻也没有等他反应的意思,话音落下,就头也不回地走出这间乌烟瘴气的包厢。 出租车启动的一瞬间,槐蔻从车窗里看见会所门口走出来一个人影,站在寒风中望着这边。 风把他的大衣高高吹起,在半空中簌簌飘荡,显得那个人平添几分落寞。 是许青燃。 槐蔻没回头。 坐上去川海的飞机之后,天已经黑透了。 飞机在草坪上滑行,慢慢振翅飞向夜空,坐在槐蔻旁边的是一个叔叔,他和过道对面的女人低声道:“下了飞机先去吃几个汤圆……” 槐蔻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元宵节了。 望着下方渐渐模糊远去的繁华灯火,朵朵烟花在脚下绽放,那个思考了一天的问题,突然就有了答案。 如果有导演不怕赔本,硬要把她的人生拍成一部电影,那她愿意为它命名为——《操蛋的十八岁》。 票房一定排全国倒第一,骂声一片。 -- 飞机降落的时候,正好是晚上九点整。 槐蔻推着行李箱,不顾众多黑车司机热情的招揽,有点费力地从他们中间挤过去。 川海临海,是北方的一座城市,风景很美,城市规划也做得不错,槐蔻没怎么转悠,就顺利地坐上了去姑姥姥家的地铁三号线。 美中不足的,就是川海比沪市冷得不是一点半点,槐蔻在沪市很少出门,哪怕出门逛个商场,冬天只披着大衣也完全能应付了。 但在川海,一月份这个天寒地冻的月份,只穿一件大衣,完全就是对冷空气的挑衅。 就连一向不喜欢在身上裹太多臃肿衣服的槐蔻,都认输了。 尽管已经在飞机上套上了毛衣和打底袜,槐蔻现在还是很冷,她紧了紧身上的羊毛大衣,这已经是她最厚的衣服了。 把手伸进兜里暖活了一会,槐蔻再次打开手机查看老妈发过来的地址。 川海市南淮区梧桐里三栋一单元302。 她姑姥姥家的地址,也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和老妈要借住的地方。 半个月前,老妈先她一步来了川海这边,打算先看看情况,找个工作,槐蔻则留在沪市帮老妈办了几个需要的手续。 老妈找工作还算顺利,凭着原来能直接搬空半家商场的能耐,现在在川海一家服装店上班,本来说好要来接她,但今天是元宵节,出来逛街的人特别多,店长一律不给准假。 她刚上班,也不好破例,只好让槐蔻自己来。 对此,老妈很是担心,一个小时给槐蔻发了三十条消息,生怕她迷路被拐了。 槐蔻倒是不怎么在意,她本来也不想让老妈来接。 其实老妈完全可以留在沪市,不必陪着槐蔻来川海上学,但她还是把沪市的所有东西都变卖了,砸锅卖铁地凑齐了老爸欠下的欠款后,决定陪槐蔻来川海生活。 槐蔻知道老妈一方面是担心自己,而另一方面,或许与她一样,都不想再回到那个繁华却又残酷的魔都。 家里发生了这么翻天覆地的事,远离伤心地,或许是一种换心情的好办法。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她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 该下车出站了,槐蔻收起思绪,又把大衣紧了紧,才跟着人群挤上扶梯。 她旁边正好站着几个男生,和她年龄相仿,其中一个男生正倚着扶手打电话,不知那头说了什么,男生嗓门一下子大了起来,“在哪?你们先在网吧门口堵着,别让人跑了……” 他的嗓门实在太大了,槐蔻站在他旁边,下意识将目光投过去。 这一看,槐蔻的瞳孔就猛得放大了一倍。 说实话,自从她家出事之后,槐蔻就一直处于某种放空状态,说好听点,叫成熟稳重了,说难听点,就是浑浑噩噩,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只想自己坐着发呆。 但此刻,槐蔻很久没有产生过的,某种类似震惊的情绪,再次翻涌上心头。 她眨眨眼,再次确认自己没花眼,这个男生的确是顶着一头……怎么形容呢,惹眼程度不亚于在地铁站跪下唱《征服》的……头发。 首先是发型,男生留着到肩膀的狼尾头,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丑,槐蔻有注意到他的脸,算是五官不错的人,撑得起这个狼尾。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不开,硬是给自己染了头五颜六色,而且颜色分配极其不均匀,没有丝毫重点和层次,像是理发师不小心把染色板打翻在了他头上。 乍一看,效果已经超过了惊艳,变成了惊悚。 男生沉浸在电话里,丝毫没有注意到槐蔻的目光,对着那头用力地吼:“不行!谁也不让找阿默,这么点事至于去烦他?他今晚和蕾姐吃饭过节呢,没空管你们!有胆子你们自己打电话,反正我不管啊。” 槐蔻无意偷听别人的隐私,震惊过后,她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平日的平静,顺着指示箭头,出了地铁站。 川海冬夜的西风呼呼吹着,地上的枯叶随着风盘旋飞舞,比沪市的冬天多了几分冷肃和空寂。 周围出站进站的人们来来回回,脚步匆忙地赶回家过节。 这个地铁站对面就是一家大商场,槐蔻呵出口白气,犹豫着要不要先去买条围巾,忽然听见兜里的手机响个不停。 她拿出来一看,是老妈。 “喂,槐蔻,到哪了?” 槐蔻刚说了句出地铁站了,就听老妈在那头急哄哄地说:“这样啊,那你先别急着去你姑姥姥那,家里出了点事,你帮你姑姥姥去看看,老太太急死了,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 “什么事?”槐蔻停下脚步,坐到公交站牌的长椅上。 “你姑姥姥家的那个表弟,你记得吧,比你小几岁,这倒霉孩子在外面让人给打了,躺地上动都动不了,你姑姥姥家对门的邻居路过看见了,不敢拦,赶紧回来告诉你姑姥姥了,要不是你姑姥姥走不动,早颠颠去了!” 槐蔻隐约听明白了老妈的意思,打断老妈的话,“在哪呢,我报警吧。” “先别报警,你过去看看,把你表弟捞出来,他们要钱就给,别把事闹大了!” 槐蔻还想再问两句,但老妈那边不停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唤声,“霓姐,霓姐!” 老妈赶紧应了一声马上来,就快速对槐蔻道:“我把地址给你,要是你弄不了,就别管了,别伤着你了,反正你表弟天天打架,死不了人的,给你姑姥姥交个差得了。” 槐蔻刚唔了一声,对面就挂断了电话,很快发了条地址过来。 她愣了半天,才放下手机,看了看地址,是离这不远的一家网吧。 槐蔻忽然觉得这个地址有点耳熟,她蹙眉想了想,忽然记起刚刚在扶梯上,那个留着鹦鹉头的男生,在电话里说的好像就是这个地址。 想起对方身上遮不住的匪气,槐蔻的眉心紧紧皱起,她希望这只是个巧合。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雨落 但上天似乎偏不随她愿。 槐蔻扫码付了车钱,拖着行李箱在坑坑洼洼的路边站定,都不用她刻意地去分辨,地铁里遇到的那个鹦鹉头就猝不及防地袭击了她的眼睛。 鹦鹉头站在对面一家网吧门口。 这家网吧看起来生意不错,起码从外面看,机子都坐满了,几个戴着耳机的小伙子兴奋地敲着键盘,丝毫没有被网吧门口的聚众斗殴影响到。 槐蔻目光落在网吧门前的一行人身上。 在苍白冬日,即使已经是夜晚,鹦鹉头的发型也无疑非常扎眼,再加上他周围一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的几个人,以及在他脚底下躺着的两个疑似晕过去的人,他们很快收获了无数道目光。 槐蔻深吸一口气,跨过狭窄的路,走过去。 看见她过来,鹦鹉头那一帮人的视线都停留在她身上,像是早就注意到了她。 其中一个年纪似乎小一些的寸头,眼在槐蔻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脸就有点红了。 他率先磕磕巴巴地出声问:“美,美女,来上网?今天元宵节,我们网吧打八五折。” 槐蔻扫了他一眼,没理他。 见她的态度,鹦鹉头一行人的脸色也变了变,各个皱眉盯着她。 “你俩,”槐蔻清清嗓子,低头看着还躺在地上的两个人,“谁认识周霓?” 空气似乎静了一瞬,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谁都没说话,都瞪着槐蔻。 槐蔻的手插在大衣兜里,见没人吭声,不禁挑起眉。 周霓是她妈的名字,她妈或许是以为槐蔻还记得这位表弟的名字和长相,什么都没透露。 槐蔻刚刚站在路边思索了半天,终于想到这个好办法。 但现在没人说话。 槐蔻看看地址,是这里没错。 难道她来晚了,她表弟已经走了,现在地上躺着的是另一拨被揍的倒霉蛋。 这都特么什么事。 槐蔻心里叹了口气,对鹦鹉头点点头,“认错人了,你们继续。”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躺在地上的一个人却突然回光返照,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 “周,周霓,我好像认识,她是我大姑……” 槐蔻顿住脚步,低头看着这个男生,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挺高的,长得很不错,上身还穿着学校的校服,但现在脸上和校服上沾满了尘土,嘴角破了,流出血来。 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没问,只对男生一摆头,“走吧,你奶奶让我来找你。” 男生又好奇又有点戒备地看着她,槐蔻这才想起什么,“我是你表姐,周霓的女儿。” 男生愣了一下,想起什么,脸上浮现恍然大悟的神色。 寒风萧瑟,槐蔻觉得自己快冻晕过去了,她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朝路口走去,打算叫车。 男生却半天没跟上来,站在原地不安地看向鹦鹉头。 槐蔻不耐地扭过头,一直被无视了的鹦鹉头终于回过神来,指着槐蔻道:“都给我站住,谁他妈让你走了?你哪冒出来的啊,来管闲事?” 槐蔻感觉自己今天一天憋着的火又旺了几分,她走回去,看着鹦鹉头,“我让的,怎么了?” 鹦鹉头被她震住一瞬,很快就回过神来,怒吼了一声,“怎么了?你们走一个试试!” 槐蔻被他嗓门震得懵了一瞬。 便宜表弟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站在槐蔻身边,小声地憋屈道:“你们还想怎么样?” 鹦鹉头哼笑了一声,“呦呵,有大姐大来给你撑腰了,你开始耍横了,刚刚是谁被打得趴地上起不来?” 表弟的脸腾一下红了,他看看槐蔻,像是很不想让她听到似的。 槐蔻压根没注意他的小情绪,只是蹙紧眉头道:“我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的是,你们好几个成年人,把他,” 槐蔻指指表弟,“一个初中生打成这样,我们不报警处理已经仁义至尽了,劝你们也别再没完没了。” 鹦鹉头一行人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报警?”一个纹着花臂的不屑地往地上唾了一口,“你特么威胁谁呢?你问问周敬帆他敢报吗?” 槐蔻扭头看了眼表弟,意识到周敬帆是他的名字。 周敬帆的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和她对视,见状,槐蔻眉心一跳,意识到什么。 “你干嘛了?”她直接出声问。 周敬帆支支吾吾了半天,耳朵通红,半天,才咬牙道:“我什么都没干。” “真的?”槐蔻盯着他道。 周敬帆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槐蔻看出蹊跷,但也懒得再追问,扭头将视线移到鹦鹉头身上,“你是他们的……” 槐蔻顿了一下,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老大?” “什么?”鹦鹉头脸上的愤怒凝固了一下,下意识地说:“怎么可能,我不是。” “那谁是?” “他不在,你想干嘛?”鹦鹉头立刻警惕起来。 “把你们老大,说话最顶用的那个人叫来。”槐蔻一字一顿地说:“我说这事结束了,你们不愿意,那咱们就把事好好掰扯清楚。” 这句话出口,槐蔻自己先怔了怔。 她不是完全没见过打架,但很少。 许青燃那帮二代很少打架,没人会故意惹他们不说,他们也似乎天生就比同龄人多了几分世故,有矛盾都来阴的,从不明面上撕破脸皮,而许青燃更是个中翘楚。 但这不代表槐蔻没见过猪跑。 直觉告诉她,周敬帆和这伙人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事要是弄不清,周敬帆不会被他们放过,指不定还得被打得爬不起来。 她可不想刚来,就天天被姑姥姥勒令来领人。 鹦鹉头抱起肩膀,和旁边一众同伙笑了起来,是带着嘲讽意味的哄笑,引来街边不少人侧目,看清是他们之后,皱着眉远离了这边。 原本勉强还算平静的周敬帆,脸色也慢慢染上苍白,他伸手拽了拽槐蔻的大衣袖子,想说什么,但被槐蔻无视了。 “你是他什么人啊,你说见他就见?” “要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找他,那他早累死了。就你们,”鹦鹉头比了根小拇指,“还不配让他出来管闲事。” 槐蔻没有被他激怒,只是点点头,“行,那我就报警,你们……” 她指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周敬帆身上,“还有你,正好都给我一块进去蹲着冷静冷静。” 说完,她转身就走出去拨号。 只留下周敬帆和鹦鹉头一行人,被她这大义灭亲的无差别攻击弄得大眼瞪小眼。 槐蔻掏出手机来,鹦鹉头终于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了,“靠!” “你给我等着!” 他走到一边去,掏出手机拨出去,小声对那头说了几句什么,就挂了电话。 “等着吧。” 鹦鹉头扔下几个字,就和一帮人在网吧门口三三两两地坐下了,望向她的眼神还带着淡淡的幸灾乐祸。 槐蔻依旧站得笔直得体,她甚至在众目睽睽下,去网吧里买了杯热奶茶抱着喝了一口,总算暖和了点。 周敬帆一直在她身边绕来绕去,言语间都是焦躁,不停试图让她跟自己偷偷溜走。 随着他不停地兜圈子,槐蔻感到心口那团憋火在不停地冲撞。 导火索似乎就掌握在这个素未谋面的“老大”手里,她是砰一下爆炸还是熄了火,全看他。 全都得看他。 看着周敬帆有点泛白的脸,槐蔻在心里想像出了那人的模样。 大概率也有如眼前这帮人一般的奇怪发型,以及满身纹身,作为混混头头,应该比较魁梧而彪悍,不然怎么服众? 槐蔻已经做好报警的准备了,只要这伙人的老大有一点动手的意思,她立刻让他们全部进局子里过节。 槐蔻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好像是十分钟,好像是二十分钟,只知道等她冻得有点懵了的时候,坐在台阶上的鹦鹉头终于一跃而起。 “默哥!” 呼啦呼啦一群人,像是见到了救世主的小迷弟似的,全都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迎过去,一个也不落。 槐蔻听到周敬帆嘴里吸了口气。 “阿默,是周敬帆那小子他姐,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姐,横得不行……”鹦鹉头聒噪的声音叫个不停,“诶,你这是顺道出来买东西?怪不得我刚刚打电话那么吵,我都听见商场唱《好日子》了……” 一道清冽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在槐蔻身后响起,“蕾姐忘买汤圆了,我顺路过来买。” 槐蔻转过身,目光落到说话的男人身上。 男人也正好侧过脸来看向她。 两人视线在空中碰触,一触即离。 槐蔻一怔,瞳孔收缩,揣在大衣兜里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掐进肉里。 和槐蔻所预想的模样,完全——不符合。 来人很帅,非常帅。 还出乎意料得年轻。 这位疑似混混老大的男人,很高,皮肤很白,大概有一米八五八六的样子,右手抄进兜里,左手拎着一个印着超市字样的塑料袋,嘴里叼着根烟,猩红色的烟头在冬夜里晃动。 鼻梁又直又挺,眼眸狭长,乌眉薄唇,下颌线清晰锋利,肩宽窄腰,一双笔直的长腿踩着双马丁靴,浑身是独属少年人的桀骜冷漠。 他戴着顶棒球帽,穿了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外面披着件外套,上面镶嵌着一个小小的骷髅头,被灯光折射出一道锋利刺眼的光,很酷。 槐蔻认识那个外套的标志,挺小众的一个牌子,许青燃有一件很像的,两万八。 可能是冻得有点神志不清了,槐蔻忽然觉得他的衣服看起来格外厚实,怀里一定很暖和。 他似是已经习惯了别人的注视,没有在意槐蔻的目光,打量了槐蔻几眼后,径直朝她走来。 因为家庭的原因,槐蔻见过很多外貌出色的男男女女,即使是靠脸吃饭的一线明星,她也不觉得多稀罕。 从前她觉得那些男明星都没许青燃好看。 但今天,槐蔻觉得这个男人把许青燃压住了。 两人五官同样优越,但他的长相和气质带着隐隐的攻击性,是在人群里一眼能挑出来的酷,走斯文败类路线的许青燃难免吃点亏,打不过他。 陈默在她面前站定。 在这个空档里,槐蔻瞥见男人拎的袋子里装着两盒汤圆,她最喜欢的黑芝麻馅儿的。 原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不自觉地咕噜一声响。 槐蔻不自在地拢了拢大衣,假作若无其事地看着他。 陈默伸出手取下烟,修长的手指掐灭后,丢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里。 这才看着她嗓音微哑地开口:“找我有事?” 槐蔻不易察觉地朝旁边看了看,定住了神,才抬头道:“这么说,你是他们的老大?” “什么?”男人似乎被她这个词逗乐了,弯起唇角,“对,我是他们的……老大。” 槐蔻清清嗓子,冷着脸把刚刚对鹦鹉头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随后直视着陈默,等着他的回答。 陈默没有像鹦鹉头一样急着和她对吵,而是沉默了半晌,扫了旁边的行李箱一眼,才提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今天刚来这边吧?” 他语气平和,好似和邻居聊天一样,让槐蔻也不好再摆出气势汹汹的样子,她嗯了一声。 “哦……这样啊,”陈默慵懒地拖长尾音,看向自从他来后,就站在槐蔻身后不吭声的周敬帆,“那你可能不太了解你这个弟弟。” “你要不要自己介绍一下,周敬帆。” 陈默平静地叫出周敬帆的名字,周敬帆抖了抖,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几个字。 槐蔻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皱起眉,“干什么,你不要恐吓……” “闭嘴。” 陈默眉头一蹙,猝不及防地冷下脸,对槐蔻轻声吐出两个字。 声音轻,却字字落地砸出响。 槐蔻一愣,下意识蹙起眉瞪着他,“你说什么?” 一阵风吹过,吹得槐蔻身上的大衣扬起又落下,露出一截细腰。 陈默忽然前倾身体,慢慢靠近槐蔻,整个人充满说不出口的压迫感。 槐蔻闻见了他身上的洗衣液味,陈默出来前似乎吃的火锅,还夹杂着淡淡的火锅味,她不禁下意识地后仰。 陈默却没再靠近,淡淡一笑,伸出手,将槐蔻大衣兜口快要掉出来的证件夹住了。 他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小小的身份证,看了看,又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槐蔻。 槐蔻看着他的动作,想起拍成屎的证件照,咬紧下唇,伸手要抢。 陈默却没和她争,挡开她的手,顺手又给她塞进了兜里。 他瞥了槐蔻一眼,“槐蔻是吧?我刚刚好像是让周敬帆说话,不是你。” 听见鹦鹉头为首的一帮人毫不掩饰的笑声后,槐蔻才反应过来。 嘶。 日了狗了! 槐蔻心口堵了一天的憋屈和烦躁,一下子就被陈默点燃了。 她一点也不冷了,反而脑子轰得一声,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全都冲上脸颊,脸涨成大红色,盖过了腮红。 槐蔻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地向前冲了两步,不顾形象地瞪着陈默,咬牙切齿地几乎说不清话,“你,你脑子没病吧?你以为你是谁啊,管得着我说话?” 陈默垂眸看着她,挑起一边眉,冷静地一字一顿道:“你在这片,就得听我的。” 槐蔻气笑了,呵出一团白气,讥讽地问:“怎么,你给这片圈地盘了?” 陈默没再和她进行无意义的小学生吵架,越过她对周敬帆道:“你可以装傻,但今天为什么找你,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事不算完。” 说完,他竟没再给槐蔻一个眼神,转身走了。 他走出几步,槐蔻听到他兜里的手机响起,他接通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你是买汤圆的路上迷路了,还是被人蹲了?” 许是风的传音,即使是站在陈默身后的槐蔻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陈默随意地应了两声,说了句“处理了点事”,就要挂断电话。 槐蔻一个箭步冲过去,拦在他面前,硬声道:“你处理好事了吗就走?” “啧。” 陈默的眼眸在棒球帽下闪了闪。 他伸出手指了指周敬帆,“就你弟干的事,够我打他八九十次不重样了,要是你了解清了,还愿意替他出头,随时来找我,要是你觉得你错了……” 陈默神色慢慢冷峻,吐出几个字,“就自己躲着我走。” “你就不能给我好好解释一下来龙去脉,他到底干什么了?”槐蔻依旧倔强地瞪着陈默。 “槐蔻,”陈默清冷的嗓音念出她的名字,在天寒地冻的冬夜里,透着说不出的感觉,“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正月十五。” 槐蔻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耐地给出了答案。 “过节团圆的日子,大家都得回家吃饭,他们……”陈默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鹦鹉头,又补充道:“还有我,因为你和你弟弟,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 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所以是什么给了你,我有耐心给你解释的错觉?” 陈默终于收起最后一点笑意,眉骨冷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冰冷和讽意,“嗯?” 不知为何,他明明说的是“嗯”,槐蔻却觉得他真正想说的是“滚”。 他这种骨相的人,本就疏离淡漠,笑起来格外好看,不笑的时候,却令人一点也不敢造次。 槐蔻在这一刻,才终于醍醐灌顶,这人从一开始答应过来,就没打算和她好好说,他一直在故意耍她玩! 想起什么,陈默从袋子里拿出个什么,随手抛进她怀里,似笑非笑道:“回去吧,穿这么少,不冷啊?” 话音落下,他拎着袋子,擦过槐蔻的肩膀,踩着片片枯叶走出了路口。 满脸幸灾乐祸的鹦鹉头一行人,也纷纷从她身边绕过去,跟在了陈默身后。 只剩下愣在原地的槐蔻,和脸色煞白的周敬帆。 槐蔻低头看了看手中冰凉的白色盒子——那盒汤圆,黑芝麻馅的。 她葛得意识到了什么。 陈默,听到她咕咕叫个不停的肚子了。 深吸一口气,尴尬的红晕从槐蔻的脖子蔓延到脸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雨落 “元宵节晚上,还得折腾这么一遭,”孔柏林烦躁地撸了撸自己五颜六色的狼尾头,“要不是看她打扮得不差,我都以为她是来碰瓷讹钱的。” 跟在后面的几个人也接过话茬,“不知道周敬帆那小子从哪冒出来这么个姐。” “肯定不是亲姐,估计来走亲戚的吧,过几天就走了。” “其实我觉得还好吧,谁看见弟弟被打了能高兴啊,人家一开始没想管闲事,是孔哥你把她惹火了。” 一开始和槐蔻搭话的小圆寸头,嘟囔了一句。 孔柏林立刻就火冒三丈,“麻团,你小子看见漂亮姑娘就忘了兄弟是吧,周敬帆干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他姐和他就是一丘之貉!” 麻团顿时惊讶地看着他,“我去,孔哥你还会用成语呢?” 几个人笑作一团。 孔柏林给了他一个清脆的脑瓜崩,快走几步赶上最前面的陈默。 “阿默,你回蕾姐那还是怎么着?” 陈默没吭声,他停下脚步,转身对一行人开口道:“行了,都别跟着我了。大后天都来店里,我请大家吃饭,开学前最后一顿了,有时间的都过来。” “散了吧,到家了在群里说一声。” 几个人都明白他的脾气,没人和他推脱,纷纷应了,乱七八糟地说了声默哥再见,就结着伴离开了。 孔柏林站在原地目睹着他们的身影消失,才对陈默一挑眉,“那女的真把你惹火了?” 陈默随意地说了一句,“谁?” 孔柏林一听就知道自己纯属白问,陈默早把人家大美女忘了。 陈默吸了口冷空气,低声道:“就是……一到过节的日子,我就烦。” 提到这个话题,孔柏林和陈默都静了片刻,孔柏林打破凝固的气氛道:“不提这个了,上去吧,我也蹭蕾姐一口饭,蕾姐今晚做的什么?” “鸳鸯火锅,菌汤拼麻辣。” 陈默随口道,却站着没动,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孔柏林,“我不上去了,你帮我把这个给蕾姐。” “怎么了?”孔柏林皱眉,接过袋子,“别人就算了,你不上去,她肯定得问。” 陈默双手抄进外套兜里,平静地说:“放心,她不会问。” 孔柏林眯起眼,望向路灯那边,半天才转过头来,“什么意思?蕾姐她跟你……” “没明说,”陈默言简意赅道:“也不用明说。” 孔柏林恍然大悟地瞪大眼,“草,我说呢,元宵节忘了买汤圆,这不是傻子吗?所以你是故意出来买的吧?” “算是,”陈默笑了笑,“你打电话那会,她刚好说完。” 孔柏林啧了一声,在原地来回转了几圈,“那你这就是拒绝了呗?你不上去,会不会有点尴尬?” 陈默和他对视了一眼,“我对她没那个意思,还去转悠什么?蕾姐是个聪明人。” “成吧。” 孔柏林没再问,转身上了楼。 他到了门口,发现防盗门掩着,像是早就知道他要来一样。 孔柏林走进门,把袋子往门口柜子上一放,果然看见吕蕾站在窗边,她在的那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楼下。 “姐,阿默有点事,就不上来了,让我和你说一声。” 他扬扬袋子,出声道。 吕蕾转过身在沙发上坐下,果然没多问什么,只是一扬下巴,“还剩下两盒羊肉在厨房,你自己煮了吧。” 屋里暖气很足,孔柏林眼尖地瞥见她宽大的外套里面是一条真丝的睡裙,露出一截洁白的脖颈,棕红色的大波浪卷发绕在涂着红甲油的手指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韵。 不难猜出,如果上来的是陈默,将会发生什么场景。 孔柏林识趣地当没看见,径直走进厨房,自己把火打开了。 -- 槐蔻跟着周敬帆一路走到姑姥姥家门口,这个网吧离姑姥姥家可以说很近,走了没十分钟就到了。 一路上,周敬帆几次想帮她拎行李箱,都被槐蔻拒绝了。 他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却又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只告诉槐蔻,那个男人叫陈默,耳东陈,沉默的默。 两人默然地到了家门口,晾了他一路的槐蔻终于开口道:“想好了怎么说,再来告诉我,不想说就算了,跟我没关系。” 周敬帆低下头,拍了拍外套上的灰,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槐蔻没再多说,看着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门刚一打开,就有一个人影从里面扑过来,槐蔻眼前一花,身边的周敬帆就被人拉了过去,噼里啪啦地一顿乱捶。 “混账玩意儿,又出去打架了是不是?你怎么不死到外面,有本事别回来……” 槐蔻把门关上,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知道这就是姑姥姥了。 姑姥姥矮瘦矮瘦的,腿似乎不太好,旁边放着根拐棍,但打扮得还挺利索,头发盘得整整齐齐,带着一副金耳坠。 周敬帆被他姥姥扇了几巴掌,总算挣开了,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到槐蔻身上,“奶奶,表姐来了!” “姑,姑姥姥。” 槐蔻见状,有点磕巴地打了声招呼。 姑姥姥的脸色比翻书变得还快,立刻和蔼地笑起来,走过来拉着槐蔻的手,软声道:“小蔻是吧?怎么就穿这么点,冷不冷?” 槐蔻被她温热的手握着,更察觉出自己浑身的寒意,一路走回来,又吹了不少冷风,说实话,她感觉自己要仰面倒下了。 她胡乱地点点头,姑姥姥看起来更心疼了,“看看瘦的,都没人样儿了,你跟你妈都命苦,好好地出这么个事,当年你妈嫁出去的时候,我就说……” 说着,姑姥姥掏出个小手绢擦了擦泪。 槐蔻坐立不安起来,她没怎么和长辈接触过,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更罔论提及的话题,是她现在最不愿意谈论的。 她只好保持沉默。 好在姑姥姥很快撂下话头,“不说这个了,来来来,先吃饭,你妈还没下班呢,她得过了十二点才回来。” 姑姥姥把她按到椅子上,“上车饺子下车面,我专门做的手擀面,还有汤圆,图个吉利。” 槐蔻把手里陈默给的汤圆放到桌上,机械地往嘴里塞了一柱子面,听着姑姥姥在耳边唠叨个不停。 直到周敬帆洗完澡出来,埋怨地喊了一声,“奶奶,你能不能让蔻姐先吃完?” 槐蔻才终于被解救出来。 吃完饭后,已经十一点了,姑姥姥早撑不住躺下了,周敬帆把她领到房间,给她介绍了一下,就识趣地离开了。 槐蔻本想等老妈回来再睡,但她洗了个热水澡后,可能是太暖和,或者被风吹得有点感冒,听着窗外寒风的呼啸,槐蔻直接盖着被子睡了过去。 中途似乎有人推开门看了看她,还摸了摸她的额头,可惜晒过的被子实在太暖和,槐蔻感觉自己陷入一片柔软,怎么也睁不开眼。 * “昨晚上那小阎王又出去打架啦?” “谁知道呢,我见了他们都躲着走。” “说起这个,你们这个月的租金交了没?” “没,还没呢,没良心的小混账,居然还涨租金了,我上哪给他凑那么多钱去……” “谁说不是呢?” 好像有许多个人在耳边说话,嗡嗡嗡的,槐蔻左右翻了个身,最后还是费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洁白的墙壁,懵了半天,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川海姑姥姥家了。 她浑身没劲,懒得动,迷迷瞪瞪地闭着眼假寐,却听到几句话不时飘进耳中。 槐蔻终于彻底清醒了,她噌一下转过身,一个……屁股在她眼前。 没错,一个屁股。 槐蔻一顿,发现不止一个屁股,床尾那边还有一个。 她睁大眼看过去,两个人坐在她的床边,还有几个人分散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小沙发上……把不大的卧室坐得满满当当。 大都是和姑姥姥相仿的年纪,还有两个看起来比她妈大点的大姨,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槐蔻震惊地缓缓坐起身,终于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把头发盘得格外高,上面还撒着不少金箔的一个大姨,指着她大声道:“呀,醒了?你睡得可真香,太阳都晒屁股了,愣是没把你吵醒!” 一下子吸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姑姥姥一拍手,很是高兴地过来拉住她的手,“这就是小霓家那个闺女,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家那些小闺女漂亮多了?” 槐蔻用空闲的一只手捋了捋头发,依旧没搞清状况,就听几个老太太连声附和,“你还别说,真随她妈,长得是俊,咱们这片没这么好看的。” 那个头发盘得快到天花板上的大姨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哎呀,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小闺女就是白,不像我孙女,放了假就帮着家里干活,比你黑好几个色!” 这话让槐蔻不怎么舒服地蹙了蹙眉头。 “这是你张姨,这个叫四奶奶,这个……” 姑姥姥热情地给她介绍了一遍后,说:“没事没事,你洗漱去吧,我们也要出去打牌了,她们早听你妈说你要来,都稀奇呢,非来看看你。” 槐蔻只非常庆幸自己没有裸睡的习惯,虽然只穿了条吊带睡裙,但起码避免了裸奔的尴尬。 下意识捂住露在外面的胸口,槐蔻无力地轻声道:“姑姥姥,我要换衣服了。” 不料,一个老太太笑着打趣道:“换呗,咱们都什么岁数了,啥没见过,讲究什么。” 槐蔻没说话。 许是她的脸色太过直白,姑姥姥识趣地站起身,留下一句“锅里有饭”,就领着一帮人出去了。 槐蔻听见她们还交谈着“租金”、“涨价”的字眼,直到大门砰一响,屋子才终于安静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掀开被子抓了抓头发。 或许刚才不应该摆脸色,直接打个哈哈笑过去,也不让姑姥姥尴尬,但槐蔻真控制不住。 受不了,她装不下去。 槐蔻穿上一双毛线织的粉拖鞋,顺手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看。 确实不早了,上午十点多。 她竟然睡了十个小时,要不是姑姥姥她们把她吵醒了,她说不定能睡到下午。 掰手指头算算,这是从家里出事以来,她睡得最好的一觉。 槐蔻严重怀疑是因为昨晚和鹦鹉头那一帮人吵架,耗费了她太多精力,尤其是他们那个头。 “在这片,你就得听我的。” 那道有点拽的嗓音似乎还响在耳侧,槐蔻感觉自己被气得呼吸又急促起来。 她打开微信看了看消息,打算转移一下注意力。 除去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推送,主要是两个人给她发了消息。 一个是她妈,说自己上班去了,还给她带了一些店里的衣服回来,让她今天试试。 另一个则是韩伊,韩伊给她打了五个电话,最后两条消息是“还活着没?” “十二点前再不回电话,我去川海贴寻人启事了啊。” 槐蔻忍不住笑起来,她一手拿着电话拨了回去,一边费劲地打开行李箱找衣服。 韩伊是她很小的时候在网上认识的网友,后来两人越聊越投机,也面基过几次,直接成了她唯一一个友谊持续了超过五年的好朋友。 许青燃除外。 韩伊比她大两岁,在国外读书,原本一定要请假提前回国送她,被槐蔻死命拦住了,这才没来。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投下一地金灿灿,光束中许多小灰尘浮动着,暖洋洋的。 槐蔻记得她睡觉前拉了窗帘的,应该是她姑姥姥今早上拉开的。 她走过去想重新拉上换衣服,目光却不禁落在对面。 昨晚来的时候,天实在太黑了,槐蔻一路只注意到这边似乎是一个老小区,一栋栋楼整齐得排列着,绿化做得还可以,都是五层楼,没电梯。 只有在姑姥姥家对面的那栋洋房有点奇怪,三层,占地面积不小,红墙红瓦带小花园,很有格调,看起来有点像豪华版的loft复式公寓,和后面一排排小楼格格不入。 槐蔻昨晚看的时候,对面黑压压一片,一盏灯也没开,应当是没住人。 但今天对着她房间的那个小露台,却搭了几件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搭上的。 槐蔻有点羡慕地看了看那个露台,面积很大,采光好,打理得也不错,看得出来是找人设计过的。 露台在这栋小楼的顶层,是半封闭式的,铺着棕木色的木头地板,最中间是一张长条石桌,摆着两排石头长条椅,两侧种了不少花草,在寒冬里,也盛开着两只不知品种的白花,随风摇曳。 右边摆着一张藤编的小桌子和两张摇椅,桌子上随意扔着一副扑克牌,摆着一个马克杯,似乎有人刚在这坐过。 还有单独的一片区域,应当是专门用来晾晒的。 槐蔻用肉眼估计了一下,傍晚坐在露台上的时候,可以将橘色落日美景尽收眼底。 她以前也拥有过这样一个单独的露台,很爽。 但现在,槐蔻看了看自己小的可怜的卧室,再想想昨晚洗澡时看到的堆满杂物、根本无处落脚的阳台,她有点牙酸地摇摇头。 别说露台阳光房了,她现在连个晾衣服的地方都没有。 槐蔻最后艳羡地看了两眼,正欲收回目光,露台的门却忽然开了,一个人影走上了露台。 闲着也是闲着,她眯起眼,感兴趣地盯着那边,打算看看露台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人影背对着她径直走向晾晒的那排衣服,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件白色半袖,背影清瘦挺拔,头发有点凌乱,应当是刚睡醒不久。 槐蔻看着男人把衣服都收下来丢进框里,有点狐疑地眯起眼。 怎么有点眼熟。 她把窗户开大了一点,向前探了探身子,打算仔细看看。 哪知,槐蔻刚定住眼神,那人却动作一顿,仿佛背后长眼了一样,忽然转过身来,锐利的眼扫向这边。 槐蔻一怔,来不及避闪,看清了男人的脸。 她蹙起眉,真是冤家路窄。 难怪眼熟,是昨夜刚见过的那群人的老大,好像叫什么陈默。 两栋楼离得不远,槐蔻看到陈默挑起一边眉,神色透出一抹讶然。 她回过神来,不想和他对视,立刻收回身子,打算关上窗户,却在最后一秒瞥见陈默勾起的嘴角。 陈默笑了一下,就很快转过身去,没再给她一个眼神。 那个笑,不是昨晚那种冰冷的讽笑,反而更多的是玩味,没有恶意,但也绝对算不上友好。 槐蔻被他的表情弄得有点不自在,冷冷地看着他,扬声道:“你笑什么?” 陈默没理她,拎起地上的衣服框,一手抄进兜里,径直朝门走去。 槐蔻有点憋得慌,她皱眉叫住对方,“你到底在笑什么?懂不懂礼貌?” 陈默本已经走到门边,听到她的声音,似乎啧了一声,又绕回来了。 他抱着胳膊站在对面,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警告,“你确定让我说?” 槐蔻静静地盯着他,虽未开口,但已表明了态度。 陈默看了看四周,冲她勾了勾手指。 槐蔻没动。 陈默又勾勾手,语意不明道:“站近点。” 槐蔻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犹豫再三,还是狐疑地站近了一点。 陈默轻启薄唇,两人仅隔了不到三米,在寂静的上午,即使轻声说话,也能被风声送到槐蔻耳中。 “去把你衣服穿好。” 说完,陈默像是轻笑了一声,看也不看她,拿起桌上的马克杯,在水槽前背对着她洗了起来。 什么莫名其妙的。 槐蔻有点迷茫地看了看他,呆愣了半晌,也没反应过来。 直到冷风顺着未关上的窗户吹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槐蔻才猛得反应过来。 她低头看看身上的吊带睡裙,睡裙是薄绸的,舒服是舒服,就是有点透,她又记起自己刚刚将身子探出窗外偷看陈默的动作。 槐蔻瞬间蹲下身四下望了望,捂住了胸口。 她懂了陈默那个讶然的表情,以及他那个笑。 外面寒风肆虐,槐蔻却感觉自己的脸比暖气还烫,不用照镜子,也能猜出肯定活像个红番茄。 不知是不是错觉,槐蔻总感觉自己在风声中,还听到了对面陈默的笑声,若有若无的。 她心中邪火乱撞,忽然站起身,大大方方地看着对面,冷笑着问:“哦,好看吗?” 陈默端着个马克杯,人已经到了门边,要不是槐蔻突然站起来,他已经离开了。 槐蔻一句话说出口,陈默站住了,仿佛没听清似的,难得怔了一下,“什么?” 见他露出这幅神情,槐蔻心中没由来的升起一丝扳回一城的得意。 她抬手把吹乱了的发丝捋到耳后,露出黑发下白皙的锁骨,笑容里添了几分挑衅。 “我说,好看吗?” 槐蔻笑得很美很媚,没有一点腼然。 她不是那种乖巧又含蓄的大家闺秀,从小就不是。 站在微风中,槐蔻忍不住走了一下神,想起二代圈子里的荒唐纨绔,想起曾经见过的的声色犬马…… 但在家里出事后,这些生活像是被蒙了层玻璃,看得模模糊糊,回忆起来也不真切了。 她槐蔻也在玫瑰的荆棘上,蒙了层玻璃,可荆棘依旧在。 满意地看着陈默陷入默然,槐蔻心里痛快了一点,抬手要将窗帘重新拉上。 站在露台边上的陈默却慢慢走近几步。 槐蔻心底一沉,眯眼睨着他。 他趴在露台的玻璃围栏上对她弯唇笑,嗓音微喑,轻飘飘地开了口。 “好看啊。” 微风吹拂过他的发丝,阳光刺眼,槐蔻看不清那个笑,有几分讽意,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心不在焉。 陈默对她吹了个口哨,很清脆。 有点痞,有点坏,还有点不走心的威胁。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雨落 哗啦一声! 槐蔻直接拉上了窗帘,挡住了耀眼的阳光和对面的陈默。 她泄愤一般地把手机随手丢到床上,手机在床上来回蹦了几圈,最后差点落到地上。 槐蔻赶紧走过去把它捞起来,心疼地吹了吹灰。 她现在可没钱再换个新的。 韩伊不知道在干嘛,没接电话,槐蔻划拉了几下屏幕,放下手机换了衣服,顺路把老妈昨晚带回来的衣服也试了试。 老妈很了解她,大部分都很合身,也非常漂亮。 老妈说今天回来的时候,会再给她从店里带点厚衣服回来,店长给她打员工半价,很划算。 槐蔻想想外面零下的气温,决定今天先不出门了。 她想了想,又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窗帘缝,朝对面看去。 露台上空无一人,马克杯和扑克牌都被收走了,陈默显然早就离开了。 槐蔻舒了口气,甩甩头,走进卫生间洗漱,又把昨天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强迫自己赶紧忘掉刚刚的尴尬。 直到洗漱出来,槐蔻的手机才终于响了起来,她赶紧拿起来看了看,果真是韩伊。 “喂,韩伊。” 韩伊操着她的烟嗓不满道:“才去了川海一天,就把我忘了?你可真行。” 槐蔻笑起来,哄她,“不敢。” 咔哒一声,打火机的声音,韩伊抽出根烟点着了,“怎么样,没去送你,还顺利不?” 说起这个话题,槐蔻梳头发的手一顿,犹豫片刻,没提陈默,只把许青燃和杜雪的事告诉了韩伊。 韩伊一听杜雪几个对槐蔻的嘲讽,立刻绷不住骂道:“他妈的,这帮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渣渣,别让我见着她,不然我非撕了她不可!” 经过陈默的洗礼,槐蔻早把杜雪几个不入流的忘到脑后了,此刻她还有心情打趣了几句,“我以前也和这群渣渣一块瞎混。” “你和他们不一样,槐蔻,”韩伊的语调忽然缓下来,认真地说道:“你不懂。” 不知怎的,槐蔻忽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打岔道:“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韩伊随口说:“不知道呢,大概五六月份吧,乖啊,一放假我就飞回国去看你。” 她察觉到槐蔻的意图,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那个姓许的傻逼又和你说什么混账话没有?” “没,没有。”槐蔻不太擅长撒谎,不自觉地刻磕巴了一下。 韩伊在那头发出嘲笑的声音。 槐蔻丢脸地啧了一声,才含糊道:“好吧好吧,说了,还是那一套。” 韩伊哼了一声,“我都不用听,这人我见过一次,长得人模狗样,心眼子比蜂窝煤都密,能吓死密集恐惧症,为了能把你留在沪市,怕是什么损招都用得出来。” 槐蔻舔了舔嘴唇,没吭声。 韩伊脾气大,说话也直,但在许青燃这件事上,却从没说错过。 槐蔻叹了口气,斜靠在床头上,看着阳光洒在对面露台的石桌上,留下一抹白金色的暖色,将露台切割成一明一暗两个世界。 她躺在阳光照不过来的暗处。 “许青燃和其他人一样蠢,以为你家破产了,你就必须放下身段仰望他,你要放下姿态求他在一起,真是自大狂。” 韩伊的声音沉下来,“别搭理他们的话,我觉得去川海没什么不好,心坚定了,去哪都一样。在那里散散心,就当多一种人生体验了,正好你不是也快开学了,都上大学了,就别再像以前一样当个书呆子了,你懂我意思。” 槐蔻有点艰涩地开了口,“如果你说的是谈个恋爱什么的,那不大可能,我现在也没那个心思。” “停停停!别给自己立打脸flag,那是你还没遇到,”韩伊轻嗤了一声,掐灭烟,“我见的人比你吃的饭都多,每个说这种话的,都是还没遇到自己那个祖宗。” “你最好快点振作起来,好好学习,再找个牛逼的男人玩玩,气死许青燃那个傻逼,不然我早晚得雇人一天揍他八顿。” 槐蔻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沉默了一会,韩伊忽得改了主意,“越说越不放心,趁你还没开学,我这几天回国去看看你吧,给槐叔上柱香,也看看霓姨,她现在找到工作了吗?” “嗯,在一个服装店上班呢,”槐蔻随口说:“别折腾了,好不容易回趟国,多陪陪叔叔阿姨吧,他们一年能见你几面?” 她这番话说出口,让韩伊那边怔了好久。 半晌,韩伊有点玩味,又有点错愕地笑了,“槐蔻,你真得变了。放到以前,打死你也说不出来这话。” “我以前这么不懂事呢?”槐蔻也笑起来。 韩伊哼笑了一声,“您以为您是什么贴心乖宝宝呢?” 两人又就槐蔻的新学校八卦了一会,韩伊结束了这通电话,“行了,恭喜你开启新的人生支线了,我五一争取回国,到时候去川海玩玩,就这么说定了。” 槐蔻挂了电话,慢慢地下滑,重新躺在床上。 她很感谢韩伊这通电话,把她从刚刚的尴尬里拽了出来,但又让她陷入另一重心事。 韩伊大大咧咧的话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和试探,槐蔻能感觉出来。 她也知道为什么。 和许青燃一样。 他们都怕她抑郁了。 自从家里出了事,她愈发不爱说话了,对什么都没太大兴趣,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在无人的房间发呆。 据说这是抑郁症的前兆。 抑郁…… 槐蔻有点好笑,她爸扛着这么大压力撑了这么多年,直到最后被人恶意爆出丑闻,苦心经营三十年的连锁超市一夜破产倒闭,负债累累,自己还身患绝症,这么多debuff重叠,也没抑郁。 她一个躲在父母身后的懦夫,哪来的资格去抑郁? 槐蔻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一直到周敬帆叫她吃午饭。 或许是因为昨天被陈默那帮人收拾了,周敬帆今天老实多了,一上午没出门,乖乖坐在椅子上吃饭。 午饭做的面条,西红柿鸡蛋卤,槐蔻在沪市没吃过,不太习惯,还是把一碗吃完了。 姑姥姥很热情,不停要给她添面,槐蔻不知怎么拒绝,下意识道:“不用了,我……跳舞,要保持身材。” 姑姥姥一拍手,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也是也是,看我这记性,你妈说过你学跳舞的啊,老了脑子糊涂了。” 槐蔻没吭声,把碗筷收拾好拿到水池洗了。 周敬帆来回踱了几步,终于在她马上要进屋前叫住了她。 槐蔻以为他要和自己说昨晚挨打的事,他却只是尴尬地说:“蔻姐,你的衣服还在洗衣机里,我要用。” 槐蔻这才记起衣服还没拿出来,她走上阳台,把衣服掏出来,又在周敬帆的指示下,晾到一串绳子上。 看看勉强挤出的小空间,再看看对面那个大露台,槐蔻再次充满了对陈默好比酸柠檬般的嫉妒。 “对面那栋楼有人住吗?”槐蔻试探地问了问周敬帆。 洗衣机卡住了,周敬帆整个人都钻了进去修着,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哦,你说那个啊,当然有,就是陈默。” “他自己住?”槐蔻没看到其他房间有动静。 “对啊,他一直自己住。”周敬帆随口道。 再打听就涉及到别人隐私了,槐蔻没再问。 倒是周敬帆直起腰又主动开了口,“他有钱,起码……比这一片的大多数人有钱多了,这里好几个小区、好几条街的铺子都是租的他的。” “我以前还去过他家,他,他很牛逼的。” 槐蔻一怔,倒是没想到陈默小小年纪,竟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包租公了,手里握着这么多房产,想穷都难。 她打量着周敬帆脸上的神色,看出了周敬帆对陈默的崇拜和羡慕,好似去过陈默家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 尽管周敬帆拼命想掩盖,但毕竟年纪小,还是流露得很明显。 见状,槐蔻有点奇怪起来,不太符合她一向作风地追问道:“那你还敢惹他?” 闻言,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周敬帆一下子哑了火,脸色通红地吭哧了半天,才嘟哝道:“我也不想,但是……” 他说了几个字,槐蔻听不清。 她不愿为难周敬帆,只推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之后两天,槐蔻都窝在屋里没出门,就是收拾东西和练舞蹈基本功。 还有一个星期就开学了,她有点紧张。 去年荒废了几个月,槐蔻最近都很努力,希望能快点回到巅峰的状态,以免开学跟不上进度。 尽管她并不是那么喜欢跳舞,但现在,她会做的事,也只剩跳舞了。 韩伊翻着白眼说以她的水平,足以去那学校当老师了,她应该多出去转转,认识不同的人。 但槐蔻自然不是她那种社牛的性格,依旧缩在家里待着。 今天天气不太好,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飘着小雪花,落到地面很快凝成一层薄冰。 窗外寒风呼啸,冰冷的空气顺着窗户缝钻进来,槐蔻煮了一壶水果茶,窝在靠暖气的小沙发里,抱着平板看舞蹈剧。 老妈这两天也忙,趁着大家还在放假,店里每天营业到十一二点,老妈每次都是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根本顾不上和她说话,只草草嘱咐槐蔻听姑姥姥的话。 槐蔻有点烦躁地站起身,她怀疑老妈是故意躲着的,是怕自己又提起老爸的事劝她。 她摇摇头,站在窗边看向对面,对面那栋楼又是一片漆黑,陈默显然没在家。 准确说,从槐蔻在露台见到他之后,陈默就没露过面,不知道晚上不回来都去了哪里。 槐蔻收回目光,正打算出去帮姑姥姥收拾晚饭,就听见客厅里一阵喊叫。 “周敬帆!周敬帆!人呢?” “兔崽子又出去野去了,怎么不冻死在外面!” 姑姥姥的大声牢骚在外面响起,“一有事就找不着人,平时倒是老在家里晃悠,十五六了还这么不懂事……” 家里还有邻里歇着,都是槐蔻那天早上见过的几个老太太和大姨。 就有人劝了姑姥姥几句,“行啦,男孩子野点正常,别喊了。” “你也别着急,给那小阎王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晚点交……” “怎么可能,那小阎王不得领着人找上门来,赶紧给了完事了,别给自己找事。” “实在不行,不还有你侄孙女吗,让她去呗。” “就是啊,年轻人比咱们利索。” 槐蔻意识到这人口中的侄孙女就是自己。 她隔着门板,微微蹙起眉,没听明白她们的话,只在心底希望姑姥姥别让她去。 这天太冷了,槐蔻不知道周敬帆会不会冻死在外面,但她一定会。 但姑姥姥的拐杖声一响,槐蔻还是叹了口气,主动打开了房门。 “小蔻,忙着呢?” 姑姥姥堆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欲言又止几下,槐蔻最后还是摇摇头,“没有,没什么事。” 姑姥姥闻言朝屋里走了几步,槐蔻瞥了眼客厅里坐着的几个大姨,没吭声。 “你要是没事,帮我去送点东西行吧?” 听到这话,槐蔻意外地挑起眉,“送东西?” 她下意识以为是给哪个邻居送自己做的吃的去,因为昨天姑姥姥就这么使唤过周敬帆。 不料,姑姥姥却从兜里掏出了一卷钱,槐蔻愣了一下,看着她一张一张仔细地数过去,一共两千三。 姑姥姥数了两遍后,把钱递过来。 槐蔻蹙起眉,不知道姑姥姥什么意思,没接。 姑姥姥开口解释道:“这是这个月的房租,到今晚就是最后一天了,再不交那阎王又得来撵人。” 槐蔻慢慢伸出手接了过来,想问姑姥姥为什么非得拖到最后一天,但没说出口。 “有那人微信吗,我转给他吧,别跑一趟了。” 槐蔻瞥了眼窗外夜空飘落的小雪粒,问姑姥姥。 姑姥姥却赶紧摇摇头,“不行不行,人家说了就得要现金,再说了,我们岁数大了,哪懂什么微信。” 槐蔻看了看手里数了好几遍的百元大钞,又看看姑姥姥拄着拐杖的腿,没再说什么,转身穿上羽绒服。 姑姥姥跟在她身后走到客厅,塞给她一个小硬壳片,叮嘱道:“这是地址,你去这给他们,一定要看着他们把名字记上了再回来。” 槐蔻一听这话,眉心立刻剧烈地跳起来,“他们”这个词,怎么听都不是简单的两个人,不是善茬啊。 “他们不写名,可千万别走,不然哭都没处哭去。” 一个大姨提醒了一句。 槐蔻站着套上靴子,刚拧开门把手,就听另一个大姨嘟哝了一句,“这可是你姑姥姥的房租,你别自己偷着昧下一两百啊。” 槐蔻敏感地一顿,哐当一声又把门关上了,她冷冷地看过去,认出这就是前几天早上说自己懒的那个盘头大姨。 好像姓刘。 槐蔻把钱扔到门口的鞋柜上,瞥了她一眼,“那你去?” 头发高高盘起的刘姨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有点尴尬地一笑,呵呵地摆摆手,“得啦得啦,跟你开个玩笑,小姑娘还挺厉害。” 槐蔻本就郁闷的心情一下子down到底,恰好姑姥姥过来打圆场,催她赶紧去,“别一会关门了。” 槐蔻瞥见刘大姨躲躲闪闪的眼神,嗤了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雨落 这里的隔音很一般,走在楼道里,槐蔻还能听到姑姥姥家里的喧闹,她不用听,也知道一准是在说自己。 槐蔻在这里待了几天,被迫听了很多闲话,这里的人似乎很喜欢八卦。 甚至谁家买到了便宜鸡蛋却不告诉她们,谁家养的小狗今天闻了别的小狗屁股,也要拉出来批判一番。 对她这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自然也没少评头论足。 一些话,她听听也就过了,反正这帮人谁都说,也不敢说到她脸上。 但这个刘大姨说的话正好触了她的逆鳞。 自从家里出事后,她就再也听不得“偷”、“贼”之类的词语,每每听到,都会让她想起那时网上铺天盖地对老爸的诬陷谩骂。 即使刘大姨她们并不知道槐家的那些事,只是碰巧,却依旧让槐蔻心里一痛,说不出的委屈与愤怒。 她舔舔嘴唇,发泄地踢出一脚,却正好踢中了什么东西,散了一地。 槐蔻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袋垃圾,不知道哪个没公德心的随手丢在楼道里。 根据她这几天的观察,这片有一部分人的素质都挺堪忧。 她只好绕回去拿了扫帚,把垃圾重新收拾好,拎了出去。 一走出楼道,槐蔻就被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冲得打了个哆嗦。 小雪下了有一会了,地上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冰凉的雾气,一排排树在昏黄的路灯下影影绰绰。 雪粒落在槐蔻的羽绒服上,发出噼啪一小声。 槐蔻把垃圾用力丢进空空的垃圾桶,发出哐啷一声巨响,好似丢出了心里的燥气。 她转身踩着水痕朝目的地走去,出来时看了看姑姥姥写的地址,是离这不远的一家修车店。 看来这位房东还兼职修车行。 槐蔻裹紧衣服,手揣进兜里,听着耳机里面机械的导航声音,长吸了口雪中的冰凉空气。 走了十几分钟,槐蔻终于站到那家修车店门前。 在路上,她还担心修车店不好找,等到了地方才发现,它非常显眼。 这片比较偏僻,商家并不多,大都是五金、水暖之类的店铺,只有一家修车店。 从外表看和其他店铺没什么区别,外面竖着一块彩灯牌,闪着五颜六色的三个字——修车厂。 槐蔻被这格外朴实的招牌震惊了一小下,才走进去,进店时,她忽然瞥见周围几个老板都好奇地朝她张望着,却又忌惮着什么,不敢使劲看。 她没在意,推开门走进去,一股暖意袭来,冻僵的手不禁有点痒。 屋里没人,只摆着几张沙发和一张茶几,挺宽敞。 槐蔻环视了一圈,后面突然出来一个穿着围裙的短寸头,槐蔻看他有点眼熟。 还没想起来,就听短寸头激动地叫起来,“是你!” 他下意识地正了正自己的衣领,见槐蔻神色不似认出了他,他的眉毛一下子耷拉一下,可怜巴巴地问:“美女,来修什么车啊?” 说着,他朝槐蔻身后看了看,却没看见车。 槐蔻被他这么一说,终于想起这人是那天问她是不是来上网的小圆寸,年纪不大,眼睛倒很大,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不知道怎么会和那群人混在一起。 见店里的人是他,她虽有点惊讶,但心底微微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那二千三百递给他,“我来交租金,你点点。” 小圆寸听了先是一愣,又赶紧后退几步摆摆手,“不行不行,我只管催租撵人,不管收租。”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槐蔻瞪了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不是房东?” 小圆寸笑起来,“我哪轮得上房东啊,默哥才是呢。” 说着,他生怕槐蔻不知道默哥是谁一般,还热心地给槐蔻解释道:“前几天晚上你硬要见的那个人,就是我们默哥,我们默哥叫陈默,耳东陈……” “沉默的默,”槐蔻语气不明地接上了,“不用说了,我知道。” 是她这两天太安逸,歇傻了,把周敬帆说过的陈默是小包租公这件事给忘了。 小圆寸脸上有和周敬帆相似的崇拜,只是多了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 槐蔻一点也没有见到老熟人的激动,她一把将那卷钱塞进小圆寸手里,转头就走,“帮我给他,谢谢。” 小圆寸却扑过来一把拉住她,“不是,美女,我都跟你说了我做不了主,交租这事你得找孔哥和默哥……” “哦对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吧。你不用再跑一趟了,你来的正是时候,默哥和孔哥都在这,”小圆寸拽拽身上的围裙,“我们正一块吃火锅呢,听见动静,还以为是来修车的了。” 哪知,槐蔻一听这话,推开门走得更坚决了。 小圆寸赶紧把她往屋里拉,“美女,真不行,默哥管这块管得可严了,我不敢收,你跟我进来把钱给他就行了。” 槐蔻正欲让他把手从自己的羽绒服袖子上拿开,因为他好像要把自己的新羽绒服抓破一个洞。 小圆寸出来的门却又晃出来一个人,一道嗓音在两人身后响起来,“嘛呢?” 他的尾音慵懒,还带着几分哼笑,目光在槐蔻和小圆寸纠缠不清的手上转了几圈。 那道嗓音再次淡淡响起,“麻团,放开人家。” 槐蔻扭过头去,麻团也赶紧撒开往她口袋里塞钱的手,站得倍儿直。 “默哥,来交房租的,”他指了指槐蔻,“应该是周敬帆他们家的。” 槐蔻手里拿着那卷钱,看向刚刚走出来的男人。 陈默身上没有套围裙,屋里热,他只穿了件黑毛衣,两只手的袖子都挽起来了,似乎出来前正在下菜。 他抱着肩膀,斜倚在一道门的门框上,目光在槐蔻身上扫了几眼。 听了小圆寸的话,他直起身朝这边走了几步,朝槐蔻伸出手来。 槐蔻看着眼前的手,将那卷钱放了上去。 陈默没说什么,拿起来点了点。 槐蔻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忽然发现陈默刚刚出来的那道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这道门正好对着店铺正门,此刻门洞大开,露出屋子里的几张圆桌,槐蔻能看到桌上都摆着一个铜锅和一圈配菜。 槐蔻隐约闻见了羊肉的味道,不重,应该涮得挺好吃的,她在短视频平台上刷到过,知道北方人吃这种铜火锅都蘸麻酱,去膻味。 每张桌子前面都坐满了男男女女,白气蒸腾,看得出来,槐蔻来之前,他们正吃得热火朝天。 现在,他们已经都停下了筷子,睁大眼睛看着这边。 槐蔻一眼看过去,就认出了鹦鹉头和昨晚的几个人,他们扭头对旁边几个人说了些什么,那些人打量她的目光就更加炙热起来,有好奇,有打探,也有不爽。 槐蔻早已习惯了被注视的感觉,她没当回事,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却忽然感受到一道与众不同的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这视线存在感太强,她微敛眉头,侧头望过去,发现是一个女人,一个浑身都是女人味的女人。 槐蔻不知道她多大年纪了,但想必至少有二十七八了,留着红棕色的大波浪,妆容精致,穿一件修身羊毛裙,长得挺漂亮的,气质出挑,很有韵味。 她和槐蔻对视了一眼,目光在槐蔻身上游移了片刻,又很快将目光移到站在槐蔻身边的陈默身上。 槐蔻不知道她是陈默的什么人,看年龄,应当是……姐姐? 但两人长得又实在不像,气质倒是有点相似。 等槐蔻再次扫到她的眼神后,却一眼看出了深藏在眼底的情绪。 这个岁数的女人,倒不至于幼稚的吃醋挑衅什么的,只是对槐蔻露出了几分审视和打量。 但这也够了。 同为女人,槐蔻很快会意,她默默地离眼前的陈默远了几步,引来陈默的抬眼一瞥。 槐蔻没在意,只专心看着眼前陈默的动作。 陈默忽然抬起头来,两根手指夹着那卷钱,出声问道:“两千三,梧桐里三栋一单元302,没错吧?” 槐蔻看着他被火锅弄得微红的唇瓣,猛得想起这还是继自己在他面前“裸/奔”过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本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此刻,猝不及防地对上陈默的视线,槐蔻才发现那日的场面还清晰地在自己脑海里放映。 陈默却好似已经彻底忘记了,一动不动地举着那卷钱,等待着她的答案。 槐蔻牢记姑姥姥的嘱咐,点点头,道:“没错,你把名字登记上吧。” 陈默却挑起眼,轻声道:“恐怕不行。” 槐蔻一愣,立刻伸出一只手捏住他手中的钱,随时准备拿回来,警惕地反问:“为什么?” 她心底闪过许多答案,比如陈默记仇,在故意刁难她什么的…… 陈默的唇角勾起,浑身压迫感却凛冽似冰,让槐蔻想起初遇他时的感觉。 他在槐蔻纤细的手上扫过一眼,眼神没什么波动地移开,从那叠钱里抽出两张,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通知的是两千五,这里是两千三,少了两百。” 他的嗓音低沉,把那两张纸钞放进槐蔻手里,冷冷道:“而且这两张,是□□。” 槐蔻怔住,抬起头看着他。 陈默的侧脸在灯光投下的阴影下更加立体,高挺的鼻梁格外锋利。 “你打算怎么办?” 他对她笑了笑,眉眼却充斥着浓浓的压迫感。 不知为何,槐蔻一刹那间觉得,他也没忘记那日站在窗前对他挑逗的自己。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雨落 槐蔻很快回过神来,接过那两张钞票,对着灯光照了照,没发现什么异常。 陈默好似看出她的疑惑,温热的手擦过她冰凉的指尖,将纸钞拿过来放到一边的印钞机里。 槐蔻看着验钞机吐出来的两张一百元,皱紧眉心,果真是□□。 她不知道姑姥姥是被人骗了,还是另一种可能——她知道,但是仍然故意抱着试探的态度来糊弄陈默。 不知为什么,尽管槐蔻没证据,但她严重怀疑是后者。 门里边以鹦鹉头为首的一行人,见陈默和麻团久久不回来,纷纷站起身,晃悠着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大高个身上有淡淡酒味,脸色也通红,走过来瞪着槐蔻,话却是对着陈默说的,“默哥,出什么事了?” 他看清槐蔻的脸,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更加怒不可遏起来,冲着槐蔻吼道:“说,谁让你来的?是不是刘四?还是陈响那个王八蛋,还是……” 槐蔻直接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话,“周秀芬让我来的。” “谁?”他愣住了,“周秀芬?哪个新车队的经理?” 他将求助的目光四下投了投,麻团犹豫一下,还是凑过去小声说:“蟒哥,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周秀芬好像是周敬帆他奶。” 大高个张着嘴顿了好一会。 槐蔻斜了他一眼,这人年纪明显比陈默大,竟也叫他默哥。 叫大蟒的大高个似乎想给自己挽回点面子,威胁地指了指槐蔻,“我告诉你啊,别以为你是女人我们就没办法,我们这也有女的……” 说着,他伸手向后一划拉,拉出几个女生,不知道是这帮人的对象,还是什么人,个个化着浓妆,非常有气势地瞪着她。 槐蔻无视了她们,冷冷地挡开他留在空中的手,吐出几个字,“别指我。” 她这句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两声尖锐的口哨,一大群火辣辣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槐蔻抄在兜里的手攥起。 陈默似乎很感兴趣地轻笑了一声。 有人半是警告半是玩笑地喊起来,“说你呢,大蟒!阿默还没说话呢,你找什么事?” 大蟒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醒了酒,飞快地换了副脸色,有点尴尬地看了看站在一边的陈默。 “默哥……” 陈默没理他,只是对槐蔻继续道:“一共缺四百。” 槐蔻打开微信,“给我个收款码,我转给你。” 陈默却站着没动,垂眸定定看着她问:“你确定要给她补上?” 槐蔻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耐地嗯了一声,打开付款码,举到他眼前。 “扫吧。”她说。 陈默对鹦鹉头摆头示意了一下,鹦鹉头立刻走过来,拿起桌上的pos机。 鹦鹉头看了看槐蔻,抬手扫了一下,出来一条收款单。 他扬手扯下那张类似小票的东西,又在一个册子上写下了名字,将单子递给槐蔻,语气生硬道:“我劝你最好把这个收好了,别给周敬帆他奶奶。” 槐蔻接过那张单子看了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叠起来塞进兜里,就要转身走。 “她知道这个月涨租了,我确定有人亲口通知给了她。” 陈默的声音在后面突然响起,槐蔻推门的手一顿,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后的陈默,“什么意思?” “她是故意的,想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但她怕我,不敢,又心疼孙子,怕被我打了,”陈默语调平稳,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着事实:“所以才让你来。” 槐蔻拧起眉,握在门把上的指尖泛起青白,她意识到,陈默说得是真的,姑姥姥是在故意坑她,也许算不上坑,但也绝对是在骗她,在利用她。 “你愿意每个月当冤大头给她补上,那当我没说。” 白炽灯下,陈默眉眼锋利,神色淡淡,但槐蔻依旧从他每个字中感觉到狠狠的嚣张。 “但没有下次。” 陈默的视线在她冻得红红的鼻头上停留了一瞬,俯下身盯着她轻声道:“你下个月要是还给她补,记得补好了再一起拿过来,知道了吗?” 他这样跟人说话的时候,少了点平日的跋扈,多了几分哄小孩般的耐心和漫不经心的温柔。 槐蔻被他乌黑的眼眸注视着,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见她乖乖点了头,陈默就不再多言,没有再给她一个眼神,转身朝里面走去。 鹦鹉头一行人也很快跟了过去,只剩下麻团扭头望了她一眼。 槐蔻没再继续站在原地,转身推开门,走出门时,她的余光扫见一直坐在里面没出来的女人站了起来。 一道若有若无的女声传了出来,“阿默,认识?怎么不叫过来一起吃?” 陈默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算不上认识,来交房租的。” 玻璃门在槐蔻身后自动关上,隔绝了屋内所有的欢笑声和蒸腾白气。 槐蔻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一激,打了个哆嗦,小雪还没停,似乎下得更密了,地面覆盖了一层白色。 她出来时没撑伞,只得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却依旧挡不住被风吹到脸上的小雪粒。 如针刺一般冰冷。 槐蔻忽然有些羡慕陈默,她保证和陈默有一个大大的露台无关,只是对他生活的一种羡慕。 他显然朋友很多,每一个都那么忠心真诚,随时准备着要为他豁出命去的劲头,无论男女皆是如此。 他每天似乎都过得这么有趣,去哪里都有朋友们陪着,活得充实极了,从来不会觉得无聊。 和韩伊有点像。 在这冬夜的陌生街头,槐蔻没由来冒出点孤独感。 尤其是在陈默平静地对那个女人说“算不上认识”的时候,这种雪夜中的孤独寂寞感就更重了。 下雪天,街上行人很少,很多店铺都早早关了门。 绕过一个路口后,槐蔻瞥见街边一家小便利店还开着,里面亮着明黄色的灯光。 她搓了搓手指,冒出一股瘾。 推门走进店里,柜台后面坐了个穿着黑袄,梳着高高马尾的女生,正专心地看着眼前的书,看得非常认真。 槐蔻走过去看了看,觉得那书有点眼熟,等女生抬起头来后,她忽然记起这是她们学校舞蹈专业的课本。 她昨天刚从学校官网上订了的,印象比较深刻。 看来很有可能是同学,就算不是一个学校,也是一个专业的。 槐蔻不禁多看了女生两眼,女生也抬头看了看她,又很快低下头去,声调有点紧绷地问:“要……要什么?” 注意到她的神色,槐蔻没再看她,只将目光放到女生身后那堵墙上,那里摆着一个玻璃柜,陈列着许多种烟。 “拿盒烟,要……”槐蔻指了指她背后,本想说玉溪,却犹豫一下,半路改了口,“芙蓉王。”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细支爆珠的。” 女生打量了她两眼,显然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胆子小声问:“你成年了吗?” 槐蔻愣了一下,笑了笑,难得打趣了一句,“没有,刚上六年级,急着买完回家写作业呢。” 说着,她正好摸到了口袋里的硬卡片,拿出来给女孩看了一眼。 女生瞥见上面的出生日期,也跟着笑了一下,赶紧站起身,在后面的架子上找芙蓉王。 槐蔻看出她不太了解这些烟,上上下下得看着,恨不得趴到柜门上找。 她没催她,掏出手机扫了一下立着的收款码。 正看着柜台前面摆的一排口香糖,小店里突然响起一声怒喝,“废物!叫你半天听不见啊?找个烟都找不到!我他妈省吃省喝供你上大学,越上越笨,傻b东西……” 槐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串连珠炮式谩骂吓得差点摔了手机,赶紧攥紧。 出来个女人,披头散发,面色微黄,但看得出风韵犹存,站在里间门口,脸上写满怒意。 她回过神,看着那女生背对着自己,也背对着女人,更加仓惶地在架子上来回巡视,眼都不知道往哪看了。 她突然有点介入别人家事的尴尬,清清嗓子息事宁人道:“算了,随便拿一个就行。” 但是槐蔻很快意识到这句话是在火上浇油,因为那个女人脸色更加难看了,梳着又高又紧的马尾的女生则站着没动。 女人走过来,堵到柜台口,皱着鼻子,居高临下地指着那女生道:“找吧,我看着你找,今天找不出来你试试,我不打死你的。” 女生扭头看了槐蔻一眼,满脸通红,槐蔻没看她,将目光移到别处,她敏锐地意识到如果自己现在转身离开,女人会更加变本加厉。 她家里就是开连锁超市的,此刻也忍不住将小店铺打量了一圈。 有两层,楼上应该是住人的地方,店铺不算大,但货架上摆得满满当当,收拾得挺整齐的,货物的布局也非常科学合理,看得出下了心思。 槐蔻猜测这家店营业额应该不少,毕竟临近好几个小区,周围还有一所小学,一处还算出名的景点,和一圈大学城。 几个buff叠满,这地段,简直是翻了倍得赚,想必能盘下这个店站稳了脚不容易,一个月光租金就得五位数往上,槐蔻不知道眼前这个头发枯黄的女人是怎么做到的。 她再转过头来,就见女生终于找到了芙蓉王那一排,槐蔻都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哪知,她这口气还没出来,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人家要的是什么?你瞎吗?” 女生手里拿着包烟,是白色的烟盒,不是槐蔻要的那款蓝色细支爆珠。 眼见女人变本加厉的怒色,槐蔻看看时间,把手机啪嗒往桌上一扣,朝柜台里面走去。 她刚抬起脚,就听到她刚刚挨着的门外传来窸窣脚步声,又有人来买东西了。 槐蔻没搭理,径直走到女人站着的地方,女人把进柜台里面的路堵得严严实实,她直接使劲一拽女人,把她扯了出来,仗着自己瘦,硬是生挤了进去。 女人猝不及防被她一扯,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在场的母女俩都愣住了,梳着马尾的女孩瞪大眼睛看着走到她身前来的槐蔻。 槐蔻一把拿过她手里的烟盒,举着它对女人一字一顿道:“我要的就是这个。” 女人怔在原地,显然没见过这样的客人,半晌,才磕巴着说:“不,不对啊,我明明听见你要的是蓝色那种,我不可能听错……” 女生也呆愣愣地看着她。 槐蔻抬头看了看货架上用马克笔写的价格,没搭理她,直接转了钱过去,就要离开。 中年女人却激动起来,见她孤身一人,砰得一拍柜台,吓得槐蔻和那个女生都一抖。 女人笑得嘲讽,“我说怎么这个寒假这么胆大呢,有朋友来给你撑腰了是吧?这是商量好故意来气我的?” 女生深深低下头去,颤着唇瓣嗫嗫道:“不是,妈你别说人家了……” 槐蔻震惊地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女人,忍了好久的火气也上来了,她把烟盒在桌上一扔,毫不客气地问:“你有被害妄想症?有病赶紧治去,别在这咬人。” “什,什么?”女人愣住了,随后反应过来,伸手来推她,“丫头片子,你骂谁呢你……” 随着她的大喊,槐蔻皱起眉,一把攥住女人的手,狠狠推开了。 她没心情再留在这和人对打,转身要挤出狭小的柜台,却被女人挡住,进出不得。 一道略微熟悉的男音忽然带着狐疑在身后响起,“这是……打劫呢?” 槐蔻听见这个声音,眉头立刻狠狠一跳,寻音望去,果然是鹦鹉头,他正迷茫地望着挤在柜台里的三个女人。 还有陈默。 陈默站在门边,戴了顶毛线帽,不知道进来多久了,正蹙眉盯着这边,眼神是槐蔻从未见过的冷漠,比外面漫天飞舞的雪粒还要冰冷。 槐蔻下意识以为他是在看自己,顿时也沉下脸来。 “你哪个眼看见我打劫了?” 她冷冷地看着他们,毫不犹豫地呛了鹦鹉头一句。 鹦鹉头自然是在开玩笑,他下意识挠挠头,难得没呛回来,扭头看了陈默一眼。 陈默没说什么,走过来,屈起一根手指敲了敲玻璃柜台,发出一声闷响。 “让人家出来。” 槐蔻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见刚刚还一脸尖刻刻薄的女人,马上老老实实退了出去,一脸不服气却又不敢再造次地看着自己。 她不禁高高挑起眉,看向陈默。 陈默侧头对她示意了一下,槐蔻识趣地走出了柜台。 她脚步未停,擦过陈默的胳膊,发出一声衣料摩擦的声音,头也不回地朝店门走去。 啪的一下。 槐蔻手腕忽得一沉,被一只手牢牢握住,那只手只轻轻一拉,就让她停下了脚步。 她瘦,手腕也纤细,那人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力气很大,攥得她微微有点痛,他的手又很热,没有隔着衣物,而是直接圈住她的手腕,一直没入冰凉的皮肤,槐蔻仿佛被烫了一下。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陈默手上薄茧的粗糙,摩挲在她白嫩的手腕上,有点痒,痒意一直顺着手腕流到脚趾尖。 “槐蔻,”陈默开了口,缓声道:“等一下。” 槐蔻忽然想起,这是陈默第二次叫她的名字,一如第一次的咬字清晰、字正腔圆,似乎陈默总是很认真地称呼她的名字。 她站住,侧身蹙起眉看着陈默。 陈默很快松开了手。 不知为何,槐蔻下意识低头瞥了一眼,见自己的手腕上那圈浅白的握痕,正随着冷空气快速消散,很快,便完全看不到了。 仿佛陈默从未握住过她一样。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雨落 站在柜台里的女生已经走出来了,站在女人旁边,紧紧地盯着陈默,听到陈默叫出槐蔻的名字后,她明显惊讶了一下,看看陈默,又看看槐蔻。 槐蔻看着陈默走进了柜台,站在烟柜前拿了点什么,又从柜台下面拿出了样东西一起塞进了袋子里。 “今晚上见笑了。” 陈默走出来,把手里的塑料袋子递给槐蔻。 槐蔻怔了一下,接过了袋子,看见里面多了盒她要的那种亮蓝色爆珠细烟,还有一把雨伞,是透明的。 “多少钱?” 槐蔻没推脱。 “赠品。” 陈默笑了笑,不等槐蔻开口,他又淡淡道:“挺晚了,用不用让柏林送你?” 槐蔻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柏林是谁,但她目光扫过屋里另一个男人,立刻就意识到柏林是鹦鹉头。 她扫了陈默一眼,反应过来这是一种礼貌的送客。 槐蔻自然不会应下,摇摇头,就转身推开门走出去。 一直站在边缘没敢吭声的宋清茉,看着她走出门外,才小声地叫了一声,“哥……” 陈默没应她,好似没听见,只沉沉地盯着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干咳两声,想要开口解释,却被陈默打断了。 “宋姨。” “元宵节都过了,快三月了,”陈默抬眼看着女人,冷道:“去年的流水还没给我,打算拖到中秋啊?” 他这个角度显得眉眼格外锋利,戾气也更重,让人一点也不敢糊弄。 宋秋枝更不敢找理由,赶紧蹬蹬蹬地跑到楼上,取下一个皮质的本子来,递给陈默。 “我都记好了,绝对没问题的,你看看。” 说着,她捣了捣宋清茉,“去,给你哥拿瓶水过来。” 宋清茉踌躇一下,小跑着去了。 陈默不置一词,坐到柜台前,打开电脑,随手掀开这个月的记账,仔细看了两遍。 孔柏林非常有眼力地过去把店铺的推拉铁门关上了一半。 “七月二十二号进的那批奶粉是怎么回事?”陈默抬头,眯起狭长的眼眸,盯着宋秋枝。 宋秋枝明显呆滞了一下,想起什么,赶紧拉过端着水过来的宋清茉,“卖啊,奶粉利润可大了,买的人多!还要给清茉吃,你看看清茉瘦的,快成皮包骨头了,再不多补充点营养,都贫血了。” 陈默一眼就看出她的蹩脚的谎言,他没理宋秋枝,低头继续看了一遍。 店铺里寂静一片,连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让人有一阵五脏六腑蜷缩的紧张。 陈默终于站起身,把笔记本拍到桌上,长出了一口气,双手撑着玻璃柜面,直视着宋秋枝。 宋秋枝强作着镇定,却半天不敢和他对上眼。 在骇人的寂静后,陈默终于缓缓开了口,“宋姨,还拿我当十四五岁的时候糊弄呢?” 宋秋枝支支吾吾地想辩解两句什么,最后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陈默眯起眼,一字一字道:“看在我爸的份上,前几次我都忍了。你另找其他男人,找二十个都他妈跟我没关系,但你要是再敢把店也拱手让人,我让他们和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帮我转告给你那几个男人,别他妈给自己找不痛快!” 陈默几乎是压着嗓子怒吼出最后几个字,吓得宋秋枝和宋清茉都抖了抖。 陈默直起身子,把那个笔记本刺啦一下撕成两半,又撕成四块,哐啷一声丢进垃圾桶。 “重做一份,再拿这种狗屁玩意儿糊弄我,”陈默走出柜台,拧眉指着宋秋枝,“我让你把它生吃了。” 说完,他对一直贴墙站着的孔柏林扬了下下巴,孔柏林知道他完事了,就要把推拉铁门打开。 宋秋枝站在原地,半天没敢有动作,此刻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把站在一边的宋清茉推了过去。 “快呀,清茉,送送你哥,你不是一直盼着他来吗?” 宋秋枝连拉带哄地把木偶一样的宋清茉往陈默那边推。 “阿默,这么晚了,让清茉拿着手电筒送送你吧。” 没等陈默开口,孔柏林率先笑起来,“宋姨,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一个小姑娘送我们两个大男人,你觉得谁送谁啊?” 宋秋枝想瞪他,又不敢,只看着陈默。 陈默扭头看见宋清茉通红的脸,本已到口中的脏字又咽了下去,他只回绝道:“不用了,不安全。” 宋秋枝在身后连声应和,“是是是,听见了吗,清茉,阿默是关心你,怕你不安全呢……” 陈默用力推开玻璃门,裹着一身戾气,刚迈出一步,迎面一个人猛地撞进他怀里,对方只到他肩膀,差点被他撞得仰面摔倒。 陈默下意识地一把揽住那人的背,阻止了她跌倒在雪地里,却摸到一手冰凉的雪粒,他蹙起眉低头看去,正对上槐蔻有点尴尬的脸。 -- 槐蔻发誓自己是真没偷听他们说话的打算,但她走出去了一半,才突然想起自己没买打火机。 她这会又实在想抽,槐蔻的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 她其实很少抽烟,也没烟瘾,但从家里出了事之后,槐蔻有了个毛病,情绪一有什么大波动,就想抽根烟压压。 来川海这几天已经够烦躁郁闷了,但在姑姥姥家实在不方便抽烟,槐蔻不觉得抽烟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但这会成为姑姥姥那群人持续一个星期的八卦主题,她只好一直忍到今天。 她四下环顾了一圈,看来陈默家这个店还是垄断业务,周遭竟然一家便利店都没看见。 唯一一家沾边的还是家水果炒货专卖店。 这生意做得太狠了。 槐蔻抽出一根烟在嘴里含着,过滤嘴都快咬烂了,还是没能让手里的烟在一块石头上摩擦着火。 她不得不放弃这项原始人技能,重新站回到这家店铺门前,本想等陈默走了再进去买,买了就直接出来,绝不停留,杜绝一切可能遇到的尴尬场景。 哪知,槐蔻刚站稳脚,就听见店铺里传来一声陈默的怒喝,吓得槐蔻叼在嘴里的烟都掉了,在地上滚了两圈。 她刚回过神来,听到陈默有要出来的意思,还没来得及躲到墙后面,就被陈默逮了个正着。 陈默放开扶住她的手,目光在地上扫视了一圈,看到那根掉到雪里的烟,似乎已经猜想到槐蔻站在这的场景,莞尔一笑,宛若冰雪消融。 “那个……” 槐蔻少有这么尴尬过,她眼神四处乱瞟着,就是不和陈默对视。 好在,陈默看见她手里攥着的烟盒,立刻会意道:“没打火机?” 槐蔻立刻颔首。 本以为陈默会回店里取,不料,他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银色的打火机,递给了槐蔻。 槐蔻闷头接过来,扭头走到路边,顺手咔哒一声点着火。 这种火机不是防风的,劲不大,飘落的小雪花把火苗扑闪灭了,她啧了一声,又按了一次,却依旧被风吹开了。 陈默一直没走,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 在槐蔻第四次没把烟点着,尴尬地清清嗓子,恼羞成怒把打火机一把塞进羽绒服兜里的时候,陈默从后面走过来。 “火给我。” 他伸出手。 槐蔻犹豫一下,掏出来递给了他。 陈默微微弯下腰,凑近她,一手护在火机边,咔哒一声响,打火机亮起小簇的蓝色火焰。 他一手护着火苗,一手握着打火机,侧脸在白色的雪光与橘蓝色的火光中,交织出忽明忽暗的味道。 槐蔻嘴里叼的那支烟点着了。 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槐蔻下意识吸了一口,又把烟夹在手上,红唇吐出一口悠悠的雾气。 说不出是烟雾,还是一团白气。 没打招呼,她再抬起头时,陈默已经撑起一把黑伞,和鹦鹉头消失在了街角。 槐蔻这才恍然,自己刚刚顺手接过打火机,忘记还给陈默了。 她摩挲了一下手心冰凉的火机,没追上去,站在原地把未尽的烟抽完,也朝家里走去。 回到家时,雪下得越发大了,姑姥姥已经睡了,老妈还没回来,周敬帆不知道去哪里野了,下雪天居然也没回家。 一进这个家门,本已因今晚接二连三地遇到陈默,而忘记的房租一事,很快就又在槐蔻脑海里浮现。 她没了吃晚饭的兴致,冷着脸脱下靴子,换上毛织拖鞋,回了房间。 给老妈打了个电话,问要不要去带伞去接她,老妈说今天店长和她顺路,会送她回来。 挂了电话,槐蔻站在窗边望了眼对面,陈默理所当然地没有在家,黑漆漆一片。 雪花在窗沿上落了薄薄一层,落雪的天是昏暗的黄色,只偶尔随着远处的霓虹灯,闪烁出一抹桔红,万籁俱静。 这种天气很催眠,槐蔻今天也很累,她草草洗了个澡,就爬上床关了灯。 躺在软软的被子里,槐蔻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忽然记起自己走出店门时,听到那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生,叫了陈默一声“哥”。 尽管那声哥声音很小,但槐蔻耳尖地听见了,她当时微微睁大眼,下意识地转身看了看店里背对着自己的陈默,他的背影挺拔清瘦。 有的人只看后脑勺,就能知道是个大帅逼,陈默就是这样。 但那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却浑身上下,一点和陈默相似的地方都没有。 不是说她不漂亮,她有一张典型的跳古典舞的脸,清秀淡雅,偏偏她那副总是低头含腰的模样,让她的清雅气质逊色了几分。 这点,就把她和身上永远透着股游刃有余的劲的陈默,彻底划分开了。 这居然是陈默的妈和妹妹,槐蔻的确有点惊讶,她宁可相信修车店里,那个和陈默一起吃火锅的女人是陈默他姐。 毕竟她和陈默,在某些方面更像。 不过如果陈默和这家店有这层关系的话,那槐蔻就隐约明白为何这家店能在这个绝佳地段屹立不倒了。 怪不得陈默对店的布局那么熟悉,对自己说起“见笑了”的时候,完全是在家里人闯祸后,面对外人的客气。 陈默可是大房东。 说不定这家店面就是他自己家的,压根不用交什么租金。 周敬帆说他很有钱,槐蔻此刻觉得他丝毫没有夸大,陈默的确是个不差钱的主,就算说在这片横着走,也不为过。 槐蔻在黑暗里闭上眼,惦记着明天一定要找她妈说一下租金的事,就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 孔柏林走进屋里,抖掉身上的小雪粒,嘟哝了一句:“这破天,真够冷的。” 陈默没作声,挂起衣服,径直走进里屋。 屋子里白雾缭绕,一堆人正吃得热火朝天,见他进来,纷纷招呼“默哥”。 吕蕾正下着菜,见他进来,两手空空,不禁挑眉问:“怎么去了这么久,鸭血呢?” 陈默挽起黑毛衣的袖子,淡淡道:“没了。” 吕蕾哦了一声,眼神在他身上扫过几遍,还待再问,最后只咽下了口中的话。 还是跟在后面的孔柏林两句话解了疑惑。 “别提了,阿默做好人好事去了。” 吕蕾高高挑起眉,瞥了正在吃羊肉的陈默一眼。 “怎么回事?”她问。 孔柏林也看了陈默一眼,收回视线,把刚刚的事挑拣着说了。 “她走了之后,阿默突然想起李拐子刚朝那边去了,就跟了她一段路。” 话说得轻描淡写,吕蕾却也明白过来。 她握了握手中的筷子,一边若无其事地下着菜,一边问:“李拐子今天又喝多了?” “不知道,反正一身酒气,”孔柏林早饿了,吃了一大口肉,才道:“别说,还真没安好心,要不是阿默绕路把他提前堵住了,我估计槐蔻真得被他吓坏了。” 有人啧了一声,“真不知道李拐子一天天在想什么,自己闺女没了,一喝酒就见哪个小女孩都是他闺女,早晚得让人当疯子揍了。” 几个人的话题转成了李拐子,说得不亦乐乎。 只有吕蕾送到嘴边的筷子顿了顿,半天没吃一口。 陈默随手把她一向爱吃的毛肚放得离她近了点,淡淡道:“吃饭。” 吕蕾看着那盘毛肚,半晌,神情自然地夹了片毛肚放进锅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雨落 堵老妈不是件容易事,槐蔻第二天早上起来,推开老妈房间门的时候,果不其然发现老妈已经出了门。 槐蔻站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在心里决定今天吃完早饭后,去老妈上班的地方找她。 周敬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来的,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色,一脸睡眠严重不够的疲倦。 他吃着花卷,看见槐蔻过来,总算勉强打起了点精神。 槐蔻喝了口粥,装作不经意地仔细看了看周敬帆,发现他不只是疲倦不堪,手上和露出的胳膊上都多了几道伤痕,衣服还是昨天那身,沾了不少土,脏兮兮的。 她忍不住眯起眼,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陈默的时候,对方说的话,明显是在暗示周敬帆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槐蔻可不会觉得是出去上补习班去了。 “什么时候开学?”她随口找了个话题问。 周敬帆一激灵,拿起旁边的手机看了看,“还有两天。” 槐蔻知道他在附近的一所高中上高一,她没说什么,心底却推测出许多个可能。 周敬帆长得不错,这个岁数,难不成是早恋什么的。 但瞥见他有一道划痕的左手,槐蔻很快推翻这个猜测,她很难不怀疑和打架斗殴这种事相关。 怕不是跟什么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 但周敬帆明显不想说,槐蔻也不会多管闲事。 这个岁数最叛逆,越管越上劲,说他胖他就能给你喘上,她不是不知道。 周敬帆显然也怕她问到自己干了什么,生硬地换了话题,“那个,我听我奶奶说昨天你去交的房租,没事吧?” 槐蔻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姑姥姥故意少交四百块,还拿□□糊弄这件事,盯了他一会,才淡淡道:“有点事。” 周敬帆怔住了,放下手里的花卷,“怎么了?” “陈默说这个月涨价了,您少交了四百,”恰好姑姥姥从卫生间出来,槐蔻就扭头对她说:“其中两百是□□。” 姑姥姥干巴巴地啊了一声,才笑着说:“岁数大了,脑子不好使了,又忘了。” 她只字不提最后谁补的那四百,即使谁都知道不补齐这四百,槐蔻走不了。 她只抓来一把筷子,对周敬帆发起难来,“兔崽子你昨晚又去哪了,成天野在外面不回来,死外头算了……” 槐蔻不相信她不知道陈默的性子,她记起姑姥姥这群人称呼陈默的话,“小阎王。” 这个称呼,可见陈默在这片的“淫威”和人们对他的畏惧,可偏偏又得受制于他。 槐蔻没再提这件事,她打算先和老妈商量一下。 吃过饭,周敬帆晃悠着打算去补觉,槐蔻经过客厅的时候,听见他在打电话。 “那就晚上六点吧。” 那头说了几句什么,周敬帆回绝道:“别在清茉超市门口,那是谁的地盘你忘了……” 槐蔻本已走了过去,却又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她思考了片刻,想起貌似就是她昨晚买烟的那家店,她不禁停下脚步。 看着周敬帆放下手机,槐蔻犹豫一下,还是问道:“清茉超市是陈默开的?” 周敬帆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起这个,但还是回答道:“算是吧,不过一般都是他后妈在管着。” 后妈? 槐蔻一愣,周敬帆见槐蔻愿意和他说话,显得挺高兴,主动说:“对了,他妹妹叫宋清茉,和你一样大,也在附属学院学舞蹈。” “他亲妹?”槐蔻还是问了出来,语气不明地说:“我昨晚见她了。” 周敬帆立刻会意地笑了一下,“觉得不像吧?因为那不是他亲妹,是他后妈带来的继妹。” 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太多,槐蔻半晌没说话,姑姥姥擦着手从后面绕出来,听见他们的话,哼了一声,“什么后妈,听说连结婚证都没扯,就是一块搭伙过日子,反正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当年陈默他老子生意做得多大啊,陈默他妈死得早,他奶奶一直看不上陈默他妈,嫌人家是高材生不顾家,他妈死了没两年,就被人下了降头一样,寻死觅活地硬是逼他爸娶宋秋枝,还带着宋清茉这么个拖油瓶。” “不过要我说宋秋枝也是命不好,刚过了没两年好日子,老陈就出车祸死了,那小阎王又是个厉害的主,她一分钱把不到手,现在天天在外面找男人,也不嫌害臊。” 姑姥姥说得唾沫横飞,大有进行一个小时的苗头,槐蔻忽然觉得自己和那些每天坐在沙发上扯闲话的人,没什么区别。 她没再搭腔,和一脸困倦的周敬帆一前一后回了屋。 老妈工作的服装店不算太远,坐地铁大概三四站地,十几分钟就到了,槐蔻虽没去过,但听姑姥姥说那条商业街挺繁华的。 她算了算时间,可以压压腿再去,现在去有点早。 槐蔻随便点开个音乐,一边找节奏,一边压着腿,她在网上搜到了大一上学期的课表,虽然每个学校具体教的内容肯定不一样,但进度差不太多。 她心里也有了底,跟上进度是没问题了,在专业课上,她已经超过同龄人很多了。 艺术生就是这样,和年龄没多大关系,天生吃这碗饭的人就是比条件一般的同学走得远。 经常有人说艺术生烧钱,其实也是一个道理,专业老师一对一教学,当然比普通舞蹈老师效果更好。 槐蔻以前的老师是一个赫赫有名的舞蹈家,说出去名声响当当的那种,槐蔻是她的得意门生。 家里出事之后,她想让槐蔻继续跟着她,甚至提出可以帮她找某艺术院校的校长推荐。 但槐蔻当时正处于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状态。 她拒绝了。 可能是可笑的自尊心作祟,可能是对魔都产生了恐惧,想换个城市换种心情。 也可能是……她有点厌倦跳舞了。 可她也只会跳舞。 槐蔻现在还记得那位老师临别前说过的话,“天赋这个东西,老天爷给你了,就是你的福气,你不珍惜它,浪费了,它就走了,跳舞的女孩儿,是一天都耽误不起的。你不想来,我能理解,老师只希望你别在川海自甘堕落,后悔了随时来找我。” 槐蔻停下了动作,出神地望着窗外,对即将来临的大学生活充满迷茫与忐忑。 窗户玻璃突然震动了一下,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楼下面响起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像是有人在吵架。 槐蔻回过神,皱着眉站起来,朝窗边走去。 还没站稳,她房间的门被人猛得打开了,然后哗啦一下子涌进来好几个人。 槐蔻震惊地扭过头看着她们,是姑姥姥和另外几个经常来家里的大姨。 “干,干什么?” 她声音颤了一下。 姑姥姥完全不用拄拐杖,走得飞快,笑呵呵地和她解释:“打架呢,打起来了!你屋里看得清楚!” 槐蔻:“……啊。” 几个大姨把她挤到一边去,把不大的窗户边占得满满当当,齐刷刷朝下瞅着。 “哎呦,你们猜猜是谁?” “真行啊,反正一个月得来一回是吧?” 一个月来一回,我看你们也没看够啊。 槐蔻无奈地摇摇头,从她们身侧挤过去拎起包,打算先出门转转。 姑姥姥响亮的大嗓门却在身后响起,“可不是吗!谁家没交上租啊这是?” “老许他们家呗,听说上个月还没交呢。” “嚯,那小阎王不得给他拆喽!” “还有这个孔柏林,和陈默开着个修车厂,天天在一块混,没一个好货。” 槐蔻停下脚步,听老太太们嘀咕个没完没了。 “这小阎王还真把人赶出来了,人不大,手挺黑!” “老许也是,和那混球儿犟什么呀,这片谁惹了他能好过?” 槐蔻注意到他们的话音变小了,嘟嘟囔囔,好像很怕楼下的人听到一样。 她站在原地踌躇几下,见“最佳观赏位”被占得严严实实,转身朝楼下跑去。 经过二楼的时候,槐蔻瞥见201的门大敞着,屋里已经空了,不知道人都去了哪里。 等到了一楼,立刻就有了答案。 槐蔻站在单元门后面,一眼看到了鹦鹉头他们。 除了他们那伙人,还有一对中年男女加一个半大小子,连带着一堆家具和包裹。 “停停停!别跟老子说没钱!有钱去打牌玩钱,没钱交房租?” 鹦鹉头指着那个中年男人硬声骂道。 “你还有良心不?”在修车厂呛槐蔻的那个大高个,叫大蟒的也对着地上唾了一口,“把你老娘赶出去睡大马路,领着你老婆孩子吃香的喝辣的,要脸?” 中年男人对着他们一会骂一会求情,一米七几的男的恨不得在地上撒泼打滚,女人也是尖酸地骂个不停,时不时还推搡孔柏林几下。 中间夹着的男生,趁他们不注意,脚底抹油就要跑。 还没跑出几步,就被孔柏林一把拉住了。 “小孩,去哪啊你?” 孔柏林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吓得那小子连声尖叫,“默哥,默哥,我错了!” 听他叫出来,槐蔻才知道陈默也在。 她伸出头去扫视了一圈,没看见陈默的身影。 直到那小子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槐蔻才发现陈默就站在楼旁边的阴影里。 他抱臂靠在墙上,手里似乎点了根烟,烟雾在他指尖弥散,整个人瘦削桀骜。 那小孩跑过去了又后悔了,看着陈默冷漠的脸,叫了一声就想跑,陈默长腿一伸,把他绊倒了。 从她的角度看,陈默还没开口,那小子已经吓得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默哥,我不是故意撞坏你摩托车的,响哥他们说办成事给我五千块,我奶奶下个月的药钱还没着落呢,我一时鬼迷心窍,就收了!” “收了我就后悔了,可我想退回去的时候,响哥说要打死我,我实在没办法……” 那小子也就和周敬帆差不多大的年纪,个子不太高,瘦瘦的,头发有点油,说着说着,就要给盛煊跪到地上。 陈默抬起脚直接抵住了他的膝盖,没让他真跪下去,孔柏林和麻团马上把人拉到一边去了。 “你干嘛呢?要挟阿默啊?”孔柏林狠狠剜了他一眼,“自己收钱把阿默的车撞烂了,现在装可怜给谁看呢?” “别弄的好像我们是坏人一样,你们家上上个月就交了一千,上个月交了五百,这个月干脆没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麻团平时看着瓜兮兮的,看不出来骂人利索得很。 “默哥的摩托车你都敢动?看你毛都没长齐放你一马,真以为不找你就没事了啊?” 那小子呜呜地哭,旁边他妈护着他,可能也是见今天注定要被撵走了,也不怕了,指着陈默骂个不停,骂得极为难听,听得槐蔻忍不住拧起眉头。 她从没一次性听过这么多这么脏的污言秽语。 鹦鹉头几个人都气得脸色难看,却不好像揍男人一样上去让她闭嘴。 等女人尖声骂到陈默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应该跟他爹一起去死的时候,槐蔻注意到孔柏林几人的神色变了。 槐蔻知道这女人骂到点上了,她咬着唇瓣,看向陈默,陈默整个人都靠在楼房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不知为何,或许是同样失去了父亲的经历,让她再看到陈默的时候,比往日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听了女人的话,槐蔻内心也陡然升起一股怒意。 不等她上前阻拦女人,孔柏林终于被女人惹怒了,捡起旁边的板凳就作势要砸下去。 槐蔻看清那板凳,心中一惊,下意识走出去阻止道:“别!” 孔柏林的手一顿,几个人齐刷刷扭头看向她。 “槐蔻?”孔柏林上下看了看她,“没你事啊,一边躲着去。” 槐蔻没理他的话,只拽住那把椅子,道:“你们是不是过了?这儿这么多人,要是有人报警,这就是故意伤害罪!你们都得背案底。” “又他妈来一次,不是我说,您是有什么不管闲事会死的病吗?” 孔柏林转转脖子,瞪着槐蔻道:“你要报警吗?那也行,先帮他们把租金交了,不然就别管闲事。” 槐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刚刚就头脑一发热,跑出来阻拦他,她涌起一股悔意。 她没再说什么,撒开椅子腿,手掌捏紧衣角,扭头朝楼道里走去,余光偷偷瞥向那边的人影。 陈默依旧靠在墙上看着这边,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早已察觉一般对槐蔻勾了勾手指。 他在阴影下的脸更显桀骜锋利,少年黑发黑眸,对着她勾手指的时候,透着股又冷又野的玩世不恭。 她左右看看,确认陈默在叫自己,她心底升起一股没由来的委屈,没理那边,假作没看见地朝楼道里走去。 走了两步,她又停住脚,动作极小地侧头望了一眼。 却正和陈默的视线相撞。 陈默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神色散漫,似乎早已猜到她会回眸。 槐蔻吸一口气,忍着气走了过去。 陈默抱着肩膀,看着她走近后,把烟掐灭了,抬头看了她一眼,“找我有事?” 槐蔻一怔,怎么还冤枉人,皱眉道:“我没找你,明明是你叫我!” “哦,我见你那会像个拨浪鼓一样四处找我,以为有事。” 陈默似笑非笑地说。 槐蔻的脸腾一下红了,她从没被人这么形容过,瞪着他回嘴:“我,我没像个拨浪鼓一样找你……” 她忽然收住话头,因为陈默咧开嘴笑了,眼睛都眯起来,声调微微上挑地道:“是吗?” 拉长的尾音揶揄中带着逗弄。 槐蔻的脸立马不红了,转而挂上了浓浓的怒意。 陈默又在耍她玩。 她恢复往日的神色,没再搭理陈默,冷冷地转身要走。 陈默却又用极淡的口吻,在她身后道:“生气了?” 槐蔻不知道他指的是生谁的气,但不等她再思考,陈默就扬声道:“柏林!” 她一怔,就见孔柏林朝这边跑过来,看看陈默又看看槐蔻。 陈默扬起下巴,对槐蔻点了点,“给解释一下,人家被你吓着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雨落 孔柏林走过来,瞟了槐蔻一眼,大大咧咧地说道:“解释啥?我压根没想拿那个凳子打她,就是砸到地上吓吓她,我又不傻!我们很有分寸的。” 他说完后,陈默又扭头看向槐蔻。 槐蔻被陈默这格外认真的态度弄得有点不自在,好似是件多么大的事一般。 虽对孔柏林最后这句话持怀疑态度,但她还是礼尚往来地说了一句,“算了,就是怕出事,没别的意思。” 她说的是真话,尽管周围的人们提起陈默,各个恨不得咬牙切齿,说他是无法无天的小阎王,说他心黑手黑,掉钱眼里了,但槐蔻知道他们是站在租户的角度看的。 但凡陈默是个软柿子,都得被这片的人给拿捏住,骑到头上。 可陈默不是,他不好惹,心冷手黑,有事真下死手,所以没人敢糊弄他,只得换个方式发泄发泄。 不过,槐蔻深知,陈默也不是什么完美好人,某种程度上,他的确是个凶恶的大混子。 “啊,”孔柏林挠了挠头,第一次对槐蔻笑了笑,“谢了啊,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你又是个天天批斗我们的热心好市民呢,对不起对不起。” 槐蔻眼皮一跳,摇摇头。 经过这样小学生式的友好交流,孔柏林继续好奇地追问道:“对了,你多大,应该和阿默差不多吧?” “我……十八,马上十九了。” “十八?”孔柏林笑了笑,“比阿默小一岁。” 槐蔻倒是愣了一下,有点出乎意料,她看出来陈默年纪不大,但没想到他才十九。 “不过他生日大,满十九好久了,也能按二十算,”孔柏林叽叽歪歪地说了一通,突然话锋一转,问起槐蔻,“你上高中?还是大学?” 槐蔻回了句,“大学。” “你学什么专业的啊,不会是法律吧?”孔柏林噗嗤笑起来。 槐蔻感觉他再问下去,自己小学同桌都要问出来了,还不等她回答,陈默已经率先开了口。 他瞟了孔柏林一眼,抬腿踹他,“你他妈转行查户口了?” “咳咳,”孔柏林灵活地一躲,笑得呛着了,“我就是好奇问问啊。” 槐蔻看了陈默一眼,忽然说了一句,“我学舞蹈的,舞蹈专业。” 孔柏林眼睛一瞪,想起什么张嘴要说,陈默却没浮现一丝多余的神色,只是对槐蔻淡淡地点点头,“走了。” 走出两步,他又折返回来,对槐蔻留下一句,“昨晚的事,不好意思。我和她们说了,以后去都给你打折。” 说完,他也不等槐蔻回答,就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孔柏林也对她打了声招呼,忙跟上去。 槐蔻怔在原地,看着他独自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孔柏林他们,他们把那户人家的家具搬走了一些,因为对方咬死没钱交房租。 孔柏林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嘟囔着至少亏了四千。 陈默倒是依旧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转眼间消失在小区门口。 她算是听出来了,陈默前面和她说的那几句话,全是为了最后一句。 她其实已经快把便利店的事忘了,现在陈默这样,反而让她有点不爽。 昨晚陈默的一些行为,尤其是站在飞舞的雪花里护着风,给她点着嘴里的烟的时候,也让槐蔻有了一种错觉。 好似两人关系从陌生人,不,从仇人,进化了一点,变成了走在路边可以互相点点头的邻居。 现在想来,纯属她自己想多了。 陈默这人总是那副冷冷的,带着点戾气的漠然模样,让人自然而然,就和他有了距离感。 破天荒地主动和自己开口,到最后还是有意图的,不是因为自己惹了他,就是因为他妹和他后妈的事,要不就是自己死缠烂打。 反正就没有单纯聊句天的时候,每次都得有点事。 有种自作多情的尴尬。 那种感受又来了。 说不清的,好像是那种被排挤在外,身为一个外人的尴尬,人家对你很客气周到,甚至有时候对你不太客气,但不管怎样,都有能感受到的疏远。 槐蔻知道这个比喻一点也不贴切,但每次面对陈默的时候,她都有这种感觉,好似他和鹦鹉头那帮人,还有他那个后妈、妹妹,甚至连周敬帆,都是一个世界的人。 只有她被默契地排挤出了这个世界。 槐蔻啧了一声,觉得自己应该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后,那股无所适从的孤独感在作祟。 或许许青燃说的话也有两分道理,环境是会影响人的。 要不然,从前她还是富二代的时候,怎么从没因为这种问题难受过,她甚至还巴不得离许青燃那帮人远点,自己待着。 现在家里破产了,她成了个再普通不过的十八岁女孩后,倒是伤春悲秋起来了。 风吹得大,她有点冷,槐蔻没有理会周围人群的打量,慢慢上了楼,决定回去给韩伊打个电话。 其实她说那句话,的确是抱着某种心理的。 昨晚陈默他妹妹看的书就是舞蹈专业的课本,她绝不可能看错。 那个女生的身段很明显也是跳舞的,而且有些年头了。 按理说,寻常人听到这话,多少都会流露一点各种各样的神色,自来熟的,还会提一句真巧,我妹妹也学跳舞的。 可陈默却好似没听到一样,依旧寡言漠然,对妹妹和槐蔻一样学舞蹈这件事,毫不关心。 看他昨晚的样子,也不大像完全不关心宋清茉。 这一家人,真够奇怪的。 槐蔻摇摇头,没有再思考这件事。 回了家,人群终于散了,只是一个个走之前还多看了她两眼。 让槐蔻不要自己昧下姑姥姥的房租的那个盘头刘大姨,好像已经忘了上次被槐蔻怼了的事,两眼放光地靠近槐蔻,张嘴就问:“我听说你和那小阎王在楼下说上话啦?” 槐蔻解大衣扣子的手一顿,扭头看了她一眼,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看不出来啊……”刘阿姨嘴里啧啧作响,“长得漂亮就是吃香,才来几天啊,就和小阎王搭上话了。” 槐蔻本就不爽,她把大衣在沙发上一摔,拉下脸来。 刘阿姨却是个不看眼色的,或者说压根不拿槐蔻当回事,继续用那副意有所指的语气道:“你们说什么啦?他是不是看上你啦,那你以后可得记得帮刘姨家免点房租,四号楼二单元401,记住了,啊!” “…………” 槐蔻没想到她试探了这一大圈,竟然就是为了这句话,既好气又好笑,一时间有种类似黑色喜剧的荒谬感。 她喝了口水,冷冷地说:“没说什么,我威胁他要报警,他说我多管闲事,要打死我呢,阿姨您这么了解他,正好您去帮我求求情吧。” 刘阿姨脸上顿时浮现一抹尴尬,她干巴巴地笑了笑,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安慰了槐蔻一句,“没事,别害怕,他就是吓唬你呢!” 半个字没再问,嗖嗖得一溜烟走了。 槐蔻无力地坐到沙发上,陈默的名号是真好用,都不用本人,只需要轻轻地提一句他要打我,对方就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生怕惹上事。 比她槐蔻的名字管用多了。 刘大姨显然没把她当回事,觉得她看着好欺负,挑她这个软柿子捏。 槐蔻眯了眯眼,不爽地啧了一声。 或许是听说了这件事,吃午饭的时候,老妈突然回来了,但说只吃个饭就要赶紧回去。 刚一进家门,老妈立刻把槐蔻拉到一边,紧张地上下看了看她,“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陈默要打你?” 槐蔻当场愣住了,片刻,她才出声,“你听谁说的?” “还听谁说的?”周霓瞪大眼睛,一拍桌子,“好几个小区里去买衣服的阿姨,都和我说了,你怎么不主动告诉妈妈呢?” 槐蔻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抬起头来,说:“我瞎说的,骗人的。” “你闲着没事拿这个骗人干什么?”老妈狐疑地看着她,“肯定是有什么事吧。” 槐蔻一猜就是那个刘大姨到处宣扬的,才两个多小时,已经传了这么广,不去当宣传干事,真是屈才了。 她的火气上上下下,只得忍着气道:“真没事,就是那个大姨老八卦我,我烦了,故意吓她的。” “这个是能拿来乱说的吗?”周霓一惊一乍地叫起来,“吓得我上午都没上好班。” 槐蔻心虚地别过头去,没说话。 “真的没事?有什么事你随时告诉我,”周霓秀气的眉毛紧紧皱起,“我听说陈默是个大混混,小小年纪,人凶得很,你可千万别招惹他。” “……嗯。” 槐蔻微妙地顿了一下,才应道。 周霓许是自己也觉得槐蔻不大可能和陈默那样的人扯上关系,就没再追问。 槐蔻倒是想起房租的事,没有说自己去交的钱,还给姑姥姥垫上了四百这件事,只问了一句,“妈,咱们在这住,你给姑姥姥钱了吗?” 周霓微微蹙起眉,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你姑姥姥说什么了?” 槐蔻摇摇头,“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周霓哦了一声,解释道:“你姑姥姥是没要,但我当然得给,每个月给一千五呢,平时菜啊什么的,都是我买。” 槐蔻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一个月房租两千五百,老妈出一千多,再加上日常的花销,姑姥姥不算亏。 那她以后就没必要给姑姥姥垫钱。 槐蔻想定之后,就没再提这件事,而是抬起眼皮和老妈对视了一眼。 周霓似乎猜出她要说什么,立刻拧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声音远远传过来,“赶紧出来吃饭。” 槐蔻只好先跟了出去。 饭桌上,姑姥姥和老妈大谈特谈陈默的事迹,听得老妈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槐蔻却静静注视着周霓,快两个月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她妈。 岁月并没有给周霓留下太多痕迹,她依旧化着精致的全妆,漂亮时尚,能引来一群男人或是小伙子的回眸。 槐蔻其实很担心周霓,她妈一辈子没吃过苦,出身好,虽然父母去世得早,但对这个独生女极为疼爱,十七八就又和她爸在一起了,人特别单纯,天真得很,娇气爱哭,还有点作,用现在一个流行词叫笨蛋美人。 但老爸很爱她,恨不得把他亲亲老婆举到天上去,槐蔻都得排第二位。 这个幸福了近四十年的女人,短短半年,先是家里的连锁超市闹出丑闻,然后又失去了与她相爱二十年的丈夫,接着是一连串地变卖房产、车辆、首饰……还欠款,然后马不停蹄地只身来到川海这个陌生的城市。 槐蔻不得不承认,她妈比她想象的坚强多了。 只是,周霓这颗活在贝壳里的珍珠格外胆小,平时报个当街抢劫的新闻,第二天都要带三个保镖出门逛商场。 现在,姑姥姥添油加醋这么一说,周霓更是担心了。 姑姥姥又说起陈默他后妈——宋秋枝的事。 “别说她一个后妈了,陈广坚可是陈默的亲小叔,陈默他爸没的时候,他才九岁。要不是他小叔人好养着他,那小阎王能混得风生水起,结果你看看呢,陈默还不是当了白眼狼!” 槐蔻夹菜的手在空中停住,她想起那个女人骂陈默的话“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如跟你亲爹去死”,孔柏林他们听了这话都露出明显的愤怒。 她本以为让孔柏林他们生气的是后半句,没想到,是前面那句。 槐蔻皱着眉放下筷子,专心听姑姥姥后面的话。 见一向不怎么理这些事的槐蔻都看过来,姑姥姥饭都不吃了,绘声绘色地讲道:“广坚不像陈默他爸年轻的时候那么野,广坚从小就乖,学习也比他哥好,但是哥俩可亲了,一个折腾房,一个弄什么电脑,都挣了不少钱,那时候,我们这片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后来陈默他爸死了,还是他小叔把他养大的,对他那是比亲儿子还好,不给自己亲儿子开家长会都要给陈默开,对小阎王那是没得说,大家都是明眼人,是不是装的一眼就看得出来,人家是真对小阎王好,甚至好得都有点过了。” “谁知道,就去年的事,小阎王和他那帮混混,差点杀了他堂哥!” 姑姥姥话锋一转,满意地看着槐蔻和周霓都瞪圆双眼。 “你们说是不是养了头没良心的狼崽子出来,哎呦,我还记得小阎王把他堂哥打的啊,那真是照死里打啊,要不是他小叔人好,不追究责任,不然早进去了。” “不过说起来也是怪,那小阎王平时是脾气不好,但也没发过那么大火,跟疯了一样,好多人都看见了,个个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愣是没人敢上去拦,你们说得多吓人?” 周霓终于问出了槐蔻想问的问题。 “因为什么啊?总得有个理由吧,他要是无缘无故打人,他小叔凭什么不报警啊?” 姑姥姥撇撇嘴,摆着手说:“他小叔和他爸关系好啊,他爸走得早,广坚可心疼这个侄子了,要我说,就是太疼他了,把自己亲儿子都毁了。你们想啊,家里本来就他自个一个独生子,什么都是他的,结果又来了个堂弟,把他什么都霸占了,他爸还偏心眼,不疼他,只疼他堂弟,长期这么下去,谁受得了?” “小阎王一上初中,就天天和他哥干架,有时候一天能打两回,他小叔就骂自己亲儿子,越骂他堂哥就越生气,就越找陈默的事。那陈默本来就是个祖宗脾气,一点也不忍他哥,最后闹出了这么个大岔子。” 姑姥姥叹了口气,“要不大家都骂他白眼狼呢,不知道感恩,还反咬人家一口,你从小在人家屋檐下生活,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受点气算什么,你怎么不说你小叔对你有恩呢!” 饭桌上一片沉静,大家都默契地没说话。 老妈也感叹了两句,看向槐蔻的眼神更加担忧了,槐蔻只好装作没看到。 她也确实没心情再和老妈解释。 陈默,居然差点成为一个……少年犯。 槐蔻没见过陈默的这位堂哥,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但她不知何处而来的感觉,这里面绝对有什么隐秘。 陈默的确不是个好惹的人,他身上有股藏不住的戾气,那得是长年混大的人才能有的。 她没亲眼看到过陈默动手,人们总是说他小阎王,可槐蔻来川海这么多天了,一次都没见过。 但这不代表陈默不会动手,一个能把浑身戾气压在骨子里的混混,比天天只知道喊打喊杀的人更可怕,更让人不敢妄动。 虽没见过他动起手来到底是怎样的,不过,不妨碍她想象出多么令人发怵。 但让槐蔻没预料到的是,不出两天,她就见到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雨落 槐蔻今天起床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她看看时间,九点多,这个时间老妈店里不忙。 她不打算吃饭了,昨天没什么事,但学校那边打电话说要在官网填一些信息,还有她的休学手续什么的,折腾了一天,又没去找成老妈。 马上开学了,必须赶紧问问老妈到底在背着她在搞什么猫腻。 槐蔻一边换衣服,一边皱着眉走神,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事情,却半天想不起来。 她随手化了个底妆,没再画眼线高光等等,只抹了一点点唇泥,是很适合冬春交接的裸色沙粉。 瞥见紧闭的窗帘,槐蔻想起自己这几天都没怎么开过窗,今天预报天气不错,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这边很多人家都是这种向外开的玻璃窗,窗很大很亮,夏天的时候会很凉快,槐蔻非常喜欢这种阳光满满的大玻璃。 推开窗,她目光无意间落到对面那栋小公寓上,却发现它与平时有些不同。 露台上又晾了两件衣服,一件是槐蔻见过的黑色卫衣,另一件没见过。 三楼一间经常拉着厚厚窗帘的房间里,晃着人影。 她的房间高出了半层楼,刚好能看见半间房间,槐蔻把窗玻璃上的寒气擦了擦,果真看见一个男人正在走来走去。 陈默似乎刚洗完澡出来,发丝滴着水珠,没穿上衣,只穿了条运动裤,宽肩窄腰,露出线条流畅的脊背,在翻找什么。 昨晚槐蔻见他穿过的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这应当是陈默的房间,靠窗的是一张书桌,扔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还摆着盆护眼的仙人球,已经快蔫吧死了,主人也没给它浇点水的意思。 能把这玩意养死,也是个神人,槐蔻现在开始怀疑露台上的那些花儿是不是也是这种下场。 陈默终于找到一件半袖,他随手套上,修长的手指向后捋了捋头发,露出乌黑的眼眸。 槐蔻注意到一边的衣架上挂着好几件外套,不知道他会穿哪件,槐蔻猜测是那件纯黑色冲锋衣。 因为她最喜欢那件,最冷最酷,适合陈默。 槐蔻没等到答案,因为她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眼。 陈默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正抱起肩膀盯着她看。 见槐蔻终于和自己对上视线,他收回目光,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开了口,“什么意思?” 槐蔻忽然手指痒,她走到一边拿来昨晚买的烟,咔哒一下点着了,用的陈默那个银色打火机。 烟雾飘出窗外,消散在空中,她这才回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只许你看我,不允许我看你?” 陈默似乎被她的伶牙俐齿弄得有点错愕,但很快回过神来,他挑起眉看着她,“我记得上次,好像也是有人先看我来着?” 槐蔻舔舔唇,移开眼没应声。 他站在窗边,望着这边,又做了三个口型,槐蔻看出来了。 “好看吗?” 一股说不出的热流流淌全身,槐蔻的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 她抿抿唇,忽得张口轻轻吹了声口哨,在周遭的安静里,有点挑逗的味道,意有所指地说:“好看啊。” 陈默淡然一笑,笑里带着股狠劲。 是真好看。 槐蔻回忆起陈默弯腰捡起衣服时紧绷起的后背,线条硬朗,看起来很有劲,裤沿上方露出劲瘦的腰,两个腰窝若隐若现,带着股勾人的劲。 槐蔻没看清他有没有腹肌,但她相信,一定有。 不等槐蔻的唇角勾起,陈默却已收起了笑容,直视着她问:“看够了没?” 雪停后的阳光照在玻璃窗上,又反射到他的房间里,到处金灿灿的,有点晃眼。 槐蔻的笑意僵在嘴角,陈默好似没看到一般,用随意却不容置喙的语气道:“看够了的话,我们算算账?”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槐蔻,“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 槐蔻一激灵,猛得记起被自己遗忘的那件事是什么。 也是,老妈都知道“陈默要打她”了,陈默这个当事人怎么会不知道。 槐蔻难得有点心虚,眼疾手快地就要关上窗户,被陈默一句话钉在地上。 “听说我打了你,还是带着十几个人堵得你,原因是我在追你,但你喜欢其他男人,我……疯狂吃醋,恼羞成怒。” 说到最后几个字,陈默嘴角似乎翘起一个弧度,忍不住自己都觉得滑稽地笑出了声。 “今早流传的新版本是我带着人把你喜欢的人打进医院了,你觉得我比他更牛逼,转身投入了我的怀抱。” 槐蔻尴尬地听着陈默用一副清冷平静的口吻说着这么羞耻中二的谣言,脚指头都快抠破了。 “听起来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的,要不是我是本人……” 陈默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退,化为一抹冰冷,凉凉地吐出几个字,“我他妈就真信了。” “……” 槐蔻张张嘴又闭上,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磕巴出一句,“我原话不是那个。” “我知道,”陈默接住她的话,“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和我说话?” 槐蔻一凛,意识到什么,“你去找刘大姨了?” 陈默嗤笑了一声,带着不爽的冷意,“还没有。” 不过快了。 槐蔻有点惴惴不安起来,她瞟了陈默一眼。 陈默却好像猜出她的想法,抱肩倚在窗边,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我猜,刘邱蓓看到你和我说话后,就不停地追问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你被烦得没办法,只好搬出我的名头吓唬她。” 槐蔻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全对。 “我的名头好用吗?”他玩味地勾了勾唇,荡漾着一点痞气。 槐蔻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才意有所指地回道:“好用,她再也没来过。” 陈默下颌微微扬起,他哼笑了一声,“那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好用吗?” 槐蔻一窒,轻轻咬着唇瓣,没说话。 陈默站在窗边,他的视线沉下去,看不出什么多余的神色,轻飘飘开了口。 “下次这种事,你可以造谣说陈默要打她,而不是造谣说陈默要打你。” 槐蔻侧了侧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陈默没有重复第二遍,只是手支在窗沿上,挑挑眉道:“这样听起来不是更吓人了吗?” 槐蔻有点想笑,她忍不住弯起唇,“那我老造这种谣,时间长了,他们不就知道我在糊弄人了吗?” 陈默侧过脸望着她,鼻子很直很挺,线条优越,他轻哼一声,“没事,你随便吓唬,我给你兜着。” “谁让我是罪魁祸首呢。” “我欠你的。” 他浅浅一笑,笑得很清冽。 槐蔻看着他的笑,愣怔在原地,下意识皱眉问道:“这又是清茉超市的补偿?你就这么怕客源流失吗?” 陈默收起玩笑的意味,挑起眉看着她,似乎有点困惑。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肩膀快速耸了几下,头低低地垂下去,手捂住眼,好像哭了一样。 槐蔻吓了一跳,眉头紧紧蹙起,刚想试探地叫他一声,就见他抬起头来,藏不住满脸笑意地开口,“你来这第一天,我就想说这句话了。” 不等槐蔻狐疑地追问,陈默主动说了出来,“槐蔻,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槐蔻被他笑得有点恼,冷冷地看着他不吭声。 陈默正色起来,意味深长地抿起唇,“一码归一码,我对事不对人,这事本来就是因为我引起的。” 槐蔻听明白了,虽然陈默第一天让她自己躲着他走,虽然她和陈默他后妈和他妹妹发生了矛盾,虽然她偷窥陈默被逮个正着…… 但这些,都和陈默现在提出的事没关系,陈默只是单纯针对这件事罢了,与她这个人无关。 槐蔻忽然有点难堪,想问问陈默是不是不管是谁,都会这样做。 但她及时闭上嘴,她心底清楚,关系没到那步,说出来让彼此尴尬。 槐蔻只是随口问了句,“到什么时候?有没有条件限制,比如下个月周敬帆又惹到你了,你是不是就反悔了?” 陈默似乎有什么事急着出门,走到衣架前拿了件外套,听到槐蔻的话,他溢出带着淡淡笑意的几个字。 “你说了算。”他说。 槐蔻手里的烟已经燃尽了,一缕烟灰掉落在手上,烫得她回过神来,一下子甩掉烟。 来不及了,手背已经被烫出一片通红。 槐蔻一声没吭,好似心里也被人突然烫出一片红。 而罪魁祸首没事人一样,似乎急着有事,在槐蔻的直视下,转身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陈默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这才后知后觉他可能要找刘阿姨的麻烦。 槐蔻心底也涌上一股对刘阿姨的怒气,只是一句简短的话,怎么就能传得这么绘声绘色,这么离谱。 可这事,她也不占理。 槐蔻心里乱七八糟的,想起马上要开学了,不知道陈默的名号在学校里管不管用。 她希望管用。 凭借常识,槐蔻心知这所野鸡学校不会很太平,如果能拿陈默的名号去狐假虎威地糊弄人,似乎还安全点。 她摸了摸脸,不小心碰到刚刚烫到的地方,钻心得疼,她低头查看了一下,破了点。 明明外表看起来一点也不严重,但还挺疼的。 槐蔻被疼得清醒了,她看看时间,懒得再处理伤口,赶紧出了门。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雨落 按着导航到了地方,老妈工作的服装店很好找,槐蔻远远就看见一个金光闪闪的牌子,三层,一家占据了三家店的面积。 生意挺红火,槐蔻在橱窗前面站了一会的功夫,已经进进出出了不少顾客,今天还不是周末。 不过也正常,槐蔻看看橱窗里的裙子,版型搭配都不错,而且从十四五岁到四十四五岁,各年龄阶段都有,自然客流量就大。 她顿了顿,把陈默的事压在了心里,才进店里转了一圈,在一个导购热情地要给她推荐的时候,槐蔻开口道:“可以帮忙叫一下周霓吗?就说她女儿找她。” 年轻女人愣了一下,打量了她几眼,态度更加好了,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又端来一个果盘。 不一会,周霓步履匆匆地走过来,看见是她,顿时瞪大眼睛,“槐蔻?你怎么来了?” 不等她再问,槐蔻就率先说:“周阿姨是大忙人,一天见不到一次,我也是没办法。” 周霓笑起来,扭头对店长说了几句什么,就带着槐蔻走到隔壁的咖啡店。 槐蔻想起那个年轻导购对她的态度,不禁打趣道:“我看你这势头,要升职?” 周霓顿时嘚瑟地微昂下巴,“下下个月吧,差不离了。” 槐蔻也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把伤口用袖子遮住了点,两人都没说话,但互相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过了片刻,周霓还是先开了口,“大后天就开学了吧?” 槐蔻点点头。 “我请假去送你。” “你别管了,我自己去。”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周霓握在瓷杯上的手泛起青白,她忽然深深地垂下头去,“是我对不起你……” 槐蔻叹了口气,知道她又要说那一套。 周霓拿纸巾擦了擦泪,哽咽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看看你以前那些朋友上的都是什么学校,你却只能去那个破学校,我都打听过了,它就是个附属学院,除了本地的孩子,从来没有外地的傻子来……” 槐蔻:“……” 她很怀疑,她妈这么不会聊天的人,是怎么升职的。 周霓的眼泪越擦越多,滚下来连成了线,“要不是家里出了事,你高考只考了两科,怎么会来这种傻子学校,你每次考试都排前五的,你们老师都说你不走艺术生,也能考上一流学校。” 她忽得想起什么,探过身来一把攥住槐蔻的手,“槐蔻,复读吧,复读一年,妈妈养你,或者你等妈妈一段时间,妈妈送你出国,好不好?” 槐蔻已经见怪不怪了,头也不抬地一口回绝,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我现在不想复读,也没出国的打算。” 周霓的眼眶通红,这个话题两人已经争辩过无数次,她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意思。 “我就是担心,听说这片好多小混混都是那个学校的,就那个孔柏林,还有谭团……” 她列举了几个名字,没有陈默,她又落下泪来,“你一个外地小姑娘进了那学校,面对的全是这样的学生,让我怎么不担心啊!” “还有他们的那个领头的,陈默,你也知道他,”周霓的脸色发白,“槐蔻,这样的主我们惹不起躲得起,你就算去那个学校也一样,千万别和他们沾上边,不然哭都没地方哭去,对了,你不认识他们吧?” “……” “不认识吧?” “……” 槐蔻看着周霓投来的仓惶眼神,移开视线轻咳一声,“嗯,不认识。” 也就见了一二三四五六次吧,那个周霓口中最吓人的“陈默”,还亲手给她点过烟来着。 哦,对了,两人还“坦诚相见”过,都对彼此的姿色挺满意,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虽然大部分时候的相遇都不怎么愉快,而且现在陈默心里又给槐蔻记了一笔“造谣罪”。 但这话,槐蔻心知没必要说出来惹得老妈着急。 周霓盯着她看了又看,这才满意道:“那就好,见了他们赶紧躲走,一定记住啊。” “唉,我只要一想那个学校里全是这种学生,我就担心地睡不着觉!我吃饭的时候都在想我宝贝长得这么漂亮,会不会被他们骚扰着要微信什么的,你要是不给,他们会不会缠着你……” 槐蔻:“……” 她再次忍不住在心底腹诽,那倒不会,人家混混的老大——陈默说了,让她槐蔻自己躲远点。 但槐蔻还是仔细看了看周霓,果真看出她粉底遮不住的黑眼圈,挺重的。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垂下头去,生硬地换了话题,“对了,妈,别告诉我,你还折腾那事呢?” 周霓正擦这泪的手顿住了,半天才放下来,支支吾吾半天,终于一拍咖啡桌,“你自己不管,还不让你妈管了!” “我就这么一问,您这么激动干什么,”槐蔻喝了口咖啡,压下心头的那点酸涩,假作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妈,别再瞎折腾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向前看吧。” “向前看?”周霓的音量提高了,“槐蔻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爸爸才走了一年都不到。” 槐蔻平静地看着周霓,唯有颤抖的声线暴露了她的内心。 “妈,我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人在动手脚,但是企业博弈太正常了,爸爸也不是没对付过别人,而且爸爸的死不是人为,他去年年前就确诊了晚期,完全是在撑时候罢了。” 周霓大大的眼睛瞪着她,“我现在查的不是这个!” 槐蔻这下愣住了,“那是什么?” “导致这一切的那条丑闻。” 周霓握紧拳头,一字一顿道:“我已经查出来了,那条丑闻完全是被人捏造出来的,根本没有那回事!” 晴空如有雷声炸响,槐蔻一惊,心神俱震地看着她,眉心拧成结。 “是我以前认识的几个老员工帮我一起查的,从这件事一出,我们就在调查,足足半年多。许青燃他爸爸,你许叔叔也帮了忙,他用了点办法,直到过年的时候,那个涉事员工终于不小心在牢里走漏了一点风声,但我们缺少关键证据,只要有那个人的证词,我们就能澄清!” 槐蔻错愕地看着周霓,她没问具体是怎么查的,又为什么不告诉她,不用问也知道,那过程必定不容易。 周霓自己主动说道:“我们商量了一下,不打算告诉你,这是大人的事,就得让大人解决。” 槐蔻正沉思着,联想到时间,她忽得意识到什么,轻声问道:“所以你来川海……” 老妈探过身子来,小声而急促地说:“对,第一个发那条通稿带动整个舆论的私人媒体,也就是那个可恶的关键人证,虽然他用了各种手段掩盖ip,但你许叔叔托关系找了这方面的刑侦专家,解析出来,他就在川海!” 槐蔻浑身一颤,陈默、鹦鹉头、清茉超市的那个女生……等等许多张脸都渐渐远去,脑子里只剩下老妈的话。 “也许是天意,正好让你来了川海的大学,”泪从周霓的鼻翼滑落,却让她看起来更加惹人怜惜,“还你爸爸清白。” 槐蔻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抓住头发,脑子里急速飞转着。 “怎么查?”她猛得抬起头,“我帮你。” “不,不用。” 周霓无比坚定地拒绝了她,“你好好上学,就算别人都不学,你也要好好学,不用掺和这事,别……” 她哽咽了一下,“槐蔻,这个家已经散了,已经完蛋了,别再让你的前途也步入后尘,不然我死了都没脸见你爸,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他那么爱你……” 槐蔻心底无数个念头闪过,最后只汇成一个字,“嗯。” 她坐了过去,抱住周霓纤瘦的肩膀,骨头硌得她有点疼,周霓将头埋在她的肩头,小声的呜呜哭起来。 槐蔻心头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负罪感,压得她心里沉甸甸的,又酸又涩。 对那个捏造他们家连锁超市丑闻,导致了一切痛苦的记者的浓烈恨意,与对过世的老爸的思念交织在一起,槐蔻的手微微颤抖。 老妈为了这一切到处奔走,远赴川海的时候,她什么也不知道,只一心沉浸在跌落云端又失去父亲的彷徨中。 甚至来了川海后,直到今天才想起堵住老妈,和她好好谈谈。 来川海后,有太多人、太多事,占据了她的大脑。 老妈忽得想起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跟你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老想着这件事,小蔻,你说得对,人总要向前看的,恨一个人的滋味,太痛苦了。” “你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该学习就学习,该玩就玩,我也好好工作,如果因为那个人毁了我们的生活,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槐蔻那颗不断下坠的心似乎好受了一些,她点点头。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一间小小的咖啡厅里,暖暖的阳光投下来,槐蔻感觉自己的意识也渐渐涣散,默默地想着往事。 刚要闭上眼,槐蔻耳边传来啪的一声轻响。 槐蔻一个激灵,循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一张被压扁了的脸正贴在玻璃窗上,喜气洋洋地对她笑着。 看了半天,槐蔻才终于认出是小圆寸麻团。 麻团看看她,想要热情地打招呼,槐蔻意识到周霓在自己身边,一激灵,赶紧摆摆手,麻团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后面跟上来的鹦鹉头拎着领子拽走了。 槐蔻眼睁睁看着鹦鹉头一行人,稀里哗啦地从自己眼前跑过去,似乎在追什么人,气势汹汹。 那天在修车店呛她的大蟒嘴里骂骂咧咧的,大嗓门传进咖啡店里,只剩下模模糊糊几个音节。 “堵住人就行了,先别揍他!” “去他六舅个四大爷的!属兔子的,怎么这么能跑!” 槐蔻看着他也跑了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看出大概是在堵人。 只剩下一个高挺瘦削的人影不急不慢地晃荡在最后面,槐蔻一眼认出是陈默。 哪怕是在这个时候,槐蔻还是敏锐地看出他穿的还真是那件黑色冲锋衣,衬得他更加冷峻锋利。 陈默今天又戴了一顶棒球帽,也是黑色系,外面还叠戴着冲锋衣的帽子,在贫瘠的冬日里,他皮肤白得扎眼。 他低头看着路,一只手抄在兜里,另一只手里夹着根烟,远远的看不清他的神色。 槐蔻后知后觉,这是她第一次见陈默这样抽烟,不知为何,有几分落寞的味道。 但也很拽,槐蔻都怀疑他是为了堵人才故意抽烟的,因为这让他看起来戾气更重,也更像大混子了。 槐蔻扭头看了看。 周霓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始终没有抬起头,压根不知道她嘴里的那一群小混混,还有小混混的老大,已经堂而皇之地聚在这条街上,准备在她面前实施斗殴活动。 但周霓也没能再趴多久。 因为没过两分钟,或者更短,马路对面就传来一阵喧哗,随后就是几声爆喝,引得周遭的店铺都纷纷探出头来。 周霓噌一下从槐蔻肩头抬起头,惊慌失措地四下环顾着,“怎么了,怎么了?” 槐蔻没吭声,但已经猜到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雨落 周霓朝窗外看了看,就立刻站起来和咖啡馆的几个人起身走了出去,只剩下槐蔻坐在原地没动。 没一下,槐蔻就听见咖啡厅门口的人,各个兴奋地议论起来。 “谁啊那是,小阎王又打谁来了?” “看不清啊,被他们那帮人围起来了。” “我知道,不就是对面开小超市的那个男的吗?你们一个个的眼神都不好使啊。” “刘湖啊?” “嗯啊,就是刘湖,谁知道他咋惹着这小阎王了,你瞅瞅这架势。” 槐蔻听着周遭店家们兴奋的议论声,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咖啡,也走到了门口。 两边的街上来来往往不少行人,有的赶紧急匆匆走了,而大多数则站在两边店铺的台阶上看得乐乐呵呵。 槐蔻没去找周霓,在几个咖啡店店员身后站住,看向街道对面。 陈默已经走过去了,半张脸隐没在帽檐下的阴影里,他没急着去看那个被围住的男人。 反而先掐灭了手里的烟,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招牌。 槐蔻视力不错,发现那是家超市,和清茉超市差不多大,招牌上写着“刘记便利店/24小时营业”的字样。 陈默似乎嗤笑了一声,这才朝他们走过去,鹦鹉头一行人见他过来,纷纷让开了路,露出一个坐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年纪大概三十几,槐蔻看不出来,四十也有可能,看不清相貌,但应该长得还可以,就是气质不怎么好,有几分猥琐。 被比自己小这么多的一群少年围住,他显得又气愤又丢人,脸涨得通红,指着过来的陈默叫道:“我告你啊,陈默,你少在这跟我耍横,我年轻在这条街上混的时候,你还和尿玩泥巴呢!” 槐蔻周围的几个人丝毫不给面子地嘘了一声,“听他吹牛。” 陈默看起来也丝毫没把他的话放心上,敷衍地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开了口:“睁大眼睛看看,你跟谁说话呢?” 刘湖虽嘴上叫得欢实,可实际上紧张地舔着嘴唇,盯着陈默,半天没敢从地上爬起来。 陈默手里夹着烟,低头看着刘湖,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听说,你最近店里又进了一批奶粉,还不少?” 刘湖明显怔了一下,又很快恢复镇定,哼笑道:“怎么着?我店里进什么东西,也得和你报备了?” 陈默的手抄在兜里,他忽得走过去,另一只手一下就把要爬起来的刘湖又按回去了。 刘湖并不矮,但不知为何,被陈默轻轻一按,立刻就摔在地上,看上去很像碰瓷的。 “要是你进的,那不用。” 陈默特意在进这个字上咬重了读音,听得刘湖一颤。 “但要不是你进的,”陈默俯下身看着刘湖,眼底带着笑,嘴里的话却冷得令人生寒,“你试试。” 刘湖眼珠子到处乱晃悠,支支吾吾了半天。 叫大蟒的那个大高个扯着嗓门喊道:“默哥,跟这偷东西的老小子废话什么,咱直接进去把他东西都搬了,看他还叫!” 槐蔻周围的人立刻就叽里呱啦地议论起来,有人说确实看见刘湖进过奶粉,还有人立刻反驳说:“放屁吧,用车拉来就一定是他进的啊?” “就是,说不定从哪弄的呢?” “纸尿裤、奶粉这玩意儿可赚钱啊,有的是嫌超市贵的,前一阵我还看见好几个抱小孩的去刘湖这买了呢,一拿就是好几罐。” 一个男人端着饭碗,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陈默那边,时不时扒口饭,“一罐赚不少呢,难不成小阎王爷眼红刘湖他们家了,他后妈不是也开了家超市吗?” “你脑子被大米饭塞满了?”有人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小阎王爷白叫的?你以为他为啥叫小阎王?是,他是牛逼,没人敢惹,可你也得看看这片多少人指着他吃饭呢?” 说话的人又是阴阳怪气又是眼红地说:“这年头人狠不要命是一方面,可也得有钱啊,你问问光这条街上有几家不是租的陈默的门面?敢惹他,人家直接不租了给你撵出去,喝西北风去吧您,这种人在乎你那几罐破奶粉?你配吗你?” 川海方言本就彪悍,这人嗓门又大,一下子引起不少赞同的声音。 槐蔻不知道陈默在不在乎那些奶粉,但那个刘湖看起来挺在乎的。 不知道陈默说了几句什么,刘湖忽然一个打挺,猛得蹿起来,张牙舞爪地就要往陈默身上扑,架势特唬人。 陈默冷冷看着他,长腿一伸,一脚就把他蹬倒了,刘湖被踹得一个后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狼狈地躺在了地上。 一见陈默终于动手了,围着的人都一下子振奋起来,见怪不怪地议论起来。 槐蔻夹在人群中,盯着陈默的背影,清瘦嚣张。 但这还不算完,刘湖带着颤的叫喊声穿过一条街,传到人们的耳朵里。 “她是你亲妈啊?不是你亲妈你管我干什么,就是你亲妈,你妈要找男人,轮得到你管啊?” 陈默靠在旁边一棵大树上,闲闲地又抽出根烟,鹦鹉头瞥见,凑上去给他点着了。 陈默呼出一口淡淡的烟雾,没理地上如一滩烂泥的男人,仰起头来望了望堆满雪的树冠,舌头顶了顶腮帮。 “继续说。” 他语气寡淡,可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出话里的危险。 槐蔻意识到什么,猛得收紧了手,指甲在肉里掐出白痕。 “你老子死了,还不让你后妈有别的男人了?你岁数小,不知道女人离不了男人,我告诉你,你后妈可带劲了,岁数大是大了点,但比小姑娘放得开!” “你也别装了,你和那个叫什么吕蕾的肯定也有一腿吧,那女的才是绝,长得就不是个省油灯,怎么样,你上着她爽不?还有你那个继妹,我说你怎么这么关心她们娘俩呢,原来是打着别的小算盘,宋清茉瘦是瘦了点,但……” 他的话没有说完,原本一直漫不经心的陈默突然一跃而起,叼着烟扑过去,速度快得谁也没看清,哐一下,狠狠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周围立刻一圈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这一拳打得刘湖彻底懵了,躺在地上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抱着头蜷缩成一团。 陈默却半点没停顿,一脚踩在他胸口,把他拎起来哐当一下砸到刚刚靠着的大树上。 刘湖的后脑勺磕在树干上,高大的树木颤了颤,落下一层雪。 刘湖的身子似乎都软了,却没人敢过来拦陈默。 陈默一手抵在他的脖领,手里的烟在刘湖脸边的树干上按灭,不顾刘湖发出的痛苦嘶吼,声音低哑逼人,“把你嘴给我放尊重点,傻逼。” 他一手握成拳朝着刘湖脸上砸去,刘湖嘴角溢出血来,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不住地点头。 槐蔻怔怔地看着那边,陈默头上的黑色鸭舌帽挡住了他的眉眼,看不出他脸上是冷漠还是狰狞。 这是她第一次见陈默真正意义上的动手,比她想象的还要凶,还要让人心惊,也是槐蔻第一次见识到川海小阎王的威名。 她不小心掐到自己被烟烫到的地方,顿时疼得双眼溢出泪花,却顾不上疼痛,一错不错地盯着陈默。 陈默还在揍刘湖,拳拳到肉,刘湖歪歪斜斜地倚着树干,要不是陈默一只手抵着,刘湖早就软软地瘫下去了。 但就这样,他也没动静了。 孔柏林几个这才冲过去,拉住陈默扬起的拳头,不等他开口,陈默已经撒了手,把刘湖丢到地上。 孔柏林指着刘湖,扬声道:“把奶粉从清茉超市直接搬过来,再便宜卖出去,给自己揽客,你怎么这么精呢?真当没人盯着你们啊?宋秋枝我们管不了,但是你别想跑,有本事就搬走,不然我们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麻团和大蟒也冷笑着添油加醋,“刘叔,平时没少刷直播间吧,以为弄个自愿赠予,我们报不了警,就拿你没办法了?刘叔你也不是第一天在这片混了,怎么还这么拎不清呢?” 他们狂妄的话,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槐蔻前面一个大爷呸了一声,“这不就是小偷吗?活该揍他!” “靠,我就说刘湖这小子最近怎么这么大手大脚,打牌的时候还要请客吃饭呢,原来是搭上宋秋枝这个门道了。” “真窝囊,不是个东西。” “槐蔻!槐蔻!” “快过来!” 槐蔻把视线从陈默那边拉回来,扭头瞥见周霓和几个服装店的店员站在一起,紧张地冲她招了招手。 槐蔻没再看,收回视线,朝她走过去,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四周一阵惊叫,有人还想伸过胳膊来拽她。 她迷茫地转过头去,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映出一个人影。 刘湖趁着孔柏林他们搬奶粉的空,从地上爬起来就朝这边跑。 他眼睛四下环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看起来最柔弱的槐蔻身上,直直地冲着槐蔻就撞过来,像是要拉着槐蔻挡到自己身前当人质一样。 已经很近了,槐蔻甚至已经清晰地看见了刘湖肿胀的眼和伸出的胳膊。 她浑身冰凉地怔在原地,回过神来后立刻使劲后退,小腿却撞到一节台阶,一下子坐在台阶上,后退不得。 余光中,槐蔻似乎瞥见了拼命朝这边挤过来的老妈,还有一个黑色的人影一下跳下台阶,飞快地穿过马路朝这边跑过来,甚至跑出了残影,但她已经来不及仔细看了。 眼看刘湖越靠越近,槐蔻一点都没犹豫,抄起咖啡厅门口装饰用的大花盆,就咬着牙下死手冲刘湖狠狠砸过去。 却砸了个空。 刘湖即将碰到她的前一秒,就被后面的一个人凌空跳起蹬了一脚,正好踹在他的后腰上,把他踹得向前一扑,狠狠砸到地上。 正好倒在槐蔻脚边。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闷响,装满泥土的花盆劈头盖脸地砸到一个人身上,掉到地上稀里哗啦地碎成片,湿土洒落一地,只剩下几朵早春刚冒出头的小粉花。 槐蔻一声尖叫憋在嗓子里,顾不上脚边的刘湖,只惊魂未定地看向被她扔出的花盆砸到的男人。 陈默。 陈默站着没动,花盆砸到了他的肩膀,里面的泥土被甩飞了,纷纷扬扬地落到他的肩膀和黑色冲锋衣上,还有不少溅到了他脸上。 最后它们全都缓缓滑落,在陈默的鞋上堆积起来。 槐蔻知道那个花盆有多重,她的手现在还在抖,一方面是砸到陈默的惊慌,另一方面则是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这个花盆丢了出去,胳膊都隐隐地抽着筋。 陈默被那个花盆砸个正着,幸亏是肩膀,骨头少肌肉多,虽不会有大伤,但肯定很疼。 槐蔻估计被砸到的地方已经红肿一片了。 陈默似乎被泥土迷了眼,他眨了眨眼,才慢慢地伸出手掸了掸身上的泥土。 尽管他动作依旧游刃有余,但槐蔻一眼看出他用的是左手,被砸到的右胳膊垂在身体一侧,一动不动。 周霓总算挤过来,把她从台阶上扶起来,嘴里连声地叫着,“怎么样,没事吧,小蔻,啊,吓死我了,没扭着脚吧……” 槐蔻一边低声说了句没事,一边躲开了周霓慌里慌张地给她拍土的手。 不料,刚站起身,她就感到脚踝一阵刺痛。 槐蔻嘶了一声,看来后退的时候还是扭到了。 她眉头紧锁,不想被周霓发现,可睁大眼睛盯着她的周霓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脚是不是扭了?小蔻,是不是?”周霓的脸色煞白,“严不严重啊,还能走路吗?” 槐蔻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紧张,她是跳舞的,靠跳舞吃饭,最怕的就是这种扭伤,尤其是脚上。 槐蔻跳舞这些年见过不少因为伤病退出的同学,每一个人离开的人,都流着不甘的泪。 旁边几个服装店的店员也赶紧走过来,要扶着她去屋里坐下,帮槐蔻叫来周霓的那个年轻导购,甚至已经掏出手机要打120。 槐蔻站在原地没动,看了陈默一眼。 没人上去问他伤得严不严重,也没人帮他掸一下满身的土或者打个急救电话。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树下,对面是乌泱泱的人群,他却抬起头在人群中一眼对上槐蔻的视线,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黑。 槐蔻心底一颤,她这才注意到,他冲锋衣下的皮肤有一条不短的划伤,应该是被崩碎的碎片划到的。 那条伤口还在哗哗朝外流血,正好在锁骨上方,浸湿了他里面的短袖,白皙的锁骨上一抹殷红色,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但即使这样,周围人推推挤挤的,也没人上去递一张纸。 槐蔻知道他们除了不愿,更多的也是不敢。 陈默被这飞来横祸砸了个狠的,他小阎王称霸川海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当着这么多人面狼狈不堪过,只有他堵别人的份,还从没人能让他挂彩。 陈默自己似乎也有点意外,不过他脸色依旧平静,看不出一点被割伤的痛楚,也看不出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没人敢上去触霉头。 他收回目光,没再看槐蔻,只独自站在原地在兜里摸索着,像是在找纸巾。 槐蔻见他摸了半天没摸出来,就知道他没带,她捏了捏兜里的纸巾,扭头瞟了眼正看着陈默的周霓。 不等她上前把纸巾递给陈默,周霓已经看出她的意图,把她往后一拽,先她一步走过去。 旁边几个人也偷偷拦着槐蔻,声音压得极低。 “你可别过去,他打你怎么办?” “没事,别害怕,让你妈管吧,你别掺和这事。” “就是,保不齐这小阎王就突然发疯打人呢!你一个女孩儿……” 槐蔻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周霓把纸巾递给了陈默。 周霓笑了笑,“陈默是吧,谢谢你,刚刚真是太吓人了,你伤得严不严重?阿姨打个120,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陈默看出这个漂亮女人眼底藏不住的忌惮和提防,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不用。” 周霓似乎松了口气,看了看陈默的伤口,忽得从钱包里把所有的钱都扯了出来,大概有个两三千的样子。 她脸上陪着笑,对陈默道:“真是抱歉,这钱你拿着去做个检查,一定让医生打针破伤风,再给自己买点吃的,不够就和我说。” 槐蔻眼睁睁看着周霓把那叠钱塞进了陈默的冲锋衣兜里。 老妈还是改不了以前的富太太思维,遇到点事,第一反应就是拿钱解决,一千不够就两千,就算是来碰瓷的,也从不含糊。 大多数人给到一定价位后,都很满意,甚至还很乐意,但槐蔻知道,陈默绝不是这种人。 老妈根本没意识到,在这种陈默仿佛孤立无援的微妙情景下,对陈默这种人来说,当众塞给他三千块钱来消灾,是一种侮辱,是一种带着送瘟神意味的打发,更是在当众挑衅他。 陈默一手拽着自己被血湿透的衣服,低头看着眼前女人的动作,脸上没什么表情。 槐蔻紧张地看着陈默,生怕他突然发难,把那叠钱甩出来砸到地上,甚至砸到自己或老妈身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雨落 但好在,陈默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抬眼看了槐蔻一眼,没对老妈多说什么,但也没要暴起的意思。 周霓又对他笑了笑,赶紧走回来,一把拉过槐蔻,就把她按在店门口的沙发上,慌张地去找跌打损伤膏。 又只剩下陈默一个人站在街边。 但他的身后,鹦鹉头他们已经反应过来,几个人都跨过街道,朝这边奔过来。 鹦鹉头率先冲到陈默的身边,抢过他手头的纸巾,帮陈默按住了伤口。 他的脸色虽不至于发白,但也不太好看,青青红红交织着,有点滑稽,连珠炮似的追问着,“阿默,就这一个伤口,还有其他地方吗?肩膀能不能动?” 几个人把陈默团团围住。 陈默被他问得有点不耐,见伤口流的血有了一丝减少的趋势,就拿开了纸巾,“没事。” 麻团也看着陈默的伤口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和其他几个人冲过去把刘湖拽起来。 刘湖早就醒了,但一直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装死,此刻被麻团他们几个提溜起来,还想接着装。 麻团斜了他一眼,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刘湖立刻憋不住了,赶紧睁开眼,对着陈默聒噪地叫个不停。 “默哥,默哥,我猪油蒙了心,宋秋枝那娘们和我说不会被发现,我才干的,要不然我哪敢偷你的东西啊,都是她说你从来不管清茉超市,我才放下心来的……” “闭嘴吧你!”麻团粗暴地捂住他的嘴。 陈默扫了他一眼,没理他,只对鹦鹉头开口道:“东西都装上了吗?” 孔柏林立刻点点头,伸手指了指街道对面的一辆面包车,“都在车里呢,剩下的奶粉和礼品,装完了。” 陈默居高临下地看了刘湖一眼,嗯了一声。 一听陈默把那些奶粉和礼品都拉走了,刘湖明显不忿了一下,但迫于对陈默的畏惧,他没敢再吱声。 槐蔻被老妈扶着出来,老妈坚持要带她去一个推拿老中医那看看。 麻团和大蟒几个人见了她,神色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异样,这很快引起了周霓的注意。 她看看槐蔻,又看看麻团,最后将目光落在陈默身上,问槐蔻,“宝贝,你们……认识啊?” 麻团丝毫没注意到槐蔻对他眼神的躲闪,还想凑上来和槐蔻说话。 周霓在咖啡厅红肿的双眼和过于憔悴的面容,似乎还在眼前浮现。 槐蔻看了眼正盯着自己的老妈,她乌青的黑眼圈后,写满藏不住的焦虑和狐疑。 槐蔻突然发现周霓的手在抖,抖得很厉害。 她揉捏着手,心拧了一下,踌躇片刻,还是低声道:“不认识。” 空气中似乎静默了两秒,麻团还没抬起来的腿顿住了,他有点尴尬和窘迫,又有点奇怪,但很快他就和其他人一样,脸色慢慢沉下去。 他没再看槐蔻,走过去和鹦鹉头站在一起,鹦鹉头冷冷地白了槐蔻一眼,一脸果真不出所料的不屑。 陈默依旧垂着头捂着伤口,没有给槐蔻多余的眼神。 只有老妈长长地松了口气,她似乎将一切异样理解成他们找过槐蔻的麻烦,伸手紧紧地揽住槐蔻的肩膀,把她往自己怀里搂了搂,下意识地做出一个有点防御意味的姿势。 远处跑过来一个女人,红棕色的大波浪在阳光下闪着光,她在陈默这边停下,喘着气说:“怎么回事,我刚回诊所就听说你们在这条街上打架呢?” 槐蔻认出是在修车店时见过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刘湖提到的“吕蕾。” 她身上还穿着白大褂,一见陈默的样子,弯眉立刻拧成一团,扭头瞪了鹦鹉头一眼。 孔柏林摸摸鼻子,心虚地不敢抬头。 槐蔻默默地目睹了全程,她怕老妈再紧张地追问,率先收回视线,对老妈催促道:“妈,我脚疼,我们先走吧。” 周霓反应过来,赶紧和几个店员扶着槐蔻,上了一辆车。 槐蔻在车窗里看见吕蕾一把拽住陈默的手腕,目光不善地在槐蔻上的车上转了一个来回,才急匆匆地拉着陈默朝街那边去了。 陈默没有挣开她,任由她拉着走了。 鹦鹉头一行人跟在后面,把吕蕾和陈默护得紧紧的,街上也没人敢挡他们的路,纷纷目送他们离开了这条街。 车子慢慢驶离这里,人群也都散去,陈默已经消失在槐蔻的视线里。 槐蔻忽然想起初来川海那天,陈默也是这样消失在小街上,身后跟着他的朋友们,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 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在乎他,有没有人疏远他或是关心他,陈默都不在意,因为他身边永远有那群男男女女。 他有自己的小王国,他是那座小王国里至高无上的王,身边围着拥戴他的男男女女。 槐蔻在城外徘徊,从来没走进去过。 而经过今天这件事,她怀疑自己怕是要被拖进去当俘虏,斩首示众了。 老妈在旁边注意到她的神色,以为她是害怕脚上的伤,出声宽慰道:“没事,我觉得不严重,喷喷药多休息几天就好了,等开学了,再跟老师说一下情况。” 槐蔻胡乱点了点头。 -- 陈默走到街角,就挣开了吕蕾的手,吕蕾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最后若无其事地抄进白大褂口袋里,没有再拉陈默。 走进小诊所,陈默被吕蕾按坐在一把椅子上,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吕蕾关上诊所门,回来瞟见了,顿时怒不可遏,把手里的急救箱砰得一下放到了诊桌上,吓得孔柏林一激灵。 “你叹什么气啊?我说错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伤口比别人凝得都慢,还上去逞英雄耍帅!你让柏林他们去不行吗?” 她没好气地指了指孔柏林一行人。 因为人太多,大部分都被派去清茉超市找宋秋枝了,剩下几个则挤在小诊所里,把诊所挤得满满当当的。 吕蕾稳了稳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酸,打趣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心,你就是看那姑娘漂亮,身材好,是不是?” 陈默挑挑眉,掀起眼皮看了吕蕾一眼,他这个眼神带着看穿吕蕾的揶揄笑意,有点坏,又有点凶。 被戳中心思的吕蕾,脸一下子有点红。 孔柏林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吕蕾没好气地啪嗒一下打开急救箱,从里面拿出酒精和药棉来,随口问:“那女生叫什么来着?” 她这话不是问的陈默,而是扭头看向孔柏林他们。 孔柏林冷哼一声,不肯说,麻团小声回道:“叫槐蔻,槐花的槐,豆蔻的蔻。” 吕蕾把酒精倒到药棉上,又用镊子夹起来,哼道:“名字倒是挺好听。” 擦了一下流出来的血,吕蕾猝不及防地问道:“怎么着,你看上人家了?” 陈默的伤口沾到酒精,激得他终于没忍住,嘶了一声。 吕蕾抬头看了他一眼,原本带着气的动作轻缓起来,“问你呢。” 陈默向后靠在椅背上,黑色的冲锋衣脱下来搭在一边,只着一件白色半袖。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发出哒哒两声响,没应声,吕蕾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半晌,清洗完伤口后,陈默才开口道:“蕾姐,这种话,出去以后别乱说。” 不等吕蕾开口辩解,陈默再次沉沉地说:“刘湖是因为我们堵他,才跑过去撞到槐蔻,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干站着,和槐蔻没关系。” 吕蕾拿着镊子的手一顿,听出了陈默掩藏在话里的不悦,把后面那句“那怎么就你跑得那么快呢”咽了下去。 她心底涌起股怪异的感觉,但识趣地没再提这件事。 孔柏林却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阿默,你被她拿花盆砸了,槐蔻连句话都不说,她妈一问她认不认识,她倒是回得挺快,生怕和我们扯上关系一样!” “亏我还觉得她这人和那些人不一样,现在看看,有什么区别?她比那些人还可恶,那天还说什么拦你是怕你出事,其实就是觉得我们没素质,看不起我们吧,装得倒是挺好!” 孔柏林愤愤不平地指了指麻团,“还有你,麻团,你吃饱了撑的和她打招呼?没见过美女是吧?没看见人家看不起我们啊,能不能出息点?” 麻团备受打击地蹲坐在角落里,皱着脸被孔柏林训了一顿。 孔柏林耙了耙自己的鹦鹉头,还要继续控诉,被陈默打断了。 他轻飘飘地斜了孔柏林一眼,“差不多行了。” 吕蕾也皱着眉头给了孔柏林一个眼神,“闭嘴吧你,最生气的应该是阿默,他还没说什么呢,你先叭叭个没完,烦不烦?” 孔柏林这才意识到什么,硬是咽下了口中的话,瞥了眼陈默,犹豫半天,还是出声道:“阿默……” 他还没说完,陈默就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行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过去了就不提了。” 孔柏林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恨恨道:“别让我再遇上她!” 吕蕾装作不经意间地瞥了陈默一眼,陈默靠在椅背上划着手机,神色是一贯的慵懒而漫不经心,看不出什么异样,好似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他忽得想起什么,对麻团说:“麻团,别在这守着了,回医院吧,我明天过去看看。” “不用不用,有我妹在那呢,她明天开学,我妈想和她说说话,”麻团挠挠头,垂下头去,“而且,默哥你托关系给我妈安排那么好的病房,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真不用去看她,小手术,过几天就出院了。” 陈默淡淡嗯了一声,岔开了话题,“宋秋枝一会肯定要见我,帮我挡了,先晾她一阵,继续盯着她。” 几个人都点点头。 吕蕾见一切如常,心底对自己哂笑一下。 也是,陈默什么时候在意过这种事,是她想多了。 槐蔻与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她接上话茬,“宋秋枝也是个能耐人,死黏着阿默,不知道用清茉超市给自己贪了多少好处,对自己亲闺女都安排得明明白白,那点心眼藏都藏不住……” 她没说完,但谁都知道什么意思。 孔柏林开口道:“她以后应该会老实点,起码不敢再干砸自己超市生意的事了。” “她怕阿默,”吕蕾收拾起医药箱,打趣道:“谁不怕川海小阎王啊?” 闻言,陈默勾勾唇角,垂眸看了眼手机,说:“过两天开学,没什么事就不过来了。” 吕蕾收拾药箱的手一顿,脸上浮现淡淡的失望,但很快就自然道:“那今中午在这吃吧,我出去买点。” 陈默应了一声,抬手在手机上按了几下,不多时,吕蕾的手机就响了一声。 她低头看了看,失笑道:“我买点饭,你给我转五百?” 陈默没受伤的左手撑着下巴,随口道:“前天你送去的那盆花,谢了。” 吕蕾半是无奈半是失落,但又习以为常地唔了一声,“一盆花能有多少钱?还想着好不容易让你欠我点呢,结果你又跟我分这么清楚。” “真不知道什么毛病,一点也不欠别人的。” 她嘟囔着打开门,想去对面饭店叫几个菜。 刚一开门,就看见一个女孩正扒着小诊所的玻璃看里面。 有些眼熟,正是拿花盆砸中陈默的那个女孩——槐蔻。 槐蔻应该来了有一会了,正背对着吕蕾,没发现她。 吕蕾眼底划过一丝兴味,很感兴趣地打量起这个最近在孔柏林口中出现频率过高的女孩来。 她有一头柔顺如瀑的黑长直,穿着件做工很考究的制服式黑色大衣,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小腿,比这片所有姑娘都有气质,一看就是个如玫瑰花般用爱浇灌出来的千金。 反正他们这里的人家,都养不出这种大家闺秀。 每一个在陈默身边多次出现的女孩,吕蕾都或多或少知道底细,要么是孔柏林他们这伙人的女朋友,要么是陈默他妹宋清茉,撑死再加上一些对陈默穷追不舍的女生。 反正从来没有过第四类,因为陈默压根没有亲密的女性朋友。 他对这方面很不上心,上了三年高中,毕业时班长红着脸给他递情书,他都认不出人家是谁。 吕蕾倒不觉得是陈默没开窍。 恰恰相反,她今年二十九了,已经有过几个男人,要是陈默没开窍,她一个什么都见识过的女人,绝不会一朝栽到陈默身上。 陈默不是愣头青。 陈默什么都懂,他虽然才十九,但浑身上下都很勾人,无论是身上独属少年人的跋扈张扬,还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淡漠。 这个男人,很带劲。 只是走进陈默的世界太难了。 她吕蕾,也只是家里长辈认识,再加上运气好机缘巧合,才能勉强让陈默叫声姐罢了。 但即使她与陈默相识了三四年,依旧有一道说不出的沟壑横在中间,让她拉不下脸再进一步,也不敢。 迈过去了,惹到了他的底线,陈默绝对不会因为两人认识许多年就忍她,他们连现在的关系都维持不了。 唯独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哪一类都不是。 吕蕾不知道她是会像从前许多女生一样,在陈默身后跟好几天,最后红着眼放弃,还是会成为那个特别的存在。 吕蕾觉得是前者。 她对这些女孩没恶意,时间长了,反而抱着同病相怜的心情,想看看最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能把陈默这小阎王拿下。 但经过今天这件事,吕蕾觉得肯定不会是槐蔻,陈默是个祖宗脾气,他不会忍这样的女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雨落 听见身后的动静,槐蔻一顿,扭头和吕蕾对视了一眼。 她打量了一下吕蕾身后的诊所,又收回目光,对吕蕾点点头,“你好,请问陈默还在吗?” 吕蕾没有急着回答她,只是审视着她问了一句,“什么事?” 槐蔻注意到她的眼神,心底有点别扭,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管药膏模样的东西。 “送药膏。” 吕蕾的目光在那个小小的药膏上停留一瞬,又移到槐蔻的脸上,“不用了,我诊所什么药膏都有。” 槐蔻却坚持地举着手里的药膏,对她道:“这个不一样,效果更好。” 吕蕾无奈地摇摇头,伸出手来,“给我吧,我帮你给他。” 本以为槐蔻会坚持自己给,不料,槐蔻却直接放到了她的手上,对她微微颔首,说了句“谢谢”,就转身要走。 这把吕蕾弄懵了,她下意识地叫住她,“你去哪?” 轮到槐蔻奇怪地看着她,“回家啊。” “你不进去看看阿默?”吕蕾惊疑地看着她,“你来送药膏不就是为了见他?” 槐蔻的眉心终于蹙起,她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他女朋友?” 吕蕾脸上的神色一怔,笑意盈盈地晃了一下大波浪卷,靠着门挑起眉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不是,”槐蔻直截了当地说,“所以你也没资格试探我。” 吕蕾这才发觉自己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她站直身体,第一次正视起槐蔻来,扬了扬下巴,“去那边说句话?” 风扬起槐蔻的大衣衣摆,露出脚下棕色的小牛皮靴,她跟着吕蕾走到诊所后面一道矮墙下。 吕蕾酝酿了一下,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和阿默认识多久了,但我想提醒你一下,陈默有轻微的凝血障碍,你应该不知道吧?” 槐蔻想起陈默锁骨上的伤口,似乎一直没止住血。 凝血障碍这个听起来就很金贵的词,总感觉难以和陈默这个很野的川海小阎王沾上边。 吕蕾像是看出她所想的,开口道:“他自从知道自己有凝血障碍后,已经两年没怎么受过伤了,今天可真是来了个开门红。” “现在呢,止住了血了吗?”槐蔻缓缓开口问。 吕蕾随意地一点头,想起什么,继续说:“还有,我听说你对阿默他们有点意见,说实话,我不怪你,这片很多人都有这种想法,某种程度上,他们说的也对。” 她笑了笑,眼底却无一丝笑意,“不过,我觉得阿默既没招惹你,也没把你怎么样吧,今天好歹也算救了你一次,你转脸就装不认识他,连张纸都不愿给他递,让他自己一个人在那站着淌血。妹妹,做人也不能这么恩将仇报啊?” 槐蔻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她与陈默本就一般般的关系,现在估计已经掉成负数了,走到路边,陈默不找人揍她就不错了。 但她还是一回家就翻出这管药膏,忍着扭伤的疼痛打车来了这里,本欲和陈默解释一下,但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槐蔻没应吕蕾的话,指指药膏,“这两天先别抹,等变成青紫色了再抹。” 说完,槐蔻的衣摆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片刻不停留地向前走去。 “诶,你跟我有什么可横的啊?” 吕蕾看着她的背影略带讽意地说了一句。 她把药膏丢了过来,“既然这样,那你自己给他吧。” 槐蔻下意识地回身接住。 “有胆子自己进去找他啊,看他说什么。” 吕蕾抱着肩膀,用看热闹的语气说道。 槐蔻不置一词,捏紧药膏跟着吕蕾走进了小诊所。 刚一进去,她就听见了鹦鹉头的声音,他两手叉腰站着,正对帘子后面的人说话。 “听说你小叔又要出国了,大后天就开学,你是不是得抽空去那边一趟?省得又有人说三道四。” 帘子后面的身影随口说了一句,“再说吧。” 鹦鹉头啧了一声,还想说什么,扭头看见吕蕾的身影,顿时惊讶道:“蕾姐,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吕蕾没说话,只让出了身后的倩影。 槐蔻朝前走了两步,看出帘子后面的人是陈默,他似乎正在给自己上药。 一看见她,鹦鹉头顿时拧起眉毛,不满地看了吕蕾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陈默的目光扫过槐蔻,最后淡淡地落在吕蕾身上,眼底深沉。 吕蕾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对孔柏林道:“跟我出去拿饭去,我一个人拿不了。” “麻团你也去。” “快点,出来,都出来。” 麻团看看槐蔻,想说什么又没出口,一溜烟跑了,孔柏林很不情愿,但见陈默没提出异议,只好跟着吕蕾出去了。 几个人相继走了出去,孔柏林最后一个,骂骂咧咧地关上了门。 静谧的午后诊所里,只剩下槐蔻和陈默两个人。 槐蔻这才后知后觉地一阵尴尬,她穿着短靴的脚在诊所的瓷砖地板上磨了磨,踌躇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陈默换好药,拉开帘子出来了,主动开口道:“找我有事?” 槐蔻抬头看了他一眼,陈默面色如常,午后的阳光照进来,在他线条流畅的侧脸投下一片阴影,让他的五官更加立体优越。 她却莫名感受到了危险的预警,挪动脚步,几乎想夺门而出。 “不说话就出去。” 陈默似有不耐地看着她,手指在桌上无节奏地敲击着。 “我,我来和你道歉,今天的事,我可以解释。” 槐蔻干巴巴地说着,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这么莽撞地来找他。 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好窘迫地站在陈默面前,清清嗓子就要开口详细说。 陈默却忽然靠在椅背上对她勾了勾手指,“听不清,过来说。” 槐蔻僵住了,呆愣在原地半天不动。 陈默侧过头来睨着她,居然咧嘴笑了,“要我过去请你?” 不知为何,槐蔻觉得他还不如不笑,她嗅到的那股危险气息,更浓了。 和她料想的不一样,今天怕是没那么好收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20 第15章 雨落(一更) 槐蔻走近了,挨着他的椅子站着,陈默已经披上冲锋衣了,把伤口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 陈默叫她过来,自己却又不搭理她了,整理着自己刚刚用的药棉,偏白的皮肤下,手背上的青筋脉络清晰,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薄凉。 他盖上医药箱的盖子,舒了口气,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常态。 “这个给你。” 槐蔻挪过去,把手中已经捂热了的药膏放到他手臂旁边。 陈默看了一眼,果然没有接,“不用。” 槐蔻踌躇地舔舔唇瓣,坚持着把药膏往前推了推,献宝一样,“这个不一样,市面上买不到的,是我舞蹈老师托人弄来的,很管用,抹两天就好了。” 陈默却低头看了她的脚一眼,抬起头看着她问:“你不用?” “我还有一管。”槐蔻一愣,才回道。 出乎意料的,陈默把药膏放进了口袋。 见状,槐蔻赶紧清清嗓子,打算趁热打铁解释一下。 陈默却侧过脸问了她一句,“还有别的事?” 槐蔻这才反应过来,他接过这个药膏并不是真心想要,只是一种委婉的送客,不想与她再纠缠,催她离开。 她心里涌起一股类似憋屈的情绪,静待片刻后,语调低低地开口问:“怎么,你真生气了?” 陈默像是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他没回答槐蔻,反而把问题又踢给了她,“什么意思?” 槐蔻的手狠狠拍到桌上,砰得一声响。 她双手撑着桌面,俯视着陈默,却感觉居高临下的那个人不是她,是陈默。 “你明知故问。” 槐蔻的睫毛颤了颤,话忍不住出口,“因为我告诉别人我不认识你,因为我看到你受伤了,没给你递一张纸,让你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因为我妈当着那么多人面拿钱打发你!” 听她复述了一遍事实,陈默原本没有弧度的薄唇终于抿起,定定看着近在矩尺的槐蔻。 “可是,我就是来和你解释的,”槐蔻尽量让自己的脾气别上头,她把来时在路上打好的腹稿说了一遍,“谢谢你救了我一次,可是我妈妈在那里,因为我们家的一些事,她情绪很不好,我不想她再为我担惊受怕,你不懂,她一直觉得你们……” 在陈默那双乌黑的眼睛的注视下,槐蔻忽然卡了壳。 “你们……” 周霓觉得陈默是街上小混混的老大,整天带着小弟斗殴惹事,无恶不作,会随便欺负人,人人都怕,是没有前途的社会渣宰。 可这话她半天说不出口,从小到大的家教毕竟不允许她在当事人面前,说这么难听的话。 况且,根据她这几天的所见所闻,陈默他们并非这样的人。 在眼前男生薄凉的眼神下,槐蔻缓缓闭上嘴。 陈默没再理她,他神情平淡,甚至对槐蔻从容一笑,“不客气。” 槐蔻从他的笑里看到隐忍的戾气,她被他这副假装无事发生的敷衍态度惹得心中急躁,未尽的话脱口而出,“她觉得你们这种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不想让我和你扯上关系。” “这里很多人都这么说,她听了几句,就信了,但她今天也很感谢你……” 槐蔻下意识地为周霓辩驳了两句,她没说谎,周霓的确很不好意思,知道她想来送药膏后,虽仍旧担心,但也没再说什么。 她没有资格指责她妈,而且陈默虽不是周霓以为的那种人,却也绝对算不上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川海小阎王这个称呼,他当之无愧。 她紧张地看着陈默,像是等着法官宣判的嫌疑人。 陈默的左手举起那管药膏看了看,他忽然侧过脸,轻笑出声,眼睛都弯了起来,笑得十分恣肆地开了口。 “我们这种人……” “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槐蔻一愣,轻咳一声,放缓语气说:“这句话太夸张了,我知道你其实……” 咚! 陈默把那管药膏扔到了桌上,药膏在光滑的桌面打着转,飞出去落到了地上。 槐蔻被吓了一跳,后半句话噎在喉咙里,怔怔地看着他。 “其实什么?你知道什么?”陈默突然翻了脸,口中的话愈加冷漠,“我不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嗤笑一声,“那你错了,槐蔻,你妈妈说的对,你应该听她的少来烦我。” 槐蔻的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更盛,陈默状态不太对。 这人根本就不像他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 她何时这样安慰过别人,深呼吸了几下,心中也是怒火滔滔,弯下腰一把抓起那管药膏,涨红了脸,丢下一句粗俗的“去你的”,就快步朝诊所门口走。 算了,本来关系也不怎么样,误会就误会吧,谁也不欠谁的,无非就是以后的日子可能会难过一点,但她不在乎。 况且也不是误会,她不后悔刚才对老妈撒的谎。 槐蔻一把拉开紧闭的门,只想要马上离开这里。 可陈默的动作远比她更快,身后一阵风袭来,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刚打开了一半的门,就被身后的人用力按上了。 槐蔻手还握在门把上,被迫跟着门朝前一倒,整个人趴在门板上。 砰得一声,在槐蔻耳边炸响,听得她心一颤,忍不住弯下腰捂住耳朵惊叫了一声。 “让你走了?”陈默在她身后开了口,狠厉微哑的嗓音仿佛在她耳边环绕。 她背对着陈默,喘着气抬起头来时,只见陈默的左手按在门上,正好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嘴角勾起一道傲慢的弧度,伸出手掐了下她的下巴,暗含警告,“老实待着。” 槐蔻被迫缩在陈默困出的小空间里,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舔舔嘴唇,伸出纤细的手拼命想拽开陈默抵着门的胳膊,陈默的胳膊纹丝不动,她却差点整个人挂在陈默身上。 “陈默!你他妈是不是……” 陈默的眼眸越来越黑,他掀起一丝冷笑,俯身靠近槐蔻的耳边,轻声道:“再骂一句,我不介意把你造的谣变成现实,让你名正言顺一点。” 槐蔻的身体晃了一下,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把未尽的词咽了下去。 陈默用打量猎物的眼神看着槐蔻,薄薄的唇抿出危险的气息。 两人靠得近极了,槐蔻不用回头,就能感受到陈默有力的心跳与温热硬实的胸膛,他身上特有的清爽味道慢慢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把她紧紧包围。 槐蔻只感觉自己仿佛被陈默拥抱在怀中,身后独属于男性的热意不断袭来。 正值冬日,她却像一条快要干涸的鱼拼命向前凑,直到脸贴上冰凉的玻璃门,也降不下脸上的烫意,手都出了层汗。 她不敢动,只要稍稍后靠,就会整个人撞进陈默宽阔的怀里。 陈默呼吸的时候,槐蔻几乎都能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 她正拼命向前贴着门板,却猝不及防地被陈默一手扣住她的两个手腕,直接反手按在门板上。 槐蔻被迫趴在门板上,挺起上身,以一个塌下腰的尴尬姿势背对着陈默。 她又羞又气,全身血液涌上大脑,平日里几乎从未出口的脏话,全都冲着陈默招呼起来。 “陈默!你大爷的,你他妈给我松手……” 陈默肩头披着的冲锋衣已经掉了,她侧头愤怒地说话,唇瓣一张一合,却正好撞上了陈默撑着门的小臂。 一阵柔软擦过,槐蔻明显感觉陈默的胳膊一绷,青筋都绷了出来,站在她身后的高大身影也僵了一瞬。 她赶紧收回头,想转过身去看看陈默的神色。 陈默却察觉到她的意图,受伤的手抬起来按住了她纤细的后颈,他的手很大,槐蔻根本挣脱不了,只能被迫垂头看着自己脚尖。 “你操谁?” 他缓缓吐出三个字。 槐蔻被他按着,左脸贴在玻璃门上,冰凉的玻璃让她滚烫的脸好受了一点,不等她反应过来,陈默又把她抵在门上,按着她,让她的右脸也紧紧贴在冰冷的门上。 “冷静了吗?能给我好好说话了吗?” 他修长的手指绕到前面,掐住了槐蔻的下巴,槐蔻被迫离开了门,被他带着仰起头,眼眸里倒映出陈默的身影。 这个姿势束缚太大,槐蔻动弹不得,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只能全凭陈默用腿抵着她帮她稳住重心,才不至于狼狈地摔在地上。 她没吭声,只重重地喘着气,心剧烈起伏着,陈默在她耳边冷冷地意有所指地说:“你妈说的没错,我就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不信?” 温热的气息洒到槐蔻光洁的后颈,带来微微的痒意,槐蔻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手脚一阵酥麻。 她当然知道陈默是什么意思,也明白自己这句话真触了陈默的逆鳞,她抓住陈默掐住她下巴的手,在上面留下了一条红痕。 “我不信。” “你也不会。” 她用力抓着陈默的手,一字一顿地说。 “你很了解我?”陈默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有点阴阳怪气地说:“可你都不认识我。” 槐蔻这下整个人都靠在了他怀里,头也被迫枕着他受伤的那个肩膀,她没吭声,怕再伤着他,不敢真压实了,只紧紧贴在他胸膛前。 听了陈默的话,槐蔻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片刻后,她忽得意识到什么,忍不住娇笑了一声,故意挣了两下,唇瓣咬得嫣红,带着几分挑衅道:“陈默,你都没石更,到底哪里来的气势威胁我?” 背后的身躯明显顿住了,槐蔻愈发笑意盈盈,“怎么,是你不行,还是我没吸引力?” 面对她恶意满满的话,陈默静默着,一个字节都没发出来,她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用力掰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想要推开他。 陈默没动,只咬着牙任由她又踢又打蹭来蹭去,槐蔻却忽然自己怔住了,不敢再动。 因为陈默和刚刚不一样了。 他今天下面穿的是一条黑色裤子,修身的,衬得他一双长腿更加修长笔直。 但在此刻…… 不用陈默再说,她自己握紧双拳,半天不敢再继续逼逼叨。 两人贴得极近地站了片刻,久到槐蔻耳朵和脖子全红了,陈默也没有丝毫变化。 反而更…… 他身上的气息充斥在槐蔻鼻尖,槐蔻的指尖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腰,劲瘦的腰瞬间绷紧,无一不叫嚣着属于眼前少年的野性味道。 她咽了口口水,抿抿唇,在他怀里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抬头瞥了眼陈默,有点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刚转过身,陈默却一把按住她,把她按了回去,冷冷撂下两个字,“待着。” 槐蔻的腿越来越软,哼哼唧唧地支吾半天,还是想转过身去。 这次还没来得及看清他脸上的神色,陈默就松开手,在槐蔻即将跌倒的瞬间,把她拎起来向后一扔,槐蔻稳稳当当地摔进柔软的软椅里。 除了摔得有点懵,但一点也不疼。 她伸手拂开眼前滑落的发丝,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陈默。 陈默只穿了一件白色半袖,露出冷白色的胳膊和脖颈,衣摆有点长,正好遮住了某处。 他侧身而立,好似一棵颀长俊挺的青树。 陈默一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唯有手背上跳动的青筋,暴露了他内心的烦躁戾气。 “你瞎叫什么?”他浑身不爽地看了她一眼。 槐蔻顿时羞恼起来,反驳道:“放屁,我,我没叫!” “滚。” 陈默没有放下手来,只用另一只手指着门口,看不出丝毫神色。 槐蔻站着没动,陈默微微晃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微微沉。 她却完全忽视了,只一心盯着陈默过于苍白的唇色,话音里带着颤,“你,你怎么了?” 陈默听出她语气的惊慌,伸手摸了一把锁骨上方,果然摸到了一手血,伤口又裂开了。 槐蔻看着纱布上溢出的血迹,脸色也变得和陈默的唇一样白。 她虽不了解凝血障碍,但也知道血止不住得流,是件很恐怖的事。 陈默忽然忍不住嘶了一声,伸手捂住了被花盆砸到的肩膀,槐蔻凝视着那处,但隔着衣服,根本看不出发生了什么。 瞥见一抹血色,她慌乱地从桌上拿起酒精药棉,就朝着陈默走过去,哆嗦地几乎说不好话,“天啊,好多血,去医院吧,你这样不行……” 陈默没理她,径直坐到槐蔻刚坐过的那把软椅上,随手拿了团药棉堵在伤口上,脸色愈发冷峻。 槐蔻见他眼神放空,就知道他心思压根没放到伤口上。 她紧张地盯着他粗暴地对待自己的伤口。 等陈默丢开染满血的药棉,又拿起一团胡乱地按着时,她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拽住他的白色半袖。 “你有病吗,陈默!有气能不能别往自己身上发!” 陈默目光一凛,就被槐蔻按住肩膀,疼得他抽了口气,槐蔻赶忙把手抬起来,手却拽住他的衣领不放,想仔细看看他的伤口。 不等两人再撕扯几下,脆弱的软椅已经向后晃悠起来,随后带着两人猝不及防地向后一仰。 陈默几乎是下意识地扶住摔倒在自己身上的槐蔻,带着她摔到地上。 两人纠缠着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终于缓住去势停下来。 槐蔻的手还揪着陈默的衣领,愣愣地看着被她按在身下的陈默。 陈默没看她,只躺在地上,捂住被她按住的伤口,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你他妈找死?” 槐蔻还未来得及开口,不祥的刺啦声响起,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两人同时向被扯开的半袖领口看过去。 这下陈默唇色比树上的积雪还白,槐蔻脸涨得比沾到的血迹还红。 “对,对不起。” 陈默半抬起身子看了看自己买后只穿了一次的半袖,又颓然地躺回去,受伤的手盖在眼前,半晌,才闷闷地开了口,却是先安慰起槐蔻,“没事,先起来。” 槐蔻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压在他的大腿上,赶紧手脚并用地爬下去,这个动作又压得陈默闷哼了一声。 她想要把他拉起来,余光中却扫到什么。 槐蔻猛得扭过头去,正对上三双或是惊讶,或是尴尬,或是痴呆的眼睛。 吕蕾、孔柏林、麻团都趴在玻璃门上错愕地看着里面,手里还拎着打包好的饭菜。 槐蔻回过头求助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陈默,他屈起一条腿,手依旧盖在眼前假寐着,不知道是否看见鹦鹉头他们了。 她正六神无主时,鹦鹉头一把撞开门,带着吕蕾和麻团走了进来,看看地上的陈默,又看看槐蔻。 最后,鹦鹉头的目光落到陈默耳后和手臂的红痕上,眼神陡然震惊起来,看着槐蔻的目光三分惊恐,三分警惕,还有四分狐疑。 槐蔻正欲开口解释,陈默猛得放下手,利落地撑着受伤的手从地上跳起来,指着门沉着脸道:“滚蛋。” 槐蔻把手里的药膏一摔,干脆地朝门口走去。 “没说你,”陈默语气更加冷漠,抬手指着孔柏林几人,“你们,出去。” 孔柏林收起了脸上的神色,多年的相识,让他看出事态的不对劲,急忙把吕蕾和麻团往外拽,“走走走,出去,都出去。” 三人前脚刚迈出门槛,陈默就甩上了门。 槐蔻转头对上陈默的视线,心立刻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陈默抱肩看着她,锁骨上的纱布依旧在冒血,衣领被槐蔻扯烂了,露出的右肩明显肿得厉害,已经泛起青紫,槐蔻一眼就看出,伤得不轻。 槐蔻两手交叉扣在身前,不住地揉搓着,小小的诊所里又重归安静,只有钟表哒哒哒的声音。 她只觉得在这冬春交接的午后,满屋子都是陈默身上的味道,不知是什么牌子的洗衣粉,有点青柠的清凉,又含着淡淡的柚子清香,闻起来很干净。 她轻声说:“陈默,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 陈默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知道吗?你的眼神藏不住东西。” 槐蔻一顿,抬起头来直视着陈默,陈默垂眸瞟了她一眼,“你来川海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和你母亲一个想法,你看不起他们。” 被说中心事,槐蔻眨眨眼,移开了视线,陈默却没有放过她,继续用冰冷的语调道:“这很正常,我从没觉得你有什么不对。只是你看不上别人,别人当然也没必要对你笑脸相迎。” “我第一天对你说过的话,从来没变过。” “你走吧,刚刚的事对不住。” 第一天说过的话。 槐蔻当然知道是什么,“自己躲着我走”。 她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次带着气声道:“是,我那时候是对你们有偏见,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他们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很不好,我就奇了怪了,周围所有人都在说你们,你凭什么……” 陈默似乎想开口,槐蔻坚持说完了,“你凭什么就对我这么大火气?” “所以你和他们没区别,我不在乎他们,”陈默的眼眸黑压压的,用他惯常的平淡口吻残忍道:“就像我不在乎你。” “但是柏林他们在乎,你让他们难受了,我就看你不顺眼,懂了吗?” 槐蔻雪白的脸,在乌发的映衬下更显扎眼。 她突然无比厌恶陈默对朋友的维护,厌恶他平静下的讥讽,她想起陈默刚刚突然的爆发,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抵到门板上,掐着她的下巴让她脸贴在门板上冷静冷静的时候…… 不是找人算账或打架时的那种逞凶斗狠,而是那种定定的不容抗拒的强势,让人不自觉地就软了腿。 槐蔻觉得那才是真正的陈默,仿佛沉默的深海底掩藏得很好的一座活火山。 虽深深掩埋在海底,却让人不敢靠近,因为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发,绽放出最壮丽也最残忍的岩浆。 但起码真实自在,而不是总隐忍着,把浑身戾气跋扈藏在沉默的虚假表象下,非得让人激得受不了了,才喷发一下子。 槐蔻有种莫名的感觉,见过眼前这样的陈默的人,不多。 抱着某种心思,她靠近两步,意有所指地歪了歪头,拖长尾音道:“哦,你不在乎,那你石更什么呀?” 陈默看着她故作天真的笑脸,侧脸线条凌厉起来。 槐蔻却好似没看到他的变化一般,脸上的笑很快转变成嘲讽。 她恨声指着陈默道:“你说得对,我的确应该听我妈的,她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大混子,是我见过最浑的浑球!” “我现在不认识你,以后也不会认识你,我不用你提醒,自己会躲着你走!” 她的短靴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重重的痕迹,朝前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勾起唇角,“还有……” “刚刚,狗对着我,石更的。” 一缕黑发黏在她的红唇上,槐蔻笑得风情万种,说出口的话里却是挑衅满满的恶劣。 咚得一下! 槐蔻话音刚落下,眼前就一黑。 陈默直接暴起,大跨步过来把她按到了门板上。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来,再说一遍。”他站在她身后,声音放得很轻,却任谁都能听出冷意。 第16章 雨落(二更) 看他这样,槐蔻忽然就爽了,浑身都舒坦了,她得意地用余光横了陈默一眼。 本以为会再次盛怒的陈默,认真地盯了她半晌,却忽而莞尔一笑,语气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玩味,道:“槐蔻,反反复复地说这件事……会给我一种,我没上/你,你很失望的错觉。” 这下轮到槐蔻脸色青青白白反复交织,再不复刚刚的得意。 她张张嘴,呼吸急促起来,被激出了骨子里那股倔劲,恨恨地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就要朝自己按。 “来啊,来,光逼逼不练王八蛋,有本事你他妈来啊!” 话说出口的后一秒,槐蔻却陡然清醒了,她后悔了。 她的瞳孔慢慢盛满迷茫,却拉不下脸去再说什么。 陈默一定也被激出火了,他这次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槐蔻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有怒气,有紧张,还有半年来一直挥之不去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该去何方的迷茫,五味杂陈。 她依旧高高昂起头,用倔强又清冷的眼神直直地看着陈默,手里还抓着陈默的手腕。 陈默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眸子里已经闪着盈盈水光,倔强中有种孤独的破碎感。 以及被主人藏得很好的惊慌。 他的手腕被她握着,还差一寸就能触碰到她。 陈默的手动了一下,槐蔻下意识咬紧牙关,却还是憋出一个不服输的笑,强撑着挑衅道:“诊所paly啊,外面还有三个人呢,我反正不介意,你呢?” 陈默乌黑的眼眸危险地眯起来。 槐蔻别开眼,默默等待着他暴起把她丢到后面的诊疗床上,或是按照他的风格直接按到地上。 她手里的胳膊忽得抽了出去,槐蔻的心跳得仿佛要吐出来。 下一秒,她的的手被人用力掰开。 背后靠着的门一空,整个人都悬空了,眼前瞬间白闪闪一片——是午后灿烂的阳光。 陈默直接把她从诊所丢出来了,又是那种把她整个人提溜起来,放到一边的丢。 孔柏林和吕蕾,还有麻团都围过来,各个脑袋跟个拨浪鼓似的来回看,没人敢吱声。 槐蔻的唇瓣被她自己咬破了,袖口也攥得皱巴巴的,陈默不知何时又穿上了那件黑色冲锋衣,让他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锋利漠然。 他从口袋里取出周霓塞给他的那三千块,在槐蔻胸口一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亲,我看你病得不轻,赶紧拿钱去给自己看看病。” 槐蔻听出他话里极力压抑的火气,知道他是在说刚刚的事。 她低下头去,余光里瞥见墙角阴影*里的积雪,已经要开春了,却依旧堆得那么深,仿佛永远也不会融化了。 陈默抬手把钱给她塞进兜里,转身进了屋,孔柏林几个看看槐蔻,也神色各异地跟了进去。 槐蔻没有再停留,走出了这条街,远处传来咖啡厅的醇厚香味,泛着微微的苦意,被暮冬的风送过来,吹得人眼眶生疼。 她越走越快,最后小跑到一条长椅上,捂着脸坐了下来。 她把自己的头缩进膝盖的黑暗里,躲避着外界的一切窥探,好像这样世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后面草坪上不断响起小朋友们的欢声笑语,他们各个举着风筝在绿茵上奔跑,感受着即将到来的初春的朝气。 而这一切,仿佛都与槐蔻无关。 也许过了好久,又好像短得只有一瞬,她抬起头,苍白着脸,木愣愣地直视着前方,小诊所里的一幕幕都在她眼前回放。 短短半个小时,全身心都在与陈默博弈,情绪激烈飞速地切换着。 现在一个人的时候,槐蔻才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浑身血液狂奔,浓浓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其实她自己都奇怪,她明明在沪市的时候,不是个情绪容易有大波动的人,恰恰相反,她甚至有些自我闭塞,整日里连个笑脸都少见,不然韩伊也不会怀疑她有抑郁倾向。 可自从来了川海,不知为何,她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陈默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挑起她沉睡的情绪,连生活都充实多了。 陈默这个人,好似饮鸩止渴的毒药,只要碰了,就会上瘾。 她第一次不顾形象地在长椅上斜倚着,迷茫地望着头顶不知何时又乌云密布的天。 周围放风筝的小朋友都开始收拾东西,欢天喜地地喊着要下雪了,只有槐蔻依旧浑然不觉地待着。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差点主动和陈默发生关系。 槐蔻越想越后怕,她倒没有第一次很重要这种情结,但也绝不会把它当成一件简单的事。 她无比庆幸陈默没有再次被她激怒,恢复了理智,把她给丢出来了。 虽然槐蔻认真想了想,好像就算真上了,她也不一定会后悔。 陈默是个难得一遇的天菜,又酷又帅,只看着,就知道一定很野,也很带劲。 但槐蔻顿了顿,又反悔了。 还是算了,如果今天真做了,那算什么,仇敌变炮友?还是刚认识不到半个月的炮友,大概率还是一夜情。 这叠满的buff,太特么狗血了。 讲给韩伊听,保准韩伊都要甘拜下风。 她就是以前没遇到过这么带劲的,既有嚣张的张扬痞气,又浑身充斥着掌控一切的压迫感的男人。 遇到了,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槐蔻突然想起陈默掐着她的下巴威胁她的话,本已经压下去的火气又蹿了上来。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她槐蔻活了十八年,从没在第二个人身上受过这种委屈和挫折,没人敢这么对她。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要给陈默点颜色看看。 她可以利落地滚蛋,但陈默也要付出恐吓她的代价。 槐蔻咬着嘴唇,掏出手机用能把屏幕按烂的力度敲敲打打,后面草坪上放风筝的小孩见到她的样子,都远远地躲开了。 倒是和见到陈默一样。 她气恼地笑了一声,还真让她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川海xx区同城万事通企鹅群。 槐蔻全凭一股恼意撑着翻消息,快速找到那个管理员,私发了条消息,“在?” 对方回得很快,“在,本人经验丰富,可承接追债、安保等多项业务,直接发要求和心理价位(不接老人小孩残疾人单,不接众所周知的某人单,不接严重伤害单,建设文明好城市,人人有责)。” 槐蔻看着里面的“不接众所周知的某人单”,不禁眯起眼,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打过字去,“这个某人是谁?” 对方直接扣了个“?”过来,又很快问道:“你不是本地的?” 槐蔻回道:“是。” 那边不说话了,过了会,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到底有什么要求?先说好啊,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我们是一个以先礼后兵为原则的群,不是什么单都接的,我们都是热心好市民。” 槐蔻深吸了口气,不抱什么希望地打了几个字,“川海南湖区陈默,我想收拾他,你干不干?” 这次瞬间那头安静如鸡了好久,久到槐蔻快睡着了,手机才震了震,群主一口气发了好几条消息。 “?” “?” “?” “来,睁大眼睛,把‘不接众所周知的某人单’这几个字大声念一遍。” “我告诉你,阿默可是我兄弟,动他就是动我,你特么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谁。” “妈的,怎么老有这种活腻歪的傻叉?” “我已经截图发给阿默了,你最好给我小心点。” “中指jpg.” 看到倒数第二句,槐蔻瞬间冷静了,她立刻抄起手机,飞快地退出群聊,拉黑删除一条龙服务。 她用的小号,压根没人知道,想堵陈默的人那么多,陈默查不到她这来。 再者,她和陈默的关系已经跌到没眼看了,负数都不足以形容了,得是负无穷,不差这点了。 槐蔻抓了抓头发,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个念头打着转,不知道自己和陈默是怎么稀里糊涂走到这一步的。 明明上午说话的时候还好好的。 想到这,槐蔻猛得清醒了,好似被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通透了。 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句话——她和陈默真得干崩了。 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睡没睡,什么是不是误会,什么同城代打威胁她要告状……全都不重要了。 因为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只有一种现状。 她以后得自己躲着陈默走。 躲得远远的,最好一年也见不到一次,一直到安安稳稳读完大学,离开川海。 就算不幸碰见了,也得装没看见得擦肩而过。 得这样才行。 来到川海之后,每天都过得带劲极了。 但现在,生活要回到无趣但平静稳定的正轨了。 槐蔻的脑袋从未这么清透过,她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清清爽爽的,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自己都出乎意料的失望。 一直坐到暮色四合,手脚冰凉一片,她才站起身离开。 拖着扭到的脚,槐蔻走得很慢,她在心底给自己握握拳。 安心上学吧,每天按时上下课,最好交两个朋友,好好学习,享受自己安稳自由的大学生活。 这样才是她本来的计划,陈默本就在计划之外。 不过好在,等开了学,估计也很难再碰到陈默了,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继续平静地生活。 晚风吹过,槐蔻的脸上无比平和,向着朦胧的落日走去。 只有风吹得她眼眶微红。 * 吕蕾进屋把歪倒的软椅扶起来,和孔柏林对视了一眼,麻团咽了口口水,不敢吭声。 孔柏林率先轻咳一声,坐到了陈默身边。 他憋红脸,挠挠头,终于问出了一句,“阿默,你和槐蔻……什么情况?” 陈默拿着整瓶酒精冲着伤口浇下,看得麻团龇牙咧嘴,他却依旧神色如常,没理孔柏林。 孔柏林扫了他的伤口一眼,轻声道:“你发那么大火……真没事?” 陈默嗯了一声,自己堵着伤口,垂眸望着地面。 孔柏林换了个姿势,他想问问槐蔻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陈默刚刚不大对劲,但又怕老提这个女的,更惹得陈默心烦。 陈默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想,他浑身气压比外面的天气更加阴沉,冷冷道:“别去找事,当不认识就行了。” 孔柏林叉着腰,不忿地想说什么,但看了看陈默,又不甘地闭上嘴。 吕蕾把菜都摆出来,放到桌上,她闷头帮大家拆着筷子,像是故意在躲着陈默的视线。 陈默没有用她掰好的筷子,自己拿起一双没开封的。 吕蕾握紧手中的一次性筷子,任由上面的毛刺扎进自己的手心,她站在原地望着陈默。 等到陈默拧开瓶盖,喝了口苏打水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把手中的筷子丢到桌子上。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让她进来?” 她低头看着陈默,握紧双拳问道。 陈默放下手中的水,望向她的目光疏离,开口道:“需要我问?” 吕蕾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仔细地瞄着陈默脸上的神色,试图找出一丝他是否生气的端倪。 却没什么发现,只在他冲锋衣口袋里发现了一个白色的小东西,像是槐蔻的那管药膏。 吕蕾心里被不知名的情绪塞满,说道:“我看那姑娘手里拿着个药膏,觉得说不定有用,就让她进来了。” 陈默不置可否地靠在椅背上,一双锐利的眼看着她,似乎已经透过她的眼,洞察到了她藏在心里的小心思。 吕蕾还是坚持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我手前天也磕到了,你不是一向懒得抹这些东西吗?我借来用用吧。” 她脸上带着笑,像往常一般看着陈默,只有攥出青白色的手暴露她的情绪。 陈默抬起眼,直勾勾地盯着吕蕾,吕蕾被他看得后退了一步,却依旧微微扬起下巴,让自己看起来无比自然。 屋子里静了半晌,陈默忽得嗤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那管药膏,随手扔到了桌上。 “拿去。” 他拉上外套拉链,眉梢微挑,薄唇掀起一丝冷漠的弧度,一字一顿道:“蕾姐,少做没意思的事,我烦。” 说完,陈默不再停留,径直走出诊所,黑色的背影转瞬消失在吕蕾的视线里。 只剩下吕蕾和孔柏林几个坐在桌前,孔柏林打破了寂静,推推饭菜,对吕蕾说:“吃饭吃饭,阿默心情不好,一会我去找他。” 吕蕾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她望着桌面上那管药膏,不知道陈默指的是她故意让槐蔻来激起陈默的怒火,还是拿药膏试探他。 或许,两者皆有。 是她今天情绪上头,越界了,换做平时,她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她一个活了二十九年的女人,早已不会这样轻易地被挑起情绪,唯独在陈默面前,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总是被他狠狠戳穿伪装,暴露自己真实的内心。 吕蕾稳住心情,给陈默发了条消息,“给你拨出来了点菜,一会过来吃吧。” 过了良久,那边回了句嗯。 这是继她冲动和陈默表白心迹后,陈默第二次给她台阶下,不至于让她在一群小弟面前太难堪。 这人总是这样,只要挤进了他的圈子,他便把你挂在心上,无论什么事,都从不含糊,让你做他的朋友格外有安全感。 朋友尚且如此,吕蕾不知道他对未来身边那个女人,又得是何种态度。 放下手机,她想起什么,问孔柏林,“那个槐蔻,还在上学吧?看她现在还不走,应该是川海的学校?” 孔柏林皱起眉,摇摇头,“不知道,反正不可能是川海大和我们学校,不然我们肯定有人认识她。”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吕蕾听明白了。 槐蔻这种漂亮得出挑的舞蹈生,即使什么也不做,在学校里也一定会引人瞩目,有一定的知名度。 而全大学城的人,就没有孔柏林他们不认识的,不可能半年了还没见过她。 那等开了学,估计就不会再出现在这边了。 吕蕾拿起筷子,没再说话。 第17章 雨落 槐蔻晚上回到家洗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疼。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好像什么都做了一样得难受。 太亏了。 她自嘲地一笑,拿着花洒头冲掉身上的泡沫。 槐蔻擦干身上的水,站在满是雾气的浴室里,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 直到外面姑姥姥叫她,问她洗完没有,槐蔻才回过神,应了一声。 穿睡裙的时候,槐蔻终于后知后觉自己腰间的疼是被人掐过之后的疼。 她皱起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侧腰,一下子怔住了。 不顾外面姑姥姥的催促,槐蔻对着浴霸发出的明黄色灯光,仔细照了照。 一道指印留在她雪白的腰侧。 过去了一个下午,指印已经从最初的深红色转为淡淡的红,但依旧能清晰地看出轮廓。 印在槐蔻盈盈一握的细腰上,有种说不出的涩。情。 让人禁不住浮想联翩,想到各种需要掐着腰的动作。 槐蔻呼出一口气,指印的主人自不必说,除了陈默,不会有别人。 她又仔细查看了一遍身上,发现除了腰侧,还有两只手的手腕上也有痕迹。 是陈默把她两手扣到一起,狠狠地按在门板上的时候留下的。 颜色比腰侧的要深一点,印记却已模糊不清,只有两圈红痕。 槐蔻没有再看,穿好衣服走出浴室,姑姥姥嘟囔了一句在里面干嘛呢,就进去洗澡了。 水从她的发梢滴下,打湿了睡裙,出来找水喝的周敬帆瞥见她,脸一红,赶紧嗖一下回屋了。 槐蔻看到他的身影,忽得想起三个月没交房租,被陈默他们撵出来的那户人家,其中那个男生,和周敬帆一样大,似乎是受什么人的指使,收钱故意撞坏了陈默的摩托车。 她蹙起两道柳眉,总怀疑周敬帆和那个男生应当认识,很有可能是一伙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指使他们。 看得出来,手段不怎么上得了台面,懦弱又低劣。 她不了解这片的人,不知道还有谁这么大胆和陈默过不去,却又不敢直面陈默,只敢动这些小心思。 槐蔻走进房间,没再思考这事,既然已经决定让生活回归正轨,那就不再管这些闲事了。 她打开台灯,靠在床头。 回想一下,她最初就是因为周敬帆的事,才惹上了陈默,折腾出这么一串事。 老妈还没回来,槐蔻走到窗边,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对面那栋小公寓,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背对着窗户点了根烟。 烟雾在只开着台灯的房间弥散,昏暗中只剩影影绰绰的白气。 她抽到一半,才想起这是陈默给她的烟和打火机。 槐蔻突然觉得手里的烟格外呛人,她掐灭了,用纸包住丢进垃圾桶。 拿起那个银色的打火机看了看,没什么特别,金属的,很有质感,拿到手里沉甸甸的。 她的手指在机身上轻轻摩挲,突然碰到什么痕迹。 槐蔻翻过来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打火机的底部居然刻了一串字母,不是漂亮的机刻,是一个人一笔一划用力刻上去的。 有些潦草,也很粗糙,看痕迹,应该有段时间了。 不知道陈默什么时候刻的。 字母很长,所以要刻的很小,槐蔻费了很大劲,才终于看清上面的单词。 她没有查手机,就凭借自己傲视群雄的雅思分数看懂了意思。 “Anextinctvolcano” 一座死火山。 有点不吉利。 槐蔻不知道陈默是想指代什么。 是觉得自己是一座永无天日的死火山,还是只是中二期时的青春伤感? 槐蔻一时之间无法把这个单词与那个嚣张的小阎王画上等号。 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叹了口气。 才短短十天,不知不觉,陈默居然已经侵入了她的生活这么多,好像走到哪,都有这个人的印记。 来川海后的日子,是她十八年以来最操蛋的日子,在日了狗的路上一去不返。 在沪市的时候,二代们也混,但和陈默他们不是一个混法,按说陈默也算个富二代了,但和那些人却一点也不一样。 许青燃他们的混是乌烟瘴气的,迷醉地堕落狂欢,陈默却是清醒地下沉着。 槐蔻把那把透明雨伞,剩下没抽的烟和打火机都装到一起。 哗啦一声,塑料袋被故意彰显着什么一般的,丢进了垃圾桶。 片刻之后,女孩又光着脚从床上跑下来,解开塑料袋,从里面掏出那个打火机,自欺欺人般地塞进了枕头下。 踮起脚,槐蔻对着放到书桌上的小化妆镜照了照,把腰间的指痕看的更加清晰。 其实挺艺术的,陈默手指修长,留下的指痕也挺好看。 如果不是陈默留下的,槐蔻说不定会去纹个纹身,把这道指痕保留下来。 这个位置还算隐蔽,对跳舞也没太大影响,大不了跳舞的时候遮住。 不纹成黑色,就要这种红色,很特别,艺术与原始X.本能的碰撞,是藏在衣服下的欲望。 但这是陈默留下的。 槐蔻冷着脸擦了几下,除了留下一片红,没有什么效果,只好先做罢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为了不引起老妈的怀疑,开学的前两天槐蔻都不敢挽起袖子,生怕露出下面手腕的红痕。 老妈在得知槐蔻把药膏给了陈默后,也没再提这件事,但槐蔻还是经常看到她用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 槐蔻知道她还是有点害怕,但又怕说多了或者说错了,引得槐蔻烦。 毕竟原来老妈都不怎么管她的教育,只带着她各种吃喝玩乐,教育这件事,都是老爸负责。 老爸奉行放养式教育,大事小事都会过问她的意见,从不过多约束,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享受生活的快乐与弯路,是你生而具有的权力。” 他从不像大部分家长一样,生怕孩子走弯路,而把孩子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操控着。 他给了槐蔻绝对的自由和尊重。 甚至在偶然发现槐蔻抽烟之后,也没有勃然大怒地对槐蔻发脾气。 那是槐蔻第一次抽烟,没什么大事,就是快要艺考了,训练很累,许青燃又对她穷追不舍,她半夜烦躁地睡不着,躲在家里的花园里抽烟。 哪知,她爸忙完事后,下楼去花园里散步,正好把她逮个正着。 槐蔻惊慌地把烟藏到身后,看着老爸走过来。 老爸看着她笑了笑,轻声道:“抽烟呢?” 槐蔻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虽说爸爸平时很开放,但是女孩子抽烟这种总是被抨击的事情,她不知道老爸会不会还秉持一贯的理解。 但老爸似乎看出她的惊慌,跟她要了一根,然后点着火放到了嘴里。 老爸不抽烟,他是个很优秀也很自律的男人,没有烟瘾也没有酒瘾,他甚至在这之前,很不喜欢烟味。 生意上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习惯,没一个给他让烟的。 这是他活了四十几年第一次破例抽烟,为了他的女儿。 槐蔻印象很深刻,老爸真得没有抽烟的天赋,他被呛得连连咳嗽,半天才止住。 不像她,似乎天生就会,烟夹到手上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自然。 也许,杜雪那群人说得对,她就是天生坏种,不是大家千金的命。 老爸咳嗽之后却笑起来,夸槐蔻比他厉害,老爸说这也是一种天赋,说不定她以后会成为烟草收藏家。 两人约定好,老爸不告诉老妈让她担心,槐蔻也保证会在高中毕业后再使用抽烟的权力。 老爸没有强制她戒烟,而是严肃地告诉她,如果一定要用香烟调节情绪,那就抽好烟,绝不能抽劲大的烟卷。 那天,槐蔻破天荒地询问起了老爸男女感情上的事,老爸的脸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这是槐蔻第一次见老爸露出这种神色,有点迷茫,还有点欣慰。 他沉默了好一会,久到天上的星星都要熄灭了,才缓缓叹息道:“时间不等人,槐蔻,你真得长大了。” 声音里满怀惆怅与感慨。 当时的槐蔻不懂,直到现在,槐蔻才明白老爸的那声叹息的含义。 在四十二岁生日的第二天,他收到了癌症晚期的确诊书,那个时候,老爸是不是也在难过,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收到女儿婚礼的请柬。 十七岁的槐蔻只沉浸在老爸给出的答案里。 在身边所有人都羡慕她被许大公子追求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告诉她许青燃那么优秀,一定要把握住机会把他栓牢的时候。 只有老爸沉沉地说:“许家的孩子,从世俗的角度说,的确是个优秀的小子。” 看到槐蔻要张嘴说什么,老爸伸手制止她,继续道:“但是恋爱从来不能从世俗的角度来谈,否则就变成了一场庸俗的交易。” “有的男人或许在世俗的眼光里是九十九分,可你不爱他,那他对于你就只有六十分。” “有的男人或许在世俗的眼光里是零分,可你爱他,那他对于你来说,就是满分,这就是爱情。” 直到今天,槐蔻依旧对这句话懵懵懂懂。 前十八年里,槐蔻都坚信自己会找一个像老爸那样仿佛海水般,对任何人都温雅随和,好似永远能包容万物的男人。 许青燃就是发现了这点,才极力地向着老爸的样子去模仿,最后却只是东施效颦罢了。 老爸对她偷着撇撇嘴,说不知道为什么,许家小子最近老偷着学他,看见他吃饺子蘸酱油,都要跟着学,学人怪。 想起这件事,槐蔻笑着摇摇头,鼻头却一酸。 开过这个玩笑不久,连锁超市就被爆出丑闻,对方甚至还捏造了老爸的负面新闻,不顾一切地给他泼脏水。 恶意满满的新闻挂在热搜,每条后面都有触目惊心的黑红色“爆”字。 老爸本来还能再撑至少一年,却因为这件事,情况急速恶化,丑闻出来后不出一个星期,就不舍地抛下心爱的妻女和打拼了半辈子的事业,撒手人寰。 甚至因为不断围堵的媒体,连葬礼都没办法正常进行,老爸被草草得葬在了沪市一座不起眼的公墓里,结束了他短暂而跌宕起伏的一生。 这个男人在临终前已经开不了口,却始终不肯闭眼,只用眼神告诉了槐蔻那句话。 槐蔻知道是什么,她点点头,老爸才心满意足的去了。 照顾好老妈,好好生活,是她答应爸爸的话。 槐蔻脚边放着开学要用的行李箱,她坐在地板上,眼前是白白的墙壁,好像老爸病房里那无处不在的苍白颜色。 槐蔻使劲咬紧嘴唇,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滑落。 涌上心头的委屈还是让她忍不住哭起来,槐蔻用力抹去滚烫的眼泪,手上被烟烫到的地方碰到泪水,又蜇又疼。 “爸爸……” “爸爸……” 她小声地喃喃着,伏在膝头,让裤子把所有擦不完的泪水都吸走。 没由来的,槐蔻又想起了陈默。 浓浓的委屈,在最初的愤怒过后,迟来了。 却如夏日迎头浇下的瓢泼大雨,让人呼吸都困难,也无法开口诉说。 只好深藏在心底,盼望着不遇到那个罪魁祸首,好慢慢地遗忘。 对面的小洋房漆黑一片,只默默屹立在静悄悄的月光中,望着这边,宛若无声的守护。 * 开学之前,韩伊又给槐蔻来了一通电话,也没什么事,就是瞎扯了几句。 手机在桌上震起来的时候,槐蔻正无所事事地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 她一手抄起手机,也没看来电人,直接放到了耳边。 “喂,韩伊?” “嚯,我用新号码给你打,你都能猜出是我?” 韩伊有点沙哑的烟嗓在那头响起。 “最近除了你,还有谁会给我打电话,躲都来不及。” 槐蔻瞥着窗外已经抽芽的树,懒懒开口。 川海这个城市似乎没有春天这个季节,槐蔻刚来的时候还在下雪,现在刚三月份,突然温度就上去了,不少花一夜之间都开了。 对面露台上的花也开了,零零星星地在风中摇曳。 意识到自己又在无意识看对面的小公寓,槐蔻收回视线,下床拉上了窗帘,却依旧在余光里瞥见陈默的房间又拉着窗帘。 陈默,似乎很多天没回来过了。 韩伊那头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听这个意思,在川海的日子不太顺当啊?” “没认识几个朋友?” 槐蔻脑海里下意识浮现陈默那群人的身影,她放下思绪,翻了个白眼道:“我还没开学呢,去哪交朋友?” 韩伊轻嗤一声,“说得好像你开学了就会去交朋友一样,让你主动和别人认识认识,比杀了你还难受。” 槐蔻忍不住笑了起来。 韩伊听见她的笑声,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都没好好搜过你们学校?” 槐蔻微妙地迟疑了一秒,才回道:“我们这个野鸡大学,还能在网上搜到呢?” 韩伊静了一刻,她似乎锤了锤桌子,说:“你也太看不起网络世界了,我搜到了好多呢,就是……” 槐蔻听出了她的停顿,就猜到搜出的内容应该大都不怎么样。 “我挺怕你变成那样的,不过我想象了一下,觉得你变成那样应该也好看。” 槐蔻不知道韩伊在打什么哑谜,但她点开韩伊发给她的视频后,还是沉默了。 几个染着各种颜色头发的男生和女生,各个穿着紧身的短裙或是九分裤,站在一片湖前……摇着花手,甚至摇出了残影。 槐蔻被他们摇得眼晕,赶紧关了视频,但已经认出了里面的那片湖,就是她们学校的静思湖。 槐蔻在学校邮过来的宣传单上见过,据说寓意是让学生在湖边沉静、深思。 但槐蔻看看视频里的男男女女,暂时对这个湖名保持怀疑态度。 韩伊点了根烟,她烟瘾很大。 她笑着说:“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人活着不就是体验不同的生活方式,如果有机会,我挺想和他们做朋友,他们真得很快乐。” 槐蔻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立刻从牙缝里逼出一个字,“不。” 她就算和他们玩得来,成了朋友,也绝不会打扮成这样,如果一定要打扮成这样才能有朋友,那她宁愿一辈子没有朋友。 韩伊笑得咳嗽起来,她最近哑了嗓子,一大笑就难听得像只鸭子叫。 突然想起什么,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唉,就是一样不好,暂时没发现什么帅哥。” 槐蔻哑然失笑,“不知道的以为你来这个学校上学呢,没有帅哥怎么了?” 韩伊顿时怒其不争地掐灭烟,对着槐蔻咬牙切齿道:“怎么了?槐蔻,你没事吧,你作为一个还处于青春期的小女孩,马上要去一个装满新鲜男生的新学校,你难道不好奇有没有帅哥吗?” 槐蔻还真没想过这个。 韩伊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哼了一声,说:“不过,有一个男的,你们学校和隔壁川海大学都有不少人发他,就是一个正脸也没有,全是偷拍,我估摸着在你们学校应该挺出名的,都没人敢拍正脸,看样子还挺拽哦。” 槐蔻不在意地唔了一声,“去了就知道了。” 韩伊继续说:“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没人说,不过虽然照片比我用脚拍的都糊,但相信我,这男的肯定长得不错,很有感觉。” 槐蔻听出她话音里的意思,不禁笑了笑,“这么感兴趣?” 韩伊啧了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响指,“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成天不是发呆就是走神,我要有你这张脸,谈过的对象能排到法国去。” 她这纯属是胡说八道了,韩伊长得并不差,和槐蔻不是一个类型,槐蔻是黑长直冷美人,韩伊走得是野性性感风。 槐蔻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说得好像没有我这张脸,你的对象就没有排到法国去一样。” 韩伊轻咳两声,立刻结束话题,“行了行了,你上点心,开学看看那男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拽,不吃到这个瓜我睡都睡不好。 两人默契地都没提许青燃,答应韩伊开学之后第一时间和她报告情况,槐蔻挂了电话,赶紧在几个社交平台上搜了搜他们学校。 还好还好,韩伊发给她的只是一部分,但也有很多普通学生分享自己的大学生活。 槐蔻着重看了看宿舍和食堂,发现从图片上看,还不错。 其实她们学校并不算是一所独立的大学,它是川海大学的附属学院,川海大学在全国排名很高,是川海的一所985。 整个大学城都是围绕川海大学建立起来的。 按理说这种好大学的附属学院也查不到哪去,偏偏槐蔻她们学校是一朵奇葩,硬是把自己折腾了三本野鸡大学。 唯一让槐蔻欣慰的,就是她们学校和川海大学共享所有教授,也就是说,平时上课的老师都是川海大学的教授。 这样起码师资力量和水平有了一定保证,尤其是对老师专业度要求更高的舞蹈系。 虽说她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学跳舞,但在想好之前,她还是要把自己唯一擅长的事情,做到最好。 这是她的骄傲。 槐蔻放下手机,又对着镜子照了照。 她是疤痕体质,身上有点於痕总是很不容易消失。 雪白色的腰侧依旧残留着男人的指印,只是颜色淡了些,转成了浅浅的青红色。 手腕上的两圈红痕也轻了许多,估计用不*了两天,就彻底消失了。 最近,她只出了一次门,绕远路去另一家便利店买了盒烟。 再也没有遇到过陈默那帮人。 以前觉得川海太小,走哪都能见到陈默,现在看看,也没那么夸张。 倒是遇到了一次盘头刘大姨,不同于往日见到她的嚣张气焰,远远看到槐蔻后,她转身就赶紧走远了,生怕槐蔻注意到她一般。 槐蔻在饭桌上,听姑姥姥嘟囔过一次,听说她好像是说了什么话惹到了那个小阎王,被小阎王手底下的人收拾了,听说陈默还亲自去了。 盘头刘大姨也不知被陈默怎么威胁了一顿,最近都不来家里找她玩了,也不和她们这帮人打牌了,每天安安分分买菜回家带孩子,没有了她,她们这帮人都清净了不少。 周霓摇摇头,道:“刘阿姨这人啊,早晚毁到她那张嘴上,什么话都敢瞎传,这不就被那小阎王给收拾了。” 槐蔻手里的筷子顿了顿,垂眸看着碗里的饭,片刻后,才推开碗站起身道:“我吃饱了。” 第18章 雨落 平静地休息了两天后,槐蔻终于在腰间指印快要看不到的时候,开学了。 老妈本来一定要请假来送她,但还是被槐蔻拒绝了,周霓只好叮嘱了槐蔻半个小时,才匆匆去上班。 川海大附属学院距离姑姥姥家并不算很远,也在这片,就在老妈工作的服装店的下一站。 槐蔻一早就出了门,她只拎着一个装着被褥的大行李箱,没拿多少衣服,剩下的生活用品直接在学校买。 她没打算每天都待在学校里,学校离姑姥姥家这么近,槐蔻想着住不惯宿舍,就继续每天晚上回姑姥姥家睡。 不过就像周霓和韩伊说的,她还是打算尽量适应一下学校的生活,毕竟休学了半年,和已经熟悉了校园的同学们不能比。 如果她再保持原来那种不和人接触,只自己独来独往的生活,那这个大学上的,简直毫无意义。 可以一周回去住几天,槐蔻掰着手指算了算。 课表还没出,槐蔻也没进班群什么的,不知道课多不多,她还打算利用空闲时间去兼职干点活,减轻老妈的压力。 老妈又要调查当年那个自媒体,又要忙活服装店,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槐蔻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初步打算是人多的饭店或其他场所,这样也方便打听这片的人和事,帮助老妈的调查。 地铁到站的声音响起,槐蔻回过神,戴上遮太阳的棒球帽,拖着箱子下了车。 今天她们学校和旁边的川海大学都开学,除此之外,还有附近的另一所外国语大学也开学,所以地铁站里几乎全是拖着箱子的大学生。 槐蔻夹在其中,一步步艰难地朝出站口挪去。 她从未体会过这种情景,高中上的国际私立,大家恨不得连书包都不背,完全是开放式教学。 她本来还担心自己的箱子会不会太大,显得格格不入。 但现在,槐蔻费劲地转了转脖子,发现许多学生不仅拖着箱子,手里、肩上还提着大包小裹,跟搬家一样,她松了口气。 人很多,槐蔻也不用开导航了,直接跟着这些学生,就到了大学城。 川海大学附属学院非常寒酸得在一个旮旯里,槐蔻对此倒是不怎么惊讶,毕竟档次在那摆着。 但过去也不费劲,因为它抱住了川海大学的大腿,所以直接从川海大学西门穿过去,就不用绕路了,近得很。 槐蔻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还是在某书上搜的攻略。 川海大学占地面积很大,光园区就有好几个,槐蔻跟着导航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才找到西门,进了附属学院。 没走几步,看清眼前的附属学院后,槐蔻站在原地,愣住了。 后面有人推了她一下,“同学,让一下。” 槐蔻让开路,不顾路过学生各种眼神的打量,蹙着眉看了看学校的样子。 如果没有刚刚经过的川海大学做衬托,附属学院似乎还能让人更容易接受一点。 但槐蔻刚刚一路走过来,见到川海大学光教学楼就有六座,三个宿舍园区,两个操场,还有无比气派的图书馆和博物馆,各种湖泊造景更是美不胜收。 此刻,再看见眼前老旧简单、小的可怜的附属学院,槐蔻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她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川海大学,再看看眼前的附属学院,叹了口气。 没办法,谁让这是她自己考上的。 槐蔻本来还怕学校太大,打算扫个共享单车,现在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由于上学期没来,她需要先去综合楼找辅导员,才能把宿舍这些事办清。 槐蔻很容易就找到了综合楼,她把行李箱放到一楼,顺着楼梯爬上舞蹈系辅导员所在的四楼。 楼梯上,她还惊恐地发现掉了皮的墙上挂着的优秀校友画框在晃悠,似乎随时可能掉下来砸到路过的人的头上。 画框大都发黄发脆,布满灰尘,也没人擦擦,看起来不上心极了。 槐蔻已经对这个学校有了一个初步见解,破是破了点,起码它看起来管得不严,她的大学生活应该会比较自由。 走上四楼,路过同在一层楼的职业技术学院的时候,槐蔻忽得瞥见汽修专业的办公室里晃出一个人影,有点眼熟。 槐蔻注意到的时候,人影已经拐过了拐角,不见了。 她觉得那人有点像鹦鹉头孔柏林,但想了想,槐蔻又觉得不会这么巧,他也在这个学校上学。 毕竟大学城里这种三本学院挺多的,也没什么区别,得多倒霉,才能和他们那帮人在一个学校。 槐蔻压下心事,走到辅导员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道女声,“进来。” 槐蔻走进去,里面坐着几个老师,都齐刷刷扭头看着她。 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人对她招了招手,“槐蔻,是吧?” 槐蔻虽未见过辅导员袁双双,但也猜了出来,点点头走过去。 袁双双看起来也就二十六七的年纪,眼睛很大,娃娃脸,看起来更显得年纪小,她对槐蔻笑了笑,“终于见到你本人了。” 槐蔻一怔,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 袁双双显然是个快言快语的人,开口道:“因为要办休学手续,你们家的事,咱们学院几个老师都知道,不过你放心,同学们基本没人知道,我对班长说的是你因病休学。” 槐蔻反应过来,略微有点不自在,微微颔首。 一个大肚子的男老师瘫在座椅上,转了一圈上上下下看了槐蔻一眼,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我们都以为你不会来上学了,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槐蔻蹙起眉,有点别扭,没吭声。 好在,袁双双很快就把手续办清了,把她拉进班级群和年级群之后,就把东西都递给她道:“以后有什么事都在群里通知,班长就在你宿舍,不懂的都可以问她。” 槐蔻接过盖好章的学生证,看看蓝色封皮上面烫金的一排大字“川海大学附属学院”,点点头。 她转身出去关门的时候,听见里面那个男老师的声音响起来,“呦呵,你们看看,富二代这气质就是不一样,暴发户我见过不少,但我还是第一次见正儿八经的富二代,真是开眼了!” 有个不认识的声音也笑着说:“有钱人家的小孩就是长得好看,看着吧,这女生不出两天,就要在大学城出名了。” “嗐,要不是家里破产了,人家也不会来咱们这破学校!去年那热搜我还记得呢,好几个爆!” 袁双双的声音响起来,“嘘!学生隐私别乱说,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了,槐蔻就更融不进集体了。” 办公室里很快安静下来,槐蔻没有再站在门口,下楼提起行李箱,朝宿舍楼走去。 虽说学校是老破小了一点,但老校区的优点之一就是绿化做得很好,到处都是早春的浅绿色。 路两边种了一排柳树,有的已经开始抽出绿芽,随风轻轻摇晃着,连成一片如烟的细丝。 但槐蔻对新学校的向往,已经所剩无几。 她第一次开始思考那条新闻的影响范围有多大。 虽然爸爸把她和妈妈保护得很好,一点相关信息都没透出去,但……现在是信息时代,难保哪天就会有人突然挖出来。 更何况,舞蹈学院的几个行政老师都知道了,槐蔻想起那个大肚子老师招摇的话,有点担忧他会不会到处宣扬。 一个上过新闻的沪市富二代,还是家里背负着丑闻,已经破产的富二代,只要被传出去,一定哗然一片。 这里许多同学都可能在她们家的连锁超市买过东西,光槐蔻知道的,川海曾经就有三家,只是都已经拆除了。 如果家里的事被同学们知道了,槐蔻自己就能想象出结果。 要么是蜂拥而至的人群对她好奇地问来问去,看个不停,要么是有正义同学,对她家里的丑闻嗤之以鼻,并号召大家孤立她。 槐蔻不想变成动物园的猴,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她前十八年活得够惹眼了,现在就想平静地过完大学生活。 希望袁双双能盯住办公室的老师,槐蔻想着,已经走到宿舍楼前。 女生宿舍楼是栋淡粉色的小楼,应该是刚粉刷过的,干净的楼外与楼内形成鲜明对比。 楼道里采光不是很好,不停地有女生拉着行李箱进进出出,和坐在门口的宿管阿姨打招呼。 槐蔻瞥了一眼,就朝楼上走去,她的宿舍在顶楼,五楼,512。 附属学院似乎哪里都没有电梯,不管多高的楼,都只能腿着上去,槐蔻一路上碰到不少累得脸红的女生。 刚开学第一天,允许家长进宿舍。 虽然不是大一刚开学,但还是有很多家长来送,尤其是女生这边,掺杂着不少来送学生的家属,还有很多混进来送对象的男朋友。 一个岁数不大的男生朝下走,看了槐蔻一眼,热情地要帮她搬上去,被槐蔻拒绝了。 看着对方失落的背影,周围几个蠢蠢欲动的男生都只好作罢。 槐蔻对此有点不习惯,原来在沪市,不用其他男人献殷勤,早有家里的司机帮着拿行李,就算是和朋友们出去,也有许青燃帮她,没人敢插手。 所以她真没经历过这个场面。 有几个女生好奇地看了她两眼,也走到一起小声说起话来,槐蔻路过她们的时候,正好听见了“白、漂亮,身材好”的字眼。 她有些不自在地快速越过了她们。 好不容易站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槐蔻已经累得有点喘不上气了,她倚着门框站了一会。 看着眼前棕色的木门,槐蔻忽然有点忐忑,她没住过宿舍,但也听过不少纠纷矛盾,不知道能不能和舍友处好关系。 正欲抬手敲门,紧闭的门却自己开了。 槐蔻抬起头,正对上一张错愕的脸,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生站在里面看着她。 槐蔻扫了他两眼,忽然觉得他有些眼熟,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没想起来。 男生也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脸上神色有点说不出的复杂。 “你站在门口干嘛呢?”一道有点高的嗓音在里面响起,随后声音的主人就挤了过来,随手挽住了男生。 一个染着一头闷青色头发,画着浓妆的女生看了看槐蔻,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就伸手狠狠拧了男生一把,“我说你在这愣着干嘛呢,看美女看呆了是吧?” 男生似乎想解释什么,但又没说出来,默默挨了女朋友一下,就从槐蔻身边挤了过去,对女生道:“那我先走了,中午来接你吃饭。” 刚刚还横眉冷竖的女生,立刻变了副神色,黏上男生,拉着他的手小声嘀咕着什么。 槐蔻看了看屋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她踌躇了一阵,正想扭头问问女生。 就见她一把拉下男朋友的头,在楼道里吧唧亲了响亮的一口。 槐蔻赶紧转过头去,尴尬地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动作。 好在男生似乎急着走,没黏糊几下,就脚步匆匆地下了楼。 槐蔻松了口气,染着青色头发的女生送走男朋友,走进屋里,看了看槐蔻,好奇地问:“你这是来送谁啊?” 槐蔻知道她误会了,轻咳一声,道:“我是这个宿舍的。” 见女生依旧神色迷茫,槐蔻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槐蔻,去年没来。” 女生终于恍然大悟,一拍手,指着槐蔻瞪大眼睛道:“啊!你就是槐蔻?刚开学就休学了半年了的那个,我总算见到真人了!” 槐蔻看着嘴里叭叭叭说个不停的女生,自己转身打量了一圈宿舍。 宿舍不大,但条件还可以,是四人寝,上床下桌,还摆着四个柜子,带一个小阳台。 槐蔻看见了唯一一张空床,上面摆满了各种杂物。 女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有点窘迫地笑了笑,对她解释道:“你一直没来,我们都以为你不来了,就把东西放那上面了,别介意哈。” 说着,女生很热情地走过去帮槐蔻把东西往下拿,槐蔻道了声谢,开始收拾床铺。 槐蔻不是主动找话题的性格,但好在女生似乎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不停地问东问西,把槐蔻的事问了个底朝天。 随后,不等槐蔻问她,她就自己主动介绍起来,“我叫赵意欢,是咱们一班的班长,你进班群了没有?” 槐蔻没想到她就是班长,点点头,说:“进了,袁老师拉我进去了。” 赵意欢点点头,扫了她一眼,说:“你身材真好,我就特别奇怪你们都是怎么做到又瘦胸又大的?” 槐蔻:“……” 她发现自己不大习惯这里的交流方式,包括在楼道里遇到的那几个女生。 这个学校,或者说这栋楼的女生,似乎大都很开放,讲起话做起事来十分生猛。 赵意欢看着她别扭的神色,笑起来,一甩自己青黑色的头发,道:“开个玩笑,我知道,天赋异禀嘛。” 槐蔻在上面铺着床,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不会冷场的话题,她轻声问道:“刚刚那是你男朋友吗?” 提起这个话题,赵意欢明显来了兴致,她帮槐蔻把行李箱打开,朝上扔被子,一边高兴地回答道:“对啊,是不是长得特别帅?” 槐蔻回忆了一下刚刚男生的脸,个子高高的,确实长得还行,是个带着点学霸气质的帅哥,但说特别帅,在她眼里还算不上。 不过,她知道这个时候必须点头,就嗯了一声,“挺帅的。” 赵意欢得到了肯定,更加开心了,假睫毛忽闪忽闪的,“我跟他刚搞上一个月,寒假在一起的,还是他追的我,他可是隔壁川海大的,学霸!汽车机械工程专业的,比咱们高一级,大二……” 槐蔻看着她笑了笑,其实赵意欢长得是有点刁蛮的类型,一看就不好惹,但处于热恋中的她,满脸都是克制不住的喜悦,柔和了她的泼辣,让她看起来好接近了不少。 她收拾好床铺,下了床,坐到自己的桌边把东西摆上来。 赵意欢还在旁边说个不停,她得意地笑道:“而且,你猜猜他和谁认识?” 见槐蔻流露出迷茫的神色,赵意欢这才反应过来,一挥手,“哎呀,忘了你刚来学校了,不过我保证用不了几天,你就知道我说的是谁了。” 槐蔻忽得记起韩伊说过的那个一直没人敢拍正脸的男生,她直觉这应该与赵意欢说的是一个人。 槐蔻开口问道:“是不是挺出名的,好像有不少人拍他发到网上来着。” 赵意欢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似乎有点意外,又似乎有点意料之中。 她上下打量了一圈槐蔻,看得槐蔻皱起眉头,才睨着她啧啧道:“我还当你真不在乎呢,原来也早就盯上他了啊,你跟我就别装了呗,我可是能帮你认识他!” 她对槐蔻明显比刚才更亲近了,虽然槐蔻被她说得一脸困惑,但还是听出赵意欢对她口中那个男生,很是追捧。 槐蔻顺着她的话笑了笑,“没人拍正脸,我不知道到底长什么样。” 赵意欢理解地点点头,“肯定的,谁敢拍啊,去年军训有个大一新生有病得很,在食堂趁他吃饭的时候,恨不得把手机怼他脸上拍,结果陈默直接把她手机摔了。” 哗啦一声。 槐蔻手里的精华水从手中滑落,碎了一地。 “谁?”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赵意欢心疼地看看洒了一地的精华,一边蹲下帮她捡碎片,一边重复了一遍,“陈默啊,直接把那女的吓哭了,听说后来赔了她一个新手机,不过那之后再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拍他了。” 槐蔻腰间的指印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在哆嗦。 陈默就是韩伊说的那个人,那个在川海大学和附属学院都很出名,赵意欢男朋友认识的人。 陈默,也是川海大学附属学院的。 槐蔻简直坐不住,有股冲到袁双双办公室当场退学的冲动。 “他哪个学院的?”她轻声问道。 赵意欢心疼地看了看洒了一地的精华水,有点羡慕地说:“我去,你是真不当回事啊,这精华挺贵的吧,我上次看打完折都得一千五,才用了一半就被你这么摔了,我都替你心口疼。” 槐蔻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什么精华水精华霜了,她只又追问了一遍,“陈默是咱们学校的?他哪个学院的?” 赵意欢又露出那个神秘的笑,扫了槐蔻一眼,似乎很享受别人向她打听陈默。 “对啊,咱们学校的!他和我男朋友一个专业,都是机械工程,也是大二,听说他高中也是个学霸,可惜高考的时候遇到点事没去成川海大,也没去其他地方,直接来了这个野鸡学院,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一口气说完后,她摸了摸槐蔻绸缎一般柔顺的黑发,笑得很张扬,“怎么,你也想追他啊?” 槐蔻立刻摇摇头,“没有,我就是……就是,好奇。” 她对赵意欢干巴巴一笑,自己都觉得丝毫没有说服力。 赵意欢显然也这么觉得,她啧啧两声,推了槐蔻一把,“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啊,你问问大学城多少女生想追他?咱们本校的都排不上号。” 槐蔻不想提起和陈默的事,只好默认了赵意欢的话。 赵意欢看她不狡辩了,就拉着她的手道:“走走走,你要买东西不,我陪你去超市,路上说。” 槐蔻只好跟着她,锁上门,朝超市走去。 路上,赵意欢后退着走,打量了她几眼,“阿默也挺牛逼的,那么多大美女往他身上扑,这又来一个。” 槐蔻勉强挤出一个笑,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两圈於痕。 “你想认识他吗?”赵意欢凑过来,小声道:“晚上我男朋友带我出去吃饭,你猜有谁?” 这还用猜么,槐蔻缓缓吐出两个字,“陈默。” “对,”赵意欢几乎藏不住脸上的嘚瑟,“晚上他们一起吃饭,我肯定能和他混熟。” “你别不信,“她似乎怕槐蔻觉得她在吹牛,赶紧道:“我男朋友和陈默关系可好了,他们经常在一起,其实我答应我男朋友……” 赵意欢左右看看,偷偷说道:“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是陈默兄弟,近水楼台,多有面儿啊!” 槐蔻倒没觉得她在吹牛,只是有点别扭她对陈默的态度,好似多么与有荣焉一般,多少有点中二。 “等我和陈默混熟了,就给你介绍啊,”赵意欢很自来熟地拍拍她,“不过你也得自己争气,我有好几个小姐妹都喜欢陈默,等着我给她们牵线认识呢。” “不过我肯定先帮你介绍,”赵意欢宽慰她,“到时候我带你去跟陈默混个脸熟,起码让他知道有你这么个人,最好能注意到你,玩暗恋的都是胆小鬼,有什么意思啊。” 槐蔻忍不住腹诽道:那倒是不必了,陈默现在不仅知道有她这么个人,还差点揍她来着。 “为什么先帮我?”槐蔻拿起一个刷牙杯扔进购物框里,奇怪地问赵意欢。 赵意欢认真地摸摸下巴,说:“因为你长得最好看,我领着你去,脸上有光。” 槐蔻:“…………” 她被赵意欢这简单粗暴的哲理彻底折服了,赶紧停止话题,匆匆买好东西,就要去结账。 赵意欢也买了提卫生纸,跟着槐蔻走向收银台。 槐蔻看到一个空闲的收银柜,赶紧拎着框要过去。 刚迈了两步,她的心猛地一跳。 余光里,一个瘦削的人影掀开塑料帘,进了超市,径直朝着收银台这边走过来。 后面还跟着几个人,槐蔻一眼看到了赵意欢她男朋友。 赵意欢显然也看到了,站在槐蔻身后拽了她一把,“我草,赚翻了,你喜欢的陈默!他平时很少来这个超市的!” 槐蔻来不及纠正她话里给自己加的戏,就眼睁睁看着陈默越走越近,她拎着购物篮的手都泛起青白,购物篮的把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眼看陈默就要绕过一排货架,走到她和赵意欢所站的地方来,槐蔻忽得扭头对赵意欢道:“我刚想起来我还有个东西没买,你先去结账吧。” 说完,不等赵意欢反应,她就转瞬间消失在货架中间。 只剩下赵意欢一脸懵逼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槐蔻躲在一层薯片后面,正好能把她挡个严严实实的,又可以看到一点赵意欢她们那边。 赵意欢一看见她男朋友,立刻把槐蔻抛到脑后,连蹦带跳地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两人说了几句什么,她男朋友就拿过赵意欢手里的东西去结账了,赵意欢笑着跟在他身后。 陈默的身影消失了一下,不知道去哪里拿东西了。 槐蔻微微松了口气,终于想起为什么觉得赵意欢男朋友眼熟,她去交房租那天见过他,他也在修车店里吃火锅。 她把头抵在冰凉的货架上,打算躲一会,等没动静了再出去。 就这样待了不知多久,好不容易,跟着陈默来的几个人的身影都出现在收银台,似乎要离开了。 槐蔻舒了口气,正要拎起脚边的购物篮,忽听赵意欢的大嗓门响起来,“槐蔻!你在哪呢?” 槐蔻手里的购物篮一滑,差点和那瓶精华水一样砸到地上。 她想假装没听见,继续躲着,身后却传来赵意欢的嗓音,“你在这买什么呢?薯片?” 槐蔻猛得转过身,正好对上赵意欢的脸,她身后站着她男朋友,还有另外几个人,都挺眼熟的。 还有……陈默。 陈默正在她后面的一个面包架上挑面包,见她看过来,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 槐蔻这才发现,这个面包架是那种比较矮的木架,以陈默的身高,他只要抬起头,就能轻松看见躲在角落里的自己。 陈默早就看见她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槐蔻的脸轰一下烧红了,又很快褪去,变成青白色。 第19章 雨落 赵意欢一脸迷茫地看看她,又看看陈默,从男朋友身边走过来,拉住她小声道:“你干嘛呢?” 槐蔻被她抓着手腕,碰到手腕上的於痕,顿时一痛,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不等她阻拦,赵意欢已经掀开了她的胳膊,一看,立刻抬起头来看着她,“我靠,这也太牛逼了,怎么弄的?” “你被人打了?”赵意欢毫不掩饰的,在陈默和一行人面前震惊地问道。 槐蔻不敢看陈默脸上的神色,低着头闷闷地说了一句,“没有,意外。” 赵意欢瞪圆眼睛,“你糊弄谁呢?这一看就是被人攥的,除了打架,谁会这么拧别人手腕啊?” “谁打的啊?是咱们学校的吗?我是班长,你得和我说!” 槐蔻感受到陈默那边投来的视线,垂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陈默似乎已经买完了东西,走过来对他们喊了声,“走了。” 丢下两个字,他就转身朝收银台走去。 赵意欢她男朋友也过来把赵意欢拉走了,槐蔻抬头看了陈默那帮人一眼。 每个人脸上都有藏不住的复杂神色,有的脸上的愤慨明显一点,有的比如赵意欢她男朋友,就相对平和一些。 只有陈默,从头到尾,好似真得不认识她一般,眼底一丝波澜都没有,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慵懒冷淡。 槐蔻拎着篮子走到他旁边那个收银台,陈默买的东西很少,正好结完了账。 槐蔻看着他掏出手机扫了码,没有给自己一个多余的眼神,就转身擦过槐蔻的肩膀,朝超市出口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槐蔻默默收回视线,把购物篮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赵意欢她对象还有事,也跟着陈默走了,她独自凑过来,笑得意有所指,“人都走那么远了,还看呢。” 槐蔻舔了下唇,没反驳。 一直走出超市之后,赵意欢才啧了一声,说:“你怎么这么纯啊,你得胆子大点,喜欢他的人那么多,总是看见他就跑,他那种性格,十年都不可能注意到你。” 槐蔻心说我求之不得。 回去的路上,赵意欢终于换了话题,给她讲了讲学校的一些事。 槐蔻尽量让自己把思绪从陈默身上扯回来,却收效甚微。 悬着的心还是坠落下来。 本以为会许久见不到面,哪知这才刚开学第一天,就又见到了他。 槐蔻把陈默“自己躲着我走”的要求贯彻得非常到位,她想了想,自嘲一笑,觉得陈默总不会再和她过不去了。 她槐蔻,都平生第一次这么给别人面子了。 以后都装没看见就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听旁边赵意欢的话。 赵意欢提到了一个第二学分,似乎很重要,她给槐蔻解释道:“这个是和川海大学联合实行的,必须得参加活动,有盖章证明才能加分,毕业前得加够四分,才能毕业,听说去年好几个延毕的。” “参加什么活动?”槐蔻问道。 “学校举办的就行,最好是加入学生会或着艺术团、青协什么的,他们活动多,你作为部员能给自己加分,要是大二混上部长,用不了一年就加满了,我对象就是学生会的。” 赵意欢想起什么,摇了摇头,“不过,你现在肯定来不及了,去年新生开学早招满人了。” 槐蔻也皱起眉来,她没接触过这些东西,心底隐隐有些担忧。 好在,赵意欢很快提出了另一个办法,“还有就是有人给你盖章,证明你参加过校外实践活动,也可以,而且这个加的分还不少呢。” “咱们舞蹈系的这方面最有优势,”赵意欢说:“你可以去参加商演,或者其他兼职什么的,只要能盖正规章,都行。” “我今年不用发愁了,”赵意欢又流露出那副掩不住嘚瑟的神色,“我对象可以帮我盖一个章,能加一分呢。” 槐蔻一看她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就意识到什么,不扫她兴地低声问道:“陈默的?” 赵意欢果然点点头,“对,他以前是玩赛车的,有一个自己的小车队,正经车队,我对象他们都跟着他干,所以能给我盖章。” 槐蔻一怔,不用赵意欢解释车队,她比赵意欢更了解。 在沪市的时候,许青燃他们就组过一个车队玩,但最后因为车手水平不是顶尖、烧钱太快、管理不规范……种种原因,很快就解散了。 她只以为陈默是开修车行的,却从未想过陈默居然还有自己的车队! 一支赛车队! 虽然肯定不是那种规模很大的大车队,但陈默从一个修车技师一下子飞升成了赛车手,这跨度可不是一般得大。 单说一个车队,就是最普通的那种,根据以前许青燃他们的经验,那也是烧钱得很,每天都得不眨眼地往里面扔钱。 槐蔻的确再一次被惊讶到了,她知道陈默牛逼,但没想到他这么牛逼啊。 回宿舍的时候,另一个舍友已经到了,是个娃娃脸的女孩,叫宁芷,长得很文静,不怎么爱说话。 她和槐蔻打了个招呼后,就抱着书包匆匆离开了。 槐蔻看着她的背影抿抿唇,赵意欢好似看出她的疑惑,哼笑了一声,“她就这样,跟个书呆子似的,舞蹈系光看书有什么用?她高考文化分不差,但舞*蹈基本功却特别差,才来了这破学校,现在还是改不了老毛病。” 说到这个话题,她随口问了槐蔻一句,“你艺考成绩怎么样?” 槐蔻犹豫一下,还是说了那个数字。 赵意欢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愣愣地看着槐蔻,嘴张得大大的,好半天,才憋出句“操!” “那你怎么来的这破学校?”赵意欢震惊地看着她,“校招你居然没走?” 槐蔻垂下眸去,只说了句,“我当时没打算走校招,结果高考也没考好。” 赵意欢就露出了然的神色,指了指自己说:“那咱俩一样,我也是文化课特垃圾,数学考了十三分,还是我高中三年最高分。” 槐蔻笑了笑,没多嘴提自己是高考只考了两科半才来的这里,默认了学渣的身份。 明天才开始上课,今天所有人都无所事事。 或许是川海海拔低,槐蔻吃了午饭就迷迷瞪瞪地睡着了,连赵意欢什么时候和她男朋友吃完午饭回来的都不知道。 一直到下午,槐蔻睡醒一觉起来,看见窗外的天已经黑下来了。 赵意欢不想弄醒她,没有开大灯,只在桌前亮着一盏小台灯。 她正对着镜子化妆,宁芷回来了一趟又走了,说是和老乡一起出去玩。 最后一个舍友还没来。 赵意欢已经见怪不怪了,认真地描着眉毛说:“正常,那人是本地的,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来。而且来不来都一个样,特别不爱说话,你没来之前,我在这个宿舍快被憋死了。” 槐蔻囧了一下,终于知道赵意欢这疯狂的倾诉欲是从何而来了。 等她化好妆,已经是六点多了,赵意欢穿得很少,一点也不怕冷得披上大衣,露出小蛮腰和细长的小腿,拎着小包急急忙忙地换鞋。 见槐蔻也在收拾包,她想起什么,提醒道:“大一都不能夜不归宿,有大二的不定时查寝,今天还可以睡外面,明天就不行了,所以你要出去的话,抓紧时间。” 槐蔻闻言,没有什么异议,本来她也没打算回去。 赵意欢甩上门出去了,寝室里立刻恢复了安静。 槐蔻又在床上坐着发了会呆,然后翻身下床走到小阳台上,看着下面的人群。 返校的学生很多,还有许多成群结伴,趁着没开始上课出去玩的,到处都弥漫着欢乐的气息。 倦鸟归巢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下了山,只余最后一丝残霞挂在西方,将大地晕染成绚烂的夕色。 槐蔻听着楼下不断传来的叽叽喳喳笑声,似乎在空旷的寝室里回响,是热闹与静谧的碰撞,更显的室内人孜身一人。 她独自趴在栏杆上,望着远方染上余晖的树梢,没由来的有几分寂寞。 她以前看过一个研究,人体会分泌什么物质,所以下午不能睡太久,否则一觉醒来已是傍晚的时候,仿佛全世界都只剩自己一个人,那种突然袭来的孤独感,难受得让人窒息。 自从来到川海后,这种感觉似乎经常出现,在她心头肆虐而过。 槐蔻走进屋里拿了根烟点着,一团白色的烟雾慢慢消散在落日余晖下,平添了几分赤红的魅影。 最近抽烟抽得有点凶,槐蔻知道是因为自己情绪不对劲,没由来的,她又想起了陈默。 陈默现在在干嘛,应当已经和赵意欢他们吃上饭了吧,肯定会有女孩主动找他说几句话。 这个人真奇怪,不管走到哪身边总围着一大堆人,总是热热闹闹的,好像从来不缺朋友。 他会感到寂寞吗? 应当永远也不会吧。 他听到赵意欢的话了吗,知不知道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到现在依旧没有消散? 或许听到了,但也不怎么在意。 槐蔻低低地笑了,望着夕阳一点一点地被黑暗吞噬,校园里的路上亮起一排排白色路灯。 晚风轻轻吹过,槐蔻静静地趴了一会,掏出手机给韩伊拍了个视频发过去,韩伊那边还是清晨,估计还没醒,半天不回复。 槐蔻想把视频转发给老妈看看,老妈却也半天没回。 她有点奇怪地点开对话框看了看,却发现对话框里没有视频。 槐蔻有种不好的预感,退出去划拉了几下,却发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的对话框顶在最上面。 头像是站在机场落地窗前,拍的在星空下起飞的一架飞机,挺有意境。 许青燃的头像。 一开始是槐蔻自己拍的头像,后来她用腻了,许青燃就换上了,一直用到现在,三四年了。 她的微信好友很少,最近只和老妈、韩伊聊过天,再早就是许青燃了,应该是她转发的时候点错了。 槐蔻点开许青燃的对话框,除了她发的那个视频,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过年那天。 两人互发了冰冷的一条新年快乐,就再也没聊过天。 槐蔻撑着栏杆,叹了口气。 她想撤回视频,但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撤回后,似乎会更加尴尬。 槐蔻只好装作没看见,发了条“不好意思,发错了”,就逃避似的对许青燃开了免打扰,关上手机扔到一边。 又独自愣了会神,槐蔻觉得自己有点饿了,她看看表,刚过七点。 犹豫了一会去食堂还是出去吃,槐蔻决定先去食堂看看。 她在超话里看到有人推荐过,说三楼都是小炒特色等等,一二楼则是普通的家常菜。 槐蔻直接上了三楼,可能是还没正式上课,食堂里的人寥寥无几,窗口也只开了一半,槐蔻想吃的都没开。 唯独有一家前面排着长队,槐蔻过去看了看,还没靠近就闻见一股味道,是螺蛳粉里的酸笋。 韩伊爱吃这个,她受不了。 槐蔻转了一圈,实在对螺蛳粉提不起什么食欲。 她想起韩伊让她主动和别人多交流,老妈也提过类似的话,话语间两人很是担心她又自闭了。 犹豫了近十分钟,槐蔻还是主动给赵意欢发了条消息,问她附近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店。 刚出食堂,赵意欢的语音电话就弹过来了,槐蔻没想到她会直接打电话,手一抖,就直接接通了。 “喂?” 槐蔻听着那边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试探着叫了一声,“赵意欢?” 顿了一下,赵意欢的声音才从那头响起来,“喂!怎么啦,槐蔻?” 槐蔻想起她还在和陈默那帮人吃饭,再听见她的大嗓门,顿时有点慌神,嘱咐了一句“咱们打字说”,就挂了电话。 哪知,赵意欢的电话紧跟着就又打了过来,不过这次她那边明显安静了不少,似乎是在什么走廊里。 一接通,赵意欢就迫不及待地和她汇报道:“我靠,槐蔻,来了好几个隔壁川海大学的女生,全是跟着陈默的朋友来的,我看着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面上是跟着朋友来玩,实际上一个个眼珠子黏到陈默身上,掰都掰不下来!” 赵意欢嗓门压小了点,和槐蔻八卦着,“不过我看她们都没戏,有个女的是直接被陈默带来的,不比她们这种跟着朋友来的名正言顺多了?就是看着年纪有点大,不过长得挺有味道的,听说今天攒这个局就是为了给她过生日,你是不知道那范,跟正宫似的。” 槐蔻只是想问问她去哪家店比较好吃,却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大堆八卦,脑子嗡嗡得响。 她根本来不及插上一句嘴,赵意欢就又用更小的声音对她鬼鬼祟祟地说:“我跟你赌一个学期三食堂的螺蛳粉,这个姐姐喜欢陈默,而且我怀疑快追到手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槐蔻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跟着她的思路走,“为什么?” “因为追男人的第一步,就是和他的兄弟们打成一片,陈默好多兄弟都认识这个女的,叫她蕾姐,还默契地把陈默旁边的位置留给她,还都来给她过生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槐蔻张张嘴,直觉电话的走向不太对,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想挂了电话。 但赵意欢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这意味着陈默的朋友都默认这个女人的存在,她已经彻底融进陈默的生活了啊!一般到了这一步,只要不是特别不喜欢,在一起只是早晚的事。这就叫温水煮青蛙,这个姐姐长得那么漂亮,手段还这么高,槐蔻,你根本不是对手啊!” 槐蔻干巴巴地嗯了一声,被她说得有点乱,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问出来,就听那边顿住了,草了一声,然后传来刺啦刺啦的几声响,像是衣料的摩擦声,震得槐蔻耳朵都痛了。 她嘶了一声,赶紧喂了一声,却没收到赵意欢的回应。 正待再喂两声,赵意欢的声音随着一道潺潺的水流声响起。 “呵,呵呵,”赵意欢显然是个不适合撒谎的人,笑声充满心虚的无力感,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背后议论自己一样。 槐蔻听见她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陈默,你怎么出来了?” “洗手,顺便透透气。” 陈默清冽的声音随之在听筒里响起,非常清晰,在夜晚热闹的校园里,好像穿梭数十公里萦绕在槐蔻耳边。 槐蔻握住手机的手一僵,她知道自己应该挂了电话,却不知为何,手指悬空半天,却半天点不下红色的挂断键。 “你有没有觉得上的第一道甜点挺好吃的?”赵意欢的声音再次在听筒里响起来,“就是有点贵,哈哈哈,好像基本都被我吃了。” 槐蔻听出她有点怵陈默,完全在尴尬地没话找话,听得槐蔻都替她脚趾抠地。 陈默似乎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手,过了半晌,直到槐蔻和赵意欢的心都高高提起,他才故意一般缓缓开了口,是一贯的淡淡,“没事,我让他们再上两份。” 赵意欢明显有点受宠若惊,好半天,才少有地矜持道:“哦,那个……谢谢啊,麻烦了。” 陈默没再开口。 槐蔻忽得发现,似乎无论多么烈的女人,到了陈默面前,都会变得矜持而慌乱,拿不出在旁人面前的作劲儿和脾气。 陈默身上,就是有这个劲。 他长得并不凶神恶煞,反而也不会动不动地动用暴力,充斥暴虐,恰恰相反,他很稳,也很静,眼底深沉似海底,像他的名字一般——默。 但就是这股说不出的劲,给足了人压迫感,让人不敢在他面前拿乔炸刺,不自觉地放下身段讨好他。 陈默似乎已经走出了洗手间,赵意欢破天荒的礼貌,没收到任何回应。 他只在走过赵意欢身边时,留下一句,“钱川在找你。” 随后,槐蔻就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 她想起来,赵意欢说过钱川是她对象的名字。 又过了好一会,赵意欢才从兜里拿出手机,放到耳边,对槐蔻道:“我草啊,吓死我了,你说他听见了吗?” 槐蔻听着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我觉得听见了。” 这下赵意欢也不吭声了,只丢下一句回宿舍再说,就草草挂断电话。 耳边寂静了,只剩下春冬交替时的夜风,轻柔却又凛冽地擦过耳侧。 槐蔻叹了口气,放下了手机,到最后也没问到想要的答案,倒是听了一耳朵的八卦。 她不仅怀疑陈默听见了,还怀疑陈默知道赵意欢是打给谁的。 槐蔻心底葛得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她觉得陈默今晚很反常。 根据她和陈默过去的接触,如果被陈默撞上的是她,陈默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至少不会这样什么事都没有的,就让赵意欢轻松地走了。 这不像是陈默在她面前的作风啊。 或许就是因为知道电话那头是她,不想再扯上关系,所以干脆连追究都懒得追究了。 这个念头在槐蔻心底一闪而过。 她吸了口清新的空气,胡乱地迈着步子朝学校门口走去,打算看见哪家店就吃哪家。 赵意欢说的蕾姐,她知道。 就是那天修车厂里留着红棕色大波浪的妩媚女人,她喜欢陈默,她也早看出来了。 女人的眼和唇,是藏不住心事的,总要从一丝眼神,或是一两句话,暴露自己。 想起赵意欢提出的追男人理论,槐蔻自嘲地笑了笑,那她早输得底裤都不剩了,陈默的兄弟,估计没一个喜欢她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比吕蕾更厉害的成功。 槐蔻突然在柳树下停下脚步,被自己的念头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去考虑陈默的兄弟喜不喜欢她,她又不打算像吕蕾一样追陈默。 她槐蔻,向来只有男人追着她跑的份,还从来没有追过男人。 不对,槐蔻抬起脚继续向前走,这不是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是陈默。 她槐蔻就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都不可能去追陈默。 槐蔻不小心踩断一根小树枝,发出嘎嘣一声响,她几乎是带着狠劲的,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反正看陈默他们的样子,不出意外的话不到半夜两三点完不了事,她在这附近随便晃悠也不可能遇到陈默。 陈默说的主动躲着他走,她可做到了。 别的,她不想再想那么多。 第20章 雨落。 最后槐蔻吃的麻辣烫,上面浇着厚厚的麻酱,屋子里白色的热气萦绕,香气扑鼻。 槐蔻本来吃不太惯麻酱,但在姑姥姥家住了一阵后,也习惯了,今晚吃的这家店的老板做得还挺好吃的。 她夹的菜很少,因为要保持身材,麻酱的热量已经很高了,虽然槐蔻并不是易胖体质,但不管什么人,吃多了肯定都会长肉。 她吃完之后没有急着走,又在暖烘烘的小店里坐了一会,看着窗外的行人们来来往往,大都是附近大学城结伴出来玩的学生,脸上俱带着浓浓的笑意。 只有槐蔻坐在角落的座位上,静静地望着他们。 老板娘人很好,还赠给了她一瓶水和一盘瓜子,槐蔻抓了几个吃了,就站起身结了账。 回学校的路上挺冷的,槐蔻庆幸自己出来时穿得是那件紫色毛呢大衣,还明智地围了一条围巾,很暖和。 她的手抄进兜里,朝着学校后门走去。 这个点,出去玩的大部分还在外面浪,毕竟开学之后一周之内都不能夜不归宿,很多人都趁着今天没正式开学,干脆不回来了。 就算打算回来睡的,也不可能这么早就撤。 槐蔻一路从后门走到一片湖前,也没见到几个回来的学生,她扫了这片湖一眼,挺美的,湖边有一条木桥,几个夜灯挂在木桥的栏杆上,映得湖面在黑夜里波光粼粼。 她认出来了,这就是宣传手册上的静思湖。 槐蔻想起韩伊发给她的《经典老艺术家静思湖摇花手avi.》,有点想笑。 估计她以后都不能再好好正视这个湖了。 槐蔻不想自己早早回去面对空荡荡的宿舍,就捂紧大衣的领口,在湖边的一个长椅上坐下来。 不知道赵意欢她们结束了没有,槐蔻觉得应当还没有,她看看表,刚八点多。 听赵意欢下午的意思,她们今晚要玩到通宵,吃完饭还有其他娱乐项目,来一场开学之前最后的狂欢。 槐蔻不喜欢太热闹太激烈的娱乐场合,会让她在热闹结束,人人退场之后,产生一股巨大的空虚感,整颗心都空落落的。 据说那是因为情绪的交互抑制作用导致的,是为了保护人体。 与其体会快乐后的极度空虚,不如一直自己待着,宁可永恒的孤独,也不愿要片刻的相依。 所以她很少去许青燃攒的局,有人背后骂她傲,却没人,包括许青燃在内,知道她不想去的真实原因。 自从他们家出事以后,这种情况好像恶化了,现在一个人待着,都逃不过那股空虚感。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槐蔻依旧靠在长椅出着神,响亮的铃声在黑暗中有点刺耳,惊得栖息在湖中心的鸳鸯哗啦一下飞走了。 她皱紧眉头,已经猜出了是谁的电话。 槐蔻是真不理解,为什么身边的人都这么喜欢打电话,有什么事不能打字,难道全世界只有她有电话恐惧症么? 她握着电话,预感这通通话要进行很久,便站起身打算找个能挡风的地方。 槐蔻左右环视了一圈,最后打算去湖那边的实践楼里,开学第一天,那里有许多空教室。 她走进一楼,随手推开一间空教室的门,却刚好撞见里面一对男女正忘情地吻在一起。 槐蔻开始怀疑自己刚进实践楼的时候听到的滋滋水声,压根不是她以为哪里跑水了,纯粹是眼前两人的嘬嘴声。 在那对情侣回过头来发现她之前,槐蔻立刻退出教室,贴心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槐蔻一边继续找空教室,一边有点悲哀地想,或许之后的大学生活,都要伴随着这样的狗粮重击。 一直走到了走廊尽头,槐蔻才终于发现一间开着门且没人的空教室。 只是,这间教室似乎和她一路走过来看见的那些都不太像。 它比其它教室都要大一点,里面摆得桌椅也很空旷,只有左边靠墙和右边靠窗的两排,中间的空地上摆着很多东西,窗户也不是一般的推拉窗,而是直接凿空了一面墙,装成了巨大的网格落地窗。 槐蔻走进教室后门的时候,手中的电话停了,屋里拉着一大半的窗帘,只有外面路灯的一丝微光照进来。 她稍微有点夜盲,不至于看不清路,但在这种几乎全黑的屋子里,还是看不大清,不过没有人是肯定的,谁闲着没事干大晚上在空教室待着,还不开灯啊。 槐蔻目光扫过轻轻晃动的窗帘,犹豫着是去窗边坐着,还是就在后门口坐着。 刚走出几步,许青燃的电话果然就又过来了,这人一向如此,如果铁了心要联系你,就算把他拉黑,他都能用各种办法找到。 槐蔻走回去坐在后门旁的座位上,靠着椅背走了一下神,直到电话又要自动挂断的时候,她才终于接了起来。 “……” “……” 电话接通了,两人却谁也没说话,双双保持了将近一分钟的沉默。 “干嘛呢,这么半天才接电话?” 最后,还是许青燃率先打破了气氛,开口问道。 槐蔻也客气地回答道:“不好意思,刚刚在路上,手机静音了没听见。” 许青燃那边又静了片刻,似乎轻哼了一声,又似乎嗤笑了一下。 “没事,我什么时候和你计较过这个。” 他换了语气,听起来有股刻意的亲昵与带着宠溺的包容。 槐蔻把手机开了免提扔到桌上,自己向后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开学了?”许青燃问了一句。 槐蔻知道他看到了那个视频,“嗯,开了。” “看你拍的视频还不错,绿化造景都挺好的,”许青燃开口点评了两句,话锋一转,“但是条件那么差,你受得了?我去看看你吧。” 槐蔻陡然冒出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虽然她今天开学后,确实对学校的老破小很绝望,还和韩伊嘀咕了几句。 但这就好像自己能吐槽说自己学校的不是,但换成别人说,自己就很不爽的那种心态。 槐蔻很悲哀地发现自己才一天不到,就已经对这个野鸡大学产生了类似护犊子的情感。 她硬邦邦地说:“有什么受不了的,别人能,我也能。” 许青燃哑然失笑,用他经常对槐蔻的无可奈何的口吻开口,“脾气又上来了,是不是?” “自从去了川海,一次也没理我,现在还说这种气话,”许青燃今天似乎累了,声音里透出一股疲惫,“气性怎么越来越大了?半个月了还没消气。” 槐蔻忍不住笑了一声。 许青燃听出了她的讽意,声音沉下来,“槐蔻,你什么意思?” 槐蔻没吭声,她翘起腿,目光仿佛透过前方的黑暗,回到她离开沪市的前一天。 那天,许青燃找到她,递给她一串钥匙,“这是你们家房子的钥匙,拍卖的房子,我替你买回来了。” 槐蔻记得自己当时那么激动,那么开心,捧着那串失而复得的钥匙难得展露笑意。 当晚,许青燃就待在她家吃的晚饭,槐蔻在家里刨出来唯一一瓶幸存的酒,打算感谢一下他。 谁知,许青燃不知是喝醉了,还是再也装不下去,他对槐蔻说出了许多藏在心里的话。 “你宁可去那个垃圾学院,也不愿意向我低个头。” “你是不是非得自己吃了苦头才能长记性,才能跟我?” “我许青燃,还这么掏心掏肺地对过谁?你自己倒是说说,槐蔻,我许青燃到底他妈哪里对你不好?” “六年!槐蔻,我在你身后跟了六年,我去哪都记挂着你,我爸给我介绍了那么多个联姻的女人,我为了你全推了,他让我把你养在外面,我没同意,我舍不得!” “你知道多少人,费多大力气想和我说上一句话吗?可我什么都不跟你要,带你进我的圈子,就是怕我不在的时候没人护着你,槐蔻,我自认对你问心无愧!” “那你呢?你拿什么抵偿我这六年?你给过我什么?” 槐蔻告诉韩伊的,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罢了,更混账的话,她自己都张不开嘴复述。 那天,槐蔻记得自己看了餐桌上的钥匙好久,最后,她慢慢把钥匙推回去了。 只轻轻叹出一句,“许青燃,你想要什么?” 她站起身,慢慢解开羊毛衫上的扣子,露出下面白皙的锁骨。 等她把开衫扔到一边,露出里面白色的胸衣的时候,许青燃一下子清醒了,他用赤红的眼睛盯着槐蔻。 人前总是意气风发的许大少,第一次流露那样失魂落魄的神色。 最后,许青燃愤慨地拎起大衣,砸上门离开了。 第二天,她就离开沪市,来到川海,遇到了陈默。 槐蔻不知道如果那天许青燃没有离开,她会不会没有离开沪市,也就不会来川海,遇到陈默、赵意欢……他们。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一念之间,很多事就变了。 槐蔻也不知道在经历了这些事后,许青燃是怎么能用这种稀松平常的口吻,继续和她应对自如的。 尤其是,他的语气好似在指责她的不懂事、她的幼稚天真,好像她槐蔻是个多么的女人。 每次都是,每次都这样,许青燃把自己惹生气后,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无事发生的姿态来哄她,随手买各种各样的首饰、皮包…… 然后身边的那帮朋友就会劝她,“许大少都亲自哄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啊”、“见好就收吧,攀上这根金枝才是要紧的”、“女生不能太作了“、“早点跟了许青燃拴住他……” 殊不知,槐蔻只觉得好笑。 她一直很想告诉许青燃,她不需要那些首饰,更不需要许青燃的退让。 因为,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是无法被改变的,命中注定。 她对许青燃,只有淡淡的感激和被磋磨的不剩多少的少时情谊。 她要的安全感,许青燃不够格,给不了。 她直接打断了许青燃的话,“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回宿舍了。” 许青燃原本还打算假装无事发生地与她和好如初,被她这么一堵,也装不下去了。 他终于不再摆出那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冷声道:“槐蔻,你真得要留在川海,上那个,那个大学?” 许青燃在清醒状态下一直算个斯文矜贵的人,不会轻易说出那些贬低的词语,但不妨碍槐蔻明白他的意思。 “对。” 槐蔻不知第多少次回答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好的?” “又有什么好的?”许青燃被她气笑了,“你一个本应该进全国一流艺术院校的天才,现在和我说去一所听都没听过的学校没什么不好的,合适吗?不说师资力量,单说人脉、前途……” “许青燃,既然你说我是个天才,那我不是在哪儿都行吗?”槐蔻有点疲惫地笑了笑,结束了这个反复争吵过无数次的问题,“我累了,谢谢,挂了吧。” 许青燃的呼吸一下子沉重起来。 “槐蔻,你今年十八,不是八岁,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别和我拧了,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一句话,让你服个软又不是要你命!不,算了,我不用你说了,我现在就去帮你联系学校,明天你就给我回来,就住你们家原来那个房子,我派人去给你重装一遍,离你学校也近,我忙完能过去看看你……” 槐蔻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计划,“然后呢?然后我被你养在外面当情妇,每天眼巴巴等着你的临幸是吗?到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在和你闹脾气?许青燃,咱们认识这么多年,能不装傻了吗?” 说着,槐蔻有些无力地摇摇头,她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如碎冰炸裂,带着穿透人心的冰冷。 好似被人说中心事一般,许青燃静了片刻,难堪地闭闭眼道:“行,你没心没肺,我比不过你,我倒要看看你在川海,在那个破学校能认识些什么货色,槐蔻,有你后悔的那天……”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货色。” 槐蔻懒得再应付他的高傲,回了一句。 许青燃也被她惹恼了,声音在听筒里格外刺耳,“你知道大家都在说你什么吗?你知道你现在在自甘堕落,让别人看你笑话吗?” “看我笑话?”槐蔻冷笑了一声,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我他妈不在乎你,就像不在乎他们,我受够了!” 说完这句话,槐蔻先怔在座位上,原本抱起的手臂无力地从肩头滑落,她愣愣地看着前方的黑暗。 她说出了那句话,那句陈默对她说话的话。 槐蔻顺着座位滑下去,半倚在椅子上,静静地出着神。 原来她记得这么清楚,槐蔻对自己有点惊讶。 “好,好,槐蔻,”许青燃似乎已经被她气得说不清话,“我他妈六年,就换来一句你不在乎,你厉害,是我配不上你!” “我从来没让你等过六年,我拒绝过你不下五次,”槐蔻淡淡地给了许青燃最后一击,“还是说你后悔了,后悔在沪市那天,我主动脱了衣服,你都没睡/我?” 许青燃那头的呼吸声很重,槐蔻薄凉地勾起唇说:“没关系,你还有机会,你明天飞到川海来,我开个房等你,完事你就给我彻底滚蛋,ok吗?” 良久,许青燃才缓过神,失去理智地口不择言道:“听你的意思,你已经有经验了?在川海生活得这么丰富多彩,怪不得连条消息都不舍得给我发,别告诉我你一直在和我装纯,你是想气死我。” 空气静了两秒,槐蔻仿佛被一桶冰水迎头浇下,她感到浑身都发起抖来,牙齿都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 她把腿放到座位上,抱住膝盖,紧紧地把自己蜷缩起来,好像缩得小了,就听不到这些话了一样。 时间好像被沉默拉得很远,又好像只有一瞬。 槐蔻从座位上爬起来,她跪在座位上,哆嗦着握紧手机,对着手机用被逼到极致的破碎声音开了口。 “没错,我他妈就是在跟你装纯,我就是在钓着你,我其实浪极了,来川海这半个月我一直在找男人,每天换着花样地睡!我来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一个帅哥,他比你猛,比你带劲,比你更能干,你是不知道我他妈多爽!你满意了吗!” 槐蔻几乎把手机捏碎,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在静悄悄的空教室里,格外响亮,狠狠牵扯人的心弦。 一向自持矜贵的许青燃被她逼得也声线颤抖起来,“槐蔻!你少激我!你说得对,我就是后悔了,我后悔为什么没给你留下个印记,让你成为我的人,就让你这么去了川海,去认识别的男人!” “我后悔我当初还那么拿你当个人看,你送上门来我心疼得要死,我也没碰你!” “我许青燃,什*么时候给过别人这个面子,槐蔻,你几次三番打我的脸,别太不识好歹。” 槐蔻唇瓣哆嗦着,她忽然失去了全身力气,刚吃进肚子里的热乎乎的麻辣烫似乎都蒸发了,浑身都像浸在冰水一样寒冷刺骨。 她感觉呼吸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最后几乎喘不上气来,耳边轰鸣一片,白噪音刺耳地响着,什么都听不见了。 但她依旧强撑着,挤出几个字,“许青燃,你……” “挂了。” 一道声音忽然不知从何处响起,仿佛一条游鱼,穿破浓重的黑暗,顺着潺潺碎冰流水跃到她的耳边,轻轻一甩尾巴。 “没听见吗?”那道清冽的声音再次道:“我让你挂了。” 槐蔻感觉自己仿佛哗啦一下,被人从冰水中捞了出来,身体渐渐暖上来,耳朵也恢复了听觉。 “谁?”许青燃的声音立刻警惕起来,带着冷意,“你和谁在一起?” “槐蔻,这个时间,你还和男人在一起?” 槐蔻没理他,只怔怔地看向坐在落地窗前的一个身影。 在夜色里,飘扬的窗帘挡住了他的大半身体,所以她才一直没看见,有个人就一直坐在那里,听了她和许青燃所有的话。 “陈,陈默……” 槐蔻早已听出他的声音,但等陈默站起身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她还是瞪大眼睛。 “谁?你再说一遍,他叫什么?” 许青燃已经彻底沉下了声音,声线带着藏不住的醋劲,像被被绿了的无能丈夫一样质问道:“槐蔻,这个点,你还待在男人身边,你刚刚不接电话是在干什么?” 槐蔻早已顾不上电话里的许青燃,任由他不停地问着,只抬起头看着站到她面前的陈默。 陈默没看她,只伸出手来。 槐蔻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要手机。 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给他,最后还是收回手来,想自己挂断电话。 陈默却察出她的意图,直接伸出手攥住槐蔻的手腕,把那个手机从她手里抢了过来。 槐蔻手腕上还残留着陈默的手印,现在被他又这么一攥,不禁嘶了一声。 这道声音被电话那头的许青燃听见了,他怀疑的话还没说完,“你怎么不说……” 一道散漫冷漠的男音就接管了电话,“还有事?” 许青燃听出这就是刚刚那个男人,他冷哼一声,用那副无往不利的大少爷口吻命令道:“你谁?你不配和我说话,马上把电话还给槐蔻。” “我谁?”槐蔻心惊肉跳地听着陈默重复了一句。 她知道许青燃不是陈默的对手,下意识过去想拦陈默,却没拦住。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应该就是槐蔻说的那个比你猛、比你能干、比你带劲的……帅哥。” 陈默却没如槐蔻所料一般发怒,甚至嘴角噙着笑,轻飘飘地说,眼底却寒冰一片。 槐蔻的脸,在黑暗中涨得比姑姥姥买的小番茄还红一百倍。 这显然把许青燃噎得更狠了。 偌大的教室里安静一刹, 不等他再骂出什么话,陈默忽得变了脸色,他轻笑一声,冷冷对着电话道:“你的面子?你的面子算个屁。” “滚蛋。” 说完,槐蔻还来不及反应,陈默就直接挂断了电话,把手机给槐蔻扔回桌上。 槐蔻眨着眼睛,仓惶地看着他,意识到他是在反驳许青燃那句“我什么时候给过别人这个面子”。 不得不说,这句话从陈默嘴里说出来再合适不过了,只有他浑身散发着那股游刃有余的淡淡嚣张。 陈默直截了当地问槐蔻:“你什么毛病?” 槐蔻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刚刚对许青燃说的诸如“开房”之类的话。 她垂下头去,想问问陈默有没有听懂自己特殊的家庭背景,但又觉得陈默对她的态度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何必多此一举提醒他。 不等她开口,手机铃声响起,许青燃很快又打回来,槐蔻眼疾手快地挂了,刚挂断,被惹火的许大少爷再次气势汹汹地拨了回来。 槐蔻又挂。 许青燃再打。 刺耳的铃声充斥在两人的耳边,吵得人心烦意乱。 这次,槐蔻的手还没够到手机,另一双修长的手已经伸过来抄起手机,猛得丢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手机又反弹回来,重重地摔到地上,碎成几半。 噼啪几声响后,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槐蔻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脸上还挂着一道泪痕,目瞪口呆看着逆光站在窗前的陈默。 他垂下头看着槐蔻,冷着脸淡淡地为他的行为做了解释。 “我在睡觉。你们很吵,尤其是对面你那个前男友。明天赔你个新的。” 槐蔻一愣,赶紧下意识解释,“不,不是前男友……” 陈默没说话,定定望着她,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被他这样看着,槐蔻连手机都不想要了,“对不起,我,我马上走。” 她从座位上下来,用袖子抹去脸上冰凉的泪痕,脚步匆匆地越过陈默,朝后门口走去。 陈默就靠在桌子上,没有拦她,只是在她马上要迈出门槛的时候,忽的开了口。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还有过这么刺激的夜生活?” “来,给我解释一下。” “……” 槐蔻的脚一下子迈不动了,她停在后门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或许真应该去找个地方拜拜了,长这么大唯二的两次满嘴跑火车,都能被当事人当场抓包。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30 第21章 雨落 槐蔻回过身,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半天不敢抬起头来看陈默。 陈默忽得长腿一迈,慢慢走过来,没两步就到了槐蔻身前。 槐蔻紧张地贴在门旁边的墙上,那天在小诊所发生的一幕幕还在眼前回放,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着光。 陈默越走越近,最后几乎要贴上她了。 槐蔻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他锋利的下颌线。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背后却是空无一人的走廊,槐蔻的脚被门槛一绊,整个人顿时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她的脸在黑夜里变得煞白,这一下要是摔实了,后半辈子都不用再琢磨什么跳舞了。 下一秒,她的胳膊被人陡然拉住。 有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有力地揽住她的腰,硬是把她从半空中生生拉了回来。 槐蔻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趴在一个人的怀中站稳。 与此同时,数道刺眼的灯光在槐蔻眼前亮起。 她眼睛一痛,下意识地把头垂下去,躲避过分明亮的灯光。 直到鼻尖嗅到陈默身上熟悉的青柠西柚味道,她才回过神,看着眼前黑色的布料,眼睛都快成了对眼,也不敢抬起头。 她刚好到陈默的下巴,此刻垂下头去,正好卡在他的胸口,陈默外套上干净的洗衣粉味道,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鼻中。 “我已经看见了。” 陈默忽然开了口,槐蔻感受到他胸腔的颤动,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 我已经看见你哭了,所以你不用躲着灯光,掩饰自己的脆弱了。 槐蔻依旧低着头,离开了陈默的胸怀,她后撤几步,撞到后面的椅子上,就干脆靠着椅子支撑着自己。 她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譬如陈默会不会问起她的过往,刚刚许青燃已经暴露了很多,只要关注过新闻的人,都很容易发现端倪。 槐蔻的心收紧,为了抢占先机,她率先强作镇定地说道:“我没看见你,以为这是间空教室。” “我知道我答应过会自己躲着你走,”槐蔻尽量让自己的话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辩解道:“但是这是公共教室,我可不是故意撞进来的。” “公共教室?”陈默挑起眉,似乎轻笑了一声,忽得把槐蔻一把拽过来,按到后门前,让她仰起头,“抬头看看。” 槐蔻费力地后仰了一下头,才看出眼前几个白纸黑字——机械工程学院专用基地。 槐蔻僵住了,她看看眼前的门牌,又用余光看看陈默,想解释什么,却又似乎处处都是狡辩。 怪不得这间教室和其他教室都这么不一样,不仅超级大,还只在四周摆着两排课桌,中间则摆着许多模型和零件,原来是陈默他们的专用教室。 陈默瞥了眼她的神色,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轻声道:“下面那行字,念念。” 槐蔻这才注意到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她缓缓张开嘴一字一字地小声念道:“教室负责人:xx级(一)班陈默。” 陈默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现在,还有疑问吗?” 槐蔻下意识地摇摇头,陈默淡淡地看着她,松开了手。 槐蔻贴着门站着,自己也觉得无话可说,但她还是尽量为自己辩解道:“走廊里太黑了,而且,而且……” 她想起什么,赶紧指责道:“你晚上一个人在教室里,怎么还不开灯呢,如果你开灯了,我肯定就看到了,你,你还偷听我打电话。” 最后一句话,槐蔻越说声音越小,末尾几个字,几乎消了音。 因为陈默抱肩靠在教室后面的墙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即使是过分明亮的死亡顶光下,他的五官依旧那么能打,依旧那么优越,仿佛能让人原谅一切。 槐蔻的心怦怦、怦怦,一下一下跳起来,在漆黑一片的空教室里,心脏的跳动声似乎都显得格外清晰。 “如果我开了灯,那还怎么知道我有过这么,”陈默微妙地停顿一下,才意有所指地继续道:“有趣的夜生活呢。” 槐蔻脸上红一会白一会,红红白白交织着,好看极了。 她严重怀疑陈默这人克她,不然怎么每次干点什么心虚的事,都会被他逮个正着,让她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抱歉,”槐蔻干巴巴地说,“情急之下,我瞎说的。” 她轻咳一声,理直气壮地仰起头,道:“而且,而且也不是在指你!” “不是在指我?” 陈默反问一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忽得岔开了话题,“介意我抽根烟吗?” 槐蔻现在巴不得他别说这个了,赶紧点点头。 “谢谢。” 陈默居然还有心情礼貌地道了声谢,不过他越这么慢条斯理地穷讲究,反而愈发能说明——他心情不太美好。 他从兜里掏出个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着火,白色的烟雾从他修长的指尖弥散开。 陈默抽了口烟,呼出淡淡的烟雾,然后靠在冰凉的墙上,没有看槐蔻,仰头看着教室天花板上的风扇。 他冷不丁开了口,“那是谁,孔柏林吗?” “什么?咳咳,”听见鹦鹉头的名字,槐蔻被吓得差点呛住,脸色好比吃了毒蘑菇,手都摆出了残影,“不是,不是他!” 不等槐蔻再解释,陈默已经再次掀起薄唇,堵住了她的话,他一个一个地猜了过去。 “不是孔柏林,那是麻团?” “大蟒?” “方觉明?” “霍屿?” 他慢条斯理地念出几个名字,有的是槐蔻认识的,有的是槐蔻耳熟的,有的则从未听过。 “总不会是周敬帆吧?” 陈默冷冷地吐出几个字,给了槐蔻迎头一击。 槐蔻几乎被他堵得毫无招架之力,她无力地张张嘴,“他是我亲弟,我没有那种癖好。” “那还能是谁?” 陈默手指夹着烟,垂在身侧,白色烟雾在半空中缭绕,让他的侧脸也若隐若现。 “房岭?” “赵恒猛?” 槐蔻依旧摇头,见陈默还不罢休的样子,槐蔻认输了。 “其实我……” 陈默却打断了她未尽的话,“这片从老到少,没我不认识的男的,我很好奇,到底是谁在知道你惹了我之后……” 他勾起唇笑了一声,“还敢和你保持这种亲密关系呢?” 槐蔻的脸色一白,他们之间的矛盾被陈默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总让人尴尬地措手不及。 她的手指缩进大衣口袋里,抿着唇问:“怎么,你要去找他麻烦?” 陈默的神色在烟雾中忽明忽暗,他随意地啊了一声,玩笑着说:“他女朋友惹了我,我不能打你,总能揍他出出气吧。” “还是说你那男人不是这片的?没事,其他区我也都熟,早晚能打听出来。” 不知是不是槐蔻的错觉,她总觉得陈默藏在烟雾后的脸,似乎真得有几分冷戾味道,不只是在玩笑一般。 见状,槐蔻先是不知为何的心里一酸,随即咬着牙笑起来,她走到陈默身前,带着几分讥讽说:“那真是不好意思,我说的那个男人就是你!请问您现在打算怎么痛打自己呢?需要我帮忙吗?” 扳回一城,她得意地扬起下巴笑了一声,却没看见意料中陈默阴沉的脸色。 陈默反而笑起来,笑得狭长的眼眸都眯起来。 带着股让人咬唇跺脚的坏劲儿。 他对着槐蔻一歪头,咧嘴笑,笑得格外好看,一字一顿道:“哦,还真是我啊。” 不等槐蔻出声,他冷不丁声音一沉,“那你装个什么劲呢?” 陈默收起笑容。 他移开手中的烟,忽得弯下腰对着槐蔻轻轻吐出一口薄薄的烟气,槐蔻下意识地伸出手挥了挥。 等她终于挥开烟雾,看清眼前陈默的脸后,却正对上一双黑得看不见底的眼睛。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陈默垂下那双黑眸,看着槐蔻定定道:“你总是提起这件事,会让我误以为你很失望……” 他的声音低下来,几乎是贴着槐蔻的耳边说:“毕竟你今晚描述得那么详细,还说了许多我本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不得不让我怀疑,你私下里不只一次认真想过这件事。” “感谢你对我某方面能力的认可,不过我觉得没有实践之前,就给出我这么高的评价,让我好像占了便宜,槐蔻同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槐蔻几乎是从喉咙里扯出这句话,大叫道:“我介意,我介意!” 陈默看着她红彤彤的脸蛋和耳朵,再次笑了起来,这次是真得笑了,他笑得几乎拿不住烟,肩膀抖动着,烧了一半的烟卷在他指尖轻颤,掉下几缕烟灰。 他这种瘦削冷漠的骨相,不笑的时候令人生畏,可笑起来的时候,好似万年积雪消融,让人想起阳光下潺潺流淌的碎冰,令人魂牵梦绕。 “你,你又在……”槐蔻左右看看,恼羞成怒。 陈默看着她挑起眉。 槐蔻还是咬着牙小声说出了那个词,“逗我玩。” “流氓。” 槐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骂出了这么近似撒娇的话。 她意识到自己骂得不够凶,立刻板起脸,冷着眼睛盯着陈默,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严肃。 陈默却不笑了,他掐灭烟,随手把烟头丢进一边的垃圾篓里,轻声道:“怎么,要跟我算账啊?” “第二次了,槐蔻,第二次。” 陈默眯起眼睛看着槐蔻,“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能忍受你第二次造谣我?” 槐蔻羞愧地低下头,她张张嘴,又闭上了。 “第一次的时候,我给你面子了。” 陈默走过来,把槐蔻朝后轻轻一推,槐蔻后腰撞上一排桌子,不疼,就是有点硌得慌。 他一手撑在桌子边缘,把槐蔻困住,让她动弹不得。 “你他妈还敢来第二次。” 他另一只手掐住了槐蔻的下巴晃了晃,“你找死呢?” 槐蔻眼睛瞥向别一边的虚无,不敢和他对视。 “转过来。” 陈默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声线压低,在这夜晚的空教室里,似乎还有回响。 槐蔻半天也不动,当然,对陈默这种人来说,一切都是徒劳。 下一秒,她就被陈默捏紧下巴,强行把脸正了过来。 “对,对不起,行了吧?” 她下意识不服气地道歉,整个人后退着,最后无处可逃下居然坐到了桌子上,这个高度正好平视着陈默的唇。 陈默站在她身前,微微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桌面上,这个姿势让她和陈默看起来更加暧昧了。 “对不起就完了?”陈默的目光似乎透过她看向了很遥远的地方,“不是还在和赵意欢打听我?” “槐蔻,这可不是你说的会自己躲着我走。” 陈默抿起薄唇,视线危险而锋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是觉得我真不会教训你,让你长长记性?” 槐蔻看着他,陈默那股川海小阎王的嚣张气势几乎藏不住,是他冷静外表下深藏的戾气。 陈默黑色瞳孔盯着她,好似盯住猎物的一匹孤狼,在考虑如何把她残忍地征服。 槐蔻紧张地肚子都抽痛起来了,她紧紧盯着陈默,眼睛不敢眨一下。 “陈默,你今晚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没由来的,她对着陈默轻声说出了这句话,这句从今晚见到陈默以后,就一直想说的话。 陈默一顿,刚刚那股凝重的气氛似乎散开了,槐蔻把头发别到了耳后,抬起头来看着陈默,淡淡道:“我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 “但不是因为我。” 她语气虽淡,却很笃定。 刹那间,身前男人那伪装的玩世不恭与冷漠尽数褪去,只余下一丝怔然。 第一次,陈默今晚第一次流露出了这么沉的神色,他整个人都深沉起来,好似深不见底的海,能吞噬掉所有光芒。 不,更像他在打火机上刻的那个词:一座死火山。 “出什么事了?”槐蔻蹙起眉,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再平和一点。 “你不是和赵意欢他们出去玩了吗?为什么又突然自己回来了,还在这间空教室趴着,大晚上也不开灯,是不是你们吃饭的时候出什么事了?” “哦,对了,我听赵意欢说还有好多女生打算邀你去唱歌呢,你心情不好可以出去玩玩啊,干嘛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反正你身边有那么多朋友,你……” 说着说着,槐蔻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点酸溜溜的,她果断闭上嘴。 “闭嘴。” 陈默的声音比冰还冷,他眼底寒光闪过,又竖起手指,低声重复了一遍,“嘘。” 槐蔻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别老用这种什么都懂的语气和我说话,”陈默靠近她,俯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她,语气森寒,“知道了吗?” “你什么都不懂,连人都不认识,就别瞎给人家建议。”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 槐蔻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人还在偷偷记恨自己假装不认识他这件事。 她垂头掩饰般轻咳两声,忽得一个激灵想起什么,直起身体,悄声问道:“是不是和你小叔堂哥他们有关,有人骂你了吗?” 陈默明显一怔,旋即弯了弯唇,眼底却无一丝笑意,“连我小叔都知道了,又是问的谁?赵意欢?” 槐蔻一凛,生怕他去找赵意欢的麻烦,赶紧道:“不是,我,听别人瞎说的。” 陈默没有问谁说的,他默然地站了片刻,少有地露出一种类似乏味的神色。 半晌,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没有看槐蔻,只是平视着前方,没什么语气地说:“也是,这里应该没人不知道。” 没有埋怨、没有解释,也没有自嘲,语调平平,仿佛陈述着一个事实。 槐蔻想说两句,又不知道陈默和他小叔的具体情况,也说不出什么有力的宽慰,况且,川海小阎王貌似也不需要安慰。 便只傻傻地立在一边看着陈默出神。 陈默很快就敛起了神色,好似彻底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要给槐蔻一个教训的话,抬手一指后门,“你走吧,手机我明天给你。” 槐蔻束手无策地看着赶人的陈默,明明刚刚她还想赶紧跑路,现在能走了,却半天迈不动脚步。 “还有,我再提醒你一遍,以后少在我跟前晃。” 陈默别过头去,又说了一句,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槐蔻走出两步,闻言,说不出什么心情地扭头看他。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坐在偌大教室里而显得孤零零的背影。 还有陈默线条流畅的侧脸,和上下剧烈滚动了一下的喉结。 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还留下来,纯属给自己找事。 但抛下一个情绪不大对劲的人一走了之,也总感觉有些于心不忍,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更何况,陈默这样,虽然没她多大事,但也是她问出来的,揭了人家的伤疤。 槐蔻鬼使神差地走近几步,想要说什么,“今晚我和……打电话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 陈默看也没看她,直接抬手打断了。 修长的手指按了按额角,陈默露出几分疲惫,强硬开口时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 “听话,赶紧出门回宿舍睡觉去。” 槐蔻挪了一下脚,没怎么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槐蔻心里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一会是“不是说好今晚给那个蕾姐过生日吗,怎么这么早就自己回来了”,一会又变成“我真是太倒霉了,走哪都能碰到陈默”…… 陈默没有听见她离去的脚步声,终于淡淡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漆黑一片,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他紧紧盯着她,伸出三根手指,语气不耐地道:“我数到三,再不走就不用走了,别说没给你机会。” “三、” “二、” 陈默还没说到一,槐蔻已经又朝他走近几步。 迎上陈默的眼神,她赶紧把手腕上的手表递过去,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刚想起来,我回不去了,宿舍已经门禁了。” 她倒是没骗人,赵意欢说开学第一天门禁早,十点之前得回去,平时十一点之前回去就行。 现在刚好是十点过一分。 陈默扫了她亮出来的手表一眼,不置可否地侧过头去看着窗外。 然后,缓缓地吐出一个字,“一。” 槐蔻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他缓缓放下最后一根手指。 陈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槐蔻,一挑眉,叫她,“过来。” 第22章 雨落 槐蔻心中一慌,什么于心不忍、什么心怀愧疚全都抛到了脑后,控制不住自己地向后退了几步,强撑着镇定地说:“算了,我,我出去找个酒店……” 她一边说着,一边赶紧跑到门边,就要拉开紧闭的门。 拉了半天,门却纹丝未动。 槐蔻扭头看向陈默,傻傻地说了一句,“门好像坏了。”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陈默手中有个类似遥控的东西,她猛得反应过来,这破学校的门居然特么还是可以遥控的。 谁改的。 有这钱拿去重建教学楼不好么。 槐蔻紧紧贴着门板,看着坐在课桌前的陈默,陈默跷起腿,更显得腿长得没边了,浑身充满凌厉的气势。 他忽得扭头看了槐蔻一眼,那一眼,直接把槐蔻看得站不住,她差点没顺着门板滑下去坐到地上,舔了舔唇。 那一眼中,槐蔻仿佛看到了很多东西,看到了真正的川海小阎王。 不同于在小诊所里的暴怒,陈默这一眼不带任何情绪,却更有压迫感,好似一座沉默的山,压得人喘不过气,也不敢喘气。 恍惚间,槐蔻忽然明白过来,她刚刚无意间戳破陈默的内心,触摸到了他深埋在心脏最深处的痛苦。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许久,谁也没动。 陈默忽得一脚踹开桌子,站了起来,打破了静谧。 装满书的桌子异常沉重,却被他踹得直接在地面上平移了一米,在深夜的教室里发出刺耳的一响。 槐蔻一声惊叫憋在嗓子里,她眼睁睁看着陈默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一把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槐蔻以为他要像揍刘湖一样,把自己抡到门板上。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等待着。 想象中的痛感却没袭来,她身下一软,腿就磕到了什么东西,随后稳稳当当地坐在一个东西里,很软,挺舒服的,不太像教室里的椅子。 不等她睁开眼看清楚,眼前一黑,陈默似乎把灯关了。 槐蔻惊呼一声,差点绊倒,在黑夜里磕磕绊绊摸索着,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寻找陈默的身影,拉到了一个衣角后,她立刻死死拽住。 “陈默!” 被她拉住的身影本想离开,被她一扯,似乎顿了一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槐蔻没有撒开陈默的衣角,依旧紧紧地攥着,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明亮,此刻再次恢复黑暗后,她觉得这间偌大的教室都恐怖起来。 窗帘被从窗户缝里吹过来的风吹起,不断摇晃着,露出外面的灌木丛和树影,显得更加可怖。 人都很贱,总是越害怕,越要看,槐蔻心跳如擂鼓,但还忍不住四下张望着,每一样平常的东西,在这种氛围下,似乎都显得那么让人害怕。 而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阎王,似乎就是世界上最可靠的东西,有陈默在身边,仿佛全世界再没什么不找眼的敢招惹自己。 她猛得朝陈默那边挤了一下,陈默没动,也没赶她下去。 槐蔻更害怕了,手脚冰凉地又朝陈默身上挤了挤,胳膊得寸进尺地环住陈默,力道几乎能将陈默勒死。 这次,她似乎直接坐到了哪里,触感有点柔软而有弹性,在她坐上去的一瞬间,她屁股接触的地方又瞬间绷紧了。 槐蔻不自在地动了动,随后腰就被人按住了,陈默在黑暗里开了口,“你他妈故意的?” 不知为何,槐蔻从这短短几个字里,听出了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又怎么了?”槐蔻也有点委屈了,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真不知道怎么又惹到这大混子了。 陈默像是听出她的委屈,正要冷着脸说什么,两人眼前忽得闪过一道白光。 槐蔻被晃得闭上眼,眼睛在短时间内骤明骤暗,很是难受。 她揉了揉眼,再睁开眼后,发现是一道手电筒的光。 槐蔻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陈默,陈默也看了过去。 手电筒是从教室前门照进来的,槐蔻眼尖地瞥见走廊上跑过两个人影,她一眼认出是她在第一间教室里看到那一对情侣。 他们似乎在躲避什么人,飞快地从前门一闪而过,消失在槐蔻的视线里。 很快,槐蔻就知道了他们在躲什么,一个举着手电筒的,保安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槐蔻心中一慌,陡然意识到这是在查夜不归宿,在学校里游荡的学生。 她不怕什么夜不归宿,但她怕被人看到自己大半夜和陈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槐蔻捂住嘴尽量让呼吸声音小一点,陈默却满不在乎地推了推她,发出不小的动静,好似压根没看到那个保安一样。 槐蔻急促地啧了一声,伸手掐了他一把,力道不小,想让他小声点。 她凑到陈默的耳边低声道:“嘘,有人来了。” 本以为陈默不会理她,不料,陈默却模仿着她,也凑到她耳边小声地威胁道:“先把你手给我拿开。” 槐蔻还未来得及把掐着他腰的手拿开,保安已经从前门走了进来,举着手电筒就是一通乱晃。 几道白光闪过,槐蔻忽得看清了自己到底是坐到什么上面,她错愕地看着自己屁股下,陈默裤子包裹住的修长的大腿,以及再靠上面一点的位置,终于知道陈默为何是那种反应。 她下意识手脚并用地想赶紧爬下去,那个保安却陡得发出一声大吼,“干嘛呢?你们两个?” 槐蔻这下是真被惊着了,差点从陈默腿上弹起来,好不容易松开的手再次紧紧搂住陈默的脖子。 陈默呼吸一紧,顿了片刻。 再开口时却依旧呼吸平稳,一丝慌乱都无,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挡住他的槐蔻,声调冷冷地叫出一个名字,“你晃我眼了,李天。” 槐蔻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陈默似乎认识这个保安。 不等她扭过头去看,那个保安已经放下了手电筒,朝这边走了两步,又赶紧停下了。 听声音,似乎年纪也不大,他语气几乎是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甚至有点讨好地说:“我草,默,默哥啊,我过年打游戏近视了,五百度还没配眼镜,刚真没认出来,默哥,你们怎么还在这?” 他似乎对陈默和一个女生在空教室里搂搂抱抱这件事,充满了震惊和好奇,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走近几步,伸着脖子想看清坐在陈默腿上的,到底是什么牛逼的人物。 “你看什么呢?” 陈默冷冷地开口,锐利的眸子在黑暗里依旧闪着危险的光。 随着他的话出口,陈*默伸出手,压住了槐蔻的后颈,把她整个人背对着保安,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槐蔻抵不过他的力道,只好被迫趴在他肩上,鼻尖触到陈默的外套,嗅到了他身上青柠之外的淡淡药味。 有点熟悉,她自开始跳舞起就闻惯了的味道。 是她送的那管药膏,看来陈默还是用了。 那味道熟悉得令人安心。 她的心突然就软了,软得一塌糊涂。 那股始终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再次涌上来,槐蔻伸出胳膊悄悄环住陈默的脖子,抱得紧紧的,她乌黑的发丝落到陈默的脸侧。 陈默身子紧绷了一下,却没推开她。 在陈默的注视下,那个叫李天的保安明显后退了几步,呵呵干笑了两声,立刻就提着手电筒朝外跑,只留下一句,“没什么,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默哥你们忙,你们忙。” 槐蔻听着他的脚步声飞快地消失在走廊里,想抬起头来,陈默的手却没松开。 她挣了一下,陈默似乎这回过神来松开她,将她推开,槐蔻跌坐在旁边。 适应了一点光线,槐蔻这才看清自己和陈默坐在教室中间的那辆宽敞的汽车模型里,陈默坐在驾驶位,自己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他会不会出去乱说?”槐蔻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陈默。 陈默看着前面的仪表盘,半天才开了口,“不会,他也没看见你的脸。” 槐蔻哦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陈默刚刚压下她的脖子的意思。 她顺手把垂落的发丝别过去,踌躇一下,还是道:“要不,我还是走吧,回家睡,或者开个酒店也行……” “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陈默侧过脸来,目光寒凉,“你当我是死的?” 他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难得带着几分安哄的味道,“乖乖在这待着。” 看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槐蔻不想和他争,就乖乖坐在副驾驶上,看着陈默开始放手刹、踩离合、加油门、打方向盘。 尽管槐蔻不懂开车,但依旧能看出陈默不愧是曾经的赛车手,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点游刃有余的随意,尽管只是一辆被拆解的模型,却依稀看到了当年赛道上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少年。 但欣赏只余,槐蔻又能看出他烦躁地发泄。 她突然有点懊恼那个保安。 槐蔻能感觉出来,刚刚,就在刚刚,陈默在关灯后的黑暗里,是打算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的,自己或许有那么一瞬间能探听到陈默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但由于这个保安,一切气氛都被打破了,陈默明显已经从那种状态里走出来了。 他什么都不会再说了。 槐蔻蹙紧眉头,别过眼去。 两人默契地沉沦在黑暗中,共同体会着同一片静谧。 时候不早了,在这无声的寂静里,槐蔻没一会就困了,她极力地想睁开眼,上下眼皮却疯狂打架,不一会就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出过分的青白。 他向后一仰,在这个寂寥的春夜里,声音有些失真的磁性。 “我堂哥是个混账,但我小叔对我有很大的恩情。” 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长出了口气,好像在对槐蔻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被被卡到了一个缝隙里,掉不下去,更爬不上来,只能假装很好地混着。” 陈默的声音慢慢低下去,他咔哒又点燃了一支烟,扭过头想问槐蔻能不能抽烟,却听见一声小小的呼吸声。 槐蔻靠在座位上,睡得香喷喷的,明明刚刚还怕黑怕得要死,现在却又无比信任地在他身边睡着了。 连他刚刚的动作,都没吵醒她。 像一只故作厉害,却又乖乖摊开肚皮给摸的柔软小奶猫。 陈默没再出声,默默地坐在原地把烟掐灭了,好似掐灭了黑暗里自己的最后一丝光亮。 * 槐蔻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身下的座位不知何时已经被放平变成了一张躺椅,座位又大又宽,躺着舒服极了。 槐蔻迷茫地眨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她立刻翻身坐起,一块毯子一样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从腿上滑落。 槐蔻捡起来看了看,果真是块果绿色的小毛毯,上面还绣着个小小的熊猫头在吃竹子,憨态可掬。 应当是陈默给她盖的。 她皱了皱眉头,心里有点不舒服,不知道有多少男生留宿在这里的时候盖过这毯子。 虽说她没什么洁癖,但总感觉别扭。 不过看着倒是挺干净的。 槐蔻小心地拎起来凑到鼻尖闻了闻,却发现除了那股熟悉的青柠西柚味,再没有其他味道。 这块小毛毯属于谁,不用说。 只是这可可爱爱的模样,多少让人无法与那个嚣张冷戾的小阎王联系起来。 她不知是何心理,浅浅笑了一下。 掀开毯子,四下看了看,却没看见那道清瘦的身影。 身边的座位上已经没人了,槐蔻伸出手去摸了摸,冰凉一片。 陈默,似乎已经离开一会了。 她内心的雀跃慢慢消散。 槐蔻坐回副驾驶的座位上,想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却葛得想起已经被陈默摔了。 昨晚的记忆慢慢回笼,槐蔻独自坐了一会,有点烦躁地直视着前方。 过了一会,她终于记起今天上午有课,按了按眉心,槐蔻打算先出去买手机,然后去上课。 刚站起身,教室的前门就被人打开了,槐蔻下意识以为是陈默,立刻抬起头看过去。 走进来的却不是陈默,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赵意欢她对象,钱川。 钱川一边小声接着电话,一边走进教室,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顿时愣住了。 “你已经醒了?” 槐蔻没说话,只是蹙眉看着他,那一瞬间,她几乎怀疑昨晚根本没有陈默。 一切都是她在接到许青燃的电话后,由于情绪过度波动,而臆想出来的。 她有点颓然地嗯了一声。 “那你先吃点早餐吧。” 钱川走过来,把手里提着的豆浆和纸袋子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 槐蔻不知道他在给谁打电话,她胡乱地捋了捋头发,露出乌黑的眉和裸色的唇,整个人透出股晨起的慵懒迷人。 她没去拿钱川拿过来的袋子,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用有点沙哑的嗓音问:“陈默呢?” 钱川没和她对视,一边解着袋子上的结,一边回道:“他第一节有课,上课去了。” “哦,原来不是做梦啊。” 槐蔻笑了笑。 钱川的动作一顿,没吭声。 槐蔻倚着靠背闲闲地问了一句,“有烟吗?” 扫了她一眼,钱川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了她一根。 槐蔻没用他点火,摸出自己一直在口袋里放着的那个银色打火机,点着火,吐出一口烟雾后,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余光瞥见那个打火机,钱川一怔,视线多停留了一瞬,最后移到槐蔻的脸上,看了好一会。 槐蔻假作不知地指了指桌上的早餐,真挚地说了句,“谢了,大清早的跑一趟。” 钱川摇了摇头,槐蔻忽得瞥见他还举着的手机,顿时眯起眼。 “你和谁打电话呢?” 钱川面不改色地开口道:“赵意欢。” “赵意欢?”槐蔻笑起来,脸上竟是如陈默一般的玩味,“那你把手机给我吧,我有东西让她帮我带。” 钱川似乎叹了口气,没动。 槐蔻几乎是在他叹出气的瞬间,猛得一跃而起,不等钱川反应过来,手机已经抢到了她手中。 “陈默。” 她毫不犹豫地叫出了那头人的名字,对面一丝声音都没发出,只能依稀听出树叶被风吹动的哗然声。 狗屁的在上课,老师是用手比划手语吗。 混球玩意撒谎都不带眨巴一下眼的,大早上七点多上哪门子课! 她深吸一口气,又问了一句,“你哪去了?” 那头依旧没人说话,好似已经挂断了一般,但槐蔻知道没有。 后面伸出来只手,想要把手机抢回去。 槐蔻立刻把手机按在自己胸口前,躲开了钱川的手,钱川有些尴尬地看着她放手机的位置,怎么也不好靠近。 “你再过来,我叫了啊。” 她横得不行,指着钱川威胁。 钱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站在原地看着她。 槐蔻继续将注意力放到手机上,还不待她继续再问,电话那头就嘟的一声,竟是直接挂断了。 槐蔻怔了一下,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果真已经黑屏了。 她摁了一下屏幕,上面显示着最近通话记录——默哥。 槐蔻按了两下,再次打了回去,连两声都没响,陈默就直接摁掉了。 她再打,这次几乎是刚响起来,陈默就挂了。 她再打,陈默再挂。 她接着打,陈默接着挂。 这样持续四五次,槐蔻怀疑陈默又要砸手机的时候,她不停拨打的那个号码终于接通了。 不等她张嘴,陈默清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淡地听不出任何情绪。 “把手机还给人家。” 槐蔻自动忽略了这句话,深吸一口气,眯着眼问道:“你不是川海小阎王吗,陈默,怎么一大早自己走了?你在躲我吗?” 陈默并没有被她激怒,只是继续道:“手机先还钱川。” 槐蔻压根没搭理他这一出,继续问自己想问的,“还是说,你还在生我以前的气?因为我没做到少在你跟前晃悠,所以你干脆自己躲着我了?” 她的声线极力镇定,却依旧暴露了其中的颤抖。 那头静了片刻,陈默才吐出几个字:“你想多了。” 随后,他无视了槐蔻,带着不悦道:“钱川,把她手机给我抢回来!” 钱川对槐蔻耸耸肩,朝她走近几步,伸出手来,“给我吧。” 她没理钱川,只是一手懊恼地抓着头发,咬着牙说:“还是因为我昨晚问你的问题,碰到你的伤心事了?觉得不好意思了,自己躲着舔伤口去了?” “陈默,你不至于吧?”她带着几分讥讽地道。 “钱川!” 陈默的声线冷下来,他语气危险地叫了钱川一声。 下一刻,钱川伸出手来,不等槐蔻再故技重施,就已经一手挡住她的胳膊,一手把手机拽了出来。 男生的力气毕竟比女生大,槐蔻手中一空,握紧双拳,站在原地。 钱川举着手机,不知道陈默那头说了什么,他嗯了两声,就要挂断电话。 槐蔻注意到他的眼神,胸口起伏几下,忽得过去对着钱川手里的手机冷道:“你也不用为难人家,我没那么贱,不会再去烦你。” 说完,不等陈默挂断,她就已经率先挂断了电话。 教室里寂静一片,陈默没有打来。 * 陈默挂断电话,盯着手机屏幕看了片刻,扔到了桌子上。 “你跟谁打电话呢?”吕蕾推开门走进来,看见他的动作,随口问道。 陈默靠着椅背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飘满白色的云,干净晴朗。 他没开口。 直到吕蕾走进来把手里的医药箱收好,才听他简短道:“钱川。” 吕蕾回头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 陈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吕蕾也顺着看过去,“好多了,这两天应该就彻底好了。” 陈默嗯了一声。 “槐蔻给的那个药,”吕蕾对陈默笑了笑,“还挺管用,确实比你以前好得快多了。” 本理所当然地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吕蕾已经换到了下一个话题,“你今天几节……” “确实……挺管用。” 陈默却冷不丁开了口,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他拿起桌上的药膏,看也没看,重新装回了兜里。 吕蕾一怔,才反应过来,道:“那一会我帮你看看吧,看能不能再买一支,它这个应该是国外的,我在国内没见过。” 陈默却站起身,拒绝道:“不用。” 刚刚还夸药膏好用,现在却又不肯让她再买,吕蕾也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但她也没再追问,继续刚才的话题问:“你今天几节课?我爸说今天过来看我,叫你一起吃饭。” 伤口已经彻底和药膏融合,陈默没再敞着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闻言,侧头问:“什么时候?” 吕蕾道:“今中午行吗?反正我看你一大早的跑去买早点,今上午也不打算去上课了吧?那我早点,十一点就去修车厂叫你……” 陈默淡淡地开口道:“我一会有课,你直接把地址发我,我下课过去。” 吕蕾一愣,下意识问:“我今早听柏林说着,只有一节和舞蹈学院合上的形势与政策吧,那不是出了名的水课吗?” 她这话说得倒是没错,按照陈默以往的作风,别说这种水课,就是本专业最难的课,他说不去就不去。 毕竟学校里的东西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在机械工程,尤其是汽车项目组,十二三岁就开始玩车的陈默本就极有天赋,现在更是不比那些教授差。 陈默没多解释,只轻描淡道:“第一天。” 吕蕾了然地点点头,见陈默长腿一迈就要走,忽然在他身后开了口。 “对了,阿默,昨天晚上你……”她顿了顿,才故作轻松地问:“跑哪去了?我蜡烛还没吹呢,你人就不见了。柏林他们差点把川海翻个遍,要不是我拦着,他们非得跟陈响那帮人干起来。” 听到这个名字,陈默的脸色冷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 他看看时间,回过身对吕蕾道:“懒得和陈响见面,就先回学校了。” “行吧,要不是我知道你和陈响那些烂事,我还以为你不想给姐送礼物,跑路了呢。” 吕蕾笑起来,她今天穿的昨晚生日趴上的那条白裙子,绸缎柔顺,胸前的设计很有感觉,昨晚不少男生的目光黏在她身上。 陈默却好似压根没看到一般,勾唇淡淡一笑,“不好意思蕾姐,礼物本来想吹完蜡烛给你,后来……在酒吧丢了。” “再给你补一个,中午吃饭我带过去。” 吕蕾没说话,陈默也没等她的回答,对她微一点头,推开门离去。 今天的阳光不错,打在陈默身上,衬得他皮肤愈发白,鼻梁很直,宽肩长腿,挺拔如松柏,引得路上的人不时扭头看过来,看清脸后又赶紧转过去。 吕蕾隔着玻璃窗,看见他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视线里,不知为何,总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在那个叫槐蔻的漂亮女孩来川海后才出现的。 而只隔了昨天一个晚上,变得更加强烈。 吕蕾自己回味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敌意。 让她差点在陈默面前把那句“我不要什么礼物,我只要你单独陪我过一次生日”说出来。 但她和陈默都心知肚明,她不会说,陈默更不会答应。 那样,她就越界了。 陈默不是拎不清的人,不会对她有多一丝过界的举动。 他看着嚣张跋扈,是川海不可一世的小阎王,其实骨子里太聪明,太敏锐,狠下心来的时候能把事做绝,照顾你的时候又擅长把事做得滴水不漏,让你生也生不起气来。 这样的人,很难追。 第23章 雨落 教室里。 钱川举着手机,有点尴尬地看了看她,低声道:“刚刚不好意思啊,没弄伤你吧?” 槐蔻摇摇头,知道他也是受的陈默的指示,罪魁祸首还是陈默。 她有点颓地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神,才拿起钱川买来的早餐,她戳开盖子,喝了一口豆浆。 是甜的,红枣味的,她最喜欢的味道,刚刚不知为何有些郁闷的心情,一下子被冲散了许多。 槐蔻又喝了两口,才低声问道:“他让你去买的?” 钱川正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地收拾零件,闻言,扭头看了她一眼,顿了半晌过后,才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她稳了稳情绪,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正常。 “赵意欢呢?” “她还在酒店睡觉呢,我没叫她,”钱川笑了笑,把一个盒子放到了她面前,“这是阿默给你的新手机,你看看。” 槐蔻看着眼前白色的盒子,“你还给他吧,我不用他赔。” 看到钱川脸上的神色,她才反应过来,他们这帮人哪敢再把东西给陈默拿回去。 槐蔻知道自己也是在为难钱川。 她叹了口气,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个和她原来那个牌子一样的手机,不同的是换了个颜色,型号更新一点,是新出的。 也不知道陈默是怎么想的,居然买了和他性格十分不符的黄色,拿起来在手中转动的时候,明媚耀眼,宛如阳光驱散所有阴霾,让她莫名喜欢这个颜色。 槐蔻开了机,发现已经充满了电,甚至连她的手机卡都换上了。 她随意地划拉了两下屏幕,突然发现这手机不大对劲,虽然外表和新的一模一样,但内里还是能发现一些端倪。 比如图库的最近删除里有几张照片,比如主页有几个应用,不像是应用商店自带的,一看就是后来下载的…… 看得出来,原主人删得很干净,但这些不容易注意的小细节,偏偏就暴露了他生活的痕迹。 槐蔻抿抿唇,不用钱川说,已经猜出了手机的原主人是谁。 钱川也适时道:“是这样的,手机店这个点都没开门,阿默就把他这个手机拿出来了,但是他去年年底买了之后只用了不到五天就又换了手机,一直放着没用,和新的一样。” “我给你贴了个新膜,他说等中午手机店开了门,就再给你买一个新的送过来。” 槐蔻盯着手中的手机,想象到了陈默握着它的的模样,她摇摇头,轻声道:“告诉他,不用麻烦了,就这个吧。” 钱川点点头,看看时间,说:“快八点了,我得回去找赵意欢,你们专业今上午有节思政课,别忘了。” 槐蔻点点头,哑声道:“好,麻烦你了。” 钱川被她这礼貌而不失疏离的话弄得怔了一下,笑着摆摆手,又叮嘱了她一句。 “早餐就在这间教室里吃完吧,刚开学,学生会那帮人严查纪律,一堆屁事,教学楼不许带早餐进来,但是这间教室是阿默的,他们不敢进来查。” 槐蔻嗯了一声,看着钱川脚步匆匆地走出教室。 不知是陈默的指示,还是钱川看着买的,早餐种类很多,小笼包、蛋堡、茶叶蛋……但量都很小,正好适合槐蔻。 槐蔻早上一般没什么胃口,但今天起得早,难得多吃了点。 她一边吃,一边研究着手中的手机。 槐蔻对这个手机的兴趣,已经明显超过了小笼包。 她原来那个手机是同系列红色的。 那个手机还是许青燃去年八月买的。 槐蔻当时还没从家里的变故中清醒过来,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手机摔烂了屏,也懒得再买新的,正好当成不回别人消息的理由。 这个别人,尤其指许青燃。 她用平板和韩伊交流,也不搭理许青燃。 许青燃发现这件事之后,立刻亲自跑去实体店买了台新出没几天的手机,然后马不停蹄地送到了槐蔻家。 他买的红色,许青燃说这个颜色很好看,适合她。 槐蔻已经习惯了许青燃这样的举止,他觉得槐蔻适合红色,就买红色的手机;他觉得槐蔻适合波西米亚披肩和长裙,就买来十几件给槐蔻;他觉得槐蔻爱吃奶黄包,就高中连续每天给槐蔻带奶黄包…… 尽管槐蔻不止一次告诉他,自己不喜欢波西米亚风,也不爱吃奶黄包。 但没用,许青燃在这方面有很强的固执。 从小的家庭环境让他很自我,也有种没由来的掌控欲,他觉得槐蔻适合什么,她就必须穿什么,用什么,好似对待一个不能独立生活的小宠物一样。 刚认识他的那两年,槐蔻出于对朋友的尊重,他送了东西后,她就一定会戴上或是穿上,去参加他攒的局。 一段时间后,槐蔻忍不了了,首先,她并不缺这些东西,也不用许青燃给她买,她想要,随时能把那些奢侈品店搬空,只是她不感兴趣。 其次,更让她更难以忍受的,是她每次穿上那些衣服,戴上那些首饰后,二代圈子里的人对她的指点。 他们似乎默认了槐蔻身上的衣服首饰,就代表着许青燃的烙印,代表着槐蔻与许青燃有一腿,代表着处于沪市上流圈子中游的槐家卖女求荣傍上了许家。 等槐蔻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再怎么澄清,大家都只是觉得她是和许青燃又吵架了,在闹脾气,甚至劝她别太作。 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面对一群人的起哄,根本无能为力,而许青燃那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更是助纣为虐。 那时候槐蔻年纪小,开窍晚,脑子里不走这根筋,对男男女女的事情,也不大懂。 直到这两年,她才葛得看清了许青燃的目的,明白了他以爱为名的处心积虑。 槐蔻记得自己有一次被气哭了,无力地躲在房间里,不想去上学,也不想告诉老爸老妈,因为她知道槐家和许家生意上有牵扯,以老爸疼女儿的性子,倘若知道了,势必宁可得罪许家也要翻脸拍桌子。 正好那段时间,她刚和韩伊认识不久,无人可诉说之下,槐蔻哭着把这件事告诉了韩伊。 韩伊顿时勃然大怒,大骂特骂许青燃是心机boy,最后告诉她,“晾着他,不用费劲巴拉地去澄清,也别生气,慢慢淡出他的圈子,能把他气死,你信不信?” 这与槐蔻当时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与韩伊的关系,也一下子因为这件事而突飞猛进,她收获了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也算是唯一一件好事了。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槐蔻开始冷着许青燃后,他们之间的地位似乎一下子颠倒了。 槐蔻想起昨晚那通电话,她打开微信列表,看着最上面那个飞机起飞的头像,默默地滑了下去。 手机恰好震了一下,正是飞机头像传来的新消息。 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许青燃一句话,瞬间让脑海昨晚的记忆再次浮现。 好的、坏的…… 槐蔻的指尖在对话框里停留了片刻,最后还是假作没看到一般退了出去。 从儿时青梅竹马一路走到如今的无话可说,谁又能想得清呢。 手机里一条其他的新消息都没有。 槐蔻皱起眉,老妈没消息很正常,毕竟昨晚吃麻辣烫的时候和她聊过了。 周霓说超市丑闻那件事已经有苗头了,估计快查出来了,电话里,她的语气非常轻快。 这件事已经是她的心事了,现在有了进展,自然顾不上理槐蔻了。 但是韩伊怎么也没消息。 槐蔻试着给韩伊发了个“干嘛呢?”,对方也半天没有回复。 她有点担心起来,这次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却一直到铃声响完,也没人接。 槐蔻啧了一声,在教室里转了两圈,忽得想起什么,从通讯录里找出一个从未拨过的号码。 备注是“韩伊紧急联系人”。 韩伊总是一有时间就当背包客,热带雨林、冰川海岛,哪里都跑,有时候经常联系不上人。 她给过槐蔻这个电话,说是她的紧急联系人,要是长时间联系不上她,就打这个电话问。 槐蔻知道这个电话是她小叔的。 现在虽然不算长时间联系不上,但也够不正常了,因为韩伊这两天都在学校上学,根本没出去。 算算时间,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和槐蔻说过话了。 槐蔻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再等等,如果明天韩伊还是没动静,她就打过去问问。 她把垃圾收拾好,拎着袋子走出教室,先回了寝室。 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和昨天槐蔻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看来昨晚都没回来睡。 槐蔻洗漱好,换了身衣服,拿了思政的书,没有在寝室多停留,就直接去了思政上课的教室。 思政课是上午九点半才开始,现在刚八点多,但这间教室第一节没有课,槐蔻就干脆在教室里上起了自习。 开学第一天,没人这么用功,何况这是一所野鸡大学,没课的大都在寝室里闷头大睡,就是有课都不一定来,所以教室里空得有回声。 槐蔻在教室最后排找了个座位坐下了,她昨天借了赵意欢去年期末的考题题库,打算看看。 考题还好,无论是舞蹈表演,还是理论方面,槐蔻都比较有把握,她轻轻松了口气。 只是一些公共课,她没有什么经验,所以答起题来总是抓瞎,就像这门思修,如果老师不划重点,她得把一本书都背完。 槐蔻皱着眉翻了翻书,像高中时一样,预习起来。 认真看了一会书,桌角的手机一震,槐蔻拿过来看了看,是赵意欢的消息,让她帮自己占个座。 槐蔻没看明白,问她为什么要占座,毕竟这间教室是大阶梯教室,绝对能盛开所有舞蹈专业的学生。 赵意欢的消息回得很快,“咱们学院人太少,这种大课都是和别的人多的学院一起拼着上,谁知道这学期是和哪个学院拼,反正人肯定少不了,去晚了好座位全都没了。” 槐蔻懂了,她站起身张望了一下,正纠结着坐哪比较好,赵意欢的消息又过来了。 “千万别占前面!最后坐那种中后排的中间位置,不然你会煎熬整节课。” 槐蔻虽不知她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遵从“前辈”的指示,在教室偏后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看书的速度非常快,记忆力也很强,不到九点,槐蔻就把预计老师能讲到的内容都看了两遍,自己勾出了知识点,转而开始复习上学期的知识点。 走廊里传来学生们走来走去的笑闹声,一个寒假不见,大家似乎兴奋极了,不停地和遇到的熟人搭讪。 槐蔻转转有点酸痛的脖子,发出咔咔一声响,她伸出手按了按,忽得想起了什么,槐蔻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楼层的卫生间走去。 这个点,许多教室都在上课,洗手间里只有水管过水的响声,格外安静。 槐蔻左右看了看,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撩开自己身上宽松的毛衣,露出下面的细腰。 她想看的那道痕迹,本来都快要消失了,可昨晚她见到保安后,在惊吓之下,掐了陈默的腰一把。 陈默这个一点亏也不肯吃的混账,把她从自己大腿上推下去的时候,非常有报复心地也反手掐住了她的腰。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给陈默留下痕迹,但陈默这个浑球的手劲太大,又给她留下了嫣红的手印,正好覆盖住了原来快要消失的部分。 槐蔻伸出手轻轻抚过,有点烦。 今早陈默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槐蔻觉得他就是在躲自己,既然槐蔻不能遵守承诺,天天在他跟前晃悠,那他就干脆自己躲着槐蔻。 再加上昨晚两人都有点上头,她差点撬开小阎王的那张比钻石还硬的嘴,得知小阎王压心底的心事。 陈默大概率是今天清醒过来,觉得不好意思了。 多稀罕啊,她可是让川海小阎王躲着的女人,说出去,不知道能吓死多少人。 槐蔻有点厌倦这样的躲闪与回避。 陈默好像真得挺讨厌她的,槐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着呆。 她脑子乱糟糟的,暂时也想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干脆不再想了,无非就是和陈默又回到了陌生人罢了。 只是还是有点莫名的失落与……不甘心。 “槐……蔻?” 一道带着试探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声线纤细微弱,打断了她的思绪。 槐蔻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她怔了一下,抬起头,还真在镜子中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宋清茉站在她身后,在镜子里对她笑了笑。 槐蔻转过身,和她打了个招呼,她想起那天在清茉超市看到的课本,意识到什么,打量了宋清茉几眼。 宋清茉好似猜出了她的想法,用细弱的声音道:“我们是一个*宿舍的,我在花名册上看到过你的名字。” 槐蔻一愣,没想到这么巧,宋清茉居然就是她最后一个舍友。 她不禁笑了笑,“那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宋清茉脸上流露出一种类似受宠若惊的神色,看得槐蔻有点别扭。 好在她很快又收起了这种表情,低声道:“那天的事,谢谢你,那个,那谁说了,你再去必须给你打折,可我等了好几天,你再也没去过。” 槐蔻啊了一声,有点尴尬地眨眨眼,撒谎道:“没什么需要买的,就没再去。” 宋清茉点点头,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方盒递给槐蔻,“你那天要的是这个吧,我知道今天能看见你,给你带了一盒。” 槐蔻接过来,果真发现是她那天要的芙蓉王,细支爆珠。 她没想到宋清茉这么认真,不禁哑然失笑,对宋清茉道:“谢了啊。” 宋清茉的脸有点红,她生怕槐蔻给钱一样,后撤了两步。 槐蔻想回教室,却见宋清茉依旧站在洗手池旁,踌躇地看着自己,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她收回已经迈出去的脚,问了一句,“怎么了?” 宋清茉犹豫了一下,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出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槐蔻迷茫地看着她。 “就是,陈默他……”宋清茉抠着手指,小声道:“他是我哥这件事。” “啊,这个啊,”槐蔻也少有地别扭起来,含糊道:“知道一点。” 宋清茉的头垂得更低了,她凑近几步,几乎是带着恳求地对槐蔻说:“学校里除了孔柏林他们那帮人,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太多,你能不能别说出去?” 槐蔻抿抿唇,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奇怪道:“为什么,我看这学校好多人都很想认识陈默啊?” 她可没夸张,听说就连隔壁川海大都经常有人跑到附属学院来旁听,就为了多看陈默几眼。 宋清茉嘴角扯了扯,似乎想笑一下,但没笑出来。 她的皮肤很白,但不是那种健康的白,反而透着一股营养不良的苍白,也很瘦,即使在舞蹈生里也绝对算是瘦的,瘦得都有些不健康了。 她没回答槐蔻的问题,只是乞求地看着槐蔻,不知是不是槐蔻的错觉,她的眼睛甚至透着那种四五十岁中年人才有的浓浓焦虑,这让槐蔻不禁升起一股负罪感。 槐蔻就受不了别人这么看着自己,赶紧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你放心,我没和任何人说过,以后也不会告诉别人。” 宋清茉好似松了口气,用力点点头,她顿了顿,主动岔开话题道:“对了,我刚在教室里看到有张桌子摆着去年期末的题,是你的吗?你还需要上学期的资料吗?都是我自己整理的,还有川海大学的题库……” 看见槐蔻脸上的神色,她急忙小声说:“没事,其实你手里那些也够了,我整理得也不好,有很多不严谨的地方,我帮你问问老师修补一下再……” “要!”槐蔻看出她误会了,立刻斩钉截铁道:“当然要了,我那是借的赵意欢的,暂时还没什么头绪,要是你愿意借我,我还得谢谢你,请你吃饭呢。” 说着,槐蔻就掏出手机看大众点评,笑着说:“咱们也是有缘分,我刚来这里没多久,不知道你们这片有什么好吃的,正好你这个土著还能带我转转。” 她倒不是在客套,实在是觉得两人挺有缘分,何况韩伊总是嚷着让她少些孤僻,多交点朋友出去玩,她看宋清茉就和她很合拍。 宋清茉又流露出那个类似受宠若惊的神色,赶紧摆摆手连声道不用。 槐蔻看出她胆子小,没有再勉强,两人走出洗手间,一前一后回了教室。 “你把行李放下了?”槐蔻随口问了她一句,又道:“需要我帮你搬吗?” 宋清茉摇摇头,解释道:“我不会经常住在寝室,所以东西不多。” 槐蔻了然地点点头,没有追问。 事实证明,赵意欢果然是个学渣。 槐蔻翻着宋清茉给自己的笔记和资料,简直叹为观止。 宋清茉实在太自谦了,这哪里是她说的“整理得不太好”。 槐蔻觉得如果有什么“笔记奖”,宋清茉去参赛,绝对能碾压第二拿一等奖。 《舞蹈艺术概论》、《中外舞蹈史》、《舞蹈名作赏析》等等,这些一听就很枯燥无味的专业课,宋清茉都分门别类地做了满满一大本笔记。 从老师提出的重点,到她自己总结出的考点,再到她对一些舞蹈作品的见解分析,以及搜集的课外资料…… 条理清晰,重点吐出,对作品的评析也很独到。 槐蔻承认自己在跳舞上有些天赋,但那不代表她在舞蹈理论上也有天赋。 即使记忆力不错,她还是对这些陈瓜子烂谷子的舞蹈史脑袋疼。 但宋清茉,在这方面明显很擅长。 “用得上吗?”宋清茉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睨着她的神色。 槐蔻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眼睛里不带一丝虚伪的凡尔赛,反而是发自内心的不自信和怀疑。 宋清茉是真得觉得这个笔记不算什么。 槐蔻感觉自己的膝盖噗呲中了一箭,她合上笔记本,认真地对宋清茉道:“我在一位声誉很高的舞蹈赏评家那里上过小课,我觉得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宋清茉像是没听懂一样,紧紧地盯着她。 “笔记先不说,就光你写的这些赏析评价的思路,”槐蔻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感叹道:“反正我再上三年学,也写不出来,你真得很用心!” 宋清茉愣愣地看着她,好似接连受到极大冲击之后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咕咚一声,宋清茉手边的杯子被她不小心碰到了,在桌面骨碌骨碌滚了好几圈,摔到了地上,她赶紧弯下腰去捡。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似乎平复了一点,不再看槐蔻,只深深低着头小声道:“你能用上就好。” 槐蔻没再说话,打开自己的课本,打算做点笔记。 有了宋清茉,起码期末的理论考试是不用发愁了。 宋清茉似乎很了解老师会出什么题,她标出来的地方,槐蔻对比了一下,和老师的试题重了百分之八十。 她一边抄着笔记,一边忍不住走了神。 宋清茉和陈默作为兄妹,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实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不能说天南地北,也是毫不相干了。 任谁看看,也不会觉得这两人是一家人。 虽然宋清茉和陈默确实并没有血缘关系。 槐蔻有点狐疑,陈默和宋清茉的关系似乎很奇怪,提起对方的时候,两人都没什么特别反感的表情,但又没到很亲密的地步,像是互不在意,淡淡如水。 这兄妹俩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她啧了一声,继续记起了笔记。 * 九十二十五的时候,教室里已经乌泱泱的坐满了人。 有的一看就是舞蹈学院的学生,剩下的一些同学,槐蔻猜不出来,只猜测应该是理科类的,因为几乎都是男生,和舞蹈学院这边形成鲜明对比。 赵意欢也匆匆赶到了,脸上化着全妆,手里还偷偷拎着一杯豆浆,时不时喝上一口。 在槐蔻身边坐下后,赵意欢迫不及待地想说什么,瞥见旁边的宋清茉,她一愣,又闭上了嘴,只随意对宋清茉一点头。 宋清茉也只点了点头,谁也没和对方打招呼,一副不太熟的样子,半分不像相处了半年的舍友。 不等槐蔻多想,赵意欢已经从挎着的包里掏出书,对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槐蔻,快过来,你知道昨晚出什么事了吗?” 槐蔻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凑了过去。 赵意欢刚兴致勃勃地张开嘴,却又戛然停下话头,她扫了一眼后门,槐蔻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禁蹙起眉。 一行人从后门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打头的人正是孔柏林,他那鹦鹉头格外扎眼,叽叽咕咕地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随意地瞟了一眼,却正好对上槐蔻的视线。 孔柏林:“……” 他的笑僵在脸上,立刻移开视线,假装没看见槐蔻一样,继续和旁边的人嘟囔起来。 槐蔻却注意到他的眼神不易察觉地向后一瞥。 她下意识地眯起眼,孔柏林那帮人几乎都来了,不知道陈默和他们是不是一个专业…… 槐蔻朝他们身后张望了一下,最后一个人走进后门,顺手将门关上了。 看来是没人来了。 槐蔻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没有再扭头看,她坐直身体,正想和赵意欢说什么。 赵意欢却依旧转着头,猛得一拍她的胳膊,疯狂示意她看后门那边。 槐蔻从她的神色中意识到什么,原本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动作太明显,可等她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教室里的人大都在扭着头。 尤其是女生,从前排到最后一排,都齐刷刷地扭着头看向后门。 后门再次被人推开。 一个身影走进教室,个子很高,穿着件黑色印花外套,长腿套了条水洗牛仔裤,戴着外套上的帽子,肩头挎着一个不知道装了堆什么东西的书包,一手随意地插在兜里,是个玩世不恭的帅哥。 他掀起眼皮扫了一眼看向他的脑袋,就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站在教室最后面寻找空座位。 孔柏林这帮人几乎是踩着上课的点来的,教室里早就坐得满满当当的,没有连着的位置,只有分开的几个座位。 槐蔻本以为以这帮人的尿性,一定会有人提前帮他们占座,哪知,这帮人谁也没占座的意思,随便找了几个空座位就坐下了。 但陈默显然也不会有找不到座位的烦恼,他还没站稳,就有几个男生站起来,要给他让座,“阿默,坐我这吧!” 陈默抬手向下一压,示意他坐下。 他向前走了两步,似乎在张望前面的空座位,但他们职技的人多,放眼望去,基本看不到空座。 赵意欢眼尖地瞥见宋清茉旁边有个空座,立刻推了推槐蔻,小声催促道:“快啊,叫他过来!然后你再跟宋清茉换个位置不就行了?” 宋清茉注意到她们的动作,手指下意识猛地收紧,也咬着唇看向槐蔻。 槐蔻舔舔唇,摩挲着手中的笔,抬起头看了一圈,发现不少女生都跃跃欲试,想让陈默坐自己旁边的空座。 但谁也不敢先开口。 帅哥也是分类型的,有的帅哥天生就温柔得让人如沐春风,而这个词压根与陈默不沾边。 陈默这种自带距离感的冷酷拽哥,那通身的气质,走在路上,都没什么女生敢主动搭讪。 更何况,有他和鹦鹉头的那一堆事迹在前,就更让人又好奇又畏惧。 赵意欢恨不得把槐蔻的胳膊举起来,“怕啥?你能不能争点气?有我呢。” 槐蔻捏着笔的手都泛出一层汗,她还跟因为昨晚的事跟陈默抻着劲,不肯掉了面子,因此死死压着胳膊不让赵意欢得逞。 她们的动作太大,在封闭的教室里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孔柏林就瞥了她们一眼,又别有深意地看向陈默。 陈默自然也不眼瞎,但他好似屏蔽了这片一样,目光只淡淡停留了一瞬,就直接越过槐蔻,无视了她们三个。 见槐蔻半天不肯主动叫陈默,赵意欢恨铁不成钢地磨磨牙,直接冲着陈默挥了挥手,“陈默!” 与此同时,她们前面也有个女生站了起来,对着陈默大大方方地喊道:“陈默,我这还有个空座,过来坐吧。” 两人的声音在教室里重叠,一下子激起千层浪,这下不少人都用看好戏的眼神看过来。 赵意欢看清那个女生,嘶了一声,恨恨地嘀咕道:“妈的,又是她,明明大二的,还老来我们大一蹭课,真是司马光之心。” 槐蔻:“……你是想说司马昭吧?” 她也看向那个女生,个子高挑,染着树莓红色的头发,衬得皮肤很白,打扮得很时尚,从头发丝到手指甲看得出都精心打扮过,即使是坐在漂亮姑娘遍布的舞蹈系教室里,也称得上是大美女。 不少男生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 槐蔻低下头去,拽了拽赵意欢,让她别这么招摇。 陈默只淡淡地瞥了眼槐蔻这边,虽然他的目光移走得很快,但槐蔻还是能察觉出,他在看自己。 他没搭理那个女生,也没搭理赵意欢,直接走到第一排,在没人愿意坐的正对着讲台的位置上坐下了。 他旁边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那女生立刻紧张地朝同伴那边靠了靠,又偷偷看了看他。 槐蔻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清爽的后颈,连一点侧脸也看不见。 赵意欢骂骂咧咧地坐下了,很是不忿,宋清茉也低下头,手指抠着书,没吭声。 那个美女倒是习以为常了一样,耸耸肩也干脆地坐了回去。 坐在槐蔻后面的一个职技的男生,似乎认识赵意欢,伸手捅了捅赵意欢,“赵意欢,我钱哥是不是不行了,你居然还给别的男人让座?” 赵意欢翻了他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管我!” 她扭回头,趁着老师开多媒体的功夫,小声对槐蔻道:“没事,他不也没搭理林依吗?林依还比你早认识他一年呢,他和你不熟,过一阵混熟了就好了。” 听她讲了一遍,槐蔻这才知道,这个林依是舞蹈学院大二的,喜欢陈默,倒追陈默整整一年了,经常和陈默他们那伙人混在一起,赵意欢表示她家很有钱,但算是个暴发户,人品没太跟上家里发财的速度,所以赵意欢对这个风云人物很不感冒。 她把笔丢到一边,手拄着额头看着桌上的书,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赵意欢不了解情况,不觉得有什么,但她肯定不能不多想。 她自认和陈默不能说不熟,勉强算是个半生不熟。 别的都不提,就单说两人在小诊所的时候,槐蔻就摸过陈默的腰和胸肌,对人家耍过流氓,坐过陈默的大腿,也被陈默抱在怀里过,被他掐着腰按到门上过。 哦对,川海小阎王还对她有过反应。 这么一想,结合陈默那脾气,槐蔻忽然有点后知后觉的悚然,虽然大都是她主动找事,但怎么想怎么后怕。 就小阎王这一贯的风评来看,她槐蔻居然在和陈默这么亲密过后还好端端坐在这里,毫发无损。 槐蔻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居然隐约察觉出几分陈默对她的不同。 这几句话说给谁听,估计都得问她是不是认错人了,其实那个人不是陈默。 毕竟打死都没人会相信,对所有人都冷淡疏离的陈默,会有那样的一面。 这样的情况下,任谁都不会觉得他俩不熟,譬如赵意欢,一定会花容失色,“什么?你们城里人都管这叫不熟?那请问得做到哪一步才能算熟啊?” 可陈默,偏偏就是摆出了这副态度。 槐蔻早上打电话的时候,还对陈默的行为存疑,此刻几乎可以断定了,陈默就是要做陌生人,要冷着她,保持这种不远不近的,和大多数人没什么区别的淡淡关系。 昨晚袒露的心声,只是个意外的插曲罢了。 成年人嘛,要识趣,大家都情绪上头了,她是,陈默也是。 槐蔻不觉得追男人有什么丢脸的,尤其陈默还那么带劲。 但关键是,她没打算追陈默。 她又不喜欢陈默。 她还惹了陈默,自己说好不会再去打扰他的。 他们本就是因为一个误会相识,之后又屡屡针锋相对,当真算是场孽缘了。 槐蔻把手中的笔帽拆下来,又按上,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胡乱地走着思。 直到赵意欢靠过来,神神秘秘地小声对她说:“对了,你听说了吗?” 槐蔻一怔,问:“听说什么?” “昨晚陈默和一个女生在空教室待了一晚上!” 赵意欢神色神秘又愤慨,“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你早晚也会听说的,还不如我先给你打针预防针。” 赵意欢用手指偷偷比划了一下前面的林依,“听说是一对偷偷留在实验楼的情侣撞见的,现在都传遍了,要不林依今天怎么这么主动,还不是怕自己彻底没机会了,追不上陈默了。” 槐蔻漂亮的眼睛刷一下睁得溜圆,定定地看着她。 见状,赵意欢不忍地拍了拍她,“没事,谣言,谣言,说不定就是说了几句话呢。” “不过昨晚陈默心情那么不好,谁要是真守在他身边,那说不定还真能成,网上不都这么说的吗?” 她托着下巴想了想,嘴上说着是谣言,却又忍不住补充道:“我跟你说,现在好多喜欢陈默的女生都在打听那个妖艳贱货到底是谁呢!” “我觉得他们可不仅仅是干坐着,你想啊,待了一晚上……” 赵意欢咬着笔头,连说带比划,“比如什么坐大腿上搂着脖子啊,哄哄抱抱啊,估计全都做了!” 迎上槐蔻幽幽的视线,她狐疑地问:“怎么了?” 槐蔻由衷地感叹道:“其实你是算命的吧?” 说到一个字都不差啊。 赵意欢懵逼地看着她,以为她是被气傻了,又左右看看,凑过来小小声道:“我这还是往纯情说的呢,问题是,陈默他就没长纯情这张脸啊,他那种人,要是有了喜欢的女孩,我说他整天光牵牵小手,你信吗?” “要是你是那个女孩,你会放着这种天菜不上?” 槐蔻欲言又止张张嘴,又合上。 “所以,”赵意欢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听我的准没错!” 她一向是个嘴没把门的,此刻对着槐蔻一个人,就更加毫不遮掩地小小声说了出来,“我这是私下和你说,陈默和他那个绯闻女友,一定睡了!教室paly!” “没,真没睡!” 槐蔻一震,噌一下站了起来,涨红脸对着赵意欢说。 “…………” “…………” 赵意欢傻傻地张大嘴。 所有乌黑的脑袋瓜,都齐刷刷转了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迎上四面八方的目光,宋清茉原本就不怎么抬得起来的头垂得更加低了,她在桌下默默伸出手拽了拽槐蔻的衣角。 坐在最前方的陈默也扭头望过来,意味不明地看着突兀站起身的槐蔻。 槐蔻张张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地抿抿唇,差点把手中的笔帽按烂。 “睡什么?”袁双双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槐蔻,“怎么了,槐蔻?有人上课睡觉了?” 一听她口中的名字,舞蹈系的学生立刻喧哗起来,教室里到处都是窃窃私语,不停有人扭头看槐蔻,又转回身去和同伴说着什么。 就算是不知道情况的职技学生,也很快就通过旁边舞蹈系同学的科普,知道了槐蔻休学了半年的事。 中途加入班级的新同学,总是格外引人注意,好似和土著同学不大一样似的,让人特别好奇。 袁双双看槐蔻嗫嗫半天说不出什么话来,就拍拍手制止了同学们的嚷声,朗声道:“本来打算下午开大会再说,正好提前给舞蹈系的同学介绍一下,这位同学叫槐蔻,去年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了半年,现在终于回到咱们这个大集体,大家鼓掌欢迎一下。” 大家都还算友善地鼓了鼓掌,槐蔻也在袁双双的示意下,抬起头来任同学们打量了几圈。 她进入教室后一直垂着头记笔记,此刻乍一抬起头露出脸来后,周遭立刻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袁双双好不容易压下来的嘈杂声,再次不受控制的响起,一个个声音一点也不小,丝毫不考虑当事人还在这站着。 “比林依还好看,到底还让不让我们普通人活?” 一个女生也接话道:“就是,我感觉我被晃得眼都有点花了,啧啧,好明艳的浓颜大美女,身材还这么牛逼!” “得,看样子又一个喜欢默哥的,全校最好看的女生都被默哥一个人占了。” “我什么时候能有默哥那个命啊?” “你应该问你什么时候能有阿默那张脸。” “……滚蛋。” “哈哈哈哈哈哈!”一群男生哄笑起来。 他们声音不小,袁双双似乎也没什么威信,压了几句也不管用。 听见陈默的名字,槐蔻扫了坐在自己斜前方的几个男生一眼,又收回视线。 除了孔柏林那伙人没有这么激动,整个教室只有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槐蔻抬起眼看了看坐在第一排的陈默,陈默只在最开始回过一次头,随后就淡淡地收回视线,趴在桌子上继续闭目养神,好似没有听到周围人的讨论一样。 任何人与事都与他无关,挑不起他的情绪。 正这样想着,坐在槐蔻前面的几个男生中就有人说道:“长得确实漂亮,走在路上我估计我都不敢说话。” “赵意欢好像认识她,欸,”一个男生踢了踢赵意欢那个老乡,“能不能帮我要个联系方式。” 那个男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叫爸爸!” 不料对方还真放得下身段,开口就是,“没问题,爸爸。” 几个人再次笑起来。 赵意欢听个正着,啧了一声,抬脚踹他们的凳子,“都滚滚滚!没门,不给。” 几个男生虽然已经放低了音量,但教室里比起刚才安静了不少,所以还是有不少人都听到了,投向槐蔻的目光就更多了,窃窃私语声也随之响起。 槐蔻虽然早已习惯了异性的打扰,但此刻还是感到几分别扭。 她再次下意识看向坐在第一排的那个人,对方依旧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槐蔻收回目光,抿抿唇。 那个要联系方式的男生转过身,似乎真打算当众搭讪她,槐蔻蹙起眉看向讲台上奋力放大音量,让大家先安静的袁双双。 男生根本没理睬袁双双,在几道怂恿声中正欲开口,就听教室里忽然安静下来,他和槐蔻同时抬头望去,却见陈默不知何时站起了身。 槐蔻微微睁大眼睛。 不只是她,教室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陈默吸走,不再有人看她,让她舒服了不少。 艰难维持纪律的袁双双也怔住了,她自然早已耳闻陈默的鼎鼎大名,但陈默还从未出现过殴打老师或是扰乱课堂的情况,不知道今天是要开先例还是怎么回事。 袁双双耐心地开口问:“怎么了,陈默同学,有什么事吗?” “没事,”陈默淡淡开口,面对老师时虽依旧带着几分冷意,但语气出乎意料地礼貌,环视了教室一圈,吐出几个字,“有点吵。” 这句话一出,不仅槐蔻愣住,袁双双也顿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带着几分感激地打圆场道:“好了,已经上课了,我们先讲课,有什么问题下课再解决,槐蔻你快坐下。” 槐蔻依言坐下,那个男生也赶紧转过身去,不再试图搭讪。 陈默也没再开口,坐回座位上继续闭目养神。 袁双双打开多媒体开始讲课,偌大个教室里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半天不复刚刚的吵闹,所有人放下笔的动作都轻轻缓缓的,似乎生怕打扰到陈默休息。 槐蔻轻轻咬了下嘴唇,她还是低估了小阎王的称号。 袁双双声嘶力竭的十几句话,还没有陈默一个起身的动作管用。 槐蔻想起自己刚刚站起来脱口而出的那句“真没睡”,不知道陈默有没有听清楚。 应当是没有的,教室里从袁双双进来就这么吵,陈默又坐得离她这么远,看起来一直在补觉,估计从头到尾都没听见什么,刚才只是单纯觉得烦罢了。 毕竟,这很符合小阎王不服就干的作风。 第24章 雨落 虽然袁双双让她坐下了,但槐蔻早已经被看得麻木了。 在她站着的这段时间里,她还看到了不少举起手机偷偷拍她的,估计也要像发陈默一样,把她的照片发到什么娱乐平台上。 槐蔻轻轻叹了口气,她不像陈默那样就算有人敢拍,也没人敢发正脸。 估计不出明早,她的照片就被发上去了。 不知道会不会有认识她的刷到。 莫名有点丢人。 不说别人,单是让许青燃给刷到了,槐蔻都不敢想象那个画面,估计许青燃得气死。 袁双双拿着花名册点完名,终于开始正式上课。 但一直到她讲了十几分钟的时候,教室里听课的人数加起来估计也超不过二十个,这还是有陈默刚刚的余威在。 槐蔻环顾了一圈四周,不敢想象平时课上得乱成什么样,这让她心里也隐隐升起几分担忧。 大家似乎毫不顾忌老师就在讲台上站着,职技那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学生的男生也就罢了,舞蹈系的学生面对自己的辅导员,也毫无顾忌,睡觉的、玩手机的、吃早点的…… 赵意欢也开始小鸡啄米,头一点一点地抬不起来。 宋清茉倒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眼睛瞪得溜圆,不停地在书上记着什么。 但最让槐蔻敬佩的,还是站在讲台上的袁双双,她好似一点都没被台下的热闹打扰到,耳朵自动过滤下面的叽喳声,讲得唾沫横飞,投入极了,全身心沉浸在的自己讲课中。 槐蔻的目光精准放到第一排那个黑色身影上,陈默倒是没玩手机,更没搭理旁边的学生,但他——睡着了。 虽然没有直接趴到桌子上睡,给了袁双双个面子,但胳膊拄着头一动不动,也挺明显的了。 明明就在袁双双的眼皮子底下,袁双双却走来走去,好似压根没看见一样。 而孔柏林那行人就更别提了,干什么的都有。 槐蔻估计,就是看见了,袁双双这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也不敢管陈默他们。 她收回视线,强迫自己像宋清茉一样,认真地听课记知识点。 但没一会,她也撑不住了,槐蔻突然理解了所有同学,因为袁双双的讲课水平,只能用“这个老师起码会说流畅的话”来形容。 她压根没在讲课,而是单纯得在念ppt。 槐蔻蹙起眉心,看着袁双双不带丝毫感情地一字一字地念完一页幻灯片,又用翻页笔换了一张,继续一点不停顿地大声念了下去。 她:“…………” 老师是好老师,就是得再练练。 槐蔻坚持了十分钟,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她迷迷瞪瞪地闭上眼,又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时间都有些分不清现实,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 不同的是,大学都是大课,一节课一个小时起步,槐蔻看过了,十一点四十才下课。 过了一会,等袁双双放了个视频的时候,教室里的沉寂总算松快了一点,不少睡得迷瞪的人都下意识抬起了头,看着视频醒盹。 槐蔻也清醒了不少,赵意欢还是没抬起头,宋清茉依旧坐得无比板正。 槐蔻不想再睡,总觉得有股罪恶感,良心上过意不去。 她把注意力转移到放在桌角的手机上,关掉声音,槐蔻拿过手机看起来。 钱川说陈默只用了几天,但一般人就算只用几天,也是能看出明显痕迹的。 但陈默显然不是,除了被槐蔻绞尽脑汁找出来的证据,剩下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她翻了翻历史壁纸,发现陈默压根没换过壁纸,一直用的原装自带。 软件都没下载几个,唯一带有娱乐性的就是一个游戏软件,但槐蔻在推荐卸载功能里面看见了它,上面显示这个软件自下载以来只使用过一次。 音乐软件的播放记录也只有两首纯音乐,槐蔻还怀疑是系统自带,陈默助眠用的。 剩下的所有软件几乎都没有了使用的痕迹。 这么一看,陈默的生活似乎挺简单。 槐蔻不知道是因为他只用了不到十天,还是他真得对这些电子设备没兴趣。 槐蔻每点开一个软件,像在开一个个小盲盒一样,每打开一个APP,就获得一片陈默小拼图。 韩伊曾经说不沉迷电子设备娱乐的人,一定在现实生活过得非常充实。 槐蔻不知道陈默每天都在忙什么,但想想每次见他,他身边的确都围着很多人,他们总有事在做,闲下来的时候也有一帮人嘻嘻哈哈地一起玩闹,似乎生活真得很丰富充实。 一点也不像她,每天就是在重复前天的生活,这样过了十七年,直到十八岁的时*候,人生才突然像脱了缰的野狗,一路朝着诡异的方向狂奔。 她抬头看了看还在照本宣科念幻灯片的袁双双,低下头去随手划开一个页面。 上面居然有内容。 槐蔻愣了一下,发现是最近删除的图库。 图片应该是陈默今天早上开了机才删除的,只是不怎么接触电子产品的他显然忘了智能手机还带有这个功能。 一共有三张图片,不需要槐蔻刻意打开,就已看到图片上的内容。 一张是风景,不知是陈默拍的哪里,这也是这个手机的第一张图片。 海河水泛起皱皱的层层涟漪,两岸是亮起万家灯火的高楼大厦,城市的夜色灯火照在水面上,映出一个巨大的红色摩天轮倒影,美得惊心动魄。 槐蔻猜测这是川海的一个地方,她总觉有几分眼熟,似乎是从那里路过过,应该离这里不远,但具体是哪,她不知道。 她把这张照片又保存下来,打算一会识图搜搜。 第二张图片应该是拍的什么汽车零件,槐蔻就更认不出来了,她放大缩小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个所以为然,就直接划了过去。3章 图片是一张白纸,上面用黑笔写着几行字,字迹遒劲飞舞,写得有点随意潦草,应该是手头有张纸,就随手记下来的。 槐蔻慢慢放大看了看,发现是一个简易版记事贴。 1.一袋超能青柠西柚皂粉(小包装) 槐蔻看着后面的括号,微妙地眯起眼,这明显是陈默写下来发给别人的,而对方显然曾给他买过超大号家庭装。 不过,槐蔻看了看第一行字,终于知道陈默身上那股清淡的洗衣服香味,是从何而来的了。 看来陈默对这个青柠西柚味情有独钟。 还必须是不伤手的皂粉,坚决不用洗衣粉。 槐蔻抬眸扫了陈默的背影一眼,对方依旧坐得如竹如松,即使看背影,也是个帅哥。 谁能看出来,这个传言中差点把自己亲哥打死的嚣张小阎王,在这方面这么讲究,这么持家。 有点反差啊。 2.一袋桃李全麦面包(不要临期划算装) 括号后面的补充内容,完全不符合陈默冰冷拽哥的气质,可见上次买面包的人,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折磨。 本结论不针对任何人,但槐蔻严重怀疑那个人是鹦鹉头。 槐蔻难得有几分想笑,忍了又忍,还是差点当场笑出声,继续朝下看过去。 3.创可贴、棉签、纱布、酒精 陈默同样在这条后面做了注释——(多买点,家里没有了) 槐蔻想了想他们那帮人的光荣事迹,也明白了陈默为什么要在家里储存这些东西。 再后面就是一些瓜果蔬菜之类的,很零碎,写的字也飞起来,似乎这些不重要。 陈默显然是个隐藏的生活小能手,很多槐蔻都不知道的生活用品,他都能想到,仿佛他独自生活过很多年一样。 可想想年纪,陈默也才十九岁。 槐蔻摇摇头,不再想这些,继续一一看过去,目光忽得在最后一行字上停住了。 她一下子坐直身体,看清那行字后,槐蔻刚刚的笑意僵在脸上。 她几乎是木然地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 不长,加上序号,也就七个字符。 6.润/滑/油(最大装) 最大装的润/滑/油…… 最大装的润什么油…… 最大装的什么滑油…… 槐蔻看着眼前这行字,整个人都怔住了,好似浸在冰冷的水里,浑身又冷又木。 她不知道陈默买这个干什么,但他妈买润/滑/油还能干什么,总不会用来喝吧! 槐蔻又不是个多么单纯的人,作为一个正常接受过生理科普且经历过富二代圈子的成年人,她总不至于猜不出润/滑/油是干什么用的。 槐蔻咬着唇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是她每次烦躁上头的下意识动作。 她呼出一口气,又看了一遍这张陈默写给别人的购物清单,就关上手机,丢到一边。 槐蔻一边谴责自己不该随便乱翻别人的东西,一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最后她强迫自己沉下心来,仔细思考一下。 首先,这张纸大概率是写给鹦鹉头那帮人中的一个的,槐蔻觉得是鹦鹉头,因为他和陈默显然是关系最亲近的,别的小弟都没法比。 换句话说,孔柏林就是陈默的左膀右臂。 不难发现,陈默生活中其实是个极有距离感的人,他不可能把这种事交给他觉得不够亲近的人。 其次,鹦鹉头貌似是有女朋友的,虽然槐蔻没怎么注意过,但他们大部分人身边都站着姑娘,她记得去修车店交房租那天晚上,就有个小姑娘坐在孔柏林身边,就是不知道是妹妹还是什么。 最后,陈默买润/滑/油,肯定是要和别人一起用的,而且还是陈默这个精致boy超级不喜欢的最大装,说明他和那个人经常用,小包装已经满足不了这个牛逼得要上天的男人了! 所以得出结论,有三种可能—— 陈默一直有女朋友。 或者陈默在写这张便签的时候有女朋友,现已分手。 还有可能就是陈默有固定床伴。 槐蔻排除了第一个,她可以肯定,陈默这种人有了女朋友,必定不会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 他这种被无数女生盯着的人物,有女朋友是绝对藏不住的,就算有心搞点地下恋情,赵意欢作为陈默好兄弟的对象,也不可能不知道陈默有女朋友。 更何况陈默也绝不是那种会隐瞒恋爱关系的人,既然谈了为什么要藏着,他不屑。 至于第二个,槐蔻看看左边的宋清茉,又看看右边的赵意欢,最后还是选择了问赵意欢。 她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赵意欢,赵意欢睡得口水都要淌出来了,被她一碰一下子惊醒了,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赶紧问:“怎么了?叫我回答问题了?” 槐蔻摆摆手,也用小小声问:“赵意欢,陈默谈过恋爱吗?” 一睡醒就被问这么八卦的问题,赵意欢愣了几秒,才非常肯定地摇摇头,“绝对没有,这也是为什么林依这么想拿下陈默。” “一个帅得人腿软的帅哥,有钱,人缘好,性子野,拿过冠军,还没谈过恋爱,追到手了,陈默的初恋就是你,这么多buff叠满,谁忍得了?” 槐蔻没再多问其他的,低下头去,有点默默然。 没有女朋友,也不代表没有其他亲密关系的女生,比如情人。 不然陈默这最大装的润/滑/油跟谁用去,总得有个女人吧。 槐蔻没有资格去评论任何人的生活观念。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对自己生活负责的能力,不管是有什么固定炮/友,还是一天换一个,都是双方自愿的个人选择,不关别人的事。 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就算陈默同时谈八个女朋友,她也管不着人家的私生活。 虽然——陈默不是那种人,她直觉。 陈默虽看着又冷又野的,身上有种让人不敢接近的距离感,但也是刚十八九仿佛打了鸡血的年纪,早上起床恨不得去跑个十公里的年纪,有这方面的欲望很正常。 他身边又簇拥着那么多人,从不缺女孩,槐蔻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吕蕾,就是其中一个。 现在大学生观念都很开放了,也开始重视起一直被谈其色变的“X/生活”,把它摆在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更不乏有追求之辈,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付诸了实践。 槐蔻原来在二代圈子里,比这更过分的见过太多了,那些纨绔才真是完美诠释了声色犬马这个词。 当时听了那些荒唐事后,槐蔻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一笑了之。 可现在只是看到了陈默的这行字,槐蔻却感觉自己却好似经历了什么重大打击一样,浑身乏力而疲惫。 赵意欢注意到她的异样,不禁用腿碰了碰她,“你怎么了?” 槐蔻慢慢摇摇头,不想暴露陈默的这些私事,无论如何,这都属于陈默的个人隐私,轮不到她去说。 赵意欢以为她还在因为自己透露的“陈默与一个女生在空教室约会”这件事而不高兴,就同情地拍了拍她,没再说话。 槐蔻稀里糊涂地上完了一节课,自己都不知道在书上记了堆什么东西,虽然她就是认真听了,以袁双双的讲课水平,也够呛能弄明白重点。 袁双双说完下课,就收拾东西匆匆出去了。 槐蔻被赵意欢拉着收拾书包,赵意欢一边张望前门一边催促她说:“快快快,你看林依比你动作快多了,陈默一站起来,她就跟上去了!” 槐蔻闻言,把水杯塞进提包里,看向教室前面。 陈默居然还真上满了一节课,给足了袁双双面子,刚刚袁双双离开的时候,脸上颇有些受宠若惊。 他肩头挎着书包,一手抄进裤子口袋里,正顺着人群朝前门口走,高高瘦瘦的身影极其显眼,孔柏林他们已经出去了,正站在门口等他。 林依果然一甩飘逸的头发,踩着高跟鞋走到陈默身边,似乎对他说了几句什么,陈默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轻轻颔首。 后面的情形,两人并肩走出教室,槐蔻看不到了。 她低着头拉上书包拉链,宋清茉帮她把桌上的手机递给她,槐蔻低声说了句,“谢谢。” 宋清茉有点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刚把包拎起来,赵意欢就一把拉住她,朝着教室后门挤了出去。 槐蔻被她带出两步去,忽得想起什么,回头叫宋清茉。 宋清茉见她的动作,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叫自己,赶紧拎着包跟了上来。 槐蔻再扭过头的时候,已经被赵意欢带出了几米远,到了教室前门。 陈默和林依并没有走远,就停留在前门,还在说什么。 林依忽得拍了拍胸脯,似乎在和陈默做什么保证,涂着纤翘睫毛膏的眼睛亮晶晶的,忽闪忽闪地看着陈默,眼神带着些恳求。 陈默却没看她,只淡淡地开口说了句什么,便要离开。 林依期待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写满了失望。 鹦鹉头他们一行人把不宽的走廊堵得严严实实,都靠在墙上看着陈默和林依,个别人脸上似乎还带着起哄的意图。 正是各个教室的下课时间,学生都走出教室,人流量很大,走廊里堵得不行。 再加上男帅女美,陈默和林依都是学校里的有名人物,一下子引来了不少下课学生的围观注视。 槐蔻和赵意欢夹在人群里,倒是不怎么显眼了。 陈默还在和林依说话,她看不见陈默脸上的神色,只能通过林依脸上的神色变化察觉出他们的交谈。 两人似乎交谈得不怎么顺利,林依说完话迟迟不走开,有意无意将陈默拦在这条人来人往的走廊上,颇有几分刻意炫耀什么的意思。 迎面几个女生看见这一幕,果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背着书包挤过槐蔻的身边,留下几句小声的碎语。 “林依这是要追到手了?” “是吧,陈默什么时候和女生说过这么多的话?他从来不理女生的。” “哼,我觉得未必,你们看陈默那冷冰冰的脸色,反正我不觉得是喜欢。” “就是,林依胆子太大了,要是我早哭着跑了。” 槐蔻闻言,也抬起头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恰好人/流终于疏散了一点,赵意欢带着槐蔻,槐蔻拉着宋清茉挤过去。 好不容易走过了陈默身侧,槐蔻心里一松,下意识扭头看陈默脸上的神色。 果然,陈默神色冰冷,狭长乌黑的眼眸睨着站在身前的女人,拼命试图找着话题的林依再厚着脸皮假作不知,此刻也被他看得脸色微红,眼眶微湿。 陈默却不为所动,依旧又冷又拽,面对着眼前的漂亮女孩也丝毫不收敛那通身的冷戾痞性。 他抬眼一瞟,精准地对上了槐蔻的视线,嘴里却打断了林依的没话找话,对林依开口道:“还有事?” 槐蔻被他看得一凛,尤其是他一边专心和其他女生说话,一边抬头如野兽般凝眸盯着自己的时候,槐蔻心底居然冒出一股形容不上来的感觉,让她脸烫了几分。 她主动转过头去,想赶紧离开。 赵意欢却看见了熟人,想带着槐蔻继续朝陈默那边挤,槐蔻却死活不干,她只好自己去跟一个人打了个招呼。 熟人正是上课的时候,问她钱哥是不是不行了的那个男生,也是被朋友拜托要槐蔻微信号的那个赵意欢的老乡。 男生身边还站着他的那几个朋友,几个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看得她有几分别扭,淡淡横了那边一眼。 槐蔻对他们都不太眼熟,应该和陈默没有别的牵扯,就是单纯的一个学院的同学,自然也不知道槐蔻和陈默的纠葛。 估计要是知道了,这几个男生没一个有胆子再来找槐蔻搭讪。 赵意欢那个老乡的朋友目光在槐蔻身上停留了一瞬,就忍不住拉过赵意欢,指了指槐蔻,说了句什么。 赵意欢一愣,也瞥了槐蔻一眼,翻了个白眼不大情愿的模样,那男生赶忙双手合十作揖哀求起赵意欢,赵意欢只好朝着槐蔻又挤过来。 男生对着槐蔻一笑。 槐蔻虽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依旧礼貌地颔首。 “槐蔻,我老乡的那个朋友想要你微信,给不给?”赵意欢没有擅作主张,来征求了槐蔻的意见,她凑见槐蔻耳边小声道:“别给别给,他风评不咋地,听说还是个海王,专业养鱼。” 槐蔻:“……” 槐蔻想起这个男生在课上试图向她搭讪但是未遂的事,也没什么认识一下的想法,而且她现在这个状态,也不适合随便开始一段感情。 便依言摇摇头,“算了。” 赵意欢对她挤挤眼,又挤回去对那几个男生摆手,说了两句什么。 槐蔻离得远没听见,只见那个男生满怀期待的脸瞬间跌了下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附近的人多,有不少人一边看着陈默,一边看着这边的热闹,也不知男生是被拒绝了失落,还是觉得被槐蔻当众下了面子,总之这副摆脸色的样子,让槐蔻有几分被冒犯到的尴尬。 赵意欢忙得不行,又走回槐蔻身边,对槐蔻气呼呼地小声道:“看见了吗?没要到微信就开始给脸色,呵呵,幸亏没给,没风度还要死面子的辣鸡男。” 槐蔻被她说得一乐,瞟到前方背对着她的陈默,扬起的嘴角又耷拉下去。 陈默不知何时已经收回视线,此刻终于耐心到了谷底,冷冷拨开林依,就朝前走。 后面孔柏林他们也急忙跟上去。 赵意欢还在她耳边嘟囔,“我跟你说,我认识不少男生,隔壁川海大还有外国语学院的我都熟,虽然陈默有绯闻女朋友了,但是好男人还是很多的,咱们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你等我给你攒局介绍。” 槐蔻虽不打算加那个男生,但她还是松了口气——再看到陈默写下的那句话后,槐蔻实在不想再和陈默有点什么别的瓜葛。 她心里总跟插着根刺一样。 赵意欢似乎也看出槐蔻扶不上墙的本质,总算也打算放弃了,开始给她介绍别的男生。 这样槐蔻不会太尴尬。 她本想再次直接拒绝赵意欢的介绍,但一方面多次拒绝赵意欢的好意不太好,另一方面…… 槐蔻向后瞥了正好走在她身后的一眼,想起那条润/滑/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点头道:“好,谢了。” 赵意欢见自己的业务能力得到肯定,也兴奋地拍拍她,音量不小地道:“乖,等我给你好好寻摸一下,一定不比陈默差!” 顿了顿,她似乎自己都觉得有点难度,便改口道:“一定不会比陈默差太多,起码是个平替,包你满意,你相信我的眼光。” 周围吵闹,但她的嗓门还是有点突兀,槐蔻急忙推推她,示意她闭嘴。 赵意欢余光扫见正朝她们走来的陈默,也赶紧捂住嘴,有点后怕地注视着身后。 陈默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目不斜视地走过来,越走越近,直到擦过槐蔻的书包带子,毫不停留地越过了她。 鹦鹉头路过的时候,槐蔻故意躲闪着他的视线,鹦鹉头也假装没看见她,两人默契地擦肩而过。 看着陈默迈着长腿离开,赵意欢狠狠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嘴,小声道:“下次一定不瞎说话了。” 槐蔻不怎么相信地看了她一眼。 她想起什么,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问赵意欢,“你说,陈默听到了吗?” 说着,她心底升起一股隐秘的期待,无法形容。 赵意欢挎着包,耸耸肩道:“那还用说,百分百没听见啊,要是听见了他还会看都不看一眼就离开吗?” 槐蔻一酸,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低落了几分。 “今天中午吃啥?昨天你是不是没吃到学校食堂好吃的饭,我今天带你探秘……” 说着说着,赵意欢停下了,扭头看向有些心不在焉的槐蔻,只以为她还是担心。 她唉了一声,宽慰道:“没事的,你没看他都没搭理咱们吗?听见了也没关系,你刚来不了解陈默,他是拽,是冷,但是一般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人和事,他都不在意的,其实我觉得他脾气还挺好的,不像传闻里那样,反正我很少见他发火……” 赵意欢揽了一下槐蔻的肩膀,“所以你不用担心,陈默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在意的。他每天那么忙,追他的、暗恋他的一抓一大把,数都数不过来,他没时间挨个注意去,估计压根就没把我那话放心上,所以安心啊,真有事我去找钱川。” 槐蔻知道她说得是对的,心里却愈发阴雨连绵,不想让她担心,只能尽量笑了一下。 赵意欢见她终于笑了,便乐颠颠地走在最前面,只剩下槐蔻和宋清茉跟在身后。 快要走到食堂门口的时候,一直在悄悄观察槐蔻的宋清茉冷不丁开了口,犹犹豫豫,“槐蔻……” 槐蔻被打断思路,嗯了一声。 宋清茉声音小得能被风吹散,她像是纠结了一路,本不想对槐蔻说这些,但不知为何,还是断断续续道:“我倒觉得……他好像挺在意的。” 槐蔻被她含含糊糊的说得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哥陈默。 再想多问,宋清茉却已经越过她,快步走进了食堂,没了再和她交谈的意思。 第25章 雨落 她们直接上了三楼,食堂的楼梯是露天的,槐蔻在上楼的时候,眼尖地瞥见陈默和孔柏林他们半路分道扬镳,独自一人远远出了校门,似乎打算出去吃。 也不知是不是约了人。 她没再多看,在赵意欢的推荐下买了个烤盘饭,宋清茉没有在三楼吃,反倒去二楼买了个包子,拿上来找到她们一起吃。 赵意欢吃惊地看着宋清茉,“你确定你就吃这么一个小包子?你都这么瘦了,还要控制体重啊?” 宋清茉显然对赵意欢这样的语气不太适应,她低着头一边啃包子一边小声说:“嗯……我吃得少。” 赵意欢没有恶意,喝两口水都胖三斤的她艳羡地在宋清茉清瘦的身形上扫了一圈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槐蔻也尝试着吃了两筷子,味道确实不错,看来这学校的食堂还是可以的。 她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没和钱川一起吃?” 赵意欢随口说:“他们这节课更长,得上到十二点十分,我可等不了,饿得要死。” 槐蔻点点头。 她还是第一次吃烤盘饭这种东西,挺新奇,便不顾油腻地多吃了点,她想了想,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老妈和韩伊。 这次特意看了发送人,没有发错给许青燃。 吃到一半,还遇上了一个不算熟人的人。 林依似乎打包带走回宿舍吃,她手里拎着饭朝这边走过来,脸上还带着不怎么愉快的神色。 路过槐蔻的时候,她斜了槐蔻一眼,槐蔻毫不躲闪地迎上视线。 林依的目光在槐蔻过分漂亮的脸蛋和凹凸有致的身形上停留一瞬,很快扭过头,目不斜视地昂起下巴,走下楼梯。 赵意欢对槐蔻撇撇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别管是追陈默的,还是暗恋陈默的,没一个不是美女,不过想想也是,陈默那张脸,啧啧。” 槐蔻笑了笑。 赵意欢吃东西很快,她去放餐盘的时候,坐在旁边等着槐蔻吃完的宋清茉揉搓着自己的手,搓了好一会才冷不丁开了口。 “槐蔻,你那个手机……是不是陈默的啊?” 槐蔻手中的筷子一顿,扭头看向宋清茉,宋清茉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和神态都是肯定的。 她没有骗宋清茉,点点头,斟酌着措辞道:“是,我的被他不小心摔了。” 宋清茉露出了然的神色,没再继续追问。 但已经被勾起好奇心的槐蔻不可能不问,“你怎么认出来的?” 宋清茉垂眸看着那个手机,轻声道:“我记得这个手机虽然只用了十天,但被他磕到过,相机旁边有一道小划痕。” 槐蔻立刻找出手机,翻到背面一看,果真在相机旁边看到了一道很轻的划痕,极浅极浅,肉眼都很难看清,如果不是有人提醒,她估计用一年都不会发现。 “那天,他发了很大火,很吓人,不小心把这个手机磕到了桌角上,”宋清茉直勾勾地看着槐蔻,说:“所以我印象非常深刻。” 槐蔻思考了几秒,如有神助一般,就自然地将姑姥姥说的“小阎王暴揍他亲哥”这件事,与宋清茉说的话结合起来。 宋清茉也想起了什么,有点出神地望向窗外。 槐蔻没再继续问,如果放在昨天,她一定会追问宋清茉,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陈默忽然暴起,发那么大火,差点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今天不会了。 因为一个人想得知另一个人的一切的时候,心里一定是有对这个人的某种感情的。 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亦或其他种种感情,都是起因,人不会对自己不在乎的人产生了解的冲动。 所以,当你迫切地想知道一个人的所有的时候,他对于你来说,一定是某种感情的承载。 无论爱得发狂或是恨之入骨,起码,你是在乎他的。 一直到此刻,槐蔻才终于意识到,或准确的说,承认了一件事。 她应该是有一点喜欢陈默的。 不对,不只是有一点,是有好多点。 但那是在没看到陈默写下的那行字之前。 现在,她连喜欢陈默的资格都没有了。 如果她对陈默没其他想法,只是想求一个身体上的欢愉,她绝不会纠结,大家互相爽完了就完事了。 如果爽舒服了,还能长期保持这种关系,无关感情。 她能心安理得地去邀请陈默一起使用那瓶最大装润/滑/油,然后迷离地被陈默带入沉沦的天堂。 但现在,不行。 因为她喜欢陈默,那她就永远都不可能再坦然地与陈默有任何超出陌生人的关系。 她受不了暗恋的人与自己只有床上关系,而无一丝爱意的委屈。 槐蔻鼻子忽然有点酸涩,她放下筷子,掩饰地喝了口旁边的绿茶,压了下去。 她想起初遇陈默那天,他随手抛进她怀里的汤圆,有天姑姥姥不在家,她自己煮着吃了,是她最喜欢的黑芝麻味,很好吃。 想起去交房租那天,他居高临下地问她打算怎么办,她默默把少的房租补齐时,他眼底流露的微微怒意。 想起他站在雪地里用手挡住风,给她点着烟,走过街角时对她随意的一挥手。 想起他沉着脸一脚把刘湖踹趴下,无人敢惹的样子…… 还有…… 她装作不认识他,让他孤零零地站在人群里被所有人指点之后,陈默暴虐地把她堵在小诊所里,按着她的腰,掐着她的下巴,带着狠意说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时候。 陈默宽阔的胸膛仿佛还环在身后,他结实的手臂绕过她的腰,勒得她有点疼,她红着眼眶拽着他的手腕,朝自己身上逼,他却硬是掰开她的手,一把将她丢了出去。 陈默,是不是也会对别的女生做这些事呢。 这好像是每一个思春期的女孩,都会想到的事情。 考试没带笔,他给我递了个根笔,是不是喜欢我,还是他也会给别的女生递笔? 我摔倒的时候,他上前把我扶起来了,是不是他也会这样扶其他女生,还是他只对我这么好? 我到底……是不是他那个特别的存在。 槐蔻以前总觉得她不会这么矫情,但现在,她就像所有女生一样,内心充斥着纠结与猜疑。 只不过,她和陈默做的事情更野罢了。 陈默是不是只会把她抵在门板上掐着她的下巴威胁;是不是只会在她摔下去的时候,抱住她在地上翻滚,给她当人肉垫;是不是只会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真实的情绪。 槐蔻不知道。 但她只要一想像陈默抱起一个陌生女生的样子,想像陈默修长的手指一把抽出皮带的样子,想像陈默俯下身时唇角带出的一抹逗弄的笑,笑话身/下人的脸红心跳…… 就说不出的烦躁,想把桌子都掀翻的烦躁。 其实她也全是幻想,因为她压根没见过陈默在床上的样子,全是虚构罢了。 说不定,陈默完全不是她想象的样子呢。 但无论他是狂野还是温柔,都与槐蔻没关系了。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槐蔻做不到毫不在意地去和陈默开展一段无关情爱的,只有原始欲望的关系。 因为她喜欢陈默,不只是馋他的身子,更喜欢他的灵魂。 而想想那超大装润/滑/油,陈默的灵魂与身体,都不属于她。 很多人真得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自己也多多少少有一点“处”情结,这与是男是女没有关系。 槐蔻有点惊奇地发现,原来曾经自持清高的自己也是一个庸俗的人。 不过没关系,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槐蔻的庸俗。 因为陈默不喜欢她啊。 那所有的庸俗心理就都失去了意义。 陈默是不是早就察觉出了自己对他有意思,甚至比自己意识到的还要更早,才开始疏远她的。 应该是。 他那么敏感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从小到大见过太多对他有这样感情的女孩,应该早就察觉了。 一切都茅塞顿开了。 她得自重,得识趣。 槐蔻喝完最后一口绿茶,站起身,平静地对宋清茉道:“走吧。” * 正如槐蔻所料,不用第二天,当晚,她的照片就在一些社交平台上传出来了,经过两天的发酵,有了点热度。 不过大都是从学校定位发的,浏览量局限在附近的人,流量并不大,只是在附近的大学城小火了一把。 如今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帅哥美女多如云,没有人在背后刻意推波助澜,很难掀起太大的热度。 不过,槐蔻怀疑陈默那张比建模还牛逼的脸发到网上,还是能狠狠地火一把的,就是现在没人敢发正脸,他也已经有不小的热度了。 因为大家都对神秘的人更感兴趣。 尤其是在得知是因为没敢发他的正脸之后,讨论声就更大了,不少人都各种脑补各种中二羞耻称呼:“H/帮大佬”、“少年校霸”…… 不少人在看完大学城学生的描述后,都好奇地表示想飞过来看看陈默到底长什么样。 槐蔻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手指划过这几条评论,额前一阵黑线。 也许是陈默一向为人低调,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还是曾经冠军拿到手软的天才赛车手,倘若这件事也被放到网上去,恐怕陈默的中二称呼还得再加几个。 意识到自己又在刷关于陈默的信息后,她慢慢放下手机,站起身去倒了杯水。 已经两三天没见到陈默了,附属学院虽小,但听赵意欢说陈默不怎么来上课,来也是只在机械工程那边待着,不少想蹲他告白的学妹学姐最后都只好铩羽而归,实在偶遇不到。 也是一件好事。 槐蔻强迫自己不要老想着这件事,分散一下注意力。 她扫了寝室一圈,在寝室里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宁芷不知道又去了哪。 赵意欢又要谈恋爱,又要上课,还有班长的一堆事,刚开学就忙得找不到人,刚刚又去学院开会了。 寝室里只有宋清茉和槐蔻在。 槐蔻闲得实在难受,居然拿起扫帚把地扫了,要是让老妈看见,下巴都能惊得掉下来。 宋*清茉正在奋笔疾书,神情异常认真,丝毫没有被槐蔻打扰到。 她也不想去打扰宋清茉,只好又坐回桌前看着手机发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无意识地打开了那张图片。 槐蔻趴在桌子上放大缩小图片,看着那行“最大装润/滑/油”几个字在自己眼前不断跃动。 她烦躁地把手机丢开,头枕着胳膊发着呆。 正当她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把她惊醒了,一回头,宋清茉不知何时就站在自己身后。 吓得槐蔻差点叫出声。 宋清茉手里还拿着个小毯子,她一听到手机的响声,顾不上搭理槐蔻,赶紧回身从桌上拿起手机接通了。 “喂,妈?” 槐蔻这才看出她是怕自己冷,想给自己披上小毯子,不禁松懈下来,微微一笑。 宋清茉把手中的毯子放下,不知那头的人说了句什么,她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不好看起来。 槐蔻见状,想起那天在清茉超市里见过的中年女人,也收起笑容皱紧眉头,盯着宋清茉的神色。 宋清茉的声音细如蚊呐,背对着槐蔻小声道:“妈,我,我不能回去,今晚有导员查寝。” 那头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几乎要冲出屏幕,让槐蔻听得一清二楚。 “去你的,一让你回来,就给我找借口是不是?” “查寝怎么了?她敢查你?你就说你是陈默他妹,我看看她还敢说什么!” 女人尖酸的嗓音充斥在寝室,“真不知道你他妈怎么这么怂,放着那小阎王不……” 后面的话,槐蔻没有听清。 因为陈默的名字刚一出口,宋清茉就惊慌失措地看了看槐蔻,跌跌撞撞地开门跑出了寝室。 宋清茉手机的质量似乎不大好,一路上,槐蔻依旧能听到宋秋枝恨铁不成钢地骂个不停,“你就是脑子太轴,人太怂!我大前天中午都看见他了,跟吕蕾还有那老头去鹤旋楼吃饭去了,我告诉你,人家这都要见家长了,你没出息……” 听着聒噪的声音渐渐远去,槐蔻忍不住皱起眉,只觉得耳朵都疼起来。 电话那头,宋秋枝还在叫嚷,“怪不得陈默看不上你,哆哆嗦嗦得话也说不清,要我我也看不上你,长得丑,还是个怂包!” “让你叫陈默来家里吃个饭,比杀了你还难,我看你一开学就又不老实了,现在马上给我滚回来,去找陈默去!” 宋清茉背对着楼道,头抵在冰凉的墙上,小声说:“妈,我真回不去。导员今天刚说了晚上的查寝要算入期末考核,我……” 她话还没说完,被她连番拒绝的宋秋枝已经炸了,“别跟我放屁!你不就是不想去找陈默吗?行,你不去是吧,我现在就给陈默打电话,把你那个日记本给他看看,看他会不会觉得你恶心!” “别!别,妈,”宋清茉浑身打了个寒颤,赶紧制止道,她的声音里带上哭腔,“别,我求你别,我现在就回去,现在就去找他……” 她抵着墙,不顾身后路过的女生怪异的目光,无力地抽动着肩膀,挂了电话。 不敢哭太久,宋清茉伸手擦了擦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过身想回寝室。 却正好对上了来不及躲闪的槐蔻。 槐蔻有点尴尬地看着她,主动解释道:“我怕你出什么事,就……出来看看。” 她见宋清茉似是慌张地要藏起手中的电话,想起宋秋枝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赶紧开口道:“你放心,我真是刚出来,没有听见你在说什么。” 宋清茉眼里还带着泪,看见她这样,却突然笑了起来,她应当是不常笑,笑得有些僵硬。 她摇摇头,走进寝室换上了鞋和衣服。 槐蔻皱眉看着她的动作,问她:“你要回家?现在?” 宋清茉嗯了一声,有点不情愿地拉上了衣服拉链,好似很不想离开这间寝室一般,磨叽了半天,才走了出去。 槐蔻答应她会帮她看着袁双双,一有动静就给她通风报信。 看着宋清茉急匆匆离去的身影,槐蔻抱着肩膀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在带着寒意的冷风中眯起了眼。 傻子都看得出这里面有事。 但这是宋清茉的隐私,看宋清茉的模样,也不大想让槐蔻知道。 槐蔻自然不会多问,况且,她是陈默他妹,虽然感情如何另说,但终究是和陈默扯上了关系。 她既然已经决定不再和陈默有牵扯,这种事,自然也就不想再管,省得陈默知道了,又误会什么。 槐蔻回屋坐下,拿起手机划拉着,忽得想起了韩伊还是没有给她发消息。 算算她那边的时差,已经两天了。 不正常,太不正常。 槐蔻站起身在寝室里徘徊了两圈,犹豫一下,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起来了,是一道略微成熟的男音,听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你好?” 对方礼貌而疏离地问了一句,槐蔻赶紧问道:“你好,请问是韩伊的……联系人吗?” 她没问是不是她小叔,而是换了种措辞。 不料,对方似乎直接猜出了她的身份,“你是槐蔻?” 槐蔻一愣,没想到韩伊提起过她,她应了一声,问起韩伊的去向。 韩伊的小叔声线依旧矜冷,但语气却明显缓和下来,沉声道:“不用担心,她没事,人在我这边。具体的,让她睡醒后自己和你说吧。” 不知为何,明明他什么也没说,槐蔻还是非常敏锐地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意识到什么,应了一声,赶紧挂断了电话。 韩伊和她小叔……应该发生关系了。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叔侄关系,韩伊也一直对她小叔……但,这个消息太爆炸了。 前阵子韩伊喝多了不是还和她打电话说她要有小婶婶了吗? 短短一个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 槐蔻握着手机站在寝室中间发了半天呆,连赵意欢推开门走进来大声地骂骂咧咧了好久都没发现。 “槐蔻!” 赵意欢骂够了,见唯一的听众却一点也没回应自己,不禁急了。 槐蔻猛得回过神,啊了一声,附和道:“嗯,是!” “是什么啊?”赵意欢无奈地把外套丢到床上,“算了,不说那个傻叉会长了。” 她看看槐蔻,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道:“槐蔻,你是不是还因为我说的那件事不高兴呢?” 槐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立刻摇摇头,“没,真没有。” 赵意欢却不怎么相信的模样,她愁眉苦脸地看了槐蔻半天,对槐蔻说:“我本来想告诉你我们吃饭那天发生了什么事的,但是今天钱川突然警告我,说孔柏林发话了,那天在的所有人都不许说出去,他特意叮嘱我,千万别瞎和别人说。” 她不忿地嘟囔了一声,“弄得我也不敢和你说了,真不是我不够意思,万一被陈默知道了,有架他是真打啊!” 槐蔻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意欢搡搡她,“你说是不是?他不一定打我,但他万一找钱川麻烦咋办?他现在可是我对象的老板。” “不过,孔柏林不让说出去,也正常,”赵意欢脸上浮现一丝感叹,“虽然我没听出来到底是什么事,但我看那群砸场子的人挺恨陈默的,孔柏林和我对象他们和那帮人一打照面,就差点打起来,应该结仇很久了。” “要不是那个姓吕的女人拦住了,”赵意欢神神秘秘地说:“我估计真得打起来,老板都报警了。那帮人一来,陈默扭头就走了,好像不太想和他们碰面,那天不是那个姓吕的女人的生日嘛,陈默走了之后,你是没看见她脸色多难看。” 槐蔻:“……你这跟告诉我是什么事有什么区别?” 赵意欢惊叫一声,反应过来,她立刻捂住嘴,左右看了看,挎住槐蔻的胳膊小声说:“我怎么又说秃噜了,你什么都没听见啊,记住,你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有!” 槐蔻笑了半天才停下来,气得赵意欢敢怒不敢言。 她收起笑容,坐到桌前,长出了口气。 虽然赵意欢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但槐蔻却几乎能猜出来,那帮人来找事,一定和陈默的小叔,还有他堂哥有关。 陈默和他堂哥有仇,在这片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了,只是到底是什么仇,谁也说不太清楚。 所以陈默才半路突然自己走了,还独自跑去一个空教室,不开灯地一直孤零零坐到槐蔻进去。 槐蔻估计自己进去的时候,陈默正心情不怎么好,她也算撞枪口上了。 想到陈默,就又想起纸上的那行字,槐蔻叹了口气,拼命摇摇头,转悠着去洗漱了。 等她看了会书,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宋清茉才终于回来了。 她一进门,槐蔻立刻装作不经意间地瞥了她的脸一眼,却不知是宋清茉进门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还是回家后发生了什么事,看起来竟比离开时脸色好看了许多,甚至挂着一分不明显的笑意。 看得槐蔻不禁有些惊奇。 宋清茉先和槐蔻打了个招呼,递给槐蔻一包什么东西。 槐蔻一愣,拿到手才发现是一盒口香糖,炫迈的,她在清茉超市的柜台上见过。 宋清茉站在床下仰头看着她,认真解释道:“抽烟太伤身体了,你以后想抽烟的时候可以试试吃这个,吃完了你告诉我,我还给你带。” 她声音极小,看向槐蔻的眼神带着她一贯的畏缩胆怯,但眼睛却异常明亮。 槐蔻想起早上宋清茉给自己带的那包芙蓉王,又看看手里的口香糖,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心头。 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就被宋清茉小声地抢过了话,“我不要你钱,陈默说了,以后都得给你打折,而且这是……” 她声音越说越小,露出几分赧然,“这是我送你的,也……不值几个钱。” 槐蔻闻言,知道她误会了,对宋清茉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把手里的盒子放到床头,挑眉道:“放心吧,绝对不和你客气。” 宋清茉闻言,少有地对她灿然一笑,似乎心情不错,转身去自己床铺开始铺床。 槐蔻看着她忙碌的瘦弱背影,拿起枕边的口香糖看了看。 蓝色的盒子拿到手里沉甸甸的,印着几朵花和两瓣粉嫩的水蜜桃。 正要放下时,余光里却扫到什么字样,槐蔻又拿起来打量了一眼。 盒子正中央刻着几个小小的字——白桃槐花味。 这个口味并不大众,应该是刚出不久,只需略一思索,槐蔻就猜出了宋清茉拿这个口味的原因。 她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摩挲了两遍蓝盒,槐蔻将它放到了枕头底下。 今晚查寝的又没来,没出几分钟,寝室就熄了灯。 黑暗的寝室里还亮着两道微弱的光,一束是赵意欢的,她似乎还在和钱川聊天,噼里啪啦地打着字。 一束是宁芷,槐蔻远远看过去,像是在刷视频。 宋清茉似乎已经睡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碰到口香糖盒子的边缘,没由来的,槐蔻忽得想起宋清茉刚刚的话,又记起自己不小心听到的宋秋枝在电话里对宋清茉的谩骂。 似乎是让她叫陈默去家里吃饭。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 看宋清茉回来后明显兴奋了几分的神色,槐蔻猜测陈默今晚应当是过去了。 她看着眼前漆黑的天花板,不禁摇摇头,看来宋清茉对陈默这个继兄还是有很深的兄妹情谊的。 就是不知道陈默是怎么想的。 槐蔻胡思乱想着,开学这几天实在太累,尽管这是槐蔻第一次睡集体宿舍,略有些不适应,也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是被人推醒的,槐蔻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是宋清茉。 宋清茉像是怕她有起床气,怯生生地看着她,“槐蔻,该起来了,有早八的课。” 槐蔻的大脑反应了好一会,才终于意识到她不在沪市的家里,她已经开学两天了,现在在川海某附属学院的寝室里。 她赶紧坐起来叠上被子。 不知道是不是床板太硬,才睡了两三天,槐蔻就已经有点不适应了,下床的时候总感觉腰背非常酸痛,各种不舒服。 她想了想,还得住好几年呢,最好还是再买一个床垫。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是满课,槐蔻被迫不太熟练地跟着赵意欢和宋清茉穿梭在各个教室和食堂。 好不容易晚上有空,还要抢练功房练舞,人都瘦了两斤。 不过这样的忙碌,也有个好处。 那就是,槐蔻满脑子都是功课,根本无暇再去想陈默的事了,自然也就不会再被这件事困扰,每天过得虽然无趣,但充实极了。 事实证明,忙碌果然是忘记一个人最快的办法。 槐蔻觉得,再这么有上一个星期,她应该就能彻底忘记陈默了。 一边想着,她换下练功服,和赵意欢去冲澡。 赵意欢还在感慨,“槐蔻,我真觉得那些艺术院校不要你是瞎了眼。” “你跳得不比川海大学的那帮舞蹈生差,不,”她肯定道:“你比她们跳得还要好,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说着,赵意欢叹了口气,一脸郁闷道:“这就是有天赋和没天赋的区别吗?我感觉我再跳五年,也跳不成你这样,你生下来就是跳舞的料。” 槐蔻听着她语气夸张的话,笑着摇摇头。 宋清茉也在,这段时间,她和赵意欢与槐蔻慢慢走得近了,赵意欢也和她熟络了不少,三人时常一起行动。 她也看了看槐蔻,一向黯淡的眼底写满了钦佩,“槐蔻,你是真得很厉害,我以前只在网上看到过跳得这么优秀的同龄人。” 赵意欢犹豫一下,还是问道:“槐蔻,说真的,你没想过复读吗?我觉得你在这就是耗日子,你也看见了,川海大的老师根本不会好好教我们附属学院的,都是水课。” 提到这个话题,槐蔻顿了一下,没说话。 她自然是发现了,原本以为川海大的老师来教,起码在教学水平上不会差太多。 哪知,教授们也是区别对待,面对川海大学的本校学生就认真负责,等教她们附属学院的时候,连管都不管,甚至让她们自己瞎跳,也不指导。 唯独对宋清茉还算好一点,经常指导指导她,槐蔻知道这是因为宋清茉去年期末是年级第一,就算在川海大学也能占上中上游。 还有就是跳舞很出色的林依,也能看出老师对她的喜爱和照顾。 虽然赵意欢偷偷跟她说,是因为林依家里砸钱了,她是捐校进来的,也不知道是图啥。 而面对槐蔻这个休学了半年的学生,老师们更加懒得管了,连看都没看过槐蔻跳舞,就好似直接默认了槐蔻很拉胯,一个字都没对槐蔻说过。 跳舞不比其他,不进则退,如果总是得不到充分的指导,早晚会退步。 槐蔻这段时间的确有点焦虑,她暂时不打算回去复读,但在考虑要不要上在沪市的老师的线上课。 “算了,不说这个了,”赵意欢摆摆手,“咱们今天出去吃吧,我想吃烤肉了,正好下午没课,吃点好的犒劳犒劳自己,天天食堂都要吃吐了。” 槐蔻点点头,“我顺便去买个床垫。” 赵意欢嗯了一声,一拉宋清茉,“我和宋清茉陪你去,正好逛逛。” 宋清茉也没有异议。 不料,三人刚走到校门口,槐蔻的手机就响起来,槐蔻脚步一顿,下意识以为是韩伊。 韩伊已经几天没再联系她,槐蔻虽然知道她和她小叔在一起肯定没事,但还是很担心。 但拿起来一看,居然不是,而是一个她没预料到的人——周敬帆。 槐蔻停下脚步,蹙眉接了起来。 “蔻姐,你在学校吗?”周敬帆似乎扛着什么东西,声音有点喘。 槐蔻应了一声,“在,怎么了?” 周敬帆说:“霓姨让我给你送个床垫,我快到你们学校门口了,你来接我一下吧。” 槐蔻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确跟周霓提过一嘴,没想到周霓已经给她买了。 她挂了电话,对赵意欢道:“我去不了了,你俩去吧,我弟来给我送床垫了。” 赵意欢却立刻激动起来,“你还有弟弟?没听你说过啊,长得肯定很帅吧?” 槐蔻无奈地说:“表弟,帅……倒是挺帅的。” 周家基因很强大,从姑姥姥到周霓,再到周敬帆,没有长得丑的。 赵意欢当即表示不去了,就在这等周敬帆。 宋清茉自然跟着她俩决定,三人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着周敬帆。 槐蔻正对着地面发呆的时候,赵意欢忽得猛得撞了一下她的小腿,“槐蔻,槐蔻!” 她这个反应,槐蔻差点条件反射地以为陈默来了。 她抬起头,却看见扛着个大包的周敬帆,正呼哧呼哧地朝这边走,见槐蔻看过来,他对槐蔻招了招手。 槐蔻赶紧迎了上去,把装着床垫的包接了下来。 周敬帆狠狠喘了口气,三月份的天,他却抬手擦了把汗,“包太大了,后两站地铁人太多,没挤上去,一路扛过来的。” 槐蔻一听,忙递给他一包纸巾,“辛苦了,我自己回去拿就行,我妈还让你跑一趟。” 周敬帆摆摆手,不在意地说:“没有,我们学校今下午在你们学校操场办运动会,我是体委,顺路的事。” “而且霓姨还给我买了一双新球鞋做报酬,我还挺不好意思的……”周敬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赵意欢也跟了过来,闻言,立刻道:“怪不得操场上摆了那么多马扎。” 周敬帆对她和宋清茉点点头,目光在宋清茉身上停留一瞬,似乎对她的出现有点错愕,但很快移开了。 他对着热情的赵意欢,不禁有点腼腆,伸手拿过床垫,“蔻姐,我帮你搬到宿舍去吧,你是不是住西区五栋?我会骑你们学校的共享电车,比较快。” 槐蔻没有推拒,她们扫了两辆电车,赵意欢带宋清茉,周敬帆带槐蔻,槐蔻在后面拿着床垫。 把床垫放下后,周敬帆就急着要走。 槐蔻却过意不去,一定要请他吃顿饭,两人折腾了半天,最后决定不出去吃,就去食堂吃。 周敬帆似乎比槐蔻还要了解附属学院,他七拐八拐找到了一个食堂。 赵意欢一看,就说:“你来过?我就听说过这个食堂,没从没进去过。” 周敬帆点点头,“我们高中的闲着没事,经常来你们大学打球,这个食堂最好吃。” 槐蔻连听都没听说过,她跟在后面走进去,发现也不算食堂,是一家自选餐厅。 正是饭点,自选餐厅毕竟不像真正的食堂那么大,此刻店里坐满了人,槐蔻她们几个转悠了一圈,才终于用买的几瓶矿泉水占了四个座。 四个人分散开,各自去夹菜。 槐蔻刚练完舞,已经饿得不行了,她随便夹了几样,就端着盘子去找座位。 走到堂食区,槐蔻却愣住了。 眼前的桌子不同于食堂三楼,它们长得都一样,放眼望去乌泱泱一大片,还有好多张桌子上都摆着同款矿泉水。 槐蔻转了几圈,也不敢确定哪张是她们的桌子。 她正犹豫着转来转去,想等赵意欢她们回来了,再去找桌子,身后却传来两道说话声。 “奇了怪了,今天怎么这么多人?”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问道。 “下午有高中部的运动会吧,好多高中生都来这吃了。”又是一道略微熟悉的嗓音响起。 槐蔻终于听出来了,一个是鹦鹉头,一个是麻团! 听声音,他们都正在她身后夹东西。 她不敢转身,也不知道有没有陈默。 正这么想着,一道清冽微哑的嗓音就在她身后响起,“我先去坐下了。” 槐蔻一惊,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她急忙四处张望,终于眼睛一亮,一眼看到了她们的座位。 她脚步不停地朝那边走去,一屁股坐下了。 不知道陈默他们的座位在哪里,槐蔻不想和他碰面,就一边拧开自己的矿泉水,一边用垂下的头发挡着脸,让自己不那么容易被看出来。 陈默的座位似乎不在附近,槐蔻朝左看了看,又朝右看了看,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她松了口气,又喝了一大口水,才拧上瓶盖放到一边。 槐蔻夹了一筷子菜吃了,尽量用头发挡住侧脸,也不敢乱看。 她是真得不想再遇到陈默,她已经放弃了,不愿再与陈默扯上关系。 槐蔻松了口气,又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刚把瓶子放回去,身后就又响起一道声音,“阿默,你怎么不坐下?” 槐蔻一怔,差点被口中的水呛到,她咳嗽个不停,脸都涨得通红,难受地呼吸不上来。 “我草,这人谁啊?坐错位置了吧?” 鹦鹉头凑过来看她,看清她的脸后,顿时怪叫了一声,“槐,槐蔻?” 槐蔻却没看他,不顾自己还撕心裂肺地咳着,扭过头看向自己身后。 陈默没有像平时一样穿黑色,而是少见的穿了件浅蓝牛仔外套,长腿裹着条迷彩休闲裤,衬得他又干净又酷。 他一手抄着口袋,一手端着盘子站在她座位后面,不知道看了多久。 见她看过来,陈默也没什么神色变化,只是对她挑了一下眉。 槐蔻看见他,咳嗽并未及时停下来,反倒因为错愕而咳得愈加强烈,让她眼睛流出两道生理反应的热泪。 见她这样,孔柏林和麻团都不好再说什么了,束手无策地看向一边站着的陈默。 槐蔻正擦去泪滴,就感到背后被人轻轻拍了拍,大手温热有力,不出两下,就让她的咳嗽好了许多。 见她缓过劲来了,那双手没有丝毫留恋地收了回去。 她循着方向望去,抬起头,不偏不倚,正对上一双黑眸。 眼睛的主人皮肤偏白,鼻子很挺,眼型是有点冷情的,狭长而眼尾微微上挑,多了几分凌厉淡漠。 陈默也低头看了她一眼,一错不错,轻飘飘地落在槐蔻身上,停了一瞬,就收回视线。 “槐蔻,槐蔻!” 远处似乎传来叫她名字的声音,槐蔻立刻看过去,果然看见赵意欢和周敬帆都站在另一边看着她,脸上是抹不去的错愕和惊恐。 宋清茉也端着盘子,愣愣地看着她。 她倒吸了一口气,终于意识到自己坐错了位置。 她坐的是陈默的位置,那么,她喝的水…… 槐蔻把目光投向那瓶被她喝了半瓶的水,怪不得喝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明明买的新的,却总感觉不太满,盖子还拧得特别紧,差点没拧开,瓶身还带着点陈默身上那干净味道。 因为这是陈默喝过的。 槐蔻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陈默握住瓶身,扬起脖颈,柔软的薄唇抵在矿泉水瓶口的模样。 现在离开这个星球,不,是离开这个银河系,还来得及吗? 第26章 雨落 槐蔻呆若木鸡地转过身,抬头看向陈默。 陈默依旧淡淡地看着她,甚至在迎上她的视线之后,还勾了勾唇角,眼底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槐蔻一怔,葛得反应过来。 几天没见过陈默了? 一周多。 明天就是第十天了。 不算在形式课教室门口的一触即离,上次离陈默这么近,还是在那间空教室里。 槐蔻有点惊讶自己记得这么清楚,她本来都以为自己快忘了陈默了,毕竟她真得没怎么想起过陈默。 但看到陈默本人的这一刻,槐蔻还是愣住了,那个人的身影在她心底那么清晰,令人难以再继续自欺欺人。 见她愣愣地不说话,陈默恢复了往日的冷淡神色,对着她问道:“有事?” 槐蔻回过神来,立刻把自己的盘子端起来,指尖触碰到那瓶水之后,又飞快地缩回来。 她居然喝了陈默喝过的水。 槐蔻说不出什么心情,只是犹豫着,不知是拿走这瓶水,还是给陈默放下。 陈默似乎看出她的为难,却直接把那瓶矿泉水拿起来,放到了槐蔻的餐盘上。 他语气没什么波动地说:“拿走吧。” 槐蔻被他的语气弄得顿了一下,忽得隐约猜到什么。 陈默一定是认为她又在故意制造机会接近他。 她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勇气,把手中的餐盘啪一下放到了桌上,继续坐了回去。 孔柏林和麻团都瞪大眼睛看着她。 就连陈默都微微怔了一下。 陈默这张脸太突出太有名,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旁边已经有不少人看了过来,各个伸长脖子踮起脚。 “槐蔻,你干嘛?”孔柏林忍不住用一种你是不是疯了的语气问道。 槐蔻抬起头,平静地说:“吃饭啊。” 孔柏林被她这理所应当的语气弄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说出话。 麻团也傻傻地张着嘴,看看陈默,又看看槐蔻,打圆场道:“你是没找到座吗?正好我们这只有三个人,可以一起吃……” 他未尽的话,在孔柏林能杀死人的视线下咽了下去。 陈默把手中的盘子放到槐蔻旁边的座位,看也不看槐蔻,径直对孔柏林他们道:“行了,吃饭。” 他慢条斯理地拆开筷子,吃了几口饭,没有给槐蔻一个眼神。 孔柏林和麻团倒是吃一口就看看槐蔻,吃一口就看看陈默,转来转去,俩人眼珠子都快累坏了。 槐蔻坐在陈默旁边,能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青柠香,时不时和他的胳膊偶尔碰到,发出一道摩擦到牛仔布料的簌簌声。 越吃,她的心就越往下沉,也就越冷静。 等到快要吃完的时候,槐蔻已经彻底平复好情绪了。 她放下筷子,不知道是该直接起身离开,还是对陈默解释几句诸如“我不是故意坐这”的话。 她正考虑着,陈默率先放下筷子,对槐蔻略一点头,就对孔柏林和麻团道:“走了,吃完快点过来。” 两人都点点头。 陈默站起身,拿起餐盘径直转身离开了。 从头到尾,他都那么冷淡又疏离,像是真得不认识槐蔻,槐蔻只是一个走在路上互相点点头的普通同学一样。 比槐蔻伪装得好多了。 槐蔻捏紧那瓶矿泉水,察觉到对面孔柏林和麻团投来的视线,她也忽然站起来,端着餐盘朝陈默追去。 陈默刚好放好餐具,正要下楼。 槐蔻飞快地掏出手机,在食堂吧台又买了一瓶一样的水。 或许是刚吃完饭,陈默走得不像往常那样快,她小跑着在楼道里追上了他,槐蔻一把拉住陈默的袖子。 她的力气很小,但陈默还是很轻易地被她拽得停住脚步,低头看向被她扯着的牛仔外套。 槐蔻松开手,但牛仔袖已经被她攥得皱皱巴巴。 槐蔻下意识伸出手去给他抚平了,收回手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是多么暧昧,多么亲昵,超出了应有的社交礼仪太多太多。 但不知为何,陈默只是一顿,胳膊却没有躲开。 这个楼梯口很少有人走,安静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楼梯上对视着。 槐蔻把手中的矿泉水递给他。 “不好意思喝了你的水,还你。” 她硬邦邦地说。 陈默瞟了一眼,没有接,转身继续下楼梯,只丢下一句,“不用了。” 槐蔻站在楼梯上面看着他的背影,冷不丁问出了一句,“陈默,你就这么讨厌我?” 陈默的脚步没有停,他长腿一迈,直接毫无压力地跨过了两级台阶。 槐蔻却没有停,她几乎像是被突然倾倒的水桶一样,把所有的话都丢了出来。 “陈默,我在问你话!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陈默这次停下了,他站在下面一层楼梯上,仰头看了槐蔻一眼,那一眼很深很深,就连槐蔻也看不出那个眼神里,都装满了什么。 片刻后,陈默才薄唇轻启。 “我们很熟吗?” 槐蔻被他问得愣住了。 陈默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就算没有刘湖那件事,我们其实也不是很熟吧?” 槐蔻张张嘴,又闭上了。 她捏紧手中的瓶身,看着陈默站在楼梯下,语气不明地对她说:“所以,你问我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是了,他们萍水相逢,连朋友都算不上,谈何喜欢,莫名其妙的是她。 槐蔻几乎是立刻认定了自己的猜想,陈默知道了。 陈默知道自己喜欢他,他早就知道了。 槐蔻后退了两步,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烈的窘迫与无地自容。 “我,我是想说……” 她磕磕绊绊地说出几个字,那句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的表白却迟迟说不出口,*她心底甚至升起一股庆幸。 庆幸陈默没有直接揭穿她的表白,给了她台阶下,让她不至于那样尴尬。 等了她许久也没等来答案的陈默却没就这么放过她。 “槐蔻,”他靠在扶手上,早春的阳光洒进来,映得槐蔻身上闪烁耀眼,却只肯吝啬地分给陈默一缕,忽明忽暗的光线交织下,他脸上的神色也晦暗不清,只能听他轻声说了一句,“别老在没用的事上费心思,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槐蔻虽没明白他的话,却从他的眼底,看到了熟悉的戾气,还有一丝她也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不知道那抹情绪代表着什么,但她知道陈默是什么意思,陈默也知道她能明白。 陈默拒绝了她,根据他一向的作风来看,方式算得上委婉。 槐蔻静静地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明只隔着一层楼梯,却好似隔着那么遥远,永远都跨不过去的一片汪洋。 或许每次都像仇人一样针锋相对的相遇,早已昭告了两人是孽缘而非彼此良人的事实。 她垂下眸,没有吭声,陈默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仰头看着她。 片刻,槐蔻走下楼梯,依旧坚持把手中的水递给了陈默。 这次,陈默没有拒绝,他接了过来,握在手里。 槐蔻看了看他,好似认识陈默以来,他们只要遇到,就很少保持应有的距离,总是能挨着对方,还挨得很近。 对于别人来说,连和陈默说上一句话都是可望而不可及,对于她来说,却仿佛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就像现在这样。 这把槐蔻惯坏了,只要两人离得远了,她就有点不舒服。 科学证明,频繁的身体接触,能给人一种我们互相喜欢的暧昧错觉。 槐蔻也是如此,只是,错觉终究是错觉,妄想终究成不了现实。 “知道了。” 她低声说。 说给陈默,也说给自己听。 陈默顿了半晌,低下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像是想说什么,看口型,似乎很像“对不起”三个字。 但最后他还是没再开口。 “回去吃饭。” 他只从喉咙里吐出四个字,转身下楼。 槐蔻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级一级地下了台阶,忽然望着他的背影认真地朗声道:“陈默!我不是故意的,从第一次遇见你,到那天刘湖那件事,再到今天这件事,我从没故意设计过你。” 陈默没有回身,只是背对着槐蔻,稳声道:“我知道。” 说完,他对着槐蔻挥挥手,就一手抄进迷彩裤的兜里,消失在槐蔻的视线中。 从始至终,都如往常一般平淡冷漠,没有逗弄人时的坏坏的戏谑,也没有发火时的冷戾嚣张,更谈不上欣喜。 和拒绝用尽各种方式向他告白的所有女孩们一样。 槐蔻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 从陈默坦然地接过她的水开始,他们就真得没关系了。 槐蔻后退两步,慢慢在台阶上坐下了,她把头埋进膝盖里。 好半天,空旷的楼道里,只传来一声极小极低的抽泣。 * 手机振动了一声,槐蔻没有搭理,它却不肯停歇地继续震个不停,仿佛主人不接,就会一直响下去。 她只好抬起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才看了看手机,是许青燃。 看见这个名字,槐蔻一时也不知是何心情。 不等她决定要不要接,电话就已经自动挂断了,那边也没有再打过来,只是发过来一条消息。 “最近怎么样?” 槐蔻没有回复,慢慢按掉了手机,屏幕却自动亮起,显示出下一条消息。 “过阵子有个在川海的项目,我们几个打算过去看看你,方便吗?” 槐蔻知道他说的是他们原来一起玩的那帮人,她眉头微蹙,不知道许青燃这次怎么破天荒舍得叫“电灯泡”过来了。 但转念一想,槐蔻就明白过来许青燃是怕自己到时候直接将他赶走。 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这个人要面子又念情分,那帮人里虽然大部分她都不怎么样,但也有几个人在家里出事后帮过自己,她还真拉不下脸把千里迢迢来的一帮人都撵走。 面对好意,或许是刚被人拒绝了表白急需安慰,或许也是有些怀念沪市的日子了,槐蔻便没有直接忽略消息,回了句“什么方不方便?” 对方回得很快,“那天晚上的那个男人,方便给我们见见吗?” 啊…… 槐蔻明白过来了许青燃来找情敌打架的真正意图。 想想刚刚的一幕,槐蔻心里一酸,没有回复。 许青燃很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异样,立刻回了一句,“怎么了,不说话了?不会分了吧?” “…………” 槐蔻没把自己巴巴凑上去告白,还被人拒绝了这件事告诉许青燃,她怕刺激得许青燃直接打飞的过来干架。 许青燃这个人心计深得很,可陈默也不是吃素的,更不好惹。 那头却明显高兴起来,叽里咕噜说了一串那个“神秘男人”的坏话后,又有些遗憾地表示最近实在抽不出空,最快也得下个月才能过去了。 槐蔻本就无所谓,刚暗恋失败又被许青燃接连扎心,更是没了再说话的心情,只丢下一句吃饭去了,就关掉手机。 回到自选餐厅之后,槐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面对赵意欢三人脸上赤/裸/裸的吃瓜表情,槐蔻无情地表示什么瓜都没有,她只是走错座位了,又懒得换而已。 赵意欢失望地喝了口水,忽得眼睛一亮,问槐蔻:“对了,你这算不算和陈默间接接吻了?” 槐蔻没什么心情搭理这句玩笑话,只是扯了扯嘴角。 周敬帆像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出餐厅的时候,他把槐蔻单独拉到一边,紧张地问道:“是不是他威胁你什么了?” 槐蔻一怔,这才想起周敬帆和陈默曾经有冤仇,还大打出手过。 她无力地摆摆手,“不是,和你没关系。” 周敬帆却不大相信,他来回走了两圈,站定之后说道:“这样吧,我回去和响哥说一声,让他找两个人来保护你,谁让一开始是他逼我做的那件事,他得对我负责!” 槐蔻:“…………” 她无比果断地拒绝了这个智障提议,并怀疑地问道:“响哥是谁?什么负责?” 听得她很想报警。 周敬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摇摇头,“没什么,一个,一个哥们。” 槐蔻却没有移开视线,继续冷冷看着他,看得周敬帆低下头去,半晌才嗫嗫道:“就是指使我撞坏陈默的摩托车的那个人。” 说着,他大白天打了个寒颤,四处望了望,似乎怕陈默半路冲出来揍他一顿。 槐蔻的眉心拧起,想起初见陈默那天的事,怀疑地问:“所以那天那帮人堵你,是因为你撞坏了他的车?赔了吗,多少钱?” 陈默这种人的摩托车,想也知道,不会便宜。 “没,没有,默哥知道我没钱,他也没跟我要,”周敬帆声音愈发小,快要听不清,“而且我真不想去做这种事,都是响哥一直找我,说我要是做了他就带我玩车,我真得好想和陈默学改装车,可陈默怎样都不要我,我当时撞完就后悔了,我想赔陈默钱,就去网吧接陪玩打单子,攒了三千多给陈默放到了门口,可是陈默让人给我退回来了,他没收……” 后面的话消失在耳边,槐蔻整个人已经怔在原地,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她脑海中浮现第一天来到川海时的场景,刚被撞坏摩托车的陈默面对她的冷言冷语时,心里会是什么心情呢。 是愤怒,是不屑,还是烦躁。 也许都没有,他根本没把槐蔻放心里。 因为那天的他,被槐蔻冷脸质问了半天,却依旧什么都没说,甚至察觉到她的窘迫境地,将那包汤圆丢给了她。 甚至在这之后,陈默也从未主动提过这件事,明明他随时可以去报警,可以让周敬帆或者她这个找茬的便宜表姐掏钱赔偿,毕竟他那种大混子,要真想要钱,有一万种办法,让槐蔻和周敬帆刮下一层皮。 唯独不该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放过她们姐弟俩一马,甚至一直到现在,有那么多机会,都从未主动和槐蔻提过一次这件事。 这么温和的处理方式可不十分符合川海小阎王那嚣张狠戾的作风啊。 她想起刚刚周敬帆口中的那句话,“响哥说陈默一定不会把我怎么样,不会让我赔钱……” 这个什么响哥这样说,难道是因为他早已做过类似的事,知道了陈默看着狠戾,却从不会和这些小屁孩计较,所以才…… 槐蔻不了解陈默和这个响哥的弯弯绕绕,所以也想不清楚,但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 那就是初遇那天,是她的错,她错怪了陈默。 是因为这个糟糕的开始,才让陈默拒绝她的吗…… 槐蔻摇摇头,不再纠结这些事,她直勾勾地看着周敬帆,那个床垫太沉,周敬帆到现在脸还是红的,显得他那张帅脸都有点憨。 她无奈地叮嘱道:“少和他们混。” “有什么事先来找我,我替你解决,别再做这种事,不然我先扒了你的皮。”她按了按眉角,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周敬帆挠挠头,有点受宠若惊地笑了,眼睛亮晶晶地一口应下,“行。”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到路上,迎面遇到了周敬帆的几个同学,各个眼睛黏到槐蔻身上,简直撕不下来,借着周敬帆的名头,不停来和槐蔻搭话。 “姐,你真是周敬帆他姐吗?为啥这小子从来没跟我们提过!” “姐姐你上大几呀?哪个学院啊?” “姐姐,我们今下午有篮球比赛呢,你来看呗?” 换做往日,槐蔻不会搭理这些男高中生,但她今天不知出于什么发泄般的心理,破天荒和他们巧笑嫣兮地聊了好一会天。 这几个高中生各个长得人高马大,说起话来却可爱得不得了,极具幽默细胞又不冒犯人,嘴还甜,槐蔻和赵意欢都被逗得捂嘴直笑。 她本就是惊艳妩媚那一挂的大美人,此刻在阳光下笑起来,极具冲击力,更看得人面红耳热。 让周敬帆赚足了面子,羡慕得几个高中男生直捶他。 几个男生都加了槐蔻的微信,一口一个姐,抢着要邀请槐蔻去看他们的运动会比赛,被槐蔻委婉地拒绝了,又说要周六日请槐蔻出去玩,被周敬帆骂了一顿。 引得槐蔻笑得花枝招展,刚刚的不痛快似乎都淡忘了,更显得她恣肆妖娆起来,看得几个高中生眼都直了,被周敬帆一人踹了一脚,一帮人乱七八糟地打闹着走了。 槐蔻是真没看出来在她和陈默面前怂哒哒的周敬帆,居然在这帮高中生里也隐隐是个老大。 “哎呀,”赵意欢伸了个懒腰,“高中生就是有精力,不像咱们吃个午饭就困了。” 她没什么心眼,槐蔻说什么信什么,还自行给槐蔻找台阶下,“看你这无精打采的,和陈默有了亲密接触还不高兴?是不是也困了?” 槐蔻顺着她的话点点头。 赵意欢啧啧两声,一边揽着她,一边招呼宋清茉跟上,随口道:“正常,川海海拔太低了,一来就犯困,我听说……” 在她的絮絮叨叨中,槐蔻拼命压下心头那团酸涩。 她没有告诉赵意欢,以后都不需要给她创造机会,让她和陈默有亲密接触了。 因为现在的她,甚至已经失去了暗恋陈默的资格。 连做个暗恋的胆小鬼的权力,都已被陈默亲手剥夺。 * 陈默走到第三级台阶上,忽得停下了脚步。 他望了眼窗外,很快又收回视线,继续朝下走去,脚步没有再停。 走在他身后的孔柏林和麻团都跟着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正好看见一个留着头黑长发的女孩笑得前仰后合,面前还站着几个穿着高中校服模样的男生。 距离实在太远,看不出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出几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气氛融洽极了。 “这不是槐蔻吗,对面那几个是一中的吧,我和他们打过球,他们和槐蔻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麻团下意识地对孔柏林说,被旁边的孔柏林捣了捣,才反应过来,乖乖闭上嘴。 陈默迈着长腿走在最前面,好似没听见两个人的交谈,一如既往地垂下眼眸看着前方的路。 孔柏林见他最近脸色都不大好看,有些担心地和麻团对视一眼,走上前去本想说两句槐蔻的事,但转念一想,以陈默的脾气应当懒得将槐蔻放在心上才对,自己何必再提醒他,给他添堵。 未出口的话便转了个弯,“阿默,最近是不是接的单子有点多了,我看你脸色都不怎么好,昨晚几点睡的?” 陈默扫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他的没话找话,淡淡道:“四点。” 闻言,孔柏林的眉头再次担忧地皱起来,他瞥了陈默一眼,犹豫半天才终于找到另一个话题,“对了,我看宋清茉今天脸色不怎么好看啊,昨晚上她是不是又给你打电话了?” 陈默脸上没什么情绪地点点头。 “我真是服了,宋清茉到底怎么回事,”孔柏林摸了摸自己还滴着水的头发,“宋秋枝那没良心的东西那么对她,她居然还能忍这么多年。” “而且每次都要扯上你,”孔柏林神色忿忿,有些粗俗地说:“宋秋枝不会还想把宋清茉送到你床上吧,她发的什么神经?那可是你妹,虽然没什么关系吧……” 陈默回身瞥了他一眼,孔柏林意识到自己的嗓音太大,只好抿抿唇不再开口。 麻团也小声说了一句,“是啊,这都多少年了,宋秋枝还没放弃让宋清茉跟默哥好上。” “真当她想和阿默成一家人啊?她就是怕阿默不帮她们母女俩了,想用闺女吊着阿默!” 孔柏林没好气地唾了一口,“宋清茉也是可怜,没见过这么当妈的,拿亲闺女的人生大事当玩笑,一点也不替闺女想想,不够害臊!” “默哥,那你去了吗?”麻团问。 “没有。”陈默吐出两个字。 “那你不去,她是不是又得挨顿打?” 麻团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孔柏林也停下了对宋秋枝的谩骂,抬头看了走在最前面的陈默一眼。 风吹动哗然的树叶,阳光洒下一地斑驳,陈默冷峻的侧脸忽明忽暗,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今天似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半天,才在风声中开了口,“不急,今晚再去。” 孔柏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也是,宋清茉要是一叫你你就去,宋秋枝就更变本加厉了。” “不过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 孔柏林和麻团对视了一眼,“自从宋清茉成年了,宋秋枝是越来越疯了,宋清茉快被她折腾死了。” 陈默眯起眼望了望远处的一棵老花树,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算了算了,”孔柏林没好气地摆摆手,“不说宋秋枝了,晦气,宋清茉又不是没长手没长脚,会自己跑。” 他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摸出瓶饮料,递给陈默,“给,阿默,昨天我妈从超市批发了一箱,说是她们超市最近新进的,提神醒脑抗疲劳还好喝。” 陈默接过来,扬手时碰到了口袋里的那瓶矿泉水,他睫毛微颤,没去拿。 拧开瓶盖,陈默喝了一口,孔柏林追问,“咋样,橙子味的,我就知道你爱喝。” “还不错。”陈默点点头,又喝了一口。 “是吧?”孔柏林邀功道:“你原来爱喝的那什么NFC橙汁太贵了,那么小一瓶就要十几块,你看这个和那个味道一样,还只要八块,大家都说这是NFC的平替,不,比NFC还好喝呢,你看这平替也不错,何必非要正版呢,依我看,NFC慢慢的就没人喝了……” “……” 本已经喝了好几口的陈默忽得一顿,随后停下脚步拧上了瓶盖。 孔柏林一怔,就见刚刚还好好的陈默,把那瓶橙汁朝后一丢,精准落入自己的怀里。 “走了,自己留着喝吧。” 说完这句话,陈默就大跨步消失在前方。 只留下孔柏林和麻团面面相觑,孔柏林有点懵逼地问,“麻团,我刚说错什么了吗?” 麻团冥思苦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或许,可能,也许是因为你说这是平替,比正版还好?” “可我是说饮料啊,默哥连个饮料都不许人抨击了?”孔柏林满脸匪夷所思。 麻团却望着刚刚陈默看向的方向,是一棵已经长出花苞来的槐花树。 他摸摸下巴,转身对孔柏林说:“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前几天形式与政策课教室门口,赵意欢和槐蔻说给槐蔻找个平替,默哥联想了一下……” 话音未落,就被孔柏林打断了,他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不等麻团反驳,孔柏林就啧了一声,对他道:“你忘了陈默那会刚说过什么了?” 麻团想起那会,他们即将从小路绕到大路上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陈默忽得开了口,声音在早春的风里显得格外薄凉。 “以后,少在我面前提她。” 那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说起来,那个名字,似乎最近在他们这帮人里出现得是有些频繁,在这之前,除了吕蕾和宋清茉,这是从未有过的。 麻团闭上了嘴,孔柏林还在旁边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他却又想起他默哥说那话时,脸上挂着的淡淡迷惘,或许就连陈默自己都未察觉。 就好像,麻团不爱读书,按着脑袋想了半天,才终于文绉地想出一句。 就好像,早春晴朗的风卷起教室里白色的窗帘,万物消融,而他仍旧独自一人把自己困在那片冰天雪地之中。 别人走进不去,也不敢进去,而他,也永远走不出来。 第27章 雨落 虽然槐蔻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劲,但在几个男高中生的热情邀约下,她还是答应下午去看他们的运动会。 事实证明,运动果真会分泌多巴胺,槐蔻来回跑跑跳跳帮他们呐喊助威了一下午,都忘了自己表白被拒的事,伴着夕阳离开操场的时候,她轻轻擦掉额前的薄汗,心中痛快了几分。 那股梗在心头的酸涩好了许多,她一边拿给周敬帆一张纸巾擦汗,一边在心底暗嘲不就是失恋,不对,不就是表白被拒,暗恋失败么…… 她连家里出了这么大事都挺过来了,这算什么。 槐蔻抿抿唇,假作无事地给自己用手扇了扇风,扭头听身后一群男男女女的高中生吵吵闹闹着商量去哪里吃烤肉。 他们应该都是一个班的,互相很熟悉,一个男生提议去附属学院后门步行街新开的那家齐齐哈尔烤肉,说是种类全,评价还很好。 七八个女生却围成一圈,小声地讨论着什么,似乎另有打算。 男生达成一致后,周敬帆擦掉汗,去询问女生的意见,却遭到了拒绝。 “咱们还是去这家吧,”一个扎着两个俏皮鱼骨辫的女生亮出手机屏幕,上面是一家装修明显要新潮一点的烤肉店,她对男生们道:“我们都想去这家,这家种类也全,肉还好,环境也好点,人多还可以买自助团票,不贵的!” 周敬帆接过手机看了看,挠挠头道:“我知道这家,确实挺火的,但是我听说自助都得一个人二百了,是不是有点贵啊?” “而且这是在另一个区吧,咱们坐地铁得半个多小时呢,现在还是下班晚高峰,地铁肯定挤得要死。”一个男生也挤过来道。 剩余几个男生纷纷表示不合适,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去那里根本吃不痛快。 鱼骨辫女生还想再劝劝,“就是因为饿了才去吃自助嘛,还有和牛跟寿喜烧呢,你们能敞开了吃……” 站在槐蔻身边的一个带着眼镜的男生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他划着手机不知刷到了什么,轻哼一声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别吵了,她们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自助什么好吃才想去的!” 一帮人纷纷扭过头,七嘴八舌地扯着嗓门问起来。 槐蔻也有些心痒,想跟着这帮高中生去潇洒一顿,正好散散心,但她去哪都无所谓,便没参与讨论,此刻听见男生的话,不禁也好奇地看过去。 男生一扬手机,槐蔻离得近,眼尖地发现是个群聊的页面。 “你们快看班群里的消息,”男生又好笑又好气地吼道:“你们女生发错群了吧,发到班级大群里了!” 一堆人立刻都开始掏手机,几个女生则不太自在地轻咳一声,果真,不出一分钟,男生爆出一阵叫嚷声。 “我就知道,陈若溪你什么时候还开始研究烤肉了……” “我为齐齐哈尔烤肉默哀一分钟,都怪它没有帅哥,就这么输了!” “你们压根就是为了看陈默才去的吧?直接说呗,还扯什么环境什么肉的。” 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正是欠不拉几的年纪,纷纷开始对女生使坏,有两个男生就当场念起发错的群消息,“家人们,最新消息,我刚刚在爱琴海那家烤肉店偶遇陈默了,还有孔柏林他们几个,好像是有人过生日!” “陈默今天穿的牛仔外套太酷了,我和他一起进的门,他身上超级好闻!” “他帮我和我姥姥推门来着,我跟他说谢谢,他还看了我一眼!靠,老娘当场老脸一红,话都说不利索了,差点在陈默面前丢大人!” “真的吗?现在还在吗?” “在,他们那桌刚开始烤!速来!” 男生们模仿着女生的语气,格外搞笑又欠揍。 几个女生虽然知道他们没有坏心,但还是吵起来。 槐蔻脸上挂着的笑僵住,直到扬起的嘴角都酸痛起来,她才回过神,慢慢放下嘴角。 一帮男女还在笑着吵闹,直到鱼尾辫女生一句话杀死了比赛,“有种你们一会当着陈默面念去!” 几个高中生瞬间安静了,整齐划一地认怂道:“没种。” 怂得格外理直气壮。 槐蔻:“……” 女生们:“……” 最终一个戴着粉色棒球帽的女生一挥手,“行了,我爸刚知道我百米拿了冠军,给我转钱了,今天我请客!” 一帮人应当是很熟悉她的家境,立刻轰得一下闹起来,再也没有了异议,七嘴八舌地感谢老板投喂。 女生焦急地跺跺脚,催促道:“快走,路上再照镜子吧,再磨叽人真走了。” “别照了,”鱼尾辫似乎和她是闺蜜,也叹了口气道:“反正陈默谁也看不上,咱都没戏。” 几个女生也跟着摇头感叹,站在最外围的槐蔻犹豫一下,扭头想跟周敬帆说一声,先离开。 不聊,粉色棒球帽女生却开口叫住她,一脸期待地叫她也去吃烤肉。 几个女生纷纷附和。 槐蔻却实在提不起任何心情,更不想跟她们去凑陈默的热闹,刚刚因运动而躁动的心也慢慢冷却下来,那团被强压下去的酸意也再次涌上心头,逼得她眼眶都热了几分。 她强行挤出几分笑,表示自己最近跳舞要减肥,控制体重。 粉色棒球帽女生和她很有共同话题,闻言,不禁有几分失望,只好和槐蔻加了联系方式,约下次一起出去玩。 一群高中生乌泱泱地离开了,槐蔻跟在他们身后回宿舍,还能听到几道讨论声。 “不是吧?陈默好像吃完要走了?这么快!” “都怪你们一直磨叽!” “什么呀!那谁不是都说了嘛,陈默从坐下就心不在焉的,好像心情不怎么样,听说一共也没吃两口……” “好像是有人在给他打电话了,估计有什么事要走吧。” “呜呜呜还以为今下午能偶遇一下呢,结果他都没来学校,连吃个烤肉都错过了……” 槐蔻听着她们叽叽咕咕的实时转播,心里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听到陈默的脸色不太好,槐蔻心头抑制不住地升起一个隐秘的想法:陈默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今天的表白而心不在焉…… 但很快,不用再多想,槐蔻自己就干脆地否定了这个念头。 就像赵意欢说的,陈默每天见得太多了,估计压根记不住那么多女孩,更不会轻易放在心上。 就像眼前这群青春元气的高中女孩,在陈默眼里,估计槐蔻和她们没差,在他心底的面孔一样得模糊不清。 过眼云烟,转瞬就忘,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也许因为曾经的种种孽缘,她在陈默心里还是有点特殊的,可也只是一点而已,微不足道。 槐蔻放慢脚步,任由自己被落在身后,独自望着他们在夕阳下的影子出神。 目送人群慢慢远去,槐蔻算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在网上兼职教舞蹈课赚的钱,请这群高中生还是没什么压力的。 她决定下次有机会一定要补偿他们,请他们吃顿饭。 这么想着,槐蔻抬脚朝宿舍走去,反正也没什么吃饭的心情,她打算直接回去洗个澡睡觉了。 走着走着,槐蔻就总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却见周敬帆朝这边跑过来。 她不禁想起刚刚一群人围着说话的时候,周敬帆就总是走神,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是有点吞吞吐吐的,现在追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果然,周敬帆放慢脚步走过来,他像是纠结了半天,才偷偷对槐蔻道:“对了,蔻姐,有件事我还是想和你说一下。” 槐蔻见他这磨磨唧唧的样子,心下有些茫然,蹙眉示意他有话直说。 周敬帆扭头望了一眼远去的朋友,又顿了顿,才小声道:“霓姨她……是不是有什么……” 他不好意思说出那个词,只得用手委婉地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却不妨碍槐蔻猜出来,她一惊,眉心紧紧拧起,立刻一把抓住周敬帆的手问:“她怎么了?” 周敬帆抿抿唇,斟酌着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霓姨最近老是半夜半夜得不睡觉,有时候我通宵打游戏起来上厕所,经常能看见她在阳台上……抽烟。” “抽烟?” 槐蔻这下是真惊讶了,“你没看错?” 周敬帆用力点点头,“绝对没有,抽的烟劲还挺大的。” “而且,”他凑近槐蔻,小声道:“霓姨还喝酒,有次她好像喝多了,还哭了,在家门口就睡着了,我怕被我奶奶发现,偷着把她搬回屋里的。” 槐蔻的脑袋顿时嗡嗡作响,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又问了一遍,“都是在半夜?” 周敬帆肯定的点点头。 槐蔻怔在原地,按了按太阳穴,眼前一阵阵发黑,被周敬帆一把扶住了。 周敬帆红着脸放开她的肩膀,轻声道:“蔻姐,有什么我能帮上的,你也尽管说,霓姨来了之后照顾了我很多,我也很担心。” 槐蔻抬头看了这个便宜弟弟一眼,点了点头。 “你先帮我盯着她,有什么事跟我说,我……挑个时候回去看看。” 周敬帆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放心吧,蔻姐。” 槐蔻站在原地,看着他和朋友们打打闹闹地走了,心里一团乱麻。 老妈好好的突然开始喝酒,甚至抽烟,是因为工作么,压力太大还是……家里原来的那摊事? 她没头绪,猜不出来。 回到宿舍后,赵意欢不在,寝室里只有宋清茉坐在桌前,开着小台灯,脸上情绪复杂。 槐蔻脚步轻,推门进去时,她也没吭声,直到走到宋清茉身后,她才心不在焉地打了个招呼,“今晚不回家吗?” 不知在想什么的宋清茉一激灵,手中的手机都哆嗦了一下,差点掉到地上。 槐蔻反倒被她这过大的反应给吓着了,下意识瞟了掉到桌上的手机一眼。 似乎是一个聊天页面,宋清茉不知在给谁打电话,对方却没接。 宋清茉收起手机来,按掉了屏幕,对槐蔻笑了笑,“回,一下回。” 槐蔻看出她也有几分强颜欢笑,便没多说,径自去浴室冲了个澡。 出来时,就见宋清茉正坐在椅子上系鞋带,她看看时间,七点多,问道:“要走了?” 不知她洗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宋清茉的脸色明显好了几分,笑意也真了起来,嗯了一声。 槐蔻随意一点头,就爬上床躺下。 见她这样,宋清茉却停下动作,站在槐蔻的床边看了看她,神色露出几分忧虑。 槐蔻本以为她早就离开了,宋清茉一开口,把她吓了一跳。 “槐蔻,你……吃饭了吗?” 没由来的,槐蔻猜出她本来是想问她是不是心情不好,却临时*改口成吃没吃饭。 槐蔻心里一暖,扭过头来,摆手道:“不吃了。” 宋清茉却皱起眉头来,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她下意识按亮手机看了看,槐蔻也跟着瞥过去。 依旧是聊天页面,只是对面那人打了回来。 看来这就是宋清茉心情变好的原因了。 宋清茉咬了咬唇,似是纠结着什么,片刻后还是抬头对槐蔻道:“你是不舒服吗,要不我……去陪你吃点吧?” 槐蔻一怔,原本沉甸甸的心轻松了不少,她笑起来,“不用,我不饿,控制体重呢。” 她知道宋清茉她妈那疯癫样,不愿让宋清茉因为她平白挨打。 宋清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还是有几分担忧,但看了看手机,还是点头离开了。 她走了,室内唯一一盏小台灯也灭了。 槐蔻一个人躺在黑暗里,宛若坠入漆黑一片的深海,踩不到海底,也够不着水面。 她稀里糊涂地想了一大堆,也不知是哪根筋搭上了,槐蔻忽然弄清了宋清茉刚刚联系的人。 她应当是在给她哥陈默打电话。 不知道家里又出什么事了。 槐蔻想起宋秋枝那个女人,打心底希望宋清茉别受什么伤。 但,陈默既然去了,应该就没事了吧。 怪不得宋清茉在陈默回电话之后就开心了,毕竟她哥去了,在小阎王面前宋秋枝绝对不敢作妖。 看来兄妹关系比她想象中要好一点。 槐蔻忽得记起那帮女生说陈默今晚吃烤肉的时候心情欠佳的模样,现在也有了答案。 谁想起宋秋枝,估计也不会高兴吧。 至于中午在楼梯口的告白,那人估计也早忘了。 果真又是她自作多情了。 好在,没人会知道她的自作多情,也无人看到她落在枕上的泪。 * 之后的几天,槐蔻过得浑浑噩噩。 上课的时候,她几乎听不进课去,全靠宋清茉帮她记笔记。 没课的时候,她练舞都经常走神,差点把刚养好的脚再次扭住,被赵意欢生气地果断勒令坐在一边看着她们跳。 就连韩伊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这件事,也提不起她的好奇心了。 槐蔻只是短暂地八卦了两句她和她小叔的事,察觉到韩伊不愿多说后,也就不再提了。 韩伊的嗓音听起来比平时还要沙哑,“真不是姐不愿意和你说,是在电话里不好说,这样吧,五一的时候,我过去亲口告诉你,反正也就还有一个月。” 槐蔻笑了笑,终于提起了几分兴致,“行。” 韩伊咳嗽了两声,才问道:“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在川海出事了?” 槐蔻犹豫一下,勉强打起精神,没提家里的事,把许青燃那天的那个电话告诉了韩伊。 韩伊果然喊起来,“我草他大爷的,别听他放屁,这不是pua是什么!还要来川海,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看到韩伊这么生气,槐蔻反而笑了两声,其实要不是韩伊这通电话,她都快忘了。 准确的说,因为……那个人,当天晚上,她就把许青燃忘到了脑后。 而这几天,她的大脑又全被两个词占据,“老妈抽烟,老妈喝酒”。 就连那个人…… 槐蔻顿了一下,她都很久没有再想起过了,现在乍然回想,遥远得好似上个世纪的事。 其实距离她被那人拒绝,也就七八天的时间。 附属学院虽然不大,但也没那么小,尤其是对于距离格外遥远的舞蹈学院和职技学院,除非去刻意制造偶遇,否则很难见到面。 槐蔻再没遇见过陈默。 一次都没有。 早就没那么难受了,槐蔻还挺新奇的,原来她放下得这么快。 那头韩伊还在追问,槐蔻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把周霓的事说了,毕竟现在她身边了解她家那堆烂摊子的,也只有韩伊一个人了。 韩伊的声音一下子沉下来,“你说……会不会和你爸的事有关,你上次不是说超市丑闻的事有苗头了吗?” 槐蔻也是这么想的。 老妈这个养生美容达人,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大事,绝对不会碰烟酒这种慢性上瘾的东西一点。 但她不能直接贸然回去问老妈,她了解老妈,她一直觉得槐蔻还是个孩子,很多事如果不是自己逼问她,她是绝对不会说一个字。 就算自己真得冲回去了,老妈也会假装无事发生。 所以,还得想办法,让老妈根本找不到借口,措手不及。 办法似乎只有一个。 韩伊替她说了出来,“这样,你先别急着回去,等阿姨放松警惕了,你再找个晚上偷着回去,正好逮住阿姨抽烟或者喝酒的事实,这样,阿姨才没办法找理由。” 槐蔻轻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韩伊知道她心里乱,陪着她说了会话,槐蔻就主动让她挂了电话去上课,只是在韩伊即将挂电话的瞬间,飞快道:“对了,我和人告白了,但他把我拒绝了,电话里不方便说,等你来川海后我详细告诉你,反正也只有一个月了!” 丢下这个重磅炸/弹,不等韩伊反应,她就迅速挂断了电话。 果然,不出三秒,韩伊的电话好像轰炸机一样,一下一个,一下一个,差点把槐蔻手机打到发烫。 终于,等到韩伊放弃电话轰炸她的时候,槐蔻拿起手中的手机看了看,韩伊的消息蹭蹭蹭得蹦出来。 “谁?多高?长得帅不帅?” “照片发我。” “别装死,槐蔻!” “FUCK!我现在激动地能冲进教室给我们教授的秃头一巴掌,我早就看这种族歧视的老头不顺眼了!” “到底是什么货色能让你开窍啊?啊?” “我草,我都不敢想他居然还把你拒绝了。” “你这样的美女他都看不上,他眼光是多高啊?敢拒绝你,我祝他单身一辈子。” “你不是骗我的吧?” “等着吧,我现在就买票,一放假我就飞回去找你!” “刚去川海的时候,你还非说自己不可能喜欢上人,怎么样,是不是打脸了?” “我一定要见见这个神仙,他可真牛逼。” “我看出来了,你他大爷的就是在报复我。” “狗头流泪jpg.” “小猫下跪道歉jpg.” 韩伊反反复复地发了几十条,最后好像开始上课了,她才停下。 槐蔻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放下了手机。 但很快,笑容就又从她脸上消失了。 她再次望着窗外的大树发起呆来。 这段时间,连赵意欢和宋清茉都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赵意欢表现得更明显一点,恨不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宋清茉则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笔记借给槐蔻,还给食欲不振的槐蔻带过家里超市新进的零食,平时闲着没事就偷偷看着槐蔻,一脸担忧,想问又不敢问。 有时候,槐蔻总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家里刚出事的那段时间。 每天都稀里糊涂地睡觉,一觉睡到下午,再起来胡乱吃点东西,一直发呆到半夜,再继续睡。 第二天再接着重复这一流程,像个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一样。 槐蔻总是在想,这些事怎么就落到她头上了,每年破产的人那么多,偏偏就落到她们家了。 老爸走了,老妈也整日以泪洗面。 她每天都很迷茫,不停地思考人生的意义。 那些日子,她瘦了十几斤,几乎要瘦得只剩下骨头,身体都要垮了。 好不容易,她放下了,身体也养好了,来了川海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老妈却告诉她超市的丑闻是假的。 那一刻,她是不想承认的。 尽管丑闻是假的,是被人恶意陷害的,她也不想查了。 太可怕了。 这件事已经把她的家全毁了,那段日子老妈每天都神经兮兮的,一提到这件事就好像惊弓之鸟。 本以为彻底过去了,只需要用时间来淡忘。 现在却又说是被人刻意捏造引导,槐蔻知道这道好不容易刚刚愈合的伤疤又要被重新揭开,流出淋漓的鲜血。 她宁可这个丑闻是真的,宁可背负着这件不光彩的事,也不想再去寻找真相,再旧事重提折磨自己了。 但槐蔻也明白,她这种想法是懦弱的,是逃避的。 普世之下,坏人,必须受到惩罚。 槐蔻唇瓣苍白,她深吸一口气,颓然地把脸埋在手心里,有些没主意。 赵意欢或许是默认了槐蔻在陈默那受挫了,这几天为了让她正常点,开始疯狂地给她介绍男朋友。 她喜欢社交,人又落落大方,朋友很多,介绍的几个男生也确实不错。 槐蔻也不想拒绝她的好意,但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就通过好友后不说话,来做无声的拒绝。 但也有的男生比较热情,槐蔻走在路上,隔三差五得就被拦住要微信。 槐蔻大部分都拒绝了,但也有的是赵意欢认识的,她就只好先给了。 赵意欢没少旁敲侧击地打听这件事,在得知槐蔻没有看得上的之后,也理解地拍拍她的肩膀。 “槐蔻,不是我打击你,你得降低标准,你要是非得找陈默那样的,那你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第二个,真得,别人跟他一比,都差点意思。” 槐蔻咔哒一声点着火,抽了根烟,缓缓吐出口烟雾,没说话。 赵意欢好奇地问她,“抽烟,到底是什么感觉?我也想试试,但钱川不让。” 槐蔻笑了笑,她蹲在角落里,低声道:“别因为好奇去尝试,又不是什么值得吹捧的好东西。” 宋清茉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赵意欢啧了一声,抱起肩膀,“那你为什么抽烟?” 槐蔻顿了半晌,才自嘲地说:“心里难受,不知道怎么解决,就抽呗,像喝酒一样,短暂地麻醉自己,最没出息了。” “照你这么说,”赵意欢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那抽烟的人都是心里难受了?” 槐蔻扫了她一眼,“那倒不是,只能说一部分吧。” “你真不够意思,”赵意欢忽然有点不爽起来,她睨着槐蔻,“宁可自己在这抽烟,也不告诉我们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你根本就没拿我们当好朋友。” 槐蔻对她歉意一笑。 赵意欢没好气地扭头将战火对准宋清茉,“小茉茉,你呢,那两个男生喜欢不,人都挺温柔的,脾气又好,还都是川海大的学霸,我是觉得你会比较喜欢这种温柔乖乖男类型的,那种太野的你肯定不喜欢……” 宋清茉摇摇头,也不知在回答赵意欢哪句话。 “啧。”接连受挫的赵意欢的没办法了,问道:“那你有喜欢的人不?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最近好像得了一种不做媒就难受的病……” 宋清茉顿了顿,没吭声,直到赵意欢快要换到下一个话题的时候,才轻轻摇摇头,低声道:“没有。” 看她这熟悉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样子,赵意欢无奈地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宋清茉忽然站起身看了看手机,就着急忙慌地对她们道:“我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来不及再说第二句话,宋清茉就急匆匆地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 赵意欢眯起眼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好半天,才蹲下对槐蔻小声说:“诶,槐蔻,你有没有觉得宋清茉不太正常?” 槐蔻怔了怔,“什么意思?” “哪有人上了大学还一天回好几次家的,而且还都是有人给她发消息,她才回去,”赵意欢抿起唇,“你说她真得是回家了吗?会不会是被欺负了不敢说?” 槐蔻也犹豫了片刻,没有透露宋清茉的秘密,只摇摇头,“应该就是回家了。” 赵意欢对她耸耸肩,做了个走着瞧的神色,“我还是觉得有蹊跷,宋清茉就是很奇怪。” 槐蔻掐灭烟,把烟头丢进垃圾桶,低声道:“再看看吧。” 赵意欢看看时间,“走吧,去练会舞,这会人少,一会又抢不上教室了。” 槐蔻嗯了一声,跟着她朝教学楼走去。 之后几天,槐蔻稍微振作了起来,在韩伊的建议下,联系了周敬帆。 周敬帆告诉她,后天姑姥姥要出去走亲戚,晚上说好不回来,他可以给槐蔻在里面开门,不会打草惊蛇。 槐蔻同意了这个计划。 两人约定好后,槐蔻就开始有点紧张又煎熬地等待着后天的到来。 那天是个周一,上午依旧是舞蹈学院和职技学院一起上的公共思修课。 槐蔻连早饭都没怎么吃,就去了教室待着。 她这次特意占了角落里的位置,为的就是撞上来上课的陈默不尴尬。 但她显然是多想了,因为陈默那帮人又没来上课。 赵意欢坐在她身边,习以为常地说:“多稀罕啊,陈默能来上两次课,已经很给袁双双面子了好吗?” “那帮人都以陈默马首是瞻,陈默不来,估计他们也懒得来了吧,反正这种课,考试都是开卷。” “而且,”赵意欢回忆了一下,对槐蔻道:“他们车队最近似乎接了活,每天忙得很,我对象都连续两天被陈默扣下,没有陪我吃晚饭了,他都忙成这样,更别提陈默这个老大了。” 宋清茉也少有地补充了一句,“不止是职技的,咱们学院也有很多学生没来。” 赵意欢作为班长,本来是应该严查这件事,但她是个很圆滑的人,从来不会过多为难同学,所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主要还是这课上得太煎熬了,袁双双就是辅导员,难道能不知道谁没来,互相装没看见罢了。” 她在袁双双走进来的时候,偷偷凑到槐蔻耳边说。 槐蔻笑了笑,看向窗外。 学校里种了不少树,一到春天,树木都发了青色或黄色的嫩芽,春风一吹,放眼望去,青青黄黄的簇拥着,格外清新。 三月底,马上迈进四月了,花期早的花也开了,静思湖附近小山上的观赏桃树就已经开满了漫山遍野的粉花,淡淡的粉色,好似一拢粉烟轻纱。 小鸟叽叽喳喳地停留在树冠上,又成群结伴得呼啦一下飞走,到处洋溢着生机盎然的清脆气息。 槐蔻的手指在桌下交叉着,默默祈祷困扰老妈的事,能像川海的春天一般,柳暗花明。 左等右等得等到晚上,槐蔻开始收拾东西,打算今晚直接睡家里。 赵意欢和宋清茉都看出她今晚是要回去处理什么事,各个神色担忧,看得槐蔻好笑又笑不出来。 或许是为了转移槐蔻的注意力,赵意欢凑过来小声对槐蔻道:“我上午跟你说陈默忙,可不是在骗你。最近可不是只有你一个没见过陈默,他们本院的人都没见过他,听说陈默现在每天深居简出,好像在改装什么车,谁都不见,谁都不搭理,快一周不出门了。” 槐蔻一顿,对她笑了笑,没有说自己现在并不想听到陈默的消息。 槐蔻看看时间,就披上外套,朝宿舍外走去。 宋清茉忽然跟了出来,小声说:“太晚了,我陪你回去吧。” 槐蔻心里一暖,但还是婉拒了,宋清茉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说:“那你到了记得发消息。” 槐蔻点点头,下了楼。 现在是晚上十点,已经不早了,根据周敬帆的情报,老妈一般都是十二点或者一点去阳台。 但十一点多,宿舍楼就要锁门了,她出不去。 槐蔻打算找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地方待一会,等时间差不多了,再上去堵老妈。 她裹紧外套,四处转悠了一圈,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又走到了老妈工作的那条街。 这条街是这片的步行街,两边几乎全是店铺,即使已经十一点了,依旧灯火通明。 尤其是一些烧烤摊,几乎是坐满了喝酒的男人,个个红着脖子吆喝着。 槐蔻避开他们,走到老妈服装店隔壁那家咖啡厅,见里面还亮着灯,打算坐一会。 路过店门口的时候,她忽然瞥见上次那个被她砸烂的花盆又回来了。 不对,她仔细辨认了一下,不是上次那个花盆了,但花,还是那盆花。 上次见它的时候,它还只是小小地开了几朵花骨朵,散了一地,差点就活不成了。 这次再见到,居然不仅成活了,而且已经长成了一棵小花树,很小,但缀满了粉色的花。 槐蔻盯着这盆花看了半晌,直到咖啡厅走出个人来看她,她才回过神,头也不回地指着问道:“这是什么花?” “桃花。” 声音温柔而有耐心。 她扭过头去看,见是一个男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系着咖啡店的围裙,胸前别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牌,槐蔻看见上面刻着店长二字,不禁有些惊讶,又打量了他两眼。 店长戴着架金丝边眼镜,长相清隽,温文尔雅,浑身散发着一股学霸气息,但和身后的咖啡店又莫名相配。 察觉到槐蔻的打量,他笑了笑,将话题转回到花上,“这花是我种的,有天我没来上班,不知道被哪个小混球打碎了,差点没救活。” “……” 槐蔻尴尬地顿了片刻,才艰涩地挤出一个微笑,“咳,打碎花的人……应该是我。” 店长却眨眨眼,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意味深长地笑道:“是你啊?我以为是陈默呢。”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槐蔻顿了片刻,抬起眼看向他,“陈默?” “嗯,陈默,”店长笑得很舒服,“这家店的老板。” 槐蔻一怔,抬头看了看咖啡厅的招牌,下意识指着他的胸牌问:“可你不是……” 店长笑了起来,推开门示意她进来。 第28章 雨落 没有急着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反而拉开把椅子,走到调酒台前问:“喝点什么?” 槐蔻坐到椅子上,没心情看菜单,随口道:“美式。” 店长撇撇嘴,“这么晚喝这个?你晚上不睡了?” 说着,他没搭理槐蔻,背对着她捣鼓了一会,端过来一个托盘。 槐蔻瞟了一眼那个颜色,还以为是调的什么甜酒,喝到嘴里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牛奶?” 还是草莓味的。 她喝了两口,放下杯子道:“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店长围着围裙,似乎正在打扫卫生,他拿着个拖把拖着地,笑道:“你是客人,我总得问问你的意见吧。” 槐蔻耸肩强调了一下,“也只是问问,不打算采用是吧?” 店长没吭声,把拖把放到一边,又拿起一块抹布,突然换了话题。 “我叫孟文轩。” 槐蔻一顿,看向他,孟文轩对她直接问道:“你听过我的名字吗?” 槐蔻摇摇头。 孟文轩笑了笑,说:“如果是前两年,你应该会从陈默那见到我。” “我认识陈默,不是只是听说过他的那种认识,是真认识。” 他指了指天花板,“我这家咖啡厅就是租的他的门面,装修、货物等等也都是他出的钱。” 槐蔻理解了一下,过了半晌才问:“所以这其实是他的店?” 孟文轩点点头,道:“嗯,他才是真正的老板,我只是帮他管理罢了。” “没见他来过。”槐蔻淡淡道。 “这家店开了快三年了,”孟文轩笑了笑,道:“除了开业那天,他的确来得很少。” 槐蔻轻轻地啊了一声,感叹道:“这条街好像很多人都是租的他的房子,这个地段,租金不便宜吧?” “一年最低六位数起步吧,但其实他给这里很多人的租金都很低,有时候有人故意少几千,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孟文轩叹了口气,“就是人总是冷冰冰的,看着那么凶,又天天跟大混混似的晃悠,怪不得没人记他的好,都给他叫小阎王。” 槐蔻喝了口草莓牛奶,放下杯子,没吭声。 看槐蔻似乎不以为然的样子,孟文轩拖着地,随口道:“别不信,我跟你讲个事,我前两年有阵子沾上了赌博……” 看见槐蔻挑起的眉,孟文轩微微一笑,“是不是看不出来?当年我本来都考上川海大学了,结果家里出事了,我吧,突然就觉得读书对我没什么用,就算考上top1,我还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学校给我的奖学金也只够学费,根本填不上我家里的窟窿。我觉得自己很聪明,就辍学去赌了,刚开始还赚了点,不过后面……肯定是被骗了。” 槐蔻静静听着,或许是共同的家中变故,让她对孟文轩的话共情起来,听得也更认真。 孟文轩嗓音不急不躁,说话也简短利落。 “当时真得走投无路了,高利贷逼上门要钱,我打算去他的修车厂里偷点东西来卖,结果被他逮个正着,我都傻了,怎么会有高中生三更半夜两点还不睡觉,还在那折腾车呢?后来我才知道,他已经独自在修车厂住了好几年,这片没有想不开的去偷他东西,只有我这个外地傻子。” “别看当时他才刚十六岁,但早就恶名在外了。我虽然比他大,但也听过他的名字,有点怵他,求他不要送我去派出所,他答应了,说他知道我是高材生,让我给他当会计和出纳,他给我开工资。后来在他那干了一年多,他又非说我这人太老实了,不适合在他干,就把这家店给了我,为我出了所有成本,我七他三,他这个店的地段真不错,这家咖啡店一年就赚回本了,还翻了两番。” 咖啡屋里静默了片刻。 槐蔻算了一下年龄,也就是陈默才十七岁,就已经是这家咖啡厅的老板了,不,不只是这家咖啡厅,这条步行街上起码有一半都是他的。 十七岁,有这么多店姑且算得上是富二代命好,但看这些店,无论是咖啡厅还是花店,抑或是一家台球吧,都经营得格外红火,远近闻名,陈默是下过心思的。 就连那帮高中女生说的那家烤肉店,槐蔻在网上搜了一下,陈默居然也是合伙人。 可见在同龄人还都年少轻狂冒傻气的年纪,陈默已经在有意识地投资经营赚钱,做起老板了。 她家里也是做生意的,槐蔻略一估算,也能大概算出陈默一天起码日入六位数。 这还只是她知道的店子,诸如合伙人或是陈默其他的生意,她还没算。 怪不得这个才十几岁的少年,能在一个一线城市养活一个车队,每天往车队里不眨眼地烧钱。 槐蔻收回思绪,看着身边的绿植,轻声道:“你也下心思了,自己种了这么多花,还养了猫,装修得很好。” 孟文轩对她挤眉弄眼,“我自学过设计,而且这么好的地段,就是叙利亚风,也会有很多人来的。” 槐蔻弯弯唇角,她似乎猜到了陈默的露台上那些花儿是谁在照顾了,明明他本人是个仙人球都能养死的植物杀手。 不过……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槐蔻收起脸上的神色,状似无意地扫了他一眼,有些乏累地向后一靠,长呼一口气,冷冷道:“我又和他不熟。” 孟文轩盯着她看了半晌,笑了起来,“我可是听说过你和陈默的事了,骗我没用的,我远远见过你一面,刚才你一在店门口露面,我就认出你来了。” 槐蔻咬着吸管,吸了口甜甜的牛奶,反问道:“你都知道了,还和我说这个?不怕我又好心当驴肝肺,翻脸不认人啊?” “其实我特别能理解你,真的,谁看见这帮混混不绕着走啊,”他对着槐蔻挤挤眼,“而且,要是你真那么讨厌他,我说第一个字,你就走了。” 槐蔻的手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搅了搅杯子。 孟文轩去洗抹布,声音从里间传来,“不只是我,明明这片很多人都受过他的照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宁可拿着听来的八卦当圣旨,却从不肯想想陈默的好。” 槐蔻小声嘀咕了一句,“因为他就是个浑球。” 孟文轩却耳尖地听到了,乐不可支,“没错,我也这么觉得,他确实是个浑球,铁定还是最浑的那种。” 槐蔻喝了口牛奶,抬头问他,“你刚刚说你以为打碎花盆的是陈默,是怎么回事?” 孟文轩啊了一声,说道:“这个啊,因为他那天来找过我,还转给了我钱,说是赔我的花盆和花。” “我没要他的,但他还是趁我不注意,给我丢到收银台上了。” 他耸耸肩,“我们这些和他熟的人,都知道他这个怪毛病,只能别人欠他,绝对不能他欠别人的,一块钱都不行。” “我见他这样,就以为是他打碎的。” 孟文轩把槐蔻喝完的杯子拿去洗,继续道:“本来大清早上班就烦,一来就看见我心爱的小花花烂了一地,气得我差点破口大骂,一看见是他我立刻没脾气了,哪还有资格骂啊,这家店都是他的。” “谁知,柏林和我说,不是阿默。” 孟文轩回过头来对她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 槐蔻不知想的什么,猝不及防问了句,“他没提是替我赔的吗?” 孟文轩一顿,摇了摇头,“没,他就说是自己要赔的。” “那隔壁店里的周霓,没给你钱?”槐蔻抿起唇,问道。 孟文轩一怔,点点头,“哦,她是你妈妈吧?她后来是说要给我,但陈默不是替你给了吗?我就没要。” 槐蔻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她站起身,闷着气道:“谁用他给?他是我什么人啊,就替我赔?” 她几步走到吧台前,对着收款码就扫了钱过去,“够吗?” 孟文轩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她,笑着摇头叹了口气。 半晌,他突然从收银台里拿出三张百元钞票递给槐蔻。 “你的钱我收了,这是当初陈默给我的,你自己拿去还他吧,没有收两个人钱的道理。” 槐蔻看着被拍到桌上的三张纸钞,愣了一下。 孟文轩双手撑着吧台,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忽得眨眨眼露出一个笑容,“你喜欢他吧?那把这个还给他,正好和他混熟了,不好吗?” 钱是好东西,不要白不要,槐蔻拿下这三张钱,没好气地丢下一句,“神经病吧你,怎么不去算卦?” 说完,她转身朝店门口走去。 孟文轩推推眼镜,扬声道:“他又没女朋友,你为什么不试试?我倒是觉得,他对你很特别哦。” 槐蔻却又不走了,她站在吧台前,在只开了两盏灯的昏暗咖啡厅里看着孟文轩,忽略了后半句,只轻声问:“他没女朋友?” “没有。”孟文轩很干脆地说。 “也没有……”槐蔻磕巴起来,“就是,就是那种朋友?” 孟文轩的镜片一闪,迷茫地看着她,“哪种?这又是什么新梗,社会上的朋友?那他好像还真有几个。” 槐蔻差点被噎住,摆摆手,“不是……” “唉,算了。” 她自觉有些没意思,又要走,孟文轩倒是又开了口,“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很肯定,他绝对没有任何女性朋友。”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吕蕾的话,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一个姐,家里关系好,没啥别的关系。” 槐蔻想起那个最大装润滑油,抱着肩膀,眼神游移着,猝不及防道:“人家晚上有活动,你们也不知道啊。” 孟文轩怔了一下,终于彻底明白过来,笑得差点滑倒,迎着槐蔻羞恼的目光,他赶紧摆摆手,“姑娘,这个属实是你多想了,陈默的老婆就是他的车,他真没那个兴趣,在他眼里,有那个功夫,我估计他宁愿多修辆车。” “他要是有,你觉得他会缺啊?”孟文轩意味深长地说:“我可不是王婆卖瓜,你们大学城十个小姑娘,能有八个喜欢他,就今天,我还听见几个客人讨论他呢。” 槐蔻咬了咬唇瓣,没应声。 孟文轩解下围裙,“但是……柏林和麻团都提过你很多次,快把你挂到嘴边了,陈默他……也提过你。” 槐蔻一怔。 不等她问陈默说了什么,孟文轩就已经变了话题,继续道:“反正我还是第一次从陈默身边人的嘴里,听到过这么多次一个女孩的名字。有点惊讶,所以想多说几句,你别介意。”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听到的我的名字,”槐蔻抿抿唇,看着他道:“都是骂我的?” 孟文轩看着她没回答,过了片刻,才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你这人……还真有意思。” 槐蔻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有点懵。 孟文轩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道:“陈默这种人,你觉得会把一个人挂到嘴边上骂?他早动手了。” 槐蔻似懂非懂,没应声。 两人静了半晌,孟文轩主动打破沉默,“你是要回家吗?我帮你叫车吧,或者送你一段?” 槐蔻拒绝了他,自己打了辆车,孟文轩不放心,跟了出来,还给她打包了两个咖啡厅的小蛋糕。 出租车迎面驶来,槐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司机发动汽车,驶入了午夜的车流中。 槐蔻透过后视镜看见孟文轩目送她的身*影,还在对这边挥手。 这是个很好的人,更是个聪明人。 其实周霓提到过他,人温柔又大方,请她们店里所有人喝免费咖啡,帮她们搬货物,听说还曾见义勇为,替在隔壁服装店上班的店员打跑了来闹事的醉汉。 周霓还偷偷拉踩了陈默,“听说还是高材生,和那个大混子一点也不一样。” 但就是这样一个获得所有人一致好评,和陈默一点也不搭嘎的人,谁能想到,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帮他一把的居然是那个鬼憎人厌的小阎王。 他也和陈默混在一起,唯他马首是瞻,认他当老大。 他是真得担心陈默,拿他当亲弟疼,他提到陈默时地那股真诚和担忧是伪装不出来的。 很离奇的,槐蔻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传言没有错,陈默身边真得有一群无比拥戴他的,能为他出生入死的男男女女。 不过孟文轩千好万好,唯独说话莫名其妙。 想到他刚刚的话,槐蔻不禁满腹疑问。 陈默明明在父亲死后跟着他小叔生活,后来又有了对面那栋带露台的小别墅,那他独自在修车厂住过好几年是什么意思…… 无处可去么? 可他小叔对他那么好,又怎么会让他那么小的时候一个人在外面。 再者说,陈默可是人前人后一堆人捧着的、风风光光的川海小阎王,怎么想都不会有那孤独落魄的一面。 这个词,与现在那个桀骜狠戾的大混混陈默,一点也不沾边。 不知是她想多了,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槐蔻慢慢握紧手心,望着窗外。 夜幕下的长街蜿蜒无声,雾气氤氲,车灯如一道道流萤,无声地驶在星空下的街道上。 住宅区几乎没有光再亮着,到处都是黑暗,只偶尔有几盏昏黄的灯。 她捏着钱,把那几张纸钞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但它是陈默的,那就很特别了。 本来坚定的决心,不知为何,又再次活动起来。 槐蔻打开窗,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冰凉清爽的夜风,吹得她清醒了几分。 四月份了,明媚的春天啊,已经悄悄驶过三分之一。 在这一刻,槐蔻忽得明白了韩伊的那句话,“任何说自己永远不会喜欢上一个人的人,都是还没遇上自己那个祖宗。” 就像韩伊的小叔,就像……陈默。 妈的,那陈默这个浑球,绝对是所有祖宗里最祖宗的一个。 难伺候。 * 出租车很快到了楼下。 槐蔻思绪回笼,把三张一百元仔细地叠好,塞进了口袋里,暂时先把陈默的事放到了一边,抬腿朝姑姥姥家走去。 蹑手蹑脚地上了三楼,槐蔻给周敬帆发了条消息,不出一分钟,大门果然咔哒一响。 槐蔻从门缝中挤了进去,周敬帆在她身后小心地把门关上。 他指了指阳台的方向,对槐蔻使了个眼色。 槐蔻明白了他的意思,示意他回房间,自己则轻轻地朝阳台走去。 老妈果然在阳台上站着,槐蔻还没走进去,就已经闻见了浓浓的烟味,呛得她差点咳嗽出来,幸亏又憋回去了。 槐蔻没有出声叫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黑暗里,看着周霓抽完一根又一根的烟。 赵意欢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槐蔻不知道人为什么会抽烟,或许是好奇,或许是觉得显得很酷,想装装逼…… 但也有很多人第一次抽烟,是为了宣泄内心的无法言表的情绪。 抽完一根烟,站起来好似又拥有了继续硬着头皮和生活抗争地勇气。 所以在人生低谷时染上烟瘾的人,非常非常多。 槐蔻是这样,韩伊是这样,老妈是这样。 她望着天边悬挂的月亮,是淡白色的,映在地上,有几分寂寥清冷。 她又想起了陈默。 没有任何原因的,槐蔻觉得陈默也是这样。 她收回思绪,走近几步,拉开了阳台的门。 老妈一顿,听见动静,猛地转过身来,手里还夹着烟。 借着月光,槐蔻看清了她的脸,不复半个月前的精致漂亮,短短十几天没见,周霓好似老了十岁。 她没有化妆,眼角能看到明显的细纹,神色有些憔悴,虽然依旧是个颓废美人,但也能明显看得出——她老了。 槐蔻看着周霓,琢磨了一下,周霓多大了? 好像也要四十了。 她长大了,周霓也不年轻了。 周霓错愕地看着她,活似一个被家长逮住犯错的小孩,下意识地想将手里的烟藏起来,却遍寻无处。 她走过去,慢慢把周霓揽进怀里,不等周霓开口说话,她伸手拍了拍周霓的背,轻声道:“妈,我都知道了。” 周霓仍在试图找地方毁掉自己抽烟的证据,闻言,她的身体一僵,一片寂静。 槐蔻没有急着催她。 不知过了多级,才听她缓缓开口道:“周敬帆告诉你的?” 槐蔻轻轻嗯了一声。 周霓发起抖来,她呜呜咽咽地哭了,泪水打湿槐蔻的肩膀,晕出一小片圆,她的手捏紧槐蔻的肩膀,捏得她生疼。 许久过去,槐蔻的胳膊都麻了,她却没有动,只听见周霓发着抖的声音终于在耳边响起。 “槐蔻,查出来了。那个人,我们查出来了。” 槐蔻虽已经隐约猜出来了,听到这句话后,却仍是全身一震,大脑一片空白。 她人站在这里,却已经停止了思考,只机械地拍着周霓的肩膀,帮周霓平复情绪。 周霓却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伸手就要推开槐蔻,被槐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妈,是谁?” 没有犹豫,没有铺垫,槐蔻完全是凭着本能地直接问了出来。 那一瞬间,槐蔻脑海中闪过很多个答案。 周霓这个不正常的表现,能说明很多问题,比如这个人她或许认识,比如周霓已经尝试过和对方交涉,但效果很不理想。 槐蔻紧紧地盯着周霓,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恨恨的字:“谁?” 周霓没吭声,只垂着头看着地面,烟卷已经燃到了手指上,她却没有察觉。 好像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短暂的一瞬。 槐蔻看着周霓的嘴一开一合,终于缓缓说出几个字。 “陈广坚。” 槐蔻一怔,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直到周霓一字一顿地道:“你还记得那个叫陈默的人吗?” “他就是当年收养那个小阎王,陈默的小叔。” 嗡的一声。 槐蔻好似被人点了穴,一下子动弹不得。 某一瞬间,耳边轰鸣一片,什么都听不到了。 好半天,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把抓住周霓的胳膊确认道:“陈默的小叔?” 周霓无比肯定地点点头,“我们已经初步试探过了,就是他。” “他现在根本就是有恃无恐,”恨意与仓惶在她的脸上不断交织着,让她美丽的脸庞都扭曲起来,“油盐不进。” 周霓恨声道:“钱也砸了,上不了台面的法子也试了,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对方就是咬死了不知道,不承认!” “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他挣亏心钱,他害了我们全家,他害了一条命!我咒他全家都下地狱!我诅咒他全家不得好死!” 周霓越说越激动,这一年来被生活反复摧残的她再不复当年的温柔似水,她一脚踢翻了脚边一个酒瓶,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她却好像又被自己吓到了,赶紧蹲下去扶起那个酒瓶,却扶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因为她的手太过颤抖。 槐蔻愣愣地伸过手扶了起来,周霓抱住自己的腿,把自己的脸埋进膝间,压抑地小声呜呜地痛哭起来,声音嘶哑悲怆。 槐蔻也呆呆地坐到地板上,不顾触感的渗人凉意,好似灵魂已经远远飘走,留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槐蔻觉得她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坏事,所以这辈子上天似乎很恨她。 自从她十八岁以后,就不停地和她开各种玩笑。 她好不容易熬过来了。 本以为一切都要好了,都可以从头再来了。 现在却又残忍地告诉她,她喜欢的人的小叔,就是那个间接害死老爸的罪魁祸首。 是让她家破人散的凶手。 是造成现在这一切痛苦的源头! 陈广坚。 陈广坚! 槐蔻不断地咀嚼着这几个字,恨不得把它咬碎和血吞下。 她知道陈广坚是陈默的小叔,对陈默是出了名的偏爱,甚至在陈默差点打死自己亲生儿子的时候,都没有报警。 陈默的小叔,他对陈默有恩,他是陈默的再造恩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 尽管陈默和他堂哥关系不好,尽管他不怎么提起过他小叔,但陈广坚对他的偏心与疼爱做不了假,那毕竟是在他爸爸去世后,砸锅卖铁也要主动把他接过来照顾的,给予了他另一份深沉父爱的亲叔叔。 他是陈默他爸的亲弟弟。 就算他对陈默没有这份恩情,血缘也是很奇妙的东西。 更何况,陈广坚对陈默有恩。 有大恩。 槐蔻忽得很想不管不顾地疯狂大喊,又很想痛苦地拿刀一道一道割开皮流出血地折磨自己。 但就算是这样,也难以形容出她现在的心情是多么崩溃。 所谓命运弄人,也就是这样了。 人人都说爱屋及乌,其实也有恨屋及乌,槐蔻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连无辜的陈默都生了一丝恨。 转瞬即逝。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目光触及什么,她心底刺痛一下,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 既然周霓说什么方法都没用,既然陈默和他小叔这么亲近…… 那她能不能从陈默身上下手试试呢? 槐蔻无声地发生一声惊叫,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打了个哆嗦。 她立刻拼命摇着头,想把这个念头晃悠出去。 但没用,思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这个念头仿佛长在了槐蔻脑子里一样,根深蒂固。 甚至还自己延伸出了枝干,抽出了绿芽,开了花。 她可以想方设法去追陈默,让陈默喜欢上她之后,利用陈默去对付陈广坚,哪怕不能让陈广坚放松警惕认罪伏法,能让他痛苦一丝一毫,都是他的报应。 槐蔻抓着自己的头发低下头去,和周霓双双颓然地坐在地板上,被凄冷的月光笼罩着。 不行。 槐蔻自己就先推翻了这个想法。 陈默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槐蔻深知自己瞒不住一辈子。 倘若哪天,这件事被陈默得知了,槐蔻根本不敢想象那个场景。 陈默估计恨得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槐蔻咬了咬下唇。 况且,陈默也不一定能喜欢上她,一切都是她的臆想罢了。 但槐蔻又忍不住在心里想,万一呢,她这次好好追陈默,下点猛药,会不会有点可能? 不一定非要谈恋爱,只要和陈默成了好朋友就可以,就有操作的空间了。 不,槐蔻再次推翻了自己,一定要成为他的女朋友。 陈默的朋友太多了,他不缺朋友,更不缺槐蔻这个朋友。 他身边只有一个位置空着——他独一无二的的女朋友。 朋友怎么能和女朋友比呢,人可以有很多个朋友,却只能有一个爱人。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道墙,里面是所有在乎的人,外面是不在乎的人,有的人这道墙难以逾越,淡漠薄情,有的人这道墙矮小模糊,随和博爱。 槐蔻觉得陈默心里是一道山陵,一边是他那堆男男女女的朋友,一边是所有没进山那边的人,这道山陵上寒冰盖雪,要花很长的时间、用很大力气才能翻过去。 可跨过去了,就是他温暖的怀抱。 陈默是个爱恨格外分明的人。 对没进入他圈子的人,他的心很冷很硬,对他在乎的人,又重情重义,百般保护。 他对你好的时候,能让你溺死在他的温柔里,他不爱你的时候,又仿佛你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抽身得干脆利落。 在他面前,人就如扑火的飞蛾,会不自觉地趋近他。 所以陈默这样的人,要是有了女朋友,一定会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去爱她。 槐蔻敢担保。 不知是为了洗清老爸的冤屈,还是自己的某种私心,槐蔻听见自己的一道心声说——她要做陈默的女朋友。 无论如何,她要追陈默,然后利用他,再远走高飞。 她不出声,抱着腿在地上坐了很久。 很久很久。 普照众生的月光,慈悲又冷漠地望着下方,照亮世间一切悲喜难言。 一直坐到将近凌晨,槐蔻才终于手脚冰凉地站起身,把已经疲劳过度睡着的周霓扶起来,没有叫周敬帆,独自费力地背着周霓,把她放到了床上。 站在床头,槐蔻的目光在周霓眉间不知何时增添的几道皱纹上停留片刻,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淹没在灭顶的黑暗里,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对面那栋公寓。 许多往事在她眼前浮现,有和老爸的,有和老妈的,有许青燃,有韩伊,也有陈默。 最后他们又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她自己孤独地站在他的窗前。 她看向那个小露台,那些花花草草都还在,到处开满了花,即使在黑夜里,也能看出那灵气弥漫的生机。 槐蔻又看了看陈默的房间,黑着灯,不知是睡了,还是没回来。 应当是没回来。 孟文轩的话还在耳边萦绕,陈默肯定又是直接睡到修车厂了。 不过,照他们车队最近这个忙法,睡没睡,还真不一定。 槐蔻披着月光,在黑暗中独自站了一夜。 城市的另一侧,不知是否也有一个少年难以入眠。 第29章 雨落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她终于动了动,不顾自己浮肿起来的小腿,冲到卫生间,对着马桶吐起来。 槐蔻这几天本就没怎么吃东西,根本吐不出什么,只能不断得呕酸水。 她感觉自己的胃灼烧得痛起来,一缩一缩的。 浓浓的疲惫席卷了槐蔻全身,她再次扶着墙呕了起来,直到一点也吐不出来了,只剩下血丝。 槐蔻顺着墙慢慢滑下去,狠狠地掐着自己,掐出了一块块淤青,才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她的心,在撕扯中摇晃。 槐蔻站起来,慢慢走到镜子前。 镜子中的人脸色苍白,眼底有两抹浓重的黑青色,比鬼还难看。 槐蔻对自己扯扯嘴角,忽得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一声脆响,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格外刺耳。 她的右脸微微肿了起来,有点红,晨曦的微光中,反而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怪异的破碎美。 槐蔻一手撑着洗漱台,她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仿佛认不出自己了一般。 不知道看了多久,久到阳光从破旧的小窗户里照进来,带着朦胧的暖意,在地面洒下一层微光。 槐蔻低头看了眼那抹阳光,她猛得喘了几口气,用凉水泼到脸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草草洗了把脸,走出卫生间。 周敬帆不知是还没起,还是怕尴尬没有出来,她收拾好背包,走到老妈屋里,轻轻摇醒了她。 周霓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她一下子坐了起来,迷茫地揉揉眼,看向槐蔻。 “这么早就回学校?” 她开口对槐蔻说道,声音嘶哑不已。 屋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槐蔻一边的头发挡住脸,让周霓看不清她红肿的侧脸。 她点点头,“早点走,八点有课。” 周霓脸上是藏不住的惫态,她翻身下床穿鞋,“我送你。” 槐蔻拦住了她,“不用,我坐地铁。你今天不是要请假吗?多睡一会吧。” 周霓停住动作,她垂头看着放在脚边的毛织拖鞋,好似能看出花来。 直到槐蔻转身要离开,她才猛得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说道:“槐蔻,这事不用你管,知道吗?” 槐蔻没应声。 周霓的声音急促起来,“我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你,我昨晚真是喝多了,脑子糊涂了,你还在上学,我怎么能……” “妈,”槐蔻背对着周霓,打断了她的话,“我十八了,快要过十九岁生日了。” 她侧过身,静静道:“我不小了。” 周霓的两个肩膀都塌下去,她无力地看着槐蔻。 槐蔻出声宽慰道:“放心吧,我也做不了什么,就是打听打听,主要还是靠你和其他叔叔阿姨。” 周霓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她嗯了一声,“你千万别做什么冲动的傻事,这件事总会解决的,妈妈会想办法的。” 槐蔻点点头,对她笑了笑,“嗯,放心吧。” 周霓站起来,把她送出了门,关切地问:“在学校没遇到什么事吧?有没有人欺负你?” 槐蔻轻轻摇头,停在客厅大门边换鞋,“没有。” “那就好,”周霓替她拉好外套的拉链,“别和那些人走太近,有什么事一定和妈妈说。” 槐蔻拧开门把手,低低地应了一声。 周霓看着她走出门去,想起什么,追出来问道:“对了,钱够用吗?我再给你转点。” 槐蔻扭头瞥了她一眼,刚要说什么,却忽得怔住了。 周霓什么时候有白头发了? 那么爱美的周霓,有一根白发都要立刻去做头发护理的周霓,居然已经有了一小把白发。 她整个人都傻在原地,看着周霓额前的发,说不出话来。 周霓错愕地看着她,“怎么了?钱不够?我给你转两千行不行?” 说着,她就掏出手机,要给槐蔻转账。 槐蔻出声制止了她,“够,你上个星期刚给的我,我根本花不着钱。” 周霓还是坚持给她转了过来,“女孩子花钱的地方多,拿去和同学逛逛街,买点衣服化妆品,万一再谈个恋爱,也是要用钱的。” 槐蔻没接她的话,只是开口道:“妈,你有白头发了。” 周霓这下也怔住了,她立刻在头上摸了摸,“哪里?多不多?我怎么不知道?” 她是真有点急了,“我一会就去染个头发。” 槐蔻笑了起来,“不多。” “我打算多去做几分兼职,”她忽得换了话题,“这阵可能就不怎么回来了。” 周霓啊了一声,先是不怎么情愿,又想到了什么,挤出一个笑容,“想去就去吧,我们店长的女儿比你大两岁,也自己打工呢,你们都长大了,本来……你爸走之前,也打算让你跟着学家里的生意了。” 槐蔻点点头。 两人站在楼道里静了半晌,周霓忽得打破沉默,温柔而眷恋地注视着槐蔻,柔软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轻声道:“小蔻,我们会为你爸爸找回清白的,一定会。” 她的声线细而彷徨,又带着莫名的坚定,像是说给自己听。 槐蔻也攥住她的手,坚定道:“一定会。” 周霓深深地望了女儿一眼,母女俩相视而笑,站在朝阳里紧紧相拥。 槐蔻松开周霓,没有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消失在楼道里。 几乎是同时,笑容从两个人脸上慢慢消失。 尽管谁也没说出口,可又都心照不宣。 从陈广坚的事被查出来之后,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她和周霓的笑容都那么虚假,那么不真实,仿佛隔着一层玻璃。 槐家的丑闻一日不得澄清,活在世上的槐蔻和周霓,就一日得不到真正的欢愉,体会不到发自内心的快乐。 她们身上永远背着冤屈的枷锁,心里填满对陈广坚的仇恨。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罪名人人皆知,而是这个罪名本就是被人故意加之,自己却无从辩解。 而施害者,还在令人作呕地招摇过市,得意洋洋地将受害者的痛苦当成利益的垫脚石。 槐蔻走在清晨的熹光里,路上行人不多,大都是行色匆匆,晃晃悠悠走在大街上的她,有些格格不入。 她骗了老妈,她今天只有一节课,还是在下午,去不去都无所谓的那种大课。 槐蔻掏出手机,给赵意欢发了条消息,说自己不太舒服,让她替自己给袁双双请个假,下午不去上课了。 赵意欢没回,显然还没起。 她深吸了一口早晨干净微凉的空气,转悠着去了一家刚刚开门的饰品店买了顶帽子。 槐蔻对着饰品店的镜子照了照,把帽子戴上后,正好能遮住她半张脸,再加上她长长的黑发,不仔细看,看不出她已经肿起来的右脸。 店员还要热情地给她推荐店里的新品,“您对耳坠不感兴趣是吗?那这个怎么样?昨天刚进的纹身贴,什么花纹都有,对面那家学校好多小女生都喜欢呢。” 槐蔻随意地看了两眼,什么“各种语言的我爱你”、“花臂”、“粉色的小猪佩奇”、“莲花纹”等一些常见的款式,应有尽有。 她扫了对面的学校一眼,是一所初中。 槐蔻了然,摇摇头走了出去。 她对这些花纹没什么兴趣,而且想要纹身,直接去纹不好么,为什么非要贴个纹身贴。 以前在沪市的那帮二代,也有很多人纹身,许青燃有一次喝多了后就试图把她的名字纹到身上,被槐蔻一巴掌扇清醒了了。 槐蔻觉得既然要纹身,那为何不纹一个有寓意的呢,反正那些纹身贴上的字或花纹,她没什么触动。 一个人的纹身,应该是能暴露她的灵魂的啊。 想到这一点,槐蔻猛得停下脚步。 她绕到小胡同里,掀开衣服看了看腰侧。 什么都没有,光洁白皙的一片。 槐蔻伸手抚了一下,指印早已彻底消失了,毕竟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这样长的时间,再深的痕迹也会消失的。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把衣服放下来,心里没由来空落落的。 槐蔻慢慢地走出胡同,绕到昨晚那家咖啡厅门口,咖啡厅还没开门,她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抱着膝盖等了半天,她还是拿出手机点开某书,搜了搜“川海纹身师推荐”。 一下字蹦出来了许多图片,看得槐蔻眼花缭乱。 她认真地划拉着查看,先把一看就是打广告的剔除了,然后就剩下一些顾客拍的返图。 其实都没太大区别,有喜欢的就有踩的,本来就是很主观性的东西。 槐蔻随便点开两个女纹身师的作品看了看,觉得还不错,她点了个关注,打算到时候问问。 正看得认真,手机屏幕上忽然投下一道黑影,有人正俯下身子看着她。 槐蔻反应有点慢地抬起头来,对上孟文轩的眼。 “你在这干嘛呢?”孟文轩蹙着眉,看看表,“这么早,等多久了?” “没多久。” 槐蔻收起手机站起来,嗓音有点沙哑地说。 孟文轩视线在她因为久坐而发麻的小腿上扫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越过她打开了门。 槐蔻跟了进去,还不等她说话,他就率先开口道:“想纹身啊?” 槐蔻一愣,知道他是看到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也没撒谎,点头嗯了一声。 孟文轩把营业的小牌子挂到门上,背对着她说:“成年了?” 槐蔻忍不住轻嗤了一声,“你这不是废话么。” 孟文轩没搭理她的话,转过身斜了她一眼,“为什么想纹身?觉得酷?还是有什么寓意?” 槐蔻眯起眼看着他,“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是纹身师。” 不料,孟文轩却笑起来,“谁说我不是了?” 这下轮到槐蔻瞪眼了,她眨眨眼,错愕道:“你还会纹身?” 孟文轩点点头,“以前学过,还纠结过是开纹身店还是开咖啡厅,后来觉得更喜欢做咖啡,就开了咖啡厅,我也不接单,只给朋友做。” “不想当纹身师的咖啡师不是好学霸。” 孟文轩玩笑了一句。 槐蔻也捧场地咧了咧嘴角。 孟文轩线在她脸上扫过,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问:“脸怎么了?” 槐蔻用头发挡了挡,打起精神,神色如常地道:“没事,磕了一下。” 孟文轩深深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也没多问。 槐蔻转移了话题,问道:“这么说,你以前给朋友们纹过?有照片吗?” “有是有,不过,他们几个纹的都是比较……嗯,有个性的那种,就不给你看照片了。”孟文轩笑了笑。 槐蔻明白了他的意思,挑眉问道:“九龙抬棺还是精忠报国?” 孟文轩对她眨眨眼,“都有,还有个闭目观音呢。” 她有点想笑,又忍住了,犹豫了半晌,还是轻声道:“我想纹个指印,你做得了吗?” “纹个什么?” 孟文轩似乎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槐蔻吐字清晰地重复道:“一个,指印,在腰上。” 孟文轩的眉心拧起,又松开,问:“指印?谁的?” 槐蔻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孟文轩立刻醍醐灌顶,半是惊讶半是玩味地笑了,“你们都到这一步了?等等,你确定你说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人,陈默?” 槐蔻没搭理他,径自打开以前拍的照片,递给他,“就纹这个,可以吗?” 孟文轩接过来看了两眼,实在忍不住嚯了一声,感叹道:“你俩这得是什么姿势,才能留下这个?” 槐蔻没搭他这个话,只是紧紧盯着他。 孟文轩用她的手机添加了自己的微信,把照片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仔细端详了一番,“虽然有点难,但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得好好研究研究。” “你打算什么时候纹?” 槐蔻定定望着他,“越快越好,今天行不行?” 孟文轩抬头看了她一眼,无情地拒绝了。 “今天不可能,我最近比较闲,你想这两天纹也可以,不过我得提前画个草稿。” 槐蔻却摇摇头,收回手机,“不,我不要画出来的。我腰上已经没痕迹了,我等他留下指印了,再来直接纹。” 孟文轩听懂了,怔了片刻,他的眉头高高挑起,“我听你这意思……是想把阿默的指印永远留下来?” 槐蔻嗯了一声,反问道:“不行?” 孟文轩顿了顿,推推眼镜,神色严肃道:“从纹身师的角度,我确实不建议你纹这个。” “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俩在一起了,但世事无常,谁能料到以后会不会分手,你会不会想要从事不能有纹身的行业,到时候,你肯定会后悔吧?” “而且你这个,下针非常多,要出效果还得上很多色,纹完之后隔段时间就得补色,纹的时候就会把你疼死,更别提洗了。我见过好多分了手去洗纹身的大老爷们,一个个疼得痛哭流涕的。” 孟文轩认真地说:“如果你是觉得阿默的指印好看,想玩什么人体艺术,那我没意见。但如果你是因为喜欢他,才想在身上永远留下他的痕迹,说好听点,叫痴情,说难听点……” 他直截了当道:“叫傻子。” “假如有一天你们分开了,你只要看到了这个纹身,就会想起他,就算洗了,也会留下遮不住的印记,何必给自己打上一个男人的烙印,折磨自己一辈子呢?” “女孩子,给自己留点退路。”孟文轩苦口婆心地劝道。 槐蔻静静地听着他的长篇大论,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后,才开口道:“孟老板也有点故事啊?” 孟文轩一怔,哑然失笑。 槐蔻没再打趣,拎起放到旁边的包,朝门口走去,擦过孟文轩的肩膀时,她才声线嘶哑地说:“你可能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才是我决定纹身的理由。” “要不是这样,”她转过头,弯起唇对孟文轩嫣然一笑,格外得媚,娇声道:“我还不纹了呢。” “我就是要让它永远铭刻在我身上,每当我看见这抹指印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人,让它无时无刻不提醒我那个人的存在。” 留下孟文轩愣在原地。 槐蔻站在门口,对他提起今天的真正目的,“孟老板,你这桃花,能给我一朵吗?” 孟文轩回过神,走过来看了看,“不能给你一朵。” 槐蔻抿抿唇,转身欲走,孟文轩却继续道:“可以给你一枝。” 她回过头看着他,孟文轩进屋拿来修剪花草的小剪刀,给槐蔻剪下来一枝桃花,又刨出一块土一起装进袋子里。 “你把它种到土里,好好养着,明年这时候,它就能开满一树的花了。” 槐蔻怔怔地接过那支桃花。 桃花有的开了个小小的骨朵,有的含羞待放,有的肆意绽放,一朵一朵淡粉色的花开满整条树枝,拿在她手上,衬得人比花娇。 她看着小桃枝,低声说了句,“谢谢。” 孟文轩看着她,笑了笑,“好好想想吧,如果你还是坚持要纹那个指印,就来找我,我不收你钱。” 槐蔻没多说*什么,微微颔首,转身朝门外走去。 她捧着一枝桃花,在大街上盲目地逛了两圈,不想回学校,也不能回家。 她漫无目的地转悠着,途中经过了清茉超市,远远隔着玻璃门隐约能看见坐在收银台里的宋秋枝。 经过门口的时候,她听见了里面女人打电话的声音,笑声中带着几分得意,“这不是昨晚上那小阎王来了嘛。” “是啊,我们清茉一个电话就把他叫来了……谁跟你吹牛了!” 门开了半扇,女人说话的声音又大,槐蔻无意偷听别人的谈话,奈何声音一直往耳朵里钻。 “今晚不行,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你,陈默昨晚说了再抓到我和你出去玩就去你打工的地方干你,咱俩这个月先别联系了,免得他忽然发疯,弄死你……” “喂,喂?”女人忽然转了语调,放下手机咒骂一声,“真他娘得怂逼,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吓得挂了,这么怕陈默早干嘛去了……” 槐蔻拐过街角,再也听不到后面的内容。 她只要略一思索,就猜出了对面的人是某个和宋秋枝有地下情的男人。 槐蔻没心情搭理这些话,更何况不用她多嘴,宋清茉和陈默只会比她知道得更多。 她很快再次陷入迷离中,魂不守舍地从白色长椅上站起来,再次开始四处游荡。 最终,槐蔻找到了一个藏在胡同最里面的小书咖。 一直坐到暮色降临,槐蔻才从包里拿出关了静音的手机。 三个人的小群里,赵意欢问她怎么样了,哪不舒服,什么时候回来。 宋清茉也发了消息,是今天上课的笔记,她一向很知趣,从不多问槐蔻一句私事。 槐蔻依次回了,又单独对赵意欢道:“有空吗?来学校后面那条街的麻辣烫店一下吧,有点事。” 赵意欢消息回得飞快,“有,十分钟到。” 槐蔻知道赵意欢意料到了什么,也放下手机,打车去了麻辣烫店。 这家店开了有些年头了,槐蔻第一天来学校的那天晚上,吃的就是这家麻辣烫。 后来,她也和赵意欢还有宋清茉经常来这里吃,味道很不错。 坐到店里的时候,目光扫过周围的人声鼎沸,被这浓浓的人间烟火气一冲,她原本郁卒的心里忽得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嘴角都忍不住翘起来。 她槐蔻,平生第一次追男人。 陈默会有什么反应,槐蔻猜不到,她从没看透过陈默。 但就是这种猜不到的神秘感,才让她更加紧张又激动起来,好似面对一座装满宝藏的城堡,不知城门是否为她敞开。 她要做陈默的女朋友。 说不定过几天,陪她在这里吃麻辣烫的,就是陈默。 槐蔻难以形容心中的那股蠢蠢欲动的亢奋,好似她已经追到了陈默一样。 她甚至都开始怀疑陈广坚的事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只是自己为想追求陈默的心找的借口。 等赵意欢来的时候,槐蔻终于勉强稳住心绪。 赵意欢狐疑地盯着她,“什么事这么高兴?捡钱了?” 被她这么一说,槐蔻情绪又落下来,抬手给她倒了杯热茶,“你先喝点水,我要跟你说件事。” 赵意欢紧紧地盯着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她还未咽下去,就听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槐蔻说了一句,“其实……我以前认识陈默,我还得罪过他,你当初在超市看到的那道青痕就是他弄的。” 噗嗤! 赵意欢满嘴的茶水喷了一桌子,槐蔻拿起旁边的纸巾给她擦了擦,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人的话。 这还不算,赵意欢还没有反应过来,槐蔻的嘴一张一合,又丢下一个爆炸性消息,“我还打算继续得罪他,你能帮我吗?” 这下,赵意欢手中的杯子直接打翻了,扣了她一身水。 她伸手阻拦了服务员要过来帮她收拾的动作,气若游丝地说:“等等,先让我缓缓,我应该还没睡醒,不然对面这个女人怎么突然开始说疯话了。” 槐蔻对她嫣然一笑,红唇在灯光下格外性感。 二十分钟后,赵意欢双目无神地看着槐蔻。 槐蔻倒是还算淡定,她又给赵意欢倒了杯热水,示意她多喝点。 赵意欢机械地拿起杯子喝了两口,又行尸走肉般得放下。 “你,你是说,你来川海第一天就认识了陈默,还得罪了他,他还让你自己躲着他走,不然就揍你?” “然后你还偷看他被他发现了,你还造谣说他要打你,后来他还救了你,你却又装不认识他,把他惹恼了,他把你堵在门板上,你俩差点滚床单?” “那天在空教室里和他待了一晚上的妖艳贱货,就是你?” 槐蔻轻咳一声,自动略过了某个形容词,对赵意欢点点头。 半晌,赵意欢才喃喃道:“我他妈就是没睡醒吧?槐蔻,你掐我一把。” 槐蔻毫不犹豫地掐了她一下,疼得赵意欢瞪大眼斯哈斯哈了半天。 她揉揉被槐蔻掐的地方,刚刚还无神的眼睛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叫道:“我靠,疼,我不是在做梦!” “槐蔻,是真的!” “你居然和陈默认识,还是那个全校都在议论的陈默神秘女友!” 赵意欢几乎压抑不住脸上的激动,她一把拉住槐蔻的手,“我草,槐蔻!你可太牛逼了!你藏得怎么这么深!太不够意思了,你到底拿不拿我当朋友?” 槐蔻有点尴尬,不知该怎么解释,她道:“不好意思,我是因为答应了陈默不会再去烦他,所以也不方便……” 赵意欢立刻会意,她挥挥手,指着对面一排架子,“算了算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罚你请我吃麻辣烫,我要把店里有的菜都加一遍!” 槐蔻微微松了口气,大方地表示没问题。 “对了,”赵意欢想起什么,她抬起头问道:“宋清茉知道吗?” 槐蔻顿了片刻,才开口说:“应该是知道的,我……开学前就见过她。” 赵意欢愣住了,“是吗?” 槐蔻把筷子拆开递给她,再次低声道:“抱歉,这是她的隐私,具体的事我不太方便说。” 好在赵意欢本就大大咧咧的,心里不走事,似乎也对宋清茉的事不甚在意,只是摇摇头道:“怪不得你一来就和她那么好,你看咱班谁跟她玩。” 槐蔻微微叹了口气,“她人其实不错。” “她人是挺好的,我就是有点受不了她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太胆小了,我这急脾气实在暴躁,”赵意欢啧了一声,说:“而且我还是觉得她怪怪的,一种……直觉,她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唉,算了,不说这个了,”赵意欢明显对陈默的事更显兴趣,急切地问道:“你说要继续得罪陈默,什么意思?” 槐蔻微微前倾身体,靠近赵意欢道:“字面意思。” “这是你追陈默的策略?”赵意欢为难地托着下巴,皱紧眉头,“可是,陈默会更生气吧?我对象说陈默真火了,特别吓人,没人敢拦他,你不怕?” 槐蔻笑了笑,看着窗外淡淡道:“一个人无视你,和一个人天天堵你,你选择哪个?” 赵意欢啧了一声,“这得看什么情况吧。” “如果是和你对象吵架了呢?而且你还喜欢他。”槐蔻追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赵意欢脱口而出,“那我肯定宁愿他天天来堵我,要是他天天无视我,那不就说明他真不在乎我了吗?” 说完,她自己也隐约明白了,赵意欢喝了口水,感慨道:“好嘛,考虑得这么清楚,看来你是真打算追他了啊。” 两碗浇满麻酱的麻辣烫端了上来,在热气蒸腾下,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开口,各自吃了几口。 半碗麻辣烫下了肚,赵意欢喝了口套餐里的果汁,认真地问:“你决定好了?哪怕把他惹火了,也要干?” 说着,赵意欢心有戚戚地摇摇头。 槐蔻点点头,淡淡道:“剑走偏锋吧。” “行吧,那你让我帮你什么忙?”赵意欢狐疑地问:“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槐蔻悄声道:“你还记得学院要求你们班干部填问卷这件事吗?” 一提起这件事,赵意欢立刻满腹牢骚,“怎么可能忘?烦死了,我一直到今天还差三份没填,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建了四个小号了。” 槐蔻抬眸看着她,“你找孔柏林他们填了吗?” 赵意欢点点头,“填了。” 槐蔻打开自己的手机,登上了从小诊所出来后就没有再登陆过的小号,对她道:“你把问卷发给我,然后我用这个号帮你填。” 虽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但赵意欢还是发给了她。 槐蔻用小号填好,再发给她。 赵意欢立刻仔细地查看起来,乍一看,似乎没什么问题,只是最后提交的问卷已完成截图有点问题,槐蔻居然把自己企鹅小号的名字和聊天框都截图了。 她蹙起眉,看着槐蔻,“你这么认真干嘛?随便截个图就行,没人仔细看。” 槐蔻摇摇头,想起什么,道:“你们是不是要把填写好的问卷打出来?” 赵意欢嗯了一声,“是啊,打印店挤死个人,我打算去袁双双办公室打,方便。” 槐蔻却问道:“你能不能让孔柏林去帮你打印,打印的时候让他注意到这个截图?” “必须是孔柏林?我对象或者麻团他们行不行?”赵意欢疑问道:“你不是想追陈默吗?怎么又绕到孔柏林身上去了?” 槐蔻却坚持道:“必须是孔柏林,他和别人不一样。” 虽然知道槐蔻有自己的打算,赵意欢还是有点犹豫,半天,才收起手机,咬咬牙道:“行,那我明天找个只有孔柏林的时候,去他们那个教室打印,再想想怎么让你这张截图突出一点。” 槐蔻微微松了口气,举起果汁和她碰了一下,“谢了。” 赵意欢随意地一挥手,“差不多行了,你这不是请我吃饭了吗?再说了,我这人也是八卦,你不让我揽这活,我还着急呢。” 槐蔻笑了笑,似是已经料到了一般。 “吃饭,吃饭。”赵意欢从她碗里夹走一个丸子,“骨汤也挺好吃的,你尝尝我这个。” 槐蔻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尽管她一天没吃饭了,却依旧没什么胃口。 她将视线从吃得欢实的赵意欢身上移开,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出神。 。 华灯初上,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许多学生都成群结伴地出来逛街吃饭,不时有小情侣互相搂着从窗前经过,欢声笑语不时飘进店内。 就连坐在她对面的赵意欢,也接到了钱川的电话,一脸甜蜜地说着什么。 槐蔻双手交叠撑住下巴,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一丝憧憬。 陈默那种人,会像这些男生一样,陪女朋友逛街么? 槐蔻有点想象不出那个场面,似乎川海小阎王天生就与这件事沾不上边。 偏偏,他似乎又很会买东西,是个对生活很讲究的人。 槐蔻听说过,这种人都很热爱生活。 她微微出了神,想起许青燃以前特别爱说的一句话,“命运是很奇妙的东西,很有可能你今天坚定不移的东西,第二天一觉醒来,就天翻地覆了。” 家里出事之后,这句以往槐蔻不屑一顾的话,不断地验证着,直到这一刻,依旧在应验。 比如一年前,槐蔻打死都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站在一条堆满落叶的小巷子路边,看着一群小混混殴打自己的便宜表弟。 而她会过去多管闲事。 她也不会相信,短短一个月后,她就要去追那群小混混的老大,还是心甘情愿,甚至迫不及待。 命运,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 第30章 雨落 槐蔻没有等多久,第二天晚上,赵意欢回宿舍之后,就神神秘秘地告诉她,“事办成了,今晚上陈默他们都在修车厂那边,只有孔柏林在教室里打印。” “那张截图有什么不对吗?”她有点奇怪地问槐蔻,“孔柏林看见那张截图后,脸色可难看了。” 槐蔻眼神瞟向另一边,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那应该快了。” 赵意欢不解地皱起眉头,看着槐蔻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衣服换上。 她不禁问:“这么晚了,你换衣服干什么?” 槐蔻穿上那条裙子,是一条红色的吊带裙,领口别着一朵烈焰红玫瑰,露出她光洁纤细的锁骨,衬得她愈发长发如墨,肤白胜雪。 裙摆反倒很高,蓬蓬裙边下露出下面一双细白长直的腿,好似她一弯腰,就会露出浑圆的臀瓣一样。 她外面又披了一件同色毛线披肩,正好遮住了肩膀和形状优美的锁骨,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慵懒柔软的披肩衬着她的黑眉红唇,潋滟漂亮,有种欲盖弥彰的香甜欲气。 香艳却不低俗,妩媚却不放荡,就像槐蔻这个人的气质。 赵意欢眼睛都看直了,槐蔻换上高跟鞋,晃悠到她眼前转了一圈,从胸到腰到屁股,前凸后翘,肤白貌美。 “怎么样?”槐蔻随口问。 “怎么样?”听到这个问题,赵意欢的表情都狰狞了,她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在槐蔻某处高耸上流连,“你这个凡尔赛,你是不知道自己身材多好吗?” 或许是跳舞的原因,舞蹈生总是对身材格外得敏感。 槐蔻也不例外,她知道她的身材很好,甚至对舞蹈生来说,好得有点出头了,她上台表演时,为了更好的演出效果,经常要穿束胸衣。 韩伊曾很粗俗地做出对槐蔻长相的评价:该大的地方都大,长了一张身经百战的狐媚子脸,但也只有脸,实战经验为负数,纯得很。 赵意欢也瞪着眼在槐蔻的细腰上用力摸了两把,咬牙切齿地啧声,“真恨我不是个男的,不然还有别人什么事啊,我宣布,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一个直女!” 槐蔻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个裙子?还挺好看的。” 赵意欢好奇地问:“有链接吗?我也喜欢,但我不敢穿。” 她笑了笑,少有地羞涩起来,挤眉弄眼地问槐蔻,“有店铺推荐么,我去挑一件,给我对象穿。” 槐蔻把头发挽起来,用一根簪子别住,她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项链,最后决定戴一条细细的锁骨银链,下面坠着一朵精致的小玫瑰。 听到赵意欢的这句话,她想起什么,手中的动作一顿,放下银链,轻声道:“没有链接,是别人送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是许青燃送的。 从挽头发的簪子,到这根玫瑰花项链,再到身上的裙子与披肩,以及脚上漂亮的高跟鞋,都是他送的。 高考前的那段日子,家里充满风雨欲来的气息,槐蔻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也隐约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问过老爸老妈,但他们都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回复。 直到高考当天,槐氏连锁超市的惊天丑闻突然蹿上热搜,一下子引起轩然大波,走在考点里,所有认识她的同学都打量着她。 槐蔻连后面的几科都没考,直接跑回了家。 家里出事后,没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没人顾得上给她过生日,只有韩伊和许青燃还记得。 槐蔻记得自己收到许青燃送的这身衣服的时候,她打开看了看,直接把盒子砸到了许青燃的脸上。 许青燃面无表情地接住了,让人收拾好,又重新递给槐蔻,语气带着冷淡,“这身衣服很适合你,你不觉得吗?”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槐蔻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槐蔻那时候精神状态并不好,许青燃带着她出去逛了几个地方,也没用。 他似乎被长达三年的追求磨灭了耐心,又或者觉得对已经跌落云端的槐蔻,没必要再顾忌那么多。 所以,许青燃把这身充满了暗示的打扮送给了槐蔻。 但最终不知是他后悔了,还是槐蔻的冷嘲热讽,反正他放弃了,再也没提起过这身衣服。 槐蔻却还记得他握住自己的肩,附在她耳边的那句话,“我有预感,你早晚有一天,会自己穿上它的。” 许青燃总是能猜对。 她的确穿上这条裙子了,却不是为了他。 而是为了另一个与许青燃一点也不相同的男人。 他桀骜冷漠,浑身充满藏不住的戾气,他没有心,又野又浑,是有很多朋友愿意为他出生入死的大混子,是川海人人惧怕的小阎王。 槐蔻勾起唇笑了笑,笑得有些薄凉。 许青燃的眼光一向不错,就是韩伊,在看到这身衣服后,也不禁感叹道:“这个混账挺会挑,你穿上之后,我相信没有男人能忍住不跟你来点什么。” “哦,对了,女人也一样。” 韩伊在视频里坏笑了一声,吹声口哨,“不喜欢男人了,记得来找姐姐,姐姐才是真爱,我愿意为了你踹了我小叔。” 槐蔻想起往事,不禁哑然失笑。 既然如此,那么陈默这个比正常男人还要带劲,还要野的男人,应该也会为她着迷吧。 槐蔻想起那个“最大装润/滑/油”,眼神微妙地眯了一下。 不知道今晚,是不是会得逞。 可惜,事情并没有如她所愿般进行。 当晚,不知为何,孔柏林并没有如预料一般,来找槐蔻。 直到第二天下午,依旧没有来。 今天上的是公共课心理学,依旧是和思政一样,和其他学院在一间非常大的阶梯教室上,堪称水课中的水课。 再加上是下午最后一节课,许多人都打算下了课出去玩,就更加没精神地趴在桌子上养精蓄锐起来。 少数保持清醒的人也在对着小镜子修补妆容。 而槐蔻旁边的人本应如往常一样昏昏欲睡,此刻却都反常地清醒着。 赵意欢扫了他们一眼,一群人立刻低下头去。 她凑到槐蔻身边,小声道:“你穿着那条裙子,体育学院那帮男的一直看你,那眼珠子都快粘你身上了。” 槐蔻轻飘飘地看了那边一眼,不置可否,压根没把那一帮男生放在心上。 宋清茉也不时看看她,眼底有点不易察觉的艳羡,又有几分担忧模样。 等到下课,槐蔻站起身,拎着包和赵意欢朝外走,在教室过道里果然被体院的那帮男生拦住了。 一个留着寸头,人高马大的男生难得有点脸红,他轻咳一声,伸出条腿挡住了槐蔻的去路。 槐蔻站住了,抬起头看向他,神色如常。 男生长得不错,旁边还挤了一堆他的好哥们,各个脸上带着起哄的意图,有人还怪笑了两声。 赵意欢一把拉住槐蔻,扫了那个男生一眼,凑到槐蔻耳边小声说:“我认识,体院田径系的,在咱们学校还挺出名的,就是一海王,听说咱们班上次那两个女生打架,就是因为他,花心大萝卜。” 槐蔻闻言,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那男生一眼,没了什么好感。 男生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聚焦在她画着漂亮的妆的脸上,轻声道:“同学,想跟你认识一下,可以给个联系方式吗?” 周围不少人都侧目过来,有体院的,有舞蹈学院的,脸上都带着八卦的神情。 槐蔻没有多说,只摇摇头,直截了当道:“不用了,谢谢。” 男生一顿,脸就有点尴尬地涨红起来,他似乎很少被人这样干脆的拒绝,不甘心地舔舔唇,靠近过来,还想说什么。 槐蔻只是捏着包带,任由男生说个不停,自己一字不发。 赵意欢对这男生也没什么好印象,烦躁地啧了一声,拉着槐蔻和宋清茉就要推开男生朝前走。 男生明显就有点下不来台了,几个人把槐蔻她们堵住,左摇右晃地就是不让她们过去。 男生拦在槐蔻身前,有点强势地扬扬下巴,“给个联系方式呗,美女,我知道你叫槐蔻,这学期刚来上学。” 他说着话,眼神也不安分地在槐蔻的裙摆和她踩着高跟鞋的脚上扫来扫去,给了槐蔻一个我懂的眼神。 槐蔻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觉得槐蔻打扮成这样,一定也是为了某种目的,比如钓男人。 甚至更近一步,他觉得槐蔻在钓他。 极其有自信。 槐蔻忍不住弯唇笑了笑,男生也跟着笑了起来,槐蔻却慢慢凑近他,轻声地一字一顿轻蔑道:“同学,你……想多了。” 说完,槐蔻学着美剧里那些女孩的眼神,意有所指地上下扫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男生的脖子都红了,抬腿就跟上来,还想要说什么,槐蔻却突然站住了。 一个高挑的女生站在门口,旁边还站着几个女生,各个画着浓妆,看起来就不怎么好惹,路过的人都纷纷投来目光,又不敢多看,赶紧移开视线。 赵意欢一看就皱起眉,“这不林依嘛,和大二的那帮女的,她们来这干嘛?今天又没陈默,不会还来蹭课吧。” 槐蔻却隐约已经猜到了。 很快,林依走过来对着教室里,明知故问地吆喝了一声:“谁是槐蔻?” 舞蹈学院就一个班,几乎所有人都在这,闻言,一堆脑袋就扭头朝槐蔻看过来,神色各异。 槐蔻蹙起眉,走过去道;“找我有事?” 见她出来,林依走过来,面带冷意地打量了她一眼,“你就是槐蔻?” 槐蔻没有像个卡壳的复读机一样重复第二遍,那样有点傻。 气氛瞬间有点紧张起来,僵持中,林依率先败下阵来,撇撇嘴说:“跟我出来,有人找你。” 槐蔻问了一声,“谁?” “你事怎么那么多,跟我们过去不就知道了,”她抱着肩膀,就一脸无语地朝外走,“走吧。” 槐蔻心中有了答案,她看了赵意欢一眼,就跟了上去。 刚刚那个留着寸头的体育生跟过来,眼神不善地看着气势逼人的林依,想来一出英雄救美。 他叫住林依,“你们谁啊?谁让你们来的?太没礼貌了吧。” 林依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槐蔻,眼神有点揶揄和不屑,端着架子冷笑道:“孔柏林让我来的,你也想去?一起啊。” 男生一下子僵住了,附属学院就这么大,谁不认识孔柏林啊。 重要的不是孔柏林,而是孔柏林身后的陈默。 想到陈默,他立刻后退了两步,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怂得太明显,但也不敢再吭声了。 原本还对槐蔻纠缠不休的几个体院的男生,一下子都不说话了,也不敢再靠过来。 还是老样子,陈默的名字一放出来,比她逼逼好几句有用多了。 槐蔻冷冷一笑,也算是个好事,帮她挡了不少麻烦的烂桃花。 她跟在林依身后出了教学楼,路上引来不少人的注视,有不少人认识林依,不时将或是八卦或是同情的目光落到槐蔻身上。 赵意欢和宋清茉对视一眼,赵意欢拉着宋清茉想悄悄跟上去,被槐蔻一个眼神制止了。 这是她自己惹的事,她不想把赵意欢她们牵扯进来。 槐蔻轻轻咬了咬嫣红的唇瓣。 林依也没有理她,只眉眼中透出一股傲气,带着几个女生气势汹汹地朝前走,脚步匆忙,像是赶时间一样。 槐蔻也没在意她,跟着她们一路走出了校门,拐进学校后门附近的一家酒吧里。 槐蔻知道这个酒吧,但是没来过,一般大学城的学生来得比较多,赵意欢跟她说过,这个好像也是陈默的店面。 她抬起头打量了两眼,暮色四合,天色黯淡,酒吧的招牌也亮起了灯,里面人声鼎沸,飘出了驻场歌手的吉他声,装修得一点也不土,反而很有格调,不时有人进出着,生意很好。 里面的酒保看见林依,立刻就会意过来,走过来低声道:“孔哥他们在三号包厢。” 女生点点头,扭头看了槐蔻一眼,朝楼上走去,停在一间包厢面前。 原本一直还算平静的槐蔻,在站到这扇门面前时,突然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紧张地肚子都开始绞痛。 不知道陈默在不在里面。 望着厚厚的门,她迟迟伸不出手去推开。 她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预感,仿佛推开这扇门,一切就都无法再挽回,不知道若干年后的她,会不会后悔这一天的决定。 身后的林依打量了一下她,嗤笑道:“呦,脸都吓白了啊?我还真当你胆子多大呢,有胆子找人揍阿默,没胆子承认了?” 说完,不等槐蔻开口,她就一把抓过槐蔻,拉开门,把她推了进去。 槐蔻猝不及防地一趔趄,好不容易站稳脚,这才缓缓抬起头打量了一圈包厢。 和楼下一样,包厢里坐了不少人,唱歌的唱歌,吃东西的吃东西,不时有人高声笑起来,热闹得很。 灯光有点暗,红红紫紫的,槐蔻看不太清沙发上坐着的人,但她能看出,这里没有陈默。 陈默不在这里。 槐蔻微微蹙起眉,一颗心猛得下坠,扯得她难受。 林依挤过她,对着坐在沙发上的一个人招呼道:“孔柏林,人我带来了,是她吗?” 槐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和坐在沙发上还染着鹦鹉头的孔柏林对上了视线。 即使灯光黑暗,也不妨碍槐蔻看出孔柏林眼底浓浓的愤怒和困惑。 她垂下头去,率先移开了视线。 随着孔柏林站起来,不少人都停下了动作,有人很有眼色地将音乐关了,偌大的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每个人的头都转过来,看向槐蔻。 槐蔻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目光,没有动作。 孔柏林嗯了一下,回答了林依的问题,“是她。” 林依就冷哼一声,伸手推了槐蔻一把,让她向前走了几步,离孔柏林更近了。 孔柏林对着槐蔻咧嘴笑了一下,脸上却没几分笑意,阴恻恻地说:“槐蔻,我真是高估你了,你他妈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槐蔻没吭声,只是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孔柏林扭头从后面拉出几个人来,“你猜猜他们是谁?” 不知谁弄的,原本昏暗的灯忽得啪一下亮了,整间屋子都清晰起来,被堵在中间的槐蔻也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她抬眼看过去,不认识,但能猜出来。 “同城代打?”槐蔻扫了他们几眼,轻声道。 孔柏林的神色都扭曲起来,他呲牙对槐蔻怒道:“这次猜出来了?我以为你又要装无辜,装不认识呢。” “不过,您那么清高高贵,见义勇为的好市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呢?有什么事求他们办啊?” 槐蔻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话,淡淡道:“你不都知道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孔柏林一肚子火瞬间被点着了,他一脚踢开了旁边的茶几,把它踹得吱一声平移了几米远,吓得几个女生惊呼一声。 “少特么给我装蒜!槐蔻,从你来川海,你惹了我们几次了你自己心里清楚,陈默懒得搭理你,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真是人不可貌相,面上装不认识阿默就算了,背地里居然还找同城代打揍阿默,两面三刀!”孔柏林通红着脸瞪着槐蔻,“亏我前段时间还听阿默的话,想去找你道歉!” “要不是这帮人正好和我们认识,是不是阿默已经被你找人堵了啊?” 槐蔻没应声,只是静静地听着孔柏林的咆哮。 听到他的前半句时,槐蔻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孔柏林却没注意。 咆哮累了,孔柏林咬着唇,眼底包含威胁,“自己说说吧,这事怎么办,反正不能就这么完了,没你这么欺负人的,咽不下这口气。” 周围的男男女女都看着她,脸上神色各异,各个抱着肩膀,眼神不善。 “欺负人”的槐蔻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没什么语气起伏地问:“你想怎么办?” 语调太轻,听到耳朵里有几分漫*不经心。 孔柏林见她依旧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气得呼哧呼哧地上下打量了她半晌,冷笑了一声,“呦,都到这份上了,还挺着呢?还这么横呢?你到底有什么可拽的?” “别找死!” 他从牙缝里憋出来几个字。 槐蔻抿抿唇,语气不明地回敬了他一句,“我没想找死啊。” 她这小软刺一出,一下子就把原本就一直压着火的孔柏林扎炸了,他的脸气得通红,拎起旁边桌上的酒瓶就朝地上一砸,哗啦一声,玻璃渣四溅,酒水流出来浸湿了地毯。 他拎着那个只剩半截的酒瓶,指着槐蔻,“再给我逼逼一句?真觉得我不会对你动手是吗?” 槐蔻看着那个只剩下半截的酒瓶,前两天半夜和周霓在阳台坐了一夜而受凉的脚踝隐隐作痛,她依旧用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道:“那你打啊。” 几秒过后,酒瓶一下子从她身边飞过,在她身后的墙上炸开了,发出一声巨响,引得外面路过的酒保赶紧推门进来查看。 槐蔻下意识地一哆嗦,捂住自己的嘴。 旁边传来几声女生的惊呼声。 几个男生也错愕地看向孔柏林。 孔柏林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磨磨牙,眯起眼看着槐蔻,似乎随时都可能把她拎起来装麻袋剁了喂鲨鱼。 她知道到时候了,不能再继续激孔柏林了,她都怕孔柏林气进医院,讹上她。 槐蔻抬起头,对着孔柏林直接道:“我要见陈默。” 孔柏林冷笑几声,对着地上唾了一口,“见阿默?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每次说要见他,都这么理直气壮?你以为你和他什么关系?” “阿默懒得搭理你们这种傻逼!” 说着,他的目光在槐蔻露出的大腿和锁骨上停留一瞬,语气有点异样,“你今天干嘛打扮得这么……” 槐蔻明显注意到有几个女生的眼神不怎么友善起来。 孔柏林似乎明白过来,脸上不知是同情还是提防,神色复杂地对她一字一顿道:“歇歇吧,阿默最烦这种女的。” “噗,哈哈哈哈哈……” 有人笑了起来。 槐蔻却依旧不恼,只是淡淡看着他,语气平和得气死人不偿命,“你怎么知道他看不上?你又不是他。说不定,他喜欢得很呢。” 孔柏林的神色彻底沉下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舌头顶了顶腮帮,叉着腰点点头,“行,真行,我看你他妈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 他似乎也拿槐蔻没什么办法,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终于想到什么。 他回过身对着槐蔻冷笑一声,一脸得意道:“这样吧,我也不和你废话了,你给陈默跪下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怎么样?” 周遭一下子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傻呆呆地看向孔柏林,又都调转脑袋看看槐蔻。 就在孔柏林得意地以为自己终于扳回一城,槐蔻不会再吭声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道:“行啊,当然可以。” 这下轮到孔柏林愣住了,他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向槐蔻,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端倪,但没找到。 孔柏林盯着她无意识地喃喃道:“我草,我就说你是真他妈有病,陈默还不信我。” 槐蔻好似完全没听见,定定看着他道:“我给他跪下道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这是你说的。” 孔柏林彻底被她征服了,翻了个白眼,憋着火点点头,没好气道:“对对对,我说的,你要是能给他跪下道歉,不只这件事,以前的那些事也都一笔勾销。” 正合她意,槐蔻站起身,不顾微微敞开的披肩,点头道:“好,你叫他来吧。” 孔柏林的舌头顶了顶腮帮,眼神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扭头对林依道:“盯着她,我给阿默打电话。” 几个女生立刻就围了过来,抱着胳膊,盯着槐蔻。 槐蔻却没有管她们,眼睛只盯着孔柏林拿着手机走出了包厢,手指掐在一起,做出一个祷告的手势。 过了一会,孔柏林似乎打通了电话,走进来把手机放下,对屋子里的人道:“阿默五分钟过来,让咱们先玩。” 槐蔻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刚刚还像玩疯了一样的一帮人,脸上的神色都收敛了不少,虽然恢复了槐蔻刚进包厢时的热闹,但明显老实多了。 没人再给槐蔻视线,只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好似故意晾着她一般。 孔柏林阴沉着脸靠着沙发,腿跷到茶几上,不时扫槐蔻一眼,眼神复杂不明。 不知为何,槐蔻忽而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焦躁,不知是为了接下来槐蔻要给陈默道歉的事,还是其他原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槐蔻估摸着还有两分钟,陈默就该到了。 她的手指紧紧纠缠在一起,半是忐忑半是窘迫。 槐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想到片刻之后的事,她心中就有股说不出来的情绪在冲撞。 这是一件难以形容的事情。 谁不说一句日了狗。 即使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槐蔻也心跳如擂鼓,半晌抬不起头来。 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她要想继续后面的计划,无论如何,要先把这个坎过了。 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槐蔻最终还是慢慢沉下心来,捏紧手指,眼睛紧紧盯着包厢的门口。 站在她旁边盯着她的林依忽然靠近她,扫了她紧攥的手一眼,露出一个嘲讽的眼神,“后悔了?” 她和她的几个小姐妹把槐蔻团团围住,让外界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槐蔻抬眸看着她们,迎着她冰冷的眼神,林依被激得一把扯住她的头发。 槐蔻没有防备,被拽了个正着,眉头不禁紧紧锁起。 林依左右看看,逼近槐蔻,对着槐蔻的脸轻声道:“别以为自己穿成这样,就能勾搭上陈默。” 槐蔻长长的睫毛忽闪几下,向后躲开了她的手指。 林依却变本加厉地凑近她,话说得狠,却带着一股藏不住的憋屈,“你猜一会陈默看见你给他跪下的时候,会想什么?” 看见她皱起眉,林依不禁得意地笑起来,涂着厚厚唇彩的嘴唇在她耳边一张一合,硬声道:“他肯定会觉得你贱!” 槐蔻抬起手熟练地一扭,在林依痛苦的呼声中把她的手拽下来,推到了一边。 林依攥着自己的手腕,又惊又痛地白了她一眼。 槐蔻甩了甩头发,发尾划过优雅的弧度,她看着林依冷冷道:“管好你的手。” 林依气得很,却又在屡次碰壁后心知不是槐蔻的对手,瞪了她片刻后,忽得掏出火点了根烟,故意把烟雾吐到槐蔻的脸上。 槐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垂下眸去,不知在想什么。 林依夹着烟,故意和旁边几个小姐妹讥笑着八卦。 “你们说,她来真的?” “谁知道,兴许默哥都懒得搭理她,没见默哥今天都没来么。” “诶,你是不是喜欢陈默啊?”一个女生踹了一脚槐蔻坐着的沙发椅脚,问道。 “那还用说吗?”另一个画着粗重的一字眉的女生嗤笑道:“你应该问咱们学校哪个女的不喜欢陈默?” “还穿成这样,”林依瞟了一眼她的裙子,对她翻了个白眼,“放心吧,你长得再好看,阿默不可能喜欢上给他下跪的女的。” “就是,多丢他面啊。” 槐蔻轻飘飘地扫了聒噪的她们一眼,眼底没什么情绪,好似压根没拿她们当什么东西看。 比起原来在沪市的那帮二代,林依多少显得有些傻。 只是陈默这个浑球,果真是招蜂引蝶的一把好手。 烦人。 林依见她这样,愈发下不来台,大小姐脾气上来地扬起手。 这巴掌要是能落槐蔻脸上,那槐蔻前十七年也白做那个被人捧在手心的沪市千金了。 她手还没伸出去,槐蔻就一把拉住她的手,啪得一声,给了林依生狠狠一耳光,干脆利落。 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怔地看向槐蔻这边。 槐蔻慢慢收回手,淡声道:“陈默觉得我如何,那是他和我的事,轮得到你插嘴?说话的时候,嘴巴给我放尊重点,要是不会说,就闭嘴。” 看着林依脸色难看起来,她哼笑一声,也像那会林依靠近她一样,凑近她的耳边,声线压低,气死人不偿命地道:“学姐,我也不知道他会想什么,但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想你。” 林依登时愣在原地,唇瓣因为愤怒过度颤抖着,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槐蔻深吸一口气,见包厢里的男男女女都站起来看向这边,心中有点后悔。 没忍住。 不应该的。 她把垂落的黑发别到耳后,看了孔柏林一眼,孔柏林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显出几分惊奇,又移开了眼睛。 他却没有理林依,也没为林依出头,只对旁边的一个男生说:“阿默说到楼下了。” 槐蔻立刻低头拉了拉自己的裙摆,即使做再多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来临时,她还是有点紧张。 等她再抬起头时,包厢的门正好在她面前缓缓开了,一条穿着牛仔裤的腿迈了进来。 陈默来了。 不等槐蔻反应,有人在后面狠狠一推槐蔻,槐蔻立刻向前一扑,差点又像从前一样撞到陈默怀里。 但这次,槐蔻勉强地站稳了,她抬眼看向陈默,感觉自己的眼睫毛都在颤抖,刚刚做好的心理准备,在这一刻都不受控制起来。 又是许久未见。 陈默今天穿了件宽大的红色夹克外套,挺酷,灯光下,和槐蔻身上的红裙倒有几分相配。 像是出来得匆忙,外套都没有穿好,半穿半披在肩上,衬得他愈加瘦削,眉骨高挺。 他的眼睛与槐蔻对视了一瞬,就很快移开,但槐蔻还是在那一瞬间里,看出了他眼底微微的不悦。 陈默没有搭理槐蔻,视线直接越过她,问后面的孔柏林,“干什么呢?” 孔柏林也反常地没说话,似乎在斟酌着口中的话。 槐蔻的头越垂越低,她盯着自己的膝盖出神,只希望它别青紫得太厉害,不然跳舞都不方便了。 偌大的包厢里寂静一片,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孔柏林没回答,也没人敢搭陈默的话茬。 林依捂着自己的脸,开口想说什么,却被后面几个小姐妹制止了。 见状,陈默挑挑眉,目光回到槐蔻身上,又再次移开。 他像是猜到了什么,连问都不问,直接指着包厢的门道:“你走吧。” 槐蔻和旁边的人俱是一怔,纷纷看向陈默。 陈默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修长的手指指着门外,用眼神示意槐蔻离开。 太久没见他了,槐蔻有点晃神,又很快想起来。 啊,是了,现在陈默对她是冷处理,根本不想见到她,完全采取无视的态度。 他现在宁愿咽下这口气,都不想和槐蔻有一点牵扯,怎么可能让她留下。 可自己今天,费了这么大力气,就是来和陈默有牵扯的啊。 槐蔻终于不再低着头,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眉眼冷肃的陈默。 陈默没有理睬她的视线,眼看他就要平静地越过槐蔻,直接朝后面的孔柏林走去,槐蔻下意识地拦在他面前。 她从手指到腿都不自觉地发起颤,直到这一刻,她才猛得意识到自己原来的计划多么想当然。 她面对陈默,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他与孔柏林他们都不一样,他不用出手打人,更不会大喊大叫,但他只需要轻轻一挑眉,就足够令人不敢糊弄了。 就像现在,槐蔻不知道陈默要做什么,会不会赶走她,或是突然暴怒。 别人的脾气是显露于形色的,陈默的性子却藏匿在骨子里,无处不在。 她想跪下,却半天跪不下去。 或许就像林依说的,如果她真得给陈默跪下了,陈默还可能看得上她吗? 一定会觉得她轻贱吧。 她刚刚也真是脑子进水了,竟然答应了这么中二的事。 周围还围着这么多人,都是陈默的人,在他们的众目睽睽之下,自尊心让槐蔻半天不下去腿。 陈默抬眸,乌黑的眼眸看着她,眉心微微蹙起,不知她要做什么。 旁边的几个女生发出啧啧的恼人声音,好似在催促槐蔻。 不用回头,槐蔻也猜出身后的孔柏林,一定也在盯着自己。 周遭各种视线投过来,槐蔻感觉自己的脸热起来,慢慢染上红晕。 她一狠心,终于干脆地屈起膝盖,在陈默面前,向他缓缓地矮下身去! 四面响起一阵口哨和唏嘘声。 但这些,槐蔻好像都听不到了。 明明只是极短的一瞬间,她脑海里却浮现出许多事情。 她想到了许青燃的步步紧逼,想到了爸爸离开前流下的那滴不甘的泪,想到了周霓额前的几根白发,想到了踩着爸爸尸骨赚钱的陈广坚…… 还有正站在她面前的陈默。 槐蔻心里一团乱麻,脑袋却好像依旧无比清醒,还记得用臀部压着自己过短的裙摆,不让自己走光。 膝盖还没接触到坚硬的地面,似乎已经疼了起来。 她看不到陈默的神色,只能看到陈默笔直修长的腿和脚下的鞋。 似乎已经感受到地面的冰凉触感。 刹那间,一只脚却忽然插进来,一下子抵在她膝盖下面,止住了她向下的趋势,让她没能跪下去。 槐蔻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抬起头来,对上陈默黑得看不见一丝光的眼眸。 陈默终于开了口,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的槐蔻,眼睛威胁地眯起,声音冰冷,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嘛呢?” 槐蔻没应声,她隐约听见了林依和她小姐妹的说话声,听到了她走过来,对陈默邀功道:“这女的惹了你还挺横,我们怕你知道了生气,就……” 好像只有一秒钟,又好像足足有半分钟,槐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再次垂下头去想继续刚才尚未做完的事。 只是这次,她甚至连头都没来得及低下去,肩膀就忽然一紧,被人制止了接下来的动作。 槐蔻一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攥着肩膀被迫仰起头来,对上陈默黑压压的眼眸,随后一只脚死死抵住她的膝盖,让她半分动弹不得,防止她再故技重施。 她错愕地跌坐在地上,一双青筋暴起的手一把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槐蔻将将一百斤的体重在那人手里好似根本不存在一般,还没回过神,就被那人直接甩到了一边,一路把孔柏林撞了个趔趄后,摔入了格外柔软的沙发里。 这一系列动作,都只发生在一瞬间,让在场的所有人眼花缭乱,根本来不及做不出任何反应。 槐蔻也迷茫地靠在沙发背上,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不顾已经快散架的挽发,拂开肩头的发丝,从沙发里爬起来。 她的胸口因突发的情况剧烈起伏着,眼睛紧紧盯住站在一边的陈默和孔柏林。 随着陈默的到来,包厢里的局面转瞬发生变化。 孔柏林似乎在和陈默解释什么,眉头紧锁,手中比比划划,一脸义愤填膺,陈默却依旧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意思,甚至还笑了一声,虽然笑意不达眼底。 林依站在一边,看着陈默的脸色,想插嘴又不敢,只得狠狠瞪了一眼槐蔻。 槐蔻顾不上搭理她,只看着陈默。 半晌,孔柏林似乎说完了,陈默的视线移到其他人身上,扫了一圈,在那帮同城代打的人身上停留了一瞬,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才给了槐蔻这个主角一个眼神,两人对视一眼,陈默居然时隔半个月后破天荒地对槐蔻勾唇一笑,槐蔻望着他那个笑,心却慢慢下坠。 她有种莫名的感觉,陈默一会绝对会亲自收拾她。 在小诊所那天,陈默露出那种笑容的下一秒,她就被对方掐着腰按到了门板上。 不知道今天陈默会用什么方式惩罚她。 但无所谓,她今天的计划似乎已经达成了一半。 不等槐蔻想完,就见陈默收回视线。 他抱着肩膀靠在门板上,谁也没搭理,静了片刻,才抬起头缓缓开口道:“谁刚刚录像了?自己站出来。” 陈默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过分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有几个人摇摇头,有几个人没吭声。 他的视线薄凉地绕了一圈,淡淡道:“别让我重复第二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雨落(文案章来啦) 静了几秒钟,有两个女生主动举起了手。 陈默盯着她们,直接伸出手来,“手机给我。” 两个女生不敢忤逆,立刻小跑过来,递给了他。 陈默开了机,先是删掉了图库里的视频,又扫到什么,打开百度网盘看了看,直接把自动备份的视频也删掉了。 “还有其他备份吗?”他语气不明地问了一句。 两个女生赶紧都摇摇头。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眼底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冰冷审视。 “没有,真没有了。”她们急忙再次重申。 陈默没应声,神色冷淡,他拿起那两个手机,对着两个女生晃了晃,开口道:“谁让你们录像的?” 两个女生都深深低着头,没敢说话。 “卡检查后还你们,手机我要了,一会赔你们新的。” 陈默把手机丢给跟着他赶来的麻团和钱川,两人一把接住。 槐蔻坐在沙发上,愣怔地看着陈默的这一系列动作,这才反应过来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如今是网络时代,一件事被传开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 倘若刚刚那段视频被传开……影响那么恶劣,无论是她,还是陈默,都没有好果子吃。 想到这,槐蔻猛得打了个哆嗦,有些后怕地看向陈默。 陈默背光站着,神色在彩灯里忽明忽暗,晦暗不明。 “还有没有?”他又语气低沉地重复了最后一遍。 这次没人吭声了。 就在槐蔻以为这件事过去了的时候,陈默却直接在手机上按了几下,不一会,就来了两个经理模样的人。 其中一个年纪大点,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看见陈默,立刻迎过来,“阿默,叫你八百回都不带来的,今天怎么舍得过来了?” 说着,他看了看脸色怪异的孔柏林和麻团,奇怪地打了个招呼。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陈默没有和他多解释,只是淡淡道:“老庆,我要调监控,方不方便?” 叫老庆的男人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方便,方便!咱们店一直按照你说的办呢,哪个地方都有监控,从来不关,停电都有发电机。” 得到陈默的首肯后,两个经理一个去拿电脑,一个留在这询问情况。 麻团和大蟒堵住包厢门口,陈默掀起眼皮扫了一圈包厢,随口道:“监控看完之前,谁也不许出这个门。” 一行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忤逆。 槐蔻依旧缩在沙发里,看着眼前乱哄哄的一群人,没有吭声。 计划果然没有如她所想一般进行,自从陈默出现后,一切都乱套了,完全不受她控制了。 现在控场的人,是陈默,都得听他的。 不一会,经理就回来了,手上端着个电脑。 陈默直接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在电脑上看了起来,旁边的人或站或坐地看着他。 陈默带着耳机,旁人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也不知他看到哪了,只能费力地从他的脸色上看出端倪。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他的神色牵动。 一时间,偌大的包间里安静得令人心寒胆颤。 但他从头到尾都没什么波动,只是在监控快结束的某一刻,忽得笑了一下。 那绝不是什么发自内心的笑。 槐蔻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没由来的觉得是因为她。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着,不知道陈默看完监控后,是不是下一个就要处置她。 陈默不是什么烂好人,恰恰相反,他心狠手黑,有仇必报,爱恨分明,槐蔻从不怀疑这一点。 终于,在许多道目光中,陈默把那段监控传到了自己的手机上,然后对经理道:“这段监控掐了。” 两个经理立刻点头,陈默对麻团扬扬下巴。 从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的麻团忧心忡忡地看了槐蔻一眼,就跟着两个经理去了监控室。 槐蔻也长舒一口气,打算站起身直面陈默。 但还不等她提起一口气,陈默冷不丁指着林依的一个小姐妹,开口道:“你们几个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那几个女生的脸色一下子都白了,被陈默指着的那个大二的更是忍不住哆嗦起来,想辩解什么,却开不了口。 一行人立刻朝外走,陈默在他们身后头也不抬地道:“今晚的事,都别出去乱说,出去就散了吧。” 几个人赶紧都应了一声,又看看槐蔻,走了出去。 槐蔻看向那几个女生,被陈默指出来的女生手里死死捏着一个东西,她一眼看出是手机。 陈默从沙发上站起身,走过去,一把将那个手机拽了出来。 “开机。” 他冷冷道。 那个女生似是极不情愿,但还是打开了。 陈默的手指划拉了两下,随后一停,抬眸看了那女生一眼。 “你耳聋?”他毫不客气地问道:“没听见我刚刚的话?” 女生几乎是下意识地向林依投去求助的目光,林依的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不时躲闪着那个女生的眼神。 陈默自然将这一幕看在了眼底。 他冷哼一声,后退了两步,忽得将手机朝墙上狠狠一砸,发出噼啪一声巨响。 手机从墙上滑到地面,四分五裂,正好落到林依身边,吓得她尖叫一声,下意识抱住头。 “林依,”陈默眯起眼看向狼狈的林依,提醒道:“记得赔她一个新手机。” 林依忙不迭地点点头,丝毫不见刚刚面对槐蔻的嚣张气焰。 “出去。” 陈默一脚踢开脚边的一个手机碎片,语气寒凉道。 林依和她的几个小姐妹顾不上再说话,赶紧争先恐后地挤出了包厢门。 刚刚还闹哄哄的包厢,现在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陈默和槐蔻,还有孔柏林与钱川。 钱川叹了口气,伸手拉了拉孔柏林,想让他跟自己出去。 孔柏林却站着没动,只是看向陈默。 陈默靠在吧台前,抱着肩膀沉思着什么,没出声。 安静了几秒,他才冲着槐蔻点点下巴道:“柏林,跟她道个歉。” 孔柏林没应声。 陈默抬高了声音,语气带着威胁,“柏林!” 孔柏林这次终于有了动作,他对着槐蔻的方向,低声嗫嗫了一句什么,也听不清。 陈默的眉头皱了起来。 槐蔻猛得站起身,走到他们中间,硬声道:“行了,不用了。” 其余三人的视线都朝这边看过来,槐蔻迎着他们的目光,一字一顿重复道:“我说,不用了。” 她看着陈默,眼底是没有任何掩饰的认真,“我知道我有错在先,应该道歉的是我。” 孔柏林的神色顿时极其别扭,好似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多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他别过头去,不再看槐蔻。 陈默和她对视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没有理她的话,而是对着孔柏林淡淡道:“你知道如果这个视频传出去了,会怎么样吗?” 孔柏林顿了一下,他只是性格有些冲动,但绝对不傻,很快就想明白了。 “今天是我傻逼了。”他有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烦躁地说。 陈默盯了他半晌,忽得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拽出了包厢。 站在门外,孔柏林张嘴要和陈默说什么,陈默却没有给他再开口的机会,直接打断了他。 他轻声道:“不,柏林,你还是不懂。如果这个视频真得被流出去了,你以为只有槐蔻会被人指点吗?” “我告诉你,今天在场的所有人一个都跑不了,”陈默声音虽轻,语气却不容置喙,“任何一个。” “尤其是我。” “虽然这些年我背的锅不差这一个,但这种锅,我真不想要。”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轻声出口,孔柏林一下子抬起头来,吼道:“谁敢瞎说!” 说完,他自己先意识到什么,低下头去,有些烦躁地低声道:“可明明是她有错在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陈默松开紧紧禁锢他肩膀的手,对跟出来查看情况的钱川摆摆手,道:“那也不是理由。” 孔柏林咬咬牙,啧了一声道:“我今天也确实过分了,本来一开始叫她过来就是想吓吓她,让她少找事,不知道怎么被她说着说着,突然就控制不住情绪了……” “然后就脑子一热,想出这么个损招。” 他捂住眼,有点后怕,长长地喘了口气,“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我,我也没想到这女的来真的,这个槐蔻,真不是一般人。” 陈默拍了拍他,眉目间划过一丝了然,似是已经料到了什么。 孔柏林扒了扒自己的头发,眉头紧蹙地说:“我可以和她道歉,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阿默,我长这么大真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女的,难道她想找人堵你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事找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总得找回去吧?不然以后人人都得寸进尺,就跟以前你十三四岁的时候一样……” 孔柏林嘟嘟哝哝地埋怨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个激灵,闭上了嘴。 陈默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只扫了他一眼,没什么语气地闲闲道:“她不都被你恐吓了一顿了吗?” 见孔柏林还要说什么,陈默露出一个有点痞的笑,带着戾气,又有点玩味,看得孔柏林和钱川都愣住了。 根据他们的经验来说,一般陈默露出这种神色,都是真得被惹火了,处在爆发的边缘了。 现在孔柏林已经被他训过了,那似乎只剩下一个让他暴起的源头,两人同时看向包厢内。 门没关,槐蔻正独自坐在小吧台前掰着指甲看,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灯红酒绿中,她的侧影显得格外单薄青涩,虽然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她绝不是惹人怜惜的水中白百合,而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你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她那小软刺扎个对穿。 陈默转过身推开门,回头轻飘飘地留下一句,“不会就这么过去的。” 说完,陈默在钱川和孔柏林欲言又止的眼神下,走进包厢哐当一下关上了门,彻底隔绝了门外的视线。 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的槐蔻,一下子惊跳起来,纤翘的睫毛一眨一眨的,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默关上包厢的门。 “陈,陈默。”见只有陈默一个人进来,槐蔻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把想说的话先说完。 陈默却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他抬起眸瞟了她一眼,薄唇轻启,“叫我干嘛?终于想好怎么狡辩了?” 槐蔻一噎,嘴巴开开合合几下,才继续道:“那天从诊所出来,我太生气了,一时没忍住,就去找了……” 陈默却直截了当地抬起手,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他一步步逼近她,眯起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淡淡道:“是我那天说的话不够明白?” 他平淡的话,好似一道冰冷尖锐的冰锥,一下子穿透了槐蔻的心。 “我,我就是,”槐蔻几乎把自己计划里的话全忘了,好不容易才重新凝聚成句子,“我就是累了,不想再和你有什么旧怨,想一笔勾销,不可以吗?” “你确定?我以为你是故意诱导孔柏林和林依打你,想闹大点,”陈默似笑非笑地倚在沙发上,看着她,“然后拿来和我讨价还价,让我心生愧疚,好和你继续扯上关系。” 槐蔻身形一晃,对啊,她忘了,陈默是能查监控的,而且就算没有监控,她打的小算盘,在这人面前,完全无可藏匿。 “听说昨晚上,赵意欢去了汽修的专用教室打印,教室里只有孔柏林一个人,”陈默抬眼,浑身充满压迫感地问:“我特别奇怪,怎么就那么巧,孔柏林就打印了带着你小号的截图?还把你的小号记得那么清楚,难不成是有人提醒了?” 槐蔻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更没料到他对自己的动向了解得这么清楚,她下意识咬紧下唇,没有出声,现在再说只会越描越黑。 陈默站起身,走到槐蔻面前,俯下身看着她,语气里带着猜疑。 “槐蔻,你稀里糊涂地折腾这么一大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槐蔻的心剧烈跳动着,好似下一秒就要从嘴里吐出来。 陈默伸出手,掐住她的一边脸,正*好是刚被自己弄得肿起来的那边,他手劲大,即使不用力,也疼。 偏偏,陈默这个王八蛋丝毫不怜香惜玉,修长的手下了狠劲掐着她的脸,他压低的嗓音带着火气,“别他妈跟我装傻充楞,说话!” 槐蔻觉得自己现在的脸一定很丑,被他掐着脸蛋,睁不开眼,连嘴都变形了,说出口的话似乎自带漏风效果。 她心底慌得几乎不知该说什么好,陈默不按流程来,上来就将她的老底全掀了,现在还在等着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对着孔柏林,她尚且能轻描淡写,但面对陈默,她却怎么也做不到敷衍了事。 眼看陈默的眼神危险起来,手下的力气也逐渐增大,槐蔻疼得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她脑子一白,费力地说道:“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不想让你还因为以前的事生我的气,不想让你无视我!” 闸口一开,藏在心底的话好似泄洪的水,一连串都说了出来。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吗?你躲着我不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你要是还因为以前的事生气,那好,”槐蔻越说越激动,她一把挣开陈默的手,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打吧。” 陈默没说话,垂眸看着她指着自己脸的手。 槐蔻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说不清也道不明,只逼得她喉管都堵着一团酸涩,不上不下,噎得人眼眶发热。 她指着自己的脸说:“你打吧,像揍刘湖那样,把我抡起来按到墙上打,然后你能消气了吗?如果能,你就打吧!只要能让以前的事都过去,你想怎样都行!” “然后给我个机会,别躲着我。” 槐蔻已经完全忘记了她最初的打算与目的,她几乎是凭借本能说出了这句话,把连日来被喜欢的人无视的郁闷和难过都说了出来。 陈默脸色阴晴不定,他一把松开槐蔻,似乎狠狠磨了磨牙,深吸一口气,退开两步看着她,“喝多了?发什么疯?” 槐蔻脸已经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忿忿地跺脚道:“我没喝酒,我是认真的。” 她扑到桌子边,拿起一瓶没有开启的酒,也不用启瓶器,直接两瓶酒一碰,撬开了瓶盖。 酒很小,厚厚的玻璃瓶,槐蔻仰起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完,入口甘甜中带着一丝呛人的辛辣,辣得她眼眶微红。 一瓶酒下肚,一股热意从肚子散发开来,槐蔻打了个小小的酒嗝,硬是把空酒瓶塞到了陈默的手里,然后指着自己的头道:“我说了我是认真的,你打吧,冲这打,只要……”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只要能让你消气……” “无论是我刚来的时候,没搞清楚周敬帆的事就骂你,还是我偷看你,还是我在你救了我之后装不认识你,还是我……” 最后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只在心底闪过。 还是我对你的喜欢,藏着不可告人的阴暗目的,怀有一颗以爱为名的利用之心。 槐蔻的心狠狠拧起,她握住陈默手中的酒瓶,“对不起,陈默,对不起……” “你打我吧,你想怎么出气都行,”她的妆有点花了,披肩从肩头滑落一小半,露出一片香肩,牙齿咬得紧紧的,“我是自愿的,陈默,我是自愿的。” 陈默一直没出声,他又不着急起来,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槐蔻的动作,眼底又露出那抹槐蔻一直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终于,在槐蔻拽住他的手腕,从里面抽起那个酒瓶,就要砸向自己的时候,他一把反手夺过,瓶身直接抵着槐蔻的锁骨,不费丝毫力气,就将她向后按到在了沙发里。 槐蔻向后一仰,穿着高跟鞋的腿下意识抬高,跌跌撞撞地仰躺在沙发上,挽起的发丝从耳边垂落,让她平添几分破碎,红红的眼眶,更让人想狠狠磋磨。 陈默用酒瓶挑起她的下巴,槐蔻被迫扬起头,暴露出来自己脆弱的脖颈,那么纤细,那么精致,仿佛轻轻一下,就可以折断。 陈默望着那抹锁骨,却反而把酒瓶丢回桌上,改为双手拄着沙发扶手,在槐蔻正上方俯视着她。 两人离得不远不近,正好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交缠,察觉到打在自己脸上的温热气息,槐蔻的呼吸急促起来,红晕从脸染到脖子上,热得发烫。 她又闻到了陈默身上那股淡淡的青柠西柚皂粉味,干净、纯粹,又似乎掺杂了一些独特的味道,是独属于少年身上的低沉的荷尔蒙,让人更加沉沦迷乱其中。 明明只喝了小小一瓶甜酒,她却好像醉了,浑身都发起烫,整个人像踩在云朵里,飘飘忽忽。 感受到上方飘来的危险气息,她立刻循着本能乖乖地朝沙发里面缩了缩,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狼狈不已,陈默却依旧好整以暇,黑色的外套上没有一丝褶皱,神色淡漠地俯瞰着她的不堪。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变化,陈默勾起唇轻嗤了一声,“酒疯发够了,知道害怕了?” 说着,他收回困在槐蔻身侧的胳膊,直起身。 槐蔻却葛得被他这句话一激,脸愈加红了起来,见他起身要走,不知哪里来的冲动,让她一把拉住了陈默的外套。 陈默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力度,蹙眉转过身,眼神危险起来,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撒手。” 槐蔻猛得摇头,她死死抓住陈默的衣角不肯松手。 两人对峙着,槐蔻非常费劲地在柔软的沙发里挣扎几下,想坐起来,但这沙发实在太软,最后只是傻傻地打个滚,反而姿势躺得更尴尬了,本就很高的裙摆愈加危险起来,打底裤的蕾丝边若隐若现。 陈默似乎深吸了一口气,他抬手拉开外套拉链,把被槐蔻拽着的外套脱下来,甩到了槐蔻的腿上,正好盖住所有风光。 他垂着眸,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依旧能感受到那股风雨欲来的戾气。 偏偏槐蔻却好似全然看不到似的。 她拼命抓住最后一丝机会,挤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那妖精似的脸蛋在灯红酒绿下美得惊心动魄,极其勾人。 槐蔻抬起半边身子凑到他眼前,玫瑰裙的领口微松,露出一抹白皙,对他眨眨眼,意有所指地眨眨眼道:“说真的,陈默,你看我行不行?” 包厢内寂静了片刻。 淡淡的酒精味在空中飘散,危险暧昧混杂的氛围在弥漫两人身边,令人心甘情愿地溺死在无边的浓|情|浪|潮里。 槐蔻上半身紧紧抱着陈默的胳膊,感受到他瘦削坚硬的小臂,紧紧压着自己露出的那团软,硌得她有点疼。 陈默慢慢垂下头,和槐蔻久久对视着。 槐蔻缓缓开口,声音又轻又细地道:“这都没反应吗,还是说……你不行?” 陈默并没有她这拙劣又幼稚而显得乏味的挑衅激将到,依旧一脸平静地审视着她,眼中似有肆虐与隐忍来回争锋。 就在槐蔻几乎以为他又要把自己扔出去的时候,陈默忽然动了。 他一边冷冷地眯起眼看她,手下的动作却不停。 陈默点着了根烟,一手夹着送到嘴边抽了一口,便掐灭丢到一边,另一只修长的手利落地扯开皮带。 金属扣环咔哒一声响,他直接把皮带抽出来扔到了茶几上,砸到桌面发出哐啷一声。 在他解皮带丢出去的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避着槐蔻,大大方方地任由槐蔻看着。 他吐出一口烟雾,依旧看也不看地单手解着裤扣,眼睛只一错不错地紧紧盯着槐蔻,好似雪原上捕猎十几日后,盯紧自己唯一猎物的孤狼。 槐蔻的心仿佛也跟着哐当一下,在陈默毫不掩饰的目光下,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都泛起红意。 她能感受到陈默的目光在一寸一寸从她身上刮过,非常坏地在某几处停留了很长时间。 他的目光好似有温度,落到哪里,哪里就格外滚烫。 看着她的样子,陈默嗤笑了一声,便挑起眉随口道:“行啊,趴下吧。” 他微微一扬下巴,露出锋利的下颌线,示意槐蔻自己翻个身趴在沙发上。 槐蔻一顿,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陈默用看热闹的眼神看着平躺在沙发上的槐蔻,老神在在的,仿佛在做无声的催促。 在他的这种目光下,槐蔻心一横,两只脚左右一搓,把高跟鞋蹬掉了,她被高跟鞋磨得通红的脚踩在柔软的沙发上,好不容易借上了力,从沙发里爬了起来。 身后陈默的目光冰冷锐利,如芒在背。 槐蔻的唇瓣微微哆嗦,她跪坐在沙发上,然后慢慢地卸掉了力气,向前一扑,整个人像打盹的猫一样顺着光滑的皮面趴了下去,将头埋在胳膊下,两条笔直的腿搭在另一边的沙发扶手上。 陈默低下头,神色晦暗地看着趴在沙发上的女人,声线透着不易察觉的微哑,一改往日的漠然,开口嗤笑道:“这就完了?槐蔻,整天跟我那么浪,我以为你真多有经验。” 槐蔻听见他的声音,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抬起头看向陈默。 接着,她就看见陈默勾起嘴角,薄唇一掀,扯出一个冷戾的笑,“我是让你转过来,趴到这。” 他的脚抬起来,点了点沙发前的地板。 槐蔻明白了。 她来来回回舔了好几下唇,把嘴唇舔得都要肿起来了,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被他吓哭了。 但她仓惶地触摸脸庞的时候,却又一滴泪也没有,真奇怪。 她翻身坐起,跪到冰凉的地板上,上半身则趴到沙发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一些,见过世面一些,而不是一看就是个小学鸡。 其实忽略现在这个尴尬境地,这姿势还挺舒服,非常舒展四肢,让槐蔻僵了一天的肌肉都放松了不少。 明明是封闭的包厢,却仿佛有一阵微风吹过,让她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泛起凉意。 槐蔻全身再次紧绷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想伸手拽拽自己过短的裙摆,但在抬起手的前一刻,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刚刚的风,是陈默走动带来的。 他在她身后走来走去干什么呢? 槐蔻把脸埋进手臂里,她拿起旁边的抱枕压住自己的头,让自己陷入黑暗中。 视觉被剥夺后,似乎其他感官就格外灵敏,槐蔻能清晰地感觉到陈默在她身后走动,又停了下来,似乎在观察她这格外大胆的动作。 槐蔻不自在地并了并腿。 似乎只有几秒,又仿佛煎熬了好久,陈默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最后包厢门一响,又被关上,他出去了。 陈默走了。 槐蔻一呆,慢慢转过头去,视线一空,她身后果真已经没人了。 她意识到什么,错愕地愣了半晌。 脸上传来一阵湿意,槐蔻以为是沾上的什么水,她伸手随意地抹了一把,却错愕地发现,这是她的泪。 她哭了。 浓浓的难过席卷她的全身,槐蔻趴回沙发上,保持着这个姿势哭起来。 太丢人了。 本就格外紧张的心情,在陈默直接抛下她离开后,一下子转为委屈和耻辱,让槐蔻几乎全然崩溃。 陈默居然直接走了,就这么抛下她,一个字都没有。 槐蔻的肩膀耸动得厉害,她感觉自己哭了好久,哭得都要缺氧了,虽然其实只有半分钟都不到。 她抽噎着趴在沙发上,想要站起来离开。 她放弃了,她再也不要喜欢陈默了,让周霓去想办法吧,陈默根本对她一丁点兴趣没有。 太挫败了,太伤自尊了。 槐蔻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要出去随便找个看得顺眼的男人,度过这个伤心欲绝的夜晚。 但很快,她又压下了这个荒唐的念头,把眼泪忿忿地都擦到沙发的抱枕上,吸吸鼻子想要站起来。 “呦,某人哭鼻子呢?” 一道有点熟悉的戏谑声音,忽得在身后响起。 “你还好意思哭?” 那道清冽嗓音冷哼一声,再次说道。 槐蔻一激灵,立刻循声望去。 泪眼朦胧中,包厢门不知何时被打开,陈默不知何时已经去而复返,就站在她身后,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他扫了她一眼,挑起眉,哇哦了一声,语气凉凉道:“看来槐蔻同学很喜欢这个姿势。” 槐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保持着那个尴尬的姿势。 她不想面对陈默,装作没看见他一样,重新把脸埋回沙发里,全然不顾自己还高高翘起的屁股。 沙发里传来她闷闷的声音,“我没哭。” 陈默没出声。 委屈的情绪褪去后,随之取代的就是些许的窘迫,槐蔻背对着陈默,咬着牙赌气说:“你到底上不上?” “不上就帮我叫别人来。” “我不是非你不……” 她冰冷讽意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有人靠近了她。 槐蔻立刻止住了话头,感受到一只微凉的手触碰到了她的裙摆,似乎要向下探去。 她强忍住自己躲开的冲动,手死死捏住靠垫的角,心跳得飞快,脸上浮现重重的红晕。 陈默的手似乎还停留在她的裙摆处,他手里还夹着烟,燃尽的烟灰飘落,落到槐蔻的小腿上,有点痒,又有点烫。 槐蔻被这一下弄得彻底失了力气,她腿软地趴在沙发上,闭紧双眼,等待着即将来临的命运安排。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终于有了动作,却是堪称粗暴地拽了一把她的裙摆,把本已经快撩到腰上去的下摆拽了下来,盖住了她的腿。 这一下力气太大了,差点没直接拽着她的腰,把槐蔻从沙发上拎起来。 槐蔻脑袋一懵,手里还抓着那个抱枕,就感觉陈默的手又落到自己的背上,她用力咽了口口水,等着陈默解开那根脆弱的衣带。 这次,背后的披肩被扯了一下,槐蔻还没来得及反应,脸就已经被人拽着离开了沙发上,手里还蠢呼呼地举着抱枕。 她泪痕未干的脸蛋,一下子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 陈默直接把她拎起来,一路拽着搡在门上,槐蔻被刺得眼睛疼,她忍不住眯起眼。 还未睁开,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贴在自己肿胀一直未消的右脸上,冰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下意识开始挣扎。 陈默似乎早已料到,修长有力的腿抵着她,一手把她两只胳膊攥到一起按着,槐蔻除了乖乖被冰敷,根本没法有别的动作。 她泪眼朦胧里,终于看清陈默拿进来的是一小桶冰块,里面还插着几瓶酒。 她脑子一抽,从前看的各种黄色废料冲进脑子里,没头没尾地问道:“你是要玩冰块paly吗?” 按在她脸上的手一顿。 “……” 一声冷笑从她上方传来,陈默要吃人一样的语气道:“看来脑子还没清醒。” 他话音一落,槐蔻的下巴就被人狠狠捏住,冰凉的瓶身按在她肿起来的侧脸上,被撒出来的冰凉的液体灌进她的嘴里,根本来不及吞咽,就被她咳嗽着呛了出来,弄得满身都是。 槐蔻胡乱地别过脸去挣扎起来。 被冰镇过的水十分凉,陈默却十分心狠,他的脸色难看得吓人,没有管槐蔻的狼狈,依旧冷冷地在她肿着的脸上按着。 剩下的半瓶水几乎都被她洒到了地上,头发也被打湿了,有一缕黏在她的唇上。 乌发愈发衬得她脸色苍白,显出平日里极少有的脆弱感,好似树上被风吹雨打过的,一捏就会碎掉的白色槐花。 被冰水这么一泼,槐蔻一个激灵,原本哭得有点缺氧的大脑,葛得清醒了不少,整个人都回过神来。 眼看陈默还要再换一瓶冰水,槐蔻赶紧挣开手攥住他的手腕,“不,不行,我不用了!” 陈默的手一顿,掰过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才眯起眼眸道:“用不用我现在出去给你叫个男人?” 槐蔻一哆嗦,赶紧收回自己刚刚的胡话,她挤出一个刻意的笑,谄媚地摆手道:“不用不用。” 她赶紧抓住机会表忠心,“我就喜欢你。” 槐蔻的手指头在他肩头滑了一下,留下一道暧昧的水痕,“就要你。” 陈默嗤了一声,扬手就要继续用冰水泼她,吓得槐蔻连忙摇头,“别!我不闹了!” 她趁着陈默不注意,一把夺下那瓶罪恶的冰水,赶紧丢到了一边。 陈默却没有阻拦她的动作,再次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这次力度极其大,疼得槐蔻忍不住流下一滴泪。 他声音低沉喑哑,在槐蔻耳边吐出几个字,一字一磨,带着浓浓的狠劲,“槐蔻,别拿老子当柳下惠,更别在我这找死。” 陈默和她靠得极近,薄唇在槐蔻眼前一开一合,仿佛她只需轻轻一侧,就能亲上他裸粉色的唇瓣。 “再有下次,我肯定如你所愿。” 他意味深长地抿起唇,语气一片寒凉,声线愈发得低,透着藏不住的戾气,偏偏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又拽又坏,“我他妈让你哭得连调都找不到。” 第32章 雨落 槐蔻紧紧贴在门上,感受到他的气息在耳边萦绕,她别过头去,舔了舔唇,没有动作。 “听见了吗?” 陈默却不肯轻易放过她,再次逼问道。 槐蔻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想要糊弄过去。 陈默看着她这样,目光很淡。 他忽得慢慢前倾身体,嘴角勾起,说出口的话却没几分笑意,“算了,你要是哪天又来兴致了,还是找别人浪去吧,你看上谁了,我当媒人给你介绍一个都行。” “少来我跟前作践自个儿,”他的声线冷硬,话音残忍不屑,“老子他妈最烦这个!” 随着他的话出口,槐蔻的脸慢慢变得愈加苍白。 她的视线从他开开合合的唇瓣上下移,最后落到不可言说的某处。 陈默今天本就穿的很修身的牛仔裤,如今某处就更加显眼起来,也让槐蔻猛然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无论陈默表现得多么成熟,多么能扛事儿,他也还是个十八九岁的,每天早晨起来都恨不得摆两下胯的少年。 是个对自己有绝对压制力,一只胳膊就能把自己按到身下的男人。 她脑子里转了个来回,扭扭捏捏地抬起头,用能被韩伊笑话死的矫情语气道:“那你今晚出气了吗?还生不生气?” 槐蔻抬起头,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亮晶晶的,眼眶周围还有哭出来的一片红晕,唇瓣水润水润的,宛若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妖精,令人心知危险却又不由自主地跳进陷阱。 陈默静静望着她的小动作,没说生气,也没说不生气。 “你别生气了,然后也别躲着我了,”槐蔻被他看得心高高悬起,两根手指头交叉在一起掰扯来掰扯去,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行不行啊?” 水从她的发梢滴落,她随意地擦去,抬眸看着陈默,紧张地等着他的答案。 槐蔻从未想过,像个冰封刺猬一样的自己有一日也会在一个人面前,这么矫揉造作地小小声撒着娇,却全然不觉尴尬。 反而心底愈发柔软,充盈着浓浓的小欢喜。 或许,无关任何利害与阴暗目的,她是真得喜欢陈默。 陈默彻底松开了她,他的目光在她红红的眼眶和微微肿胀的侧脸上顿了顿。 槐蔻抬眸和他对视了一眼,心悬得越来越高,仿佛要跳出心口,宛若一个面临审判前的罪犯,而宣判的权力就握在眼前这人的手中。 眼看陈默没有松口的意思,槐蔻心底一片苦涩,不知是因计划告破,还是因为那酸溜溜的少女心事。 就在槐蔻以为注定得不到回答的时候,陈默忽而没由来地冒出一句。 “从没生气过。” “嗯?”槐蔻一怔,猛地抬起头,微微蹙起眉看着他。 陈默离开她的身边,转身朝沙发上走去,他背对着槐蔻低声道:“我生气了,不会……这样的。” 槐蔻这次听明白了,陈默要是真生谁气了,根本不会采取这种躲猫猫的幼稚方法,而是直接上去干。 所以,那就是因为……不喜欢她了。 槐蔻扫了他高大的背影一眼,深吸一口气,“那你是因为不喜欢我,嫌我烦,所以躲着我?” 陈默拎起那个小冰桶,闻言,一顿,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本想不留情面的点头,让她彻底死心,可他不知为何,怎么都张不开嘴,最后只是转移了话题道:“过来。” 槐蔻垂下眸,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有点提防地看着他,一步步地挪了过去。 陈默用纱布把冰桶里的冰块包成一个小包,用非常专业的手法按到了槐蔻的脸上。 “你这边脸上有旧伤,看着像前几天留下的,力道不轻,”陈默锋利的视线扫过她,淡淡问:“谁打的?” 槐蔻盯着近在矩尺的脸,能感受到陈默身上淡淡的香味,被蛊惑了嗅觉的她下意识道:“自己打的。” 陈默顿了半晌,没说话,微妙地横了她一眼。 槐蔻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她忙偷看了看陈默,好在陈默并没有追问的兴趣,只轻嗤了句:“牛逼。” 槐蔻移开视线,陈默果真比她想象中的更难糊弄,明明她自己都快看不出那天的肿胀来了,陈默却只是瞟了一眼,就发现端倪。 陈默只按了不到三十秒,就点了点冰袋,开口道:“自己敷着。” 槐蔻却没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默,意图明显。 陈默额前的青筋似乎蹦了蹦,最后还是认命地拿起那包冰块,不怎么熟练地坐到槐蔻旁边的沙发扶手上,认真地给槐蔻冰敷着脸。 不知是不是刚刚那一小瓶酒的劲上来了,槐蔻有些晕,微微侧了一下身体,懒洋洋地朝着他的身上靠去,没有靠实,只是虚虚倚着。 察觉到她柔软的身躯倚过来,陈默顿了一下,没有动。 折腾了一大晚上,已经很晚了,槐蔻有点疲惫,她微阖上眼,又小声说了一遍,“以后别躲我,行不行?” 片刻后,陈默终于缓缓开口,“折腾一大圈,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别告诉我就是为了这个?” 槐蔻感受到他的胸腔因为他的开口而震动,震得她有点耳朵痒。 她闷闷地点点头。 她本来就是想利用孔柏林和林依大闹一场的,最好是能赖上陈默的那种,这样就又能和陈默扯上关系了,陈默想躲都躲不了。 不是她极端,只是对陈默这样爱恨分明、摸不清一点脾气,又什么套路和手段都见过的人,她除了这种从他身边人入手的下下策,别无他法。 很多女生在看到陈默冷漠的脸,听到他那些川海小阎王的事迹后,都不由得打了退堂鼓,就算有胆子大的,也少有她这么豁得出去的。 毕竟陈默真火了,才不管你是谁,没差。 只有她这种孤独一掷的方法,才能让陈默再次与她产生纠葛。 “以后见到你和你说话,你得理我。” 槐蔻对陈默说,语气却带着已经知道答案的肯定。 陈默垂眸看了靠在他肩头的槐蔻一眼。 他沉默了很久,目光流转间,心头闪过无数思绪,最后好似终于被什么打败了似的,轻哼一声,缓缓说出两个字,“随你。” 话语虽一如既往的简短,语气却是难得的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在场两人都未察觉出的无限包容。 槐蔻却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兴奋,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陈默扫了她弯起的眉一眼,移开视线,微微勾起唇角。 虽然中间的过程简直是脱缰的野狗,但好在目的似乎曲折地达到了。 槐蔻早已全然忘却了所有的计划,她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她可能要把到陈默了,这个川海最牛逼的小阎王,快要是她的了!” 她嘴角噙着藏不住的笑意,陈默抽回手,把开始融化的冰袋扔到一边,又换了一个。 转回身就见槐蔻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消失了,正呆愣愣地看着从包里掏出来的镜子。 “怎么了?”他拎着小小的冰袋,警惕着她随时发酒疯的可能性,出声问。 槐蔻猛得抬起头,又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化妆镜,磕磕巴巴地说:“没,没事。” 她慌张地把镜子丢进包里,随手拽了拽身上的裙子和披肩,就拎起扔到一边的高跟鞋,清清嗓子道:“那,没什么事的话,那我,我就先走了。” 陈默蹙眉看着她慌里慌张地朝包厢门口走,跟过去把冰袋递给了她,开口道:“急什么?这个点宿舍已经锁门了,你进不去。” 槐蔻恍恍惚惚地说:“没事,我去找个酒店住。” 陈默看着她恨不得插个翅膀飞走的急切模样,挑起一条眉,抱着肩膀,拦在了门前。 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着了一根烟,白色的烟雾在他指尖弥散,勾勒出深夜暧昧的轮廓。 “急着干嘛去?” 他上下扫视了一圈槐蔻的打扮,蓬蓬裙摆勾破几条丝,露出有点红肿的膝盖,披肩领口有点松,遮不住白皙的胸口,头发凌乱滴着水。 怎么看都透出股不可言说的勾人劲儿。 “找个男人,继续没做的事?”陈默抽了一口烟,眼睛死死盯着槐蔻,神色在烟雾中晦暗不明。 槐蔻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只不断地低下头。 “还是又想找谁浪去?”陈默吐出烟雾,冷笑了一声,“你出了这个门去试试,这里有一个男人敢搭理你,算我输。” 槐蔻喝了酒的脑袋有点昏沉,迷迷瞪瞪地嗯了一声,也没听明白陈默自相矛盾的狠话,一心要拉门赶紧走,厚重的门板却纹丝不动。 而陈默冷冷站在她身后抽着烟,没有一丝上前帮忙的意思。 槐蔻气结又委屈,眼看陈默似乎面露几分不耐时,她总算想起包里还有个墨镜,赶紧拿出来戴上。 “……” 陈默看了她半晌,终于意识到什么,浑身的呼之欲出的戾气瞬间被收敛起来,轻笑了一声,靠在门上看着她。 他少有地露出一副蹲在街边把妹的大混子模样,懒懒道:“我都看了多少眼了,不就是妆花了么?” 槐蔻想说你们这些直男懂什么,这根本不是妆花了的问题。 是她被骗了,那个防水睫毛膏和防水眼影根本就不防水,不照镜子不知道,一照镜子吓一跳。 她好像那个被人打了一顿的小熊猫表情包,看起来惨兮兮的。 槐蔻发誓,她活了十八年,即使是在家里出了事,人生最狼狈的时候,也没这么丢人过。 太丑了。 尤其还是在自己喜欢的男生面前。 真不知道陈默是怎么做到面对自己这张脸,还能一直这么认真地说话,没有笑出声的。 她不忍直视地捂住自己的脸蛋。 陈默看看表,实在不早了,连哄带吓地劝了两句,看着她站在原地,磨蹭半天就是不肯动,倒也没有粗暴地要求她,只出声道:“坐下等着。” 槐蔻疑问地嗯了一声,看向他。 陈默没有再多说,只是直接拉开包厢门出去了。 槐蔻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也只好坐回沙发,把鞋穿上,等着陈默回来。 没等多久,陈默很快就回来了,裹着满身夜色。 他手里还拎着两个大号的塑料袋子,放到了槐蔻面前的茶几上。 槐蔻在他的示意下,伸出手把袋子打开,一个装的卸妆水和卸妆棉,一个装的是一套衣服。 她的手一顿,慢慢把东西都取出来,坐到一边的一把高脚椅上,对着墙边镶嵌的大镜子卸起妆。 陈默就坐在一边,看着她忙里忙外地卸妆擦脸。 槐蔻少有地被男人这样注视着卸妆,有点别扭,总想躲开他的视线。 偏偏陈默好像故意的,一直紧紧盯着她,不移开眼。 在槐蔻快要整个人快拧成麻花过去的时候,陈默却忽然开了口,“转过来。” 他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皱起眉,“躲什么?你还看得见镜子?” 槐蔻别别扭扭地假装转了转屁股,身下的椅子转的角度连十度都没有,宁可费劲地眯着眼用余光扫着镜面,也不愿转过去。 陈默似乎轻哂一声,忽得伸出脚,长腿一勾,槐蔻屁股下的椅子就被转了过来,正对着他的方向。 槐蔻偷偷瞥了他一眼,只好保持这样的姿势继续卸起妆,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变态,非要看人卸妆……” 陈默睨着她,眼眸中晦暗浮沉,薄唇掀起一丝冷笑,也丝毫不放过她,还嘴道:“你这人真奇怪,平日里一副见过大风大浪的样,怎么卸个妆倒不能看了?” 槐蔻的脸一红,在灯光下格外明显,她闭上嘴不再和陈默搭话。 陈默却不知从哪来了兴致,弯唇笑了起来,有点痞地托着下巴看着她,“问你呢?” 槐蔻也被他问得来了气,怂不拉几地埋怨道:“你懂什么,我宁可蒙着脸在大街上果奔,也不*愿意让……看见我妆花了的脸。” “是么?我倒觉得都挺好看的。” 陈默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槐蔻一怔,放下手中的卸妆棉,看向陈默,“什么好看?” 陈默移开了视线,看着包间里巨大的屏幕,优越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出几分迷离忧郁的味道,他心不在焉地轻声道:“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个什么东西。” “反正被你藏起来的样子,我觉得都很漂亮。” 他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明晃晃的坏,明摆着是在报复槐蔻今晚故意挑逗他这件事。 但槐蔻却从他的眼底看出了小阎王藏在戏谑之后的别扭与不自在。 有点新奇。 她懂了他的意思。 陈默是说她素颜很好看。 还有刚来那天不小心在他面前果奔的时候,也很好看。 真是个流氓混子。 呵,粗俗。 槐蔻轻咳一声,收回视线,总觉得陈默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似乎放下了什么想法,对她妥协了一点,看起来更贴近她刚来川海时遇到的那个玩世不恭的小阎王,而不是前一阵那个故作冷冰冰的“陌生人”。 她勾勾唇,去包厢自带的洗手间洗了把脸,陈默应该是问了店员,居然还知道买瓶洗面奶,洗完之后整个人都清爽多了。 她把身上那套裙子和披肩换下来,穿上陈默带来的衣服。 不知道这么晚了,陈默去哪买的,一件简单的白色连帽长袖外套,下面搭配一条黑色牛仔裤,裤子还好,外套稍微有点大,不过穿上之后又暖和又舒服。 槐蔻对着镜子整理好头发,就把脏衣服装到袋子里,走出洗手间。 陈默上下看了她一眼,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摆摆头道:“走吧。” “去哪?”她有点傻兮兮地问。 “酒店,”陈默回答道,又问了一句,“还是你想回宿舍?跟你们宿舍楼的楼管说一声,可以让你进去。” 槐蔻摇摇头,这个时间太晚了,估计赵意欢她们都睡了,不回去打扰了。 她拎着袋子,跟在陈默身后下了楼。 午夜十二点,酒吧里正是人多的时候,看见陈默的身影,不少人站起来和他打招呼,大都是大学城的学生。 也有人的目光,不时扫过跟在陈默身后的槐蔻,脸上写满八卦与好奇。 槐蔻以前在沪市也去过类似的酒吧,但大都是清吧或是livehouse,一方面是她对那些灯红酒绿没意思,一方面则是许青燃刻意阻拦过她,不让她出入这种场合。 但心里不好奇是假的。 此刻有了机会,槐蔻脑袋四处转悠,看得格外专心。 陈默这家酒吧的消费人群显然以年轻人为主,除了大学城的学生,还有不少附近的白领,各个打扮时尚,看起来一点也不怵场。 现在快到凌晨,酒吧里气氛正好,热闹得很,槐蔻无意间瞥见几个穿着清凉的女生和两个男生谈笑风生,气氛暧昧不已。 而这种情况在酒吧里似乎并不少见,男男女女都一副熟练模样地玩笑着,各个看起来都很会的样子,空气中充满了海王和海后的气息。 虽也有不少正常玩乐蹦迪的人,但槐蔻还是看出了眉目。 她忍不住瞟了一眼陈默,这人作为老板,不必说,对于这些撩人把妹的套路怕是只会更懂,光见就不知得见过多少次。 就他们下来的这么一会功夫,槐蔻就已经瞥见不止三五个对陈默这边的抛媚眼的女孩,无论是后座那个梳着双马尾的可爱女孩,还是斜前方那个烫着一头性感大波浪的姐姐,看起来都游刃有余,一笑一动自然又充满风情。 她想起自己刚刚在包间里那些刻意的小心思和小动作,顿时一阵心虚,在这些见多识广的浪子**面前,她那两下子怕是让人笑掉牙的幼稚园级别。 而每天面对这些尤物的陈默,看到自己那些自以为拿捏人的套路后,居然没有笑出声,反倒那么认真地和她说着话,也真是给足了她面子! 这么一想,槐蔻就感觉尴尬地一阵脸红,烧得慌。 “槐蔻。” 槐蔻一顿,扭头看向身旁的陈默,脸上还带着来不及褪去的窘迫红晕。 陈默见她的样子,似是怔了一下,又顺着她的目光扫视一圈,淡定地收回视线,对四处飞来的媚眼置若罔闻,引来一群失落的视线。 “很喜欢这吗?”他问了槐蔻一句。 槐蔻新奇地看看台上的dj,又看看卡座上的男男女女,多喜欢似乎也谈不上,但总有几分好奇。 陈默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抱着肩开了口,“下次再来玩。” 槐蔻先是为他话中的“下次”一喜,又被他这老板送客一般的疏离语气弄得有几分低落。 身前人影一闪,有个人站在她面前。 槐蔻抬起头,却是孔柏林。 他看了槐蔻一眼,似乎酝酿了好久了一般,停了片刻才有点别扭地说:“那个,槐蔻,今晚对不住了啊,我那是气话,你放心,我都一个个嘱咐过的,一个字都不会有人传出去。” 槐蔻当然知道他是气话,毕竟她就是故意气鹦鹉头的那个罪魁祸首。 她对孔柏林摇了摇头,孔柏林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慢慢让开路。 钱川已经走了,麻团还在,他也跟过来,对槐蔻笑了笑。 槐蔻也好久没见他了,陈默这帮人里面,她唯独对麻团印象最好,立刻对他展露笑颜,扬手打了个招呼。 热情的态度,立刻引来旁边陈默和孔柏林意味不明的目光。 麻团的目光在她身上崭新的外套上停留了一下,怔了片刻,笑容却微微变得有点牵强。 陈默低头看了眼手机,对槐蔻道:“走了。” 槐蔻没有留意麻团,就跟着陈默出了酒吧。 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待了这么长时间,此刻一呼吸到外面新鲜清凉的空气,槐蔻整个人舒服多了,原本困倦昏沉的大脑也清明起来。 她跟在陈默身后走着,迎面看到一个垃圾桶,走过去把手中的袋子丢了进去。 陈默回身看见了,挑起眉道:“不要了?” 槐蔻嗯了一声,看了眼垃圾桶里的那身衣服,“不要了。” 本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陈默却稍微放缓了脚步,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让槐蔻走在他的里侧,才若无其事地开口道:“什么时候买的?” 槐蔻笑了笑,轻声道:“去年十八岁生日,一个人送的。” 她的语气着重在最后一句强调了一下。 陈默扭头看了她一眼,乌黑的眉毛挑了挑,没有说话。 槐蔻捂好她的小心思,抬眼看着陈默线条优越的侧脸,假作不知地问:“怎么了?” “一个人。” 他重复了一下这几个字,哼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语气地问:“那晚在空教室里,给你打电话的那个人?” 槐蔻点点头,“对。” 她忽得意识到什么,仰起头对陈默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午夜的街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远处车辆飞速驶过的声音,两排路灯投下一圈圈昏黄的光。 槐蔻和陈默站在路灯下,她认真地看着陈默,等待着问题的答案。 陈默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看着前方的路,淡淡道:“挺适合你的。” 槐蔻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只好垂下肩膀,一脚踢开一个小石子,低声道:“他送的东西里面,这是唯一一件我喜欢的。” 陈默低头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 “那个人送过我很多东西,都是他喜欢的,”兴许是深夜的街头太寂静,安静下来的气氛太舒服,槐蔻少有地多说了两句,“是那种只要我穿出去,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他的。”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只有这套衣服一看就是……我喜欢的。” “或许是目的达到了,所以不用再送那些东西了吧,也或许,他是真得想让我有一天心甘情愿地穿上这条裙子。其实有时候想想,他也挺……” 槐蔻仰头看了看夜空,月亮被云层挡住了,只有漫天繁星闪烁,连成一片银河。 一直到酒店门口,她都停在那句未尽的话,没有再开口。 陈默也没有。 她没带身份证,陈默带了,帮她弄好房间后,陈默只对她点点头,开口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槐蔻也没什么兴致地应下了。 眼看陈默转身走出了酒店,槐蔻想起什么,立刻跟上去,小声道:“我没你联系方式。” 陈默一顿,似乎也忘记了。 的确,槐蔻想,她从来到川海后,只要她想,随时都能见陈默,微信这种最基本的通讯软件都被他们忘记了。 毕竟面对面的亲密,总比隔着网线的冰冷交流,真实多了。 槐蔻抬眼瞟了他一下,非常有眼力劲地得寸进尺道:“我直接加一下你微信吧。” 陈默看着她藏不住的狡黠,微不可闻地勾了勾嘴角,看不出是同意还是拒绝。 槐蔻不禁有点小忐忑,正欲再说句什么,陈默就拿出手机加上了槐蔻。 槐蔻站在酒店门口,好似一个送别丈夫远行的妻子,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她心底忽得冒出一股冲动。 她踩着小细高跟,啪嗒啪嗒地再次追上去,陈默腿长,一步顶她好几步。 眼看就要追不上了,陈默却仿佛听到了动静,突然停住脚步,回过身看着她。 没有问她又怎么了,也没有不耐,只是站在路灯的影子下看着她走过来。 槐蔻慢慢走近,垂头看着自己鞋上闪闪的碎钻,踌躇片刻,终于问出了心底那个浸满青涩的问题。 “陈默,如果今天是另一个人,你也会对她做这些吗?” 她问得没头没尾,也说得不清不楚,却睁圆了杏眼,紧紧盯着陈默,等待他的回答。 川海夜晚露水重,陈默戴上了外套的帽子,背着光的方向,几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就在槐蔻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有些越矩的问题时,他却冷不丁开了口,语气微微上挑,“哪些?” 槐蔻一怔,喝了酒的嘴支支吾吾地也说不清。 正急得一头汗,槐蔻一抬眸,却对上一双淡淡含笑的眼,笑得很坏,她醍醐灌顶,这人果然又在故意玩她! 陈默没有指望她的回答,只声线低沉道:“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 “什,什么误解?” 槐蔻没听清,只迷茫地仰头看着他。 陈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少见的娇憨模样,眯了眯狭长的眼,薄唇一张一合,声音极低地说了句什么。 不等槐蔻反应,就干脆地对她一摆手,“走了。” 转身,毫不留恋地消失在了转角,没有一丝留下的意思。 温柔的夜风袭来,树叶哗啦哗啦作响,在伴着初夏蝉鸣的沙沙声中,陈老板那句浸满了心事的低喃,来不及被另一位主角听见,就被吹散在世间,再无一人可听到。 “你心疼我一下,遇到你一个祖宗还不够?” 第33章 小雨 槐蔻啧了一声,想追上去问陈默说了句什么,但再抬眼,已不见陈默的背影,只好神情恍惚地踱回了酒店。 酒店前台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眼睛大长得很精神,他似乎认识陈默,此刻见到她,就很是殷勤地要帮她送夜宵上去。 槐蔻扫了一眼他眼底藏不住的八卦欲,婉拒了。 不顾小前台没吃到瓜而满是失望的眼神,槐蔻进了房间。 她把包随手扔到桌子上,整个人朝柔软的床一扑。 酸痛的肌肉得到极大的安抚,槐蔻舒服地滚了两圈,就望着外面一块正对着窗口的霓虹灯牌发起呆来。 她有点失落。 因为陈默在路上的表现。 槐蔻觉得但凡换一个人,在当时那种情境下,都应该问一句槐蔻和许青燃的情况。 倘若陈默喜欢她,还应当吃个醋才对。 总之就是不能表现得那么……平静而冷漠,甚至可以说对许青燃这个人漫不经心。 好似压根不在乎槐蔻的过往,也不在乎她有没有和其他异性的亲密关系一样。 这不是一个喜欢女孩的少年人的正常表现,更何况是本就脾气不怎么样的陈默。 槐蔻总觉得陈默一直都看起来很矛盾。 她不是傻子,又不是听不出陈默的意思,陈默的话听着狠极了,可仔细琢磨琢磨,总感觉透着一股子欲盖弥彰。 明明那会还是“让你哭得找不着调”,过了一下就变成了“少跟我浪,你看上谁了,我给你介绍一个。” 槐蔻想到这句话,就忍不住想笑。 不管变成怎样,还是那个全身嘴最硬的川海小阎王。 她心里琢磨了一阵,还是想不出陈默到底对她有没有意思。 她似乎永远都看不透陈默,也拿不住他。 小阎王太深沉了,没人能看透他。 索性就不想了,反正不管陈默喜不喜欢她,她都要追他。 顶多就是从双人联机变成了单人困难模式罢了。 喝多了酒有些发晕,槐蔻迷迷瞪瞪地闭上眼,连脱掉衣服的力气都没有,直挺挺地就睡了过去,只用最后一丝理智,给陈默瞎按了几个字过去。 “房费多少,我转给你。” 然后不等陈默回复,她就失去了意识。 * 第二天太阳已经爬得老高,照在槐蔻脸上的时候,她才悠悠转醒。 现在已经迈入四月份了,天气越来越暖和,太阳的热意也越来越强烈,槐蔻昨晚没拉窗帘,被晒得又热又刺眼。 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全靠本能地下床拉上窗帘,又扑通一下倒回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 不知大脑宕机了多久,槐蔻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酒店里。 昨晚的许多事涌入脑海,她有点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明明什么都没做,现在却好像什么都干了一样得浑身疼,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用力锤了捶酸痛的小腿,拿起旁边的手机,想看看时间。 刚一打开锁屏,槐蔻的视线扫过上面的消息提示,就怔住了。 她愣愣地看了好久,终于彻底想起这是谁的消息。 不多,就两条。 但每一个字,槐蔻都看了半天。 00:37 陈默:不用 00:40 陈默:睡了? 后面他就没再发消息过来。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短短两条消息,槐蔻却忍不住弯起唇角,脸上浮现兴奋的笑。 好像是突然和偷偷喜欢许久的人说上了话的那种开心。 但更让槐蔻开心的,是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交流。 原本很平常的事情,可因为对面是陈默,是那个川海小阎王,就变得不平常起来。 这种随意的聊天,似乎一下子就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让槐蔻有种进入了陈默的生活的感觉。 把手机按在胸口,沉了沉气,槐蔻犹豫着打出几个字,又要么觉得不够矜持,要么觉得不够简洁,全被她删了。 她随手点开陈默的头像看了看,是一张风景照,拍的夜晚路灯下的街道,色调是温柔的昏黄,露出半棵开得正好的海棠花树,透出几分温柔惬意。 槐蔻放大看了看,发现有点眼熟,好像就是咖啡厅那条街。 她再点开看了看,确认了就是那条街,左下角的角落里,还能看见咖啡厅摆在台阶下面的小花盆。 看来是陈默自己拍的。 说实话,有点出乎槐蔻的意料了,她以为陈默的头像会是赛车相关的,毕竟他看起来很喜欢车。 就算是风景,也应该是一些冷色调的照片。 唯独没料到陈默会用这么柔和的一张图。 就像所有对喜欢的人好奇的女孩一样,她再次点开头像,想偷偷看看陈默的朋友圈。 陈默的朋友圈很干净,他没有设置什么三天或者一个月可见,但也只有一条朋友圈孤零零地躺着。 是一条车队相关的,去年一月份发表的,大概意思就是车队招人。 槐蔻想起赵意欢说过陈默有自己的小车队,她犹豫一下,点了进去。 但链接显示已过时间,失效了。 她只好退出来,又划拉了几下后,回到对话框打算继续斟酌自己的回复。 槐蔻一边打着字,一边瞟了一眼下面的聊天界面,这一看,手一哆嗦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09:20 陈默:? 陈默:有事? 陈默:醒了? 槐蔻有点抓狂地抓抓头发,拿起手机又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那会点他头像看的时候,不知怎么点成了拍了拍。 还不是一次。 她拍了陈默三次。 我拍了拍“陈默”说:默哥,求打压 我拍了拍“陈默”说:默哥,求打压 …… 看着下面陈默发的那个问号,槐蔻舔舔唇,尴尬地脚指头抠地,赶紧在对话框里噼里啪啦地打字发了过去。 09:26 槐花开了:醒了醒了 槐花开了:没事,我,我点错了 绝对不是在偷看你的头像和朋友圈! 陈默的消息回得很快,居然还是条语音。 槐蔻立刻点开听了听,他似乎也刚醒不久,声音还带着浅浅的鼻音。 “嗯,所以输入了十几分钟,就打了这么两句?” 她的脸轰一下红透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对话框里一直有字,也就是说十几分钟里陈默那边一直显示她正在输入中。 槐蔻清清嗓子,靠在酒店的床头,抱着松软的大枕头打了个滚,打过字去。 “误触。” 那边静了几分钟,槐蔻猜是陈默在洗漱穿衣服。 她也把手机扔到一边,去洗手间洗漱了一下。 今天上午没课,但下午有两节专业课,必须得去上。 槐蔻打算一会就回学校,不用说,赵意欢肯定已经急得要报警了。 从洗手间出来,槐蔻紧张又期待地拿起手机看了看,陈默的消息已经过来了。 这次是打的字。 陈默:嗯 没了? 一个嗯,这就没了? 你起码回个嗯嗯吧! 槐蔻正满心失望着,陈默的消息就又过来了。 陈默:我以为你也想求打压 陈默:听钱川说你们下午有课,早点回学校 明明只是简单的两句话,槐蔻的心却像放飞的风筝一样,忽悠一下子飘扬起来。 槐蔻几乎抑制不住嘴角的笑。 她想起在沪市的时候,身边的女孩们提起自己的男朋友,脸上总是带着藏不住的傻笑。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因为一个人而变得那么傻。 但现在,真是应了韩伊那句话,“没遇到自己那个祖宗罢了”。 她笑得一样傻。 甚至比人家傻得更胜一筹。 她捧着手机,小心翼翼地打着字。 槐花开了:嗯嗯(小青蛙点头jpg.) 槐花开了:默哥求打压 这次陈默回得很快,又是一条语音。 槐蔻把手机放到耳边,陈默清冷的嗓音带点嗤意,“来,说说,想怎么被打压?” 她噗嗤一笑,脑海中闪过无数黄色废料,最后终于记起昨晚陈默“哭都找不着调”的威胁,一下子清醒了。 槐花开了:没,没,我开玩笑的。 她赶紧认怂地岔开话题,“你的拍一拍挺有意思。” 许是嫌打字麻烦,陈默又回了一条语音,“柏林去年瞎弄的,你是第一个拍的,不然我都不知道柏林设置的什么内容。” 槐蔻猜也不会是陈默自己设置的,毕竟陈默看起来一副典型现实生活极其充实的模样,实在不像会在这些虚拟网络上花心思的人。 他们有来有回地聊了几句,槐蔻抑制住自己的兴奋,日久天长,不差这一天。 槐花开了:那我现在退房回学校了 槐花开了:我把房费转给你 陈默:嗯嗯(小青蛙点头jpg.) 陈默:朋友开的酒店,不用 槐蔻看着他发过来的那个表情包,不知为何,嘴角翘起来,怎么都放不下去。 槐花开了:嗯嗯(小青蛙点头jpg.) 槐花开了:偷我表情包 表情包大盗陈默非常没有知错就改的良好品德,反而非常嚣张地回了个中老年专用表情包。 两朵大红花里面包着一行五颜六色的,还在闪动的字:你能把我怎么样? 幼稚表情包配上小阎王那嚣张冷漠的气质,极其反差。 她回了个气哭的表情,对方没有再回复。 槐蔻收起手机,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一棵长得郁郁葱葱的青树笑了半天。 * 她收拾好东西,下楼退卡,还破天荒地对前台笑了笑。 小前台还是昨晚那个,见一个大美女对自己笑,立刻受宠若惊地立正了,磕磕巴巴地没话找话说:“那个,美女,钱,钱昨晚默哥付了,你直接走就行了。” “默哥给你选的房间带早餐,你着急走的话,我让后厨给你打包一下吧。” 槐蔻一怔,抬头看向他,狐疑地问:“不是说是他朋友开的,不要钱吗?” 小前台愣了愣,反应了过来,笑道:“嗐,我们老板确实是默哥的兄弟,别说要钱了,默哥想在这住一年都没问题。” “奈何默哥他不干呀,昨晚上加上开业的时候,一共就来过这么两次,每回都坚持给钱,一开始我们还不敢要,但老板说让我们都收了。” 槐蔻一顿,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 男生接过后厨拿过来的早餐,随口道:“默哥一直这样,从来不会欠谁什么东西的,只有我们欠他的份,很照顾我们,人超级好。” “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槐蔻蹙眉重复了一遍,的确,被前台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有点。 本以为陈默不让她拿房费,多少有点大男子主义作祟,但现在这么一想,似乎以前也多少表现过端倪。 这前台提起陈默,脸上浮现了和这一片许多男生一般的崇拜神色。 “这片多少人都是默哥的朋友,巴不得默哥去他们店里呢,多有面儿啊!但默哥可讲究了,从来不干那种吃东西不给钱的事,不像那谁……” 他收住了话头,没有再说。 槐蔻看出他脸上藏不住的不屑,敏锐地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 “谁啊?” 她问。 前台小伙子顿了顿,四下看了看,犹犹豫豫地不敢开口。 槐蔻前倾身体,胳膊拄在柜台上,对他眨眼笑了笑,“实不相瞒,我挺喜欢你们默哥的,也……想多了解点,你就帮个忙呗,你俩不好哥们么。” 她对前台眨了眨眼,弯唇一笑。 前台小伙子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支支吾吾地磕巴道:“美女,我真不敢说这件事。不过,你要是经常和默哥在一起的话,你自己就能注意到。” 槐蔻闻言,绣眉微蹙,她见过陈默很多次了,硬要说什么异样,好像……也只和陈默的小叔那一家有关了。 她也左右看看,越过柜台,凑到小前台面前,小声道:“你给我个提示也行,我不会乱说的。” 前台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抬头看了看槐蔻姣好的容颜,把声线压得极低,“我第一次见默哥陪女人来酒店,你俩关系应该……挺好的吧?” 他对槐蔻使了个你懂我意思的眼色。 槐蔻脸不红心不跳地点点头,一口咬定,还别有所图地强调了一下,“那当然了。” 在她的鼓励和肯定下,前台小伙子似乎微微松了口气,总算下定决心地吐出几个字,“我说的人是陈响。” 槐蔻一怔,陈响…… 她应该是没听过这个名字。 但既然姓陈,那应该和陈默有什么血缘关系。 难道是…… “他堂哥?” 她想起什么,轻声问。 前台果然点点头,愤然道:“可不就是他!” 槐蔻默然地倚着柜台站着,没有出声。 静了片刻,她才接上了前台的话茬,“他还吃霸王餐?” “吃啊,横得不行,老想压默哥一头!天天以为自己多牛逼,实际上他连默哥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小青年义愤填膺地骂道,“要不是去年默哥给了他顿狠的,估计现在还在这片找事呢,那就是个人渣,默哥真是倒霉有这么个堂哥。” 槐蔻心领神会,小前台说的估计就是陈默突然发疯,差点打死他堂哥这件事了。 她立刻意识到快要说道事情的核心了,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男生。 不料,前台说着说着,却葛得停住了话头,有点懊悔地摆摆手,任由槐蔻再怎么软磨硬泡,都闭紧嘴巴,一个字都不肯再说了。 槐蔻知道是问不出来了,只好先作罢,把位置让给一个来住房的客人,转身出去了。 小前台却又一溜小跑地追了出来,手里拎着个袋子,递给了槐蔻,“美女,你早餐没拿!” 槐蔻正心里考虑着这件事,闻言,随口道:“谢谢,不用了。” 小前台却不肯,硬是给她塞到了手里,一脸为难地认真说:“不行不行,默哥昨晚给我发微信嘱咐过我的,一定要把早餐给你。” 说着,他撑开袋子给槐蔻看,“您看看,豆浆按默哥说的,红枣味的,不另外加糖对吧?我刚亲手打出来的,热乎着呢!” 满腹心事的槐蔻随口应了一声,伸手接过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问道:“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前台也被她这副严肃的样子吓住了,急忙又说了一遍,“红枣味手打,不另加糖。” 槐蔻拎着手中的纸袋子怔了片刻,没应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男生说:“谢谢。” 见她眉心紧皱,虽不知道槐蔻为何会对一杯普通的豆浆有这么大的反应,但男生犹豫着挠挠头,最终还是屈服在陈默的淫威下,不敢和槐蔻再八卦,赶紧一溜小跑地回去了。 只剩槐蔻站在路边,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手里的纸袋子有点重,槐蔻打开一看,如同上次在空教室里,陈默让钱川带去的一样,早餐种类依旧很齐全,果真又有一杯她最爱的红枣豆浆。 她怔了怔,插上吸管捧在手里,温热微甜的豆浆滑过喉咙,带来升腾的暖意。 熟悉的东西,总是容易牵扯出往事,槐蔻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杯豆浆牵走了。 她们舞蹈生每天运动量特别大,如果不吃早饭,一天根本撑不下来。 槐蔻本就有点贫血,还容易低血糖,明明爱吃甜的但又怕胖。 所以原来在家里的每天早晨,老爸再忙得不可开交,也一定会亲自给槐蔻做好早饭,打一杯不另加糖的红枣豆浆,叮嘱她喝了,甜得刚刚好。 只因为槐蔻嘴挑得很又脾气娇纵,硬说家里阿姨做的豆浆没有老爸打的味道好。 故人已去,回忆再美也终究只是回忆,往日的种种都灰飞烟灭,只余下在世之人,饱受相思之苦。 老爸走后,老妈忙得很,每天被各种事弄得焦头烂额,早已顾不上这件小事了,就连槐蔻自己都忘记了,经常随便吃一口打发了事。 再次证明,她原来那些娇气那些小习惯,什么每天早上必须喝一杯不另加糖的红枣豆浆,纯粹是被人惯出来的。 她大半年没喝过了,这不也习惯了么,人跌落云端后,总要逼迫自己站起来的。 上次喝红枣豆浆,好像还是钱川给她带的那份早餐,也没有另加糖。 不过……槐蔻低头看看手里捧着的纸杯,满腹疑问。 世界上当真有那么巧的事么? 她摩挲着手机,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09:53 槐花开了:红枣豆浆,手打,不另外加糖? 对面的头像沉寂着,对话框半天没有动静。 槐蔻收起手机,朝路口走去。 穿过两个十字路口,等着红灯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的一震。 槐蔻打开。 名为陈默的联系人发过来一条消息:怎么了? 槐蔻打下字:红枣豆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 问完,槐蔻又有点后悔,万一真的只是巧合,不显得自作多情了么。 但问都问了。 不等槐蔻再胡思乱想,握着中的手机已经震动两下,显示了来自联系人“陈默”的语音消息。 “有天早上,有个人去薛记煎饼买红枣豆浆,结果人家红枣味的正好卖完了,你是不知道,那人当时那小样儿啊,甭提多可怜了……” “不巧,我那天正好排在她前面,还买走了最后一杯红枣豆浆,不另加糖的。” 陈默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声音清冽,语调轻快,最后的尾音还带着一声轻笑,透着股故意逗弄人的坏劲儿。 而他话中的那个女主角,自不必说。 红灯变绿了,身边的人陆续离开,只剩下槐蔻还站在原地。 早已忘记的事终于再一次翻上心头。 陈默不知道的是,那天的前一天晚上她做了梦,梦到了老爸,老爸对她说了很多事,她醒后一概忘却了,只记得最后那句“老爸明天早上给你打红枣豆浆喝。” 第二天早晨,她从梦魇里挣扎出来,像着了魔似的,没有任何缘由的,就是很想喝一杯红枣豆浆,一杯不另外加糖的,刚打出来的,热气腾腾的红枣豆浆。 可是她去晚了,好多家早餐店要么没有红枣口味的,要么已经卖完了,就连最后*一家薛记煎饼也是如此。 槐蔻失魂落魄地看着老板,鼻尖冻得红红,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驯鹿,慢慢转身朝店外走去。 却没想到,刚走到拐角,老板娘就追了出来,在后面连声喊她,塞给她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红枣豆浆。 槐蔻又惊又喜,连声道谢,硬要付双倍的价格。 老板娘却摆摆手,道:“不用,是刚刚在店里吃饭的一位客人让我给你的,他已经付过了。” 槐蔻愣在原地,下意识回身望去,人群熙熙攘攘迷乱了她的眼,没能找到是哪位好心人。 却没想到……有个人坐在另一边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了她全程。 她一个拼音一个拼音的打字。 槐花开了:你为什么不自己给我? 陈默:你哭了,我想我还是不要出现了 她那天居然哭了吗? 槐蔻自己都忘了。 是了,记起来了。 那是在她假装不认识陈默,两人在小诊所闹崩之后的某一天。 那时候她打死都不会想到,把红枣豆浆让给自己的人会是陈默,会是那个心黑手狠,眼里又揉不得一点沙子的小阎王。 如果当天是陈默本人来给她送豆浆,恐怕她只会觉得无比尴尬,势必要再干一架不可,那他们的关系想必会更僵,后续的种种怕是在蝴蝶效应下都不会再发生。 所以,一切都是刚刚好。 有时候,人们挂在嘴上的那些缘分与宿命,不过是另一个人在背后恰到好处的无声温柔。 绿灯转红,又再次变绿。 槐蔻随着人群踏上斑马线的时候,手机响了。 10:15 来自联系人“陈默”的一条新信息。 “本来还有点记仇,可一看你那样……算了。” 陈默似有些无奈,带着极轻的,不仔细听就会错过的浅浅纵容,留下几个字。 “人都哭了。” “你说你能拿她怎么办呢?” 一个寻常的春日,走在异乡的一条寻常街头,槐蔻的心脏好似吸满水的海绵,逼得她红了眼。 五味杂陈的万种滋味在心头萦绕,有风吹过,春夏之际的绿叶在树梢哗啦哗啦得摇晃,如同树下少女无法言说的心事。 爱恨交错,如海水没顶。 她是一条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小热带鱼,陈默则是长眠海底的休眠火山,当她奋力游向那座火山的时候,却发现栖息在火山上的大鲸鱼就是吃掉大热带鱼的那一条。 她来不及调头,只能迷茫地停在原地。 少女捏紧手中温热的豆浆杯,眼里盛满细碎的茫然,好半晌,才一步步朝前走去。 第34章 毛毛雨 “我靠,我靠!” “我的天哪!” “是真的吗?陈默送你去酒店,还加了微信,还聊了天?” “槐蔻,你是吃豹子胆长大的吗?我就说我就没有看错人,开学第一天我就看出你不是个省油的灯!那眼神那个傲啊!一看就不是非凡之辈!” 赵意欢嘴里嘟嘟囔囔地嚷个不停,时不时冒出句家乡话,来来回回在寝室里走着,忽得想起什么,她得意地一拍手。 “看这下不把那些编排你的傻缺气死!” 今天已经上完了下午的专业课,三人一吃完晚饭回来,宋清茉就又拎包走了。 宁芷最近貌似和老乡谈上了恋爱,很久不在寝室住了。 偌大的寝室只剩下她们两个。 槐蔻正坐在桌子前面抄宋清茉的笔记。 闻言,头也不抬地问:“编排什么?” 赵意欢拉个把椅子,在槐蔻身边坐下来,忿忿地说:“还能有什么,昨天林依直接去教室门口堵你,那么大阵仗,好多人都看到了。谁不知道她现在跟陈默他们那帮人混,天天恨不得黏到陈默身上!” “你刚走,晚上就开始有人瞎传小道消息,说什么你惹了陈默,陈默要整你,还说你被打得可惨了,马上就要退学了巴拉巴拉的……”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骂道:“一个个说得跟真的似的,好像自己见着了,神经病!” 槐蔻笑了笑,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视频流出来了,但转念想想,陈默是肯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不过也是奇怪,”赵意欢摸摸下巴,眨着眼睛道:“昨晚上在场的那几个职技的,谁也不说到底怎么回事,吞吞吐吐得就是不说,谁也问不出来,嘴一个比一个严实。” “应该是陈默不让他们说吧。”槐蔻顿了一下,才回道。 赵意欢点点头,脸上还是挂着不怎么满意的神色。 “怎么了?”槐蔻从笔记的空隙里瞟了她一眼。 “我觉得你接下来这几天不会太好过,”赵意欢叹了口气说:“你惹了陈默,被孔柏林叫过去是事实,好多人都知道了。” 槐蔻眨眨眼,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大家要么不敢和你说话,要么看你不顺眼啊!” 赵意欢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你千万别小看陈默了,不说附属学院和隔壁川海大这屁大点地,就是整个大学城,再加上川海半个市,也没人不认识他!” 槐蔻明白了,她耸耸肩,没有和赵意欢多解释她和陈默的事,只是不甚在意地说:“无所谓。” 略一思索,赵意欢也收起垂头丧气的脸,眉飞色舞地说:“也是,这不还有我和宋清茉呢吗,我俩保护你。而且,你可是和陈默有了很大进展诶!值了!” 槐蔻笑起来,把她的原话发给了宋清茉,附了个弱小无助求保护的表情。 等了几分钟,宋清茉回复了个金刚握拳的表情包过来。 槐蔻笑了笑,打开微信页面,在上面划拉了一圈,没有什么新消息。 点开陈默的头像,槐蔻把短短几行对话看了好几遍,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又酸又甜,还有点小雀跃,仿佛揣着只有自己和陈默才知道的小秘密,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话说都已经快十一点了,宋清茉怎么还不回来?” 身后,赵意欢没好气地把被子铺开,一边敷着面膜一边道:“过两天就又到学生会的查寝周了,她老这样,肯定得被学生会那帮傻呗找茬。” 槐蔻看看时间,确实不早了,她微叹了口气,“再等等吧。” 宁芷和老乡约完会回来了,正在阳台上洗漱,赵意欢坐在床上看了看阳台的方向,招手示意槐蔻过来。 槐蔻走过去,听赵意欢在自己耳边小声嘀咕,“你不知道,她昨晚就回家了,又是一宿没回来。今晚刚吃完饭,话还没说两句呢,又被叫回家了,你真觉得这是一个正常大学生干得出来的事?” “关键要是真回家了也行啊,可她每次还都赶着门禁的点回来,而且……” 赵意欢的眼睛下意识地朝一边看了看,声音愈发得小,“你有时间注意一下她,她胳膊上可是有很多疤。” 槐蔻闻言,也一惊,皱起眉头道:“什么样的疤?” 赵意欢皱紧眉头想了半天,才道:“她昨晚换衣服的时候我正好起来上厕所,无意瞥见的,具体什么样也说不上来,反正什么样的都有,挺渗人的,我怀疑她背上也有,不过我没看清。” 经她这么一说,槐蔻也回忆起什么。 比如宋清茉极少当着她们的面换衣服,都是等关了灯才换,比如宋清茉从未跟她们去洗澡过,都是在家里洗好才过来,比如宋清茉天气渐渐暖和了也穿着长衣长裤……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 槐蔻咬了下嘴唇,想起她那个刻薄的妈妈,忍不住怀疑起来,心中升起几股怒火。 赵意欢凑近她,继续小声道:“我还是怀疑她被人欺负了,我跟你说咱们这破三本学院,社会哥社会姐可多了。” “实际上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自以为要上天一样,碰到社会上的硬茬子,立刻就怂了,也就欺负欺负学校里的学生,一群傻逼。” “一个个都把自己当陈默了,关键人家陈默也不像他们这么没品啊,起码人家陈默从没在学校里找过事,老师们都可喜欢他了。” 赵意欢嘟囔着说。 槐蔻坐回书桌前,陷入沉思。 赵意欢不清楚缘由,提出的猜测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 可她知道里面的一些情况,所以她倒不觉得宋清茉是被人欺负了。 再怎么说,宋清茉也是陈默他妹,虽然学校里很少有人知道,但要真被外人欺负了,陈默应该不会不管。 毕竟根据她的观察,陈默与宋清茉这对兄妹的关系虽然奇怪,但陈默对宋清茉还是有几分关心的。 而宋清茉虽嘴上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与陈默的关系,但槐蔻注意过,每当她们提起陈默,或是陈默出现时,她的眼神都明亮起来。 这么看,应当还是有几分兄妹情谊的。 想到宋秋枝那个蛮横刁钻的女人,槐蔻眯起眼,没忍住磨了磨牙。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宋秋枝发了疯似乎什么都能做出来,宋清茉那小身板别提反抗宋秋枝了,都扛不住宋秋枝两巴掌。 等到快十二点的时候,宋清茉总算是踏着门禁时间回来了。 一进门,她就低下头躲闪着槐蔻的目光,快步走去洗手间洗脸。 但槐蔻还是眼尖地瞥见了她眼眶的红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大家都是成年了,各有各的自尊心。 既然宋清茉不说,槐蔻自然不会贸然过问,只把这件事放到了心底,打算观察一阵子,实在不行她要好好和宋清茉谈谈。 但赵意欢显然还是很在意,和槐蔻非常认真地提出要想个办法,就算跟踪宋清茉也要一探究竟。 她小声且急切地对槐蔻嘀咕,“还是得尽快,不然等真出点事就来不及了。” 槐蔻知道赵意欢能当上班长,虽表面上一张刀子嘴,但绝对是典型的豆腐心,生再大的气,别人一说马上就心软了。 再加上赵意欢现在已经把宋清茉当成了朋友,划入了自己保护范围,自然就更加上心了。 但她也不能暴露宋清茉的秘密,尤其是宋清茉那个性子,可不像是想让她们介入的样子,要是到时候赵意欢好心办了坏事就尴尬了。 所以,槐蔻只好一边热情地敷衍着赵意欢,一边往后拖时间,见机行事。 另一方面,她现在也是真有更多的事要忙。 事实证明,赵意欢说得是对的,之后的两天,槐蔻明显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目光。 以前也不是没被人看过,但大都是因为她漂亮得惹眼,引得人忍不住侧目回眸。 如今可不同了,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忌讳的、躲闪的、吃瓜的、同情的…… 槐蔻全都当没看见,依旧挺直腰肢,和赵意欢她们如常地聊着天,走在路上。 大学不比初高中了,大多数人还是比较圆滑收敛,但也有表现得比较明显的时候。 比如今天上午下了课之后,她们学院里的学习委员把大家留下,又强调了一遍第二学分的事情。 她放了个PPT,主要是学校里能为大家提供的一些加第二学分的组织。 槐蔻抬起头看了几遍,发现除了学生会、青协能提供个别岗位之外,有个创新创业俱乐部占了大头。 她小声问赵意欢,“这个创业创业俱乐部是干什么的?” 赵意欢看了一眼,哦了一声,“它啊,是川海大学牵头,整个大学城联合创办的。主要就是协助学生自主创业的,听说咱们学校的项目还不少呢,不过最出名的还是陈默那个汽车工程项目组,人多,赚得也多,他们那帮人都在里面呢。” 槐蔻知道这个俱乐部在他们川海大学附属学院应该挺重要的。 毕竟是技术学校,更偏就业型一点,看他们学校的学院就能看出来,几乎没有文学院、社会学院等等这种人文学科类型。 而舞蹈学院、体育学院这种都是只有一个班的小院,人很少,大头都在教育学院、中燃工学院、商学院…… 所以学校自然格外重视就业率,扶持创业倒也正常。 学习委员一口气说了十分钟,全在强调第二学分的重要性,并列举了几个上一届没攒够而被延毕的学长学姐。 把大家吓得够呛之后,她总算说起了这次学校组织招聘的事。 “这两天应该就要开始了,大家重点关注一下创新创业俱乐部,今年它要的人不少,都可以加第二学分,有的项目组还会给发工资。” 赵意欢在槐蔻耳边小声抱怨,“别听他们放屁,抠得不行,咱们这种为了学分进去的,就是打杂的,基本分不到钱,给你加个分就不错了。” 学习委员继续道:“大家一定抓紧机会,趁着大一下学期时间多,把学分攒够了,不然大三的时候开始实习了,根本没时间。” 说着,她把报名表一张张发下去,让大家每完成一项实习,就去找老板和辅导员盖双章。 发到槐蔻的时候,槐蔻想问她要一份她手里拿的创业俱乐部介绍书。 结果还不等她开口,学习委员就像是见了鬼,把她那份报名表一放,转身就走了,跟有人在身后撵她一样。 槐蔻一怔,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等学习委员让大家散了的时候,槐蔻走到讲台附近,想直接拿一份走。 正在关放映仪的学习委员却一激灵,垂下头看着手里的翻页笔,一个字也不吭,好似很不想和她说话一样。 槐蔻没说什么,直接把桌上的彩页介绍拿走了。 出了教室,她才和赵意欢说了这件事。 赵意欢冷笑了一声,“咱们学委是好学生,就是书呆子胆太小,估计是觉得你惹了陈默那帮人,怕跟你走近了被他们记恨吧,看看陈默这淫威,多吓人。” 槐蔻闻言,也摇头轻笑了一声。 赵意欢非常为槐蔻打抱不平,她很是不满地嗤了一下,手搭在宋清茉肩上不屑道:“我们清茉比她学习还好,也没说什么啊,就她那么清高那么会躲!” 宋清茉腼腆地低下头去,半晌,许是真怕槐蔻为难,破天荒地小声道:“不至于的,孔柏林他们从来不那样,槐蔻你不要害怕。” “你这个语气,听起来好像很了解他们啊?”赵意欢好奇地问道。 槐蔻一顿,看向宋清茉。 宋清茉也顿了一下,才道:“我家……也是这片的,所以我见过他们。” 赵意欢恍然大悟,猛得想起来,“对啊!我居然把这件事忘了!你家应该离学校挺近的吧,那你从小就见过他们了?” 宋清茉点点头,转头对槐蔻再次认真地安慰道:“槐蔻,你别放在心上,孔柏林他们也不是那样的人,过两天大家就忘记这件事了。” 槐蔻本来也不甚在意,闻言摇摇头,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道:“嗯,我没事。” 三人朝食堂走去,赵意欢瞥了她一眼,“怎么了,不是没事吗?” 槐蔻叹了口气,没说。 她压根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反正陈默不会让昨晚的事传出去了,用不了两天,话题就会变成别的。 现在她的心思都放到了另一件事上——她已经两天没见过陈默了。 本以为那天过后,应当会与陈默亲近一点的,槐蔻还想了一下如果遇到陈默,要如何打招呼。 哪知,连人的影子都没看见,更别提什么说上话了。 她原本雀跃的心,也慢慢冷却了。 身边赵意欢还在借机教育宋清茉,苦口婆心地说:“我也想说你很久了,小茉茉,咱平时能不能不老这么含胸佝偻的,挺好一美女,气质全无。你有什么可怕的啊,真碰上事儿了,你找我,找槐蔻啊,咱们不都好姐妹们嘛,你瞅瞅你整天这不敢抬头的样,看得我这个急啊!” 槐蔻一听,就知道赵意欢还没放弃宋清茉的事。 只是……清官难断家庭事。 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宋清茉脸上的红肿痕迹,槐蔻还是忍不住适时插嘴道:“赵意欢说得对,清茉,我们是好朋友,所以不管什么事,你都要找我们,这是我作为好朋友应有的知情权。” 宋清茉或许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观点,瞪大眼睛看着她。 槐蔻对她眨眨眼,点到为止,没有再逼她。 清风吹过,路两侧的青绿色的树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树梢不时传来两声清脆可爱的鸟鸣。 树下的灌木丛里也开满了小花,随风轻轻摇晃着,清新怡人。 就连槐蔻当时在孟文轩那掰走的那支小桃花,被她种在宿舍阳台上的小花盆里后,这几天居然也冒出了绿芽,不知今年能不能赶上开花。 春天已经过了大半了,万物生长的时节,到处都是养眼的绿色,生机勃勃。 嗯,也是小动物们繁衍后代的好时节。 在人类社会,俗称思春期。 槐蔻的余光扫过墙头上两只凑在一起的猫,轻轻地舒了口气。 猫咪都有人陪,可那个让她陷入思春期的男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只猫看向她们三个,忽得喵了一声,叫得有点嗲,从墙头上嗖一下跃下,很快就拖着毛绒绒的尾巴,丢下自己的同伴,消失在绿丛里。 赵意欢瞥见了,噗嗤一声笑起来,“你们看见了吗?这猫丢下自己对象跑了,渣猫。” 槐蔻也看过去,另一只猫倒是没跑,但也站在墙头,警惕又戒备地盯着它们,尾巴毛炸起,高高得竖在空中。 典型的防备姿态,看得人莫名其妙又害怕。 赵意欢啧了一声,“这猫有病吧,好像我们打过它们一样。” “快走快走,傻猫,”她推了槐蔻和宋清茉一把,嘟囔道:“别一会真冲下来挠咱们!” 槐蔻也觉得有点怪异,但想想正是春天,猫闹/春也正常,就没说什么。 宋清茉倒是被赵意欢没轻没重地一推,差点摔倒在地上,幸好被槐蔻拽住了。 她抬起头来,对槐蔻感激地笑了笑,兴许是被吓了一跳,唇瓣都有些不自然地颤抖。 槐蔻摇摇头,没放在心上,安抚地挎住她的胳膊,继续朝前走去。 猫没有来追她们,三人绕进一条小路,前面就是静心湖,风景很好,人也少。 这是赵意欢偶然发现的,她说是自己有一次去职技的教室找钱川,出来时找到的,很多职技的人都不知道这条小路。 身后赵意欢正和宋清茉讨论着第二学分的事,得知宋清茉帮老师整理作业和做助手,就可以挣满第二学分后,她羡慕地差点哭出来。 “袁双双太抠了,我这个班长累死累活地帮她干活,一分都不给我。” “槐蔻,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去试试这个创业俱乐部?” “槐蔻?” 赵意欢走上前,拉了拉槐蔻的袖子。 槐蔻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啊,什么?” “你看什么呢?”赵意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露出揶揄的笑容,“哎呦,看职技学院的教室呢?想陈默了?” “欸,你小声点。” 槐蔻赶紧伸手推了推她,看了看四周,好在正是饭点,没有人影。 “原来就是为这事心不在焉啊。” 赵意欢笑得格外鸡贼,直到把一向清清冷冷的槐蔻笑得恼了,才拍拍她道:“陈默他们这两天可忙了,经常不在学校,估计又有单子吧,反正我是两天没逮到我对象了。” 说着,赵意欢想起什么,蹙起眉头,“你居然不知道?你不是有陈默的微信吗?直接问他最近在干嘛啊!” 槐蔻转过身,没说话,她的确是没和陈默发过消息,比起这种看不出情绪的文字,她还是更喜欢面对面的交流,而且……她面对其他异性例如许青燃的时候尚可交谈自如,可一面对陈默,她便总是脸红心跳,绞尽脑汁也不知说什么话题比较有趣。 此刻,听见陈默是最近工作忙,心里才好受了一点。 赵意欢撅起嘴,踢开一个小石块,“拜托,居然已经两天没见了诶,反正我可想可想钱川了。” 她凑到槐蔻身边,挤挤她,“你想不想陈默?” “还,还行吧。” 槐蔻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 赵意欢不满意地站住脚,“还行是什么鬼?那是想还是不想?槐蔻,你怎么跟个直男一样不会说话?” “有点想。” 槐蔻只好妥协道。 “只是一点,一点?”赵意欢怀疑地提高语调问,“你都快把思春俩字写脸上了你知道吗?” 槐蔻差点被口水呛住,她咬牙切齿地小声道:“你能不能低调点!” 赵意欢这个人生下来就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继续追问道:“到底有多想?啊?你别想骗我啊!我可是过来人我告诉你!” 槐蔻怕了她了,深吸一口气伸手推推她,认输地说出了心里话,“很想,特别想陈默,想到晚上都睡不着觉,满意了吧?” 赵意欢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得槐蔻从额前红到了耳朵根,好看极了。 “那个……” 宋清茉纤细的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犹犹豫豫地打断了她们。 槐蔻和赵意欢同时扭头看她。 宋清茉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前面,又很快放下手去。 槐蔻侧过脸,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正好对上了一双冷冽的眼眸。 川海的春天格外不说理,说冷就冷,说热就热,这几天就暖和了不少。 陈默不怕冷地已经穿上了短袖,黑色半袖衬得他酷酷的冷冷的,他一手抄进裤兜里,脸上带着淡淡的惫态,却依旧不掩他格外俊美的五官,反而让他多了几分生人勿进的冷峻。 头顶的鸭舌帽压得很低,往那一站,肩宽腿长极具压迫感。 相比之下,旁边的钱川和麻团他们看起来就要累多了,各个眼底挂着乌黑,胡子拉碴的,一看就是熬了好几个晚上。 赵意欢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惊喜地跺跺脚,飞快地扑了过去,一把拽住钱川的胳膊,亲亲密密地说了句什么。 速度快得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只留下槐蔻和宋清茉尴尬地站在原地。 槐蔻不知道陈默他们听到自己的话了没有,她在心里拼命祈祷,没有没有,千万没有。 陈默几个人都站住了,等着钱川。 他们的视线在槐蔻身上转了一圈,又很快收回去,齐刷刷神色不明地看了陈默一眼,动作整齐划一。 槐蔻没有抬头看陈默,她自顾自地垂着头,好似没有看见他们一样。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迟来的自尊心,可能是在陈默的朋友们面前的不好意思…… 让总是在心底念叨的槐蔻,反而见到了陈默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有点不自在地看向另一边。 这个场景让她想起了开学那天,自己在超市遇到了陈默,当时也是赵意欢去找钱川,而自己躲在面包架后面,生怕被陈默看见。 那时候两人刚在小诊所有了第一次过于亲密的身体接触,再见面时,多少有点尴尬。 而这次也是如此。 这也是两人在包厢那件事之后,第一次见面。 明明那天在包厢里,槐蔻都敢在陈默面前趴到沙发上,塌下腰翘起浑圆的臀,骚话更是张口就来。 可现在酒醒后,回到正常的日常生活里再见到他,她却羞耻得抬不起头来,压根不敢看陈默的脸色。 一想到自己那天仰躺在沙发上跟陈默撒酒疯叫嚣的样子,槐蔻就有种赶紧捂着脸溜走的冲动。 事实上,她也打算这么干。 她轻咳一声,看也不看陈默他们,就直直地转身对宋清茉道:“清茉,我,我先走了,你……” 宋清茉一愣,还来不及说什么,身后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来,带着藏不住的熬夜后的喑哑,“槐蔻。” 听到这个声音,槐蔻一僵,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转过身去。 “过来一下,找你有事。” 陈默盯着她,唇角微微勾起,神色不明地道。 第35章 雨落 槐蔻舔舔嘴唇,跟着他走进一边的实验楼里。 两人站在门口,槐蔻这才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 陈默居然也在垂头看她。 他倚着白墙站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神色看不出什么异样。 槐蔻被看得再次低下头去,她轻声道:“找我什么事?” 陈默还没开口,两道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就猛得撞了进来,吓得槐蔻差点钻进陈默怀里。 陈默也被惊了一下,一把拉住了她,伸出胳膊把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钱川和赵意欢亲得啧啧作响,槐蔻几乎能看见银丝从两人的唇瓣之间拉开。 两个人完全无视了陈默他们,根本不把他们当人,赵意欢十分激烈地把钱川推到墙上,手顺着就要从钱川衣服底下伸进去。 好在,钱川一侧头,看见尴尬地站在另一旁的两人后,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拉住赵意欢,看也不敢看陈默,只低声留下一句,“不好意思啊,阿默你们继续。” 就带着赵意欢急匆匆消失在楼外。 空气安静下来,气氛却一下子更加令人焦灼了。 你们继续,继续什么……? 槐蔻反应过来,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 “你脸红什么?” 陈默的声音从耳后响起,带着淡淡的笑意。 槐蔻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贴在陈默怀里,感受到男人清晰的心跳,她急忙撤开几步,站稳。 陈默却没有放过她,他倚着墙,闲闲地地感叹了一句,“我看你那天晚上胆子挺大的啊……” 他俯身靠近槐蔻,声线压低,莫名多了几分调戏意味,“不是连冰块play都张嘴就来,这就不行了?” “槐蔻,你到底成天都在看些什么东西?”陈默直起身,翘起唇角笑得格外勾人。 这下,槐蔻的脸更红了,好似一个小番茄。 陈默果然没忘记,看他这样子,估计那场面,记得比自己还清楚。 槐蔻简直坐立不安起来,舔舔嘴唇,手在头发上拨来拨去。 “那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好半天,她终于十分没骨气地憋出来一句。 什么追陈默,什么计划全都放到一边,先让她缓两天再来面对陈默。 说着,她就要朝门外走。 陈默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攥了一下,旋即松开。 槐蔻一怔,下意识地用另一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被他握住的那里,仿佛还残存着陈默手掌的力度。 “有东西给你。” 他说。 槐蔻微妙地顿了顿,明明还是同样的语气和动作,她却听出了他的语气比起刚刚有点冷。 她抬眼看了看陈默,不知陈默怎么了。 陈默不复刚刚的调笑,脸色恢复了往日的漠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在槐蔻眼前晃了晃。 槐蔻把视线凝聚到眼前,看见了一个精致的流苏耳坠。 “你落到酒店了,”陈默淡淡开口道:“他们没你的联系方式,找的我。”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平常的一句话,槐蔻却有种难以言说的开心,好似她与陈默现在已经是朋友们公认的一对了一样。 她偷偷弯了弯唇。 槐蔻伸出手掌,陈默将那个耳坠放到她手中。 槐蔻把耳坠放进口袋,手捏了捏,感受到来自金属的冰凉触感,她左右看看,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说实话,既不好意思留下,又有点舍不得走,想多与陈默待一会。 陈默狭长的眼眸看着她,薄唇忽得掀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抛出几个字,“还不走?” 槐蔻一顿,敏感地意识到这并不是走的好时机。 她站回来,仰头看着陈默,眼底透出微微的疑惑。 “你干嘛?”她问。 陈默没有回答她。 他抱肩靠在墙上,神色带着通宵后褪不去的疲惫,忽得看着她嗤了一声,“你是不是后悔了?” 陈默脸上笑着,他眼底却没几分笑意,反而透出一股早已预料到一切的乏味与无趣。 这副有点冰冷的态度,看得槐蔻愈发茫然。 “算了,那天你在包厢说的话,我都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 陈默没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他就直起身,与槐蔻擦肩而过,朝门外走去。 槐蔻被这突然的话一砸,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下意识追过去,在陈默走出实验楼前,拦在他面前。 陈默脚步一顿,朝左边走,槐蔻像玩老鹰抓小鸡一样,也跟着朝左边跑,又伸长胳膊拦住他。 气势汹汹的样子,看得陈默忍不住高高挑起一边眉。 “你什么意思?”她皱起眉,呼吸急促地看着陈默。 陈默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微眯双眼,没说话。 “你怎么能不记得*了呢?”槐蔻气得差点跺脚,天知道她鼓起了多大勇气才说出了那些话,陈默居然说就当没听见。 陈默笑容终于收敛,他仰头看着天空,好似要盯出个洞来,冷道:“我知道你那天可能不太清醒,如果你后悔了,现在说还来得及。” 顿了顿,他笑了一声,居然有点无人能察觉的阴阳怪气,“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不用害怕,我就是比较讨厌别人出尔反尔。” 槐蔻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咬着下唇道:“你觉得我那天说喜欢你,要追你是骗你的,我现在后悔了?” 陈默没应声,但槐蔻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 她的眉心霎间紧紧蹙起,槐蔻仰头死死盯着陈默,一字一顿道:“陈默,我槐蔻说出口的话绝对不会再收回去!” “你少这么侮辱我!” 槐蔻的话几乎带上颤音,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你把我想成那种很随便的人了吗?” 陈默乌黑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眼底有种深不可见底的黯淡。 “我告诉你,陈默,”槐蔻用力咽了口口水,认真道:“我不是谁都可以,不是从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就想和他睡觉!没你想得那么贱得慌!” 她根本不顾自己的音量,只一心发泄着内心的怒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说这句话,但是我再重复一遍。” “我喜欢你,陈默,我打算追你。” 槐蔻的声音慢慢变低,几近呢喃,“到目前为止,从没变过,以后……” 她在心底默默说完未尽的话,“以后,也不会变。” 后面转过来一个学生,似乎是吃完饭回来的,看见槐蔻的背影,顿时愣了一下,想走近点听墙角。 陈默掀起眼皮阴鸷地扫了他一眼,那个男生看清陈默的脸,顿时歇了看热闹的心思,转身跑了,比兔子还快。 槐蔻没留意身后的情况,她感到浓浓的委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脸上浮现红晕,却不是如刚刚一般的害羞,而是发自内心的难过与愤怒。 “我在你面前够没面子了,”她有点哽咽地说:“你怎么还这么说我。” “你特么就是一浑球,是我遇到的最浑的浑球!” 槐蔻看着清清冷冷,实则骨子里还是个温室长大的娇嫩玫瑰,翻来覆去也只会说那两句,她眼底含着泪,再也待不下去,狠狠一推陈默,转身就要跑。 末了,不解气。 又跑回来,下着死劲踩了陈默的鞋一脚,才再次跑走。 完了。 完蛋了。 她又没忍住,又冲着陈默呲了一顿。 槐蔻就不明白了,她在别人面前都挺冷漠挺无趣的一女人,怎么到了陈默这混蛋面前,永远都淡定不下去呢,仿佛陈默的一举一动都能轻易牵动她的情绪一样。 陈默这个臭脾气的浑球,肯定得不高兴了。 还追男人呢,直接出师未捷身先死,先把人给得罪一顿。 槐蔻又着急又生气,怒气冲冲地朝门外走,一边还有点难过地擦着泪。 计划好不容易才有点进展,又被她给搞砸了。 她越想越委屈,她槐蔻当年在沪市,不说公主,也是公认的冷美人,哪里有人敢这样对她。 明明……明明都已经那么主动了,陈默怎么还能说这种话。 槐蔻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闷着头朝前走。 身后有阵风刮过,吹得她的发丝扬起,槐蔻泪眼朦胧地揉揉眼睛,没在意。 下一秒,一个高大的身躯靠过来,在她身后拉住了她。 槐蔻这才睁开双眼,看见地面上投下两道影子。 一道是她的,一道是陈默的。 陈默的手握在她的肩头,把她转了个身。 槐蔻一边掉着泪,那股在沪市的傲劲就上来了,她使劲拽陈默的手,想把他推开。 她心底带着火气,挣扎得厉害,给陈默的手臂留下几道重重的抓痕,甚至冒出了血珠,因为陈默凝血障碍的毛病,鲜血渗出来后就再也止不住,血珠连成串变成一道血痕挂在他的胳膊上。 陈默却好似没看到一样,依旧牢牢把着槐蔻的肩膀。 扫了身后越来越多的吃饭回来的人群一眼,他忽得把槐蔻的胳膊抬起来,摆成了槐蔻刚刚阻拦他时的动作。 随后,他一手抄进裤兜里,自然地低下头对槐蔻轻声道:“哦,原来是想让我抱你,你早说啊,害羞什么。” 说完,不等槐蔻抬头反应,他就伸出胳膊,用抱小孩一样的姿势,卡住槐蔻的腋窝,直接把槐蔻从地上抱了起来,扛到肩上。 槐蔻惊得叫了一声,顾不上疑问,下意识伸手抓紧他肩膀的衣服,攥出重重的褶皱。 她感受到陈默拦在她屁股上的手臂,很硬,有点硌得慌,槐蔻倒挂着把脸埋在陈默背上,嗅着他身上熟悉的青柠西柚味道。 陈默一直走到那间没人的专用教室,用脚踢上后门,这才把槐蔻放到后门边的桌上。 槐蔻打量了一眼这间有点眼熟的教室,没好气地看向另一处,左看右看就是不看陈默。 陈默伸出手来按住了她的下巴,硬是让她看向自己。 “放我下去!” 她有点恼地推推陈默,想拉开后门走人。 陈默的舌头顶了顶腮帮,没有吭声,脸色晦暗不明。 他冷冷地说:“你刚没走,现在想走?晚了。” “我他妈走了!”槐蔻瞪着他,实在没忍住蹦出句脏话。 “被我逮住了就是没走,”陈默对她挑起乌黑的眉,“还有,早就想说你了,不说脏字。” 槐蔻一噎,川海人见人怕的小阎王劝别人别说脏话,也是新鲜了。 很快,她反应过来,瞪大双眼,开始追究责任,“你刚刚为什么突然抱我,要不是你抱我,我早走了!” 陈默却薄唇一掀,转了几个声调地哦了一声,语气虚伪道:“是吗?我看你一直伸着胳膊在我前面跑,以为你是想让我抱你一下呢,住你家楼下202的那个上幼儿园大班,不对,幼儿园中班的小女孩就是这样的,你没见过吗?” “……” 槐蔻瞠目结舌,“我,我那是在拦你!才不是……” 才不是求抱抱。 陈默一改刚刚黯淡的神色,狭长的眼睛笑得眯起来,格外好看,干脆地举起手认错,“行吧,是我的错,对不起。” 小阎王平时人前逞凶斗狠,没说过一句软话,私下里却格外能进能退,半分面子也不要了。 说不过他,槐蔻只得认输放弃,改用动作反抗。 她躲不过他力度极大的手,只两脚胡乱地踢着他。 不知碰到了哪里,陈默忽然暴起,一把把她从桌子上拉下来,搡进了墙角的椅子里。 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才语气不明地说了一句。 “别瞎踹。” 少年一向桀骜的脸上,少有地浮现一丝不自在。 槐蔻懵了几秒,突然醍醐灌顶,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赶紧担忧地凑过去就要看,“啊,没,没事吧,没踹坏吧?” 眼看她的手没轻没重地就冲着某地方过去了,陈默立刻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槐蔻的手差一丁点就要碰到,被陈默攥住手后,她猛地回过神,扫了一眼自己刚刚差点碰到的位置,陈默今天穿了条灰色运动裤,本来是很舒服的打扮,现在却绷起一抹微妙的弧度。 挺大。 川海小阎王名不虚传,人比外号还带劲。 她的脸刷一下红了起来,半天才有点不好意思地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闹脾气。 她也闹不下去了,只红着脸闷闷地说了一句,“我,我现在就走。” 话这么说,她却心知这个遥控后门,只有陈默能打开。 而且她也不是真得想走。 槐蔻委屈极了,又很生自己的气,这要是换做别人,不等对方第一句话说出口,她早走人了。 可现在,她还好好地坐在椅子里,对着面前的罪魁祸首,半天挪不动脚。 正满心悲愤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大拇指轻轻一搓,就将她满脸的泪痕擦得干干净净。 槐蔻被惊了一下,打了个小寒颤,抬起头来看向陈默。 陈默的手有点糙,应该是经常拿各种工具的原因,有一层薄薄的茧,在槐蔻嫩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脸蛋上,瞬间抹出一抹红。 他一怔,收回了手。 “脸消肿了。” 陈默忽得说了一句,声音低沉,仿佛拨动了她的心弦。 槐蔻的脸微微一痛,又有点痒,弄得她浑身怪怪的。 “嗯。”她最后还是低声应了一句。 右脸第二天就没事了,主要还是冰袋冰敷得到位。 不过说起来,她今天碰见了林依,林依被她打的那一巴掌,脸还能看出痕迹呢。 槐蔻胡思乱想着,就听陈默放下手,轻声问:“你这两天很忙?” “啊?”她迷茫地抬起头,下意识答道:“没有啊。” “不是你比较忙吗?”她有点别扭地扯了扯嘴角,又很快板起脸。 陈默嗯了一声,破天荒道:“是,我接了朋友的一个改装车单子,刚忙完。” 槐蔻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个,有点不自在地哦了一声。 两人一时都没再开口。 时间仿佛在流淌,一下子被拉得很远,又倏忽间恢复正常,好似校园青春电影里,绿葱树影下,蝉鸣声响起的无声午后。 “你怎么没给我发微信?”他忽得打破静谧,扭头望向窗外,问了一句。 “啊?” 槐蔻又愣了一下,“什么?” “我以为你会发微信。”陈默重复了一遍。 他眯起双眸,不大确定地道:“一般,想要追人的话,不都会主动发微信吗?” 顿了顿,陈默又淡声补充道:“我看别人是这样做的。” 槐蔻先是瞬间秒懂这个别人指的是那些追陈默的女生,随后又忽然冒出一股小时候老师问自己为什么别人都做完了,而自己却没完成作业的窘迫感。 她轻咳了一声,顾左言他道:“那个,忙,没顾上。” 陈默没有揭穿她前后不一致的谎言,只是低头看着她。 槐蔻却先自己坚持不住了,她双手插进玫红色开衫的兜里,眼神飘忽地说:“好吧,其实我……就是,那件事之后,不好意思和你说话。” 陈默笑了一下,格外好看,仿佛阳光下融化的潺潺碎冰,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从冷戾大混子转为了玩世不恭大少爷。 “嗯……”他拖长音调,格外得坏,听得槐蔻想锤他,抿唇轻声道:“抱歉,我确实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槐蔻狐疑地看着他,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陈默高高挑起眉,意有所指地说:“没想到你会这么害羞。” “毕竟你平时看起来胆子挺大,而且你那天似乎……挺喜欢那个姿势的。” “……” 槐蔻突然想起那天陈默碰过自己的裙摆,妈蛋,不会是被他看出什么来了吧。 她拼命回忆,却半分想不起什么尴尬的反应。 陈默的话让她有点冤,为了防止陈默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她立刻小声地为自己辩解道:“那也不代表事后不会害羞啊。” “嗯,我记住了。” 陈默的发丝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微光照得他愈发闪亮,他好似记住了什么似的,颇为庄重地点点头。 槐蔻感觉哪里怪怪的,又有一种被大混混调戏了的错觉。 她下意识出声问:“你记住什么了?” 陈默这人要么不说,说了就不会吞吞吐吐,他看着她挑起一边眉,半分不含糊地直接道:“记住了事后要亲亲哄哄。” 槐蔻一怔,不等她再追问陈默要去亲亲哄哄哪个女人,陈默直接换了话题道:“这么说,今天一直躲我,也是因为不好意思?” 话题变得太快,槐蔻眨眨眼,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顾不上再纠结陈默要去哄哪个女生,磕磕巴巴地嗯了一声。 那一刻,陈默的脸上浮现一抹无法看透的神色。 他似乎心情美好了一点,却又有种背负着什么沉重东西的郁气,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他身上交织。 就像他给槐蔻的感觉,好像陈默对她有点意思,又好像……这只是她的错觉。 人生四大错觉之一。 最终,陈默脸上重回平静,他侧过身问槐蔻:“还想走吗?” 槐蔻摇摇头。 陈默要说什么,槐蔻却打断了他,直截了当的问:“所以你以为我后悔了,怕你找我麻烦,不敢和你说,才一直想要躲着你。” “是吗?” 她眼底还带着泪水的雾气,追问。 陈默也没有卖关子,直接点点头。 槐蔻简直哭笑不得,她想起陈默刚开始叫她过来的时候,貌似神色还算如常,等自己三番两次想赶紧走之后,他才慢慢变得冷漠起来,露出那副无趣的表情。 “陈默。” 她乌黑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只屡次掉进同一个猎人的陷阱后,终于打算戏弄猎人一次的小梅花鹿一样狡黠。 “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 陈默定定地看着她,眼底黑得看不见一丝光,仿佛有人堵住了他的喉咙,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吐出一个字,也没有对槐蔻点一下头,只是靠在椅背上静静望着她。 望向她的眼神中看不出炽热的爱意,却也看不见一丝厌恶。 准确的说,陈默的眼中满是虚无,他自己仿佛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确切的答案,陷入了沉思。 见状,槐蔻已经不再需要回答,她挺直腰肢,定定地对他道:“算了,不用勉强,早晚有一天……” “我要你对我告白。” 槐蔻把柔顺的黑发甩到耳后,淡淡道:“而且我一定会等到。” “所以你不用有压力,你什么也不用做,等着我追你就好。” 毕竟,你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川海小阎王啊,刚刚那种挣扎与迷茫的情绪怎配从你眼中闪过。 某一瞬间,陈默似乎有些晃神。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听到了什么豪言壮语。 好半天,他才勾起唇一笑,抬手啪/啪地鼓了两下掌,盯着槐蔻的眼神复杂而带着浓浓兴味,仿佛被槐蔻勾起了极大的兴趣。 槐蔻摸了摸下巴,想到什么,赶紧对他说:“今天是个意外,意外,你等我好好筹备一下。” 她特意强调了一下。 陈默挑起眉头,似笑非笑地点头哼了一声,等着她后面的话。 槐蔻舔舔嘴唇,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所以你能不能把今天这件事给忘了啊?” 陈默侧过头瞟了她一眼,槐蔻接收到眼神暗示,一下子醍醐灌顶,“我可以补偿你。” 本义是打算正经地请陈默吃饭,哪知话说出口,槐蔻却敏锐地察觉出这话暗含的某种歧义。 “嗯,你得补偿我。” 陈默却好整以暇地点点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槐蔻清清嗓子,尴尬地左右看看,轻声问:“补偿什么?请你吃饭行不行?” “很想,特别想陈默,想到晚上都睡不着觉。” 陈默忽得语调平稳、吐字清晰地说出这句话,听得槐蔻一阵耳热。 “你干什么?” 槐蔻小声嘟囔了一句,虽然她早就猜到了陈默听到了自己说的话,但现在被陈默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还是很让人别扭。 陈默俯下身,舌头顶了顶下颚,笑得蔫坏,“这句话念十遍怎么样?” 眼前人哪有小阎王的一点冷戾,分明十足的领着小弟蹲在街头调戏美女的大混子模样。 槐蔻瞪大眼睛,“十遍?” “那二十遍?”陈默反问。 “二,二十遍?”槐蔻磕磕巴巴地说,瞪着他。 “嗯,三十遍,”陈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不能再多了,你的心意我已经领了。” 槐蔻你你我我地说了半天,最后嘴笨地只憋出来一句,“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其实是靠嘴当上川海小阎王的,仗着人家都说不过你。” 把陈默噗嗤一下逗笑了。 槐蔻清清嗓子,坐在一把椅子上,尝试着张张嘴说了一遍,简直无地自容。 她真是奇怪,槐蔻想。 她应当是个道德底线不怎么高的人,她见过大风大浪,目睹过那帮二代的群/p现场,也撞见过小明星在洗手间百般讨好许青燃的模样。 她也能当着陈默的面问他要不要和自己试试,能对着他说出无数挑逗的话,甚至能在许青燃面前褪去衣物。 可现在只是一句简单的“我想你”,却让她害羞得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似乎无论多么魅惑的挑逗,也永远比不上一句幼稚的“想你”。 陈默就跨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长腿伸开,双臂搭在椅背上,托腮盯着她,仿佛无声的催促。 在他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槐蔻认命地喝了口水,重复了一遍,“很想,特别想陈默,想到晚上都睡不着觉。” “很想,特别想陈默,想到晚上……” “很想……” 只要开了头,似乎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寂静的午后,窗外只有鸟儿飞来飞去的啾啾声,墨绿色的窗帘随风轻轻摇摆,浮动的灰尘在一束微光中上下翻飞。 “很想,特别想陈默。” 少女清灵的嗓音不知响了多久,旁边忽然传来喀啦一声,陈默从椅子里坐直了,他下颚收紧,一错不错地看着槐蔻。 槐蔻似有所觉,也停了下来,扭过头看向他。 “怎么了?”她轻声问道。 陈默久久地看着她,半晌,才重新坐了回去,出神道:“没事。” “挺好听的,”他感叹了一句,“我以后还会翻出来听的。” 槐蔻一惊,“你录音了?” 陈默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用录音?这么多遍,早记住了。” 槐蔻的脸一下红了,但她还是强撑着不忘勾搭陈默两下,吐气如兰地给陈默灌迷魂汤,“当然了,这可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陈默冷笑了一下。 她说得肯定没有十遍,但陈默也没有再让她继续,只是提起了另一件不怎么相干的事。 “前一阵老躲着你,”他呼出一口气,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平静道:“不爽了吧?” 槐蔻一顿,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她没说话,也没动,等着下文。 陈默却没有解释,只是侧过头看着她,玩笑般道:“公平点,我也补偿你一下,怎么样?” 送上门来的机会,槐蔻自然不会放过。 但她还是故作大方地客气了一下,“不用,你又没答应我要追我。” “嗯,那算了。” 陈默干脆利落地点点头,站起身就朝教室后门走。 槐蔻一下子坐不住了,蹭得站起来,忿忿地叫他:“陈默!” 陈默转过身,压根没真走出去一步,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意。 他威胁道:“再跟我装一个试试?” “小样儿的。” 陈默不自觉带出点川海方言的调调,听着有点混又带点逗弄,脸上也浮现看小崽子耍把戏的好笑。 槐蔻没想到这混账能这么坏,她用力压下心底咬死陈默的想法,开始冥思苦想起来。 让陈默补偿她什么好呢。 槐蔻琢磨了半天,试探地朝他修长笔直的双腿看了一眼,又欲盖弥彰地扫了扫他衬衫下薄薄的胸肌。 最后悄悄地瞥了一下她差点碰到的某处。 还是那么野,那么带劲。 直觉告诉他,这男人——很会。 要不……还是先把陈默这个处男天菜占了。 她正思量着,就见陈默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 他一边脱下外面的衬衫,一边朝教室的前门走过去,把门关上了。 又走到窗帘前面,拉上了窗帘。 最后,朝槐蔻走过来,手里还拿着自己的衬衫,他把衬衫团成团,递给槐蔻。 槐蔻一愣,不敢接,防备地看着他,“干什么?” “放嘴里咬着。” 陈默冷着脸,非常有小阎王气质地冷笑了一声,“不然哭太大声会被同学投诉的。” “哈?” 槐蔻单身十八年的功力都凝聚在了这一声哈上。 她脸都要扭曲了,“你……我……” 陈默倒是依旧淡定,“放心,我一向说到做到。” 他靠近槐蔻,在她耳边嗤笑了一声,一字一顿道:“我说过再有一次,就让你哭得找不着调,那我肯定会让你哭、得、找、不、着、调。” “这,这是教室!”槐蔻抬头,想看看有没有监控。 陈默却满不在乎,只哼笑一声,“那又怎么样?” 槐蔻看出来他是真得不在乎。 只要槐蔻再敢多逼逼一句,陈默下一秒就能把她按在桌上,扒了她的衣服在教室里干/她。 麻了个鸡。 惹不起,惹不起。 她惹不起川海小阎王。 槐蔻光速认怂,“别,默哥,错了错了。” “没看出你长记性了。” 陈默冷冷道。 他走过来,抬手就要把槐蔻外面罩着的玫红小线衣拽下来,槐蔻一惊,她也就是骚话多点,真要干什么还真没那个单量,赶紧道:“默哥,默哥,我闭嘴。” “再也不敢了。” 她这两声默哥叫得也和别人很不一样,带着点南方口音的软哝,听到耳朵里,又娇又媚。 不大像求饶,倒更像含糊的诱引,极其刺激人的神经。 陈默顿了一下,像是被裹着甜蜜的蜜蜂扎了一下,猛得扬手松开她。 槐蔻见他终于放过自己了,赶紧绞尽脑汁地转移话题,“你知道第二学分的事吗?” 陈默也默契地没有再追究,他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嗯了一声。 槐蔻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陈默的车队可是创业俱乐部的大头,怎么会不知道第二学分,别的学生都是来挣学分的,他是给别人发学分的。 多牛。 多拽。 “想让我帮你盖章?” 他仰头喝了口水,随口问。 槐蔻看着掉落的水珠,从他上下吞动的喉结上滚下来,咽了咽口水。 第36章 雨落 “不是盖章。” 望着陈默沾着水痕的薄唇,她下意识舔舔干燥的唇,回答了陈默的话。 “不是?”陈默的手一顿,放下杯子,向后瞥了一眼,问她:“喝不喝水?” 槐蔻不在意地摆摆手,迫切问:“我看宣传页说,你们部门也打算招聘?” 陈默点点头,还是给槐蔻倒了一杯水,端过来。 槐蔻小心地喝了一口,终于慢吞吞地说出了内心真实想法。 “我想进去,要是过不了面试,你给我开个后门呗?” “你想要哪个岗?” 陈默似乎回想了一下招聘的列表,问她,“赛车啦啦队那个?还是宣传部?” “不是。” 槐蔻干脆地摇摇头,“是车队助理那个。” 陈默挑起眉,看着她。 “等等。” 不等陈默说话,槐蔻又自己推翻了。 她认真地说:“啦啦队和助理这两个岗位我都能干,你别招别人了,我一个人来,行不行?” 这不带任何夸耀而又非常认真充满自信的语气…… 陈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斟酌着字眼地说:“槐蔻,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槐蔻狐疑地看着他。 面对槐蔻典型的学霸脸,陈默吐出两个字,“内卷。” 槐蔻:“……” 陈默少有地抿唇轻笑道:“其实……” “我们可以给其它可怜的同学一个机会的。” “不是给不给机会,你那个助理招的实在太……”槐蔻不满地嘀咕了两声。 “什么?”陈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槐蔻问道:“你没看那个助理的工作内容吗?” 陈默居然真得摇摇头,“没有。” 这下轮到槐蔻愣住了,“没有?你不是车队老板吗?” “是啊。” 陈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但是这种面对校内的学分招聘,有底下的人做,我……一向不怎么关注。” 槐蔻第一次感到了来自万恶资本阶级的默默鄙视。 她轻咳一声,凑到陈默身前,认真道:“那上面写着呢,招聘短期助理,主要跟在老板和技师身边……” 说到这,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你也算是技师吧?” 陈默不带任何语气地客观陈述道:“现在队内最主要的技师,就是我。” 槐蔻点点头,“那我就可以把人称替换成你了。上面写着,只要你在这间教室或者修车厂,甚至你就是出差,助理都得陪在身边,还要负责帮你买饭买水、给你递工具、打下手、通宵的时候叫你起床、取快递等一系列工作。” 陈默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万一你要是熬个通宵,你找的短期助理又是个女生……” 槐蔻话说到一半,又意识到自己似乎越距了,便住口,只在心底小小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槐蔻只要一想象那个画面,就酸得直冒泡。 “那还有我什么事啊。” 在陈默的逼视下,槐蔻极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声音低得她自己都听不清,更不必说站在她一米开外的陈默。 见她不说话了,陈默这才道:“有点印象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岗位应该是学校领导要求加的,你再仔细看看,后面应该还有个要求,是性别男。” 槐蔻怀疑地从包里拿出那张宣传页,定睛一看,果真在后面看见了几个小字——因工作内容不便,本岗位限报男性。 “你这是性别歧视!” 槐蔻一把摔了手中的彩页,不服地看着陈默,“我告诉你,他们能干的,我也能干,我学东西特别快。” “性别歧视?”陈默反问了一句,半是无奈半是冰冷地一笑,“先不说这些活又脏又累,对你的专业发展毫无益处,还经常占用你的私人时间,单说要是遇到一个傻逼老板,比如我,要利用工作内容潜规则你怎么办?” 槐蔻没说话,但她的眼神已经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还有这种好事? 陈默:“……”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的阴霾散去,露出淡淡的无可奈何。 见状,槐蔻赶紧添了把火,“这种面向学校的临时岗位都比较随便吧,你不是车队老大吗?你偷偷地给我开个小小的后门。” 她比了个一丢丢的手势,“怎么样?” 槐蔻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很有去当祸国妖妃的潜质。 但陈默显然不是昏君,他很果断地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槐蔻放下手,看着陈默蹙起眉头。 “助理的工作很累,而且和你的专业一点都不沾边,你干不了,”陈默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淡道:“反正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纯粹是浪费时间。” 他顿了顿,补充道:“有这功夫,多去跳跳舞,我可以帮你找校外的舞蹈室盖章。” 槐蔻抬起头看着他,不满道:“我自己心里有分寸,不会耽误,我专业学得很厉害的。” 她看陈默脸上似是不甚在意,又强调了一句,“你别不信,不是我夸张,就这一学校的人加起来都没我厉害。” 这下,陈默终于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语调,“这么有底气?” 槐蔻也勾唇极淡地笑了笑,她用纤细的手指掸了掸宣传页,浑身散发着不易察觉的的傲气。 “不是还要招聘赛车啦啦队吗?我今天刚好听说下个月有场川海市高校啦啦舞联赛,我会报名。” 她对着陈默俯下身,一字一顿道:“到时候记得来看比赛,第一名这个名头一定是我的。” “谁来,都没用。” 陈默靠在教室里唯一一张沙发里,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却又危险。 他坐得放松,仰头用一种调笑的眼神看着槐蔻,视线带着刮人的威胁性。 “行啊,”他笑了笑,对槐蔻挑起眉,薄唇轻启,“如果你真得了,这个助理,我给你开后门,选你。” 陈默两条大长腿随意地伸着,微微前倾身体,语调放低,“要是没拿到,就给我乖乖回去上课。” 槐蔻听着他的话,自得一笑,脸上写满了与生俱来的傲骨,轻声开了口。 “陈默,你可能不知道,从我学跳舞那天起,我就没在舞台上输给过任何一个人,人家都说我……是天生为舞蹈而生的舞者。” 陈默望着她,黑压压的眼底,是不加掩饰的玩味与欣赏。 他吹了声响亮的流氓哨,尾音还拐出了流里流气的调,有点坏,但又听不出任何调戏的意味。 活像个长得过于帅的痞子。 槐蔻被他这个眼神激起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傲气,和陈默对视的眼眸愈加坚定。 “好,”陈默迎上她的视线,微微颔首,定定道:“我等你。” * 那天从汽修教室离开后,她一有时间就拉着宋清茉和赵意欢去练舞。 宋清茉还好,一向懒散惯了的赵意欢却是叫苦连连,跳一个小时舞,能唠叨半个小时。 槐蔻不仅自己对着镜子练舞,还拍下视频来,发给自己在沪市的那位老师看。 老师见她终于又有了原来那股能一天跳十个小时的冲劲,高兴极了,恨不得每天都和槐蔻开视频盯着她跳舞。 槐蔻对这位恩师多少有点愧疚,自己当初拒绝了她的无偿授课和几大艺术院校的内推资格,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沪市,来到川海。 只在元宵节*第二天给老师道了句节日快乐,说自己到川海了。 她本以为以这位业界出了名的严厉的老师的性子,定要狠狠地骂自己几句,甚至把自己拉黑,不认这个学生了也有可能。 但唯独没想到,老师收到她发过来的视频后非常欣慰,第一时间给她发了一大段指导过来,还去舞蹈室给她录了正确的示范。 槐蔻看过一遍,立刻就懂了,再跳的时候,不够出色的地方几乎就都改过来了。 看得赵意欢和宋清茉都傻了。 她们都是第一次见槐蔻这么认真地跳舞。 槐蔻以前也和她们一起练舞,当时她们就觉得槐蔻跳得很不错,但这两天这么一看,槐蔻以前根本就是在糊弄,压根没好好跳。 跳得不错与跳得极出色之间,看似一线之隔,实则差得是十万八千里。 跳舞就像修仙,越往上爬,要想突破开窍,就越艰难。 这宛若天堑般的差距,不是一夜就能练成的。 这说明,槐蔻一开始就有这个本事。 其实槐蔻刚开始心里也有点没底,毕竟她承认自己懈怠了一段时间,虽然也一直在练,以防基本功掉了。 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把满腔心血都灌注到舞蹈上。 何况,直到今天之前,她都一直在心底犹豫要不要继续跳舞,连年无休止的跳舞,似乎已经有点耗尽她的力气,让她筋疲力尽了。 直到前两天,陈默的那个眼神和他许下的承诺,一下子激到了她,让她浑身一颤,陡然升起熊熊斗志,再次找回了久违的对舞蹈的激情。 什么助理,什么啦啦队。 她都卷定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槐蔻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开始反思和准备。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她还没想好当天要跳什么。 既要考虑啦啦队的舞蹈性质,还要考虑一鸣惊人的舞台效果,这不是件一两天就能想好的事,也需要人保持极好的状态。 好在,槐蔻的基本功极其扎实,甚至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 她的身条与五官都是天生就吃这碗饭的,槐蔻也的确有天赋。 这行就是这样残酷,有天赋的人跳几个月,就足够让没天赋的人用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来追赶了。 在前期,努力可以弥补,但不可能让人进入国家级乃至世界的舞蹈殿堂。 不过,但凡能通过艺考,考进大学的,槐蔻觉得都是有点天赋的。 只是天赋也分高低罢了。 比如宋清茉就很有天赋,只是缺点运气,多年来没有得到过特别正统的指导,走了不少弯路,所以有很多不规范的地方。 而且槐蔻也能看出来,她明显对实操没什么兴趣,心思都放在了理论性上。 而赵意欢倒是喜欢跳舞,身段也好,偏偏是个懒惰性子,能躺平就躺平,能拖一天是一天,久而久之,把一切天赋都拖累了。 每个人选择的路不一样,槐蔻完全能理解。 不过,这两天,她还是帮宋清茉和赵意欢纠正了不少不易察觉的小错误和小恶习。 尤其是赵意欢,大框架没有毛病,但小毛病简直多极了,这往往是最恐怖的一种,一下子就把她原本极具优势的身段全毁了。 宋清茉和赵意欢都非常惊喜,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请槐蔻吃顿饭,就在后门她喜欢的那家麻辣烫店。 槐蔻多跳了一会,赶过去的时候,麻辣烫已经端上来了,两人帮她夹好了菜。 她拉开椅子坐下来。 还没坐稳,就见对面两人俱是神色怪异,赵意欢一脸义愤填膺,宋清茉脸色也不大好看。 “怎么了?” 见状,她拿起筷子问了一句。 宋清茉犹豫一下,看了看赵意欢,对槐蔻轻声道:“槐蔻,要不咱们换一家吧……” 槐蔻抓起旁边的大窑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靠在椅背上长舒了口气,疲惫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了几分,蹙眉问:“换什么?麻辣烫不都上了么。” 宋清茉捏紧筷子,垂下头没有说话。 槐蔻知道她胆子小,一被问话就紧张,就看向赵意欢。 赵意欢果真立刻就忍不住了,“还不是林依那个神经病!” 说着,她狠狠地剜了斜后方一眼。 槐蔻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没有看见林依,倒是有几个颇为眼熟的女生,那天都在包厢里见过,是林依的小姐妹们。 那群女生背对着她们,被一棵巨大的绿植挡住了,看不见这边。 但她们许是说嗨了,也可能是故意的,声音高亢而尖锐,即使在晚上热闹不已的麻辣烫店,也格外清晰地传到了槐蔻这桌。 “林姐还在练舞?她不吃饭了?” “不吃了,说是要控制体重呢。” “我去,她是不是疯了?一天就吃一顿,就为了进陈默的车队?” “谁让那个车队的招聘规则突然改了,变成谁在川海高校联赛名次靠前就要谁,林依可是奔着第一去的。” “要我说,有什么可比的,反正咱们学校比来比去都是舞蹈系那帮人,撑死再加上川海大学舞蹈系的。” “是啊,现在舞蹈系跳舞最能打的就是林依了,听说那谁也要参赛,啧啧,还是省省吧。” 几个女生哄笑起来,带着浓浓的暗嘲。 自从上次在酒吧撕破脸,这帮人就没少明里暗里地和槐蔻斗,槐蔻自然知道她们在说自己,冷冷地笑了一声,没说话。 林依会参加这个招聘,简直太正常了,她既然喜欢陈默,又怎么会放弃这个好机会。 到时候借着工作由头,和陈默可以很快拉近关系。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有这个想法的,可不是她一个。 那边,一个女生想起什么,出口问:“不是说大一还有个叫宋清茉的,跳舞也挺好的吗?” “切,那女的我见过,长得丑死了,瘦得跟个竹竿一样,看着怪恶心的。” “现在还有这样的?家里得多穷啊,饿成这样。” 开口的女生随口道:“不知道,可能是贫困生吧,我们学院也有。” 另一个女生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放心吧,她不会报名的,我见过她,怂得要死,还想去当啦啦队?估计陈默还没开口,就会被他吓哭!”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 不加掩饰的恶意传到槐蔻她们耳朵里,赵意欢的脸色难看极了,槐蔻也拧起眉心,把筷子丢到一边。 宋清茉倒是神色如常,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 她一把拽住要站起来破口大骂的赵意欢,用乞求的眼神看向她,好言相劝,“别冲动,赵意欢,别搭理他们。” 可赵意欢像头发怒的小豹子,岂是她能拉住的。 眼看她拎起桌上的玻璃瓶子就要过去找事,宋清茉赶紧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槐蔻。 槐蔻本不想拦赵意欢,她向来也不是个能忍的人,何况这些人实在说得太过分。 但看了看宋清茉默默乞求的目光,槐蔻还是叹了口气,帮她把赵意欢扯了回来。 “吃你的吧,一会还有事呢。” 槐蔻把筷子塞进赵意欢手里,劝道。 赵意欢没好气地坐下了,扭头瞪了宋清茉一眼道:“你就这么怂吧,哪天惯得她们蹬鼻子上脸,天天霸凌你,我看你怎么办!” 宋清茉快要把头埋进饭碗里,闻言,她挑了几根面条,声音小得如蚊,“谢谢……” “……” 赵意欢是彻底没脾气了,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阴沉着脸往嘴里扒拉饭。 槐蔻已经猜出自己来之前,那桌人是怎么编排自己的了,不然宋清茉和赵意欢也不会气成这样。 果不其然,赵意欢吃了几口,就探过身子对槐蔻道:“你知道不,那会她们还说你呢!” “说什么了?” 槐蔻不在意地挑挑眉。 “还能说什么,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你也要参加那个赛车啦啦队选拔,损你肯定比不过林依呗。” 槐蔻轻嗤一声。 赵意欢不爽地翻了个白眼,“你是没看见人家那模样,那叫一个横啊,说你休学了半年,肯定跳得不咋地,咯咯咯地跟个公鸡似得嘲笑了你半天,还说比赛那天要去录视频发到网上,笑话你呢。” “林依跳得很好?”槐蔻随口问。 赵意欢和宋清茉都顿了一下,宋清茉才开口道:“确实……还不错。” 她轻声补充:“应该也是请名师好好练过的。” 赵意欢说话不像宋清茉那么含蓄,她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输出。 “听说她们家是拆迁户,挺有钱的,也不知道人家富二代怎么肯屈尊降贵来咱们这野鸡大学。” 赵意欢撇撇嘴,“毕竟她可看不上咱们学校了,成天把自己认识哪个富二代挂到嘴边上,人越在乎什么越显摆什么!” 她想起什么,“哦对对对,去年还说自己认识星巢连锁超市的千金呢,可算了吧,她上哪认识人家去?” 槐蔻手中的筷子哗啦一下掉了下来,滚到了地上。 “不可能。”她下意识道。 赵意欢和宋清茉都被她吓了一跳,赵意欢赶紧问:“什么?什么不可能?” “没什么,”槐蔻回过神来,把筷子捡起来,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走了个神。” 宋清茉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默默给她又拿了一双干净筷子。 赵意欢也不在意地道:“就是,我也觉得不可能,听她吹牛,那种层次的人,我只在网上看过。” 槐蔻面色如常地吃着饭,心中却是波涛骇浪。 星巢连锁超市。 那是他们槐家旗下最重要的一条产业链,也是槐氏的代表,是槐氏崩塌的导火索。 槐蔻不确定自己见没见过林依,毕竟从前,往跟前凑的人太多了,槐蔻没心情也懒得挨个认识。 但看林依的表现,不像是真见过她的样子,她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如果真得认识槐蔻,没理由不露出马脚。 兴许是听说过,拿来吹牛的吧。 槐蔻没兴趣让所有人知道她以前的事,她现在过得挺好的。 从前在沪市的那些纸醉金迷、声色犬马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无论多么奢靡,多么大排场,都只是过往云烟罢了。 她现在过得很纯粹,很干净,也很有力量。 槐蔻没有再想这件事,只暗暗下定心思,还是要防着点林依,她是真不想被别人知道一点她的事。 许是槐蔻那会摔筷子的动静太大,被林依那群小姐妹发现了她们这桌。 这群人去结账的时候,就有人故意从槐蔻她们这桌前走过去,嘴里大声笑着。 几个女生凑在一起,一边看着槐蔻她们,一边偷笑着窃窃私语,十足的背后排挤人的小太妹模样。 槐蔻对她们这种幼稚的初中生非主流行为,倍感好笑。 直到一句极小声的“还有那个红头发的女的,钱川学长的对象,打扮跟个非主流一样,说话口音还特重,真不知道钱川怎么看上的她。” “好像是东北的,我妈说那边人都又土又横,没见过什么世面。” “哈哈哈,怪不得这么非,跟个精神小妹一样。” 赵意欢才不惯着她们,站起来就冲着她们骂了起来。 这帮女生欺软怕硬到了极致,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又是大二钱川的对象,一个个也没敢再说,脚步匆匆地从门口出去了。 “一帮傻逼,地理书估计都没打开过,还敢给我整什么地域歧视!” 赵意欢冷哼一声,坐回座位想对槐蔻说什么,被宋清茉偷偷拽了拽衣角。 槐蔻瞥见了,示意赵意欢说。 宋清茉略带犹豫地看着她,赵意欢却憋好久了,抱着胳膊对槐蔻道:“你是没听见,那帮人还说你那天在酒吧把陈默得罪了,肯定没人敢帮你,要是我们……” 她指了指自己,又揽过宋清茉的肩膀,“要是我们两个傻子还继续和你混在一起,她们就要让舞蹈学院的人一起孤立咱们三个呢。” 槐蔻闻言,也终于忍不住蹙起眉头。 她本来无意搭理这个林依,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过分,几次挑衅还不够,还想搞冷暴力鼓励她们。 只是她也就算了,还要连带她的朋友。 想到刚刚那群人对宋清茉的嘲笑,槐蔻就忍不住气血上涌。 赵意欢也没好气地一拍桌子,嘱咐道:“槐蔻,你一定要赢林依,到时候,看这帮人还怎么得瑟。” 槐蔻用力地点点头。 她不仅要赢林依。 而且…… 一个念头冒出来,槐蔻忽得抬起头,看向宋清茉和赵意欢。 宋清茉本来就一直认真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察觉到她的目光,正欲说什么,放在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她拿起来看了看,对两人道:“我……我得先走了。” 赵意欢已经习惯了她收个消息就要回家的事,无语地摆摆手。 倒是槐蔻有话要说,她放下筷子把宋清茉送了出去。 站在店门口,槐蔻叫住宋清茉,道出了自己刚刚在饭桌上没说出口的话,“我想邀请你跟赵意欢,和我一起参加比赛,你愿意吗?” 宋清茉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槐蔻的意思。 她有点错愕,又有点受宠若惊,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槐蔻。 随着槐蔻与她关系越来越亲近,宋清茉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了。 但今天,她显然极惊喜,又惊讶。 宋清茉愣了好半天,慢半拍地想着什么,槐蔻却一直耐心地等着她。 深吸了一口气,宋清茉还是小心地说:“要不还是算了,我跳得没你好,在舞台上还总是紧张、放不开,只会拖累你,你自己去跳肯定能得第一的……” 不等她说完,槐蔻就直截了当地打断了,“现在是我需要你,跟你跳得如何没关系,是我在请你帮忙,你说的都是我要考虑的问题,我既然邀请你了,那我肯定把所有的都想好了,你不用有顾虑。” 话虽如此,宋清茉却不会不懂。 她知道槐蔻是因为刚刚那些女生的话,所以才想来叫上她,想让她在那些人面前勇敢地证明自己一次,打那些人的脸。 槐蔻看出她脸上的纠结和眼底的瑟缩,她上前两步,握住了宋清茉的胳膊,晃了两下,难得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 eon!来嘛,我还从没和朋友一起跳过舞比过赛呢……” 不知是哪个词触到了宋清茉,她看了槐蔻好久,直看得槐蔻也不自在起来,才露出一丝羞涩的笑道:“好。” 宋清茉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头发抚到耳后,瘦小的脸上写满了认真,“谢谢你,槐蔻,你肯定会赢的。” “林依永远不可能赢过你,她一定会输给你的,一定会。” 她无比认真地对槐蔻重复了一遍,仿佛在给槐蔻做什么保证一样。 槐蔻一顿,觉得这话有点怪异,但仔细一想,宋清茉大概也是想鼓励自己吧。 她没再多想,只拍了拍宋清茉的手臂道:“你很棒,别有压力,反正还有我呢。” 宋清茉用力点点头。 她咬着嘴唇,紧紧盯着槐蔻,像是想说什么,手里的手机却忽然震了一下,她低头一看,还是赶紧道:“我,我得走了。” 槐蔻颔首,看着她飞快地穿过人群,消失在远处。 她抬起手看了看,忽然感觉刚刚手掌的触感有点奇怪,像是拍到了很多条棱上一样,甚至能摸出凸起。 宋清茉的手臂……怎么回事? 槐蔻想起赵意欢就跟自己说过的,宋清茉的身上有好多条各种各样的疤痕。 她站在夜风中,不禁微微蹙起眉头。 第37章 雨落 所谓悬梁刺股、囊萤映雪,估计也就是槐蔻她们这样了。 宋清茉利用老师得意助手的职权之便,还有赵意欢的班长身份,直接把一间舞蹈室给包了。 这几天,三人就没日没夜地练舞。 从教室下了课出来,走在去练舞房的路上,赵意欢累得不顾形象,把舌头伸出来模仿小狗哈哈气的样子,背着书包,有气无力,一副想死的表情。 “我不想去,我不想练舞!” “我好像一觉醒来,又回到了艺考的时候。” 她欲哭无泪地擦了擦眼,“不不不,槐蔻你比我艺考集训的老师还狠,你就是槐扒皮。” “知道的就是为了个第二学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要考研冲击北舞呢!” 宋清茉虽然没有她这么夸张,但也是疲惫地边走边喝了口水。 见状,槐蔻职业病犯了地提醒了她俩一句,“一天之内别喝水喝多了,晚上少喝点,不然会水肿,也别瞎吃东西,小心不舒服。” 宋清茉点点头,赵意欢则啧了一声,伸出手捂住她的嘴,道:“好了,淡定点行不行队长,今天一天光听你念叨了,听我说两句呗。我跟你们说啊,我听说陈默最近又接订单了,他今年开年之后好像接单子比以前频繁多了,有小道消息说他可能要出国进国外一个车队,不过钱川说不是……” 槐蔻闻言,好奇地支棱起耳朵。 一边听着赵意欢喋喋不休的话,三人走进走廊。 宋清茉包好的练舞室在走廊尽头最后一间。 这间练舞室比较小,但器材都比较新,而且靠里,隔音好还清净,平时练舞的时候没什么人打扰。 哪知,今天,还不等宋清茉从包里拿出钥匙,就见眼前的练舞室门洞大开,早已有人在里面热火朝天地跳开了。 正是林依那一行人。 三人俱是一怔,槐蔻站在门外,下意识打探敌情。 由心而论,林依的确跳得不错,在槐蔻见过的形形色色优秀舞者中也不显逊色。 槐蔻意识到自己之前还是稍有些轻敌了,很快端正了态度,认真地观察了起来。 林依似乎也找了几个一起表演的好姐妹,只是这几个人的舞蹈水平就差得远了。 在槐蔻看来,被她们嘲笑不已的宋清茉,能甩她们八百八十八条街不带来回的,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而林依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正对着镜子大声地叫喊,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烦躁。 不等槐蔻再看清楚一点,戳在门口的她们三个就被发现了。 林依的一个小姐妹指着她们叫了一声,“你们干嘛的?” 赵意欢拿过宋清茉手里的钥匙,在她们眼前一晃,嗤笑道:“这话应该我们问你们吧?这间舞蹈房到三天后都是我们的,你们哪冒出来的?” 林依也扭过头来,谁都不看,只上上下下打量了槐蔻一眼,才抱着肩走过来,对槐蔻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不怎么令人愉悦。 “不好意思,忘通知你们了,这间练舞室从今天开始,我们用了。” 她用做着长长指甲的手一指,“这些东西是你们的吧?帮你们收拾好了,拿走吧。” 槐蔻三人望去,就看见她们放在柜子里的练功服和一些个人物品都被清了出来,随意地装进一个塑料袋里,像丢垃圾一样被扔在地上。 宋清茉穿着有些紧了的练功服从袋子中漏出来,沾满了地上的尘土。 赵意欢的水杯滚落在地,滚了两圈后,杯身已经被弄得脏兮兮的。 槐蔻用来测心率、计时的iwatch也掉了出来,不知道屏幕有没有被摔坏。 怒火一下子从她心底窜起,槐蔻抬起头,冷冷地注视着林依。 林依也不甘示弱,显然还记着被槐蔻打了一巴掌的仇,同样与槐蔻怒目而对,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她身后一个女生走过去拎起地上的塑料袋,用两根手指捏着宋清茉的练功服,在空中晃了晃。 “我去,我刚还以为看错了,真有人还在穿这个牌子啊,这都什么年代了,谁买这种便宜货……” 周围几个女生配合露出嫌弃的神情。 林依后仰着身体,皱紧眉头冷冷道:“拿远点,有味道。” 那做作的神态,倘若不是槐蔻知道宋清茉非常在意那件练功服,连一个褶皱都要抚平,恐怕都要信了。 赵意欢还没动,一向清清冷冷的槐蔻却先被这下作的手段气坏了,上前两步,一把将女生手里的练功服抢了过来。 林依那群小姐妹也围过来,各个一脸幸灾乐祸地瞪着她们。 眼看战争一触即发,宋清茉竟破天荒地突然第一个站了出来,虽声音略有些发抖,却依旧直直地举起手里的使用凭证,冷声道:“这是舞蹈学院的院长赵老师批准的,我们有正当理由。” 林依这才屈尊降贵一般把眼神投向她,在宋清茉略显局促朴素的打扮上停留一瞬,直将宋清茉看得尴尬地红了脸。 槐蔻上前两步挡在宋清茉前面。 她才收回视线,不屑地笑了一声,“赵老师又怎样?我家给学校投资装修了一整层舞蹈房,我连个使用权都没有了?” 闻言,赵意欢哼了一声,指了指,“那里有好几间空房了,你怎么不去?” 林依对她一耸肩膀,“不巧了,我今天就看你们用的这间舞蹈房顺眼,我还打算从今天开始,你们用哪个我就用哪个。” “你!” 赵意欢哪里经得起她这恶意满满的挑衅,气得上前直接抓住林依的衣领。 “诶!” “赵意欢你干嘛!” “你们还要打人?” 赵意欢将自己东北人“有仇当场就报”的座右铭发挥得淋漓尽致,早已眼疾手快地挠了林依两把,将林依狠狠推搡开。 林依尖叫一声,差点摔倒,光滑的头发劈头盖脸地散成一团,被赵意欢打了个正着。 两堆人纠缠在一起,宋清茉紧张地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地犹豫了一下,居然也要冲上去帮赵意欢。 槐蔻登时瞠目结舌,眼看真要闹出事,赶紧一把拉住像个小老虎一样的赵意欢,好言相劝道:“好了好了,赵意欢,冷静点。” “这他妈要我怎么冷静!” 赵意欢被槐蔻和宋清茉联手拉开了,两条纤长的腿还不闲着,蹬来踹去,差点误伤宋清茉。 “这个傻逼,你还要我冷静!我今天不撕烂她这张贱嘴,我都没脸过山海关见父老乡亲……” 槐蔻:“……” 她把赵意欢拉出练功房,宋清茉弯腰捡起被林依丢到地上的袋子,跟在后面。 把赵意欢推出走廊,槐蔻却又转身走回练功房,她目光极冷地直视着林依。 林依嚣张的气焰,在她这个轻蔑又鄙夷的眼神下,莫名矮了三分。 不知为何,每次站在槐蔻面前,她总是莫名感到自卑。 想到此,林依不禁挺直腰板,给自己壮起胆子,“你瞪我干什么?” “现在练功房都没了,我估计你们根本练不了舞了吧,你要是识趣,就赶紧自己退赛,省得到时候在所有人面前丢……” “信不信我能让你这辈子在舞蹈圈里混不下去?”槐蔻冷不丁打断了她的话。 她凝视着林依的眼,微微昂起下巴,淡淡道:“好心提醒你一句,听说半路开香槟的人,最后的结局都是沦落为炮灰。” “你什么意思……”林依又惊又懵地问。 槐蔻再次打断她,慢条斯理地问:“你觉得,那个炮灰会是我,还是……你呢?” 虽是疑问句,语气却仿佛在叙述什么事实,听得林依脸色青白交织,心态大乱。 点到为止,槐蔻没有再和她纠缠,裙摆在转身时划过一个优雅的半圆,她想起什么似得,回头好心提醒:“哦,对了,你们刚刚说的那个牌子,伍左芳和梅眉大师好像都在穿,下次见到她们,我会帮忙问问,她们是不是穷得只买得起这种便宜货,不用跟我道谢。” 说完,槐蔻状似无意的,随手一甩,不小心碰掉了门边桌子上的物品盒,很快,林依她们的物品也落得了沾满尘土的同样命运。 留下几张苍白的脸,槐蔻挑起眉丢下句“不好意思”,就拉上赵意欢和宋清茉,挺直腰转身离开。 三人一直走到外面的松针树下,槐蔻才松开赵意欢。 赵意欢早已迫不及待了,她一把拉住槐蔻的手,瞪大眼睛,“槐蔻,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要让林依在舞蹈圈混不下去,你还认识伍大师和梅眉!?” “咳咳,”槐蔻为刚刚的冲动有些后悔,顿了一下,还是选择摆手道:“怎么可能?装逼谁还不会了。” “……”赵意欢松开她,半是无语半是感叹,“也是,你要真那么牛逼,还来这破地方干啥。” 宋清茉一直没吭声,埋头认真地叠着那套小小旧旧的练功服,只在槐蔻视线投过来时,对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看着那套练功服,赵意欢是真被气着了,双手叉着腰,强压了几次都没压住火,把包往地上一摔,喘着粗气,骂道:“你们瞅瞅林依那副嘴脸,这要是以后真天天抢咱们舞蹈房,还怎么练舞啊,我还差你俩好多呢,要是比赛那天因为我拖累了……” 说着,她眼眶突然一红。 赵意欢立刻背过身去,垂着头,头发垂下来刻意地挡住了她的脸。 槐蔻和宋清茉都懵了一下。 看着她这样,槐蔻心里又是自责,又是感动,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柔声安抚道:“好了,别气了,气大伤身,一会真喘不上气来了。你们也不用想着这件事了,我有办法。” 闻言,赵意欢扭头看她,一脸不信,“你能有什么办法?” 槐蔻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办法,但她看着赵意欢难掩焦急的脸,想起这段时间赵意欢那么刻苦的练习,甚至因为知道自己练得最差,晚上都要比她和宋清茉晚走一会,每每临近宿舍关门才赶回去,连亲亲男友钱川都冷落了。 还有宋清茉,槐蔻甚至注意到她为了练舞,竟然挂了两个宋秋枝的电话! 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槐蔻知道她们两个这么拼命,一是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而另一方面,更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能进陈默的车队,为了自己和陈默打的赌,为了自己能在林依面前不丢面子。 且不提,她们本来根本不必答应槐蔻的邀请,不用趟这趟浑水,只因为她们是朋友,才心甘情愿地为自己付出。 所以,再难,槐蔻也对她俩坚定地点点头,认真道:“别着急,我想办法。” 宋清茉和赵意欢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只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赵意欢道:“算了,不行咱们去老楼那边跳,破是破了点,但还能用,把门锁撬开就行。” 宋清茉一向不发表任何意见,只点点头。 槐蔻顿了顿,还是委婉道:“再看看吧。” 无他,因为只是用“破了点”来形容老楼,都是抬举它了。 赵意欢说的老楼是川海大学附属学院的一座著名闹鬼景点,原来也是一座多功能活动教学楼,顶层确实有一间大大的舞蹈室,听说当年装修得也不错。 不过这个当年,起码二十年了,现在因为年久失修,外墙斑驳破裂不说,里面的楼梯都露出了钢筋,甚至长出了杂草,学校三番五次发通知让学生不要靠太近,因为老楼楼上还会坠落小石块,里面的教室们更是尘土飞扬,破败不堪。 这种地方简直就是现成的密室逃脱最佳场地。 槐蔻叹了口气,别说去里面练舞了,她只是靠近那栋老楼都会害怕。 接下来,赵意欢没有再练舞,去找被她冷落了好几天的男朋友吃饭,宋清茉也回了家。 辛苦地跳了一周舞,身体里的弦都绷得紧紧的,也算是趁机给大家放个假了。 槐蔻回了宿舍,独自躺在床上。 “不过,你刚刚演得是真像啊,把我都骗过去了,”分别前,赵意欢喋喋不休的话仿佛还响在耳边,“你看把林依那帮人吓得,我打赌,她们绝对没心思练舞了。” 能不像么…… 不过短短十个月,从前种种却已恍若隔世。 槐蔻失神了片刻。 心里有事的时候本来很难入睡,但槐蔻最近实在太过伤神,带着满腔心事,一挨枕头就失去了意识。 等一觉睡醒,竟已是夜里八点多了,窗外的天完全黑了下来。 槐蔻一个人躺在黑暗里,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才拿起枕边的手机看,收到了几条新消息。 周霓给她发了张衣服的照片,问她喜不喜欢这个衣服。 槐蔻看了看,一件水蜜桃粉的外套,她还挺喜欢,回复了老妈,周霓说让她有空来店里试试。 许久没冒出头来的韩伊也发了条消息,是一张全副武装的照片,看样子又出去野外探险了。 剩下的消息都来自赵意欢和宋清茉,正好明天是周六,两人都说晚上不回来了。 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宁芷也和老*乡打得火热,偌大的寝室里又只剩下了槐蔻一个人。 莫名有点像刚开学的那天。 那日,也是只有槐蔻一个人在寝室,隔着玻璃,望着窗外晕下来的黄色路灯,听着楼下传来的欢声笑语。 八点半,一个不上不下的时间,出去吃东西,有点晚了,继续睡,又太早。 让人左右为难。 手机亮起的屏幕在黑暗里有些刺眼,槐蔻伸出手调节了亮度,又开始愣神。 她懒得再吃晚饭,林依这件事不解决,也没心情吃晚饭。 若说一开始,她只是因为和陈默打的赌,而迫切得想赢,想在陈默面前证明自己的骄傲,也为了和陈默能有更多的接触。 那么现在,拜林依所赐,她现在的舞步,更是为自己的朋友们和尊严而跳起。 槐蔻前段时间已经挑好了需要练习的曲目,以她的标准来看,她们的进步一日比一日明显,若时间不是这么紧张,去参加更大的比赛也是一点问题没有的。 但偏偏目前的问题就是时间有限,而且现在又多了一个新问题——连练习的场地都被人占了。 只有不到一周了。 槐蔻再次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临睡之前,脑海里倒是隐约有个想法,只是还未成型。 一觉睡醒,槐蔻仔细琢磨了一下,愈发觉得这主意不错。 她知道校外有不少舞蹈室,其中一些是提供出租服务的,可以包下一间舞房用来练习。 但是相应的——价格高昂,按时收费。 她们接下来三个星期,一定是要24小时泡在舞房的,一些太简陋糊弄的舞房,槐蔻还看不上。 而且,她这么着急着要租,还不一定有现成的舞房能租给她,除非加钱,两倍、三倍、五倍。 但就算这样,她也要租。 其实就算没有林依这一出,槐蔻也是打算最后两天出去找专业舞房和相关专业的老师再指导她们一下的。 早就看不上学校里的舞蹈室了,附属学院能提供的硬件条件,还是有限。 既然做,就要做到最好。 在跳舞上,槐蔻永远不会给自己屈居第二的机会。 在沪市时,她就是永远的NO.1,就算现在跌落泥潭,她也不会在舞台上垂下脖颈。 收回思绪,说干就干,她立刻开始挨个在小红薯或是其他社交媒体上筛选靠谱的舞房,再打电话询问。 然而,询问到的结果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要么,舞房现在没有空房,只有工作人员用的一间还空着,想要租得加双倍钱。 槐蔻很快发现这是舞房的通用话术,五个里面能有三个这么说。 因此,当她打出第十个电话,对方刚说出第一个相同的字的时候,槐蔻就率先一字不差地和她复述了一遍,用魔法打败魔法,让对方哑口无言,只好挂断了电话。 要么,舞房本身不对个人出租,只对公,或是会员制,想要包下舞房,需先支付年费成为工作室的合作会员。 往往,这种舞房的质量倒是很高,舞房的老师和工作人员也比较专业,或许能提一些有用的建议,当然,价格也是水涨船高,高得令人咂舌,槐蔻算了一下如果要定二十天的话,价格得六位数了。 实在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槐蔻坐起来,穿着睡衣走到桌边,将信息一一记下来,不合适的在后面打上×。 看着上面一片红色的小×,槐蔻有点烦躁地推开手机,望着桌上橘黄色的台灯出了神。 有些迷茫,也有些焦虑。 从前从不需要考虑的事情,如今都要自己一一地去解决,当不了伸手等人伺候的公主了才知道,原来这世上傻逼那么多,原来每一件事都那么难。 啧了一声,槐蔻抽出一根烟,咔哒一声点着火,走到阳台上,趴着栏杆吹晚风。 她掌心黑色的打火机,沉甸甸的金属外壳上镌刻着几道笔画,似是最近经常被人抚摸,变得光滑起来。 槐蔻慢慢摩挲着上面那串英文——Anextinctvolcano. 一座死火山。 “说起来,你当时吓唬人的那个劲特别像一个人。” “特别像陈默。” 赵意欢今下午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微风不急不躁,吹拂过脸颊,伴着颗颗微弱的繁星,令人莫名感受到了几分浪漫。 抬头看看无边无际的深灰色苍穹,许是手中黑色火机的缘故,槐蔻没由来的想起了陈默。 不知陈默在干什么。 是又泡在修车厂研究他的车,还是和鹦鹉头他们出去收租去了。 当然,也许是在和他身边那群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吃饭,肆意享受着周五夜晚的狂欢,毕竟他身边,永远不缺朋友陪着。 眼前仿佛浮现陈默和一群人坐在沙发里,周遭还围着几个漂亮女孩,柔柔地叫他默哥,劝他喝酒的模样。 草。 槐蔻被自己的想象气出了一身汗,像动画片里吐泡泡的小鱼一样,说不出的憋闷。 算了,不如想点别的。 正这么想着,槐蔻还真记起了什么。 铜炉火锅涮羊肉。 是陈默他们吃过的,槐蔻在去送房租的时候看见的。 具体长什么样子,槐蔻其实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味道格外诱人,羊肉煮熟的香味,带着微微的膻,配着浇上辣油、裹着白糖和香菜的厚厚麻酱,再来几颗酸甜辣的糖蒜解腻,引得从未吃过的槐蔻那日朝那铜火锅看了好几眼,回家还特意查了查这是什么东西。 还有……还有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将袖子挽到手肘下菜的陈默。 那样的陈默有种与平时格外不同的气质,比往常的冷漠桀骜多了几分居家的生活气息,让他整个人都柔和沉静起来,很干净,也令人安心。 明明周遭是每天看腻了的场景,可不知为何,今天环顾四周,心里却好像空了一大块,空落落的。 槐蔻沉默着垂下头去。 肚子咕噜一声。 中午就没好好吃饭。 她饿了。 槐蔻闭上眼,试图望梅止渴,用想象来填饱肚子。 正想到裹满麻酱和香菜的一大口羊肉塞进嘴里的时候,屋里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槐蔻懵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迷迷瞪瞪地回屋拿起手机。 只来得及瞥见一条联系人陈默发来的新消息:“在干什么?” 一个突然的问候。 槐蔻瞪大眼睛,还沉浸在羊肉铜火锅的海市蜃楼里,看着这条消息没反应过来,只以为是自己太渴望陈默出现而产生的幻觉。 直到手里的手机突然一震,响了起来。 那个刚才出现在她脑海中,令人朝思暮想的名字,就在屏幕上方跳动着。 手比脑子快,槐蔻下意识一划屏幕,接起来。 电话通了,两人却一时谁也没先开口说话,仿佛能隔着听筒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最后,还是陈默先开了口,清冽的嗓音在只亮着一盏小灯的寝室里响起。 “干嘛呢?”他声调缓慢,带着点忙碌过后歇息的淡淡慵懒,在寂静的深夜听起来,有些性感。 槐蔻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还没从刚刚的思维中缓过神来,脱口而出一句:“铜锅涮羊肉是不是特好吃?”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 陈默:“……” 槐蔻:“……” 陈默那边静了片刻,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半晌,陈默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槐蔻这才意识到自己想铜锅涮羊肉太过入神,竟不知不觉把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 她倒吸一口气,尴尬地轻咳一声,赶紧解释,“不是,我说错话了……” 那头,陈默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在哪?” 槐蔻下意识答道:“宿舍。”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问陈默:“怎么了?” “嗯,穿衣服吧,二十分钟之后下来。”陈默应了一声,用那种的口吻说道。 “……啊?” 槐蔻彻底傻了,愣愣地问了一声,“干,干什么?” 听筒那头传来陈默的声音,如同翩翩飞舞的彩色蝴蝶,越过数千米,直直狙击中了槐蔻的心脏。 “干什么?”他尾音上扬地重复了一遍,漫不经心地道:“带你去吃铜锅涮羊肉啊。” 槐蔻拿着手机,站在楼下欢声笑语的喧嚣声中,愣在原地。 霎那间,春暖花开,枯木抽出绿芽,白骨生出血肉,刚刚心口缺了的那一大块,被一个人填补得满满当当,再无一丝缝隙。 世上似乎总有那么一类人,他们耀眼如盛阳灼日,来的时候挟着狂风裹着暴雪,令你站在漫天雪崩中,一颗心无处可逃。 而偏偏这样一个高傲的人,却总在有心无意间恰好满足你每一个翘首以盼的惊喜。 令人陷入他爱我或不爱我的重重迷雾,惶惶不可终日。 第38章 雨落 一直到挂了电话,槐蔻才反应过来,陈默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 随手翻看两人的聊天记录,她这一个星期虽然没怎么见陈默,但也和他聊过几次天。 但聊得也不多。 许是那日在麻辣烫店,赵意欢提到了星巢连锁,一下子让原本快把陈广坚的事忘到脑后的槐蔻,清醒了些许。 才来了川海短短不到三个月,她竟已经快忘记了从前沪市的种种,连自己从何处来,又该去往何处都不再思考了。 说不出什么心思,槐蔻有意让自己不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到陈默身上。 但又不能太明显,怕陈默又误会了。 好在这段时间过得也很充实。 每天练完舞,就是吃饭、睡觉、上课…… 原本一直相安无事,可今晚陈默竟少有地主动发消息,还直接打电话给她,令刚接到他电话时的槐蔻都没反应过来。 关键是,绕了一大圈,槐蔻最后还是不知道陈默突然打给她是有什么事。 她一边飞快地洗完脸,撸了个妆,一边还在想陈默电话里的第一句话“干嘛呢”,怎么听起来都不像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倒像是……想她了一样。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槐蔻自嘲地摇了摇头,将心思放到手头的忙乱上。 她一手拿卷发棒临时烫着发,一手从首饰盒里翻找着,化妆品和各种配饰把桌面弄得一片狼藉,却也顾不上了。 无他,看看时间,别说二十分钟,就是三十分钟也快过去了,陈默估计已经在等她了。 终于找到和今天衣服搭配的小樱桃项链,槐蔻松了口气,匆忙戴上,也不管有没有扣好,就踩上小皮鞋,抓着手机朝宿舍楼下跑去。 附属学院都是老式楼,没有电梯,槐蔻一路狂奔到一楼,到楼梯口时,才停下脚步,走到正衣冠的大镜子前认真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卷发,又掏出口红补了补。 镜中人身形姣好,黑眉红唇,举手投足尽是风情。 槐蔻这才深吸一口气,刷卡出了宿舍楼。 不知为何,刚刚还急匆匆的小跑着,现在出了楼,槐蔻却又慢下来,矜持地迈着如往日般的步子,拎着包站到宿舍楼的台阶上,寻找陈默的身影。 第一眼望去,槐蔻竟没有找到陈默的身影。 耳边却忽得响起一道清脆的响指声。 槐蔻一震,下意识扭头向右看去,正对上一双乌黑的眼。 一个穿了件很酷的黑绿拼接外套的男人就站在她面前,一手还保持着打响指的姿势,一手插进裤兜里。 见她终于看过来,陈默抱起肩,对她一歪头,挑起一边眉,轻哼道:“找谁呢?” 槐蔻压下猝不及防见到陈默后不停加快的心跳,刻意地岔开话题埋怨道:“你怎么不叫我?” 陈默扫了她一眼,率先朝前走去,只留下一句,“脑袋瓜像个拨浪鼓似的,我倒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我。” 槐蔻跟上他,走在他身后嘀咕了一声,“那怎么又突然出来吓我?” 被陈默耳尖地听见了,少年朝后看了一眼,似乎不经意间地放慢了脚步,两人从一前一后的姿势,变成了并肩走在学校的路上。 他这才幽幽道:“我怕等你找到我,羊肉都长腿跑了。” 槐蔻:“……” 她其实已经不在乎陈默的答案了,只偷偷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望了陈默的侧脸一眼。 陈默一米八五的身高,比她高了一头,槐蔻偷偷仰头看时,正好能瞥见对方宽阔的肩膀。 在夜晚学校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侧脸依旧无比优越,鼻梁又挺又直,嘴唇的形状很漂亮,下颌线清晰凌厉。 明明已经看了很多眼,但当两人的外套擦过发出一道摩擦声时,槐蔻却还是心停跳了一拍。 两人并肩拐过一栋宿舍楼,这一片都是女生宿舍园区,这个时间段,正是部分学生回宿舍的时候。 路边站了不少男生目送着女生走进宿舍楼,也有一些小情侣借着楼前一片小灌木丛的掩盖,黏黏糊糊的抱在一起说着话,难舍难分。 路过他们时,似乎还能听到那饱含暧昧的轻声呢喃,听得人耳根一热。 槐蔻呼出一口气,垂在身体一侧的手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角,不料,却与一抹温热碰到了一起,在身侧短暂地撞了一下。 槐蔻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那是陈默的手。 他的手干燥温暖,只是一下碰触,就让槐蔻的手心热起来,出了一层薄汗。 不知是何原因,每走出十步去,两人的手就要在半空中和对方相碰一下,有时是手心碰到手背,有时是手背碰到手心,再分离。 四月份的天,槐蔻却感觉自己的手心一直在冒汗,她怕陈默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地默默收回手,改为两手拎着小包放在身前,拉开了一点与陈默的距离,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这次,两人的肩膀和手,没有再互相撞到。 昏暗的路灯下,陈默的眼神似乎无意间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顿了顿,才目视着前方,淡声道:“项链不错。” 槐蔻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头拨弄了一下自己锁骨上的小樱桃项链,让它看起来更加精致。 嘴角有点压不住地翘起,她清清嗓子,强作平静道:“谢谢。” 陈默似乎又垂眸扫了槐蔻一眼,但等槐蔻抬起头时,就见男人正神色如常地看着前方,她便心知,又是自己的错觉。 最近学校在施工修路,出校门前的一段路上铺了几袋水泥灰,弄得地上都是飞扬的灰尘。 离那片还远远的,陈默就自然地朝槐蔻这边靠近了几步,避开了。 一直到两人经过那几袋水泥,陈默也没有再刻意地绕回到自己原来的路线上,依旧照常地走在槐蔻身侧。 这让两人的胳膊和肩膀再次撞在一起。 感受到肩膀处隔着衣服传来的微微热意,嗅到那人身上熟悉的青柠西柚味道,槐蔻忍不住生出了贪恋的意味,偷偷地向陈默那边又靠了靠。 本就并肩走在一起的两人瞬间靠得更近,仿佛槐蔻挽着陈默的胳膊,依偎同行。 黑暗中,陈默抿抿唇,不动声色地低头瞥了槐蔻一眼,没吭声。 走出校门之后,两人先是路过了大学城附近的酒吧一条街,街上鱼龙混杂,不时飘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槐蔻瞥见一家纹身店,忽得记起了孟文轩的咖啡馆。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腰侧,当时在咖啡厅和孟文轩说好要纹的指印,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去兑现。 说起来,还是她放了孟文轩的鸽子。 又途径了一个十字路口,槐蔻正欲询问陈默铜锅涮羊肉的事,身边的人就突然停下脚步。 陈默抬头看了一眼,对槐蔻道:“到了。” 槐蔻没怎么来过这边,正好奇地四下张望着,闻言,愣了一下,也跟着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店。 店面出了奇得大,不是槐蔻想象中的那种挂着红灯笼和脸谱的寻常火锅店,而是非常简单的两层小楼,外加在店铺外面的两个露天大棚。 没有什么古香古色的装饰,只有正中间挂着块牌匾,写着没什么新意的“正宗老北京铜火锅”。 虽然环境一般,但生意居然出奇得好,晚上九点多快十点的时候,外面的塑料棚里依旧摆满了小凳子,坐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人。 见状,槐蔻忍不住担心起还有没有位置起来。 陈默回过身对她一摆头,示意道:“能接受吗?隔壁那条街还有一家环境比较好的,但是没有这家地道。” 槐蔻被他问得一愣,答道:“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她蹙了蹙眉,补充道:“我还担心还有没有位置呢。” 闻言,陈默勾唇笑起来,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长腿一迈,朝店内走去。 槐蔻赶紧跟在他身后。 不等进店里,槐蔻就已经被飘过来的羊肉香气勾得走不动路,不由自主地伸长脖子看向人家的锅里,只觉得这家铜炉火锅人这么多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本以为陈默他们自己做的那次就够好吃了,但和这家店一比,果真是业余与专业的区别。 她想得太入迷,连陈默何时停下了都不知道,差点撞上他的背,幸好被陈默在余光中瞥见,眼疾手快地回身一把拉住了槐蔻的手。 槐蔻被他一手攥住两个手腕,下意识地抬头,陈默也回过头看着她,一向神色淡淡的脸上,眉心微蹙。 那股从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就一直萦绕在他们身边的奇怪氛围,似乎又隐隐出现。 只是两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陈默身后有人大声叫道:“阿默,这你小媳妇儿?” 听到这句有些粗俗的话,槐蔻向后望去,这才知道陈默忽然停下来的原因。 一个长得极为高大,约莫有一米九几的男人站在前面,正好挡住了店门口,却没人敢过来让他离开。 男人不仅长得高,身材也是十分魁梧,脖子上还带着一圈纹身,一直延伸至衣领下,偏偏长了张与身材十分不符的弥勒佛圆脸,总是笑眯眯的,让他原本凶神恶煞的样子,一下子变得喜庆起来。 男人也如他的长相一般,说起话大嗓门又带着自然的热情,对着陈默时,这股热情就更加明显起来,显得格外亲热。 想到刚刚这人嘴里那句有些粗俗的“阿默媳妇儿”,她没吭声,不知是何心情地扬起脸看了陈默一眼。 陈默却没什么异样,脸上也少有地露出几分明晃晃的笑意,伸手和男人上下碰了碰拳,显然和男人格外熟络。 然后才语气淡淡地回答了男人的问题,“还不是。” 男人一怔,似乎没料到自己随口的玩笑话,居然真得到了陈默的回答,越过陈默落在槐蔻身上的视线也认真了几分。 槐蔻也瞪大眼睛仰起头看向陈默的后背。 还不是……还不是媳妇…… 这是什么意思? 槐蔻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自己该暗爽还是该郁闷。 男人回过神来后也哈哈笑起来,脸上又露出横肉,让开身体,指着店内连声道:“别在外面傻站着了,进来进来。” 说着,男人就热情地来拉陈默,一手还不忘扒拉了槐蔻一下,把她往屋里让。 槐蔻不大习惯这样的场面,下意识蹙眉往陈默身后躲了一下,男人见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过,咧嘴笑起来,蒲扇似的大手拍了拍陈默。 陈默本就一直没松开槐蔻,此刻,顺手就握着槐蔻的手腕,把她朝自己这边一拉,将原本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槐蔻,拉到了自己的前面,随后松开手,改为一手搭在槐蔻的肩膀上,是一个保持距离,却又透出几分保护的姿势。 他一边揽着槐蔻,一边和男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却仿佛所有话语都在不言中了。 只有站在一边的槐蔻,有些迷茫地抬头在两个男人之间看了个来回,不知道他们刚刚眼神碰触那一刻,是达成了什么神神秘秘的共识。 好在,陈默没有耽搁太久,只有短短几秒,就抬手朝前轻轻一推槐蔻,松开了槐蔻。 槐蔻顺着他的力道,迈上台阶朝屋内走去。 店铺一楼是大堂,一桌桌客人吃得热火朝天,满脸通红,不时互相抬头说着话,热闹极了。 挨着门口坐的几桌人看见他们走进屋里,竟有人立刻起身打起招呼,“杨老板!” 魁梧男人最后进屋,也笑着回了一声。 槐蔻惊讶地扭头看了一眼,没料到这人看着粗狂无比,竟是这家红火的铜锅店的老板,不过想想也是,这店这么热闹,估计也少不了老板的热情好客。 似是看出了她的拘束,陈默忽得轻轻按了按槐蔻的肩膀,是不带任何**意味的安抚。 察觉到来自身后的热意,知道陈默一直守在自己身后,让槐蔻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男人一路热情地将他们让进了一楼大堂的一个小包厢,说是包厢,其实也只是在大堂的两侧用蓝色扎染布帘隔出来的一个个小空间。 帘子拉上后,小包间的灯光微微暗下来,是一个不刺眼,但又格外舒服的亮度,不大的空间让人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槐蔻不免有些感叹,这家铜锅店真是深藏不露。 杨老板没有急着走,反倒是拎来了一瓶酒,看着像是自己酿的,抬手就给陈默满上了一杯。 陈默没有拒绝,只在杨老板用眼神询问要不要给槐蔻倒的时候,抬手拦下了,笑道:“杨哥,我陪你喝。” 杨老板没有劝酒,干脆地放下酒瓶,亲自给两人下了羊肉,就举杯对槐蔻笑道:“妹子,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阿默头一回带着人来,我这什么也没准备!来,这酒珍藏好久了,今天就把它开了,哥先敬你一杯,给你当见面礼了。” 说着,男人就抬起酒杯,一仰头,一杯酒干干净净下了肚。 他向槐蔻一亮手中喝光了的酒碗,丝毫没有搭理拼命摆手,想要和他解释自己和陈默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关系的槐蔻。 槐蔻没料到他这一出,下意识扭头看向陈默,心下隐隐担忧会给陈默带来困扰,小阎王当场翻脸,对杨老板澄清,让她尴尬地下不来台。 毕竟,被自己暗恋许久的男生当众说出两人没关系的话,槐蔻心里还是有些泛酸。 好在,陈默只是微微一挑眉毛,似乎也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常色,似乎一点也没把杨老板的话放在心上。 也是,追他的人多了,反正只是一句他人随口的话,以陈默的性子,在乎才不正常,估计他也懒得解释。 见状,槐蔻松了口气,又冒出几分异样的情绪。 在这个空档里,杨老板已经一眨眼喝完了三个,给足了面子。 这充满社会气息的干脆做派,让槐蔻都愣了一下,又觉得格外新鲜,虽不方便喝酒,但也干脆地以茶代酒,和他喝了一杯。 陈默也抬抬酒杯,和杨老板碰了一下杯沿,槐蔻眼尖地注意到杨老板的杯子被他自己刻意地压低了。 基本的酒桌礼仪槐蔻还是懂的,只是她不知道杨老板看着年纪比陈默要大上不少,得有三十几岁了,为人做事又十分场面,怎么会这么恭敬地矮下酒杯。 而陈默也没有丝毫面对长辈的客气,任由杨老板对着自己低下酒杯,清脆地一碰杯,仰头一饮而下。 槐蔻被他喝酒时上下滚动的喉结吸引去视线,陈默放下酒,面不改色地又满上了一杯。 见状,杨老板显然十分高兴,仿佛被陈默给了面子似得,连声笑道:“阿默,我这酒怎么样?别的地方可绝对喝不到! 陈默晃晃小酒盏,一干而尽,笑道:“痛快。” 杨老板哈哈大笑起来。 他好歹一个大老板,不去管店,反倒开始殷勤地给两人下着菜,调着火候,一边和陈默说话。 槐蔻实在饿了,这家味道又确实很好,不禁一筷子一筷子地吃着羊肉,根本停不下来。 杨老板随口道:“阿默,有阵子没来了吧,打过年就没见过你,忙什么呢最近?还在修车厂泡着?” 陈默嗯了一声,“过了年事多,忙,顾不上来。” 杨老板啧了一声,“得了吧,哥还不知道你那脾气!就是没事,你也没日没夜地在修车厂泡着。说吧,今儿怎么舍得来这了,总归不会是想我了,我还没那么脸大。” 陈默笑了笑,一边抬手给槐蔻用公筷夹了一柱子羊肉,一边对着她的方向轻轻抬了抬下巴。 槐蔻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顾着埋头苦吃自己碗里陈默夹来的,已经快堆成小山的肉。 香,实在是太香了!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她一直没好意思伸出手去夹肉,但好在陈默一直没怎么吃,只负责给她和杨老板都夹菜。 这让槐蔻很快放下了拘谨,也欢快地享受起这道独特的美食。 吃着吃着,她忽然感觉坐自己左边的杨老板在看自己,不禁扭头望去。 杨老板果真望着她笑了笑,见她看过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咧嘴笑道:“妹子,今儿杨哥可是沾了你的光了,就你爷们那混不吝的脾气,别说这是头一回带人来,就是平时他自己都难得来一回!” 槐蔻一怔,听到一个自己不理解的称呼——爷们,她总觉得这词的意思不大纯洁。 联想到在店门口,男人面对陈默时对自己的那个称呼,槐蔻隐约明白了杨老板的意思。 看来杨老板这是咬死了自己是陈默的女朋友,怎么暗示都没用,真不知哪里来的误会。 说了一次也就罢了,居然还来第二次,这小阎王还能忍? 槐蔻的心再次高高悬起。 她轻咳了一声,有点紧张地抬头看向陈默,生怕少年忽得变了脸,当众让她下不来台。 不料,她一眼望去,却见男人正靠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搭在椅背,浑身上下是玩世不恭的散漫,正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 槐蔻耳根一热,下意识别过头去,虽不知陈默为何一直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但她也松了口气,选择了默认。 她对杨老板大方一笑,清清嗓子,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道:“可不是祖宗脾气么,谁让人家是川海小阎王呢,咱们哪里敢惹……” 羊肉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杨老板听闻槐蔻的话,先是一顿,随后哈哈地抚掌大笑起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看向陈默。 槐蔻也意识到自己的嘴快,她有点小心翼翼地抬眼瞥了陈默一下,却正好和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少年黑眉黑眸,一双狭长的眸子正盯着自己,和槐蔻对视上后,他对着槐蔻高高挑起眉毛,似是威胁,又似在诘问。 看陈默难得吃瘪,杨老板这下笑得止不住了,大手拍了拍桌子,又给自己满上,端着酒杯玩笑道:“好!我早就看你爷们那嚣张样不爽很久了,这下总算有能治得了他的了,来,妹子,哥必须再敬你一杯!” 槐蔻这次没忍住给自己倒了杯酒,自己酿的酒度数很高,半杯酒下肚,肚子里发烫,也有些上了头。 她偷偷对陈默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十分不怕死地趁他病要他命。 刚刚还一副十足日天日地大混子模样的男人,嘴角忽然勾了起来,十分危险地垂头低低哼笑了一声。 杨老板这人格外有眼色,没有再多打扰,只再留下一句“以后想吃就来,就当家一样,不用管阿默,你来了哥让你嫂子陪你吃!” 说完,男人就和陈默点点头,拉开帘转身干脆地走了,把小包间留给了两人。 槐蔻挺喜欢这号男人,敞亮豪爽,又不让人别扭。 这顿饭吃得她也格外舒心,谈话间,陈默几乎没怎么吃,一直自然地给她夹菜,令有些拘谨的槐蔻吃得肚子滚圆,浑身热乎乎的,连这几日连轴转练舞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吃饱饱后,人就开始犯困了,她打了个哈欠,十分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正对上陈默一错不错的视线,她想起什么,酒醒了大半,讪讪地放下胳膊。 “那个……”想起自己刚刚好像在陈默朋友面前乱说话了,槐蔻难得有些心虚。 陈默未开口,只是望着她。 隔着火锅蒸腾而起的白色雾气,对面少年的身影隐隐约约,竟有些不真实,仿佛镜中花、水中月,终究有逝去的一天。 想到这,槐蔻今晚一直雀跃的心,隐隐沉下去,她微不可察地闭了闭眼。 却不想,被一直注视着她的陈默逮了个正着。 陈默离她坐得近了些,浑身上下的压迫感也更足,对着她哼笑了一声,“现在知道害怕了?” 槐蔻假作听不懂*,只埋头吃自己碗里的青菜,一副充耳不闻的干饭人模样。 见状,陈默的舌头顶了顶腮帮,忽得故技重施,长腿一伸,就将槐蔻屁股下坐着的小花凳平移了半米,直接将槐蔻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两人这下挨得极近,槐蔻的腿只需轻轻一动,就能与陈默温热的大腿碰到一起。 这下,槐蔻再也装不下去了,她只好放下手中的筷子,两手举起做投降状,乖乖道:“我错了,不该在你朋友面前故意说你,下你的面子。” 不料,陈默却嗤笑了一声,眼底写满槐蔻看不出的意味,薄唇微启,讽道:“我得多没本事,还要靠人家给面子。” “跟这个没关系,”他在槐蔻面前晃了晃手指,淡淡道:“杨哥是内蒙古人,以前在社会上混了太长时间,人挺实在的,就是说话有些荤素不忌,想说什么说什么,所以他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用放在心上么…… 槐蔻眨眨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知为何,刚刚还不错的心情一下子down了下去。 陈默却又缓缓开口,他,“还有,在他们面前,你随便说话,想说什么说什么,不用这么拘束。” 槐蔻一愣,抬起眼和陈默对视了一下,又率先移开视线。 虽不知怎么原本的征讨大会变成了这样,但她还是顺势轻咳一声道:“那……要是我真说错话了呢?” 陈默盯着她一挑眉,顿了半晌才开口。 他的嗓音平静,说话时也漫不经心,出口的话却狂妄无比,“没事,我去给你提前打招呼。有我给你兜着,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 槐蔻被他的话震了一下,和他对视了一眼,用力攥紧了手心,一时间,心跳如擂鼓。 如同过山车一般,刚刚还跌到谷底的心一下子又冲上云霄,明明只喝了一杯酒,却感觉一颗心都醉醺醺的。 第39章 雨落 过了许久,槐蔻率先移开和陈默对视的视线,没吭声。 说不出口的感觉萦绕,槐蔻正心乱如麻着,就听陈默又开了口,“找你不是为了这事。” 闻言,槐蔻疑惑地看向他,忍不问:“那是什么事?”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也没想起自己最近有弄出什么幺蛾子。 陈默却忽然换了话题,夹了颗糖蒜吃了,温声道:“我这周有点忙,本来说到下个月都不开工了,专心……,但是一个国外的朋友突然回来了,没法拒绝,才一直忙到了今天。” 槐蔻愣愣地啊了一声,不禁思考他没说完的那句“专心……”是什么,陈默要专心做什么? 她虽不知陈默为何突然和自己说起他工作上的事情,好像、好像真得和女朋友报备一样,但也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忙完了吗?” 陈默摇摇头,“到测试阶段了,大概还得一个星期吧。” 槐蔻哦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只端起杯喝了口茶。 哪知,男人却一扫刚刚的慵懒,只用那双乌黑的眼眸盯着自己,不满地出声道:“不礼尚往来一下么?” 槐蔻顿了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男人的意思,有点想笑,也说:“我最近这周也挺忙的,为了下个月的那个比赛,我和赵意欢还有宋清茉天天去练舞,特别拼命。” 说着,她暗示般地对男人笑了笑,试图打动这个冷漠的资本家的心,让他给自己开个小后门。 然而一涉及工作就铁石心肠的陈默只点点头,还不肯结束这个话题,只闲闲地嗯了一声,薄唇一掀,“继续。” “啊?”槐蔻眨眨眼,“继续什么?” 陈默非常大方慈悲地给了她一个提示,“不是说在非常拼命地练舞吗?怎么今晚这么早就在宿舍休息了?” 槐蔻顾不上思考男人这个突然抛出的问题,只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几次想把今天练舞房的事说出来,但最后还是抬头对陈默一笑,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啊,就是大家都累了,放个假休息一下。” 不知为何,陈默原本称得上愉悦的神色,在槐蔻话音落下后,彻底转变成了淡淡的冷意。 他掀起眼皮,盯了槐蔻一眼,直看得槐蔻忍不住怀疑起男人是不是早已知道了林依抢走她们练舞室的事情。 她垂下头犹豫一下,不知是出自何种心理,最终还是没有主动开口,和陈默提起这件事。 或许是觉得在喜欢的人面前,被其他女生下了面子,有点不好意思说。 或许是独惯了,以前在沪市的时候,她也不是没被杜雪那一行人刁难过,但她也从未求助过任何人,就连许青燃也一样。 她能解决,也不把杜雪那些雕虫小技放到眼里,几次回合下来,杜雪就心知自己不是槐蔻的对手,乖乖偃旗息鼓,再也不敢和槐蔻明着对着干了。 而罪魁祸首许青燃,槐蔻知道自己若是去向他求助,他一定会万分愉悦地解决所有问题,杜雪在他面前是捞不着好果子吃的,但偏偏就是因为这样,槐蔻不愿意去找他。 许青燃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女生圈子里的所有勾心斗角,但他没有主动去找杜雪,也没有主动询问槐蔻。 或许是他觉得槐蔻对付个杜雪绰绰有余,或许是……他也有意下下槐蔻身上那股抹不去的清高孤傲劲头,等着槐蔻主动来找自己。 所以,开学那天在空教室里,许青燃说不用她开口,他愿意现在就为槐蔻办转学,为槐蔻解决所有问题的时候,说实话,槐蔻还挺惊讶的,因为她知道这代表着许青燃终究是举起了投降的白旗。 就像许青燃说的,“我拧不过你,槐蔻,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更爱你。” 所以天之骄子又如何,在爱情这场人人平等的博弈里,还不是心甘情愿地向对方俯首,输得一无所有。 是啊,她就是拧啊。 哪怕再喜欢一个人,也绝不会主动向他展现自己的脆弱,她永远不会主动向那人低下自己的头颅,寻求帮助。 可许青燃偏偏就要等她主动求他,等槐蔻的投降。 就好像她与许青燃的博弈,似乎谁先张了这个口,谁就先认输了一样。 许青燃这个人倔,但槐蔻比他更倔,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 所以他们碰到一起,就像两座嶙峋的山相撞,永远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而陈默呢,槐蔻忽得有些出神,若说他和许青燃谁更倔,谁性子更硬,那答案自然是想都不用想。 论脾气上,许青燃怎么会是小阎王陈默的对手。 就像他在黑色火机上刻下的那个字母——死火山,自然是比寻常的山川更胜一筹的。 所以……陈默这样孤傲的人,会做出主动关心询问她、帮她解决问题的这种事吗? 不会。 陈默怎么会甘心乖乖认输呢。 更何况,自己刚刚已经暗暗拒绝了他,想必他便更不会上赶着为她扫清障碍。 在与陈默这场以爱为名的豪赌里,她已经输给陈默太多次了,那这次,她还是自己解决吧。 心头百般思绪转过,槐蔻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的情绪,掩饰着什么一样,笑着换了话题,“听杨老板说,你是第一次带人来这?” 陈默没被她拙劣的话题带跑,乌黑的眸子看着她,仿佛能将她整个人吞噬,令她在他面前,总是毫无招架之力。 好在,陈默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只回了槐蔻的话,“嗯,也不算第一次,以前也和柏林他们来过,杨哥的意思,应该是第一次带女孩来吧。” 槐蔻啊了一声,被他这无比坦诚的态度弄得有点不自在,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还以为我真是第一个被你带来这里的呢,原来还有鹦鹉头他们。” “鹦鹉头?” 陈默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个外号的缘由,看着槐蔻笑了起来,一下子冲淡了他刚刚的淡漠神色。 他今天虽然没有穿那件黑色修身毛衣,但身上的黑绿飞行员外套反而衬得他多了几分又酷又拽的冷冽气质,偏偏这样冷戾的一个人,却认真地把袖子撸到肘部,慢条斯理地下着菜,平添了几分令人安心的人夫感,整个人好看得让人脸红。 槐蔻就十分不争气地红了脸。 陈默道:“这个要求我估计满足不了你了,川海好吃的店,我基本已经和鹦鹉头他们去过一个遍了。” 槐蔻见他也学自己用上了孔柏林的外号,脸更红了,趁机落井下石道:“他们真烦人。” 陈默一点也没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觉悟,非常干脆地就把他们卖了,“确实,太能吃了,每天一睁眼就开始吵今天三顿饭吃什么,少一点顿能把他们气死。” 槐蔻噗嗤一声笑了。 拉着帘子的包间里静了片刻,外面其他客人的交谈声飘进来,又很快远去。 两人顿了半晌,又突然同时开口,“你和鹦鹉头他们很早就认识了吗?” “你是沪市人?” 两个人俱是一怔,陈默回过神,率先回答了槐蔻,“嗯,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认识了,不过等成为朋友,已经是十四岁的时候了。” 槐蔻了然地点了点头,没有追问陈默为什么中间还有一两年的间隙,也回答了陈默的问题,“对,我……从沪市过来的。” 她忽得有点紧张,心脏怦怦跳了起来,轻声问:“你,你怎么知道?” 陈默随口道:“你刚来川海那天,我看过你的身份证,忘了?” 槐蔻悬着的心慢慢放下,那一刻,她差点以为陈默是他小叔派来调查她的卧底。 槐蔻自己都在心底哑然失笑了一下,她实在是有点应激了。 稳了稳心神,她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我来川海上学。” 说完,不等陈默开口,她就率先道:“你去过沪市吗?” 陈默微微颔首,“以前比赛,去过两次。” 槐蔻知道他说的是赛车。 想到当时还素不相识的陈默,曾经有她不知道的那么一天,来到过她的城市,槐蔻心头就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惊喜,让她忍不住翘起嘴角。 所谓宿命。 “你还参加过比赛?最近怎么没见你准备?是没有比赛了吗?”槐蔻有点好奇地问。 她真想看看陈默在赛场上的模样,毕竟仔细想想,从来到川海后,她还从没见过陈默开车的样子。 不知道专业赛车手玩起车来得多么酷。 “以前的事,现在不怎么玩了,”陈默简短地带过,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你在沪市,去过什么好吃的店吗?” 槐蔻一顿,竟摇了摇头。 说来惭愧,不同于陈默在川海的呼朋引伴,她在沪市的生活,简直可以用无趣来形容。 想吃什么,家里的阿姨都会做,她不想一个人出去吃饭,总感觉有几分落寞。 撑死是许青燃那帮人知道了什么最近新开的会所,或是什么网红餐厅,槐蔻就跟着去玩玩。 但槐蔻自己,是从未在沪市探到什么好店的。 她不禁开始反思,自己在沪市的时候,是不是太宅了,太无欲无求了一点。 反倒是来了川海后,日子虽过得鸡飞狗跳,倒也算五光十色了。 好在,陈默也没有问她怎么在沪市待了十八年,却一家店也不知道。 他只应了一声,淡淡地开口:“有次去沪市,吃到了一家很不错的西餐厅,快两年了,不知道它还在不在。” 陈默抬起头看着她,看不出他脸上的神色,只听他道:“如果它还在的话,有机会可以一起去看看。” “……” 槐蔻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灯影摇晃间,她似懂非懂地明白了陈默的意思。 在川海没有机会了,但他可以在沪市、在其他很多地方给自己很多个“第一次”。 这听起来,怎么有些像在承诺未来。 她用力抿了抿唇,扬起脸故意找茬道:“那要是已经不在了呢?” 陈默斜眼看她,蹙眉道:“那就不去了呗。” 虽一看男人嘴角那低低的笑,就知道他又在逗弄自己,但槐蔻还是乖乖上钩了,立刻神色冰冷地盯着他。 好在,陈默这人向来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敛起那混不吝的笑,淡淡又不容置喙道:“换一家,还能怎么着。” “傻。”他最后一个字说得极轻极快,不等出口,尾音已经消散,却又好似饱含了无限的包容与无奈。 槐蔻浑身一震,只他一个字,原本稍有黯淡的少女心,仿佛被浇灌了叮咚作响的银色山泉,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瞬间随着春风的抚摸,绽放出世上最恣肆妖娆的粉玫瑰。 她终于明白过来,那股从今晚就一直萦绕在两人周围的、说不清的氛围是什么。 是令人脸红心跳,掌心出汗的暧昧。 一直走出这家铜锅店,槐蔻还沉浸在这片氛围里,没走出两步,一个女人却追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袋子。 陈默显然认识她,接过袋子道:“嫂子。” 槐蔻这才反应过来,女人是杨老板的老婆。 杨嫂对他们笑笑,道:“刚刚结账的时候,姑娘把这个和包落下了,正好就给你们一起装起来了。” 陈默闻言,扬起袋子看了看,槐蔻也在一边认了出来。 她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果然光溜溜的,小樱桃项链掉了都不知道,一心沉浸在名为陈默的心事里,连包包都粗心大意地忘了。 陈默和杨嫂道了谢,就领着槐蔻朝学校走去。 槐蔻见他没有给自己项链的意思,只以为他是想帮自己拎包,就没有先开口。 反倒是刚刚杨嫂的话,再次提醒了她结账的事。 是了,陈默又去结了账,而杨老板那么热情的人,竟也就任由他结了,反常地连个打折的话都没提。 而且看杨老板刚刚对陈默的那副态度,分明让她想起了孟文轩,都带着藏不住的感激,槐蔻虽不知年龄差十几岁的两人到底事因为什么结识的,但她敢确定,陈默的确对杨老板有恩。 回想一下,槐蔻也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了。 当初陈默和她去酒店的时候,小前台就提过:他们默哥是从来不会欠别人的,只有别人欠他的份,反倒是陈默的表哥,成天吃霸王餐。 当时槐蔻就有些奇怪,如今一看,倒是真的。 不知陈默这是什么怪癖。 看来杨老板当真是和陈默很熟了,已经熟知且习惯了陈默的规矩,连和陈默推脱一下都没有,就无比自然地收了钱。 只是槐蔻总看着杨老板收钱的时候,似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大情愿收陈默的钱的模样。 客人上赶着给钱,老板却不情愿收。 也是有几分好笑。 琢磨着,一直走到学校里的时候,槐蔻冷不丁想起了周围邻居骂陈默的话——白眼狼。 她心底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难不成,陈默是因为这些流言蜚语,才成了这个不肯欠别人的习惯。 可眼前这个风光桀骜的小阎王,怎么会轻易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倘若陈默当真是因为风言风语才变成这样的,那槐蔻真是不敢想象当时的流言蜚语得传得多么可怕,硬是把小阎王磨平了棱角。 槐蔻总觉得这只是一部分缘由,真正的原因还掩盖在之下。 她想得太过入神,连已经到了宿舍楼下都没有发现,直到陈默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困了?口水都流出来了。” 槐蔻这才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擦了下嘴角,却理所当然地什么都没有。 她知道陈默这混账又在逗自己玩,抬起眼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陈默压根没把她这呲牙小奶猫一样的神色放到心里,他两手插着兜,深吸一口气,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槐蔻倒是还有个憋了一路的问题,她盯着自己的脚尖,踌躇片刻,还是道:“你那会吃饭的时候,说你这周本来是打算把时间空出来专心做什么的,方便告诉我,是做什么吗?” 她脑海里转过许多念头,咬着下唇看向陈默,等待他的答案。 路灯投下黄色的光影,宿舍楼门要关了,许多小情侣都在抓紧最后几分钟机会你侬我侬,傻呆呆面对面站着的两人在这其中稍显格格不入。 陈默顿了片刻,才终于开了口,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小不悦。 “专心等人追啊。” 他说。 槐蔻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磕巴道:“谁,谁在追你?” 居然还有同行。 光影打在优越的侧脸,仿佛嫌自己说的不够明白似得,陈默又凉凉地补充了一句,“我又没什么追人的经验,以为直接等着就行了,谁知道被追的还得把时间空出来,不然怎么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家有动静呢?” “也不敢太矜持,怕人家恼羞成怒生气发脾气了,又不敢催,怕人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悔了,只能绞尽脑汁地主动给人家创造机会。” “唉,”陈默幽幽叹了口气,“就这还得被人家说是祖宗脾气,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祖宗。” “……” 槐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总感觉自己被一口一个人家的茶言茶语内涵了,偏偏又找不到证据。 “你,你……” 槐蔻错愕之时不禁有些内疚,只感觉自己好像个放出大话说要三天内把妞泡到手,却整天三心二意、朝三暮四,结果被妞哭着找上门来的渣男。 不过,眼前这个人可不是会哭的妞,而是个名副其实的川海嚣张小阎王。 槐蔻现在有种她再这么消极怠工、说话不算话下去,就会被孔柏林带着一帮小弟堵住门,为他们默哥要说法要名分的不好预感。 她立刻乖乖举起手,乖巧地躺平认错,“我错了,等这阵忙完了,我一定好好追你,先写个八千字的追求计划给你过目。” 这话说出口,槐蔻感觉浑身都怪怪的,怎么总有种一切都反了的错觉。 陈默却似乎被哄好了,薄唇微微勾起,一副被取悦了的昏君模样。 不等槐蔻再说什么,宿管阿姨就从门内走出来,拎着钥匙站在台阶上,对下面一众难舍难分的小情侣下了最后通牒。 “行了啊,再给最后两分钟,再不进来都给我出去住酒店,又不是明天见不着了,腻歪什么啊!” “对,就是你俩,”阿姨忽然阎王点卯似得,抬手就直直地指向槐蔻和陈默,“我瞅着你俩黏糊十分钟了,有完没完了,差不多最后再亲一口就赶紧让你对象走吧,啊!” 阿姨用词直率,再加上嗓门出奇得大,瞬间吸引来周围数道目光,都好奇地伸长脖子打量着他们。 槐蔻一惊,下意识地垂下头去,有点尴尬地用头发挡住脸,内心无比冤屈,要是真得像阿姨说的一样黏黏糊糊舍不得分开也就算了,可偏偏他们现在压根不是对象,可以说是在场所有小情侣中最无辜、最纯洁的一对了。 以陈默在大学城的知名度,自然不乏眼尖认出他来的,一个看着像职技学院的男生就率先招呼道:“陈默?!” 一下子让本已经转过头去的几对小情侣再次嗖一下把头扭了回来。 一听这四分震惊、三分八卦的语气,槐蔻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男生立刻抛下自己的女朋友,冲着他们走过来,惊讶地打挥了挥手,“默哥,你怎么会在这?” 听起来,他似乎还没法让自己接受那个“黏黏糊糊舍不得和女朋友分开”的恋爱脑男,居然是他们默哥这件事。 男生错愕的眼神不断往槐蔻身上扫。 陈默看了槐蔻一眼,没来得及开口,宿管阿姨终于着急了,吼了一嗓子,“最后一分钟了啊!” 槐蔻明明没什么感觉的,可被宿管这么一催,却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真得成了等着和男朋友抓紧时间亲最后一下就回宿舍的女朋友。 事实证明,有同样感觉的不止她一个,离他们近的几对小情侣已经争分夺秒地搂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甚至能听见唇瓣分开时啵的一声。 宿管阿姨已经经历过了大风大浪,不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神色如常地开始倒计时,“三十九、三十八,三十七……” 槐蔻面红耳赤地别过头,不太好意思看陈默的神色,好似听到午夜钟声即将敲响的灰姑娘一般,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飞快地对陈默留下一句:“那,那我先走了。” 说着,她就抬脚朝宿舍楼内跑去。 不料,没走出两步,身后一只手伸过来,啪的一下拉住了她的手腕。 槐蔻脚步顿在原地,扭头望去。 陈默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正牢牢握着她。 “等一下,槐蔻。” 他黑色的眼睛盯着槐蔻,轻声道。 槐蔻愣愣地看着他。 “二十五、二十四、二十三……”宿管阿姨提高了音量。 陈默忽然把槐蔻往回一拽,槐蔻惊呼一声,顺着力道朝他的方向一歪,整个人软软地趴进了他怀里。 鼻尖蹭到他身上穿的卫衣,嗅着那熟悉的味道,槐蔻眼前一片黑暗,两手下意识地抓紧陈默的衣服。 反应过来后,槐蔻压下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慢慢从陈默怀里抬起头,漂亮的瞳孔却倒映出陈默放大的优越五官。 她的眼睛一下子惊讶地睁得溜圆,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少年近在矩尺的唇瓣。 裸粉色的,看起来软软的,微微翘起来的唇珠,一看就很好亲。 陈默慢慢俯下头,两人的唇瓣只差最后几厘米的距离,就能吻上对方。 槐蔻甚至已经感受到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空气似乎都流动得慢了下来,树叶停下哗哗的响声,万籁俱静,只余下眼前少年温热的唇瓣。 “十、九、八……” 宿管阿姨的倒数声从身后传来,身边不少小情侣已经开始依依不舍地道别了。 少年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刺得人眼睛痒痒的,只想闭上眼感受来自暗恋许久的心上人的吻。 槐蔻的心越跳越快,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地主动踮起脚,凑上去贴上那两片柔软的唇瓣。 然而,她却停留在了那一刻,没有再往前。 因为陈默忽得微微向后仰了下头,一个微不可察的闪避动作,却足以让槐蔻清醒过来。 她心下半是苦涩,半是怅然,也慢慢缩回头,意识到是自己有些冒昧了。 陈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什么情绪,最终却只是微微仰起头,一手揽住槐蔻的肩膀,把她朝自己怀里一搂。 眼前再次一片黑暗,槐蔻窝在陈默温暖的怀里,感受到一只瘦削有力的胳膊搂住自己的背。 两道略显急促的心紧挨着跳动,槐蔻耳根忽然一热。 一双修长的手竟抬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虽然少年的手放下去得极快,却不妨碍槐蔻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干燥暖意,让她微微瞪大眼睛。 “我知道你最近辛苦了,加油。” 那人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少年不知为何有些低哑的嗓音响在暮春的深夜里,狂妄地掀起少女心中的一池春水,泛起层层涟漪。 第40章 雨落 陈默就这样静静地抱了槐蔻一瞬,其实真得是很短暂的一瞬,但槐蔻却觉得长得宛若千百万年。 不然怎会在被少年松开后,槐蔻仍贪恋着他怀抱的温度和瘦削有力的胳膊。 “五、四、三、二、一……” 宿管阿姨已经开始抖动手中的钥匙,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做着无声的催促。 看着被缓缓关上一半的楼门,槐蔻忽得冒出一股不管不顾转身跟着陈默离开的冲动。 去哪里都好,天涯海角,她也要陪着陈默。 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管,忘却所有俗世的烦恼。 但最终,槐蔻还是拎着刚刚陈默还给她的小包,朝宿舍楼内跑去,一直跑到拐角处,才仿若无意地透过已经关上的门,朝外看了一眼。 陈默仍旧站在原地,正和刚刚与他打招呼的那个职技学院的男生说着话。 仿佛心电感应一般,陈默忽然抬起头来,锋利的眼神直直朝这边望过来。 槐蔻一怔,赶紧收回视线,转身朝楼上跑去,没有再回头看。 一直回到漆黑无人的宿舍,槐蔻关上宿舍门,这才顺着宿舍门缓缓地下滑,蹲到了地上。 指尖好像还残留着陈默怀抱的温度,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冷却。 “最近辛苦了。” 少年清冽低沉的嗓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令人一想起来,就耳根通红滚烫。 明明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可偏偏只是一个普通的拥抱,依旧让自己溃不成军。 有种从前从未有过的冲动在心头萌发,心间痒痒的,让人手脚都发了软。 槐蔻在地上蹲到双腿没有知觉,才平复了几下呼吸,打开灯,走到桌前把自己的小包打开,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卸妆。 她想取出那条樱桃项链,不料,链子拉到一半,小小的项链竟在包口卡住了。 槐蔻蹙眉撑开包口看了看,却发现项链下面还挂着一张卡片一样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正是因为这张卡片,才导致了项链被卡住。 她以为是什么被她遗忘的会员卡之类的,就朝里面一掏,拿到眼前看了看。 卡片很硬,质地摸起来柔软而有质感,是黑色的,上面印着几个烫金大字——别篱舞蹈工作室。 槐蔻没在意,只以为是自己不知何时收到的广告,随手放到了一边,把樱桃项链取出来放进首饰盒。 收拾好桌面狼藉的化妆品,槐蔻把卸妆膏抹到卸妆棉上,认真地擦干净了难卸的眼线,余光中瞥见那张硬卡,忽得冷不丁意识到什么。 广告会用这么高级的材质做卡片吗? 这张卡片不仅仅是质地好,拿到手里沉甸甸的,仔细观察,上面的字也是非常优美灵动,不像是寻常广告那么千篇一律的字体。 想到舞蹈工作室,槐蔻原本好不容易因与陈默外出而躁动起的心,再次down下来。 十一点了,今天整整休息了半个下午加一晚上,偶尔放松一下也就罢了,总不能明天还这么消极怠工。 可到底去哪里练舞,还是个问题。 她倒不怵林依那帮人,倘若不是什么重要的比赛,或者只有她一个人,她绝对不会这么算了,干脆就和林依斗到底,看谁能拧过谁。 但现在这个情况还真不行。 既然答应了宋清茉和赵意欢,那么槐蔻就一定会尽力做到。 要么就下个血本,包一间工作室的练舞房,或者实在不行,就去赵意欢说的那栋老楼吧,她们有三个人,应该不至于会有什么灵异事件……吧。 槐蔻什么都不怕,就怕某种不可言说的玄学。 去老楼练一次舞,她能连着十天做半宿噩梦,还不带重样的。 槐蔻叹了口气,打消了这个念头,丢掉桌上的湿巾,洗完脸回来敷上面膜,一边照着镜子,一边暗自嘀咕。 她总觉得这个工作室的名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槐蔻拧紧眉头爬上床,靠在床头,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手机,一边在微信上问陈默到了没有,一边一心二用地冥思苦想着。 陈默应当是还在路上,没有回消息。 槐蔻手中把玩着这个小小的黑色卡片,手指一摩挲,似乎背面还有字。 她赶紧翻过来看了看,果真,后面印着一行簪花小楷——江篱1368206xxxx。 槐蔻微微皱起眉,似乎被这行字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她静静坐在无人的寝室里,思索着什么。 钟表的分针慢慢转过两个小格,槐蔻的眉头也由紧到松,缓缓抬起头,目光凝重地看着眼前的卡片。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这个工作室的名字耳熟了,完全是靠这个工作室的主理人兼老板——江篱。 江篱是前几年崛起的舞蹈界新秀,从一个舞蹈海选节目以第一名身份出道,从此一炮走红,横扫国内外几大奖项,算得上是舞蹈圈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一生繁华归来,如今也不过三十二三岁。 据槐蔻以前无意间扫到过的消息,不少国际舞蹈协会都向她抛出过橄榄枝,舞蹈圈里成天八卦最终会花落谁家。 可谁也没想到,这江篱个性极了,一个舞蹈协会都没去,反倒自己干起了工作室,不少人都嘲讽她是不是穷日子过久了,想赚钱想疯了,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抛弃自己的文艺心投入资本的怀抱,太肤浅。 槐蔻却不这么觉得,倒不是因*为她多么了解江篱,纯粹是因为她曾经与江篱本人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她刚上高一,去老师的私人舞蹈室练舞,却在那里见到了江篱,这才知道原来江篱也曾短暂地和老师学过舞蹈,勉强算上是她一个大师姐。 当时的江篱已经一夜走红,借着国风的热潮,获得了不少诸如“传统文化宣传大使”等称号,在舞蹈圈,尤其是年轻人里,还是很受欢迎的。 因此,有很多人在围着她要签名、合影。 槐蔻虽对她没太深的印象,但也不得不承认,江篱的舞蹈是有几分真功夫在的。 能让她在舞蹈上有所崇拜的人不多,江篱百分百算一个。 所以,她当时应当是在练完舞离开时,多看了江篱几眼。 就这几眼,让她听到了老师和江篱的话,老师似乎是在给江篱一些挑选协会的建议。 江篱温和又不失坚定的声音响起,槐蔻离得太远听不大清,只模糊记得几个类似“回去陪家人”、“工作室”、“累了”的字眼。 拼凑在一起,槐蔻不难猜出这里面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江篱的家乡竟是川海。 差不多就是那个时间段,江篱创办了自己的舞蹈工作室,在舞蹈圈乃至娱乐圈都很是热闹了一把,热搜都有了两个爆。 本应当是圈钱的大好时机,甚至可以说是躺着都能挣钱了,但架不住江篱本人是个佛的,非但没有拼命抛头露脸,反倒竟然真得低调起来,慢慢在舞蹈圈销声匿迹。 所以才导致槐蔻拼命回忆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这个“大师姐”。 而江篱的工作室的名字就是“别篱工作室”。 那这张卡片就出现得有点蹊跷了,这种低调内敛的人,怎么可能干出在街上发自己工作室小广告的事。 槐蔻不禁开始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把这张卡片装进包里的,这次却是无论如何想不到了,甚至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放在旁边的手机震了两下,槐蔻拿起来一看,是陈默发来的消息:“马上到。” 槐蔻挑挑眉,回了过去,“怎么这么慢?” 陈默应当在走路,等了几秒,直接发了条语音消息,“今晚不去修车厂,回家补觉。” 槐蔻怔了一下,记起陈默和自己报备过,有个特意从国外回来的朋友找他,已经忙了好几天了。 那一定是没有好好睡觉了。 今晚陈默似乎也没怎么吃东西,一直在给自己夹菜,要么就和杨老板说话,只喝了一杯酒,夹了两筷子羊肉,剩下的都是自己吃的,不然也不会撑成这样。 仔细想想,似乎他眼底也有些青灰色,像是通宵过后遮掩不去的惫态。 虽然依旧是个颓废感高冷帅逼,但…… 陈默一定特别累了。 居然现在才想起这一茬,槐蔻忍不住有点郁闷,她打出一行字,又删掉,再打出一行字,又删删改改,最后才吭吭哧哧地发了一句话。 槐花开了:多喝点热水,早点休息。 陈默没回。 槐蔻看着自己发的话,忍不住咬住嘴唇发出无声的呐喊,这跟网上那些“直男语录”有什么区别,字里行间充斥着满满的敷衍! 偏偏不等她撤回,陈默就已经回了语音过来。 少年因为走路,气息稍有些不稳,带着微微的笑意,认真说了一个字,“好。” 槐蔻的心漏跳了两拍,她在无人的寝室轻咳一声,还是忍不住关心地打字问:“昨晚几点睡的?不要骗我。” 陈默的语音回了过来,却是:“今下午四点睡的。” 槐蔻一怔,今下午睡的,那不就代表着男人昨晚没有睡,通宵了么…… 更别提陈默不仅是通宵,甚至还一直忙到今下午四点才睡,算算他给自己发消息的时间,男人从昨天一天到现在,一共也才睡了四个小时。 槐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她抿紧唇,啧了一声,半天才回道:“怎么这么晚才睡?不能明天再做吗?” 陈默似乎到家了,发过来的语音里夹杂着大门指纹解锁的声音。 “时间紧,那边有个比赛在等着。” 男人轻描淡写地就将这件事解释了,似乎已经对这件事习以为常了一般。 时间这么紧,还硬要腾出时间给自己“创造追求机会”,带自己去吃铜锅涮肉,而自己这个一口一个要追到陈默的人,甚至没想起关心过他。 槐蔻不自觉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去,也发了条语音嘟囔道:“那你今晚都没怎么吃,是不是太累了?下次,我请你吃饭吧。” 陈默不知在做什么,这次没有秒回消息。 槐蔻独自放空思绪,纤长的手指把玩着黑色卡片,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乱。 她收拾放空的视线,盯着微信白绿色的界面出神,忽得,不知被什么提醒到了,她脑海中的小灯泡一亮,猛地坐直身。 槐蔻捏紧手机,看看陈默的头像,又看看一直在手中攥着的黑色卡片。 她意识到什么。 槐蔻捻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手机。 手机又震动一声,新消息提示。 与此同时,槐蔻打下的字也显示发送成功。 “陈默,我包里的黑色卡片是你放进来的吗?” 槐蔻的心一瞬间悬了起来,她没有再多问什么,只看向陈默发来的消息。 只看了一眼,她就明白男人等了半天才回消息的原因。 陈默给她发了一张照片。 是一道玻璃窗,里面的白色纱帘拉了一半,大半个房间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 槐蔻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是她在姑姥姥家的房间,只不过是陈默的视角。 她曾站在窗前看过无数次陈默家,却是第一次收到来自对面人的对视。 看着这张照片,槐蔻已经不自觉地回忆起往事,那是她刚来这里的第一天,藏在窗帘后面偷看着露台上的陈默,却被陈默逮个正着,还因为忘记换衣服,而被陈默“耍流氓”。 时光的长河波光粼粼,只是一颗再小不过的砂砾,却一直在她的记忆力封存。 或者说只要是关于陈默的记忆,都永远深深铭刻在她的心底。 没由来的,她也坚信,陈默一定也是想起了同样的往事,才拍下了这张照片。 槐蔻不想让自己被他影响这么大,极力压下翘起的嘴角,却怎么都按不住。 好不容易让自己的嘴角平下去,陈默的消息就又过来了。 “是。” 短暂有力的一个字,没有安慰,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任何要邀功的意味,似乎真得只是一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 但槐蔻知道,以她了解到的江篱那个看似软实则很强硬的性子,即然能把自己的个人名片给对方,就一定是已经应承下对方的。 而陈默更不必说,他嘴上一个字都不会多提。 只有槐蔻心知,从自己看到这张名片的那一刻,她独自担心忧虑了许久的练舞室,早已被那个男人在暗地里完美妥善地解决了。 这个少年,还是如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般,如此让人安心。 槐蔻慢慢捏紧手中的卡片,任由它锋利的棱角扎痛自己的手心,留下一道浅红的痕迹。 她在火锅店的那个忧伤的猜想,也得到了最好的回答。 许青燃是一座高大巍峨的山,他早已习惯了让所有人都任他摆布,却唯独在与槐蔻的这场为期五年的博弈中,输给了槐蔻,对槐蔻俯首称臣。 而陈默是比许青燃更猛烈的山。 他说自己是一座再不会燃起的死火山,可槐蔻却觉得比起死火山,他更像一座深埋海底的休眠火山。 尽管永远冷酷缄言得坐落在深海,好似永世不会再苏醒,可人人都知道,他说不清什么时候,会再次喷发出最炽烈可怖的岩浆,为黑色海底绽放无比壮观的无声花火。 是槐蔻一来川海就听说过的,响当当的川海小阎王啊。 既是人人称之阎王,那跋扈与冷漠自然是他的最佳代名词。 如果说许青燃傲,槐蔻拧,那么陈默才是真正的犟种。 可就是这样的犟种,却没有如自己所料一般,参与进这场名为“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博弈。 他那么理所当然地用报备自己行程的方法来暗示槐蔻,可以向自己求助。 而槐蔻依旧傻乎乎地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博弈里,硬是咬死牙不说。 陈默当时,应当是有几分无奈的吧。 不对,他好像还笑了来着,虽然怎么想都是看穿她别扭又幼稚的心思的好笑。 人人口中狠心又无情的小阎王,在意识女孩的别扭心事后,没有逼问,没有和她较劲,也没有无用的苍白安慰。 只是默默把这张能解决她燃眉之急的名片塞进包里,温柔地保护了她自家里破产后,竭尽全力剩下的最后一丝自尊与要强。 他用行动表示自己不参与槐蔻饱含小女孩酸涩心事的别扭。 他也没有认输。 他只是在槐蔻幼稚地暗中和他较劲时,漫不经心地把面前槐蔻设下的赌桌一把掀翻。 懒得陪你玩这些把戏。 赌桌翻了,自然再也没有赢家输家。 这说出去,谁能信他是那个冷心冷肺的川海小阎王。 不,其实陈默一直是这样的,起码,他在对“自己人”时,一向是这样的。 槐蔻不知道陈默对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爱意,又有几分。 但她知道,从今天起,在陈默心里,槐蔻就是他的自己人。 那个无数男女拥戴的,至高无上的王,终究还是向她打开了通往心里的城门。 而她这只狡诈的小狐狸,好不容易初步达到了目标,本应当欣喜若狂。 可槐蔻却静静地关上手机,望着眼前的黑暗,默默揩去眼角的一滴泪。 却不知为何有更多的泪珠滑落,来不及擦去,一直淌到耳边,打湿了枕套。 她仿佛一条坠入深海的浅水鱼,即使深知下方是葬身海域,可一想到海底那座漂亮孤独的休眠火山…… 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头也不回地纵身,一跃而下。 她完蛋了。 如果陈默不能同样炽烈疯狂地爱她,她真得会死掉的。 槐蔻把手交叉着,放到胸前,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从未有一刻这么虔诚地祈祷,“神啊,保佑陈默爱上那条小浅水鱼吧。” “保佑陈广坚消失一辈子,再也不要出现了。” * 拉上客厅的窗帘,陈默上楼从文件柜里找到一份文件夹,递给了坐在沙发上等着的男生,“你带回去,明天给柏林。” 男生抬起头,赫然就是刚刚在宿舍楼下认出陈默的那个,姓胡,才上大一,是孔柏林他姨妈家的小表弟,所以刚来就理所当然的加入了陈默这帮人。 他心不在焉别地接过资料,看也没看,只一心偷瞄陈默的侧脸。 而一向警惕的陈默,竟然也没留意他的眼神,只随手在冰箱拿了瓶冰镇汽水,丢给了男生。 小胡下意识接住,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陈默又头也不回地上了楼,脚步略有匆匆,他的话卡到嘴里,出也不是,咽下去也别扭。 好在陈默很快就又回来了,却没有如男生所料一般拿着文件,只捧着手机发着什么走过来,男生站起身偷瞄了一眼,好像是在和人聊天,默哥给人发了张照片过去。 人家没回。 而且看聊天框里,竟是默哥这边的绿色更多一些,显然在默哥与对方的聊天里,是默哥主动的。 男生顿感错愕,还想伸着脖子再看两眼,这次却被陈默发现了,陈默蹙起眉,斜他一眼,放下手机道:“看什么呢?” 刚刚他拿着手机时的那股淡淡的温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往日里的冷漠桀骜。 男生知道他的脾气,咽了口口水,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十一点了,”陈默抬头看了眼表,赶人道:“忙了两天了,回去早点睡,别打游戏。” 男生应了一声,开门朝外走,陈默把手机揣兜里,送他出来。 一直到了门前面的草坪,男生似乎终于给自己蓄满了力量,鼓起勇气问,“默哥,今晚上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生……是槐蔻吗?” 槐蔻,男生说出她的名字的时候,都别扭。 跟着陈默混的,谁现在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槐蔻啊,这可是第一次见面就冤枉他们默哥,屡次惹到他们默哥,甚至后来还找同城代打蹲陈默,最后却依然全身而退、毫发无损的主。 前一阵,他们还私底下打赌,默哥究竟能忍这个女人多久,才会出手收拾她。 哪知道,默哥非但没有像他们料想的收拾槐蔻,甚至在饭不吃觉不睡的通宵了两天后,还强忍着复发的胃病,放着大好的补觉时间不要,跑去找槐蔻。 那个宿管阿姨还说什么来着,哦对,说默哥是槐蔻的对象。 小胡想到这,自己就打了个寒颤。 好可怕的鬼故事! 陈默却没他这么多想法,只嗯了一声,道:“是。” 男生还想接着问那你们是在谈恋爱吗,但他实在问不出来,最后硬是憋着,记起孔柏林的嘱咐,道:“柏林哥说你要是半夜胃还疼,就给他打电话。” 陈默略一颔首。 走到拐角,小胡扭头一看,陈默已经不见了。 他立刻掏出手机,像个初中生一样,拉起了小群,群聊成员包括孔柏林、麻团、大蟒等一系列和陈默关系最近的哥们。 孔柏林莫名其妙被拉进了群,发了个“?”。 下面麻团也发了个一模一样的“?”。 小胡立刻像个连珠炮一样,叽里呱啦地就把憋了一晚上的八卦发了过去。 他最后还不忘补充了一句,“我现在严重怀疑刚刚默哥就是在给槐蔻发消息,并且我有充分的理由!” 小群里寂静了许久,像被集体禁言了一样。 弄得他还反复检查了几遍群设置。 依旧没有人捧场地问他有什么充分理由。 小胡独自陷在震惊里。 他从第一天见到陈默的时候,就觉得陈默帅得像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人又特别酷,对他也很照顾,让他立刻就成了陈默的头号迷弟,自称对偶像极其了解。 所以在他们那帮人私底下打赌陈默最后会被谁追到的时候,他最先把槐蔻排除了出去,并且以陈默头号迷弟的身份,信誓旦旦地和大家保证槐蔻是最不可能追到他们默哥的女人。 他们默哥才不带伺候那样的,默哥自己就是个祖宗,怎么可能再找一个祖宗。 结果现在却眼睁睁看见偶像竟然和他觉得最不可能的女人——槐蔻搅和到了一起,差点震惊到粉转路。 主要是他不敢当陈默的黑粉,怕被揍。 小胡是个没眼色的,见群里没人说话,只以为大家都没看见,依旧自顾自地在群里一串串地发咆哮体语音,以表达自己的震惊。 “为什么说我有充分理由呢,因为默哥和我一起回他家里的时候,身上居然有一种那叫什么来着,小说里霸总那种淡淡的温柔,对,没错,你们没听错,就是温柔,就问你们谁见过这样的默哥,看得我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当然,我没敢和他说这句话,那么说为什么默哥会散发着温柔的气质呢,就是因为他在这之前做了一件事,我还没来及和你们说,他把槐蔻一把楼到了怀里,还摸了槐蔻的头……” 小胡这条语音还没说完,手机就叮咚响了一声,终于有人在小群里发了消息。 他被消息声吓得手一抖,这条语音消息被他取消发送了。 小胡啧了一声,只好先看新消息。 然而,迎接他的却不是吃瓜人的捧场,而是一连串的退群提醒。 大蟒已退出群聊。 麻团已退出群聊。 …… 最后只有柏林哥回了句:“就你长嘴了?碎嘴子。” 小胡被骂得一脸懵逼,还想给自己争辩两句,就见他表哥又发过来几条消息。 柏林哥:“少在背后议论阿默的事,他最烦这个,被揍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只是一句提醒,却半个字不提陈默和槐蔻的事,好似故意不想提起一样。 除了这一句是打的字以外,剩下的两条都是语音消息。 小胡点开后,传来的却不是他表哥的声音,而是一道声线动听,音调却略带冷意的女声。 “别在外面乱说话,没影的事拿出来给陈默瞎造谣,你活腻歪了?” “你今晚见到陈默了,他吃饭了吗?吃的什么?” 小胡听出是吕蕾的声音,她竟和孔柏林他们在一块,那自己发的那堆语音不是都被蕾姐听到了吗? 想到这,小胡默默留下两条辛酸泪,没人相信他也就算了,现在又得罪了蕾姐,以后还怎么过啊。 想到吕蕾的爆脾气和她对默哥那明晃晃的心意,小胡赶紧找补,“见到了,蕾姐,默哥他……好像去杨老板那吃的铜锅涮肉,他自己和我说的。” 许是嗅到了危险的意味,小胡处于自保,还是没有说出后半句,“还是和槐蔻一起去的。” 那边回了句知道了,就干脆地退出群聊,只剩下小胡一个人。 被初夏夜晚微微的风一吹,小胡冷静了点。 蕾姐和柏林哥他们这个态度,似乎都不大相信,也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小胡松了口气,应当还是他想多了,说不定默哥是抱着报复的心理,先把槐蔻泡到手,再甩了槐蔻,让那个姑奶奶尝尽爱情的苦呢。 毕竟默哥那嚣张又睚眦必报的性子,槐蔻都爬到他头上拉屎了,他怎么可能还能忍下。 但……默哥是这种人么。 小胡自己心里清楚,默哥才不是这么不光彩的人,尤其对待感情,陈默向来理智,从没和哪个女人超出应有的距离过。 就连蕾姐,默哥好像都没和她单独处在一个空间里过,格外注意。 而他与槐蔻的那个拥抱里,却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无法出口的复杂情绪…… 小胡自己最近也谈了个女朋友,某种情绪,他再熟悉不过了。 或许就连陈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真得像蕾姐说的一样,只是个没影的事么? 想到蕾姐,小胡叹了口气,让她知道这些事,肯定有得闹了。 算了,看默哥和槐蔻的意思,两人还在不可言说的暧昧期,说不定默哥也只是玩玩,逗逗人家,没有来真的的意思。 毕竟蕾姐认识默哥五六年了,千百种手段用尽,也没有融化陈默那颗尘封的心,而槐蔻一个初来乍到的,于情于理,都不会越过蕾姐去才对。 全世界都觉得他不喜欢我。 然后我们背着全世界在一起了。 最近陪着女朋友看了太多小说的小胡,没由来的想起这句话,不禁自嘲地一笑,笑话自己真是想太多。 想到蕾姐最后一句话,小胡慢慢收起笑容,朝家里走去。 也不知道默哥的胃怎么样了,明明在修车厂里疼得脸都白了,刚好了点,就强撑着带人去吃铜锅涮肉。 小胡不禁开始嘀咕,他们狠戾冷漠、人怕鬼憎的小阎王默哥,以后不会变成僵尸都不吃、狗都嫌的恋爱脑吧!!! 不,肯定不会的。 明明已经进入了温暖的初夏,小胡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 与此同时,在川海另一条街道上的一家咖啡厅里,坐着一个烫着红棕色大波浪的女人。 孟文轩在她面前放下咖啡,留下句“记得帮我锁门”,就解下围裙,和一脸神色复杂的孔柏林开车走了。 偌大的咖啡厅里,只剩下吕蕾一个人。 吕蕾静静望着落地窗外慢慢驶离的车,收回视线拿小勺慢慢搅了搅咖啡,好半天,才拿起手机发了个消息。 “胃好点了吗?用不用我现在给你送点药过去?” 对方的头像沉默着,过了片刻,才回了简短的几个字,“没事,不用管。” 是他一贯的风格。 从前,吕蕾以为这个男人会永远这样,对任何人都这样,不会有那个让他差别对待的特殊存在。 但最近,她却越来越没有自信了。 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淡淡的苦涩在唇齿间弥漫,苦得人皱眉。 咖啡已经有些放凉了,吕蕾也没有再喝的意思,只站起身帮孟文轩拉下门,转身朝街对面的诊所走去。 她算是看着陈默长大,槐蔻出现的第一天,她就一眼看出,这个女孩和陈默不是一路人。 那女孩看着清清冷冷,无欲无求的模样,实则吕蕾早已看出,她眼底写得满是坚韧和清醒。 槐蔻骨子里是个有野心的人,但又不失青春期女孩的可爱与娇气,这样的女孩不适合同样骄傲的陈默。 勉强走到一起又怎么样,人生不会永远顺路。 她知道自己不是第一个对陈默爱而不得的女人,也相信不会是最后一个。 槐蔻这种注定要在舞台上闪闪发光一辈子的女孩,会甘心一辈子留在这座城市么? 可陈默却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抛下自己在川海的一切,随她离开。 他放弃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机会,又怎会因为一个小女孩走出川海? 陈默,是一辈子不会离开川海的。 到那时,让她拭目以待吧。 夜幕渐深,繁星点点照耀着万家灯火,有凉爽夏风吹过。 一座城,数盏灯,演绎着多少情深缘浅的悲欢离合。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雨落 槐蔻昨晚也是困坏了,握着手机就睡着了,等睁开眼,已经天光大亮,有学生嘻嘻哈哈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她舒了口气,按按眉头,清醒了些。 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八点半了。 手机上有几条未读的信息,但没有来自那人的。 想起昨晚那人脸上掩不去的惫态,槐蔻微微蹙起眉,大概是还没睡醒吧。 也是,连着通宵两天,多伤身体啊。 看陈默那习以为常的样子,估计以前没少过这样的生活。 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会不会是熬夜熬得胃不舒服了…… 槐蔻一个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又刷了会手机,最后还是给陈默发了条消息,“醒了告诉我一声。” 对方没回。 她只好先去看其他消息,主要是来自宋清茉和赵意欢的,昨晚槐蔻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两人,此刻两人睡醒后看到消息,自然是惊喜万分。 赵意欢更是直接在小群里问什么时候去,她是江篱的忠实粉丝,还去现场看过江篱出道的那个舞蹈节目,早已迫不及待去爱豆的工作室了。 而宋清茉就要比她冷静一些,惊喜之余还不忘担忧地问槐蔻:“这么大的一个明星,咱们直接去真的可以吗?会不会是弄错了?” 槐蔻噼里啪啦地打字回道:“应该没问题,昨晚忘告诉你们了,这不是我的功劳,是陈默帮我们联系的。” 赵意欢立刻发过语音来,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直接扬言要叫着她对象钱川请陈默吃饭,并不忘揶揄槐蔻两句,“看来陈默是心疼某人了,我和清茉都是捎带的,我懂,我懂。” “某人”不大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刚刚还一直秒回的宋清茉不知在做什么,半天没动静,只在槐蔻提出九点半在学校门口集合的时候,出来回了句好。 九点半,三人搭上了去别篱工作室的车。 越来越近,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刚刚还兴奋地喋喋不休的赵意欢也难得有些怯了,问槐蔻:“你给江篱打电话了吗?” 槐蔻坐在副驾驶上,正一心捧着手机看微信,陈默还没有回复她,应当是还没醒。 “昨晚太晚了就没打,”槐蔻放下手机道:“出发之前我打了一个,一共就说了两句话,让我九点后再来,没开门。” 赵意欢闻言,也有些忐忑地看着窗外。 槐蔻见状,被她影响得都有点紧张起来,但还是出言安慰道:“没事,我们只是借她一个场地练舞,关起门来跳我们自己的就要行了。” 宋清茉独自扣着手指头,没有吭声,赵意欢倒是用力点点头。 但很快,三人到了别篱后,就发现在车上的担忧全是没必要的。 江篱的工作室开在川海一个比较僻静的街道上,风景非常美,空气也好,颇有种静水流深的怡人。 工作室的招牌很低调,走进去后,才能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装饰得简约而优雅,一看就是江篱的风格。 三人一推门进去,立刻迎出来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人,笑着帮她们拉门,又热情地将她们让到了一间会客室模样的房间。 赵意欢摸了摸屁股下柔软的沙发,又喝了口女人为她们斟上的茶水,忍不住感叹道:“这生活也太美好了,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自己的工作室啊?” 槐蔻从前见惯了大场面,没放在心上,只一心等待着“大师姐”的到来。 没让她们等太久,很快,雕花木门被人推开,一个化着淡妆,穿了条长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如果只看脸,根本瞧不出她的年龄,没有细纹,有的只是岁月静好的恬淡,讲起话来也是温声细语,让人格外舒服。 “妹妹们好,我是江篱。” 江篱对她们一笑,抬手示意她们坐下,视线绕过一圈,最后在槐蔻身上停留了片刻。 槐蔻感受到她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错,又不约而同地错开。 赵意欢没有留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涛涌动,只又是羞涩又是开心地对江篱道:“江老师您好,我一直特别喜欢您,您出道的那个节目总决赛我还去看了,我全家都给您投了票,连我八十八岁的老奶奶都投了,我姓赵,是川海大学附属学院的,这次真得谢谢您了……” 槐蔻听出赵意欢有些紧张了,在下意识地没话找话。 但江篱没有不耐烦,只是仪态端庄地坐在沙发上,微笑着听完了赵意欢的话,才缓缓开口道:“不要叫老师,太生分了,你们都是阿默的朋友吧,随他叫我篱姐就好。” 她这话一出,槐蔻三人这才陡然想起这是陈默联系的,陈默竟和江篱认识,看起来关系还很好。 赵意欢不禁再次为陈默在川海的人脉圈感到震惊。 槐蔻倒是暗自出了神,说起来,她只顾着兴奋,还没忘记问陈默怎么会和江篱这么熟…… 江篱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吃早饭了吗?给你们准备了点早餐,吃完再跳吧,不然低血糖。” 三人还真没吃。 江篱让人拿来几兜吃的摆在桌面,槐蔻想着一会还要跳舞,没有吃太多,只吃了个鸡蛋,就开始找喝的。 她随手打开一个纸袋,里面放着两杯豆浆。 隔着纸杯,槐蔻忽得心尖一跳,没有任何缘故地猜出了味道。 入口一尝,果不其然,甜而不腻的温热,红枣味,没有另加糖。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她咽下豆浆,抿抿唇。 没有耽搁太久,江篱和她们寒暄了几句,看她们都吃完了,就直截了当道:“你们需要的练舞室我都准备好了,你们先去看一下,有什么要求随时和我说。” 说着,就有人来领,槐蔻落在最后一个,江篱跟在她身边。 两人都没说话,一直到了练舞室门口,前台打开门,赵意欢率先激动地进去左看右看。 槐蔻正打算跟在宋清茉身后进去,江篱忽得叫住她,槐蔻一扭头,就听她轻声道:“槐蔻,一会结束了,方便一起吃个便饭吗?” 槐蔻为她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而惊讶了一霎,毕竟早上打电话的时候,她并没有来得及自报家门,江篱就已经结束了对话。 难不成江篱竟认识自己这个“小师妹”不成?还是陈默跟她提起过自己的名字…… 槐蔻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依旧对江篱应了下来。 江篱伸手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把她往已经打开门的练舞室里一推。 很快,槐蔻就知道了为何走在前面的赵意欢会没有世面地发出哇的一声。 无他,这间练舞室实在太棒了。 尽管槐蔻心知以江篱的名声,工作室不会太差,但看到这间练舞室的一刹,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把。 不仅仅是空间大、设备齐全,重点是江篱非常用心,显然已经知道了她们要准备的舞蹈类型,从地板到音响和录制设备,甚至墙上的装饰都是精心安排过的,无一不是造价上百万,甚至上千万。 让槐蔻她们一站在镜子面前,就好似已经登上了赛场一般,气氛十足。 哪怕江篱事业再成功,这个工作室也是一笔不菲的支出了。 江篱此人,果真如舞蹈界传言一般,在舞蹈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强迫症。 槐蔻内心忍不*住再次感叹。 “还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随时和我说,钥匙给你们,想什么时候来都随你们。” 江篱很是耐心地给她们介绍了一下这间练舞室,便极有眼色地不再打扰,转身离开了。 槐蔻手里握着钥匙看了看,没说什么,收进了包里。 赵意欢已经迫不及待地脱掉了外套,跃跃欲试地热起身来。 就连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宋清茉也眼睛亮亮地四处打量着,很是惊叹。 赵意欢摸了摸地板,啧啧两声道:“我的天哪,这不会就是我在网上看到的那种吧,听说按厘米计价,简直壕无人性。” 摸完地板,她又窜到一边摸音响,时不时招呼槐蔻和宋清茉,“你俩快看看,这不比咱们学校林依她爹捐的那层舞蹈房强多了,那舞蹈室还说是用了什么新科技呢,跟我爱豆的工作室一比,简直像过家家,咱们也算因祸得福了,哈哈哈!” 她直起身,再不见那日被林依气到通红的眼眶,满脸都是笑容地说:“好不容易来到这么牛逼的舞蹈室,我这几天必须给它跳回本来,我就不信了,在这么好的舞蹈室练舞,还有你俩带我练,我还跳不过林依!” 槐蔻见她和宋清茉已经调整好心情,没有被林依影响到信心,也松了口气,再次在内心狠狠感谢了一把陈默。 三人原本只是打算熟悉一下新场地,然后简单地练习一会就走,下午再多练练。 结果,这舞蹈室跳起来太舒服了,江篱的工作室又极其周到,简直拿出了面对一线大牌明星的态度对她们几个丫头片子。 渴了不用买水,有人来送茶水,饿了还有人送来零食和新鲜水果,甚至舞蹈室还自带一间极为宽敞的休息室和一间浴室,里面还放着两张按摩沙发。 万事俱备,这一跳,就停不下来了。 等槐蔻她们累到不行,气喘吁吁地收工的时候,槐蔻一看表,竟已经中午一点了。 她一惊,想起和江篱约了饭,不禁有些愧疚,赶紧冲了个澡,换上衣服,和赵意欢她们说了一声,就拉开门朝外走。 门一打开,却看见江篱正站在外面,也不知站了多久,笑意盈盈地对她们竖起大拇指道:“跳得很不错啊,谁编的舞?” 话是对着大家问的,但她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目光看向槐蔻。 槐蔻点点头,承认了。 江篱抱着肩膀笑了笑,道:“很有想法,不过,介意我下午帮你改几个动作吗?” 赵意欢立刻惊喜地瞪大眼睛,槐蔻也一怔,摇摇头,“不,不介意,谢谢您。” 见她们都不再说话,像是有事要谈的意思,赵意欢很有眼色地拉着宋清茉先离开了,对槐蔻挤眉弄眼,暗示她伺候好她们的救命恩人。 宋清茉今天不知怎的,比平时还要沉默,有些心不在焉的,被赵意欢拽走的时候,还差点摔倒,幸好被赵意欢扶住了。 赵意欢嘟嘟囔囔地说着,“小茉茉你是不是也担心得一晚上没睡好,我看你这黑眼圈够深的,我跟你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两个人离开了楼梯间。 槐蔻收回视线,看向江篱。 江篱对她微微一笑,眉眼间是槐蔻看不懂的打量,她优雅地一伸手道:“我的车停在下面,走吧。” 江篱带她去的是一家江南小馆,私房菜,高端又不失人情味,一看就是江篱的风格。 车上,槐蔻顾不上礼貌问题,一直在看手机,陈默十点的时候给她回了消息。 “刚醒。” “见到江篱了吗?” “需不需要我过去?” 三条都是文字。 槐蔻看了看最后一条消息,陈默要过来? 消息是十点多发的,不知道他是没来,还是已经来过走了,怎么不进练舞室叫她。 她直接给陈默打了电话过去,那边响了很多声,却没人接。 槐蔻皱紧眉,又打了一个,还是无法接通。 想到陈默眼下的青灰和不舒服的胃,槐蔻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又给赵意欢发消息,问她要钱川的联系方式。 一直进了饭店的包间,槐蔻才放下手机,心思却还在陈默身上,直到江篱一句话直接将她的注意力拽了回来。 “槐蔻,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句小师妹?” 江篱坐在桌对面,双手交叠托着下巴,看着她轻声道。 槐蔻的手一顿,抬起眼看她。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江篱主动解释道:“我认识你,槐蔻,星巢集团的千金,梅眉大师的得意门生。” 槐蔻这下是真愣住了,江篱继续看着她,颇有几分感慨地道:“只是,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你,你怎么会从沪市大老远跑到北方来?” “过来上学。”槐蔻低声道。 江篱显然已经知道了她的学校,拿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顿了半晌,才掩不去惊讶地说:“还真是为了上学啊?我以为你……” 槐蔻自己也知道千里迢迢地来上这个野鸡大学,是有点好笑,她没吭声。 似是看出了她对这个话题的抗拒,江篱识趣地没再多问,只道:“梅老师身体怎么样了?” 槐蔻点点头,说:“挺好的,前阵子还加入了当地的广场舞队,听说最近和另一个阿姨争领舞呢。”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那小老太太的傲娇脾气,都笑起来。 气氛似乎比刚刚轻松了一些,江篱有点出神地看着槐蔻手机上老师跳广场舞的照片,叹道:“快三年没见过梅老师了,时间啊果真如流水……” 槐蔻听出她语气中淡淡的落寞,没有打扰江篱的怀念。 “我刚拜入师门的时候就跟你现在一样大,不瞒你说,梅老师对我也报了很大的期望,一直希望我能当上首席,给我掏学费,帮我联系其他名师,只可惜,我后来却……” 江篱顿了顿,才继续道:“也慢慢和梅老师断了联系,说起来,也是我没脸再回去见老师。” 槐蔻怔了怔,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料到江篱竟真是自己货真价实的大师姐,梅眉却从未主动和自己提过此事。 她也知道江篱未尽的话是什么。 江篱确实在那个舞蹈节目后当上了首席,只可惜,不到一年就辞了,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川海,过上了半隐居的日子。 说起来她老师也不知是不是师生缘分不够,平生最喜爱的两个徒弟,一个在一夜走红后却突然咸鱼起来,整日“不知上进”的躺平,一个更没出息,年纪轻轻放着大好前途不要,跑到北方的城市上了个野鸡大学。 让即将年过半百的老师也为她操碎了心。 槐蔻本就愧对老师的心思,更重了。 可这种事就像当年激流勇退的江篱一般,旁人勉强不得。 江篱还在对着槐蔻发给她的照片怀念,槐蔻的手机一震,她赶紧拿起来看。 赵意欢问她怎么了,给她发了钱川的微信和手机号。 槐蔻立刻站起身,对江篱抱歉道:“篱姐,我出去打个电话。” 江篱头也不抬地摆摆手。 槐蔻刚关上包间的门,就迫不及待地给钱川打了过去,哪知,对面依旧是熟悉的“无人接听”。 槐蔻的眉心越皱越紧,再次拨回去,依旧无法接听。 她咬着下唇,不免有些担心,冥思苦想了片刻,给表弟周敬帆打了过去。 这次终于接通了。 今天周六,周敬帆这个点了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听完槐蔻焦急的话,一下子醒了盹,道:“我有麻团的微信,我发给你。” 槐蔻收到他的消息后,就直截了当地挂断电话,丝毫不顾岌岌可危的虚假姐弟情,把周敬帆还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堵在了嘴里。 “蔻姐,你找陈默干什么啊,他是不是找你麻烦……” 周敬帆听着耳边传来的嘟嘟响声,一脸懵逼地放下了电话,倒头再次睡着了。 槐蔻犹豫一下,看麻团的微信号就是他的手机号,便打了过去。 她今天不知道打出的第几个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喂。”麻团隔着手机的声音略带沙哑,一听就是饱受推销毒害,张口就是,“不买课,我文盲听不懂,也不买房,我……” “麻团,别挂。” 槐蔻赶紧出声制止。 那边百无聊赖的声音一下子顿住了,好半天才半是震惊半是喜悦地道:“槐,槐蔻?” 槐蔻也没想到他一下子就听出了自己的声音,嗯了一声,没有废话,“麻团,你能联系上陈默吗?我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没接,没出什么事吧?” 麻团那边顿了半晌,扬起的声调慢慢落下来,道:“应该没有吧,我今天有事没去修车厂那边,你别急,我给你打电话问问。” 槐蔻应了一声。 不一下,麻团的电话打回来了,似是知道槐蔻着急,开门见山道:“我打听了一下,好像是默哥接的这个单子的测试出了点问题,默哥带着几个人正开会呢,听说连川海大学的教授都请来了,不只是默哥,那几个人谁都不接电话,我估计是顾不上了。” 槐蔻这才松了口气,连声对麻团道谢。 麻团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出口,只安慰道:“你以后就知道了,这是常有的事,默哥专注起来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谁都联系不上,经常连手机都不带,我们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说完,他竟也没多问槐蔻为何要找陈默,就挂断了电话,槐蔻不禁有一丝诧异。 毕竟以陈默和槐蔻两人在外人眼里的关系,实在没什么可私下联络的,他们两个近段时间都是地下关系。 可麻团好像对槐蔻到处找陈默这件事一点也不惊讶,早已有心理准备了一样。 无论如何,槐蔻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放下了。 推门进了包间,江篱已经放下了手机,正盯着门口的方向。 心松下来,槐蔻整个人也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多少有些不礼貌了。 她正欲和江篱解释一下,道个歉,江篱却率先开了口,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道:“和陈默打电话呢吧?” 槐蔻懵了一下,看着她,意识到了什么。 江篱唇角翘了翘,说:“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今天早晨陈默来过。” 槐蔻原本正垂头喝茶,闻言,立刻从茶杯中抬起头。 她这个反应,任谁都能看出点事来。 江篱也没卖关子,道:“阿默太客气了,先是把我工作室所有成员的早餐都包了,大概十点多又来了一趟,听说你们在练舞就没进去打扰,还说中午要所有人一起吃饭,被我拒绝了。” 槐蔻听到前半句,想起那杯红枣豆浆,不禁心头一顿,直到江篱的后半句引回了她的注意力。 江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因为我今中午想跟你单独聊聊。我猜,你不想让他知道你以前的事。” “不过你这么长时间还没说,我也很惊讶。” 槐蔻看着她,稍有提防起来,耸耸肩开口道:“说不说有什么关系吗?” 江篱并没有生气,只轻轻摇头道:“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情侣之间还是提前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好,你们还能商量商量以后的事,还是说……你真得甘心在附属学院上满三年?说实话,我不太相信。” “有什么不甘心的?”槐蔻轻声反问,意识到什么,耳根一红,又扬声反驳道:“而且,您误会了,我们并不是情侣。” 这下轮到江篱错愕了,她怔了半晌,才接话道:“他不是你男朋友?可是……” 她后面的话没有出口,江篱哑然失笑道:“不好意思,是我太心急冒昧了,还以为我们要亲上加亲了呢。” 这一层亲,指的是师出同门,槐蔻明白。 就是不知道这另一曾亲从何而来了。 好在,江篱很快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在血缘关系上是陈默的表姐,亲生的,陈默他外公外婆都去世得早,当年陈默他母亲在我们家长大,对我格外好,几乎拿我当亲孩子一样看待。” 槐蔻猝不及防吃到了一口大瓜,一个瓜接一个,感觉今天这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她知道陈默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那当年,陈默他父亲去世后……” 江篱面上浮现一丝不自在,垂了垂头,低声道:“我那个时候正好在事业上升期,每天在很多个城市来回奔波,根本……顾不上陈默,只陆续打了些钱回来,好在他小叔和他父亲感情好,心疼侄子,把他接了过去照顾。” 槐蔻想到了一件事,随口问:“陈默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多大?” “九岁,他过九岁生日的那天。”江篱道。 哗啦一声,槐蔻失手打翻了筷子,她却顾不上捡,惊讶地失声道:“九岁?过生日?” 江篱慢慢颔首,槐蔻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九岁,还是在自己本应最幸福的一天,等来的却不是生日快乐的美好祝福,而是相依为命的爸爸死亡的噩耗,从此自己在这世上茕茕一身,沦为一个再也没有了家的孤儿。 她知道亲人离世的痛苦,那是连绵不绝的疼痛,每每想起都令人备受折磨,无论用多少时间都很难彻底走出来,能做的,只是用时光麻木自己。 槐蔻想象不出来,也不敢想,当时年仅九岁的陈默,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该是何种心情。 她深深地垂下头去,好似在捡地上的筷子一样,头发散落,掩住了自己的面容。 突然很想见陈默。 想看见他现在一切安好,桀骜不驯的模样。 “方便说一下,他父亲是什么原因去世的吗?”槐蔻再次轻声问,语气有些犹疑。 刚来川海时,她已经从姑姥姥那知道陈默的妈妈在他三四岁的时候,就病逝了,却一直不知道他爸爸是怎么回事。 这次,江篱却没有像刚刚一样直接给出答案,只细细看了她一眼,道:“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权力,还是等陈默自己告诉你吧。” 槐蔻也没有追问,略一思考,道:“那您三年前放弃首席,回到川海开工作室,也是为了陈默吗?” 江篱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颔首道:“是,我当时听说了一些……陈默发生的事,便决定不再东奔西跑,留在川海了。” “只可惜,”江篱顿了顿,语气略带悲怆地道:“我还是回来得晚了,无论如何,多少是我愧对他,当年小姑对我那么好,我却没能回馈给她儿子……” 江篱顿了顿,没再继续。 漂亮的包厢安静了一刹,不等槐蔻再问,江篱就抬头敛起情绪,尽力露出一个微笑道:“见笑了,不聊这个了,说点高兴的。来,咱们以茶代酒干一杯,祝你们比赛顺利!” 槐蔻也举起杯,将茶水一饮而尽,真心实意道:“谢谢师姐。” 听到这个称呼,江篱一怔,随后笑着问:“来川海后有男朋友了吗?” 她这个话题跳得太快,倒是让槐蔻有些措手不及。 “没有。” 江篱微微一笑,终于暴露真正目的,对她一歪头道:“那你觉得我表弟怎么样?一米八几的瘦高个,长得好看,有钱,能力强,没谈过恋爱,你别看外表那么拽,其实纯情着呢。” 古香古色的江南小馆瞬间秒变相亲市场,槐蔻迎上江篱充满希冀的眼神,不大自在地嗯了一声,含糊道:“陈默挺好的,就是可能对我还没那意思。” 闻言,江篱捂嘴笑起来,看她的眼神里满是揶揄,轻摇摇头道:“是么?我看未必。” 剩下的时间,两人俱是埋头苦吃,偶尔穿插几句专业上的问题。 槐蔻发现江篱果真不是绣花枕头,无论槐蔻有什么疑惑,江篱都能从各个角度给出建议,不愧是新晋舞蹈大家。 一直到两人吃完出去结账,槐蔻依旧意犹未尽,好在加上了对方的微信,江篱说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问她。 一边朝前台走,江篱还一边委婉道:“附属学院虽然和川海大学是一套老师,但是老师针对不同学生的教学方法也不一样,所以你有不清楚的千万不要含糊过去。” 槐蔻明白她的意思,不禁感激地点点头。 江篱一边从包里取出张卡,一边随口道:“VIP。” 经理模样的人却恭敬地将卡推了回来,笑道:“您好,已经有人付过账了。” 江篱一愣,下意识看向槐蔻。 槐蔻知道她误会了,摇头道:“不是我。” 不过从社会上通用那套的规矩来讲,槐蔻的确该提前替江篱把账结了。 只是她一向最烦这些啰里啰嗦的人情世故,而且她感觉江篱也不是喜欢摆这套的性子。 经理见两人俱是茫然的模样,开口道:“好像是一个男生结的,十八九岁,长得挺高挺帅的,皮肤挺白,还穿了个白色半袖……” 不等她说完,江篱和槐蔻已经异口同声道:“陈默?” 经理看了看签单的字,辨认道:“对,第一个字是陈字。” 江篱和槐蔻对视一眼,江篱眼底是槐蔻没看懂的兴味,而槐蔻简直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 陈默竟然来过了。 只是现在不见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走了…… 槐蔻心底升起一股烦躁的恼意,该说是没缘分么,不然怎么从早上开始,一直折腾到现在,两人总是阴差阳错地错过。 两人正欲朝外走,恰好旁边走过来一个店员,像是认识陈默,开口就道:“啊,对了,默哥好像还在外面等你们,我刚还看到他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对面刚刚还一脸平静的女生,立刻拎起包,快步朝门口走去。 槐蔻刚一出门,就一眼望见一个少年靠在车上,漫不经心地拿着手机,似在打电话。 不等她出声叫他,陈默就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忽得抬过头来,直直地看向槐蔻。 槐蔻和他对视一眼,那双乌黑的眸子深邃锋利,仿佛直接看到了她的心里。 不等槐蔻反应,陈默对她扬扬手,长腿一迈,朝这边走过来。 看着越走越近的陈默,阳光照耀下,他的发丝都染上了晖光,鼻梁高挺,乌眉薄唇,整个人闪耀到令人睁不开眼睛,却依旧舍不得移开视线。 看着这样举手投足俱是意气风发模样的陈默,她耳边又响起江篱在席间说的话。 九岁啊。 她十八岁失去父亲,到现在已经多半年了,午夜梦回,泪水依旧会打湿枕套。 而陈默从接受这个事实到现在已经看不出异样,到底用了多少个寂静深夜,又打湿了多少条枕巾。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槐蔻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跑下台阶,朝陈默迎去。 陈默一手仍然举着电话,正认真说着什么,抬眼看见她跑过来,愣了一下,立刻快走几步,一把拦住了槐蔻,没让她冲到路中央。 槐蔻被他扶住肩膀,抬起头看着陈默。 “发动机这个情况很常见,嗯,”陈默一边对她高高挑起眉,眼神中带着询问,一边对电话里道:“先挂了,我这边有点事,一会给你打过去。” 说完,陈默也不管对面的回复,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收起手机,一手插在口袋里,低下头,神色专注地看向槐蔻。 “嗯?” 陈默轻轻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槐蔻仰起脸和他对视,原本满腔的话都在看到他的这一刻卡了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半天,只磕巴道:“你怎么来了?” 陈默自然地一拉她的胳膊,将她转了个向,对她身后点点头,才道:“不是你到处找我吗?” 槐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身后江篱朝他们走过来,对陈默一笑。 陈默客气道:“篱姐。” 经他这么一叫,槐蔻猛然反应过来,江篱是陈默的亲姐姐,可陈默一直在不冷不热地叫她篱姐。 似是察觉到了槐蔻疑惑的目光,江篱偷偷对她摆摆手,面上却朗声道:“上车吧,正好顺路送你们回学校。” 陈默也没有客气,点点头,就带着槐蔻上了车。 两人都在后排落座,江篱发动车子,驶向马路。 槐蔻本以为陈默会去副驾驶,却不想,他竟直接坐在了自己左边。 江篱却没有丝毫不满,反而嘴角翘了翘。 车子行驶平稳,路上无人开口,陈默非常沉得住气地看着窗外,江篱也没有主动找话题的意思,只认真开着车。 槐蔻偷偷瞄了陈默一眼,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陈默优越的侧脸,看不清他在光下模糊的神色。 她拿起手机掩饰自己,却发现江篱不知何时给自己发了一条微信。 “小师妹,我和你讲的话别告诉陈默,他……不大喜欢提以前的事。” 槐蔻一顿,下意识向坐在自己旁边的陈默。 川海四月中下旬的天已经炎热起来了,但又刚刚好,在四季分明的北方,难得算得上温暖二字了。 槐蔻与陈默之间留出了一道缝隙,不宽不窄,恰好是异性间应有的正常社交距离。 陈默身上的青柠西柚味道却慢慢弥散,飘到了槐蔻鼻前,勾得人心尖痒痒。 密闭的空间里,槐蔻似乎还能感受到陈默身上的温度,是被阳光晒过的干净暖意。 可现实中,这几个词语,似乎都与眼前的小阎王不沾边。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好似留不下一丝光和热,仍旧是一片雨后的泥泞潮湿。 不知不觉,她注视陈默的时间似乎长了一些,陈默侧头瞥了她一眼,将来不及收回视线的槐蔻逮个正着。 这下,槐蔻想装作若无其事都没用了。 陈默再次扬起眉毛,低声道:“有事就说话。” 槐蔻嗯了一声,茫然地看着他。 说什么。 哦对了,她那会问的那个问题,陈默还没说清楚呢。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槐蔻又问了一遍。 陈默依旧是那个答案:“不是你到处找我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回答,槐蔻僵了一下,小小地啊了一声。 陈默向后一靠,整个人如雨后青松般舒展挺拔,慢慢开口道:“今上午出了点紧急情况,习惯不带手机了,结束后一出门,有四五个人同时堵在门口,说你一直在到处找我,还很着急。” “猜到你在这里,我就直接过来了。” 槐蔻听他轻描淡写地就解释清了这件事,却尴尬地简直抬不起头来。 仔细想想她的行为,好似真得有天大的事要找陈默一样,确实有些大张旗鼓了。 她抿抿唇,看向窗外,脸上挂着微微窘迫的神色,轻声道:“没什么大事,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想想也很尴尬啊,人家好端端在工作,结果开完会一出门,一大堆人涌上来说槐蔻到处给人打电话,满川海城找你。 也就是他们现在关系有所缓和,要是放到上个月,鹦鹉头他们非以为槐蔻这是又要找茬不可。 陈默清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淡淡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不会,我很高兴。” 他说他很高兴。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自己主动给他打电话,还是说自己满城托人找他,让全川海都知道槐蔻在找陈默,让他很高兴…… 槐蔻不甚明白地眨眨眼,感受到耳边传来的热意,下意识转过头,却正对上面前俊朗的五官。 她一惊,瞪大眼睛。 陈默不知何时微微朝自己这边靠了靠,将两人之间那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填补上了二分之一。 两人的腿碰到了一起,肩膀几乎要挨上对方。 槐蔻不合时宜地想起昨晚宿舍楼下,陈默那个难得温柔又不容拒绝的拥抱。 她开口打断自己纷飞的思绪,也解释了一句,“我看你昨晚都没怎么吃东西,想问问你是不是胃不舒服,但你一直不接电话,我就有点着急。” 她顿了顿,还是按照江篱的嘱咐,没有把自己知道了陈默父母的事说出来。 “昨晚是有点不舒服,今早起来吃完药好多了。” 本以为陈默不会再接这话,却不想,身边的男生却意外地再次开口,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槐蔻却眉心都皱成了川字,“你昨晚不舒服,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非但不说,居然还硬撑着陪她胡闹,去吃什么铜锅涮肉。 槐蔻又不是没胃疼过,别说吃铜锅涮肉了,就是闻见那股味道都难受。 而陈默还和杨老板喝了酒。 自己却从头吃到尾,压根没察觉到一丝异样,只顾着那股莫名的暧昧情绪。 槐蔻这么一想,心都揪成了一团,说不出口的不好意思。 她刻意地将脸扭过去,只用余光偷偷地看了陈默一眼,却被陈默正好看个正着。 陈默一手拄在车窗上,一手随意地搭在靠背,是一个随意自然,却让坐在他旁边的人感觉被他保护、被他占有的姿势。 陈默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自然不会错过槐蔻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他听完槐蔻带着浓浓自责的话语,没有打断她。 直到槐蔻慢慢平静下来,陈默才开了口。 他睨着不肯看自己的槐蔻,唇角似乎弯起一个弧度,口中的话却是:“没那么娇气,少自己瞎想。” 声线低哑,语气也漫不经心,却出奇得能安抚人。 “那也不能……” 槐蔻转过头,正欲说什么,就感觉行驶中的汽车猛地一晃,朝左边偏移了一下。 不待她反应,身体已经顺着惯性,甩向陈默那边,把陈默一下挤到了另一边的车门上。 槐蔻甚至听见了砰的一声,也不知是陈默哪里磕到了。 她惊魂未定地仰起脸,不顾稍有凌乱的发丝,一手下意识抓着陈默胸前的衣服,一手按在陈默腿上,整个人都跌进陈默的怀里。 槐蔻赶紧坐起身和陈默道歉,“不好意思……” 说着,她明明是想坐起来的,却手腕一滑,差点朝着某个危险地带按去。 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幸亏及时停下了去势,一掌按在陈默修长的大腿内侧,距离某处就差一丁点距离。 这下,陈默也终于有了反应。 他握住槐蔻那只作乱的手,力道称不上温柔地按在自己的大腿上,没有松开。 起初,槐蔻只以为是陈默嫌自己瞎按,还有些腼然,直到江篱在路边停下车,回身看他们,皱紧眉开口问道:“你们没事吧,遇到一个闯红灯的电动车,差点没刹住。” 话是对着两人说的,可槐蔻却注意到她的眼神是看向陈默的。 江篱毕竟算是个长辈,槐蔻不大好意思在她面前和陈默拉手,不禁轻轻挣动了一下。 陈默却并未如她所想一般会意地松开手,反而在察觉到她的意图后,下意识地收紧了自己的手。 两人的手愈发紧紧地扣在一起。 弄得好似他们是早恋的高中生小情侣,在对家长宣誓主权似的。 槐蔻不禁脸上一红,赶紧看了江篱一眼。 江篱却根本没有注意这一幕,只望着陈默,唇瓣抿地很紧。 槐蔻意识到不对,也跟着看过去,这一看,顿时也惊了一下。 陈默皮肤白皙,但也从未这样白过,尤其是唇色,不知何时失去了所有血色。 而槐蔻这时才发现,陈默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也浸出一层带着凉意的薄汗,带着微微的颤抖。 难不成是刚刚那一下吓到了…… 可……刚刚的急刹车是有些吓人,但也不至于把日天日地的小阎王吓成这样吧。 槐蔻有些难以置信,又有点不知所措,正抬头向江篱寻求目光,身边的人就忽得阖了下眼,再开口时,嗓音已如常地道:“没事,篱姐,继续开吧。” 江篱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点点头,坐回去发动了车子。 槐蔻瞥了陈默一眼,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不见一丝刚刚的异样。 只有两人的手还攥在一起,提醒着刚*刚少年的失态。 陈默猛地抓住自己手的那一下,槐蔻觉得更像是一种下意识寻求安慰的动作,无关任何多余的情绪。 可现在,在陈默已经恢复了正常后,却依旧没有松开的手,就多了几分令人浮想联翩的旖旎。 之后的路上,车内三人都没有开口。 槐蔻默默感受着陈默充满力量又温热的大腿,只发觉陈默的手是真得好看。 修长而骨节分明,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圆润整齐,白皙干净,如一节青竹。 只有指节的几条伤疤和掌心的薄茧能看出,男人整日与车打交道。 两分钟前握着陈默的手还毫无感觉的槐蔻,此刻只是被陈默的手轻轻一碰,就感觉一阵说不出的酥麻在全身席卷,让她脚趾都过电般蜷缩起来。 她细细描绘着陈默那双手,心底却有无数心事呼啸而过。 陈默刚刚在害怕,在恐惧。 这样的情绪,槐蔻还是第一次在陈默身上见到。 他在怕什么,槐蔻不大清楚,只能隐约猜出几分。 应当是和汽车故障或事故相关。 但具体是什么事情,槐蔻猜不出来,不过,看刚刚江篱的神色,她明显是知道的。 只是江篱一定不会说。 她得想个办法。 槐蔻瞄了旁边陈默一眼,陈默早已没事了,正拿着手机单手回消息,好似他刚刚那苍白的脸色只是槐蔻的错觉。 到学校下车的时候,陈默已经恢复成了往日那个冷漠嚣张的小阎王模样。 江篱最后担忧地瞥了他一眼,掉头离开了。 槐蔻看看自己被松开后垂在一侧的手,没吭声。 正是午休的点,学校里没几个人影,都猫在宿舍里睡觉。 静悄悄的校园里,两人朝宿舍楼走着。 一直走到快到宿舍园区的时候,槐蔻才终于调整好情绪,想起什么,问道:“中午吃的什么?” “盒饭。” 陈默言简意赅道:“开会,随便吃了点。” 胃还没好,就吃油腻腻的盒饭,这不得又犯病。 槐蔻把刚刚在车上的事压到心底,又思考起陈默的胃来。 说起来,昨晚陈默陪自己出去疯也就算了,今天他明明不舒服,还忙活了一上午,却又被自己一个接一个电话地折腾着跑了两趟。 槐蔻一向不是个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照顾的人,最喜欢把情分分得明明白白。 更何况,陈默现在与她没有任何超出朋友的关系,于情于理,这份情不能就这么白受了。 她犹豫一下,抬头看着男人的侧脸,道:“陈默,以后我给你带早饭吧,这段时间总是麻烦你,我也没什么能感谢你的东西,就当谢礼了,对了,赵意欢还想请你吃顿饭答谢,你明晚有时间……” 陈默的脚步猛地停下,垂头望了她一眼,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直接打断她道:“不用。” 槐蔻被他弄得一噎,未尽的话憋在嘴里,就见男人停下脚步,微扬了扬下巴,“进去吧。” 槐蔻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宿舍楼前,她张张嘴,想要说什么,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陈默已经对她挥挥手,转身走了。 槐蔻注意到他离去的方向不是回宿舍,而是校外,应当又要回修车厂忙。 她皱皱眉,敏感地意识到陈默刚才似乎有点不对劲,但没想出个所以未然,也只好作罢,上了楼。 穿着长裙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楼下拐角处,陈默这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装了一路都没有拿出来的烟,被陈默直接抽出一根点着。 烟雾在少年修长的指尖萦绕,让他那优越的五官渐渐模糊,倘若槐蔻就站在这里,一定能发现,陈默的心情似乎不怎么美丽。 甚至,称得上是有些不爽和……委屈。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她。 第42章 雨落 当天回到宿舍后,槐蔻第一时间找出张白纸来分析,她总觉得今天和以前发生的一些事之间都有联系。 陈默父母双亡,陈默原本是个冠军赛车手,陈默现在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车祸都充满恐惧,从她来到川海后,没有一次见过身为赛车手的陈默开车,反倒是带着一帮小弟专心当起了技师。 槐蔻在纸上将一些事连起来。 在清晰的线条下,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她犹豫一下,想起陈默在车上紧紧攥住自己的手,终于还是给手机里的那个联系人发过去一行字。 对方回得很快,似乎对她能这么迅速猜出真相一点也不惊讶。 槐花开了:师姐,陈默的父亲是因为车祸去世的吗? 江篱:嗯。 “当时是个雨天,桥上的路很滑,他和陈默的小叔一起出门办事,却出了事,汽车自焚,只有陈默的小叔被救下来了,却也落下了左腿上的残疾。” 见槐蔻已经自己猜了出来,江篱也不再隐瞒,很快把自己知道的内容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槐蔻。 “陈默他父亲当年也算是国内小有名气的赛车手,这件事闹得很大,还上了当时的报纸,也算是特大交通事故了。” 一股形容不上来的酸涩涌上来,槐蔻一时不知该说何是好,也不禁有些错愕,没想到江篱这么干脆地就将所有事情告诉了自己这个不相干的人。 江篱仿佛能猜出她的疑惑,直截了当道:“别人我肯定一个字都不会说,但你不一样。” 槐蔻恍惚了一下,来不及深究江篱话中暗藏的意思,她忽觉得不大对劲,追问道:“可是这已经是九年前的事情了,陈默不是前两年还拿过冠军吗?怎么现在却突然……” 江篱这次却没给出回答,她发了个无奈的表情,道:“这也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冠军拿了,甚至都成为车队的1号车手要出国了,结果忽然翻了脸,竟然转型做了个技工,别说继续比赛了,连方向盘都不再碰一下!” 她顿了顿,好半天才发过来最后一句语音。 “不瞒你说,这也是我回川海的原因。有时候,我都在想,是不是这孩子被我影响了,是不是我当年退出舞坛给了他什么潜意识的暗示,我……” 江篱卡在最后一个字,最后也没说完,语音消息已经发送完毕了。 槐蔻默默放下手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就在刚刚,她想起了一些往事,也终于记起自己在哪里听说过陈默了。 难怪她来到川海后,每次听到小阎王陈默的名字,都感觉自己以前隐约也听过类似的话。 是许青燃他们。 车,一直是富二代们离不开的烧钱爱好,也是财富的标榜,谁要不玩个车,不买一地库的超跑,好像都低人一等了一样。 槐蔻原来认识的那帮人也不意外,就算是一向性格比较成熟内敛的许青燃,前几年也不免轻狂过,天天和狐朋狗友出去飙车玩,投资了好几个俱乐部和车队。 那阵子,许青燃常常挂在嘴边的话题就是新出的拉法,夺冠的新车手,车队有多烧钱,每天提起车就兴奋不已。 有次,有人约他出去跑两圈。 这里说的跑两圈,可不是只在专业工作人员陪同下的赛道简单玩玩,而是要去郊外的盘山公路飙车。 要让槐蔻说,这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闲自己活得太长了,想早点去见阎王爷,什么时候出了事就老实了。 许青燃是爱玩车,但绝不是什么鲁莽之辈,相反,他心思深沉,心眼子好比蜂窝煤,用韩伊的话说,就是一心机狗。 要是放在往日,他一准推了,绝不会应下,但偏赶上,对方是那阵子和他互相较着劲的一个二代。 二代也是有不同圈子的,就算是在一个小小的沪市,也有很多派系,那人就是一直和他们关系不怎么好的一个,尤其是和许青燃,不仅个人关系不好,两家的产业都是竞争对手。 众目睽睽之下,许青燃答应了。 许是也害怕真出事,最后约好了,各带一个车手去,让两个赛车手比,谁的赛车手输了,谁就赔个酒庄或是酒店给对方。 赌注不算大,但侮辱意味极强。 许青燃这边开始在沪市、京北等等各个俱乐部挑人,和对方抢高手,不仅仅是抢赛车手,还要抢技师。 毕竟在绝对的发动机实力面前,一切赛车技术都是空的。 听说对方这次这么嚣张,就是因为旗下的俱乐部挖到了前阵子全国青年组赛的亚军车手,是个新秀,年纪不大但很有天赋,胆大不要命,在赛车圈里颇为高调。 许大少爷来要人,自然是有俱乐部抢着推荐,但都没有一个能百分百保证一定能赢下那个新秀亚军车手的,毕竟赛车也看临场发挥,谁不也不敢当场立下军令状。 槐蔻还记得许青燃那段时间很是烦躁,直到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既然他是亚军,那您就把冠军挖来啊,冠军能赢他一次,当然能赢他第二次,就算赢不了,气势上也不能输。” 槐蔻对这个冠军,也有所耳闻。 听说这个冠军,同样是刚满十八岁的年纪,惊艳绝绝,刚入赛车界,就包揽下几场比赛的冠军和亚军,在赛车圈里一战成名,独孤求败。 不仅如此,对方还对技师这一位置特别感兴趣,听说他参赛的赛车,不少都是经了他自己的手,小小年纪,也不知道玩了多少年车,经验十足。 如果说那个亚军新秀是有天赋,那这个冠军就可谓老天爷追着喂饭,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窥见等他褪去青涩后对赛车圈的绝对统治力。 用网络那句流行梗来说,天才,只不过是见他的门槛罢了。 这样的天才少年,自然是越早能拉拢进自己的车队越好。 许青燃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立刻就让人去办这件事。 被派去川海的人还是许青燃一向最信任的二秘书,办事稳妥可靠,可谓给足了这位冠军车手面子。 谁知,槐蔻还记得那天自己也在场,正碰上二秘书回来给许青燃回话。 对方拒绝了。 不仅拒绝了,而且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不去。 这也就罢了,更是听说二秘书亲自登门拜访,一开始直接吃了对方个闭门羹,连人家面都没见到。 最后还是通过各种托关系,总算在川海找到了个能说得上话的,得以见了对方一面。 结果还不等二秘书说完,这位冠军车手直接扔下两个字“不去”,抬腿就离场了。 菜都没上齐呢。 找的中间人却一点也不生气,只见怪不怪地对二秘书道:“看见了么,就这么个脾气,也不是冲许少,他对谁都这样。而且除了正规比赛,这种不经官方渠道的地下赌局他从来不参加的,这是他的规矩。” 许青燃不愿意放弃,开出了个当时的槐家大小姐槐蔻都觉得瞠目结舌的数码。 这下好了,都不用那个冠军少年自己出面,中间人直接就替他回了,又是硬邦邦几个字。 “人家不差钱。” 言外之意,你许大少是舍得砸钱,但人家有钱,不稀罕,快把您这仨瓜俩枣收回去吧。 这下,不仅是许青燃被气得七窍生烟,他们所有这一帮的人都懵了。 听说过嫌钱少的,第一回见不稀罕挣钱的。 就算是不差钱,也没人嫌钱多啊,更何况,只是让他来跑两圈,无论输赢,都能拿到许青燃不菲的报酬。 许青燃不仅想请对方来帮自己跑盘山公路,还抱着把对方拉进自己车队的打算,因此他承诺的报酬都能在沪市买套临江大平层了,这个丰厚程度可想而知。 这不纯属想不开么。 看来人家是真不稀罕了。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许青燃再有本事,在川海,他也奈何不了那人一点,只好不了了之。 “有个性。” “牛逼。” “要不怎么那帮娱乐号成天说他是天才呢,天才能不拽么!” “川海居然还出了这么号人物,可惜就是太傲,不然真想一起玩玩。” “下次他再有比赛来沪市,托人请他一起吃顿饭,不就熟了么?” “叫什么来着?” “名字挺有意思的,陈默,耳东陈,沉默的默。” 槐蔻深深吸了口气,思绪回到两年前的那天晚上,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在干什么了,但还能依稀记起当时的只言片语。 当时她不认识陈默,对车也没有一丝兴趣,从不在意这帮人的聊天内容,所以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没在她心底留下一丝痕迹。 直到今天被猛地一提醒,槐蔻才翻出了尘封的记忆。 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听过了陈默的名字,听说了他的许多事迹,距离他这么近。 不过,他和许青燃这事,倒是陈默一贯的作风,他要是答应了许青燃,槐蔻才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难得能有个这么克许青燃的人。 不,准确说,陈默这人,只要他想,就没有他不能克的人。 全看他心情。 听起来,陈默前两年的脾气,怕是比起现在只增不减,真真是传闻中的川海小阎王。 槐蔻坐在桌前,慢慢把手中的白纸团成团,用力捏紧。 她不禁想到,倘若当年她将这事放在心上,通过许青燃或是她们家的势力,去认识陈默。 会不会早已与陈默情投意合了,现在的种种都不会发生。 包括……陈默的小叔恶意陷害爸爸,捏造丑闻,让槐家破产,间接导致老爸去世这件事。 想到这,槐蔻的心底泛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恨意。 但很快,槐蔻就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想。 根据她对陈默的了解,自己要是在两年前也像许青燃一样托关系去招惹他,要么也吃个闭门羹,要么下场更惨。 只能说,阴差阳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改变不了什么东西。 槐蔻站起身,把手中的纸团丢进垃圾篓里,想到陈默的小叔,心里疙疙瘩瘩地不舒服,特难受。 这件事已经成为一个心结,梗在她的胸前,暂时上不来,又咽不下去这个气。 平时事情多,想不起来还好,一旦想起来了,能整天整夜都过不安生。 也不知道老妈那边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如果可以,不到迫不得已,她还是不想把陈默也卷进来,不愿让自己对陈默的感情掺杂任何杂质…… 槐蔻打算比完赛就回趟家,和老妈谈谈最近的情况。 抱着满腔心事地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对面赵意欢的闹钟就响了,赵意欢一反常态地立刻一个跟头翻起来,把刚被吵醒的槐蔻吓了个激灵。 “槐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意欢随口问了一句,就急急忙忙下床洗漱,还不忘催促槐蔻快点,“已经两点四十了,咱们得赶紧去训练,不然又浪费一下午。” 槐蔻今天本就一直精神紧绷,又只休息了二十分钟,此刻有些没精神,恹恹地应了一声。 两人收拾好,在楼下等着宋清茉,本以为她又回了家,哪知槐蔻看着她跑过来的方向,却是…… “老楼?” “宋清茉,你去老楼了吗?去那干嘛?” 不等槐蔻开口询问,赵意欢已经率先瞪大眼睛问道。 “没有,我去刘老师办公室了,”宋清茉跑得小脸红扑扑的,重重喘口气,才解释道:“那边有条小路,离这里近。” 赵意欢和槐蔻了然地点点头。 三人一边打车,一边听赵意欢神神秘秘地道:“以后你可别从那绕近路了,我听说最近老楼又闹阿飘呢。” 大太阳高高挂着,槐蔻和宋清茉却俱被她吓了一跳,尤其是宋清茉,吓得脸色都白了几分。 看她俩这么害怕,赵意欢有些好笑,又有些嘚瑟,一挥手,“不是我吓你俩,是真事,有人听到里面时不时传来小婴儿的哭声,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上。” “咱们可是学校,哪里来的婴儿啊?”赵意欢坐上滴滴,随口道:“你们说这不是阿飘是什么?听说婴儿最可怕、阴气最重了,好多鬼故事里都有它。大二那帮人还叫着我过几天一起去夜探鬼楼呢,你俩去不去玩?” 槐蔻被她说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立刻摆手婉拒了,并提醒赵意欢道:“你别去作死啊。” 赵意欢还不甘心,继续极力说服着两人,跟她一起去看看老楼到底有什么。 槐蔻一边拼命摇摇手,一边瞥了旁边人一眼,却怔住了,赶紧示意赵意欢闭嘴。 宋清茉本就胆子小得像蚊子一样,一点都不像陈默的妹妹,此刻更是被赵意欢吓着了,眉头紧皱,脸色煞白,却依旧咬紧牙关极力做出镇静模样。 看得槐蔻都于心不忍,赵意欢也啧了一声,出言安慰道:“你俩也不用这么害怕,钱川说已经上报学校了,学校这段时间估计会查监控调查的,肯定是有人故意恶作剧,哪来那么多神神鬼鬼啊,要相信唯物主义、相信科学。” 槐蔻还是比较赞同这句话的,不过,“老楼还有监控?” 赵意欢想了想,也无语地摇摇头,“有也早坏了,算了,想这个干什么,就当个乐子说说,谁真拿这个当回事啊,要我说,就是有人在那偷着干坏事,怕被人发现故意出来散播谣言说闹鬼罢了。” 槐蔻扭头看了宋清茉一眼,不知是不是被赵意欢安慰到了,她已经慢慢恢复了平静,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只是唇依旧绷得紧紧的。 这副隐忍倔强的模样看起来倒是和陈默有些像了。 槐蔻摇摇头,望向窗外。 下午的练舞进行得很顺畅,赵意欢进步得非常迅速,她格外自信地表示,要是高中的时候也这么认真地练舞,哪至于来这个小破学校。 宋清茉也依旧保持了她一向的水准,槐蔻觉得她虽然在舞台临场表现力上没有赵意欢强,但胜在很稳,基础打得牢固,从不会掉链子。 三人一直跳到夜幕降临,时钟的时针滑到了九的位置,才疲惫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工作室。 天气热了,出汗太多,槐蔻一边嘱咐两人赶紧喝水防脱水,一边把外套塞进包里,朝门口走去。 她刚刚洗完了澡,浑身上下都是干净的沐浴露的味道,也不知道江篱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露,格外清爽好闻。 宋清茉照例要回家,和她们不顺路,赵意欢大跳特跳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后,揽着槐蔻的脖子走下楼,长长地感叹一声:“爽!” “好久没这么酣畅淋漓地练一场舞了,你别说,这种有明确的目标,还能疯狂努力的感觉,真挺好。” 赵意欢一边笑着和前台打了个招呼,一边和槐蔻上了车。 槐蔻知道她也为自己看的见的进步而高兴,趁热打铁地鼓励了她两句。 赵意欢顿时劲头更足了,抱着肩膀冷哼一声,道:“我现在感觉我们一定能赢过林依那个泼妇。” 听到她说别人是泼妇,槐蔻有些想笑,但好歹是按下去了,没笑出声。 要不是赵意欢跟她滔滔不绝地骂起了林依,槐蔻早已把这个名字抛到了脑后,压根想不起这人来了。 “我今天早上碰到林依,她还在那沾沾自喜呢,你是没看见她那得意样,还说什么去了学校最好的教室练舞,还有川海大学哪哪个老师指导她们,我去他大爷的!” 赵意欢小嘴一张,直接鸟语花香,“草,听她嘚瑟,抢别人的东西还抢出优越感来了,说得好像谁没有一样,太欺负人了!” 她拽拽槐蔻,骂骂咧咧道:“要我说,咱比她更厉害,我们不仅能去江篱的工作室练舞,首席还亲自来指导我们,帮我们改动作,我女神也是她能比的!” 槐蔻也心底冒出一股出了口恶气的微微舒畅。 但她毕竟真实见过林依的水平,所以还是根据客观事实谨慎地提醒道:“别太轻敌,林依还是有水平的,根据我估计,我们现在和她们的胜率是六四开,还是有可能输的,而且别忘了和我们竞争的还有川海大学舞蹈系的学生,把目光放宽点。” 赵意欢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抱着手一脸花痴地说:“不过,我女神真得好好啊,人又漂亮又大方,给我们免费用工作室,还给我们编舞,还天天请我们吃东西。” 槐蔻也抿抿唇,心知江篱这些行为,多多少少也是因为陈默的关系。 江篱今下午来了一趟工作室,不仅拉着槐蔻把她们的舞蹈重新串了一遍,还考虑到了啦啦舞的性质,给她提了很多实操上的建议。 槐蔻只知道江篱的古典舞是一绝,但没想到她的其他舞种也很有造诣,很多注意事项张口就来,不禁再次对这位大师姐敬佩了几分。 江篱似乎还有一个爱豆的编舞工作,要今晚连夜飞京北,听说是今年大火的一个明星,也是舞蹈生出身,可见尽管江篱已经半退圈了,但影响力依旧在。 槐蔻送她出工作室的大门,许是知道了一个共同秘密,今晚两人面对面时,总感觉少了几分隔阂。 江篱看着她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几下却没发出音来,仿佛不知该如何开口,其实不用她说,槐蔻自然也可以猜出来。 最后,江篱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我在京北还有个会要开,得去半个多月,帮我多看着点陈默,可以吗?” 她用词很巧妙,“看着陈默”包含了很多层意思,可以是陪伴,可以是照顾,可以是监督陈默别在外面打架…… 总之,落人耳朵里,莫名包含了几分暧昧的亲昵。 但无论是何种含义,于情于理,单说恩情,槐蔻都不可能拒绝这个请求。 她用力点了点头。 江篱似乎看出了她的认真,低头笑了,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恢复了正常音量。 “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应该已经拿下比赛,进了陈默的车队了,”江篱对她俏皮地一歪头,“我先提前祝贺你了,回来后给你办场庆功宴party,把你的小同学们都请来玩,好不好?” 陈默一向冷漠桀骜,很难让人亲近起来,江篱显然把没能发挥出来的来自亲姐的爱都倾泻到了槐蔻身上,槐蔻被她这哄小孩子一样,甚至带着几分宠溺的语气弄得脸一红。 她微微颔首,看着江篱上了车,正欲转身回去练舞,就听到手机震了一下,打开一看,却是江篱发来的消息。 “我回来后,如果愿意的话,一起聊一聊你以后想走的路吧,让我再为未来舞蹈界贡献最后一点光和热。” [调皮jpg.] 槐蔻一愣,下意识扭头望去,黑色的车子却已经驶了出去。 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中百般滋味,惊讶的同时也涌起一股暖意。 惊讶的是她居然看出了自己这段时间对舞蹈的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这个词或许有些严重,毕竟在赵意欢和宋清茉眼里,槐蔻已经对自己很苛刻很严格了。 但槐蔻自己清楚自己的水平,来川海这段时间,她没有落下基本功,但在舞蹈的精进上,她必须得承认没有在沪市的时候突飞猛进。 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是对于舞蹈生来说,在自身还没有完全稳固下来的时候,师父这个角色格外重要。 其实,她当初一意孤行要来川海,除了一心想逃离沪市这个伤心地,陪伴母亲之外,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她迷茫了。 对跳舞的迷茫、对自己职业生涯规划的迷茫、对人生道路的迷茫…… 许许多多的莫名情绪将她裹紧,这场迷茫并不是今年才有的,早在槐蔻十七岁时就已经冒了头。 夜色降临,天黑了,两侧昏黄色的的路灯显得格外温柔,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汇成了夜幕下的数道流萤。 距离学校还有一段路,赵意欢还在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见到女神的喜悦。 槐蔻靠在车窗上,不自觉地走了思。 从什么时候开始迷茫的呢…… 好像就是艺考的时候。 不像很多舞蹈生,她从小接触跳舞的时候就没有太大精神共鸣,尽管老师连连赞叹她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尽管她甫一参赛,就打败了很多更优秀的前辈,拿下金牌、银牌…… 尽管身边很多人对她的舞蹈天赋艳羡不已,对她在舞蹈上拼命三娘一样的劲头叹为观止。 但槐蔻心中透亮,她不爱,或者说不像很多顶级舞者一样那么狂热地爱舞蹈,所谓的拼命、勤奋,只不过是要强的心理作祟罢了。 就连一向内敛的江篱,采访时提到舞蹈,同样眼中绽放着动人的光彩。 狂热的爱,永远是攀上高峰的第一步。 可惜她没有。 或者就像师父所说,她还没有找到让自己爱上舞蹈的那个契机,就像小说里还没有遇到金手指老爷爷,开启机遇的天才主角。 可人生短暂,这辈子还能找到吗…… 倘若找不到,就要一直这样放任自己在无趣的跳舞生活中沉溺么? 槐蔻不知道。 所以她没有参加校招,她想过出国,想过高考找另外一条真正合适的路,而不是把自己框死在跳舞这个框架里。 老爸也同意了。 只可惜,变故丛生,她阴差阳错还是来了这所民办学校的舞蹈专业。 槐蔻自己都觉得无奈极了,本来都要认命地就这么稀里糊涂跳一辈子了,哪知就在下午…… 江篱说要和她谈谈。 槐蔻相信,这位曾经一夜爆红又毅然退圈归隐的前首席,能为她拨开眼前的迷雾,给出她更全面的分析。 说不定,就连自己心底一直暗藏的那个念头,也可以问问江篱可不可行,毕竟江篱也算横跨舞蹈界和娱乐圈,应当是了解的。 想到那个自己曾经认真研究了许久的梦想,槐蔻不禁有些紧张。 她甚至已经开始提前期待江篱的归来,可以早日讨论这个话题。 赵意欢推推她,拉回了她飞远的思绪,槐蔻一惊,赶紧扭头看她,“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跟你说了半天,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赵意欢不满地抱怨道。 槐蔻有点心虚地看着她。 “算了算了,看在你也是功臣的份上,放过你了,”赵意欢大度地摆摆手,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归根到底,还是要谢谢陈默。” “我那天去找钱川的时候,就随口抱怨了一句,结果陈默正好从我们旁边路过,一听到你的名字就扭头看我,给我吓了一跳,以为你俩还有仇,差点不敢说话了。” “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赵意欢眉飞色舞地看着槐蔻。 槐蔻一怔,被吊起了胃口,下意识追问道:“什么?” “他说……”赵意欢故意拖长尾音,看槐蔻的注意力全被自己勾走,这才模仿起陈默的说话方式。 “谁欺负你们了?” 赵意欢喋喋不休地讲了一遍经过,再次用陈默的口吻淡淡道:“嗯,谢了。” 看着赵意欢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陈默的神色和嗓音,槐蔻几乎能想象出陈默说这话时的模样。 原来陈默这么早就知道了,那算算时间,他岂不是一知道这个消息就给自己打电话了…… 槐蔻心里一颤,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她垂下头去,生怕是自己多想了。 赵意欢也不再聒噪,许是累了,嘟囔了几句就靠着车窗就沉沉地睡去。 车厢里一片静谧,一道车灯照进来,槐蔻很快反应过来,江篱如此这般温柔体贴,除了同门师妹情,多半也是为了自己的外甥陈默罢了。 可槐蔻并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格外能体会江篱的心情。 她只要一想到那个九岁就父母双亡,从此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又在十八岁亲手放弃了自己梦想的少年,就同样心里不怎么是滋味。 何况是陈默的亲表姐——江篱。 更不提,江篱对陈默心里有愧。 这是她、江篱和陈默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她在借着槐蔻的手间接补偿陈默。 槐蔻不难猜到。 而陈默对江篱一直是面对长辈应有的态度,落落大方,礼貌而不亲昵,但偏偏就是这种透着疏离的尊重,让江篱心里颇不是滋味。 其实也正常,毕竟亲妈死得早,对这个一直不出现,然后又突然半路冒出来的表姐,陈默这种本*就冷心冷肺的人,能和对方说两句话就不错了。 其实江篱根本不用多余说那两句,即使她什么都不说,槐蔻只要一想到陈默曾经遭遇的一切,就唏嘘不已。 但既然江篱特别嘱咐了,那槐蔻自然也要按照和她的约定,帮她好好看着陈默。 谁知,这看着看着,还真看出事来了。 第43章 雨落 槐蔻转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一下子想起了和陈默说过的要给他送早餐的话。 但可惜陈默并没有同意,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槐蔻的多疑,总感觉陈默当时似乎还有点别扭。 她说什么了? 槐蔻一边打着哈欠收拾被子,一边冥思苦想。 直到赵意欢叫她下楼的时候,也没想出个所以未然。 她也只是说心里过意不去,要感谢陈默啊,这全是心里话,怎么还说不得了。 兴许也只是她又想多了,陈默连轴转了好几天,早累了,提不起兴致和她多说也是正常的。 槐蔻没把这事放心上,又和赵意欢她们练了一天的舞,直到下午练舞结束的时候,她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有联系陈默了。 从昨天他送自己回宿舍后,好像就没有听到陈默的动静。 槐蔻擦擦汗拿起手机,打算主动给陈默发了个消息,表示一下自己的“追求决心”。 屏幕亮起时,她却一愣。 陈默居然发了消息过来。 17:30 陈默:[今天怎么样?] 没头没尾的,但槐蔻瞬间猜出他知道了江篱不在工作室的事。 她打字回过去,“挺好的。” 这是实话,尽管江篱今天不在,但工作室里的工作人员对她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陈默那边不知在做什么,没有回复。 槐蔻想起他接的那个朋友的单子,不知道做完没有,都好几天了…… 赵意欢拎着衣服有气无力地走过来,招呼道:“走吗,槐蔻?我快要饿死了。” 宋清茉似乎有什么急事,已经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外了,槐蔻赶紧也拎起包和她们朝外走去。 “队长,”赵意欢扭头和槐蔻开玩笑,“还有一周就要比赛了,你不发表两句阵前讲话?” “某赵姓同学,今天练舞的时候一个人吃掉了五包小饼干还喊饿,从侧面展现了练舞之努力,提出表扬。” 槐蔻少有地开了个玩笑。 赵意欢被逗得哈哈哈大笑起来,宋清茉扭头看看笑得开心的两个人,嘴角也不禁浮现一丝笑意。 “说真的,”赵意欢笑够了,伸手揽过两人的肩膀,问槐蔻:“你觉得我们现在水平怎么样?” 槐蔻也正色道:“我觉得还不错,再冲刺几天,我很有信心。” 赵意欢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宋清茉也微微松开下意识攥紧的双拳,三人嘻嘻哈哈地朝楼下走。 下了楼梯,槐蔻落后了两步,低头看手机上有没有陈默回复的消息。 没注意到走在最前面的宋清茉忽然停下了脚步。 槐蔻一个不察,差点撞到前面的赵意欢身上,扶住旁边的墙才勉强站稳。 “怎么了?”槐蔻疑惑地问。 赵意欢也探出头去看了看,瞬间响亮地啧了一声,扭头对着槐蔻挤眉弄眼。 “你眼疼?” 槐蔻有点懵逼地看着她,下意识问道。 “什么呀?你瞅瞅,那是谁?”赵意欢嗔了一声,让出路来,示意槐蔻看。 槐蔻抬头一看,却正对上了一个男人的视线。 已经带上几分热意的晚风吹过,陈默穿了件黑色半袖,戴着个棒球帽,长胳膊长腿,很帅。 但他却没有看这边,反而扭头和什么人说着话,神色冷淡乏味,不怎么友善的模样。 那人站在槐蔻视野盲区里,看不出是谁在和他说话。 槐蔻蹙起眉,朝前走了两步,不小心碰到了宋清茉的胳膊一下。 只是轻轻撞了一下,宋清茉却宛如被惊弓之鸟,猛地颤抖起来。 槐蔻这下也愣了,却见宋清茉并没有看自己,而是紧紧盯着陈默那边,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见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槐蔻也被唬住了,狐疑地盯着她看了看。 后面的赵意欢见两个人都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禁走上前,翻了个白眼催促道:“你俩都傻了?不饿是吧?我可要饿死了啊,小心一会碰瓷你俩。” 槐蔻却没应声,只是顺着宋清茉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和陈默说话的人正好从一辆车后面突然绕出来,暴露在了三人的视野里。 是一个女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留着一头小卷发,打扮得挺用心,正站在车前,情绪激动地和陈默叫嚷着什么。 槐蔻眯起眼,仔细辨认了一下女人的身形,确认自己不认识,但……貌似有一点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女人出现的一瞬间,身边宋清茉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甚至槐蔻都能听到她的喘息声。 她看看宋清茉和对面的女人,仿佛有什么灵光在脑海中闪过,槐蔻猛地回过神,用力盯住女人看了片刻。 终于想起在何处见过她。 是宋秋枝。 宋清茉她妈,清茉小超市的老板娘,也是陈默的便宜后妈。 槐蔻刚来川海的时候,去她店里买过烟,还正好撞见了她打骂呵斥宋清茉,见义勇为了一回。 想起几个月前的往事,槐蔻的眼神也暗下来,冷冷盯着朝这边走过来的女人。 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工作室来的,但槐蔻敢肯定宋秋枝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要是给工作室闹出什么事来,那真是愧对江篱了。 槐蔻不得不警惕起来。 不过好在,有陈默在,料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槐蔻将视线投向还站在街道对面的少年,陈默没有跟过来,被棒球帽盖住的脸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他下巴微微扬起,正盯着这边。 似乎感受到了槐蔻的视线,陈默和她对视了一眼。 即使看不清彼此的容貌,槐蔻却再次感受到那股每次与陈默对视后都会出现的心悸感。 她压下咚咚的心跳,移开视线看向已经走到跟前的女人。 宋清茉这些日子已经慢慢抬起的头,不知何时再次深深垂了下去,甚至比以前所有时刻都垂得更深,面对女人,她嗫喏地叫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妈……” 赵意欢原本正八卦地打量着眼前的场面,闻言,一下子怔住了,瞪大眼睛看向宋清茉,又惊讶地把脑袋转向女人。 宋秋枝没搭理宋清茉,目光在赵意欢和槐蔻之间来回打量,眼神令人十分不舒服,似乎带着提防和浓浓的恨意。 这眼神可把两人都看愣了。 槐蔻还算清楚点情况,赵意欢是真得懵逼,被看得就不太爽,本能地当场飚出一句:“你瞅啥?” 说完,她突然想起这是宋清茉她妈,顿时有点尴尬地看向宋清茉。 宋秋枝却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她,只死死瞪了槐蔻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类似“肯定是你,就是你”的话。 槐蔻二丈摸不着头,扭头看向宋清茉,却见宋清茉一脸乞求地看着她妈,甚至带上了几分带着讨好意味,看得槐蔻心里一紧。 宋清茉先是看看街道对面的陈默,又偷偷看了眼槐蔻,紧张地快要哭出来了,似乎很怕眼前的女人当着槐蔻和陈默的面说出什么话一样。 槐蔻也看得出来,宋秋枝原本是准备了一肚子话要来说的,奈何身后就站了个活阎王,正冷冷地盯着她,直让她后背发毛。 所以宋秋枝再多话也不敢说了,只暗骂一声出门没看黄历,真倒霉。 她恶狠狠地上前一搡宋清茉,连拉带骂道:“傻逼!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走,还和人家一块跳舞,你也不嫌丢人!你看看你比得过人家一根手指头吗,样样都不行说的就是你,废物,谁眼瞎能看得上你这样的,天天站旁边给别人当陪衬丫鬟还挺高兴,你看人家稀罕你吗……” 宋清茉被她往前一带,直接跌下台阶,差点栽倒,脚磕到了大理石上,踉踉跄跄地就跟着她走出去了几步。 槐蔻怎么会听不出她这话里阴阳怪气,表面骂得是宋清茉,可实际上也没放过自己,怎么都有几分指桑骂槐的意思在。 且不说她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骂自己的亲生女儿,骂她的朋友,甚至还不顾宋清茉磕伤的脚踝。 看着宋清茉深深垂下的、仿佛再也不会再抬起来的头,槐蔻深吸一口气,走下台阶,带着一股气朝宋秋枝走去。 “等一下!” 她刚刚喊出声,就已经有一道身影横插在她前面,拦住了宋秋枝。 宋秋枝本没把槐蔻的话放在心上,依旧骂骂咧咧地拽着宋清茉,丝毫不管宋清茉被磕到的脚被她拉得拖在地上。 直到被眼前人拦住。 她慢慢抬起头,正对上陈默的眼,黑得见不到底的眼眸,让本就对陈默惧怕不已的宋秋枝打了个寒颤。 和刚刚在街边对自己的无视和嘲讽不同,现在的陈默,满身俱是风雨欲来的压迫性气势。 他眯着眼,薄唇抿成一条线,冷冷盯着宋秋枝。 就算他现在突然暴起一巴掌将宋秋枝扇倒在地上,宋秋枝也是不惊讶的。 都不用陈默开口,她立刻紧紧闭上了嘴,一个音节都不敢再发出来。 宋清茉似乎想抬头看陈默一眼,但最终还是低下头去,只一手紧紧拽着宋秋枝的胳膊。 陈默微微前倾身体,声线低哑冷漠,威胁意味明显,“学不会闭嘴,我不介意找人教教你。” 宋秋枝被他话里的森森寒意恐吓了一把,再不见刚刚的满嘴侮辱,抬起腿就想条件反射地赶紧跑,却似乎又因为没有达成自己今晚的目的,而有些不甘心。 她偷偷扭头看了槐蔻一眼。 都是这个女孩。 第一眼见她就觉得不是什么好货色,果不其然,这才多久,已经勾搭上了陈默,和陈默走得这么近。 就算是她女儿——宋清茉,凭借着和陈默那微弱勉强的兄妹情谊,用了八、九年的时间也没有这样的亲近。 看着身边宋清茉那唯唯诺诺的没用劲,再看看正一脸不满地瞪着自己的槐蔻,宋秋枝越想越丢人,越想越生气。 但视线再次扫回到宋清茉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时,她又忽然得意了,她咬着牙说不出何种扭曲心情地看了宋清茉一眼,唇角颤动。 这就是不听她话,还把槐蔻当朋友,舔着人家和人家跳舞的后果! 宋秋枝通体舒畅,也不再和陈默炸刺,转眼就换做一张谄媚的脸,对陈默笑笑,“走了走了,我们这就走。” 说着,她又当着槐蔻和赵意欢的面,对陈默道:“阿默啊,今晚我和清茉做小羊排,你不是爱吃羊肉吗,过来吃吧,正好咱们一起喝点。” 槐蔻听了这带着自然的亲昵的话,不知为何,心里不怎么舒服地哽了一下,好似她被人故意踢出圈子,孤立了一样。 她不大愿意让陈默答应,但又没有开口的立场,只咬紧下唇,扬脸看向陈默。 一直处于状况外的赵意欢听到这话,也眼神复杂起来,看向宋清茉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打量。 她看看宋清茉,又看看陈默,再看看槐蔻,脸上写满了猜疑。 在几个人各异的神色里,终于,陈默缓缓开了口,回答简单粗暴。 “你也配?”他一字一顿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 冷漠、戏谑而残忍。 还是槐蔻初来川海时,见到的那个跋扈嚣张的小阎王。 周遭一片寂静,汽车驶过的声音和风吹树叶的声音仿佛都在耳边消失了。 只余下宋清茉孱弱的身体晃了一下。 宋秋枝刚得意不过三秒的神色再度被击垮,她心知陈默不会应下,但也没料到陈默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是这般心狠不留情。 “我数到三。” 陈默乌黑的眼一错不错盯着她。 宋秋枝不寒而栗,终于歇了所有心思,再不顾自己未达成的目的,绕过陈默,就要匆匆忙忙地离开。 经过陈默身侧时,陈默恶魔般的冰冷低语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宋姨,这事不算完。” 宋秋枝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差点喘不上来气。 她打死也没想到这个心黑手狠的小阎王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把她今晚特意跟踪到工作室来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对着陈默这张狂妄冷戾的脸,宋秋枝也只能把手指深深掐入宋清茉胳膊上的肉里泄愤,用力朝前拉宋清茉的胳膊。 槐蔻看着宋清茉明显趔趄了一下的脚,不禁下意识一惊,且不说宋清茉是靠这双腿吃饭的,就是一个普通人,也不能这样用力拖拽啊! 她总算知道宋清茉胳膊上那些类似划痕的伤疤是怎么来的了。 槐蔻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了宋清茉一把。 宋清茉一怔,看了她一眼,不留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又对她努力笑了一下,就跌撞着跟在宋秋枝身后,消失在街角。 槐蔻被她这个笑弄得心里一紧,目光落到宋清茉抽回的胳膊上,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们饿不饿?” 一道略带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槐蔻一顿,转过身来,正见陈默已经恢复了常态,宛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问她和赵意欢。 她怔了一瞬,收起了思绪。 算了,宋清茉应该只是累了,又或者在这种情形下,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好朋友看到自己这么尴尬的一面。 想到这里,她看向赵意欢。 赵意欢也沉浸在刚刚看见的大瓜里没清醒过来,闻言,磕巴了两下,才一脸受宠若惊地看向陈默道:“还,还有我的份啊?”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个蠢,好在陈默似乎也没放在心上,只点头淡淡道:“嗯,想吃什么?” 赵意欢显然又想去,又有点发怵陈默,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抵挡住陈默请吃饭的诱惑,果断抛弃了自己的男朋友,和槐蔻一起上了车。 槐蔻和赵意欢一起坐在后座,陈默坐在副驾驶。 赵意欢显然想和槐蔻讨论一下刚刚的事情,但她刚起了个话头,槐蔻就趁着陈默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偷偷在底下掐了赵意欢一把。 赵意欢被她掐得嘶了一声,很快就秒懂了槐蔻的意思,立刻闭上嘴,转移话题地给钱川打起电话。 听着她半是撒娇的声音,槐蔻仗着陈默看不见自己,肆无忌惮地盯着陈默看起来。 她坐在左后方,正好能将陈默优越的侧脸尽收眼底。 夏天昼长,天黑得晚,最后一点天光即将淹没在黑暗里,只留下晚霞一片。 最后一丝霞光照在陈默身上,慢慢后移,最后终于用黑暗将陈默笼罩,黑色却更显得陈默五官凌厉立体,尤其是他高挺的鼻梁。 陈默似乎有事在忙,一直在打字。 槐蔻盯着他发起呆,看他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没由来得又想起自己得知的那些隐藏心底的秘密。 九岁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小小年纪寄人篱下,长大点了就一个人撑起整个修车厂,带领着一帮小弟督促着他们走上正路,要应付刁蛮心机的后妈以及似乎不怎么友好的堂哥陈响,还要被人骂是没有长心不得好死的白眼狼,出道就拿赛车冠军,现在却连方向盘都不碰…… 许许多多碎片,在槐蔻的心里慢慢拼成残缺不全的陈默。 但经历过这些的陈默,却没有被压成一颗柔弱的草,而是长成了一座狂傲漠然的山。 他有了很多很多能为他出生入死的朋友,每一个朋友都那么爱他,他有了自己的事业,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拿了冠军,有很多女孩喜欢,能扛事,再没人敢招惹,再不会有曾经那种毫无招架之力的难过。 槐蔻经历过那种感觉自己一无所有、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时刻,所以她想对陈默说……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一定很不容易吧。 小时候的陈默会不会也和她一样,偷偷在半夜捂着枕头小声哭过。 槐蔻不知道答案,她也猜不到。 但现在的大陈默肯定再也不会了。 她望向窗外划过的灯火,微微一笑。 吃完饭出来,已是华灯初上,钱川正好今晚有事,陈默本要送赵意欢回去,被赵意欢连连摆手拒绝了。 赵意欢钻进出租车,对着槐蔻挤眉弄眼了一番,这才示意司机出发。 槐蔻被她这个眼神弄得脸一红,侧头抬眼偷瞥了陈默一眼。 正在等着车,陈默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一边头也不抬地随口道:“一直偷看我,有事?” 槐蔻没想到他注意力这么敏锐,顿时一囧。 陈默扭头看着她哼笑了一声,闲闲道:“在车上看了我一路,是不是?” “我,”槐蔻这下是真瞪大眼睛了,狐疑道:“我以为你没看见我。” 陈默勾起了唇角,笑道:“一开始是没看见,但是你看得太专注了,我在后视镜里实在没办法忽视你的视线。” 槐蔻这才想起他所在的副驾位上有个悬挂的后视镜! 她咳了一声,两手抄进口袋里,没有吭声。 不过,见陈默现在神色如常,还有心情和自己调笑的样子,好似已经忘了他拒绝槐蔻给他送早饭时的别扭,槐蔻也松了口气。 看来确实是她想多了,陈默果真只是累了。 他们叫的车来了,司机似乎还和陈默认识,一看见陈默就热情地称呼:“默哥!怎么是你啊!要用车直接呼我就行啊,还用什么打车软件。” 陈默坐进去,脸上浮现和朋友们打闹的一贯玩味神色,抬腿踹了他一脚,“行了,别贫了,开车。” 小伙子欸了一声,车辆很快平稳地行驶起来。 槐蔻注意到他一直在后视镜里看自己,甚至在等红绿灯时将半张脸都扭过头看,还自以为很隐蔽的样子。 那个见缝插针的劲,连槐蔻都叹为观止。 她被看得浑身别扭,扭头向陈默求助,但陈默似乎真得很忙,一直在蹙眉看着手机。 感觉到槐蔻火热的目光,陈默显然误会了,立刻对她道:“稍等,马上好。” 说完,他就接起一个电话,那头说了声什么,陈默点头道:“嗯,先跟着她,她去哪里见了谁都要告诉我,尤其是有没有见生人,男的女的都算,务必盯紧了。” “告诉她,如果明天她还在跟踪宋清茉,我晚上就让她收拾包裹滚出川海!” 槐蔻闻言,微微皱起眉。 听这意思,陈默明显是在跟踪宋秋枝,而宋秋枝最近一直在……跟踪宋清茉? 槐蔻一想到宋清茉被自己亲妈跟踪这件事,就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怪不得宋秋枝能一路跟到工作室去,只是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早就被陈默盯上了,一举一动都暴露在陈默的视野下。 也怪不得陈默今晚堵在工作室的门口,槐蔻本以为他是特意来等自己下班,却不想……只是因为宋秋枝罢了。 说不清是什么缘由,槐蔻心底划过一丝淡淡的失望。 不过,跟踪自己后妈什么的,无论如何说出去都不太好听,槐蔻觉得有点滑稽,但想想宋秋枝那德行,指不定是干过什么让陈默不得不提防的事。 果不其然,下一秒陈默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开口道:“宋秋枝脑子有病,最喜欢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她自己活腻歪了没事,但敢拖累别人,我就整死她。” 槐蔻被他这么一说,葛得想起了刚来川海时听姑姥姥说过的一件事,大意是说哪哪个便利店的老板娘特别不是东西,为了赚钱,什么都敢卖,连自己亲闺女都敢倒手给男人。 当时她不了解川海的情况,只当个八卦左耳进右耳出了,现在想想,总觉得能和宋清茉对应上。 仔细一想这里面的事,槐蔻嫌恶地拧起眉头,虽知道宋秋枝肯定被陈默阻止了,但她还是格外恶心,对宋清茉更是心疼不已。 身旁的男人很信守承诺,发完语音就收起手机,并主动和槐蔻解释道:“改装车的事,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弄,一直给我发消息,不是故意不理你。” 槐蔻本就没多想,她自然知道陈默不是那种人,闻言,只摇摇头。 陈默却长舒口气,整个人朝后一靠,带着股慵懒劲儿,翘起修长的腿,扭头看向槐蔻,勾唇笑道:“来吧,想说什么,专业陪聊服务新开业,要不要先聊五块钱的?” 槐蔻一顿,被他这故意逗弄女朋友一般的语气弄得有些想笑。 她随口问:“新开业?” 陈默颔首,“嗯。” “有什么优惠吗?”她继续问。 陈默睨了她一眼,轻声道:“有,vip客户免费,随叫随到。” “怎么成为vip客户?”槐蔻皱皱眉问。 “我说了算。”陈默格外嚣张地道。 槐蔻也挑挑眉,问:“那现在,你有多少个vip客户了?” “一个。” 陈默开口回答。 “谁?”槐蔻坐直身体,追问:“我认识吗?” 陈默瞥了她一下,转过头,“你猜。” 槐蔻没猜,她下意识用手背给自己的脸降了降温。 槐蔻正平复着心跳,就见身旁的陈默终于注意到了前面不太老实的司机小弟。 她总算知道为何每次自己偷看陈默,都会被陈默逮个正着了,他眼神犀利极了,偏偏还对别人的目光特别敏感。 其实小弟的眼神已经比刚刚收敛多了,还知道不扭头看了,只在后视镜里不时偷瞟两眼,若是槐蔻来看,只会觉得他在看后视镜。 但偏偏遇上了陈默这么个主。 陈默原本正扭头看槐蔻,余光中瞥见什么,顿时蹙起眉,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抬脚轻轻踹了前座一脚,冷声道:“不要命了?停车!” 小弟被吓得震了一下,赶紧在路边停下车,意识到自己细微的小动作被陈默发现了,顿时不敢再向后给一个眼神,两只眼睛直直望着前方,眼珠子一下都不敢再乱转了。 槐蔻见状,也放下了心。 她侧头用眼神将陈默格外优越的脸勾勒了一遍,这人在他那群狐朋狗友的小弟们面前,和在她面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模样。 从前,她总是羡慕陈默的那帮朋友,能获得陈默不言于表的亲近和照顾,而不是那种面对外人的冷漠,但现在…… 槐蔻忍不住弯弯唇角,虽陈默依旧对她与对朋友不同,但她再也不会羡慕鹦鹉头那帮人。 她也得到了陈默的另类“偏爱”。 她是特别的。 前些日子,槐蔻说不出这种话,但现在,她能充满底气地说出:她在陈默这里,就是特别的。 这种特别,是不同于鹦鹉头他们的兄弟义气,也不同于和吕蕾江篱那种始终保持着淡淡距离感的姐弟关系,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一种,令人每每想起,就会弯起唇角会心一笑、躺在床上笑着蹬腿打滚的隐秘兴奋感,好似瞒着所有人偷偷欢好、见不得光的默契暧昧。 一种,无意间手指的触碰,一个意外的拥抱,一句意味不明的挑逗,都能让人面红耳赤,只想获得更多的青涩情/潮。 一种,只想与陈默签手、拥抱,甚至……接吻的期待,想起就会紧张地肚子痛的期待。 槐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胡思乱想而带来的悸动。 身旁陈默还在严肃地和小弟说安全驾驶的事情,而前面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被人这样狠地批评,却一丝不耐都没有,只满脸愧疚地不时点着头。 槐蔻先是一怔,又很快想明白了缘由。 陈默经历过那些事,想必对车祸会更敏感,比起常人更不能妥协司机的种种驾驶行为,而与他亲近的人自然都知道。 果然,小弟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悔意,深达眼底,一看就是发自肺腑。 陈默,当真是有一群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们性格各异,但都对陈默好得没话说。 想必,也是陈默值得。 汽车缓缓发动,再次上路,陈默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淡淡,唯有依旧蹙起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许久不见他这副冰冷的模样,没由来的,槐蔻就想起了许青燃和人比赛跑车这件事的后续。 是的,这件事还有后续。 许青燃赢了,但不算完全赢。 说起来,也是有几分好笑。 许青燃没招来陈默,而对方的得力干将又是当年青年赛的亚军,谁输谁赢已经一目了然。 许青燃本已经做好把一个酒店赔出去的准备的时候,却收到了新消息。 说是那边率先弃权了,盘山公路不跑了,和许青燃的比赛也自动认输了。 许青燃自然是乐意的,拿着这事说了一段时间,很是惊奇,所以槐蔻印象比较深。 这事不仅是他这个当事人惊讶,就是圈里其他知道这件事的也都摸不清头脑,对方可不是个会主动息事宁人的主,恰恰相反,是个出了名的跋扈二代,最好争强好胜、意气用事那一套。 这还是头一回吃瘪。 好长一阵子,大家都拿着这件事说笑,却没人知道背后的原因,只暗暗猜测是不是心机boy许大少爷做了什么手脚。 只有和许青燃走得近的这波人知道,许青燃是真的无辜,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后来,许青燃多方面打听,才总算知晓了一点端倪。 槐蔻有点想笑,身旁这小阎王,人在川海,照样把沪市一帮人弄得团团转,只能说是威名远扬。 原来对方找到的那个亚军车手,本来就是冲着陈默来的。 这个比陈默还小两个月的车手一开始没答应,是后来那个二代对他说他的对手很有可能是陈默,他才突然改口,一口答应下来。 听说这小孩算是个天之骄子,从小就有天赋,家里条件不错,一直很支持他走这条路,所以一路顺风顺水,哪知刚在赛车圈崭露头角,就被陈默一路死死压着,连赛三场,全都屈居第二,连陈默的车尾灯都看不到。 没有陈默的比赛,他都能拿第一,但只要陈默一来,他就不得不乖乖让出冠军车手的位子。 一般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心性极高、被鲜花和掌声捧着长大的天才。 用句在仙侠文里出现最多的话来说,陈默快成他的心魔了。 一早就憋着要打败陈默,拿回属于自己的荣誉呢。 所以自从知道和自己比赛的是陈默后,这小亚军就一直更刻苦地训练,还找了不少国外的教练做特训,就为了能在这次地下比赛中打败陈默,扬眉吐气。 哪知道,陈默压根没来。 这可把小少爷气坏了,直接扔了七位数的违约金,撂挑子甩手不干了。 槐蔻思及往事,忍不住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还不算完,更让人震惊的是陈默不仅这次地下比赛没出场,而且从那之后,默默地淡退了赛车圈,再没参与过一场比赛,无论是公开赛还是地下赛,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他的消息…… 他走了,那小亚军车手自然就上去了,没过多长时间,就在赛车圈风头正盛,年轻车手里再没人能压在他头上,将他狠狠甩在身后。 槐蔻不知那亚军是如何作想,但如果是她,想必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比你一直被人压着打更挫败的事,是努力了好久,好不容易有了挑战他的勇气和信心,对方却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江湖上只剩下他的传说。 而自己却成了一辈子无法证明自己的输家。 陈默,就是这样永远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又挂在心尖,总也放不下。 槐蔻一想到他隔着几千公里,依旧把一圈人气得跺脚、念念不忘,就藏不住笑意,但目光流转到他望着窗外的侧脸上时,她又葛得有些难受。 陈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从小就那么爱车的他主动放弃了自己毕生的梦想,亲手折断自己的翅膀,离开已经有了他一席之地的赛车圈。 槐蔻丝毫不怀疑,如果那时陈默没有退出,现在的他就是赛车圈里不可撼动的王,是稳居高位的统治力大魔王。 就算不能保持首位,也绝不会太差,不会像现在一样——完全退居幕后,在赛车届销声匿迹。 难不成当真是他和他小姨骨子里带的基因。 槐蔻自嘲地摇摇头。 那时候,一定是有什么事,而且是件大事。 但自己并未听说过什么风声,看来大家对那*件事可谓是三缄其口,就连姑姥姥这个大嘴巴似乎都忌惮着什么,没有提起过。 槐蔻拧起绣眉想了想,又甩甩头,算了,反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看着陈默垂落在一侧的手,在心底长叹了口气,为了陈默。 多可惜啊。 心里这么想着,手上也不自觉地做出了动作。 直到自己的手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按住,槐蔻才猛地回过神,视线从那双赏心悦目的手缓缓上移,最后对上一双乌黑的,噙着极淡笑意的眼。 槐蔻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竟将手伸过去,在陈默的手上抚摸揉捏了好几下,像极了调戏小姑娘、吃人家豆腐的小流氓。 不过,眼前冷戾漂亮的少年,可不是个任人宰割的角色,他对槐蔻微微挑起一边眉,都不用开口,只轻轻发出一个威胁的音节:“嗯?” 就已经让“小流氓”槐蔻慌不择路地把所有都招了,“没事,我看你手好看,就……” 她就了半天,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陈默正双眼含笑地看着她,夜晚昏暗的车里,微弱的光衬得他整个人都仿佛笼上了一层暧昧的微光,勾人极了。 只是一想到这祖宗的脾气,一下子就让人清醒了。 槐蔻也不能例外。 正兀自忐忑着,一双温热干燥的手忽得伸过来覆在她的手背上,带来一抹令人安心的安抚。 槐蔻一僵,慢慢低下头,看着陈默慢慢将手伸过来,重新放入自己的手中。 两只手交叠着握在一起。 槐蔻感觉自己的手心慢慢渗出紧张的汗意,也是有一丝无奈。 刚认识陈默的时候,被他扭着胳膊按在门上过,被他搂过腰,可也没有哪一次亲密接触,比得上如今牵一次手的心怦怦跳。 或许,是因为那时的她只有对小阎王的忌惮与疏远,而陈默对她,也只有对陌生人的冷漠和戏弄。 主动牵手已经来了,拥抱也有了,亲嘴儿还会远么,还有那什么…… 槐蔻视线向下,飞快地瞥了陈默某处一眼。 嗯,灰色运动裤果然带劲。 当然,陈默本人也很牛逼。 两只手在座位下牵了片刻,陈默欣赏够了槐蔻变幻不停的神色,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 “今天怎么一直心不在焉?” 槐蔻的手摩挲过陈默的掌心,碰到他常年拿扳手等工具留下的薄茧,不禁下意识地摩挲了几下。 许是有些痒,陈默一下蜷缩起手掌心,将槐蔻还未来得及抽离的手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痒。” 陈默嘶了一声,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槐蔻仿佛被他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问道:“不是吧,这么敏感?” 前面的开车小弟微不可察地瞪圆眼睛,宛如听到了什么鬼故事,恨不得弃车而逃,生怕自己听见什么不能听的。 “……” 陈默顿了半晌,刚刚还冷漠狠戾的脸上浮现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意味不明得扭头问:“槐蔻同学,请问你刚刚是在调戏我吗?” 槐蔻咽了口口水,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眼前人一本正经地回道:“嗯,可敏感了,全身都是痒痒肉。” 她抬头,对上陈默玩味的视线,他很白,乌眉星目,高挺的鼻梁在车灯的光下更显挺拔,一双薄唇格外锋利漂亮。 槐蔻干巴巴地嗯了两声,再次被眼前难得一见的帅哥给晃了一下眼,脱口而出:“我妈常说,有痒痒肉的人一辈子都会有人疼。” 话一出口,她自己率先愣住了。 陈默也怔住了,槐蔻察觉到那只攥住自己的,如青竹般俊朗的手僵了一下,慢慢松了力道。 她心下一慌,下意识地攥回去,不肯让陈默松手。 好在,陈默也回过神,没有再动作,只在昏暗的车灯里定定地望了她一眼。 那略有些意味深长的一眼,让槐蔻心中一凛。 她轻咳一声,想要换个话题,却听陈默没事人一样地继续问道:“你呢?” 槐蔻过了几秒钟才明白他的意思,她轻咳一声道:“我也有,特别怕痒。” 下一秒,她就感觉陈默修长的手指微微活动了一下,一抹干燥的温热刮过她的掌心,轻轻按了一下,带来一片过电般的酥麻,令她险些坐不住。 “嗯,看出来了,你的确很怕痒。” 得逞的陈默一手拄着头,一边对她微微一笑。 槐蔻的心怦怦跳。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会! 他当真没谈过么? 比回头的浪子还要令人心惊胆战,招架不住,只想乖乖把一颗心全捧给他。 陈默的视线一寸寸在她侧脸上刮过,目光落到哪里,哪里就带着热意。 他好似完全没发现槐蔻已经慢慢开始发热的耳垂,忽得倾身过来,和槐蔻靠得极近,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槐蔻肩上。 槐蔻猝不及防感受到温热的少年身体,那股熟悉的青柠西柚味道再次弥漫在鼻尖,令人迷恋。 陈默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开口时带来的气息扑进耳朵里,让槐蔻忍不住想揉揉发痒的耳垂。 他仿着槐蔻刚刚的语气,一字不差地说:“不是吧,这么敏感?” 轰一下,这戏谑又不过分冒犯的话,几乎让槐蔻从座位上跳起来,又被陈默按住手。 他的声线刻意压低,前面开车的人没听见,也没留意后座他一向人前冷漠张狂的默哥,正把人女孩堵到车门处,欺负得人都快急眼翻脸了。 槐蔻对上他逗弄的眼神,知道自己这是调戏不成被反调戏了。 是了,陈默这混账是一向不肯吃一点亏的。 她不服输的老毛病又犯了,羞恼地瞪着陈默,毫不肯退让挑衅地道:“是啊,全身上下都这么敏感,可惜,你也只能摸摸手了!” 让陈默嘚瑟! 陈默:“……” 狭小的车内一片静谧,前面开车的小弟瞠目结舌,俨然已经神经错乱,无法思考。 陈默瞥了他一下,又看看对他得意地晃晃脑袋的槐蔻,也少见地没吭声,只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 槐蔻正自得着,就感觉手里一松,车不知在什么地方停了下来。 陈默松开她的手开门下了车,车外属于夏夜的热浪袭来,一股燥热,激得她脑子陡然清醒起来。 嗯…… 她刚刚说了句什么来着。 陈默砰一声关上了车门,长腿一迈,没几步就绕到槐蔻这边,敲敲她的车窗。 有了刚刚的教训,前面的小弟目不斜视,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槐蔻不知陈默卖的什么关子,也依言打开了车门。 下一刻,她就被一双大手拽住手腕,直接从车里拉了出去,一头撞进陈默的怀里。 第44章 雨落 陈默关上车门,不知说了句什么,小弟就开着车径自离开了,那速度,和赶着逃命没什么区别。 槐蔻和陈默站在路边。 他们今晚吃饭的地方有点远,槐蔻也不知道这是川海的哪里,只看出这里稍有偏僻,除了树叶的哗啦声外,只有远处传来一帮人撸串的吆喝声。 方圆十米的距离,好似只有他们两个站在树下。 见她眼神不停地打量着周遭,陈默垂眸看她,哼笑了一声,“怕了?” “怕什么?” 槐蔻眨眨眼睛,不大明白地反问。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车里说的话,槐蔻又忍不住炸刺,“我有什么好怕的?” “哦,”陈默煞有其事地看着她点点头,冷笑着抱起肩膀,好整以暇地向后一靠,倚在一棵大树上,缓缓开口道:“对了,你刚刚在车上说的话,我没听太清。” “再说一遍吧,谢谢。” 槐蔻用力吞咽一下,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笑里藏刀的少年,她尽力不让自己露怯。 “我全身都是痒痒肉,特别敏感,怎么了?” 槐蔻当然说不出第二遍,只梗着脖子强词夺理地找茬道。 陈默眯眼,他忽得从树干上站直身体,低头看着槐蔻,眼神在槐蔻姣好的曲线上一寸寸探过去。 他都不用再有什么动作,槐蔻就腿一软,差点站不住,却依旧硬挺着站直腰杆直视着陈默。 “哪里更敏感?”他喉咙深处溢出一道很低的笑声,有点温柔,又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意味。 说着,槐蔻忽得感觉有一双手放在她的腰上。 陈默不知为何稍有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这里吗?” 随着他话音的响起,放在槐蔻一截细腰上的手忽得轻轻一动,掐住了她的腰肢。 带着惩罚又不失轻柔的力道。 槐蔻微微一痛,不禁嘶了一声。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说不出的痒意,让她立刻弯下腰要躲陈默的手。 “别,陈默,”槐蔻形容不上来那种似痒似痛的感觉,只觉得让她站不住,她连连推脱,连笑带喘,“默哥,痒,我怕痒。” “嘶!” 槐蔻的声调陡然一转,惊叫一声,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混球居然还掐了她一把,力度不小,肯定又留下指印了。 可怜巴巴的告饶声响起,她的求饶没有换来陈默的放过,反而在察觉到她逃离的动作后,陈默似乎顿了一下。 话还未说完,陈默就如她所愿地移开了狠狠捏住她腰肢的大手。 她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下一秒,她脚下一绊,就感觉那双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向后一推,两人瞬间换了方向。 槐蔻背后紧紧贴着大树粗糙的树皮,眼前是高挑瘦削的少年。 少年骨节分明的左手就握在她的腰上,右手则放在腰侧更靠上的位置,一个很危险的地带。 川海迈入初夏,树上的叶子已经尽数绿了,飘落下几片,正好落在两人眼前。 槐蔻愣愣地看着眼前人,陈默本就乌黑的眼眸,如今更是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好似能吞噬所有光线,令人不敢与他对视。 偏偏他又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微微扬起的下颌锋利清晰,整个人又帅又酷。 槐蔻感受着腰间的手,带着干燥的热度,那热意正慢慢升温,直烫得她双颊也泛起热。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很显身材的玫红短袖配高腰长裙,在已经步入夏天的川海来说很是凉快,但放到眼下的场景,就不怎么合适了。 半袖本就很短,稍有活动就会露出纤细的腰,眼下被陈默按在树干上,粗糙的树皮一蹭,更是往上纵了不少,槐蔻要是再扭动两下,几乎能看到里面的黑色蕾丝边。 或者说,陈默已经看见了。 他的右手依旧停留在那处危险地带,只要再上移几寸,就能摸到槐蔻黑色的肩带。 槐蔻感到他修长的手微微一动,滑入了半袖里,顿了一下后,陈默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慢慢滑下手,没有触碰槐蔻一分一毫。 要不是陈默的膝盖顶住她的腿,槐蔻几乎要站不住了,只能软着身子靠在树干上,动弹不得。 随着她没出息的急速呼吸,她本就身材傲人,那短袖不仅极短得下面露出腰肢,上面也是方领,正好将槐蔻漂亮的锁骨暴露得一览无余。 槐蔻精致纤细的锁骨上挂着个小恶魔的锁骨链,此刻正好方便了陈默。 陈默抽出放在她腰间的左手,抬起手轻轻一拽那锁骨链的链子,槐蔻颈间一紧,不由自主地就向前倾去,被迫微趴在陈默的胸前,扬起脸望着陈默,下巴绷出了一丝倔强的弧度。 似是察觉到压在自己胸膛前的异样感觉,陈默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顿,视线慢慢下移,在那处停住,又抬眼对槐蔻一挑眉。 对上他玩味的视线,明明他什么都没做,槐蔻还是觉得自己要被他玩/死了。 “看出来了,”陈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眼底却写满笑意,附在她耳边说:“槐同学,你真得很怕痒。” 槐蔻两腿紧紧并在一起,别过滚烫的脸去,刻意不与陈默对上视线,在心底狠狠地咒骂了一声。 但下一瞬,陈默就一扯她颈间的锁骨链,将她的脸正了回来。 川海微热而充满烟火气的夏夜里,两人深深对视了一眼。 某一个眼神里,槐蔻忽得清醒地意识到,陈默猜出来自己知道他的那些事了。 是了,很少有什么能瞒过他的。 她轻轻嗓子,正打算坦白从宽,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向陈默表表自己追他的决心,哄哄陈默。 就听眼前人已经开了口。 “江篱都告诉你了?”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之间暧昧挑逗,又有种说不出的互相试探,好像走钢丝,只看谁先坠落。 但现在,他清冷的嗓音让这根钢丝在半空中抖动个不停,好似下一秒就要崩断。 槐蔻心间也拉得紧紧,知道瞒不过去,索性把这两天的事都说了出来。 当她说到自己去问了江篱,而江篱告诉了她事情经过的时候,槐蔻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下来,怕刺激到陈默。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陈默的神色,却见陈默脸上如常,是一贯的冷淡漠然,好似槐蔻口中去世的人不是他父母,而是什么不相干的人一般。 槐蔻却高高提起心,半分不敢懈怠,她深吸一口气,拼命转移话题地开口道:“对了,你这两天胃又疼了吗?” 陈默没吭声,也没理会她这个拙劣的话题。 槐蔻看他一眼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前阵子你帮了我的忙,我说要给你带早餐,你也不同意,那你自己记得吃,不吃早餐容易胃酸犯肠胃炎,还会变傻……” 说着说着,槐蔻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话。 无他,眼前男人的神色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 刚刚明明听到了自己父亲的惨烈车祸,听到了自己两三岁就失去母亲的悲惨经历却依旧面不改色的少年,此刻却突然脸色难看起来。 即使在光线暗沉的黑夜,也能清晰看出他的神色转变,脸色很黑,很不爽的模样。 槐蔻这下真是二丈摸不着头,不知道陈默这是怎么了。 上次好像也是这样,说着说着就突然抽风了。 槐蔻绞尽脑汁想了想,总不会是讨厌吃早饭吧,所以每次一提起早餐,陈默这脸色就好像面对着杀父仇人一样。 她讪讪地张张嘴,摆手道:“不想吃早餐就算了,那你喜欢吃什么,我请你吃去吧,或者我给你露一手?虽然我没做过饭,但我爱吃,而且自觉还挺有烹饪天赋……” “为什么?” 陈默冷不丁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槐蔻被他问的一愣,啊了一声,“什么,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带早餐,为什么突然问我喜欢吃什么,为什么要去学我喜欢的菜?” 陈默一口气不带一个标点符号地说完了一串话,眼神定定望着她,不允许她有一丝迟疑。 槐蔻眨眨眼,总算消化了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半晌,才迷茫地道:“这需要理由么?” 因为我喜欢你,我心疼你。 因为我想对你好。 很难理解么…… 槐蔻面对着陈默,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这些话来的,只假作平静地清清嗓子道:“就……想感谢你啊,要不是你,我心里其实真挺没底的。” 这倒也不是瞎话,她本来也是这样想的,抛开感情不说,于情于理,她也应当回报一下陈默。 哪知,陈默的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反而看起来更加面沉如水,看得槐蔻心尖一紧,稀里糊涂的。 半晌,他叹了口气,透着两分妥协的无可奈何。 腰间忽得一痛,瞬间吸引了槐蔻的所有注意力。 槐蔻嘶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腰间那只大手轻轻掐住她的一侧腰肢,可见陈默用的力气并不小。 可陈默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样,只一心用那双乌黑锋利的眼睛注视着槐蔻,慢慢道出了一个问题,“那又为什么去问江篱?” 又是一个为什么。 槐蔻也被陈默这反常的态度搞出了脾气,却依旧耐着性子道:“我想知道你到底在抗拒什么,在害怕什么,我想帮你。” “你想帮我?”陈默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又意味不明地问:“那你现在知道我在抗拒什么,又在害怕什么了吗?” 知道了一半。 槐蔻在心里默默道。 她知道陈默抗拒开车,害怕车祸,甚至一度放弃了自己的赛车梦想。 但她不知道陈默为什么一直逃避她。 是的。 槐蔻在这方面总是异样的敏感,她能感觉出陈默对自己不是全然无意,但总有一层说不出的隔阂在两人间蒙着,好似毛玻璃一般影影绰绰。 每次她想要打碎那层玻璃,迈向他的世界时,却都被陈默温和,又不容拒绝地关上了通向他心里的窗户。 无论她如何做,都永远不能知道他心底被掩埋得最深的那个秘密。 而鹦鹉头知道,麻团知道,吕蕾知道,孟文轩知道,宋清茉知道……甚至周敬帆都知道。 只有她不知道。 只有她。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那个外人,不管怎样费尽心思,都与这里格格不入,不管怎样努力,都没办法完全融入陈默的圈子。 她是被陈默,乃至陈默的所有朋友防备的。 眼下,她终于慢慢踏进了陈默的圈子,怎么还会轻易放过,自然是打算趁热打铁。 槐蔻的胸膛起伏得更加剧烈,她死死盯着陈默,耳边忽然传来陈默不知何时变得嘶哑的声音,“宝贝,我不需要你这样。” 槐蔻浑身一震。 不知是为他这个亲昵的称呼,还是为他后面那句薄凉的话。 陈默这种嚣张跋扈的小阎王嘴里吐出这么个词,怪受宠若惊的,还让人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没有后面那句话就更好了。 陈默黑不见底的眼睛慢慢布满血丝,他把手从短袖下抽出,环住槐蔻的手还带着她自己身体的温热。 他就保持着这样一个搂住她的姿势,亲昵中带着暴戾的压迫感,开了口,“你不用为我做这些,知道么?” “是不用,还是你不想?”槐蔻也脆生生地开了口。 陈默没应声,但答案已经写在了眼底。 “你生气了。”槐蔻虽是问的疑问句,但口气却是陈述事实一般。 陈默没有反驳。 他顿了顿,就在槐蔻以为不会再有回答的时候,哑声道:“没事,不是冲你。” “……” 那是冲谁? 槐蔻只倍感可笑,在他跟前站着的活人就她一个,还能是冲谁? 头顶的乌云飘过来盖住了星星,夜色又浓了几分。 她的脸色也黯下来,抬手就在陈默的手上没轻没重地挥了一巴掌,“放开我!” 陈默被她带着狠劲的一下打得一片通红,却依旧没有松开,反而环住她腰的大手攥得更紧。 他少有的有些快速地开了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槐蔻就已经打断了他,“好,我不占你便宜,我用我的一个秘密跟你交换。” 她仰起小脸,对陈默一字一顿道:“你听说过星巢连锁超市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川海大学后面那条商业街就有过一家,只是去年因为星巢连锁的老板槐彰出了事,黄了,你现在去微博上还能搜到完整的瓜。” “那家超市是我家开的,槐彰是我爸,”槐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地说:“我来川海上这个破民办,我去年遭受那么多糟心事,就是因为我家破产了,欠了一屁股债,我特么一夜之间成了穷光蛋,无处可去。” 说完,她眼眶忍不住滚烫起来,好似有水光在眼里打转。 看清身前陈默的神色后,她的眼眶又迅速冰凉,甚至手指尖都泛起一丝白。 陈默没有一点得知槐蔻富二代身份的震惊,没有任何该有的情绪,只有看不出心事的面沉如水。 显而易见的,他早就知道了。 是了,谁能瞒过陈默呢。 槐蔻甚至从陈默那双黑眸中读出了一丝名为恻隐心疼的情绪。 她忽觉得有些好笑。 陈默这人当真是好笑,听别人说着他那么悲惨的过去却依旧神色淡淡,面无表情。 如今,却对着一个不相干的女孩的经历心疼起来了。 槐蔻也沉下脸,开始用力推他,冰冷道:“行了,我知道,是我sb了,是我他妈自作多情。” 陈默的力气很大,她用上了蛮力,都不能撼动他一丝一毫,反倒是把自己累坏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挣动,只望向另一边道:“松手,我要回学校了。” 陈默没有动,他的手依旧紧紧握住她,无关任何别的意思,那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不愿意轻易松开。 槐蔻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冒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整个人也泄了气。 安静了片刻后,两人忽得不约而同地垂下头,视线落到相同的一处。 槐蔻有些羞恼地拽了拽自己新买的这件小半袖,当初买它的时候就是图它衬身材,,但现在一看暴露身材得属实是有些过分了。 质量也一般般,尤其是这个领口非常不结实,大几百的衣服,只是在树干上蹭了几下,居然就有些松了。 槐蔻又是气又是羞,也不管陈默了,只一心把自己松垮的领口往上提,让它不至于暴露更多的白皙皮肤。 虽然一抹光洁已经被陈默看了个正着。 陈默愣了一下,抬手帮她往上拽着,一手抚平褶皱,一边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道:“穿这样……” 这句话可是把本就气恼的槐蔻点燃了,她一把推开陈默的手,对他冷笑道:“穿这样怎么了?跟您小阎王有关系么?你又不是我爹又不是我男人,你管得着么?再说了,人这衣服今年正流行,有什么问题?” 陈默漆黑的眼底隐隐冒出一点火光,眉骨压得极低,眯起眼看着她,浑身裹挟着类似痛苦的狠戾。 他步步逼近,声线压着火,一字一顿道:“那你跟我说说,这玩意能遮住个什么?是他妈能盖住你腰还是能盖住你哪里?” 槐蔻被他粗俗的话震了一下,半天才回过神来,也冷笑一声,故意狠狠地往陈默心尖上戳刀子,“我告诉你陈默,我他妈就是什么都不穿,光着在大街上跑,都他妈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陈默的呼吸似乎都带出血气,手紧紧攥成拳,狠狠一下捣在了槐蔻耳边粗糙的树干上,血腥味瞬间在槐蔻鼻尖蔓延。 槐蔻一惊,下意识叫道:“你疯了?” 不知道自己有凝血障碍么? 槐蔻慌了一瞬,赶紧要去看他的手,但下一秒却想起他们还在吵架,她冷哼一声,收回视线,不知死活地又有了动作。 槐蔻蹲下身从陈默的禁锢中钻出去,挂着那件快要掉下来的半袖和短裙,站在路边扬手打车。 这片比较僻静,少有人经过,经过的车更是少。 饶是如此,陈默的眼睛还是猩红一片,呼吸都粗重起来,他不顾自己还淌着血的手,上前一把攥住槐蔻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后护。 他刚把槐蔻护在里面,远处就过来几个年纪不大的男生,看校服还在上高中,各个嘻嘻哈哈地挎着书包。 走近了一看,就有人瞪大眼睛,小声地和同伴嘀咕,“我靠,这是干什么呢?” “打野p……” 男生那个以P开头的不雅词语还没说出来,就被一记眼刀吓了一跳,愣是没说完。 眼前男人目光冷漠狠戾,盯着他们几个的视线仿佛能将他们的眼珠子直接挖出来,再冷冷地用脚踩爆。 最关键的是,赶巧在场的两个男生认识陈默。 “默哥!?” “默哥!你怎么来这边了?” 随着一个男生带着试探的惊喜声音响起,槐蔻深深吸了一口气。 陈默没有丝毫要和这帮高中生打招呼的意思,只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寒意森森的字,“滚蛋。” 这下不用再说什么了,几个男高中生极有眼色地一溜烟就跑远了。 槐蔻也歇了就这么回去的心思,看着陈默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就听他道:“我让人给你送件衣服过来。” 槐蔻不说话,只将目光移到陈默身上的黑色短袖身上,上面印着白色的花纹,陈默衣品不错,挺酷的。 似是看出了她的意图,陈默淡淡道:“我可以现在就把衣服脱了给你穿,只要你不介意更惹眼。” 槐蔻想象了一下她穿着陈默oversize的衣服,而陈默光着上身站在路边的样子,顿时歇了这个念头。 没错,别的不说,单论陈默的冷白皮和整整齐齐六块腹肌,在这深夜里就够惹眼的了。 再加上个衣衫不整的自己,真是谁看谁黄。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头顶的乌云非但没有散开,反而聚拢了更多,直到将黄色的月牙也遮住。 槐蔻蹲在路边默默地拨弄地上的小草,陈默就站在在一边弯下腰帮她拎着松了的领口。 两人一蹲一站,谁都没再出声。 但仿佛一切都在不言中。 他们这些日子里共此沉沦的暧昧情海退了潮,露出被海水遮掩的斑驳沙滩,以及散落了一地的狼藉的牡蛎、贝壳。 那些贝壳支棱着尖尖的刺,能把不小心踩上去的脚扎个对穿,涌出鲜红的血液。 让人痛得站在岸边,束手无策。 她想起什么,扭头看了一眼。 陈默果真是个狠人。 如果只看脸,谁会知道此刻这个满脸漠然冷戾的少年,脾气比钻石都硬。 她心里带着火气,陈默又是个祖宗脾气的,两人就这样谁也不理谁地僵持着。 就在槐蔻腿快蹲麻了的时候,一辆SUV从远处飞驰而来,吱得一声停在路边。 司机下了车,走到两人面前。 槐蔻抬头一看,居然还是个老熟人。 鹦鹉头孔柏林。 有阵子没见过了,孔柏林也不敢多看,只匆匆扫过一眼,就对陈默点点头,都没往槐蔻那里多移一点视线。 槐蔻也没打招呼。 陈默就拍拍她的背,示意她上车。 槐蔻独自上了后座,果然看见一个纸袋子正放在座位上。 陈默和孔柏林站在下面,车窗车门紧闭,贴了膜的车窗隔绝了一切视线。 她换上衣服,习惯性地用手机照了照。 一件规规矩矩不会出错的白色短袖,很清爽也很舒服,长款的版型几乎要盖住自己的屁股。 也不知道陈默是怎么和鹦鹉头说的。 槐蔻没有着急下车,坐在舒适宽大的后座上平复了一会心情,一眨眼的功夫居然愣了快二十分钟。 陈默和孔柏林就等在车下,没人来催她。 她自己下了车,也不和他们说话,转脸就朝前走。 陈默这次没有再拦她,目送着她截停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默默记下了车牌。 到学校付了钱,槐蔻朝宿舍楼的方向走。 许是知道了陈默一些秘密的缘故,今晚槐蔻特意看了看孔柏林开来的那辆车。 一辆阿斯顿马丁,落地价两百万。 是这个牌子一款挺出名的SUV。 说起来,似乎从她见到陈默第一天起,陈默身边出现的车都是这个车型。 有过奔驰,有过路虎,也有阿斯顿马丁,还有过沃尔沃,但不管什么价格,无一例外全是体型庞大的SUV。 说起来,这种车最大的特点似乎就是安全系数高,防撞。 上次和赵意欢她们路过的那棵老槐树的花开得正盛,是最后的美丽了,再过不了几日,花就要谢了。 但那股淡雅馥郁的花香依旧顺着夜风飘过来。 槐蔻深深吸了一口,才打起精神故作平静地进了宿舍。 原本以为会遭到赵意欢的疯狂追问,毕竟今晚在工作室门口出了宋清茉那么个事,而自己短短一个小时又换了身衣服回来。 处处都是疑点。 哪知,槐蔻一进去,宿舍竟已经熄灯了。 最近和老乡打得火热的宁芷连续好几晚不回来住了,而赵意欢竟然已在自己床上闭上了眼。 许是最近练舞太累了。 槐蔻轻轻松了口气,一片黑暗的更好,省得她再刻意分出精力去维持表情,不让赵意欢看出端倪。 她已经很累了。 不是身体上有多疲累,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心累,心里难受。 那股自作多情的情绪又涌上来,她想起初来川海时在修车厂门口听到的那句“不熟。” 好似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唯独她一辈子都成不了陈默交心的“朋友”。 兜兜转转许久,她还是那个“不熟”的人。 每当她试图再上前一步了解这个男人的一切,都被陈默不容拒绝地关在门外,隔绝她所有视线。 刚刚在车上想着的“自己对陈默也是个特殊的存在”在这一刻都成了自作多情。 天堂与地狱,也不过是他小阎王的一念之间。 谁让他是城里至高无上的王,男女拥戴,生杀予夺,而她只是他的一个俘虏。 可俘虏也是有脾气的。 * 陈默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回复了两个字“谢谢”,就扔到了一边*。 但就这么一下的功夫,也让站在沙发旁边的孔柏林瞟见了上面的内容。 倘若站在这里的是麻团或孟文轩等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做出看他手机,还多嘴追问他私事这种事。 但孔柏林和他认识最早,也是对他对了解的一个,一起走过这么多年,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自不用言说。 所以他没有顾及那些有的没的,只蹙起眉看着靠在沙发上的少年。 陈默靠着靠背,一条长腿踩着茶几的边缘,抱着胳膊,左手依旧往外流着止不住的血,他却好似没看见一样,少有地露出一抹类似迷茫的神色。 “赵意欢给你发的消息?” 孔柏林打量着他的脸色,问出了口。 陈默没吭声,只随意一点头。 “槐蔻到宿舍楼了?”孔柏林好像突然失智了一样,没有搭理陈默这无声的驱逐令,继续追问。 “嗯。”陈默淡淡地应了一声,也变相地承认了赵意欢给他报备的事。 孔柏林舌头顶了顶腮帮,看着沙发上的陈默,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他才意味不明地说:“阿默,那些有的没的我就不说了,你别犯老毛病钻牛角尖,别管发生什么事,还有我们在呢。” 你从来不是一个人。 孔柏林默默在心里把未尽的话补充完整。 太矫情了,陈默肯定会骂人。 陈默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客厅没有开灯,窗外的灯火却格外明亮,照亮了偌大的房子。 他屈起腿,静静望着窗边,沙哑地开了口,“我知道。” “行,那我先走了,你那手记得包扎,不然明天我告诉蕾姐了,”孔柏林一边换鞋,一边状似随意地问:“哦,对了,最近没失眠吧?” “没有。”陈默低声道。 瞥了被随手丢在沙发夹缝里的安眠药瓶一眼,孔柏林的动作一顿,他就那样保持着弯腰的动作了片刻,才作不经意地说:“嗯,那就好,睡不着给我打电话。” 他皱起的眉头隐在阴影里,抬手去开门,刚刚碰到门把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极低,若不是屋里够安静,他又听力好,恐怕会直接错过。 陈默问他:“柏林,你第一次听说我那些事的时候,什么感觉?怕我,讨厌我,还是……” 他语速很快,好似怕自己问出来就后悔了一样。 孔柏林的手都压在门把上了,闻言,下意识松开把手,扭头看向那个坐在沙发里的人。 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清脆的咔哒一声,陈默忽得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着了一根烟。 烟头橘蓝色的光忽明忽暗,交织出他线条优越的侧脸,显出几分动人心魄的漂亮。 上帝是公平的。 他这个最好的哥们,无论何时,都有张能轻松稳坐大学城城草位置的脸。 却没有给他一颗完好的心。 孔柏林收回思绪,走回沙发前,看着陈默,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说完,他也不用陈默回答,就自顾自地回忆起来。 孔柏林刚要开口,陈默就掐灭只抽了一口的烟,声线低沉道:“柏林,说实话。” 孔柏林顿住,看着他一怔,过了片刻,才失笑道:“你得了,认识五六年了,我跟你撒过一次谎?再说了,我撒谎你能看不出来?” 陈默也费力地勾了勾唇角。 “那我可直说了啊。” “其实不认识你的那阵子,我还真有点怕你,”孔柏林回忆起往事,也感叹道:“毕竟那时候,这一片的小孩都知道不能和陈默玩,他不好惹着呢,天天打哭别人。” “后来大一点,知道了你爸妈那些事,就挺同情你的,但又觉得你特别不是东西,挺看不上你。当时觉得你小叔对你那么好,你却对你堂哥……,唉,这个就不说了,我当时也是傻逼,觉得人家真没说错,你就是一没良心的白眼狼。” 孔柏林了解陈默的脾气,没有一点保留地讲起了他的心路历程,“我那时候脑子不清醒,带一帮人替陈响那逼出头,结果你他妈被人家骂小阎王真是一点也不冤,当着我那么多哥们面,是一点也不给我留面子啊,气得我回家一宿睡不着。” “是么?我怎么觉得当时打你还是打轻了。” 陈默哼笑了一声。 “去你的,”孔柏林抬脚轻踹了他一下,脸上浮现一抹怀念的神色,“不过后来咱俩不是不打不相识了吗,这叫什么,这就叫缘分,一晃都这么年了。” 话音落下,偌大的客厅安静下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孔柏林就在这个空隙里记起了陈默揍他时的那张脸。 猩红的眼眶,冷漠不屈地咬着牙,与现在如一出的狠戾、桀骜,一样的不要命,只是更稚嫩一些。 那时的陈默,才十四岁,上初三。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少年那被逼到极致的嘶吼声,重重的一拳砸到他的鼻梁上,五年过去了,孔柏林依旧能感受到那剧烈的疼痛与惊慌。 明明被打的人是他,可满脸狰狞的却是陈默,他在他耳边疯狂地怒骂,“滚你妈的傻逼,你他妈懂个屁!” 那时的陈默已经初见如今的小阎王风采,但毕竟年纪小,不像现在这般能喜怒不形于色,简单说,就是藏不住事,暴虐又心冷手冷。 陈默看不上他们所有人,他不会装,也不屑于和他们装。 所以才会被他那个戏精心机狗堂哥找事。 孔柏林倒霉,正好触了他霉头,被他好一顿收拾,好长一段时间都躲着陈默走。 但现在…… 孔柏林看了坐在阴影里的陈默一眼。 再也不会了。 陈默长大了,那个曾经被所有人、包括他孔柏林,一步步逼进死胡同里痛苦嘶吼的小少年,成了被永远掩埋在心底的记忆。 这一片的人来来去去,知道这段往事的,也不会再轻易提起。 有的是忘了,但更多的是不敢。 没人想不开来招惹十九岁的,羽翼已经丰满的陈默。 “你当时,为什么被揍了还来找我?” 就在孔柏林以为陈默不会再开口的时候,陈默却突然又问了一句。 孔柏林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沉思了半晌,才道:“就觉得你挺牛逼的,想和你套套近乎。” 迎上陈默探究的眼神,他不由自主地将未尽的话说完,“而且我回家越想越后悔,总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毕竟你也是……挺可怜一小孩,也有点心疼你,想补偿你的意思吧。” 说完,屋子里刚稍有缓和的气氛又陡然一冷,他挠挠头,不禁感觉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陈默嘴角抿得直直的,半天,才嗯了一声,头也不抬道:“太晚了,到家了说一声。” 顿了顿,他又道:“明天我不去车厂那边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孔柏林一看他副反常的这样,再回忆一下那个最近在他们这帮人里存在感极高的漂亮女孩,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行,这段时间连轴转,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天吧。” 孔柏林对他招招手,就推开门离开。 门即将关上的一刹,孔柏林忽然扬声说了一句,“顺便说一句,和你认识之后,白眼狼、小可怜这两个词,我再也没想起过,你现在在我心里是拖欠我加班费的王八蛋老板,所以千万别给自己加什么苦情戏。” “草,明天就给你打钱,滚吧。” 屋里传来陈默带着笑的骂声。 孔柏林带上了门。 他绕过大门口,走到客厅的窗边时,才发现落地帘没有拉紧,留出了半抹空隙,正好能在院子里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人影。 陈默就那样保持着屈起长腿蹬在茶几上的姿势,从侧面一看,本就修长的腿更是长得没边了。 这个姿势正好挡住了一部分动作。 他的头仰起枕在靠背上,露出脆弱的脖颈,好似在沉思着什么事情。 以至于孔柏林要走出院子的时候,才惊觉陈默那个姿势,到底是在做什么。 都是男人,自然很熟悉。 只是陈默的模样…… 孔柏林不放心,又回头仔细看了一眼,眉头紧蹙,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快要咬出血了,连扬起的下颌都紧紧绷起,小臂上的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清晰。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痛苦与欲望这对矛盾的词演绎得这么到位。 磨叽了好一会,正觉得陈默应该整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屋里传来哐啷一声,将孔柏林已经走到院门口的腿再次拽住。 想到陈默今晚的反常,孔柏林不知回忆起什么,神色一凛,转身就朝回跑。 直到跑到落地窗前面,孔柏林才总算找回一丝理智,抽空站在窗边看了屋里一眼。 离得更近,看得也更清楚了。 刚刚被陈默踩着的茶几直接平移出去了一米多,陈默收回腿,自然地敞开在两侧。 刚刚响亮的哐啷一声,显然就是茶几被人踹出去的声音。 陈默似乎完事了。 孔柏林的视线犹豫一下,还是落到了陈默身上。 同为男人,什么都见过,更何况两人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孔柏林早已不是第一次见了。 但他还是啧了一声,发誓绝不是因为嫉妒。 他看看陈默,又看看被踹出去的茶几,不禁揣测阿默这是难受还是不难受啊…… 你说难受吧,可看他那手的力道生猛得很。 你说不难受吧,可谁会在爽完后好端端地一脚踹翻茶几。 牛逼。 不愧是他默哥。 干这事都能这么狂,这么带劲。 陈默又点了一根烟,他保持着那样狂妄的姿势,仰头咬着烟。 他抽得很凶、很急,没几下,一支烟就只剩下半截。 冷掉的烟灰颤巍巍地掉下来,落到他的腿上,落到他抽出一半的皮带旁,落到他还未止住血的左手上,与丝丝血迹融成一抹猩红明灭。 应当是很痛的。 陈默却仿佛没感觉一般,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拽住黑色的皮带,独自出着神。 烟雾缭绕散开,他夹着烟的手很长,骨节分明,透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只剩一个烟头,陈默掐灭,随手丢进一边的烟灰缸里。 下一秒,他修长的手指抬起,对窗外的孔柏林竖起个散漫的中指,晃了晃。 孔柏林:“……” 他凭经验知道,要是再不麻利滚蛋,陈默这浑球会直接枉顾兄弟情谊,从里面冲出来揍他。 心里窝着火,正愁没人撒气呢。 他干脆地收回视线,非常没有义气地跑了。 溜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最近他们那帮人每每提起槐蔻的形容词——娘娘,意思为自从她来了川海,他们默哥就整天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让他们宛然一群大太监,对宫斗剧里的“伴君如伴虎”深有感悟。 要知道,上次默哥这样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不知为何,孔柏林提前心疼了一下自己的好兄弟,那哪里是什么娘娘,人家不需要皇上,看着不吭不响,实际上自己就是一祖宗。 估计全天下,也就陈默压得住,还……喜欢得很。 第45章 雨落 槐蔻迷迷瞪瞪地从一团被子里睁开眼,又很快合上,再次睡了过去。 “槐蔻!槐蔻!” 耳边却不断响起熟悉的嗓音,槐蔻叹了口气,疲乏地扭过头看了一眼。 “九点了,一会有课,”赵意欢已经洗漱好回来了,催促道:“快起,上完课咱们还得去练舞呢。” 槐蔻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躺在柔软的床上伸了个懒腰,这才眯着眼下了床。 “今天这是怎么了,”看着她去洗漱的身影,赵意欢一边化着妆,一边小声嘀咕,“困成这样。” 槐蔻一回来,她就追问道:“昨晚几点睡的?” 槐蔻说话的声音都是模糊的,嘟囔道:“三点。” “三点?”赵意欢瞪大眼睛,差点把口红怼断,她赶紧找化妆棉把画出来的部分擦干净,一边对着镜子道:“你疯了?不是一直说熬夜对皮肤不好么,怎么突然改性熬夜了?” 槐蔻随口应了两句,没多说。 她一边站在洗手台前刷着牙,一边看着外面发呆。 今天是个阴天,天气预报说接下来都是多云,但是没雨。 说起来,自从她来到川海后,川海还从未下过一场雨,或许今年当真像新闻上说的一样,是个旱年。 已经上午九点了,窗外依旧灰蒙蒙的。 这种天气最适合拉上窗帘,在昏暗的房间里蒙上被子睡大觉了。 槐蔻以前在沪市的时候,遇到这样的天气都直接请假在家里睡觉。 她现在也应该放下刷牙杯回到床上睡回笼觉——如果她没有失恋的话。 哦,不对,倒是她给自己贴金了。 都没有在一起,算什么失恋,顶多算是暗恋倒追未遂。 槐蔻吐掉漱口水,冷呵了一声,不复昨晚的委屈难过,槐蔻现在是满心的倔强与不爽。 她瞥了一眼楼下,正好看见有个男生来给对象送早饭,两人喜笑颜开的模样刺痛了槐蔻的眼睛。 她不禁想起那天晚上在相同的位置,陈默那个温柔谴惓却又充满占有欲的拥抱,陈默的怀抱如这个人一般,格外温暖,格外有安全感。 明明才前几天的事,回想起来时却跟做梦似的,仿佛已经过去几辈子了。 温柔他四大爷个六舅西瓜的。 槐蔻砰得一声放下水杯,又哗啦一下把半开的窗户也关上了,赵意欢被吓了一跳。 “哎呦我去,”赵意欢被吓得蹦出了家乡话,忍不住道:“槐蔻你干什么呢?” 槐蔻还没开口,她就率先展开了话题。 “我猜猜,你是不是想着宋清茉的事呢?”赵意欢扭头看她,“我昨晚也是想了好久,你还半天不回来,我只好和钱川叨叨了一晚上。” 槐蔻一怔,洗了把脸,经她这么一说,昨晚的种种事再次一股脑地涌进了她的脑海里。 原本因为困乏而不怎么清醒的脑子突然开了机,心脏再次钝钝得痛起来。 她沉默下来,没有吭声。 赵意欢哎了一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槐蔻随口问。 赵意欢不满地啧了一声,“你睡傻了,宋清茉她们家的事啊。” “你说,宋清茉是陈默他妹妹,她怎么从来不说呢?她要是说了,林依那群女的哪里还敢欺负她一下,真不知道宋清茉每天在想什么。” 槐蔻不说话,也不影响赵意欢独自发挥。 “不过想想也是,我看昨天她妈那样真是不正常,而且和陈默关系也不太好,说话怪里怪气的,那个劲啊,好像把陈默当……” 赵意欢卡了一下,槐蔻看她一眼,问道:“当什么?” 赵意欢皱紧眉头思虑了半天,才谨慎地措辞道:“反正不像面对后儿子的继母,倒像是撮合宋清茉和陈默的媒婆。” 槐蔻被她这个不寻常的形容弄得一笑,又很快隐下去,心里被和陈默昨晚的事占得满满当当,无论天大的事,都无法让她放松下来。 赵意欢没注意到她的反常,只在那一个人对着镜子瞪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憋住,吞吞吐吐地扭头对槐蔻道:“槐蔻啊,你说……” 槐蔻见她这副神色,不禁问道:“怎么了?说啊。” “你说,宋清茉她妈不会真想让陈默当姑爷吧?”赵意欢面露复杂神色,眉头皱得紧紧的,“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但是我昨晚问钱川,钱川说陈默就是拿宋清茉当妹,什么多余的意思都没有。” 槐蔻一点也不意外,要不是她知道陈默背地里一直在护着宋清茉,让她免遭宋秋枝的毒手,她差点都要以为陈默完全把宋清茉当陌生人了。 赵意欢脸上却依旧是纠结的神色,她左右看看,凑过来小声对槐蔻道:“可他一直在说陈默没那意思,那你说宋清茉呢?” 槐蔻眨眨眼,刚刚开机的大脑反应有些慢,问:“宋清茉怎么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迷迷瞪瞪的,”赵意欢狐疑地看她两眼,解释道:“陈默怎么想的另说,但宋清茉会不会喜欢陈默?毕竟他俩说是兄妹,但七岁才认识,没在一块住一年就又分开了,各自爸妈都离婚十年了,早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了吧,谁还提这一茬啊?” 槐蔻:“……” 她本就心中郁闷,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任何跟陈默有关的事,无奈赵意欢今天吃错药了似的,没完没了得提及那个人。 让她每听到一次那个人的名字,心里都要抽搐一下,难受极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口回了句,“你这脑回路真是够神奇的,不去写剧本真是惜才了。” 赵意欢显然也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有些好笑,摇摇头换了话题,“算了,是我傻逼了,想想也是,宋清茉见到她哥都不说话的,连看都不怎么看一眼,怎么可能喜欢陈默。” “说起来,宋清茉到底是那女的亲生的吗?我真是服了,有那么对自己亲闺女的吗?我还以为宋清茉是被大二大三的人欺负了,还打算去给她出头,没想到居然是家暴!我昨天是没反应过来,但凡我要是反应过来了,非得上去骂那女的不可……” 赵意欢说得激动,也是真被气到了,声音不由大了起来。 槐蔻虽赞同她的话,但还是赶紧扬手制止她,“你小声点,一会整栋楼都知道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宿舍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道清瘦的身影走进来,正是她们刚刚口中的主人公——宋清茉。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她们的谈话内容。 赵意欢和槐蔻俱是一顿,赵意欢不禁有些尴尬,长出了一口气,扭过身去开始收拾自己桌上的一堆瓶瓶罐罐。 许是被赵意欢刚刚说的话影响了,槐蔻不禁下意识去看宋清茉的神色。 这一看不要紧,槐蔻登时皱紧眉头。 倒不是宋清茉脸上有伤,而是她眼底青灰一片,倒是和昨晚三点才睡的自己有一拼了。 看来,昨晚不能安睡的人,不止她一个。 宋清茉进来后没和她俩说话,只低着头走到柜子前开始找东西。 赵意欢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措手不及,将话题拐到了槐蔻身上,叫她说:“槐蔻,你昨晚出门不是带充电宝了吗?怎么陈默电话打我这来了?还问我你到宿舍了没有。” 槐蔻正小心地打量着宋清茉的神色,不知是不是巧合,赵意欢嘴里刚冒出陈默的名字,宋清茉手就一抖,袋子掉到了地上。 她没回赵意欢,蹲下身去帮宋清茉把散了一地的衣服捡起来收好。 宋清茉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轻声道了句:“谢谢。” 槐蔻摇摇头,她能感觉到宋清茉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收回。 直起身,槐蔻这才头也不抬地道:“充电宝也没电了。” 不想说和陈默干崩的事。 烦。 赵意欢啧啧两声,没再说什么,显然没发现端倪。 倒是宋清茉一边叠着衣服,一边在她脸上扫了个来回,又很快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大的寝室里弥漫着一股名为尴尬的氛围,而且还有逐渐蔓延的趋势。 没一会,赵意欢是藏不住事的,忍不住率先开口道:“清茉,对不起,我刚刚的确在背后说你了,我真没一点针对你的意思,就是……” 她就是不出来了,但后面的话在场三人都明白。 不针对宋清茉,就是单纯看不惯宋秋枝。 这话倒也没毛病。 只是宋清茉毕竟是人家亲闺女,直接骂宋秋枝也是不好。 宋清茉收拾好东西,把纸袋子放到了床头,没吭声,只摇摇头,算是给了赵意欢个回应。 赵意欢看着她又回到从前的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着急上火,偏偏又没办法,只好转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倒是槐蔻看着宋清茉收拾东西的动作,眼皮跳了跳,心头涌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直到她看见宋清茉把那身已经紧绷绷的,还开了线的练功服也收进了包里,那种不好的预感终于攀上了顶峰。 这练功服是宋清茉最宝贝的,从没往家里拿过,一直在学校里柜子里压着,别看已经小了,样式也有些过时,但宋清茉还是经常穿着它练舞,洗得都快掉色了还不扔。 上次被林依她们几个嘲笑了一通之后,宋清茉回来就拿水洗了好几遍,又一点一点抚平,可见珍重。 现在却破天荒地找出来了,还塞进包里,看样子是带走。 宋清茉这是想干什么…… 槐蔻脑海里慢慢浮现一个猜测,她咬住下唇皱起眉。 下一秒,宋清茉突然开口打断了寝室里的寂静,“槐蔻,你去打热水吗?” 槐蔻一顿,和她对视了一眼,知道宋清茉是在找理由叫她出去说话,便应了一声,拎起暖壶和她出了宿舍。 开水房每层楼都有一个,就在走廊尽头。 两人沉默着拐过去,一前一后的走着。 一直等到热水顺着水管哗啦哗啦往下流的时候,宋清茉才终于开了口,没有任何铺垫的,“槐蔻,我……我应该不能和你们一起跳舞了,对不起。” 槐蔻的眼皮一跳。 尽管槐蔻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但此刻骤然听到,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劝说和询问的话差点脱口而出,槐蔻却在开口的前一秒,余光里瞥见了宋清茉紧紧攥住衣服下摆的手。 那手攥得那么紧,薄薄的布料已经被捏出了汗渍,甚至成了透明色,被攥出来的一堆褶皱再也恢复不了原状,透着一股窘迫。 仿佛已经被主人捏了好久一样。 只是看了一眼,槐蔻就好像已经看到了宋清茉紧紧捏着衣角揉搓的场景。 入夏的上午有些微风,难得不算燥热,风声顺着开了半扇窗钻进来,轻盈地荡起两人黑色的长发。 放眼望去,窗外是一片沁人心脾的绿意,处处洋溢着阳光与明媚的草木生机。 而室内,却是一派沉寂。 槐蔻心知,宋清茉的退出,会让她们原本如这盎然夏日的舞蹈小队,瞬间转为萧瑟之秋。 水接满了,流水敲打水壶内壁的声音渐渐闷沉,很快就漾出壶口,顺着淌下来。 宋清茉却愣愣地望着前方,没有动作。 槐蔻深吸一口气,上前将两个水龙头关紧,拎起一把水壶递给宋清茉,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闻言,宋清茉这才猛地一颤,回过神来,扭头在她脸上打量,似乎想找出什么意料中的神色。 槐蔻却对她怂怂肩膀,一派轻松地说:“你这是什么表情,当初本来就是我拉你入伙的,你不想跳了肯定是有原因的,这是你的自由。” “不过,”槐蔻顿了顿,抬头道:“我还有个东西想给你。” 宋清茉一愣,槐蔻道:“你跟我来。” 两人走回宿舍,槐蔻放下水壶,就径直走到柜子前,在里面找出一直藏着的一个布袋。 宋清茉站在床边,看着她。 槐蔻将手中的纸袋子递过去。 看清纸袋子上写的字,宋清茉瞬间怔住,几秒后,才接过来。 赵意欢从镜子中看到两人的样子,也敏感地意识到什么,慢慢站起来看着她们。 宋清茉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有些发黄的发尾垂下来挡住了她的脸,看不清神色。 但将布袋捏得青白的手,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槐蔻嗓子没由来得有些发紧,她尽力压下喉咙中的那团哽塞,才轻咳一声道:“其实本来打算比赛那天再给你的,你既然来了,就先拿走吧。” 宋清茉低着头,没吭声。 半晌,就在槐蔻以为她会还回来的时候,才听到一声极低的“谢谢。” 赵意欢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过,宋清茉却没再说什么,只对她们一点头,就背起包,拎着布袋快步走了出去,合上门。 寝室里静了片刻,赵意欢站在窗边,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宋清茉消失在楼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地大叫一声:“等等,什么意思,她这是走……走了?不练舞了?” 槐蔻点点头。 赵意欢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反应过来后,在寝室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嘴里不停念叨。 “那咋办啊?还有不到五天就比赛了,队形什么的都串好了,这也太突然了……” “我真是服了!” “这下肯定要输给林依那帮人了,咱俩根本磨合不好了啊!” 走了几圈,或许是累了,赵意欢也泄了气,从刚刚的怨怼转成了无奈。 “唉,”她叹了口气,郁闷道:“你说我们用不用去找个地方拜一拜,怎么自从开始练舞后,就各种不顺,先是练舞房被抢走,又是磨合不好,好不容易什么都好了,人又少了一个,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拼命地干一件事,结果还……” 槐蔻拍了拍她。 赵意欢闭上了嘴,托着下巴,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烦躁。 “槐蔻,你说,我去劝宋清茉回来继续跳的可能性,有多大?”她蹲坐在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地开了口。 “除非你能先说动宋秋枝,才有可能。”槐蔻言简意赅地答道。 “宋秋枝?”赵意欢很快反应过来是谁,她自然也不是傻子,能猜出一夜之间宋清茉就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原因,定是她妈宋秋枝的阻拦。 “这个疯女人,真该被送到精神病院好好治治。” 想到宋清茉胳膊上交错的旧疤新伤,赵意欢小声咒骂了一句。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赵意欢才有气无力地问槐蔻,“接下来怎么办?还比吗?要是散了,我就不练了,反正我也看出来了,我呢,就适合咸鱼一辈子,没有那奋斗的命,我这种人要是真奋斗一下子,结局就是变得更糟。” 她自嘲一笑,笑得无比释怀,眼底却写满了浓浓的不甘。 “比。” 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 赵意欢一愣,扭头看向槐蔻。 槐蔻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抱着胳膊轻声却认真地问:“为什么不比?” 赵意欢看着她的眼睛,被她眼底亮起的光芒晃得失了神。 “可,可是……”赵意欢为之一振,很快又垂下头去,呢喃道:“时间太短了,而且宋清茉还不在了。” 槐蔻握紧拳,对赵意欢一字一顿地认真道:“不短。我们做两手准备,如果宋清茉还愿意回来,那我们三个人一起上领奖台,如果……那我们就帮她把奖杯捧回来。” “无论如何,我保证,你们的努力不会白费的,我一定会让我们拿到那个冠军!” 铿锵有力的声音落下,让赵意欢听得忘了一切,只愣愣望着眼前的槐蔻。 槐蔻面色入水,异常坚定,仿佛任何东西都阻挡不了她前进的脚步。 她这个人就是倔,就是拧,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放弃比赛。 为什么要放弃? 她可以输,但绝不会缺席任何一场比赛。 她不仅要继续去比,还要带着赵意欢和宋清茉拿第一,她要让所有人看清楚,她槐蔻,她槐蔻的朋友,才不是她们口中不堪的模样。 她们很优秀,她们努力向上,她们光芒万丈。 要让林依见识见识什么叫碾压,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少摆出那副张狂模样嘲笑别人。 还有……陈默。 曾经答应和他打的赌,就算如今闹成这样,也还是做算的。 她要让陈默看到,她槐蔻生而优秀的模样。 槐蔻深吸一口气,正欲说什么,就眼前一花,赵意欢整个人扑到槐蔻身上,将她紧紧抱住。 “你辛苦了,槐队长。” 听到这个称呼,槐蔻忍不住笑起来。 这是前阵子,赵意欢刚给她起的,并且带着宋清茉都这么叫起来,她们组成了一个三人小队。 “原来你这队长还有两个兵,”赵意欢也笑起来,“现在只剩我了,我可不能走,不然你成光杆司令了。” “你不会走的,”槐蔻望着她,淡笑一下,“宋清茉也……” 会回来的。 她将后半句咽了下去,没有说出口。 说不上来的自信,总让她觉得宋清茉会回来,她不会放弃她们这个三人小队。 可想起宋秋枝,槐蔻又心里揪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宋清茉回来,还是希望宋清茉别回来。 赵意欢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她一向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重振旗鼓。 她开始收拾东西,甚至焦急地催槐蔻道:“那咱们也别傻愣着了,时间越来越紧张了,赶紧去别篱练舞吧,你快点槐蔻,回回都是你磨叽。” 槐蔻也收起思*绪,打起精神背上包。 * 还未走到门边,宋清茉就远远看见了眼前被拉下来的卷帘门,宋秋枝把店关了,不知道又去做什么了。 她也不在意。 只自顾自地在店门口那块石头上坐下,也不开门,也不敲门。 有几个小女孩一起笑着骑着踩踏车跑过去,留下一连串天真烂漫的笑声。 天阴沉得厉害,也丝毫没有阻拦她们和好朋友一起出去玩的期待。 偶尔有熟人路过,瞥见她,也不说话,直接冷漠地走了过去。 唯有一个面相亲切的阿姨走过来,看见她招呼道:“清茉啊,你妈又大白天锁门啦?” 宋清茉扫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面对她的少言寡语,阿姨却没有生气,只轻轻叹了口气,叫她,“去我那店里坐着歇会吧,眼看着要下雨了,你妈这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一会再把你淋湿了。” 宋清茉依旧没说话,缩着脖子摇摇头,怯懦寡言的模样,令人一看就没有再交谈的欲望。 阿姨也没再强求,只摇摇头,面露不忍地走进了隔壁自家的干果店。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愈来愈大的风声,卷着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头顶乌云密布,天压得越来越低,好似下一秒雨水就会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她坐的大石头虽平整,却正好暴露在屋檐下,遮不住炎日,也挡不住雨。 但宋清茉却没有动,好似察觉不到越压越低的乌云一样,只双眼无神地瞪着前方的地面,一坐就是十几分钟,显然已经对这样的等待习以为常。 怀中的袋子忽得发出一声摩擦声,让她猛地回过神。 宋清茉赶紧打开纸袋子查看了一番。 虽然一路上已经看了好几次,但宋清茉还是认真地又看了看。 一件表演服被塞在纸袋子里,一看便知是比赛那日她们要穿的服装。 不知道是槐蔻什么时候买好的。 除了表演服,最底下还放着一件衣服,被叠得方方正正,一丝褶皱也无。 宋清茉小心翼翼地不知道第多少次取出来看,赫然是一件练功服。 一件新的、合身的,漂亮的练功服。 她手指无意识地捏紧衣服的边缘,反应过来后,又赶紧认真地一点一点抚平皱处,像对待珍宝一般再次轻轻放进了袋子里。 不知重复来了几遍这个动作,她才将纸袋子小心地护在怀里。 宋清茉刚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看,就听见二楼传来一声细微的响。 随后是一连串的响声。 二楼是她和宋秋枝的住处,响起来的位置是宋秋枝的卧室,而这个响声……不言而喻。 宋清茉抬头瞥了一眼,并没有因为宋秋枝在家,却把她关到门外置之不理而生气。 只是继续呆愣愣地坐在石头上,像之前的十几年一般,托着腮静静等着宋秋枝完事后,来给她开门。 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五个小时,也可能是半夜。 而这一次,似乎格外长久,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宋清茉都没有被放进去。 宋清茉自己心里清楚原因。 一是因为她没有按照宋秋枝说的去抢陈默,还有一方面是因为…… 宋清茉看了眼手机上置顶的聊天框,点进去,聊天界面停留在绿色的消息。 昨天20:09 “哥,今晚有时间来一趟吗?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鱼。” 昨天21:00 “有点事。” 两句简短的交流之后,谁都没有再发消息。 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她没本事,勾引不到陈默,让宋秋枝心里的小算盘落了空。 这是宋秋枝对她的惩罚。 宋清茉捏紧手机,捏得手机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头顶响起滚滚雷声,她皱起眉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看二楼紧闭的窗帘,对方显然还没有完事的意思。 宋清茉突然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卷帘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楼上的动静停了片刻,很快又重新响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脚尖,很快又举起手拍起来,却只引来周围邻居的张望,和楼上传来的一声男人的喝骂:“要死啊你,赔钱货,再他妈敲,老子下去打死你!” 听到男人的声音,宋清茉的拳紧紧捏起来,在掌心留下一道红白色的印子,又很快松开。 她背靠着门,没有再敲,慢慢在刚刚一直打开的聊天框里打下几个字。 “哥,能过来一趟吗?” 又是重复的、单调的这句话,这句在她和陈默的对话框里出现最频繁的一句话。 但这次,她很快收到回信。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我在店门口等你。” 陈默回复的消息言简意赅:“多久了?” 宋清茉却秒懂了他的意思,回复:“从昨晚到现在。” “等我。” 对面只留下两个字,就没了声响,却让宋清茉心中那个跳动得有些狰狞的恶魔很快冷静下来,恢复正常。 她坐回石头上等着。 从昨晚那个男人来了之后,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四个小时。 创下了她妈把她关到门外时长的新纪录。 可她也没长记性。 可见这个方法没什么用。 隔壁刚刚和她打招呼的干果店阿姨快步走了出来,扬手招呼她,“小茉,你哥刚给我来电话了,说快下雨了,让我先看着你。” 只是陈默简单一句话,刚刚还拒绝了阿姨的女孩,这次却干脆利落地跟了进去。 “从小就最听你哥的话,长大了还是这样,”阿姨忍不住笑了笑,给她拿糖水喝,“就是和你哥一样倔。” 宋清茉只是接过水,没有接这句话,手中依旧紧紧抱着那个纸袋子,也不肯放到一边。 见状,阿姨也没有提起,自顾自地坐到一边去又开始做针线活。 天色昏沉,不少店铺都关了门,街上少有人经过,令人不自觉地困倦起来。 就在阿姨打了第三个哈欠的时候,一阵响亮的摩托声从远处传来,蔫蔫的宋清茉立刻站起来,径直走到干果店门口。 “诶,”阿姨也站起来,“你这么急干什么,你哥到了再出去也不迟。” 话音刚落,就见一辆黑色机车一个刹车,正好停在干果店门口。 男人脚撑住地,扬手摘下了头盔,扭头看过来,眼底挂着一圈青灰色,应当是昨晚没睡好。 正是陈默。 陈默侧头看了她一眼。 宋清茉攥紧手中的布袋,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陈默却没理她,只对她身后点点头,客气道:“谢了,陆姨。” 陆姨笑了笑,显然已经习惯了。 长腿抬起,陈默翻身下车,将头盔放在车头,朝清茉便利店的门口走去。 几个大步走到门前,最后一步带着火气,狠狠一脚踹在坚硬的卷帘门上,让卷帘门剧烈颤动起来。 二楼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随即而来的就是男人响亮的咒骂声。 陈默本欲强行破门,抬手瞥见身后低头站着的宋清茉,他想起什么,顿了下,收回脚。 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来,带着森森冷意,“给你两分钟,把自己收拾好下来。” 楼上窸窸窣窣一阵后,彻底没了动静。 不出一分钟,就听见门后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拿钥匙开了门,露出里面的场景。 宋秋枝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双颊还带着一坨红,衣服更是穿得乱七八糟,一看便知下来之前正在做什么事。 陈默冷冷地站在门口,像个活阎王一般,只轻飘飘的带着厌恶的一眼,就吓得宋秋枝连声解释。 “阿默啊,我真不是故意不开啊,没听见,我正睡觉呢,昨晚大学城有活动,买东西的人多,我熬了个通宵呢……” 陈默没有理睬她蹩脚的谎言,直接推开她,大步流星地径自朝楼上走去。 宋秋枝见状慌了神,急急忙忙跟了上去,拦他,“哎呦,阿默,快别上去了,我,我……” 眼看拦不住脸上写满戾气的陈默,宋秋枝瞥见慢吞吞跟在陈默身后的宋清茉,嘴比脑子转得快,脱口而出:“清茉,你内衣裤是不是还在二楼阳台挂着呢,你先上去收起来……” 陈默的脚步果然一顿,望向宋秋枝的眼神如刀,不知是为她的下三滥还是为楼上的男人。 见他果真停住脚步,宋秋枝面上一喜,还未来得及再开口,就见陈默冷笑一声,甩开她,直接两三步跨上了楼梯。 只剩下宋清茉跟在最后面,她走上二楼看了一眼,没有她的内衣裤,她也从把不贴身衣物放在外面。 就算有,她和宋秋枝也都心知,陈默只会视而不见,根本不会有任何多余的眼神。 他陈默,风里来雨里去的川海大混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刚刚过去的去年,还有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为了拖欠房租,故意碰瓷装疯,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劲儿往陈默怀里赖,衣服都被刻意蹭得没剩什么。 那女人虽是有些无赖,但脸蛋和身条却是没得说。 可陈默…… 宋清茉想起那天女人,心里也五味杂陈。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陈默把身上的衣服脱给了她,算是保全了她最大的尊严,那个女人拖欠的房租,陈默也没再要。 然后,那个女人再也没出现在这片,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类似这样的事,光宋清茉知道的,就能随口说出四五件来。 可陈默面对他不爱的女人时,是没有心的。 心不在这,任何人落在他眼里都一样,漂亮或是不漂亮,乖张或是温柔,于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所以,宋秋枝怎么会以为这种话能拦住陈默这个荤素不忌的小阎王。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立在楼梯口,注视着陈默一脚踹开宋秋枝卧室的门,四处查看。 他走到窗边,看到晃动的窗帘,又看看窗台上半个脚印,就冷笑一声,轻嗤出两个字:“孬种。” 宋秋枝急急忙忙撵上来,急得眼眶通红,拼命过去拦陈默,陈默却一把推开她。 他忽得抄起立在墙角的一把拖布,双手一用力,直接将拖布把从中间弄断,变成一根粗木棍。 一手拎着木棍,陈默微微蹲下身,冷冷对床下道:“是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 好一会,屋里一丝声响都没有,静得令人窒息。 陈默眼神冰冷,薄唇抿起,脸上写满浓浓的戾气,下一秒,他就高高举起手中的木棍。 宋秋枝猛地发出一声尖叫。 宋清茉也心中一紧,丝毫不怀疑陈默一棍会打断床下男人的腿。 好在,木棍带着凛冽风声落下的瞬间,男人杀猪般地嚎叫着,连滚带爬地从床的另一侧爬了出来。 他心知自己再也跑不了,只老老实实地抱头躺在地上,耍赖打滚,口中大叫:“杀人啦,杀人啦!陈默杀人啦!” 撕心裂肺地叫声立刻引来周遭邻居的推窗声,一看又是宋家的热闹,各个又把头缩了回去。 小阎王家的热闹,没命看,都怕引火上身。 眼看自己撒泼打滚地哭了大半天,陈默也只是冷眼看着,男人自讨了个没趣,竟又从地上爬起来。 他在床下沾了满身的灰尘和蛛网,此刻又是躬身又是偻腰地对着陈默,格外滑稽。 “陈默啊,几年没见,真像个大人了哈……” 男人不顾宋秋枝的眼神阻止,对着陈默嬉皮笑脸,小丑一样地巴结谄媚着,“你别说,陈广平那老爷们生的小子就是牛逼,长得这么帅,一看就有出息,给人长面子,不像我生的那个赔钱货,又丑又……” 他话还未说完,一根木棍已经裹着劲风从他脸旁擦过去,砸在墙上,眨眼间四分五裂。 飞溅的木屑划破男人的脸颊,流下一道血迹,让本就狼狈的他,看起来更是丑陋至极。 宋清茉远远站在后面看着他的样子,忽得一阵犯恶心,她正捂住嘴干呕,就见陈默一脚将男人蹬了出来,踹得男人差点爬不起来。 陈默却没有放过他,眼睛黑得吓人,上去就是充满戾气的一拳,发出令人打寒颤的闷响。 她正好挡住了陈默,陈默正欲伸出手将她拉开,手伸到一半却又落下,没有碰她。 陈默只是侧身越过她,直接将男人踢着下了楼梯,男人狼狈地滚下楼梯,宋秋枝哭着跟在后面。 听着楼下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宋清茉那股作呕的欲望越来越强,忍不住冲进自己屋内趴在小床上,抽出压在枕头下的一个本子拼命嗅,才终于将恶心压了下去。 不知何时,楼下的动静已经消失了。 她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上楼的声音,立刻将本子塞回枕下,坐起来。 很快,她虚掩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门没锁。” 她低头轻声道。 门外的人却依旧没动静,也没有进来的意思。 宋清茉望了眼随风摇晃的绿窗帘,轻呼出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陈默站在门边,一个看不见房间的礼貌位置。 “他什么时候来的?” 陈默嗓音冰冷。 “昨晚。” “怎么不联系我?” 陈默再次直接问。 宋清茉却没立刻回答,她瞥见陈默还缠着绷带的左手,轻声问:“你手怎么了?” 陈默也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左手,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黯淡了几分,随口道:“没事。” 宋清茉知道他昨晚和谁走的。 和槐蔻。 这伤口,定是和槐蔻有关。 陈默把话题拽了回来,重复了一遍,“怎么不打电话?” 鬼使神差的,宋清茉伸手按住被风吹起来的刘海,呢喃道:“怕打扰你和槐蔻。” 有风吹过,陈默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怎么,疑问地嗯了一声。 宋清茉很快清醒过来,定声改口道:“我以为他不敢久待,一会就走。” 陈默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只淡淡道:“后园那边有个闲置的房子,我找人收拾一下,你过去住着,最近几天别露面。” 宋清茉下意识想拒绝,头摇到一半,还是应了下来。 陈默脸色好看了一点,叮嘱道:“一会柏林过来接你,我让人先来盯着,他再靠近一步,给我打电话。” 宋清茉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话说完,陈默没有一个多余的字,转身下楼梯。 快下完一层的时候,他忽得停下脚步,背对着宋清茉道:“厦城那个学校,你去不去?问你最后一次。” 宋清茉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望着前面少年清瘦的背影,本想像前两次一样直接拒绝,但这次,不知为何,她却没能说出话来。 “不用急着回答我。” 陈默似是察觉出了她的情绪,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好好想想。” 宋清茉的唇瓣张张合合,最后看着陈默高高瘦瘦的身影消失在店门口。 只剩一声机车发动的轰鸣声,夹杂着宋秋枝崩溃的叫喊声:“陈默!我知道他差点把清茉卖了,可是他再怎么说也还是清茉的亲爹,你不能把他赶走……” 听到那个称呼,宋清茉浑身血液又冷下来,僵直着膝盖回到屋里,把门窗和窗帘都紧紧拉上,倒在床上才终于感到一丝慰藉。 肩膀硌到一个硬物,她把那个日记本抽出来,没有打开,只是静静看了两眼。 最后起身,将带回来那个纸袋子和日记本放到一个床下的小箱子里,用一把铁锁牢牢锁起来。 外面滚滚雷声已经消失,黑压压的乌云也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了,入夏的这第一场雨最终还是没能下下来。 第46章 雨落 “你确定不和我一起去吃饭?”赵意欢担忧地看着槐蔻,“可是你脸色真得不太好看,是不是低血糖了?” 正说着,一个姐姐走到门口,给槐蔻嘴里塞了个东西。 槐蔻尝到一丝糖味,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低血糖,但还是没有拒绝赵意欢和别篱工作人员的好意,吃了下去。 站在别篱工作室的门口,她摇摇头,对赵意欢说:“真不去了,最后两天了,我再自己好好复盘一下,明天就能直接有针对性地练。” 赵意欢叹了口气,看看手机,又看看槐蔻,脸上写满了深深的纠结。 见状,槐蔻忍不住笑起来,宽慰她:“行了,人家钱川两天没见你了,能不想你吗?赶紧去吧,明天早点来就行。” “好吧,”赵意欢叹了口气,煞有其事地道:“实在太粘人了,我都有点受不了他了,就是一恋爱脑。” 槐蔻深吸了口气,瞪着她,“你是在跟我炫耀吗?” 赵意欢笑起来,很快又收起笑容,踌躇片刻问:“你和陈默……怎么回事,昨晚门口那辆车里坐的是他吧,你怎么看都不看就走了?你们是在冷战吗?” 槐蔻眨眨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赵意欢也没追问,拍了拍她的肩膀,欲言又止地站了片刻,最后还是坐地铁走了。 槐蔻独自上了楼,对着今天录的视频反复看了又看,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些需要调整的地方。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外面的路灯照进只开了个小灯的舞蹈室,透着几分落幕。 槐蔻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零星灯火,那股无法言说的孤独感再次席卷而来。 她知道刚刚赵意欢想说什么。 昨天一天,今天一天,三天了。 宋清茉始终没来。 消息不发,宿舍不回,连课都不去上,赵意欢去问了辅导员,只说她请假了。 好像直接淡出了她的世界似得。 一点消息都没有。 和她哥一样。 哦不,也不完全一样。 起码陈默,是她在主动躲着。 那晚吵崩了之后,槐蔻就屏蔽了陈默的所有消息,微信不回,陈默打过来的唯一一个电话也没接。 这两天陈默出现在别篱门口,槐蔻也只等没看见,低头快步离开,将陈默孤零零的身影抛在身后。 今中午在学校碰到了陈默,槐蔻远远看见他,就拉着赵意欢绕了条路走,特意避开了陈默那帮人。 就连和职技学院一起上的袁双双的思政课,槐蔻都请了病假。 赵意欢回来倒是告诉她,陈默不知道抽什么风,居然非常给袁双双面子的去上课了,真是破天荒。 整整两天,他们两人没有交流,没有见过面了。 大学城虽小,可只要有心躲着,还是容易避开的。 赵意欢问她是不是在冷战,还真有些像,只不过是槐蔻单方面的冷战。 她实在心情复杂。 那日在大榕树下的争吵,还历历在目。 夜色渐深时,陈默将她按在树干上的样子,频频入梦。 “我不需要!” “槐蔻,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 陈默咬着牙的话回响在耳边。 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槐蔻忽然想起一首歌《心墙》,里面有句歌词唱的是“你的心像一道墙……” 她觉得陈默的心就像一道墙,不,是一座山。 冷战的是她,可把人拦在心墙之外的,却是陈默。 握在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槐蔻回过神来,发现却是老妈的消息,问她最近怎么样? 槐蔻惊觉连轴转了两三天,都没给老妈打个电话。 她直接打了过去,响到快结束电话才被接起,周霓微微压低的嗓音响起,“怎么了,槐蔻?” “妈,你在哪呢?” 听着周霓这刻意低沉的声音,槐蔻不禁有些诧异。 “在家呢,有……有客人。”周霓磕巴了一下,才继续道。 槐蔻微微蹙起眉,也没多想,毕竟姑姥姥家常年都有几位大姨在那嗑瓜子打麻将。 “嗯,我今晚打算回家一趟。”她说。 也该回家看看老妈了,有阵子没回去了。 老妈那头却愣住了,半晌,才道:“啊?你要回来?现,现在吗?” 槐蔻被问得也一愣,应了一声,一边拎起包朝外走,一边道:“是啊,怎么了?我大概还有半个多小时到家吧。” 对面顿了顿,才继续道:“行,回来吧,你吃饭了吗?” 槐蔻见老妈没再有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道:“你们先吃,不用管我,我要比赛了,要保持身材。” 挂了电话,槐蔻背包下了楼。 今晚,别篱的门口很安静,没有车,更没有人在等候。 她眼尾扫过静悄悄的树下,内心嗤笑一声,把一直攥在手里的药膏又重新放回了包里。 是了,是她多想了。 想必跋扈冷傲的小阎王,等她两天,已经是给她极大面子了。 就陈默那祖宗脾气,她早该知道的。 槐蔻转身坐上地铁回家。 靠近姑姥姥小区的地方就没有地铁了,只能骑车或是走回去。 川海迈入五月份,海风令人心怡,路边的花开得绚烂,槐蔻没着急,慢悠悠走在街上,反正也只有一公里的路。 这条路,正好路过清茉超市。 槐蔻远远望见那熟悉的招牌,不禁停下脚步。 走到门前,她没有惊动里面的人,只在侧面朝里面张望了一下。 宋清茉回不回来跳舞不重要,但是起码得保证她人是安全的。 谁知,这一看不要紧,还真让槐蔻发现了端倪。 她皱着眉侧过身子,站在一个店中人看不到的死角,观察了店里一眼。 收银台坐着一个男人,货架旁也坐着一个男人。 两个人都有些眼熟,其中一个还是她见过数次的大蟒。 这是怎么回事…… 槐蔻眉心拧紧,宋清茉和宋秋枝居然都不看店,换成了陈默身边这两个人,还各个长得人高马大,比起卖东西,看起来更像打手保镖,防止打劫的。 她注意到二楼亮着灯光,看来宋清茉和她妈应当是在家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下来。 槐蔻没有去打扰,只是背着包继续朝家里走,一直走到楼下的时候,还在思考宋清茉的事。 虽然她和赵意欢谁也没提过这件事,但彼此都心知对方心里的在意。 想到宋秋枝的恶劣往事,槐蔻咬咬牙,握紧了双拳。 “槐蔻!” “槐蔻!” 两声呼唤,终于将槐蔻的注意力拉回来。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家门口,门不知何时打开了。 老妈正站在屋内叫自己。 “这孩子,到家门口了也不敲门,走什么神呢!” 周霓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又说:“要不是我听见你上楼的声音,你得傻呆呆地在这站多久?” 槐蔻反应过来,跟着老妈进了屋。 见老妈现在面色如常,没再有刚刚电话里的奇怪举动,槐蔻微微放下心,但还是朝客厅里扫了一眼。 却见沙发上有褶皱,桌子上还摆着几个纸杯,放着一盘子水果,明显不久前有人坐过。 看这客气十足的架势,也不像姑姥姥那帮人,似乎真来什么客人了。 槐蔻扭头看周霓,问:“妈,家里来人了?” 周霓的神色一下子又不自在起来,别别扭扭地说:“是。” 不等槐蔻再追问,就见姑姥姥从她的房间出来,后面似乎还跟着两个人影,她一边走一边对身后人笑道:“也不算什么大事,还麻烦你们大晚上的专门跑一趟,真是……” 姑姥姥可是少有这么客气的时候,说着还走过来在桌上拿烟,要往身后人的手里塞,可谓周到至极。 身后人开了口,嗓音微哑。 “不用。” 槐蔻正背着身往衣架上挂帽子,听见这声音,手直接一抖,帽子掉在了地上。 她僵直背,不敢转身,也做不出任何动作。 旁边的周霓弯腰捡起来,给她挂到衣架上,皱眉看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一晚上都这么心不在焉的?” 槐蔻猛地回过神来,怕周霓起疑,赶紧解释道:“没有,就是最近练舞太累了,胳膊有点没力气。” 周霓啊了一声,看看槐蔻又看看身后的两个男人,显然也是有点尴尬,少有地词穷了。 屋子里因为外来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只定定站在原地,扫了槐蔻一眼。 槐蔻背对着他,也察觉到了落到自己背上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她心知不能让周霓看出异样,便清清嗓子,主动转过身,迎上对面人的视线。 陈默穿了件黑色短袖,左胸前印着个小小的蝴蝶,露出白皙的脖颈,两手插在裤兜里,更显得他肩宽腿长。 槐蔻是帅哥美女见惯了的,但不管看陈默多少次,槐蔻都始终无法抵抗这张脸带来的冲击力,带着狠狠嚣张的帅。 乌眉星目,高鼻梁,薄唇,没有什么氛围和技巧,就是帅,硬帅。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看起来似乎比往日更帅了,简直能靠对视杀死人。 他身后还站着鹦鹉头孔柏林。 槐蔻本担忧陈默会当着周霓和姑姥姥的面和她说话,让她不好解释。 但,只飞快地对视一眼,两人就都默契地收回视线。 谁也没多嘴。 好似互相真得不怎么熟一样。 只有孔柏林来回扫了两人一眼,眼底意味不明。 姑姥姥适时对槐蔻解释,“小蔻啊,是这么回事,你那房间原来一直被当做储物间用,就没管过暖气,结果这个暖气管不太行,停了暖就一直漏水,平时我也不进去,今晚你妈妈进去帮你找衣服,才发现水都漏了一地板了,我一看都快淹了,就赶紧……” 她没说后面的话。 槐蔻也能猜出来,一定是姑姥姥联系陈默那边的人,找人来修暖气管,却没想到陈默和孔柏林亲自来了。 着实是有些吓人。 槐蔻都不敢想,姑姥姥看见这小阎王亲自登门来修暖气管的时候,得是什么心情。 “正好你回来了,”周霓走过来,接过她还挎在肩头的包,把她往房间里推,“你看看有什么泡坏的东西没有,我昨天就把水扫了,没给你动别的,你自己收拾收拾吧。” 槐蔻看出周霓是想让自己先离开,也没有反抗,就朝屋里走。 她走进屋里,虚掩上门,打量了一圈。 房间是木地板,的确是能看出被水泡过的痕迹,但被周霓擦得很干净。 槐蔻蹲下身去,检查自己放在床下和书桌下的东西。 客厅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清楚。 几秒后,客厅的大门一响,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槐蔻检查箱子的手一顿,在心底微松一口气。 一时间,几种滋味在胸口涌动,不知是庆幸,是不愿承认的窃喜,还是……淡淡的失落。 庆幸的是,不用和陈默正面对上。 窃喜的是,陈默没有在别篱门口等着,是来了她家给她修暖气片。 失落的是本以为陈默是故意来家里堵她,可转念又一想,哪有那么巧,陈默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今晚要回来。 况且,况且,连句话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还真像冷战。 槐蔻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还未理清自己心头的思绪,就听见身后门板被人轻轻扣响。 她下意识以为是周霓,头也不回地叫道:“门没锁。” 门外的人却没立刻开门,顿了片刻,才轻轻推开半扇门。 槐蔻蹲在地上,一边把东西检查完塞进箱子里,一边随口道:“妈,你今晚怎么下班这么早?” 却没有得到回应。 槐蔻意识到不对,一怔,立刻转过头去。 站在门边的果然不是周霓。 陈默一手还拉在门把手上,一手扶着门框,定定望着她,眉眼含笑。 槐蔻顿时整个人僵住,蹲在地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两个人就这样像傻子一样,一蹲一站地对视了好一会,陈默才终于打破了寂静。 “方便让我进去吗?” 他轻声问。 槐蔻下意识想点头,却又想起两人还在冷战中,意味不明地瞟了他一眼,“刚刚又不是没进来过。” 眼神虽冷,说出口的嘲讽却没什么力度。 说着,她没好气地站起身,本想过去打开门,却猛一下头晕起来,眼前一片漆黑,晃了两下,差点晕倒。 槐蔻下意识伸手找东西扶住,却胡乱抓了几下,只攥住一只温热的手,她整个人失去重心地朝那边倒去。 好在,这股眩晕来得快,去得也快。 槐蔻缓了几秒钟,眼前就重现光明,意识也渐渐回笼。 回过神来,槐蔻葛得感受到什么,伸手一摸,却摸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她这才发现,自己靠在一个人的怀里,对方的怀抱高大温暖,将她牢牢护住。 槐蔻仰起脸,果真和陈默乌黑的眼眸对上。 陈默薄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槐蔻顿时又是气结又是羞恼,一把推开陈默,自己站直。 她最近练舞强度太大,本就身体消耗严重,刚刚蹲得太久,站起来的时候又太猛,一下子*就晕了。 想起什么,槐蔻顾不上已经进了她房间的陈默,赶紧走到门边朝外看了看。 好在,周霓和姑姥姥都不知去做什么了,门口并没有人,也自然没人看到刚刚那一幕。 槐蔻松了口气,左右看看,将门板关上,想要上锁。 身后却伸过来一只手,拦住她的动作,将门恢复到半开的状态。 槐蔻一愣,回身看着陈默,没明白他的意图。 “开着吧。” 陈默简单解释了一句。 槐蔻却明白过来,知道陈默是怕周霓起疑,毕竟他们现在在外人眼里,还只是不太熟的同学。 何况,孤男寡女,还锁上门共处一室,的确令人多想。 槐蔻想起自己刚刚的动作,好似迫不及待要和陈默做什么似得,不禁又是一阵恼意。 她绕开陈默,也不理他,径直自己收拾着东西。 陈默却一丝不自在也没有,信步走到她桌前,拿起一个相框看了看,笑起来,“这是你小时候?” 槐蔻想起那张照片上的内容,轰得一下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快步走过去劈手要夺。 陈默却手一举,轻松将照片举到她够不着的位置。 非但如此,这人还很过分地直接将相框拆开,里面相片拿出来,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你拿吧,反正这也不是我!” 见状,槐蔻丢下一句。 “那是谁?”陈默抱起胳膊靠坐在她的书桌上,岔开一双修长的腿,看着她追问。 “周敬帆。” 槐蔻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话音刚落,就见陈默笑起来,笑得眼睛眯起,前仰后合。 槐蔻先是急忙道:“小点声。” 又看了看门外,没见有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陈默配合地点点头,闭上了嘴。 手却拿出那张照片,仔细端详了一番,半晌,又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不等槐蔻发怒,他直接将照片对着槐蔻,笑问:“你确定这是……周敬帆?” 槐蔻正欲一口答应,余光却瞥见照片,话音一哽,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该死的。 早就跟姑姥姥说把这张照片撕了,哪知姑姥姥又给她裱起来放到桌上了。 那是她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随着周霓回娘家,姑姥姥给她去照相馆拍的,白白嫩嫩,冰雪聪明,煞是可爱。 唯独一点。 这特么是一张她的果照。 也不知那个年代怎么回事,照相馆格外热衷于拍这种丝毫不考虑当事人隐私的照片,而姑姥姥也觉得不错,竟还给她找出来裱上了。 真是让她在陈默面前丢光了脸。 望着这张再清晰不过的照片,槐蔻实在不能再昧着良心说这是周敬帆。 见她终于不再嘴硬,陈默伸手轻弹了一下照片,挑眉道:“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看起来更可爱一点。” 看着他又将那张照片塞回兜里,槐蔻心知他小阎王看上的东西,没人能抢回来,只好气鼓鼓地假装没看见。 但听见这句话,可是给了她借题发挥的由头。 槐蔻立刻冷笑一声,歪头看他,“怎么?说得好像长大了之后的样子,默哥也看过一样。” 听着她这一声默哥,陈默舌头顶了顶下颚,也笑了一声。 良久,他伸手一指身后的窗户,意有所指地道:“我好像还真见过。”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槐蔻看见对面那个小露台,深吸一口气,这才记起自己刚来川海时差点在陈默面前走光的事。 她再次被噎住,打死都不肯再开口,只埋头躲着陈默的视线。 但随着这个话题的提起,也不知是不是槐蔻的错觉,总觉屋子里的温度悄然上升,让人脸红发热。 她察觉到这股怪异的氛围,有意打破,便清清嗓子准备送客,“快九点了,你还不……” “昨天的思政课,你怎么没去上?” 陈默却打断了她的话,冷不丁问。 “啊?”槐蔻一怔,真不知道眼前这个开学后加起来一共也没上过三节课的小阎王,怎么敢质问自己不去上课的。 “我病了。”她理直气壮地说。 “病好了吗?” “没有。” “什么病?” “心病。” “哦,”陈默拳头抵住嘴,没有露出笑声,他抬眼看着槐蔻,意味不明地问:“这么严重?说来听听。” 槐蔻真不知道陈默今晚吃错了什么药,活像个混混头子一样把她堵在房间里逗她个没完没了。 说的话也都没头没尾,总之,就是非常不像往日那个人狠话不多的小阎王。 她打死不肯再张嘴,对陈默采取视而不见的冷暴力。 陈默却从她的书桌上下来了,抱着胳膊走到她身后,低头看她的脸。 槐蔻把脸扭到一边,陈默也跟着扭到一边。 几次之后,陈默终于伸出手来,槐蔻本以为他又要像之前一般故技重施掐自己下巴,赶忙护住了。 哪知,陈默那双白皙的手却冲着她腰间去了,在她腰侧不轻不重地咯吱了两下。 槐蔻那里全是痒痒肉,立刻就缴械投降,再也憋不住,破功咯咯笑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朝后躲闪,躲着陈默的魔爪。 空间有限,最后槐蔻反倒将自己逼入了死角,被挤在门板和墙角的位置,退无可退。 她刚刚不受控制地笑了半天,泪花都笑了出来,乌黑的眼睛泛着盈盈水光,一眨不眨地看着陈默,可怜极了。 空气似乎稀薄了一点。 下一秒,她的眼前一黑,是陈默的手掌。 她下意识伸手去拽,陈默的嗓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别动。” 槐蔻顿了顿,还想去拉,却被陈默一手攥住两只手腕,以标准强取豪夺的姿势将她的胳膊举起,按在墙上。 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挤在门后面。 槐蔻被迫微微挺起上半身,本就穿的紧身上衣,因这个姿势,似乎更显性感。 陈默的目光慢慢扫过,皱着眉意味不明地吐出一句,“又穿得这么……” 槐蔻皱起眉,她问:“这么什么?” 长长的睫毛刮过陈默的掌心,带来一阵酥痒,让陈默心头也跟着一痒。 让他哼笑一声,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轻声道:“这么S……” 他没有完全发出那个S开头的字,但不妨碍槐蔻听出来。 不等槐蔻做出反应,陈默又在她耳边低声紧跟了一句,“槐蔻同学,你都给我看……了。” “?!!” 槐蔻被这两句话弄得浑身难受,简直不知该生气还是谢谢他。 川海小阎王就是不一样,随便说两句话都这么流氓混账。 最终,她还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笑,咬牙切齿道:“是吗?那真是谢谢默哥夸奖了,看来我还挺厉害。” “客气。”陈默轻笑着帮她把垂下来的头发放到耳后。 眼睛被挡住之后,其他感官就变得极为敏锐,槐蔻感觉到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擦过自己的耳垂,浑身汗毛立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脚底往上窜。 她下意识挣扎起来,下一刻,陈默的一句话又把她定在了原地。 “对不起。” 简单的三个字,语调轻,落地却极重。 沉默了半分钟,他又开了口。 “那天晚上的事,是我的错。” 静了片刻,槐蔻左右摆了摆头,几乎以为屋子里出现了第三个人,要么就是自己幻听了。 陈默……这是在和她道歉?陈默,那个冷戾跋扈惯了的小阎王,主动和她道了歉。 真是有生之年啊。 槐蔻整个人都不自然起来,又十分别扭地挣动了两下。 但陈默依旧没有松开手,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样,俯身在她耳边快速而小声地哄她:“等你比完赛,我把我的事讲给你听,好不好?” 槐蔻整个人都怔住了。 然而,这还没结束,那道一向冷冽的嗓音,不知何时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无措,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他说:“你不要去问别人,我可以都告诉你。” “你想知道的所有,全部,都可以。” “但不许听别人的,他们……他们说得都不对。” 最后一句落下,陈默没有再开口。 不大的房间里陷入了寂静,连窗外车辆驶过的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晰。 槐蔻越过陈默的肩膀,看到了对面露台上随着晚风摇晃的白花,在夜色里孤单,又孤傲。 她后知后觉陈默状态不太对,今晚一直被他死死压抑的情绪,似乎再也压不住。 尽管这人话里还带着强硬的味道,但怎么听都有些纸老虎的意思,槐蔻甚至能感觉到他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在抖。 心中不禁翻起惊涛骇浪,不断消化着陈默刚刚的话。 她再次试图将陈默的手拿下,这次,或许是陈默也自顾不暇,她很轻易地就成功了。 眼睛被捂久了,乍一重现光明,视线很是模糊。 但即使这样,槐蔻依旧看清了眼前的陈默。 果然。 陈默那双平日里或是冷漠或是戏谑的眼,此时此刻,被迷茫与挣扎填满。 这个眼神,放在陈默身上,似乎格外有冲击力。 倘若不是他就站在她的面前,打死槐蔻都不会相信,那么风光无限心冷手冷的小阎王,会流露这么脆弱无助的一面。 她傻傻地站了好久,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想要拍拍他的肩膀。 陈默似乎被她的动作惊醒了,被她那亮晶晶的眼眸一看,别过脸去,少有地露出两分不自在。 槐蔻眼尖地瞥见他的耳朵微微泛红。 她心神一转,噗嗤一声笑了。 陈默多聪明,立刻反应过来她在笑什么,余光扫了她一眼,带着几分无奈与自己都没发现的纵容。 槐蔻本想恃宠而骄地贯彻一下趁他病要他命的原则,但仅需几个呼吸,陈默就已经恢复了正常,又变成往日里那冷淡的模样。 刚要说什么,他耳朵一动,听见大门外传来的细微声音。 扭头瞥了还在得意傻乐的槐蔻一眼,陈默忽得一手继续束缚着她的胳膊,一手牢牢把住门把手,不让门彻底合上,又正好能挡住角落里的两人。 槐蔻根本没注意他的动作,正要憋不住笑地开口,肩头却忽然一沉。 她整个人愣住,怔怔地看着眼下将头埋进她颈窝里的少年。 陈默抱得太紧,槐蔻有些不舒服,想要松动一下,少年有力的胳膊却圈得更紧。 不等她再动,陈默就轻声道:“别动,再让我抱一下。” 槐蔻一怔,不知道怎么一个简单的拥抱,被陈默说出了生死离别前依依不舍的感觉。 这样想着,感受到身前人愈发收紧的怀抱,她的唇角却不受控制地翘起。 大门传来钥匙插入的声音,似乎下一秒,锁芯就会被转开。 槐蔻却依旧没发现,只听见陈默有些发闷的声音响起,“看起来似乎很高兴啊,槐蔻同学?” 闻言,她立刻心虚地收起笑容,但很快又憋不住地咧开嘴。 这次,不等她笑出声,锁骨就一痛,让她倒吸一口气,把笑声全都憋了回去。 “嘶,陈默你……” 属狗的。 陈默这浑球咬的力道可不轻。 陈默却仿佛来了劲,又咬又吮,让槐蔻的锁骨一会痛一会痒,折磨得槐蔻再也分不出一点别的心思,眼睛紧紧闭上。 咔哒。 一道不算轻的声音响起。 槐蔻听在耳朵里,迷迷瞪瞪地开始思考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直到嘎吱一声,防盗门打开的声音传来,槐蔻才剧烈一颤,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是大门打开的声音。 她不是傻子,听着外面一直静悄悄的,自然也猜出了是陈默不知用什么法子把他们都支出去了。 但眼下,防盗门之后的第二道木门打开的声音随之响起,显然是姑姥姥和老妈她们回来了。 槐蔻慌了,赶紧拍了拍还把头埋在她肩膀处的陈默。 陈默却不为所动,反而又狠狠咬了槐蔻一口,比刚刚还要重,像是占有,像是挽留,又像是泄愤。 槐蔻又慌又紧张,被他咬了这么一口,竟莫名感受到几分刺激,手指紧紧抓住陈默的肩膀。 陈默似乎也察觉出她的异样,总算舍得抬起头,轻笑了一声。 那低低的坏笑声,响在槐蔻耳边,简直和中了蛊没什么区别,撩得槐蔻晕头转向。 陈默将头抬起来,却又没完全抬起来。 槐蔻整个人缩进墙角,右脸贴着陈默的左脸,感受到对方温热细腻的脸庞,耳鬓厮磨。 只是简单地脸贴脸,但这似乎比她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更暧昧。 槐蔻心脏怦怦跳动,她的唇角只需再轻微动一下,就能吻上陈默的唇。 但,谁也没动。 良久,陈默微偏了偏头,两人的唇瓣只剩最后不到两厘米的距离。 房间外传来周霓换鞋的声音,她一边穿上拖鞋,一边招呼道:“槐蔻!小蔻!” 槐蔻置若罔闻。 脚步声越走越近,似乎下一秒就要推开门走进来,把在门后干坏事的少年少女抓个正着。 她却再也顾不上一丝一毫,甚至不自觉地扬起脸,想要去够眼前的淡红薄唇。 白炽灯的光洒在陈默高挺的鼻梁上,打下一道阴影,陈默长而纤翘的睫毛动了动,宛若两道上下翩飞的蝴蝶。 槐蔻的视线却完全被那抹薄唇吸引,冷漠桀骜的小阎王,嘴唇也会像他的人一样那么冰冷吗? 还是说,是软软的? 第47章 雨落 槐蔻最终也没有知道陈默的唇是不是软的。 因为紧闭的门把手忽得一转,周霓已经在外面开门了。 槐蔻察觉到门微微拉开一条缝,心中一惊。 在周霓即将进屋的前一秒,陈默轻轻松开槐蔻,顺势低下身去检查门后磁吸的门吸。 只有响在槐蔻耳边的一句低沉又谴惓的“算了,还不是时候”,提醒着槐蔻刚刚的一切。 不等槐蔻想出什么时候才是陈默说的时候,周霓就迈进了屋子里。 她扫视了一圈,没看见槐蔻,只见蹲在地上的陈默,正疑惑地想问,就听门后传来槐蔻的声音。 “这个门吸,是不是有点泡坏了?” 说着,槐蔻走出来,试着推门关上,再拉开。 还真是泡坏了,根本吸不住门。 陈默面色如常,冷淡又带着一丝惯常的慵懒,嗯了一声,道:“明天让人来给你换一个。” 槐蔻也快速消去脸上的潮/红,点点头。 见状,周霓放下心来,嗔怪地问槐蔻,“刚刚叫你好几声,怎么不答应啊?” 槐蔻啊了一声,轻咳一下,道:“可能是我刚试这个门吸的时候,把门关上了,没听见。” 周霓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看向陈默。 陈默也适时站起身,对周霓道:“我先走了,还有什么需要换的或者赔偿的,明天汇总一下发给孔柏林。” 说完,可能是后知后觉眼前站着的女人是槐蔻的母亲,顿了顿,语气刻意放缓了一点,“直接找我也行,我有空就过来。” 周霓愣了一下,也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神色,磕巴了一下,连连称是。 她走在最前面,槐蔻和陈默跟在后面,三人前前后后地走出房间。 刚刚及时接收到陈默暗示,从而顺利躲过一劫的槐蔻,忍不住多打量了陈默几眼。 这人从周霓进屋的时候就表现得滴水不漏,甚至还顾得上暗示她如何应对周霓,真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小阎王。 倘若不是锁骨传来的阵痛还在提醒着她,她当真要以为刚刚那个抱住她的,满身脆弱的小阎王,只是幻觉了。 槐蔻正揶揄地偷瞄陈默,就听故意慢走一步落在自己身边的陈默,偷偷发出一句极小声的脏话。 不太脏的脏话,听起来反倒有些可爱。 槐蔻立刻看过去,把正在不自然地拽卫衣下摆的陈默看个正着。 她一顿,忍不住啧了一声,低头看下去。 两秒钟后,她抬起头来,飞快地掩嘴偷笑了一下。 陈默对她挑起一边眉,神色依旧淡淡,眼神威胁地示意她闭嘴。 换做刚到川海的时候,槐蔻怕是早就乖乖闭上嘴走开了。 但此时,槐蔻也不知怎的,压根没把陈默的凶恶放在眼里,反而得寸进尺地对他吐了吐舌头。 陈默眯眼斜了她一下,冷哼一声,收回视线。 客厅里,孔柏林正坐在沙发上和姑姥姥说着话,也不知在说什么,看表情十分痛苦,时不时瞟槐蔻房间一眼。 此刻一见陈默的身影,孔柏林宛若见了救命恩人,差点流出泪来,立刻站起来,毫不留恋地站到大门口。 姑姥姥还没说完,一向绕着陈默这帮人走的她,居然还依依不舍地追过去,嘴里还在说着:“我不骗你啊,那姑娘确实不错,长得白,人又爱笑,特有爱心,而且学历也……” 槐蔻听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姑姥姥居然是在给鹦鹉头说亲,震惊之余,顿时又有点想笑。 陈默也听了出来,唇角带起一丝笑,十分有义气地解救了快要崩溃的好兄弟,推开门准备离开。 周霓这些年练得极懂人情世故,客气地拎了两袋子水果出来,要给他们塞着。 陈默下意识蹙眉伸手去拦,手伸到一半,不知想起什么,硬是转了个弯接了过来。 “谢谢……阿姨。” 这句磕绊还稍显冷意的话一出,不仅是周霓愣了一下,就是站在陈默身后的孔柏林也打了个哆嗦,瞪大眼睛看向陈默。 好在他机灵,立刻反应过来,飞快地跟随着他默哥叫人,“阿姨再见。” 周霓自己都惊地合不上嘴,半天,他们都下了几级台阶,才赶紧出声道:“没事没事,再见,慢走啊。” 大门一关上,静了几秒钟,姑姥姥就率先嘟哝道:“最近咱家没人惹小阎王啊,这关子里卖的是什么药?” 周霓也有点愣神,半是受宠若惊,半是真惊吓。 听了这话,就看向姑姥姥。 槐蔻也抬眼看过去,不大明白姑姥姥的意思。 陈默好不容易客气点,怎么看上去非但不高兴,还这么惊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陈默在找茬呢。 姑姥姥看着她们,啧了一声,嘀咕道:“这阎王就是阎王,那就得面冷手黑,嚣张跋扈,穷凶极恶,青面獠牙,天天待在挂在墙上的画像里不搭理咱们寻常老百姓,才叫阎王呢。” “要是哪天阎王爷突然吃错药,冷不丁现身对你笑一下,你们想想,你们害不害怕?这保准是那啥来着,我刚在电视上看的……” 姑姥姥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一拍大腿,肯定地说:“暴风雨前的平静,这小阎王一定憋着个大的呢,看着吧,他这是要整咱们家,这次是来打个招呼暗示一下!” 说着,她就立刻开始满屋子找手机,要给周敬帆打电话,让他赶紧滚回来,别在外面招惹了陈默。 槐蔻:“……” 她又无奈,又有些想笑,正欲回屋,就听周霓咦了一声。 槐蔻转过头,见周霓手里拿着顶帽子,有点眼熟。 下一秒,周霓果然说道:“这不是那小阎……咳,那个陈默的吗?怎么落在这了?” 她一边说一边问姑姥姥能不能再给陈默打个电话,让他回来取一下帽子。 嘱咐完姑姥姥,周霓又把帽子挂回衣帽架上,扭头看见槐蔻还呆立在卧室门口。 她不禁叉起腰催促道:“小蔻,你又发什么呆呢?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我看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最近练舞太累了,你得懂得劳逸结合,别像前年全国大赛的时候,再给晕倒了,国奖都拿过那么多了,咱们也不差这个小奖杯,别把身体给搞垮……” 周霓语重心长的声音,全都被槐蔻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转悠的全是另一件事。 槐蔻犹豫了一下,摸摸刺痛的锁骨,那里已经能摸出两排清晰的牙印。 想到那人贴在她脸颊上的薄唇,她忽得握紧拳,脚步一转,走过去拿下帽子。 槐蔻轻咳一声,打断了周霓的喋喋不休,说:“别让姑姥姥打电话了,太麻烦了,他们应该还没走远,我追上去给他吧。” 说完,不等周霓开口,槐蔻就掩饰一般地拿着帽子,低下头推开门,快步冲下了楼梯,没有回头看周霓的神情。 陈默和孔柏林腿长,走路飞快,本以为要追出好长一段路,不料,刚刚转过小区的大门,槐蔻迎面就和陈默两人撞上了。 不等她开口,陈默就看着她手里的棒球帽笑了。 槐蔻递给他,了然地问道:“你们这是……回来取帽子?” 陈默微一颔首。 站在一旁的鹦鹉头孔柏林神色不明地打量了槐蔻一圈,没说话。 槐蔻和他继上次在酒吧的事情后,几乎没有再见过面,微一的一两次也是有一堆人在场的时候。 此刻乍一见到对方,两人都有种微妙的尴尬感。 似是看出槐蔻有事要对陈默说,孔柏林非常有眼色地对陈默说:“我去买点东西,超市门口等你,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陈默看也没看他,压根没听见他说了句什么,随意一点头,十分吝啬地嗯了一声。 “……” 孔柏林立刻脚底生风,溜得飞快。 眼看碍事的人走开了,槐蔻和陈默对视了一眼,都没先开口。 最终还是陈默脚步微微一转,低头看着她,少有地轻声道:“回去吧,我先走了,明早我来接你去别篱。” 槐蔻也没什么理由挽留他,也不知自己这么头脑一热地追出来,到底是想做什么,又不想离开。 但此刻见他作势欲走,心里一急,终于想起什么。 她从口袋掏出那管被她不停拿在手里揉按了两天,而变得可怜兮兮的药膏。 “这个给你。” 陈默接过来看了看,瞟她一眼道:“上次你给我的那个还没用完。” 槐蔻摇摇头,“不一样,这个对摩擦性伤口更好,你的手……那天都在树干上擦伤了。” 说完,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陈默的手上,那里还缠着一层绷带,看手法,应该是陈默自己处理的伤口。 等槐蔻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握起了陈默的那只手,轻声问:“还疼吗?” 陈默不甚在意地摇头,轻描淡写道:“已经快长好了,早就不疼了。” 槐蔻自然是知道他川海小阎王混着长大,自小受的伤不计其数,这点被粗糙树皮擦破的伤口算得了什么,要不是他有凝血障碍,估计陈默压根不会搭理,只会放任伤口自己愈合。 但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槐蔻心里还是没由来得一酸疼,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起来。 陈默何其敏锐一人,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目不转睛地盯了她片刻。 正当槐蔻调整好情绪,要和陈默告别的时候,陈默却忽得开了口。 “刚刚修暖气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现在还真有点痛,”他嘴上说着痛,面上却演技很烂,极力让自己蹙起眉,对槐蔻道:“正好,你教我用用这药。” 槐蔻:“……” 其实装不出来可以不装的,要是这个时候旁边路过一个小孩,怕是都要被陈默这别扭的表情吓到。 陈默长这么大,怕还是第一次勉强自己露出这种神色。 她极力压住自己的腹诽,解开陈默的绷带。 天气暖和,半街海棠半街桃花开得绚烂热烈,夜风吹落无数花瓣,似漫天粉雪洒满整个川海城,风一卷,万千蝴蝶般在两人身侧翩翩起舞。 几片粉色桃花落到陈默刚刚包好的左手上,衬着苍白狰狞的绷带,多了几分温柔烟火气。 槐蔻把药膏放进陈默口袋里,随手捻起几朵桃花来,看了看。 这桃花和孟文轩咖啡厅门前的桃花,不是一个品种,似乎更粉更嫩一点。 那日,孟文轩给她剪断一支桃花后,她回去就立刻种在了宿舍阳台上的小花盆里,平时也是认真浇水剪枝,只可惜,今年的花期已经要过了,那枝小桃花却只冒出一支发芽的小青枝,连花苞都没有,看来注定开不了花了。 但孟文轩允诺,只要精心照料,明年春天那枝桃花就会长成一棵小桃树,到时候定能一树桃花。 槐蔻松开手,让那几朵桃花随风飘远,放了它们自由。 “你很喜欢桃花?”陈默冷不丁开了口。 槐蔻猛地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陈默低头看着自己被精心包起来的伤口,上面还残留着一片花瓣,若有所指道:“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槐花。” 槐蔻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微微一笑,眼睛微亮,“我以前确实最喜欢槐花,也不全是因为我姓槐,我小的时候,家门口的十字路上就种了棵槐树,一到傍晚的时候整条街到处都是槐花香,可惜后来被砍了,我哭了许久,我爸爸就……” 话说到一半,槐蔻却突然顿住,猝不及防提起老爸,让槐蔻都忘记了站在面前的少年,陈广坚正是他小叔。 不知为何,槐蔻下意识不想在陈默面前提及老爸,不想让陈默与他小叔的那些事扯上关系。 好在,她突然顿住,陈默也没有起疑,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 槐蔻适时转移了话题,“你呢?最喜欢什么花?” 本以为陈默这种人不会有喜欢的花,不料,陈默却直接地开口道:“海棠。” 槐蔻得到答案,错愕了一瞬间,不禁重复一遍:“海棠花?” “嗯,”陈默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十分简单的解释,“或许是因为从小见得最多的就是海棠吧,其他的花,我也没了解。” 槐蔻却总觉得不只是这个简单的原因,但她没再追问。 下一秒,陈默又不经意间将话题绕了回来,“以前最喜欢槐花,现在不喜欢了吗?” “也喜欢,只不过,我现在最喜欢的是桃花。”槐蔻把海棠花抛在一边,回答了陈默的问题。 陈默十分捧场地问:“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你打刘湖那次,”槐蔻提及往事,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我把咖啡厅门口的一个花盆打碎了,你还去替我赔了钱。” 不知想起了什么,陈默也勾起唇。 “我打碎的那个花盆,里面就种着一棵小桃树,差点就没救活。” 槐蔻顿了顿,又轻轻道:“陈默,你知道桃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陈默微眯起眼眸,摇了摇头。 槐蔻微微一笑,故作玄妙地转过头去,“那算了,给你个提示,你去看看柯南第180话就知道了。” 说着,槐蔻一时得意,又学楼下那个幼稚园小女孩,对陈默略略略地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 今晚第二次看见她的挑衅,陈默舌头顶了顶脸颊,左右看了看。 见陈默这个动作,槐蔻忽然后背一凉,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得意忘形,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本性。 她转身欲走,对陈默抬手打招呼,“孔柏林好像出来了,那我先走了,拜,明天见。” 转过身的一刹那,还未落下的胳膊却被人一把拽住,槐蔻脚下一绊,被身后人扯入怀中。 不等槐蔻开口,陈默冷冽的声音就响起,“再吐一下舌头我看看?” 槐蔻一身反骨,立刻听话地再次吐出舌头,对陈默幼稚地略略略起来。 陈默:“……” 不治是不行了。 他眸光微冷,抬手伸出两根手指,将槐蔻未来得及合上的嘴牢牢捏住。 槐蔻:“!!!” 槐蔻立刻试图把还吐在外面的舌头缩回去,却被陈默的大手牢牢卡住,怎么都动弹不了一丝一毫。 她瞪大双眼,支支吾吾地摆手,试图让陈默心软松开手。 但陈默却只是一挑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慌乱的神色。 直到槐蔻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陈默才微微俯下身,问她:“现在,你的心病好了吗?” 槐蔻被问得一怔,这才记起自己在房间说过的话,顿时连被夹住的嘴都顾不上了。 陈默松开手,放了她可怜小舌头自由。 她活动活动舌头,视线游移几瞬,才清清嗓子压不住上扬的嘴角,道:“好了,好了。陈医生,你病看得真好,真是妙手回春。” 陈默嗯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哼笑一声,藏不住满身张扬嚣张的气质,声线又冷又撩拨人。 “过奖,下次病了,记得再来找我。” “陈医生什么病都能治?”槐蔻心一跳,故意笑问。 “包治百病,药到病除。” 陈默轻飘飘地抛下八个大字。 远处飘来海棠的一朵花瓣,留下一缕清香,迷了少年的眼,乱了少女的心。 槐蔻别过眼去,没有暴露眼中的笑意。 眼看陈默脚步一动,真得要离开了,自己也在外面待了很久,再不回去,老妈该着急了。 她上前一步,抬眼望着眼前清隽挺拔的少年,极小声地说:“那个,陈默,那些事,等你什么时候做好准备,愿意告诉我了,再说就好。” “我不着急,我等你。” 等你多久,我都愿意。 “我也一样,”陈默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道:“等你。”* 槐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释怀一笑。 也是,对对方过往有极深好奇心的,又怎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槐蔻抿抿唇,故作无事地移开视线,偷偷活动了一下自己还有点僵硬的唇和舌头。 却被陈默看个正着,他似乎误会了什么,视线落在她的舌尖,眸光幽深似潭。 他个子高,又生了张帅得很有攻击性的脸,恣肆地压下薄凉的眼眸俯视你的时候,有种令人不敢造次的压迫感。 陈默嗓音中带着逼人的威势,缓缓开了口,“下次,不会再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槐蔻下意识轻轻咬了咬嫣红的嘴唇,将唇瓣抿得更加水润透红,毫不瑟缩地眨眨杏眼,笑得恣肆。 “求之不得。” 两人就这样站在夜晚的川海城中良久。 眼看孔柏林在街对面等得开始神情恍惚地面壁了,槐蔻才和陈默道了别,转身朝小区里走去。 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了陈默的视线里。 “阿默……” “陈默?” “阿默!” 孔柏林一声大叫,陈默回过头来,哦了一声,干脆地抬脚离开,“走吧。” 孔柏林手腕挎着一兜东西,手插进口袋里,袋子在他腿前晃来晃去。 他跟陈默并肩走在熟悉的路上,时不时瞥陈默一眼。 陈默察觉了他的动作,拿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咔嚓点着火,又将烟盒丢给孔柏林。 孔柏林下意识接过来。 他瞥了陈默一眼,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尼古丁的味道在唇齿弥漫,让今晚接连遭到暴击的孔柏林,也终于清醒了几分。 猩红的烟头在夜里忽明忽暗,陈默低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想问什么就问。” 孔柏林犹豫地张张嘴,不等出声,就听陈默忽然再次开口,“柏林,你看过柯南吗?” 孔柏林被这个突然蹦出来的问题问得一懵,问:“什么柯南?名侦探柯南吗?” 陈默脚步一顿,又朝前走去,头也不抬地说:“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是? 孔柏林落后了几步,快步赶上去,随口道:“那当然看过了,谁小时候还没看过几集柯南呢,咱们上初中和小学那会正流行呢,我和大蟒他们迷得天天晚上去网吧看,我身边全是柯南迷,上回麻团他们还因为柯哀和柯兰差点打起来……” “是吗?” 陈默应了一声,语调飘忽,声音听起来有点空洞。 烟雾在空中飘散,孔柏林一激灵,猛地记起什么。 陈默,或许还真没看过。 柯南正在同龄人圈子里热播的那几年,陈默先是忙着应付他爸的死讯,后来再大点,就忙着和陈响打架,拼命在川海活下去,站稳脚。 过早的成熟,让他没时间也没精力去看那些消遣时间的动画片。 那是没有烦恼的小屁孩才配拥有的快乐。 孔柏林心里一紧,假作若无其事地说:“嗐,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就是一个讲破案的,刚破完一个又来一个,跟葫芦娃救爷爷一样……” 陈默却停下来打断他的话,侧过头望着他,神色平静地说:“我打算看看。” 孔柏林是真愣住了,他停留在原地,望着陈默不知何时已长得瘦瘦高高的背影。 那个十三四岁满身伤痕的凶狠少年,不知何时,在他的记忆中已模糊不清。 不知不觉间,陈默似乎变了。 “走了,留这站岗?” 直到陈默回头叫他,他才诶了一声,急忙跟上去。 走近了,孔柏林才忽得注意到陈默今天全身上下都是精心搭配过的,他哥们本就长了张好脸,这下更是衬得整个人帅得格外牛逼。 他想起出门前陈默独自在客厅的全身镜前站了近十分钟。 当时,他还十分不解。 毕竟那个镜子从买来摆在那,被陈默照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如今…… 刚刚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似乎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孔柏林回身望了刚刚走出的小区一眼,眸光一闪,突然颇有种儿大不中留的失落感。 但他望了身边的陈默一眼,非常明智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怕见色忘友的好兄弟打得他叫爹。 良久,他忽而又无声地笑了笑。 第48章 雨落 槐蔻一路小跑着到了单元楼门口,一直到上楼梯的时候,雀跃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放缓脚步,停在了楼梯上。 刚刚只顾着跑下楼去找陈默,一时忘记伪装自己,周霓怕是会起疑。 毕竟按照她以往的那个冷淡性子,哪里会上赶着给人送帽子去,能打个招呼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拼命思考理由。 想了两三分钟,还是没什么灵感,看看时间,耗得实在是有些久了。 槐蔻只好丧气地爬上最后一层楼梯,朝家门口走去。 出来得急,没带钥匙。 不等她敲门,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走到她身后停住了。 “蔻姐?” 周敬帆的声音随之响起。 槐蔻扭头一看,还真是她那个便宜表弟,看来是被姑姥姥刚刚一个电话叫回来的。 周敬帆打了个招呼,就皱着眉,急促地问她怎么回事。 槐蔻不禁有几分无奈,示意他赶紧开门,一边把刚刚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 两人走进去,姑姥姥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客厅没有周霓的身影。 一见周敬帆的身影,姑姥姥立刻开始熟悉的呵斥,“兔崽子,又出去野了,你们放五一假了吧,第一天放假就不着家,早晚让那黑心黑肺的小阎王在外面把你给打死了,你就满意了……” 以往槐蔻听着这话没什么感觉,但今晚,听着姑姥姥把陈默当童话故事里的大灰狼一样来吓唬周敬帆,槐蔻不知怎的有些不满起来。 就冲这些人素日里对陈默的各种张嘴就来的造谣和夸张,神仙也得怕陈默。 虽然陈默本身也不是个三好学生就是了。 但凭什么要被这些人这样明里暗里的编排,真够过分的。 槐蔻面上没显露出自己的不满,只抓着周敬帆不放,一直和他找话题地说个没完没了,试图通过周敬帆转移周霓的注意,让周霓把这件事忘记。 周敬帆没搭理他姥姥,听槐蔻说完经过,也半是无奈半是惊讶。 虽对陈默的举止也大为震惊,但周敬帆显然还是比他姥姥争点气的。 他含含糊糊的两句应付了姑姥姥,就打了个哈欠走进房间。 一边翻找浴巾去洗澡,周敬帆一边对槐蔻郁闷地嘀咕,“我正和我朋友商量去哪玩呢,他们打算去打台球,我还没打过,想跟着去长长见识,就被我姥姥一顿骂着回来了,我以为出多大事了呢……” 槐蔻靠在他房间的门板上,虽是不想多管闲事,但犹豫一下,她还是提醒道:“我妈平时下班晚,姑姥姥晚上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你能早点回来就早点。” 周敬帆应了一声,直起身解释道:“我平时八九点下了课就回来了,今天这不是五一假期嘛,就想出去放松放松,大街上人可多了,大家都出去玩了,我们班明天还要出去聚餐呢,快要分班了……” 周敬帆平时在家里没人能说话,显然也憋够呛,见到了同龄人槐蔻,就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见他有分寸,槐蔻便没再多说,免得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眼看周敬帆找到浴巾要去卫生间,槐蔻便识趣地走开了,临走前,想起什么,对周敬帆招呼了一声。 “想打台球的话,我比完赛可以教你,别跟你那帮同学去那些地下球场,你们还小,容易惹事。” 周敬帆一愣,先是下意识问:“姐,你,你还会打台球?” 随即反应过来,又受宠若惊地猛点头。 槐蔻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径直出门接了杯水。 听见阳台上传来动静,槐蔻扭头便看到周霓在晾衣服。 心知躲不过去,槐蔻便放下水杯主动去了阳台。 路过浴室的时候,她隐约听到里面有动静,窸窸窣窣的。 槐蔻不禁扭头看了一眼,却见卫生间年久失修的门弹开了一条缝,而里面的人没注意到,依旧在鬼鬼祟祟地打电话,丝毫不知已经被门外的槐蔻听个正着。 “喂,我明天还是不去聚餐了,后天,后天也不去了……” “大后天……到时候再说吧,我看情况。” “哎呀不是,你才怂了,你等下个星期的,我一个胯下运球晃死你!” “别提了,我怀疑陈默要揍我!” 那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周敬帆格外委屈地叫道:“我怎么知道?我最近又没惹他!” “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啊,都说了是怀疑,我这几天还是夹着尾巴小心点,他总不能跑我家来干我……吧?” 周敬帆最后一个尾音缓缓上移,微微颤抖,自己都充满了不确定。 槐蔻:“……” 就这……还说自己不怂。 敢情刚刚一直在她面前装逼呢是吧,现在一进没人的浴室,就露出了自己的本面目。 想着正好让周敬帆在家老实几天,少出去给姑姥姥惹事,槐蔻没搭理周敬帆的小声碎碎念,装作没听见地走开了。 阳台上,周霓刚把最后一件衣服晾上,一扭头,就见一个黑影站在阳台门前看着自己。 吓得她差点把衣架扔出去。 “槐蔻!”周霓捂着心口,“你这孩子,走路都没声音啊?” 槐蔻心情很好,笑着说:“您不知道吗?我们这种舞蹈大神,都已经是大乘期修为了,脚不沾地。” 周霓听出槐蔻是在打趣自己原来最爱看修仙小说的事,嗔怒地瞪了她一眼。 “脚不沾地?那是贞子!再说了,哪有自己夸自己是大神的?” 槐蔻笑起来。 她拿来拖布,帮周霓收拾阳台上的水渍和水盆。 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周霓,不知何时做起这些事情来,已经非常娴熟了。 她甚至嫌槐蔻笨手笨脚碍事,自己快速地打扫干净了。 槐蔻看着她的动作,心里升起一丝隐约的愧疚。 老爸走后,周霓没能哭多少时间,就被迫站起来带着槐蔻忙前忙后,硬着头皮学会了许多对于她来说太过艰难的事。 就像现在,她一边辛苦工作着,让槐蔻即使破产了,也没有觉得自己比周围同龄人低人一等过,一边还要顾着生活上的事,不让槐蔻操一点心。 同时,还要……查老爸当年那件事。 多副担子压在身上,她额间的白发似乎都多了几根。 可自己却和仇人的侄子混在了一起,甚至被对方迷得……七荤八素,难舍难分,只一心沉溺在自己的少女心事里,抽不出心,也不想抽出。 现在,甚至还在想办法能瞒过周霓她和陈默的事,欺骗周霓。 当年说好,有什么秘密都会告诉老妈的。 如今却要失言了。 那个人是谁都行,为什么偏偏就是陈默…… 槐蔻不知第多少次冒出这个念头,又无奈地压了下去。 命运注定,她又有什么办法,只是浑浑噩噩罢了。 正神游着,就见周霓终于收拾完直起腰,似是要开口。 槐蔻的心瞬间高高提起来。 “那小阎……咳,陈默都跟我说了。” 周霓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丢下来,咔嚓一声,槐蔻感觉自己的心瞬间坠楼了。 她极力遏制住自己的心跳,心知陈默不是没分寸没城府的人,不禁蹙眉看着周霓,等着她后面的话。 “他说你和他在一个教室上大课,挨着坐过几次,就熟络了,是这样吗?”周霓问她。 槐蔻只能点点头,说对了一半吧。 周霓了然地感叹了一声,“我说呢,今天晚上啊,你姑姥姥本来给他们那帮人中的另一个打的电话,谁知怎么电话就让那小阎……陈默接到了,一听是你姑姥姥家,居然没一会就过来处理了,说是你帮过他,想谢谢你呢。” 槐蔻:“……?” 但她这次反应极快,没让陈默的话掉到地上,赶紧附和道:“啊,对,是有一次,我也不是刻意要帮他,就,就顺手的事。” “其实陈默这孩子看着倒也不错,不打人不闹事的时候,还真像个好孩子,别看性子冷,但我能看出来他没有坏心眼,”周霓看着窗外对面的那幢漆黑的小洋楼,顺口道:“唉,小小年纪成了孤儿,也是命苦,还让人怪心疼的。” 槐蔻不知陈默原话到底是怎么说的,当真是神奇,一个照面,就让周霓放下了一半防备,改口改得这么快。 “而且我想了想,其实你和他走得近点也不完全是坏事……” 周霓喃喃了两句。 槐蔻的心又是一紧,不知周霓要说什么,微微抬起头,眸光轻颤。 “你们那个学校鱼龙混杂的,什么人都有,你自小没接触过这种环境,哪见识过这些,难免得遇上几个欺负你的,这跟在沪市的时候可不一样了,没人会让着你。” 周霓越想越担忧,柳眉蹙起,思索着说:“但是这个陈默不一样,打小在这个城市长大,这片又都是他家的地盘,你和他混熟点,真遇到点什么事,我们也不指望他怎么帮大忙,起码能照顾一下你……” 槐蔻这才猛地松了口气,意识到老妈想说的和自己想的不是一件事,是自己多想了。 她眯起眼望向漆黑一片的远方,只能看见这座城的零星几点灯火,又是一个孤寂遥远的夜。 也是。 谁能如自己一般,心底藏着那种上不得台面的阴暗念头。 周霓这个人一向天真坦率,估计压根就没想过让槐蔻接近陈默,来借机套取陈默他小叔信息这个办法。 就算槐蔻将这个心思告诉周霓,只怕周霓也只会大惊失色,极力阻止她这种无异于飞蛾扑火的行为。 一来,周霓怕她自己受到伤害,二来,周霓的天真性格,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是绝不会牵扯进旁人来的。 许是看见槐蔻的神色有些愣怔,周霓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把一缕碎发放到耳后,再次斟酌着开口道:“妈妈也不是想利用他,占他便宜,你平时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也帮帮他,当然……” 眼看槐蔻似笑非笑地对她挑起眉,周霓立刻补充道:“距离还是要适当保持的,尽量不要走太近,别惹上麻烦,引狼入室,要懂得保护好自己。” 槐蔻:“……” 她轻咳一声,没将周霓刚刚已经引狼入室过一次了的事告诉她。 “你也别看不上那帮人,觉得人家只会吓唬人,”周霓怕她心高气傲,不往心里去,语重心长地拉住她的手道:“我在服装店天天能听到各种消息,这个小阎王,可不是个只会逞凶斗狠的简单人物,曾经拿过不少冠军,听说现在还自己撑着一个车队,川海大学的好几个教授都参与了他的车队呢!” 槐蔻极力让自己挤出点震惊的神色。 “我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不过想想也是,怎么看他的举止也不像个普通混混,当时在咖啡厅门口,我给他塞钱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是个见过世面的,让人怪发怵。” 周霓回忆着陈默当时望向她的那冷漠眼神,充满漠然与嗤讽,让曾经名动半个沪市城的槐夫人也不禁后退了半步。 思及往事,再想想今晚陈默的眼神,虽依旧淡漠,却多了几分笑意,不再如幽深海底一般令人不敢直视,只匆匆一眼就赶紧移开视线,生怕被那海底旋涡卷入其中。 也不知道最近是有什么好事情,居然让那小阎王难得心情好了。 扭头看见槐蔻有些懵懂的神色,显然根本就没好好听自己说话,周霓内心顿时有些急切。 她晃了晃槐蔻的手,嘱咐道:“总而言之,我觉得陈默这个人很矛盾,你别看他是在川海这片长大的,但是……” 周霓认真思索了一下,才道:“川海留不住他。他以后,说不定会有大出息的。” 槐蔻的注意力只停留在了前半句。 她一怔,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 周霓也一愣,问:“什么不可能?” 槐蔻脱口而出:“川海怎么留不住他了?” 周霓她被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弄得失笑起来,摇头道:“我只是随口一说,那叫什么来着,女人的第六感而已,你看你这样子,还真当成多大的事了,吓我一跳。” 说完,不等槐蔻再说,周霓已经回到了正题,“槐蔻,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别不信。” “在川海这片,陈默就是那条地头蛇!” “你想跟他混个脸熟也没什么,但千万不要走太近,给自己引火上身,那个小阎王啊,你可招惹不起。” 见周霓再三嘱咐,槐蔻也只能咽下口中的问题,点点头。 见她似乎听进去了,周霓这才松了口气,却也没催槐蔻进屋。 槐蔻也不着急,初夏的风温暖轻柔,多吹吹夜风也没什么不好。 沉默了片刻,周霓抬头望了望夜空。 又是一个没有繁星的夜晚,显得头顶的苍穹格外漆黑。 她忽得开了口,用那种有些刻意的故作轻松的语气,仿佛只是对槐蔻随口一说:“对了,小蔻,陈广坚要回川海了。” 槐蔻正在走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陈广坚是谁。 她一顿,手指无意识蜷缩起来,扭头问周霓:“什么时候?” 周霓平静地望着窗外,视线好似没有落点,眼神飘忽地道:“最迟,下下个月吧。” “他之前……都不在川海?” 槐蔻还真不清楚陈广坚的行踪,毕竟平时也没有听陈默他们提起过。 不过细细一想,来川海三个月了,还真没见过陈广坚的一根发丝,一点动静也没有。 按说,照陈广坚对陈默的恩情,陈默也应当去探望才对,可是……从未听说陈默去过一次。 果不其然,周霓点点头,“对,他这两年都不长留川海了,只有过年的时候回来,元宵节一过又出了国。” 槐蔻了然,也隐约明白了为何老妈他们想从陈广坚口中撬出真相这么难,对方毕竟不在国内,局限性太大,很多办法都用不了。 但现在,又没有什么重大日子,这陈广坚怎么又突然跑回川海来了? 槐蔻这么想着,就问了出来。 周霓眼波一横,淡淡道:“不知道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打听着,好像是陈广坚自己出了问题,必须要回来解决。” “而且,这人好像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走了,”周霓也不大清楚他的意图,手指轻轻摩挲着下颌,解释道:“前几日,他似乎一直忙着处理他在国外的资产,国内的一些收入也有变动,很频繁,不知道是想干什么,但总体上能看出他是真想回国定居了,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走了…… 槐蔻听到这话,身形一震。 一片混乱中,不知为何,她隐约直觉到陈广坚回到川海,就宛如给她和陈默重重丢下一枚石子,搅乱一池涟漪,溅起能将人淹没的水花。 她的手指掐进肉里,对这人心头涌起一股浓烈恨意,恨不得能现在就找出那个利欲熏心的人渣,让他得到应有的下场。 正呼吸急促着,就听身边周霓语气不明地开了口,“不过,他回来也好,还愁他不回来呢,没想到,他倒是改主意,主动送上来了。” 风渐渐变大,海风卷过,槐蔻被吹得一晃,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她垂下头去,明白老妈的意思。 陈广坚回来了,撬开他嘴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老妈她们施展起来也就更方便。 老爸的冤屈……也就能更早地洗白。 所以,陈广坚回川海,对她们家来说,是件好事。 可槐蔻心底,总有些说不出口的憋闷。 她知道这是不对的,心下对自己难免升起几分厌恶。 槐蔻沉默下去,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老妈也失神起来,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的竹椅发着呆,好半天,才留意到槐蔻还在原地站着。 她挥挥手赶槐蔻,“都十点了,快回去休息,记得自己把牛奶温一下。” 槐蔻心知周霓也没精力再说话,便直接拉开门,回了房间。 她一路掩盖着情绪走得飞快,连走出卫生间又在狗狗祟祟打电话的周敬帆都没注意。 周敬帆一手拿着手机,懵逼地看着她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房间。 走进房间,一把扣上门板,槐蔻靠着门板大口呼吸了几下,才慢慢平复下心情来。 房间没有开灯,被夜色笼罩,对面的小露台显得模糊起来,陈默今晚也没回来住。 她掐着手指算了一下时间,陈广坚最迟下下个月回来。 现在刚五月初,那就是大概七月左右回来。 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槐蔻坐在地毯上,仰头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明明根本没见过这个人,可每当听到他的名字,槐蔻还是控制不住地在心口涌起一团火苗,烧得她要用力咬牙才能将那极致的愤怒压下去。 陈广坚是她的半个杀父仇人。 她槐蔻,和陈广坚不共戴天。 可陈默…… 虽然传闻中他与他堂哥陈响水火不容,但陈广坚对他毕竟好得没话说,这片的随便一个人都知道陈默有个好小叔。 眼下陈广坚要回国留在川海,陈默应当也是有几分喜悦与欣慰的。 槐蔻想起自己曾经那个幼稚的计划,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 当时只顾着自欺欺人,现在想想,着实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况且就是真能成功,槐蔻脑海中浮现起陈默那张冷峻的脸,心里就是一抽痛。 她不忍心。 更不愿意让槐家与陈广坚的一点烂事沾染到陈默,玷污了陈默的爱。 槐蔻从未发现自己也是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半天,等槐蔻迷迷瞪瞪地被客厅的声音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靠着门板,躺在地毯上睡着了。 她赶紧翻身爬起,抓起快自动关机的手机一看,已经是夜里快两点了。 她站起身,用力拉伸了一下自己酸痛麻木的腰和腿,一阵阵发冷,脑子也晕乎乎的。 槐蔻一哆嗦,清醒了一些,怕不是感冒了…… 大后天就要比赛了,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她想起客厅的柜子里有姑姥姥置办的药箱,里面应该有感冒药,便披上外套打开门。 头有些痛,槐蔻怕惊动老妈和姑姥姥,没有打开客厅的大灯,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摸黑翻箱倒柜。 正借着手机的光艰难辨认药盒上的字,槐蔻就听身后的餐厅里传来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被人打翻了一样。 槐蔻被吓得一颤,立刻举起手机上的手电筒朝那边照去,却对上一张同样惊恐万分的脸。 借着微弱的光,槐蔻终于看清眼前人是周敬帆。 周敬帆也认出她来,松了口气,伸手打开了餐厅的小灯,压低声音问她:“蔻姐,你在这干什么呢?” 槐蔻随手扬了扬手里的药,“有点感冒。” 说完,她狐疑地看着周敬帆,也想问他同样的问题,大半夜不睡觉在厨房猫着干什么坏事呢。 周敬帆却主动给出了答案,他一手拿着手机和勺子,一手蹲下去捡掉在地上的冰激凌。 还好冰激凌还未开封,没洒出来。 槐蔻正要开口,就听周敬帆手机里传来“发起进攻”的游戏声音。 啧啧,半夜一点多不睡觉,吃着冰激凌打游戏。 无忧无虑的高中生就是爽。 槐蔻不禁有点羡慕。 她拿着药正要回房间,忽得想起那会从阳台出来的时候,听到周敬帆似乎说了一句“我去,真的啊?” “那陈默这几天肯定没空了……” 她当时情绪低落,也没搭理他,自己都没往心里去,但不知怎么迷瞪了一会,倒是突然把这两句话想起来了。 槐蔻拦住要回屋的周敬帆,直接开口问:“你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给谁打电话呢?” 周敬帆被她问得一懵,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槐蔻说得是什么时候。 原本他正本着不能坑队友的原则,一边顽强地叼着勺子,一边噼里啪啦地敲手机屏。 此刻听见槐蔻的问话,连游戏都没心情玩了,藏不住脸上泛起的红晕,扭捏道:“蔻姐,你,你都听见了啊?” 槐蔻见他这不好意思的别扭样就着急,又怕俩人在厨房站时间长了,被周霓听见动静。 好在,不等她催促,周敬帆低头瞄了一眼手机,似乎开团了,他也顾不上再尴尬,连忙和槐蔻示意自己一分钟结束游戏。 槐蔻便识趣地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翻了两片面包抹上草莓酱出来草草吃了,她肠胃不怎么好,肚子里必须得有点东西才能吃药。 两杯热水下了肚,槐蔻终于感到舒服了一些,昏昏沉沉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周敬帆也正好结束了战斗,放下手机活动了两下酸痛的脖颈,扭头看见槐蔻愣了一下,才终于想起要跟她说什么事。 “我当时……应该是给我朋友打电话呢,怎么了蔻姐?” 槐蔻也没对周敬帆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说陈默这几天都没空了?没空干什么?” 周敬帆眨眨眼,憋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眼睛本就长得大,此刻憋得圆圆的,人又高又瘦,配上他打球被晒得小麦色皮肤,活脱脱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黑熊,有点憨帅,反差感十足。 可惜槐蔻不吃这套,眯起眼看着她。 周敬帆看着她和陈默有些相似的神色,竟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支吾。 “我说的是,是,陈默他,他应该没空揍我了……” “……” 槐蔻也极少地被他怂得沉默了一瞬,半是无语半是好笑。 但瞥见周敬帆大受打击的窘迫表情,槐蔻还是没忍心再露出笑意,怕把装逼未遂的高中生气到去跳楼,就好奇地随口问:“他要干什么去?” 原本没想得到什么正经回答,周敬帆却真给出了一个答案,“大后天有个人要来川海……” 他话还未说完,正在倒水的槐蔻手一哆嗦,险些被溅出来的开水烫到手。 “谁?” 顾不上周敬帆惊慌失措的神色,槐蔻好似根本没注意那热水一样,只瞪着周敬帆,吐出几个字。 “谁要来川海了?” 周敬帆被她搞懵了,顶着她那宛若要刀人的目光,艰难说出一串英文字母。 “???” 槐蔻压根没听懂他这发音,但从英文中也辨认出,来人不是陈默的小叔陈广坚。 她狠狠喘出一口气,这才注意到热水被自己洒在了桌子上。 槐蔻拿起抹布擦干净,垂下的发丝挡住侧脸,在心底自嘲自己草木皆兵。 老妈他们说了最早也要下个月,陈广坚怎么可能突然飞到川海来。 再说了,只要他动一下方位,周霓他们应当就能知道。 或许是看出槐蔻没听明白自己的英文,周敬帆也不拽字母了,直接道:“洛克斯科特,国外一个挺牛逼的赛车手,大后天到川海来参加一个什么赛车活动,陈默和他原来就认识,估计这次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去陪他参加活动,所以陈默这几天一定很忙。” 这次,槐蔻听懂了。 她抬起头,正对上周敬帆眼底藏不住的崇拜与兴奋。 一说到这个话题,周敬帆是彻底不想打游戏了。 他挖了一大勺冰激凌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连连感叹:“蔻姐你是不知道,要是有生之年我能看到陈默和洛克赛一场,真是死了都值了。当年本来都要满足粉丝们这个愿望了,结果陈默突然永久退赛了,听说气得洛克当场飞到中国来找陈默,啧啧。” “我本来和朋友约好后天要去那个活动场地看看呢,万一运气好能混进去,偷拍一张陈默和洛克的合照,估计都能卖不少钱,但还是算了,万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陈默,他真要揍我怎么办,我发怵……” 周敬帆陷入追星的狂热,手舞足蹈地吃着冰激凌说个没完,没有留意到旁边槐蔻异样的脸色。 槐蔻在心底叹了口气,想起自己答应过陈默会耐心等待陈默亲口告诉自己所有过往,便压下一问究竟的冲动,打断了周敬帆的滔滔不绝。 毫不留情地把周敬帆赶回房间,丢下一句早点睡后,槐蔻也回到房间躺下。 本来那会已经睡了好一会,刚刚又得知*了这件事,槐蔻以为自己今晚一定会犯失眠的老毛病。 谁想,不知是最近练舞太累还是感冒药起了作用,身心俱疲的她头一挨到枕头就直接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甚至还做了个模模糊糊的梦,具体细节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那人翻身压上来的触感。 有点重,抬手就是一片温热光滑的肩膀,是介于少年的青涩与男人的成熟间的身形,俯下身来时还带出一丝淡淡的青柠西柚味道。 清甜干净,让槐蔻在梦中都拧紧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 她也不由自主地扬起胳膊圈住那人的脖子,拉下他的头,任由对方埋进自己发间,不痛不痒的一口咬在耳朵上。 她耳骨一痛,下意识缩起头。 那人灼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畔,一只修长的手卡住她的下颌,逼迫她仰起头。 两人近在咫尺地凝视着对方,被一双狭长漠然的眼睛注视着,槐蔻只觉得全身热得要融化,仿佛整个人都被那双深海一般的眸子吸进去,被眼前人拆吃入腹,予取予夺,毫无招架之力。 男人忽得薄唇轻启,槐蔻不由自主地睁大眼,极力辨认对方的口型。 “huai……” “槐蔻……” 他在叫自己。 槐蔻一怔,正欲开口答应,就忽得听清了他的话。 “槐蔻,醒醒!” “你迟到了。” 与此同时,槐蔻终于看清了自己身上的人,皮肤很白,挺鼻薄唇,下颌线条削瘦,眉眼间带着淡淡戾气。 正是川海小阎王本王。 槐蔻惊叫一声,猛地翻身坐起,把门外的姑姥姥都引来拍门,问她怎么了。 槐蔻草草应付了姑姥姥,坐在床上,望了望窗外大亮的天色,轻舒了口气。 果然是在做梦。 还特么是个做了一半的春/梦。 春/梦的男主角还,还是……陈默。 槐蔻真不知道是怎么了,回忆起那个不可描述的梦,尤其是陈默压下来之前,那令人都不好意思言说的前半段,真是令人羞愤欲死。 就连跟着韩伊玩了好几年,已经被韩伊那荤素不忌的话锻炼出脸皮来的槐蔻,只要一回想,都手指尖发麻。 或许陈默说得对,她真是看得太多了,偷看的那些黄色废料,居然对她潜意识影响这么深。 明明她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都怪韩伊这个女流氓,十八岁成人礼那天,死活非要送她点好东西,结果打开一看,全是各种韩国漫画、日本avi.…… 什么纯爱女性向、重口味,应有尽有,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韩伊这货还跟她信誓旦旦,这一箱子东西在外面可是有钱都买不到,辛辛苦苦整理的呢,被恼羞成怒的槐蔻直接打包邮到了她在国内的地址。 结果韩伊正好出了国,签收人莫名其妙成了她小叔。 也不知她口中那个斯文矜贵的高岭之花小叔,看到自己外甥女一大箱重口味小h书,是何感想。 反正据消失了一周的韩伊所说,她被恩将仇报的槐蔻坑惨了。 当时年幼无知的槐蔻还有一丝后悔和愧疚,但想到刚刚在梦里的什么“车Z”、“领带/绑/手”…… 槐蔻一丁点愧疚之心都没了,面无表情地对千里之外的韩伊翻了个白眼,祝她早点阴沟翻船,被那位不食人间烟火、仙气飘飘的小叔整治一番。 收回思绪,槐蔻伸了个懒腰,看看手机,还好只是梦,她没有真的迟到。 睡了一觉,槐蔻明显感觉精神多了,去卫生间洗漱。 想起在梦中的某一瞬,槐蔻放下牙刷,对着镜子露出自己的锁骨。 果真有一个浅浅的红色牙印留在上面,正是陈默在门后给她留下的。 过了一夜,已经变得极淡。 只有梦中怪异的触感,提醒着槐蔻昨晚的一切。 周霓今天有点起晚了,急匆匆地在门口换着鞋,跟她大声确认了一下比赛的时间和地点,便赶紧出门了。 槐蔻坐到餐桌前,早已经猜到了老妈明天会去看她的比赛。 虽然周霓嘴上说着这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比赛,但从小到大数千场赛事与演出,哪怕只是校内班里的一个小表演,周霓和老爸也从未缺席过。 这让当时与她一同跳舞的二代们格外羡慕。 人不缺钱了,就会格外期待爱。 槐蔻从小不缺钱,更不缺爱,她什么事都敢做,坦坦荡荡毫无畏惧。 当然,那是在她十八岁之前。 她低头喝了口饭,突然身形一震,想起明天比赛,老妈和陈默又要碰面,但愿不要让老妈瞧出马脚。 昨天晚上,她和陈默当真像两个躲教导主任的高中生一样,紧张又有隐约的兴奋。 想到这,好不容易刚忘记的那个梦又浮上脑海。 平时的梦,槐蔻总是记不住。 但这个梦,也真是气人,数个细节不断在槐蔻脑海中回放,还是高清**版本。 槐蔻饭都吃不下去了,干脆放下筷子,对着窗外透绿色的树叶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将那个离谱的梦忘了大半。 她这才挎着小包,脸上带着如往常一般的淡然,朝小区门口走去。 路上碰到一个和周霓关系不错的阿姨,还自然地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神色之淡定,任谁都绝对看不出来五分钟前她脑子里那些见不得人的黄色废料。 刚一转过过道,不远处的海棠花树下站着一个少年。 槐蔻看着那瘦削的身影,深吸一口气,镇定自若地抬脚走过去,一边还扬手主动招呼:“陈默!” 背对着她的少年转过身,看了她一眼。 “……” 刚刚还一脸平静的槐蔻,迎面撞见这一幅美好得形容不上来的画面,脸上的淡然出现道道裂缝,最后哗啦一声碎了。 风吹过海棠花树,雪粉花瓣漫天飞舞,虽被吹落成泥,却遍地尽显风姿,倔强多情。 一如靠在花树上的那个少年,身形修长,眉眼清隽,明媚的朝阳温柔了他漠然的黑眸,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来的方向。 岁岁年年,已是春休,海棠依旧。 身后有几个步履匆匆的上班族跟上来,越过她走到前面。 本是赶时间的路人,抬眼瞥见这幅难得一见的油画,也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移不开视线。 等走到那人的面前时,几个人才终于看清油画主角那张冷戾的脸,登时愣住了,清醒过来后纷纷如同白天见了鬼,脚步嗖嗖地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好似生怕再多看几眼,被这嚣张跋扈的少年揪住教训一顿。 小阎王虽好看,但也得有命看再说。 眼睁睁看着前面几个人的神色变化,槐蔻也清醒了,简直是又好气又忍不住好笑。 她放缓脚步走过去,离陈默越近,槐蔻就愈发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跳动。 她从前不觉得自己是个颜狗,但认识陈默后,却总觉常看常新,每天都看不够。 况且,陈默最近不知怎么回事,似乎比她刚来川海时更帅,更耀眼夺目了。 槐蔻注视着他逐渐清晰的眉眼,脑海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上不了台面的画面又冒了出来。 她出发前做的十分钟心理建设毁于一旦。 那画面不仅更加清晰,甚至还会自己添油加醋,编造许多槐蔻根本没梦到的情节,更过分更……令人面红耳赤。 “别想了!” “快停下来,别特么想了!” 槐蔻不停在心里告诫自己。 但可惜,思想这个东西永远不受人控制,那画面反而更加得寸进尺,怎一个不堪入目了得。 槐蔻本人都叹为观止,自己都没想到原来她内心深处还藏着这些玩意儿们。 等好不容易挪到陈默面前时,槐蔻的脸已经要烧着了。 陈默早已从树干上直起身,正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见她脸红得能煮熟鸡蛋,陈默伸出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蹙起眉,“不烫啊。” 他微微俯下身,双手撑着膝盖,直视着槐蔻低垂的眼睛,问道:“发烧了?” 感到额前那双干燥的手,闻见陈默身上熟悉的西柚味,槐蔻脑海中的画面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头顶几乎要冒烟。 听到陈默的问话,槐蔻睫毛轻颤,急忙摇头道:“没发烧,没事。” “………?” 察觉到对面微妙的沉默,槐蔻生怕陈默继续抓着这个话题不放,便改口问:“你,你还有耳洞啊?” 她刚刚匆匆扫了陈默一眼,发现对方最近变得更帅了不是她的幻觉,而是陈默真得似乎更加注意外表了。 头发似乎换了发型,左耳上居然戴了颗黑色耳钉,黑色印花半袖衬得他白得发光。 他本就长得极其耀眼,这样简单打扮一下,更是帅得吊打槐蔻从前见过的一众男星,走在路上回头率百分百。 不愧是没有技巧,就是硬帅的川海小阎王。 陈默略一点头,嗯了一声,没被槐蔻引开注意力,再次不容置喙地开了口,语气一本正经,淡淡道:“不是发烧,额头怎么这么烫?” 槐蔻感到额前手心的干燥与温暖,那双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久久未放下去,让她浑身不自在,动都不敢动。 她眼带威胁地抬起头试图让他闭嘴。 可惜陈默这人向来软硬不吃、铁石心肠,反而低头瞄了她一眼,眼神不善,似笑非笑道:“脑袋里琢磨什么坏事呢?” 他略一思索,意味深长地看着槐蔻,眯起眼道:“做梦了?什么梦?” 脑袋里正在万马奔腾的槐蔻,轰得一下从脸红到了脖子,心虚地抬不起头。 只是随口一说逗弄人的陈默:“……还真有?” 他深吸一口气,饶有兴趣地对槐蔻道:“这么心虚,看来和我有关?” 槐蔻简直要服了陈默的敏锐,死活不开口暴露自己。 陈默舌头顶了顶下颚,眼神愈发复杂,逼问道:“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上你呢。” 槐蔻沉默一瞬,半晌才摆摆手,“……不,不用帮。” 陈默微一挑眉,笑了笑。 “别客气,说不定,我很乐意。” 槐蔻心尖一颤,抬头和陈默对视一眼,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却又狠不下心追问,生怕一用力,踩断了两人之间那根名为暧昧的钢丝。 她要陈默主动开口,要陈默站在她面前亲口说出那句—— 我爱你。 第49章 雨落 一直到了别篱所在的路口,陈默还是没能撬开槐蔻的嘴,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槐蔻这次都顽强地管住了自己的嘴巴。 见状,陈默放弃了,淡淡一笑摇摇头,扭头望了眼车窗外的盎然绿意,眉眼清隽。 槐蔻呆呆望了他的侧颜一眼,尽管隐约意识到这男人在利用美**惑她,但还是不争气地暴露了一点,“其实也没,没什么,我承认我确实是梦到你了。” 陈默转过头来,看着她轻笑一声,再次肯定了能让槐蔻脸红成这样的梦,是什么类型。 他手支着头,侧过脸轻声问:“都梦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槐蔻扫了前面驾驶座一眼,再想想自己那些脸红心跳的梦,当即再次把嘴闭紧,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倔强模样。 开玩笑,没有别人她都不可能给陈默透露一个字,更何况这还有别人呢。 眼看到了别篱门口,槐蔻本以为陈默还要再借着送她进去的由头,好好问她一番。 哪知,槐蔻背起包,下了车站到台阶上对陈默摆摆手,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陈默并未下车,就摇下车窗对她点点头,宛若一个送女儿上学的老父亲,叮嘱道:“晚上别乱跑,等我来接你,中午自己找地方好好吃饭,别凑合。” 陈默说完,槐蔻刚乖乖地一颔首,车子就掉头飞快地驶离,好似被野狗撵了一样。 槐蔻以为的那些场景,通通都没有出现。 陈默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好好逗弄她一番,反而非常大度地放过了她。 不知是不是在陈默的淫威之下被镇压太久了,槐蔻居然有些不习惯,想到刚刚陈默扬长而去的身影,还冒出点淡淡的失落。 这人居然一丁点都不在意自己的梦么,明明都暗示他是和他有关的梦啊。 跑这么快! * “啧,”陈默抬脚踹了驾驶座一下,“你赶着投胎去?我话还没说完呢。” 一大早就被陈默拉来当司机的鹦鹉头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儿大不中留,呸,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沧桑与伤心。 看得陈默都怔了片刻,狐疑地上下瞥了他两眼。 “阿默,你是不是把洛克要来川海这件事给忘了?”趁着等红灯的功夫,孔柏林一边叹着气,一边宛如老妈子般谆谆教导,“洛克啊!后天上午七点半!到川海国际机场!你要参加他那个活动!改装车车展!” 面对他声嘶力竭的咆哮,陈默两腿放松地交叠,靠坐在后排,少有地露出几分慵懒的味道,懒懒道:“我知道。” “知道?” 绿灯亮起,孔柏林一脚踩下油门,满脸写着不信,“知道你还跑来送,送那谁练舞,明明咱们时间都那么紧张了,只有今天白天加晚上的功夫,但那个改装计划才刚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二,你今晚居然还有心情接人家去吃饭……” 越想,孔柏林就越头大,忍不住再次长吁短叹,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洛克这次来川海本来没他们什么事,结果不知怎的,洛克突然点名要陈默参加改装车的车展活动,消息一传到车队里,所有人都惊了。 一半震惊是因为陈默居然答应了! 不过想想也是,洛克在国际上名誉非常高,虽然已经因年龄与伤病退居二线,但对赛车圈的影响力与统治力依旧不容小觑,不少年轻赛车手都是他的忠实粉丝,陈默年少时也不例外。 再加上他曾经对陈默有过恩,陈默这人向来爱憎分明,这次也算把欠洛克的人情还了。 另一半震惊,则是因为巨大的工程量。 尽管他们正好有一个前一阵弄到一半的改装计划,但这个活动通知下来得实在太突然了。 不是一般得赶。 况且,这可是要去参加车展的,不知有多人会看到他们改出来的车。 他们已经提前去场地看过了,虽说车队跟着陈默已经长了不少见识,但看见那豪华的场馆,几个人还是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感叹。 回来之后,以孔柏林为首的几个人都沉默了半天,这是自陈默永久退圈后唯一一次参加的圈内展会,谁也不想让陈默丢人,让别人看轻他们默哥。 因此,根本不用陈默给他们鼓劲,各个心里早憋着一股劲头,干得热火朝天。 陈默昨晚连夜给他们开会,制定了今天一天一晚加明天早晨的计划,改装计划堪堪完成。 如此时间紧任务重,孔柏林只要一想就恨不得狂炫十杯红牛,把自己累死在车前。 到了车厂门口,孔柏林娴熟地倒车入库,趁着这个功夫,有点抓狂地在后视镜里看了陈默一眼,却怔在原地。 陈默向来话少,但不开口时一直给人一种敬而远之的冷戾,一开口就令人发怵。 可现在,陈默望着窗外,眼神平静而淡然,颇有种港式影片里阅尽千帆后想金盆洗手过日子的大佬既视感。 从前,孔柏林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总能隐约感到陈默身上的警惕与防备,好似下一秒就要提刀暴起,浑身上下布满了冰冷的尖刃。 而这些日子,他却似乎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松弛,好像是身后的这个人终于舍得放下一些警惕的防备,慢慢走出冰封的洞穴,看看外面世界的春暖花开。 放松与慵懒。 天知道这两个词出现在陈默身上有多扎眼。 陈默没有理会孔柏林的打量,径直下车朝里面走去,听见车响,偌大的厂区立刻出来一堆人,各个仿佛见了肉的饿狼扑上来。 谁也不敢伸手拉陈默,但各个把陈默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七嘴八舌地试图先说自己小组遇到的问题。 倘若槐蔻在这里,就会发现,陈默手下的人除了一两个年纪三十左右的专业技师,大都是她曾见过的那帮二十几岁的人,但各个做事麻利专业。 他没有像许多大车队一样,让一些二十来岁的小实习生只干些跑腿订饭的活,而是真正把这些人培养用了起来。 花费了不知多少金钱资源,倾注了许多心血。 但好在,成果没有让他失望。 孔柏林跟在他身后,落下五六步的距离,注视着前方那个被围起来的清瘦背影。 没由来的,浮现一丝心疼,心软了。 陈默这些年……也够累了。 拖家带口地拽着他们这帮人使劲往前走不说,这里有多少人是误入歧途后被陈默从泥沼中强拽出来的。 陈默算这里至少一半人的救命恩人。 但他从未抱怨过一个字,什么事都是他站出来扛,天大的事到了他这都是一句轻飘飘的“我去弄”。 明明他年纪比孔柏林还要小一岁。 孔柏林正出着神,就感到肩膀一沉,有人拍了拍他,开口道:“哥,你发什么呆呢?” 他转过头,是麻团和他那个烂泥扶不上墙,整天只知道和女朋友厮混的表弟小胡。 对着小胡,他没有好脸,凶巴巴地问:“晃悠什么呢,好好跟着师傅们学习去!” 小胡被他凶得一缩脖,麻团立刻为他挺身而出,“一大清早骂孩子,那柏林哥你偷懒干什么去了?” 孔柏林理直气壮地开口:“被阿默抓壮丁当司机送人跳舞去了。” 听见跳舞,刚刚还斗志昂扬的麻团愣了一下,闭上了嘴,神色似乎有点黯淡。 小胡倒是好奇地问:“送谁啊?宋清茉啊?” 孔柏林简直要被这个没眼力劲的表弟气死了,没搭理他,只对麻团语重心长道:“麻团儿啊,你默哥最近有没有和你说一些关于‘那谁’的事啊?你不知道,我今早去接他,他还真在看柯南,一边看还一边记笔记,那劲头给我吓得,差点以为阿默被人夺舍了。” 平日闹腾个不停的麻团今天不知为何有点心不在焉,闻言,嗯嗯地点点头敷衍了一下孔柏林,没有回答孔柏林的问题。 倒是小胡嘴欠开了口,“哥,你的意思是默哥和那谁谈恋爱了?那谁是谁?” 孔柏林快烦死了,白了他一眼,呼噜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问问问,就你话多!” 被他接二连三的怼了几下,小胡有点委屈,摸摸头小声说:“看哥你这憋屈样儿,那谁该不会是槐蔻吧?” “……” 此话一出,麻团和孔柏林都静了。 孔柏林简直要给这个表弟跪下。 “真是啊?”小胡立刻一扫刚刚的委屈,一脸同情地拍了拍孔柏林,“哥,你骂我吧,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不怪你。” “……有病吧你?”孔柏林骂骂咧咧地拽着他走进车厂,听着陈默布置任务。 小胡却不死心,在他耳边信誓旦旦地说:“别装了哥,上次我见到你脸上这种表情,还是上个月陪我女朋友去看演唱会的时候。那个明星突然跟和他们家撕了整整一年的对家官宣了,你是不知道那个场面,cp粉都说嗑拉了,唯粉,咳,唯粉……” “当时她们脸上就是你这个表情。” 说着,小胡再次心疼地拍了拍他哥的胳膊,作为陈默的迷弟,他非常能理解他哥这个头号毒唯加事业粉的心情。 孔柏林:“……” 要不是陈默开始说话了,他发誓,他一定会把这个智障表弟暴揍一顿,帮他控控脑袋里的水。 说起来,陈默这两天少有地温和了些,不知道会不会转变一下工作态度,像其他老板一样也给他们灌点心灵鸡汤,安慰安慰他们。 想到那个画面,孔柏林一边有些恶寒一边又充满期待地看着陈默。 陈默简单地重新说了一下安排,就一脸郑重其事地转身拉过来一个箱子。 看样子似乎还准备了什么道具,孔柏林更加期待了,一脸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表情。 下一秒,陈默直接将那个大箱子丢到桌上,发出沉闷一声响。 他淡淡道:“这两天都辛苦了,后天车展结束了放两天假,把钱分了吧。” “…………” 全场人安静了刹那,看看那个装满粉色钞票的大箱子,又看看站在桌后的少年,眼神中满是能烫死陈默的炽热。 “……” 孔柏林静了半晌,倒是望着陈默释怀一笑,是他多想了,阿默一点没变,还是那个人狠话不多的陈默。 也是,阿默向来冷静沉稳,能领着他们这帮人走这么远,怎么会恋爱脑耽误正事呢,真是他急糊涂了。 他伸了个懒腰,放下心来,正欲去干活。 陈默忽得朝他走过来,叫住他,淡声道:“对了,柏林,后天的车展我要早点走,你帮我顶一会。” 丢下这一句,陈默也不等孔柏林的回应,直接扭头走了。 “……???” 望着他绝情的背影,孔柏林半天才猛地回过神来,只感觉刚刚的想法在啪啪地抽他脸。 什么绝不会恋爱脑,什么冷静顾全大局,什么不会耽误正事…… 全都是骗人的! 他们默哥好像真的变成了僵尸都不吃的恋爱脑。 不对,都没正式恋爱,哪里来的恋爱脑! 一边的小胡正在换算分配率,发现就连他这种只负责跑腿买饭的小喽啰,后天都能分到至少三万块,对他来说算得上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下次带女朋友去看演唱会可以坐内场前排了! 他又是惊喜又是咂舌,陈默这得砸了多少钱啊,他这种小喽啰都能三万块,其他人估计都得六位数了。 估摸着就这一箱子的钱,至少得七位数了,这还只是陈默随手犒劳他们的奖金,不包括他们的车队薪资。 有钱真好,他愿意给默哥干到死。 小胡感叹着,抬起头听见陈默和孔柏林的对话,他立刻掏出手机查了查,还真查到了川海市高校啦啦舞大赛的事。 他一边朝下翻,一边好心给孔柏林解释道:“我刚看了一下,后天的啦啦舞比赛出抽签结果了,附属学院一共两个队,槐蔻那队上场顺序挺靠后的,默哥应该是要赶去看槐蔻比赛吧,早点走应该正好能赶上……” 真不愧是他男神,洛克组织的国际车展都敢翘,多少人想挤进去都没资格,陈默却宛如只是早退了一节课一样平静。 更别提现在网上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说这是陈默退圈后的首秀,暗示陈默要复出,这次车展的一举一动更是关乎着陈默复出后的动向。 其中不少车队刻意起哄,把声势造得很大,试图后天浑水摸鱼打探情况。 不知道今夜会有多少个车队难以安眠,又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现在正死死盯着陈默,等着看陈默明天的笑话。 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他默哥居然还要中途早退,跑去看那,那个没有几个官方媒体提及的不知名啦啦舞大赛。 可不是他对那个啦啦舞比赛有什么歧视,他完全是实话实说。 一个市级的高校联合啦啦舞比赛,要和享誉盛名的国际性车展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登月碰瓷了属于是。 小胡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后天那帮媒体和车队听到陈默中途跑了的消息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得多么精彩绝伦了。 啊,嗑拉了,家人们。 小胡一边啧啧感慨,一边安慰地拍了拍他哥的胳膊。 却听见咔嚓一声。 他疑惑地扭头四处看了看,却没发现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视线移到自己的右边,小胡灵光一闪,哦,原来是他已经石化的表哥。 此刻,一位陈默六年的毒唯加事业粉,在无人关心的角落,轻轻碎掉了。 正主下场手撕毒唯,并给cp粉亲手发糖,刺激! 孔柏林:“…………滚蛋。” * “槐蔻,抽签结果出来了!” 槐蔻刚在嘴里塞了一口米饭,就听赵意欢大叫一声。 她立刻坐直身体拿过手机看,果真,啦啦舞的官方账号刚刚发布了一条各学校之间的抽签顺序。 比赛前的时间快如流水,一眨眼,就到了赛前一天的中午,距离比赛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 眼看大战在即,槐蔻和赵意欢一上午都有点心不在焉,一方面与宋清茉的缺席脱不开关系,一方面则是因为马上就要出抽签结果了。 这个结果对她们很重要,起码能提前了解一下对手和调整一下策略。 今年一共有十七支队伍参赛,她们是川海附属学院二队,排在倒第四个的位置,也就是第十四个上场。 林依那帮人是一队,排在第二个上场。 同一个学校,两个小队的上场顺序却正好相反。 赵意欢一边上下翻看,一边拿出张纸算个不停,嘴里嘟嘟囔囔,“这个队的那谁我认识,这个队的队长前年也参加过……” 槐蔻瞟了她一眼,低头看了看抽签结果,没出声,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不必多说,参加过无数场赛事的槐蔻瞬间就猜出了这个上场顺序不对劲,所谓的抽签一定被做了手脚。 往往一场比赛中,不只是自身实力,上场顺序、服装、天气等等外在因素同样会决定成败。 而这种群体性舞蹈比赛,只要是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越是靠前出场一般就越有优势,因为啦啦舞本就吃氛围,靠前出场时观众和评委还有新鲜感,也会比较热情。 如果表演得再优秀一些,就更令人耳目一新,下意识给出高分。 但太靠前也不好,假如第一个出场,难保不会遇到舞台的什么突发情况,影响表演。 但第二个就不错,前面出场的已经把雷都趟完了,观众的热情与评委的新鲜感还没有消失,也不用担心前面出现太出彩的,会让自己被对比。 但等到了槐蔻她们,活动已经要接近尾声了,正值中午,天又热,观众与评委们枯坐了一上午,早就累得受不了了,审美也倦怠了,要想点燃起她们的热情非常难,除非表现得异常出彩,否则得分很难挤进前列。 哪怕是最后一个,倒数第二个,也比倒数第四上场好。 在这一点上,槐蔻她们就已经不如林依那队占优势了。 况且根据她的经验,这种不算特别正规的赛事,可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绝不是只有出场顺序这么简单,其他方面难保没有猫腻。 槐蔻轻轻磨了磨牙,望向车水马龙的窗外,不禁有些不爽。 假如真是技不如人输了,她认,回去加倍努力就行了。 但被这种小动作搞输了,简直让她像见了苍蝇一样恶心。 林依那帮人还真是比她想象得更没下限。 对舞蹈比赛都用尽手段的人,想必对舞蹈更谈不上什么热爱了,连基本的初心都丢了。 槐蔻对这种人不齿,但多年赛事经验也让她知道这种事总是避不可免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只不过,要是林依到这一步为止就收手也就罢了,就是排到最差的位置,她槐蔻也有充足的信心带着赵意欢和……宋清茉夺冠,打一场酣畅淋漓的翻身战。 但要是对方不知足,还要继续蚕食她们的努力与心血,那她也不会束手待毙。 低头喝了口水,槐蔻眼底满是冷意,开始盘算起同样的手段。 赵意欢向来不走这些心思,丝毫没发现这里面的小九九,还兀自在那看着手机傻乐。 槐蔻看了她一眼,犹豫一下还是没说出来给她添烦恼。 赵意欢这两天本就因为压力情绪不太稳定,昨晚睡着睡着还突然坐起来梦游了好一会,把槐蔻吓得够呛。 要是再告诉她这件事,非得把她气晕过去不可。 因着两人明天就要上台,所以今天都没吃太撑,也没吃生冷的,怕明天不舒服。 吃完午饭,赵意欢懒洋洋地躺在练舞室的木地板上给槐蔻分析,“我刚看了看,其实这次比赛啊,咱们真正的对手只有三支队伍。” “一个是林依她们,一个是川海大学的,还有就是川海音乐学院的那帮人。” 这些槐蔻早就看过,并分析过了,因此只略一点头,没有打击赵意欢的积极性。 “川海大学的我都熟,前两天我去打听过了,她们五个人基本都是大二和大三的,忙得不行,有三个还是业余选手,夺冠希望不太大,人家自己都说就是为了加学分去的,能得个名次就行。” 赵意欢分析地头头是道,一看就是真下功夫分析过。 她话锋一转,“不过这个川海舞蹈学院的,实在是摸不清底细,我只打听到她们那个领队的是大二的,听说挺牛逼。” “确实挺厉害的。” 槐蔻忽得开口说。 赵意欢见*槐蔻终于开始加入到她的分析,不禁有些兴奋,问槐蔻:“你知道她?” 槐蔻微微颔首,“算是以前的……学姐吧。” “学姐?”赵意欢震惊地看着她,“高中学姐吗?” 槐蔻点点头。 “我去,你们还有这层关系呢。” 赵意欢摸摸下巴,“那你应该很了解她吧?她们这次是不是咱们的强劲对手啊?” 槐蔻却摇摇头,道:“她个人能力确实强,但……她志不在此,估计这次也只是来凑学分的吧,不过还是不能轻敌。” “凑学分?”赵意欢一怔,“跳得那么好还志不在此?” 槐蔻想起记忆中的那位学姐,不愿多说别人的私事,只道:“比起跳舞,我估计她更愿意去当个饲养员。” “饲养员?”赵意欢被逗乐了,“动物园里的那种饲养员吗?这跟跳舞简直八竿子打不着吧?” 槐蔻想起这位学姐在高中的辉煌历史,叹了口气,耸耸肩道:“人各有志,她天生就喜欢动物,对别的都没兴趣。” “太神奇了……”赵意欢啧啧感叹,又随口问道:“听你这语气,怎么感觉你们关系很好呢?” “还可以,”槐蔻应了一句,顿了半晌后才不知是何种语气地道:“看来,这次比赛一定能碰到这个熟人了。” “你不想遇到熟人?”赵意欢疑惑地挠挠头,“遇到老乡不应该很兴奋吗?对了,你早就知道她在川海吧,怎么从来没见你们联系过?有仇?” 槐蔻在心底无奈地笑了一声。 有仇倒谈不上,但见面徒增尴尬是真的。 先不说她现在已经不再属于曾经的那个圈子,就是单论这个学姐和许青燃的关系,她也不想碰见。 这个学姐是许青燃的表姐,亲的,人不错,有点执拗,曾经没少帮许青燃追她,还帮许青燃给她送过情书。 两人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才慢慢熟稔了一些。 明天倘若真见了面,槐蔻隐约有种直觉,绝对又会扯出许青燃。 她不禁暗暗下决定,明天一定要躲着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50章 雨落 槐蔻一直没回答赵意欢这个问题。 久久没等到槐蔻回答的赵意欢,狐疑地看了槐蔻两眼,最后只得作罢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 她长叹一声,头枕着双手,长出一口气感慨道:“真是同人不同命。” “什么意思?”槐蔻扭头看她。 这个话题彻底吸引了赵意欢的兴趣,她也不分析对手的情况了,把手机丢到一边,看着头顶的隔音板,喃喃道:“我就和你这个学姐不一样了,小时候呢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跳舞,一跳舞就兴奋,结果越跳越迷茫,我妈总说我天生就适合跳舞,可长大了才发现有天赋的人多了,我努力了十几年,结果连人家一根小手指都不如。” 槐蔻早就知道她看着轻狂散漫,骨子里却是有些没自信的。 她扭头看了赵意欢一眼,也躺在地板上,学赵意欢的样子头枕着双手,轻声开口道:“赵意欢,我就直说了,你扪心自问一下,是真得努力了吗?” 赵意欢睫毛一颤,也扭过头来和槐蔻对视,没几秒钟,她就有点心虚地移开目光。 “好吧,我是有点爱偷懒。” “不是有点,是非常。”槐蔻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 赵意欢脸一红,无能狂怒地蹬了几下腿。 半晌后,她没忍住,又和槐蔻对视了片刻,才轻声开了口。 “那槐蔻……你应该见过很多跳舞的人吧,你觉得……我算不算有天赋的?” 说完,她屏住呼吸,好似生怕惊扰了谁一般。 槐蔻扭头瞥了她一眼,没有一丝委婉地说:“在我见过的人里,你不仅是有天赋的,还是天赋不错的,只可惜……” 她顿了顿,还是实话实说:“已经被你自己蹉跎得差不多了。” 赵意欢怔住了,抿紧唇,半天没有再开口。 “你不珍惜你的天赋,浪费它,自甘堕落,”槐蔻望着赵意欢认真道:“上天当然要把它收走。” “更何况,”槐蔻笑了笑,不带什么情绪色彩地道:“你现在,还远远没到拼天赋的地步。” “什么意思?”赵意欢轻声问。 “从没努力过的人,谈天赋都是在自怨自艾。只有到了一定境界,才是需要拼天赋的时候,就像你看的修真小说,飞升成仙的有几个?等你什么时候努力到飞升那一步了,再去和别人拼天赋也不迟,在那之前,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可以用努力弥补。” 槐蔻轻描淡写地说。 赵意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忍不住开了口,“可我总觉得,我都大一了,现在开始努力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她在心底加了一句“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槐蔻却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好笑,“你不是已经开始了吗?这段时间,你不是一直在努力吗?没夸过你是怕你飘,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最近进步有多大?” 赵意欢整个人怔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槐蔻。 偌大的练舞室里一片静谧,赵意欢侧头看着槐蔻姣好的容颜,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槐蔻看着她,心底有一丝后悔,这些话她是打算比完赛再跟赵意欢说的,她知道赵意欢这段时间一直过得很纠结,想帮赵意欢解开心结,结果刚刚没忍住就给说了出来。 不会影响赵意欢的心态吧…… 槐蔻咬咬唇,正欲安慰赵意欢一下,迎面却撞上一个拥抱。 赵意欢侧过身,一只胳膊揽住她的腰,两个人躺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抱住对方。 “谢谢你,槐蔻。” 赵意欢拍了拍她的肩膀,“队长我爱你,算命的骗子说我今年遇贵人,应当就是你吧。” 槐蔻一愣,也笑起来。 “那你呢?”赵意欢松开她,随口问:“槐蔻你跳得这么牛逼,以后一定也会一直跳下去吧?说不定以后会比我女神还要厉害呢!” 槐蔻:“……” 没得到答案,赵意欢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坐起来略带惊讶地问:“怎么了?难道你……也志不在此?” “其实我还没想好。” 槐蔻也不瞒赵意欢,也坐起身抿起唇,“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从小对跳舞就一般般,没什么太大兴趣,现在也有点跳腻了,以后……唉,以后的事再说吧。” 赵意欢本就脑容量小,此刻被槐蔻说的cpu过热,更是什么都想不出来,只重重一拍槐蔻的肩膀,郑重其事道:“好姐妹,你干什么我都支持你,你就是去大街上烤红薯,我都天天顶门第一个去买。” “那就不必了。”槐蔻忍不住笑起来。 一边笑,槐蔻一边忍不住庆幸身前是一向没心没肺的赵意欢,要是宋清茉,估计也没这么好糊弄过去。 想到宋清茉,槐蔻刚有点扬起的情绪又落了下去。 恰好,赵意欢也忽得开了口,语调不明地道:“我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宋清茉来了。” 槐蔻和她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出对方眼中有和自己相同的想法。 最近这两天,两人都默契地不提宋清茉,但眼看着明天就要比赛了,宋清茉还是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手机也打不通,消息也不回,人也不来学校,”赵意欢低下头去抠着手,低声道:“槐蔻,你说,宋清茉真得还会来吗?我总觉得,她不会再来了。” 原本有着不知名自信的槐蔻,想起那晚看见在清茉超市守着的大蟒两人,心里也有点不确定起来。 她扭头望了望背包里的练功服,神色也不禁有点黯然,但依旧肯定道:“我觉得她会来。” “但愿吧。” 赵意欢叹了口气,“说出来怕你郁闷,但我心里太难受了,总有种……她不来,咱们就不完整了的感觉,心里总是高兴不起来。” 槐蔻也有同感。 “都怪那个疯女人,宋清茉真可怜,要不咱们去她家里救她吧?”赵意欢开始天马行空。 槐蔻瞟了她一眼,叹息道:“她不会希望看见我们出现在她家里的。再说,你能救她一次,能救她一辈子吗?” 赵意欢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依旧有些闷闷不乐,小声道:“以前她在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反正她也不爱说话,没什么存在感,可是她一不在了,我怎么总觉得心里这么空落落的呢,有点,有点想她。” 说完,赵意欢自己都被自己肉麻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搓了搓。 赵意欢的表达能力挺强,完美说出了槐蔻的心情。 她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们是朋友。 朋友啊,槐蔻忽得想起初来川海时,她答应韩伊会在大学里再交个朋友。 当初,尚未走出家庭变故阴影的她,满心木讷冷漠,以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谁知,三个月后,她实现了。 还买一赠一,得到了两个好朋友。 槐蔻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扭头催促赵意欢站起来。 “来吧,最后一个下午了,再跳最后五个小时就收工,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就是咱们三个人的成名之战!” 赵意欢被她这又热血又中二的话激励到,蹭一下蹦起来,眼神变得坚毅认真。 两人练了一下午,直到夜色渐浓,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别篱。 一到门口,就看见一辆阿斯顿马丁停在门口,在夜色中显出几分沉默的味道。 赵意欢扫了一眼,就捣了捣槐蔻,示意她看。 果然,车窗降下来,露出陈默的脸。 槐蔻立刻忘掉所有疲惫,嘴角忍不住提起,跃下台阶奔过去。 赵意欢也跟在后面打算蹭个车,她们今晚得回学校找校办公室拿一下报名表,毕竟是代表附属学院参赛的。 因为有赵意欢在,槐蔻也不好意思与陈默多说话,两人只在后视镜里浅浅对了个眼神。 槐蔻被他一错不错的眼神看得心一颤,心砰砰跳着率先移开视线。 坐在前面的陈默轻轻一笑,也收回目光没说话。 开车的不是往常的孔柏林,是钱川。 最后上车的赵意欢一看见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就愣了一下,随后惊喜地叫起来,“钱川!” 钱川扭头对她笑了笑。 赵意欢和槐蔻并肩坐在后排,赵意欢一直叽叽喳喳地想和钱川说什么。 只可惜,钱川和陈默两人似乎都很忙,一路上,电话响个不停,钱川开车没有理,陈默则是拿着两个人的手机同时回消息。 槐蔻和赵意欢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到了学校门口,两人刚要下车,钱川顿了一下,叫住赵意欢。 赵意欢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槐蔻偷偷一笑,跟着钱川下了车,绕到离车较远的一边说起悄悄话。 车里只剩下槐蔻和陈默。 陈默扭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察觉到他的目光,槐蔻不知为何抑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唇角,抿抿唇才大胆地和他对视上。 陈默却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槐蔻甚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一丝温柔的味道。 是被掩盖下冷漠外表下,独属于陈默的那种温柔。 可不知是不是槐蔻的错觉,总感觉陈默身上写满了疲惫,眼底是青灰色的,虽然依旧帅,但明显能看出憔悴的惫态,好似熬了个通宵似的。 “你昨晚……没休息好?” 槐蔻忍不住问道。 陈默点了点头,随口道:“没事。” 槐蔻看他状态还好,便放下心来。 陈默适时开口,“你们练得怎么样了?” 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主动问槐蔻练舞的事。 要不是练舞的工作室别篱是陈默帮忙找的,槐蔻都要以为他把这事忘了。 她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傲气,正色回道:“不用你开后门,我也能拿第一,你的车队助理不用考虑别人了。” 听着她这极其自信,又不带一丝炫耀的陈述语气,陈默轻轻地笑出了声,扭头看她,笑意更浓。 “这么自信?”他一挑眉。 槐蔻直接回了他一个蔑视的高傲小眼神。 陈默对她挑起眉,眼底布满细碎的笑意,“那我等你好消息。” 槐蔻顿了顿,还是没抗住心里的别扭,直接问了出来,“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毕竟陈默连问都不问一句,也没主动去看过她练舞,一副对槐蔻能不能拿第一这件事毫不在意的模样。 说白了,就是不在乎槐蔻能不能做自己的“贴身助理”这件事。 陈默压根没把这事放心里,他对槐蔻与自己同进同出、亲密无间这件事没有期待。 想到这,槐蔻忍不住咬咬唇里的软肉,说不出来的委屈。 短暂的安静过后,陈默深深望了她一眼,终于开了口。 哪知,说出的话却是:“我是不在乎。” 槐蔻的眼一下子瞪大,扭头看他,脸上写满了“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陈默却勾起薄唇,没有赘述,只轻描淡写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想过你输的这种可能。” 平淡的语气,简短的话语,冷冷的神色,落到人耳中却嚣张至极,远比刚刚的槐蔻更狂妄,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与有荣焉的自豪。 将他小阎王一向的狂妄至极展现得淋漓尽致。 槐蔻:“……” 一时之间,她心底五味杂陈,有惊讶、有雀跃、有愣怔……更有克制不住的欢喜,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心情,只感觉憋得眼圈都微红起来。 忽得,一双大手伸过来在她眼角轻轻擦了一下,手心干燥温热,并不过分粗糙,却依旧在那娇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红。 陈默看着那抹不明显的红痕,似乎有点懊恼,但他很快敛起情绪,将手收回来,挑起眉逼问:“跟我说话,很委屈?” 槐蔻一怔,下意识摇摇头。 “那眼红什么?”陈默不放过她,定定问。 槐蔻喉咙也有点堵,她清清嗓子,假作若无其事地道:“没事,就是川海风太大了,沙子有点迷眼。” “是吗?”陈默扫了紧闭的车窗和车门一眼。 他这个人看着光风霖月,在陌生人面前是个正经人,实则私底下坏极了,故意抱起肩膀追问:“那怎么办?需要我帮你吹吹吗,吹吹就不痒了。” 这语气,跟哄骗小孩似得。 槐蔻抬眼看他,可耻地有些心动,她心底忽得有些埋怨自己,怎么都学不会一些有趣的话,此刻面对陈默的玩笑,她却一点都接不住,只能呆呆地坐在原地不动,任由氛围冷场。 下一秒,她刚开口,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感到一丝清凉的风吹过睫毛,有点痒,让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槐蔻睁开眼,正对视近在咫尺的一双黑色眼眸。 陈默吹完了,也不急着退回副驾驶,依旧停留在槐蔻面前。 槐蔻看着眼前的少年,几乎不舍得眨眼。 陈默却打破了无名的静谧,声音低沉又不容置喙地问:“我不在的时候,出什么事了?出别篱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 槐蔻一怔,没想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情绪伪装居然也有被看破的一天,她下意识惊讶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陈默仗着自己腿长胳膊长,伸手轻松一够,就在槐蔻座椅旁边的置物架上拿出一杯豆浆。 红枣手打不加糖。 奶白色的豆浆杯就在槐蔻手边的置物架上放了好久,而槐蔻愣是视而不见,难怪她会被看出情绪的不对劲。 槐蔻顿在原地,慢慢伸出手去触碰那杯豆浆,还是热的,是新鲜的。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陈默。 陈默没有丝毫邀功的意思,只将那杯豆浆放到她手中,示意她拿好,淡淡道:“我知道你今晚肯定不会吃饭,喝吧。” 槐蔻无意识地捏紧豆浆,差点将满杯豆浆挤出来,又松开手,注视着手中的纸杯慢慢回弹。 “还问我怎么知道?”陈默刻意带了点川海方言,冷淡的语调莫名带着勾人的味道,“一上车那低眉臊眼的小样,就差把不高兴写脸上了。” 槐蔻噗嗤一声笑了。 “喂!”她忍不住出声制止陈默。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陈默不急不慌地问道:“说来听听。” 槐蔻还是有些犹豫。 她本来就要强,又始终不愿意在陈默面前露怯。 但此刻,或许是被陈默沉着的话语安抚了,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热,忍了一下午的委屈顿时再也憋不住。 “今天出抽签结果了,我们排在第十四个上场……”槐蔻语气低落地说:“一个非常非常不好的位置,我总有种直觉,这个抽签顺序是假的,主办方不通知我们去现场抽签不说,居然还直接抽完通知我们,哪有这样不透明不公开的比赛?” 陈默没有打断她,身后车门处传来轻微的响声,他在槐蔻看不到的角度,给了窗外的钱川一个眼神。 钱川一向很会审时度势,立刻拉着赵意欢走到了一边,远离了车子。 槐蔻根本没有发现陈默的动作,越说越委屈,越说越生气,义愤填膺地道:“太过分了!要是真得技不如人也就算了,可要是因为那些人在比赛各个环节做手脚,被下三滥手段毁了我们辛苦这么多天的心血,那我……” 她根本不甘心。 槐蔻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深吸一口气,喝了几口红枣豆浆,温热顺滑的豆浆下肚,甜甜的甘醇味道抚平了她焦躁的情绪,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虽说她知道步入社会后,种种不公平比比皆是,可她太在乎这次比赛了,甚至比之前的那些国际性比赛还在乎。 “我不想让荣誉掺杂任何东西,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从头到尾都干干净净的,”槐蔻的声音低下去,问:“这样想,是不是有点幼稚?” 槐蔻没有等到陈默“是或不是”的答案。 “我让他们重新抽签。” 陈默的嗓音响起,轻描淡写却又不容置喙。 槐蔻的手一顿,差点碰倒豆浆,错愕地抬起头看着陈默,“嗯?重新抽签?” “何必因为一点小事否定自己?”陈默忽得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就为这么点事,把你难为成这样?” 感受到头顶那双修长的手传来的温度,槐蔻脑子乱成一团,稀里糊涂地问:“可,可是……” “可是你怎么让他们重新抽签呢?”槐蔻今天高度消耗脑力和体力,累得大脑有点短路,一时没转过弯来。 这个比赛是川海部分高校联合办的,涉及到很多个组织,据她所知,陈默和主办方八竿子打不着。 难不成是正好认识的朋友,不对啊,陈默压根就不知道是谁主办的吧? 还是借用江篱的关系?毕竟江篱出面,在舞蹈圈里可好使得很,更别提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赛事。 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本来槐蔻也想到过这一茬,但实在不好意思因为这么点小事麻烦江篱,况且江篱这几天都在北城出差,听说忙得不可开交,应该也顾不上了。 槐蔻正迷惑着,就听陈默轻飘飘丢下一句,“没事,给他们多投点资就行了。” “啊?”槐蔻瞪大眼睛。 “新的抽签结果出来后发你,忘了这件事,明天照常去比赛就好,”陈默低头看了眼手表,没有多说,“不早了,你去办手续吧,今晚你回家还是住宿舍?” 槐蔻猝不及防被他安排好一切,只来得及给个答案,“宿,宿舍吧。” 正好明天和赵意欢一起去场地。 “嗯,”陈默应了一声,“去吧,明早我应该过不来,你和赵意欢早点打车过去。” 槐蔻一直到自己稀里糊涂的下了车,才猛地反应过来,困扰了她整整一下午的事,居然就被陈默这么草率的解决了。 从头到尾不到三句话,槐蔻的心就稳稳落了地。 这让她很尴尬啊。 放下心之余,槐蔻心底又忍不住冒出几分说不上来的欢喜,让她翘起嘴角。 和赵意欢会和后,槐蔻深呼吸几下,还是没将这件事告诉赵意欢,比赛在即,不给她徒增烦恼了。 但即使这样,赵意欢的神色还是不怎么对劲,在别篱门口上车时还高高兴兴的,和钱川说完悄悄话后却满脸写着委屈和烦躁。 甚至眼睁睁看着钱川上了车发动汽车,也反常地理都不理,只冷着脸等待槐蔻,没有一点和钱川告别的意思。 吵架了? 不等槐蔻再观察观察,身后忽得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槐蔻!” 槐蔻一顿,扭头看向摇下车窗的陈默。 她走过去,隔着车窗看向陈默。 陈默却没立刻开口,薄唇抿起,刚刚说起投资这种大事还漫不经心的小阎王,此刻居然露出了几分违和的思虑。 这样少见的神色,看得槐蔻又惊奇又有些紧张。 半晌,在槐蔻无声的目光中,陈默终于缓缓开了口,嗓音微哑,“没事,就是想跟你说一声……” “我的后门已经开好了。” 顿了顿,他又道:“所以不用有压力。” 槐蔻怔了两秒,才想起当初自己缠着陈默让他给自己开后门,就算不是冠军也让自己当他私人助理的事。 明白陈默的意思后,她脸一红。 槐蔻听出了陈默话中的郑重其事与字字斟酌,好似生怕说错一个字,就会伤害了她的自尊心一般。 连一句本该耀武扬威的狠话,都说得这么隐晦,处处保护着她脆弱敏感的神经。 这般小心翼翼、体贴入微,哪里是川海小阎王那一向冷心冷肺、绝不留情的风格。 要不是陈默本人就在她眼前,她几乎以为是幻听了。 “走了。”陈默对她点点头,就摇上车窗,和钱川消失在眼前。 路边一个高高的路灯坏了,灯光微弱,只能发出一丝极淡的光,少有的几只飞蛾却依旧循着光源扑上去,跌跌撞撞。 槐蔻站在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在树下失了真。 夜色韫浓,她突然后知后觉,那是陈默的无声温柔。 唯她独有。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雨落 槐蔻本来还担心赵意欢会追问她什么后门,谁知,两人并肩走在去校办的路上,赵意欢少有地一个字也没说,心不在焉的样子,还差点被石子绊倒。 这可真是太不正常了。 不是槐蔻夸张,赵意欢哪怕遇到天大的事,嘴都不会停下的,叽里呱啦说个没完没了。 她想了想,问题应该出在她单独和钱川出去说话的时候。 槐蔻几次开口想问,但赵意欢神色恹恹,像是受了极大打击,让她犹豫再三,还是没寻到合适的话头。 这一耽搁,就到了校办处。 两人开始填表办手续,虽然不是什么大型赛事,但好歹也是代表学校去参赛,给学校争荣誉,所以校办处的老师还是对两人鼓励了一番。 赵意欢率先弄好了,坐在一边刷比赛群里的消息,她一边看一边随时和槐蔻播报,比刚刚打起了几分精神,但语气依旧低落。 “具体时间出来了,明天上午八点市体育馆集合,八点半开始签到、调试设备,九点正式开始,我算算啊……” 槐蔻抬起头来,正好听见赵意欢摆着手指头说:“咱们排十四个,到咱们的时候,正好十点半左右……” 赵意欢算了半天,一个激灵,总算意识到了什么,“槐蔻,咱们这个上场时间,可是不怎么样啊?” 槐蔻握紧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赵意欢本就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要是再听到这极有可能是被人做过手脚的,指不定得晕过去。 好在,赵意欢似乎也没怎么在意,随口道:“算了,总要有人第十四个上场的,反正咱们练得那么好,什么时候上场都无所谓,不重要。” 见她竟然自己想明白了,槐蔻也就没有多说。 。 旁边帮她们填表的老师听见了,笑着道:“是啊,十名以后出状元,你们肯定没问题的。” 赵意欢显然被这句话哄到了,立刻眉开眼笑,直接道:“谢谢老师,我们肯定会尽最大努力给学校争光的。” 她很会说这些漂亮话,顺势就和老师攀谈起来。 槐蔻不太擅长这种社交,便独自站在一边听着。 很快,赵意欢就靠着嘴甜打听出林依这次确定参赛的有五个人,一个比较标准的人数,全都是大二的,貌似也花钱去外面请了名师特训,练得不错。 赵意欢听着老师夸赞林依跳得很优秀,不少老师都对林依抱了很大期望,希望她能给附属学院争光。 赵意欢脸上不禁浮现淡淡的不悦,但她没在老师面前表现出来,只顺着笑了笑。 这位校办的老师显然也是个直性子,不会委婉,和赵意欢聊嗨了之后愈发口无遮拦,直接对她俩道:“哎呀,你们的学姐这次希望蛮大的,听说隔壁川海大学音乐学院的教授都很器重她呢,我是不懂你们跳舞,但看那姑娘那气势,确实是比你们要足一点!你们可要加油哦!” 赵意欢气性大,但向来格外尊重老师和长辈,此刻心里不爽,也没多说什么,撇嘴一笑道:“谢谢老师,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好好加油、的!” 她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重,带着藏不住的必胜劲头。 见状,校办老师感觉自己被怼了一般有些不悦,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我可不是唬你们,你,” 她指了指赵意欢,问道:“你就是队长吧?” 赵意欢刚要摇头,忽然眼珠一转,居然直接点头应下了,“是啊,老师,您看人真准。” “那当然,我一看你这架势就是队长,首先,队长得是你们队里跳得最好的才能当上吧?”老师问。 赵意欢没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那不就结了,人家可是你们学姐呢,一年饭可不是白吃的,又是个家里有钱的小孩,听说从小私人老师好几个,听说来这个学校是机缘巧合,不然早出国了,你这队长就输给人家了啊!” 槐蔻早有耳闻这位老师是跟随家属安排的工作,平日里工作清闲,就负责喝喝茶看看电脑,人挺热心,但工作起来极为不专业。 现在一看,还真如传言一般,什么话都敢和学生讲,丝毫不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 校办老师却还没结束,见两人脸上都写满了敷衍和客套的假笑,显然根本没将她的话放在心里,不禁感觉自己受到了挑衅,愈发说个没完没了。 “再说说你们这几个队员,你,”她抬手指了指槐蔻,“我知道你,你的复学手续还是我给你办的呢。” 槐蔻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怪不得让她跑了好几趟,一个手续磨磨唧唧的。 老师推了推眼镜,继续不满道:“你可是休学了半年呢,你们这跳舞的我都懂,休息半年相当于啥都没了,跟那摔断腿的复建差不多,可难了!你看你这腿这么长,跳起舞来就容易不协调,不占优势。” 槐蔻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说她身段不好,哪怕是林依本人,面对着她那极其优越的比例,也说不出这样违心的话来。 还挺新鲜。 当真是外行看热闹,槐蔻摇摇头,也没了再和这老师拉扯的心思,就要拉着赵意欢离开。 放到平日,以赵意欢的战斗力,非得跟这位老师大战个三百回合不可。 但今天,她显然一直不怎么在状态,居然被槐蔻拉动了。 槐蔻见她竟然没有惹事,赶紧拽着她朝前走,奈何总有人上赶着找骂。 两人刚挪动脚步,就听那老师得意地来了最后一句点评,“你们队还有那谁,就那个宋清茉是吧?我听说过她,这姑娘是真优秀,听说经常拿第一呢,有她在你们估计能进前几吧,诶,对了,今天她怎么没来啊?不跳啦?” “……” “……” 槐蔻和赵意欢双双沉默了,扭头看向那位老师。 正说得眉飞色舞的女老师被她俩这能杀死人的目光给吓了一跳,小声嘀咕道:“不跳了就不跳了呗,这么吓人干什么,不是我看不上那姑娘,那姑娘哪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不凑近点都听不清她说什么呢!” “算了,不去就不去吧,到时候上了台再一紧张跳错了,还不如不去呢!要我说,这孩子就不适合学跳舞,一到比赛演出的,多遭罪啊……” 赵意欢的眼里写满怒火,磨了磨牙,正欲开口反击,就听后面的门一响,一道女声打断了老师的话。 “郑老师!” 紧张的氛围松弛下来。 槐蔻一怔,扭头看过去,却是袁双双。 袁双双手里拿着个本子,似*乎是去了楼上的自习室学习,槐蔻听说她一直想考走。 此刻,她一向笑眯眯的小脸上写满严肃,毫不退缩地和校办老师对视着。 袁双双走到两人面前,脸色很不好看,一副护小鸡仔的架势,冷声开了口,“郑老师,请您注意一下在学生面前的言谈举止,您刚刚说的话太过分了。” 见辅导员老师来了,校办的女老师也住了口,拿起一杯的保温杯喝了口水,悻悻坐了下去。 袁双双轻轻一推她们的肩膀,轻声道:“别找事,走吧。” 赵意欢还待发飙,被袁双双一推,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出了大楼站在门口,清凉的晚风一吹,吹去几分燥热。 袁双双先是熟稔地拍了拍赵意欢肩膀,又对她俩带了几分安慰地道:“别往心里去,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都是同事,槐蔻心知袁双双不能说得太过分,但她也知道没必要将一个外行人随口一说的话放在心上。 赵意欢和袁双双关系一向极好,私底下都叫袁双双姐,此刻不禁委屈地叫道:“什么呀,双姐,不只是这个老师,最近学校里好多人都这么说,好多舞蹈学院的人都在校园墙上压林依她们赢呢,还说我们能拿冠军就倒立吃泡面!” 袁双双:“……” 槐蔻倒是一怔,她还真不知道赵意欢说的这些。 想想也是,她圈子很窄,又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但赵意欢本就朋友多,身边信息流通很杂,想不知道这些话都难。 但赵意欢或许是怕她有压力,也从未和她提过。 槐蔻抬手搭上她的肩膀,赵意欢也默默握住她的手。 袁双双伸手掐了她的脸一把,“淡定点,你要有这种心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赢了,正好你们扬眉吐气一把,输了,咱不痛不痒,不是正好没压力了吗?就你这心态,要走哪别人都说你一定拿冠军,你晚上还睡得着?” 赵意欢一琢磨,顿时有被安慰道。 见她这么快就被顺了毛,槐蔻有点想笑。 “你们明早怎么去?我也过去给你们助威,正好把你们捎过去吧?”袁双双问。 槐蔻想起陈默没提明早要送她,便点头答应了。 三人说着话,抬脚朝外走。 迎面正好走过来几个身影,还在擦着汗,看见她们,几个人脚步顿了一下,领头的人又故作无事地朝这边走过来。 槐蔻一眼就认出几个人,领头的正是林依。 这还是她们去别篱练舞后第一次见林依,林依似乎瘦了一点,看得出来,她最近这段时间练舞也非常努力。 只是几个人似乎刚吵过架,各个脸色都不太好,气氛也有些僵硬。 看见槐蔻两人,不知是没看到宋清茉的身影,还是提前打听到了宋清茉退赛的消息,林依扫了一眼四周,便对槐蔻勾起一抹冰冷的讽笑。 两拨人都没料到会在大赛前一晚对上,纷纷不再遮掩,脸上俱是写满敌意和防备,火药味十足。 袁双双隔开她们,警告地看了林依她们一眼,才推着槐蔻两人走开。 或许是怕她们比赛前闹事,一直将两人送回寝室,袁双双约定好明早的时间,才离开了。 寝室里没别人,宋清茉很长时间没来上学了,宁芷又搬出去和男朋友同居了。 门一关上,赵意欢就想起什么,道:“刚忘了问问双姐,有没有宋清茉的消息,她连报名都没来,是不是真……” 槐蔻也沉默一瞬,把外套搭到椅背上,低声道:“明早问吧。” 赵意欢点点头。 大赛在即,两人都没了其他心情,草草洗漱完就熄灯躺到了床上。 槐蔻瞥见赵意欢那边手机一亮,像是通话页面,她视力极好,看到了宋清茉的名字。 但不出所料,还是熟悉的无人接听。 赵意欢熄灭屏幕,没了动静,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槐蔻却有点失眠,她本就觉少,现在也才刚九点多,根本没有睡意。 不知躺了多久,她正小心翼翼地翻着身,就听见赵意欢那边冷不丁传来一声,“槐蔻。” 槐蔻一顿,轻声问:“吵醒你了吗?” “没有,”赵意欢道:“我睡不着。” “怎么了?”槐蔻顿了一下,还是问道:“今晚钱川……和你说什么了吗?” 要是是什么分手之类的话,她一定要蛊惑陈默给钱川穿小鞋。 赵意欢却没开口。 她借着走廊的微弱亮光,看清赵意欢正枕着双手,望着天花板发呆。 正欲追问,就见她猛地扭过头,一脸再也憋不住的表情道:“槐蔻,你怎么能这么淡定??” 槐蔻猝不及防被问懵了,啊了一声,看着赵意欢。 赵意欢看着她脸上的迷茫,也惊讶起来,叫了一声:“难道陈默没和你说?” 槐蔻回想一下今晚陈默的话,没想出个所以未然,迷茫地摇摇头。 “唉。” 赵意欢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我还说你怎么毫不在意……” “估计陈默也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吧,”她自己嘟嘟囔囔地说道:“我都快要被气死了,又没办法,一气之下都想分手了。” 槐蔻被吓了一跳,赶紧催促她,让她快说。 “也没什么,就是钱川说明天不能来看我的比赛了。” 赵意欢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虽是极力压制,槐蔻却依旧听出她话音的颤抖。 “他们明天上午要去参加一个什么车展,听说非常重要,钱川说他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能二十来岁就跟着陈默上这个车展,很多赛车圈的人混到老死也去不了一次,而且陈默给他安排了任务,所以他明天不能过来看我的比赛了……” 赵意欢的声音慢慢沉下去,“我查了查这个车展,好像确实挺牛逼的,人家都说在这个车展上随便认识一个大佬,就可以在赛车圈少奋斗二十年,所以钱川想去露露脸也正常,但我就是,唉。” 后面的话,赵意欢没有再说,只丢下一句,“但我就是特别难受!” 槐蔻打死也没想到赵意欢要说的是这件事,不过,经赵意欢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厨房里,周敬帆好像确实提到过陈默这几天都没空,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车展。 看来,就是这个车展了。 但槐蔻当时真没在意,更没想到车展会和比赛撞车,而且听周敬帆的意思,不仅撞车了,陈默还隐约是这场车展的主角。 那么说,钱川都没办法抽出时间赶过来,作为车队经理和主力车手、技师……顶着整个车队的陈默,估计更不可能丢下一堆人中途离场来看比赛吧。 “虽然咱们这小破比赛是没法和人家那国际车展比,属于是登月碰瓷了,”赵意欢噘着嘴和槐蔻抱怨道:“但,但这也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用心准备的比赛啊,我也付出了那么多心血,钱川早一个月就答应我就是天上下冰雹都要来给我助阵的!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槐蔻心里也乱麻麻的,这还是第一次比赛前一晚,她心里这么乱,却不是因为比赛,而是因为那个会来看比赛的人。 “我知道他喜欢那个什么洛克斯科特很多年了,我也知道他们车队为了这次车展已经两天两夜不吃不睡了,你是没看见钱川眼里那个血丝啊,听他说他还算好的,陈默让他们轮流歇班,自己一个人却通宵连轴转了三天了!” “毕竟有小道消息说这次车展关乎着陈默的复出,你说这是真的吗?陈默真得要复出赛车圈了?这也太突然了吧,他跟你提过这事吗?” 赵意欢再次发挥自己跑题的功力,几句话就引开注意力,追问起槐蔻。 槐蔻被她说的头晕,下意识被牵着走,摇头道:“没有。” “唉,想想也是,这可是关乎后半段人生的决定,陈默那种人肯定不会随便和别人说的,不过孔柏林一定知道,他们可是铁哥们。” 赵意欢平躺着,下意识说。 说完后,她粗神经地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打击到了自己那个最近和陈默暧昧不清的好朋友。 她立刻找补道:“其实也不是,主要是现在谁也摸不清陈默的意思,你说他不想赛车了吧,他又答应了这次车展出席,还这么认真地通宵准备,你说陈默想复出吧,又听钱川说是他欠了洛克人情,这次是在还人情债,他本人这辈子都不会赛车了,真不知道陈默到底怎么打算的,他那个人有主意得很……” 槐蔻听着她叽里呱啦找补的话,也不禁走起了神。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确实被赵意欢刚刚的话激起了一点对比的心理。 凭什么大家都觉得陈默会告诉孔柏林,而自己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这个念头一出,槐蔻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最近也是练舞练糊涂了,孔柏林和陈默可是实打实的近七年,她才和陈默认识几天。 更何况,人家孔柏林还有个“小阎王最好的兄弟”的头衔,自己呢…… 撑死算个小阎王地下女友(绯闻版)。 槐蔻扁扁嘴,翻个身,看着眼前白花花的墙壁有点莫名的闷气。 “我真得好委屈啊,你说让钱川来看比赛吧,可那个车展对他也很重要,要是耽误了什么,那阻拦他大好前途的就是我。你说不让他来看吧,心里总是酸溜溜的,就跟小时候我妈答应我考了一百分就带我去游乐场,我拼命学了好几个月,结果她单位临时有事放了我鸽子一样,又无奈又想哭!” 赵意欢持续输出火力,隔空对钱川又打又骂。 “……” 槐蔻不知道钱川有没有感受到,她倒是被赵意欢狠狠扎到了心窝。 原本就乱七八糟的心,此刻更是被酸涩填满。 赵意欢简直是最佳嘴替,每个字都是她想说的。 可是钱川或许尚能挤出一点时间赶过去,陈默却一丝可能都没有。 所以好像还是她最惨。 陈默甚至都不告诉她这件事,是打算到时候临时放她鸽子嘛。 槐蔻整个人简直要被满满的酸涩和烦躁填满,却又无可奈何。 “啊啊啊啊真得好烦啊!”越想越生气的赵意欢也用力蹬了一脚床板。 两个人一侧躺一平躺地各自生着闷气。 不知过了多久,槐蔻忽得扭过身,小声叫赵意欢,“赵意欢,赵意欢!我想打电话问问陈默,你……” 对面床上的人一动不动,槐蔻放缓呼吸,听到了赵意欢绵长平稳的呼吸声,睡得很熟。 刚刚还气得砸墙,说自己睡不着的人,不出二十分钟,已经睡死了…… 槐蔻:“……” 有的时候,心大也是一种不会内耗的天赋。 槐蔻知道赵意欢最近有多累,见她好不容易睡着了,便没再出声。 她躺回去抓起手机,按亮屏幕后,愣了几秒,手却又垂了下去。 片刻后,她又拿起身侧的手机看了看,又灭掉屏幕。 这样重复几次之后,槐蔻最终还是开了锁屏,却是查起了明天的车展。 网上已经有了不少消息,槐蔻随手刷了刷评论区,大都是表达期待和哀嚎为什么要办不对外开放的内部车展。 有人回复说这种级别的车展基本都不对外开放的,尤其这次有好多准备参加明年世赛的改装车型,虽然肯定不会拿原车来,但还是要做好基本的保密工作。 槐蔻手指滑到这一条,不禁微微一顿。 那是不是说明……陈默也有这个打算。 怪不得许多人都在暗传陈默要复出了。 评论区里也有人提到了陈默的名字,槐蔻对赛车是一窍不通,此刻翻了翻评论才发现即使陈默已经退圈快一年了,但在赛车圈依旧风头不小。 可以想到,陈默十八岁那年,在赛车圈是多么狂妄,说是新一代的统治力大魔王也不为过。 评论区不少人提到他都是把“绝世天才”、“可惜”、“牛逼”、“冠军”这几个词挂到嘴边。 甚至还有人暗暗猜测是不是陈默当年玩腻了,觉得对手都太菜,现在发现了哪个能和自己一战的好苗子,所以才选择复出但求一败。 但下面很快有人反驳了他,表示不可能。 那人神神秘秘地说陈默退赛不是什么玩腻了,更不是什么伤病,而是因为心理问题,而且是吃药看心理医生都没法治的那种,非常严重。 除非老天赏脸,否则陈默这辈子基本上告别赛道,不可能再玩赛车了,能摸摸方向盘都得说陈默坚强。 说着说着,对方还忍不住感慨一句“出名太早也不好”。 此话一出,立刻激起千层浪,不少人都跟评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人却不回话了,只丢下几个字“不敢说”就消失了,只剩下一群嗷嗷待哺的吃瓜群众。 槐蔻认真看了两遍,发现那人是川海的ip,说话也遮遮掩掩的。 她看了看那个人的主页,其中的一张街景有几分眼熟,果然是附近的人,应当还是有两分可信度的。 她也蹙起眉。 严重的心理问题。 不敢说。 槐蔻直觉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或许和陈默的父亲当年那场车祸有关,但后面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否则陈默怎么可能好端端拿了冠军又半路退赛。 难不成当年那场车祸……也另有隐情? 槐蔻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一丁点。 但她能看出这场车展的确对陈默非常重要,很多关注赛车圈的人提起这场车展,后面一定跟着两个人名。 一个是那个主办方洛克斯科特,另一个就是陈默。 俨然已经默认陈默是这场国际车展的主角了一般,各种各样的声音已经快要吵翻赛车圈。 也不是所有人都对陈默持支持态度,比如槐蔻就看见几条酸溜溜的评论。 “这个世界真是完蛋了,赛车圈都得靠脸了,长得帅又怎么样,到了赛场上还不是得被拉爆。” “一年没比过赛,不对,听说是一年没摸过车了,真得还会开??老子估计都能超了他。” “又是默吹,真是受够你们这帮人了,当年人家就是看陈默年纪小都让着他,有本事你让他现在去比赛,还能拿冠军算我输。” “人家长得帅,听说还是个富二代,当然牛逼了,要是给我这个条件,我也能……” “当初退赛封车闹得那么狠,现在还不是又出来挣钱了。” 数不清的一大堆闲言碎语,还夹杂着花样百出的人身攻击。 不过喜欢的陈默人也没让着,完美延续了陈默的攻击力,和陈默的黑粉喷了个八百回合,天昏地暗。 除此之外,也有一部分人感慨陈默这一突然的动作,估计不少车队的人是睡不好了,半夜都得起床夜观天象。 下面很多人表示赞同。 赛车圈那么多车队,各个又想拉拢陈默,又对陈默提防不已,已经明争暗斗好多年了。 本来陈默好不容易突然退圈了,让各车队保持了微妙的平衡。现在却又有了动静,难保不会有车队产生得不到就毁掉的心理。 今夜怕是有不少车队负责人躺床上骂陈默。 槐蔻看得叹为观止。 她以前从未看过关于赛车的一点东西,也不感兴趣,只感觉这是一个格外崇拜强者的圈子。 勇敢、热血、残酷,胜者为王,以生命为代价诠释自己的执着。 此刻一看,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赛车圈的是非也不少,赛道上的生死厮杀只是一部分,下了赛道就是躲不过的人情世故。 而陈默这种年少成名,人又狂妄冷漠的天才冠军,所过之处更是无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还是陈默已经沉寂了一年后,只是一条相关报道,就让这些人争得大打出手。 槐蔻简直不敢想,当年那个风光无限的小阎王,背地里承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争议与压力。 现在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又是这么重要的国际性车展,还有不少车队暗中窥伺打算见机行事,作为年纪最轻的一个参展车手…… 槐蔻以己度人了一下,简直是压力山大,是好胜心格外重的她会反复一个月睡不好的程度。 因为去年家里的事,也曾被卷入过舆论的槐蔻十分能体会陈默的感受。 隔着发言不用顾忌的网络,一人一句话都能把你砸死,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对这些话漠不关心,又不是神。 只是,如果没有今晚赵意欢告诉她的这些,槐蔻根本就不会想到去翻车展的消息,自然就更不会知道陈默现在背负的巨大压力。 毕竟陈默从头到尾都没跟她提过这件事,无论何时都表现得和平日一样,一丁点异样都没在她面前露出来,甚至连遮不住的疲惫在他嘴里都只是简单的三个字“没睡好”。 这难免就让她松了心,一个口口声声说要追陈默的人,居然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么大的事。 感叹之余,槐蔻也有几分彷徨。 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受了刚刚赵意欢话的影响,槐蔻居然感觉有些……吃醋? 不对,也不是吃醋。 她又不可能吃孔柏林的醋。 一想到对方那头鹦鹉头,槐蔻就打了个寒颤,赶紧摇摇头。 但就是酸溜溜的。 人家都知道了,只有本应最先知道的自己还像个傻子一般。 那股来到川海后隐约的孤独感又来了,仿佛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融入陈默那个圈子。 也是,陈默是这座城堡内的小国王,而自己充其量也只是陈默的俘虏。 一个以爱之名自愿被捕的俘虏。 更何况,什么复不复出另谈,摆在面前的还有一件大事。 陈默,不能来看她的比赛了。 虽然嘴上安慰着赵意欢,但槐蔻心里的难过与无奈一点也不比赵意欢少。 任谁满怀期待地拼命努力一个月,却在最后时刻被放鸽子了都会难受,槐蔻自然不能意外。 偏偏这种事还没办法,说来说去也只有无奈。 浓浓的无力感,只能偷偷骂一句自己倒霉。 槐蔻也毫无办法,她叹了口气按掉手机,也闭上眼睛尝试让自己睡觉,为明天的比赛养精蓄锐。 但不知在黑暗中挣扎多久,槐蔻始终没办法睡熟,好似去年家中变故后时常发作的失眠惊醒。 她这个毛病快一年了,碰到点心里过不去的事,就容易睡不好。 槐蔻再一次悠悠转醒后,听着隔壁赵意欢舒服的小呼噜,有点无奈地长出一口气。 她认命地再次打开手机,屏幕闪亮起大大的时间:01:03。 已经凌晨一点了。 槐蔻打算再刷一会关于车展的新闻,她解了锁进入页面,延迟的消息通知却忽得蹦了出去。 显示一个联系人给她发了信息。 联系人:陈默。 时间在三十分钟之前,只有短短一行字:睡了吗? 槐蔻心口一跳,几乎是立刻回了过去,“没有。” 陈默似乎守着手机,不等她继续打字,就秒回了:睡不着? 槐蔻有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因为比赛睡不好,好像这样就显得她一点也不厉害,一点也没有高人范了一样。 她想起刚刚赵意欢说过的话,故作冷淡的回了个字,“嗯。” 那头顿了顿,没回复。 槐蔻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冷淡,又有点赌气似得打下几个字,“心里有事,睡不着。” 几乎是同时,对面沉默的对话框也蹦出了新消息。 “睡不着的话,要不要出来玩?” 槐蔻看着眼前的对话框,一下子怔住了,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之后,随即就是袭来的狂喜。 她半天不回复,陈默也没有催她,耐心地等着她的回音。 “现在吗?”槐蔻还是小心翼翼地多问了一句,生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欣喜之余,又冒出点不好意思的愧疚。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陈默没有丝毫休息的意思,估计是要直接通宵到明天车展,还要挤出时间跑过来陪自己。 她想要陈默来,又不好意思真得大半夜将陈默叫过来。 槐蔻穿着睡衣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跑到阳台上,给陈默打了过去。 一直到响铃快要结束,陈默才接起来。 电话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一阵嘈杂声,不时有人大吼着要配件,似乎很忙碌的样子。 很快,只有两秒的功夫,电话那头安静下来。 陈默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在深夜,他的嗓音有些闷,多了几分慵懒和性感。 槐蔻见他还没出发,松了口气,赶紧道:“那个,你别过来了……” 话成功说出口,槐蔻却自己先失落了一瞬。 陈默没出声,没答应也没说到底来不来。 槐蔻继续小小声道:“已经一点了,你今天又那么忙,别耽误你时间了,早点忙完你还能睡一会。” 几乎是她的话音刚落,陈默就淡淡开口道:“赵意欢和你说什么了?” 槐蔻一怔,没料到他这么快就猜出,随即很快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似乎也暴露了什么。 不过陈默这个语气倒是提醒了她什么,她语气有点生硬地道:“没什么,就说你明天要参加车展,今晚估计很忙。” 她故意没说陈默来不了比赛现场的事,更没说谣传陈默要复出的事。 那头陈默却笑了一声,很轻。 低低的笑声扫过她的耳边,槐蔻被蛊到了,下意识擦了擦有些痒的耳朵。 “就这些?”他开口问。 “就这些。”槐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不暴露其他不必要的情绪。 “嗯。” 陈默没和她争,只应了一声。 槐蔻却被他这一个嗯戳到了,又开始纠结陈默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冷淡,只回了她一个字。 陈默却又开了口,打断她的思绪,“做什么呢,在阳台上吗?” 槐蔻刚刚的小纠结连三十秒都没能持续,便很快在陈默低沉的嗓音中烟消云散了。 她也嗯了一声,感觉自己有点太强硬了,听着陈默微哑的声音,她小小地心软了一下,话语间多了几分真诚。 “真不用来,你这几天太累了,天天熬夜对身体不好,忙完早点休息,明天还有那么重要的车展呢。” 说完,槐蔻就逃避似得想挂电话,生怕再多几秒就会暴露自己掩不住的酸涩,更怕自己会反悔。 但不知为何,心中这么想着,手上却迟迟按不下挂断键,贪婪地想再听一次陈默的声音,听完后,再听一次,永远没有满足。 她坐在阳台的一层小台阶上,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搓了搓纤长的手指,有点想抽烟。 可她从不在寝室里抽烟,手头一根烟都没有。 槐蔻没由来地生出几分烦躁和不爽。 也不知是烟瘾犯了,还是为了什么别的。 “你呢?”陈默却冷不丁反问了一句。 “什么?”槐蔻没明白。 陈默淡淡道:“让我休息,你呢?你能休息好?” 槐蔻一窒,再也挡不住今夜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团酸涩,闷声道:“你不用管我,我总能睡着的。” “是么?” 陈默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似乎在走路,开口时还带着浅浅的喘/息声,“怎么睡着?说来听听。” 槐蔻心口的那股别扭越来越强烈,恨不得下一秒就能见到陈默,却又始终放不下面子说出那句“我想见你,你能来吗?” 她任由自己假作若无其事道:“多躺一会总能睡着,实在不行找人聊聊天就好。” 她还真是这么想的,今晚韩伊刚找过她,各种旁敲侧击打听槐蔻和她暗恋的那个神秘的“牛逼人物”怎么样了,末了,留下一句睡不着找她聊天。 反正有时差,韩伊那边还是白天。 她和韩伊聊一会,撑到三四点,总能睡着,睡三四个小时也就够了。 那头的陈默却不知为何没开口,即使隔着电话,槐蔻也能感受到气压有点低。 静了半晌,槐蔻觉得自己今晚上的种种言语听起来似乎有点作,就陈默那祖宗脾气,他可不会惯着。 可她也的确再伪装不下去,只丢下一句礼貌的“我也去睡觉了,晚安,明天车展一切顺利。” 说完,她飞快地挂断电话,没有再给陈默开口的机会。 快步走回床上躺下,槐蔻平复着自己怦怦跳的心,忽然对自己产生了几分唾弃。 永远这么别扭,永远不好意思直接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任由人家猜,猜不中不开心,猜中了又会羞于承认。 韩伊说她不正常,面对亲密关系时会有一点逃避人格,现在看来,还真有几分道理。 陈默好好的一场邀约,本应开开心心地开始,却硬是被自己毁成这样。 明明就很想去! 明明看到他消息的那一刻,早已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槐蔻心里又是自责又是懊恼,可让她再改口去找陈默,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她一辈子也做不到那么坦然。 槐蔻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忍不住想自己以前也不这样,只是极少在面对许青燃的时候露出几分难搞。 平心而论,许青燃对她很好。 但这人惯用心计,又是年轻气盛、众星捧月的许大少爷,一定是要让她亲口说出来,才心满意足。 所以那时候年纪尚轻的两人,总是针锋相对,闹得不欢而散。 可现在,槐蔻发现自己面对陈默时,总是藏不住那满身的别扭,明明长了嘴,却死活说不出来。 好像承认自己想见陈默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一样,就是放不下那个面子。 陈默的一次好心,就这么被自己弄泡汤了。 明天陈默还不来看比赛。 真是糟糕的一晚。 槐蔻越想越委屈,简直要抑制不住自己眼眶传来的热意。 她蒙着被子趴了一会,还是没有困意。 槐蔻连骚扰一下韩伊的心情都没了,心里又是不知以后如何面对陈默的尴尬,又是懊悔,又是一点小愤怒。 她趴在床上长舒一口气,伸手拿过手机想看看时间,却看见一条十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下来。” 只有短短两个字,发信人不必再说。 深蓝色的夏夜,女孩心跳如擂鼓。 等槐蔻站在一楼门口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看到消息的第二秒就爬起来用光速随便套了条裙子冲下楼。 值夜班的宿管阿姨正在嗑着瓜子看电视剧,时不时笑两声,瞥见槐蔻的身影,居然什么也没问,直接伸手打开电子门放槐蔻出去了。 还在后面追了一句,“你男朋友等你半天了。” 槐蔻迈出一步的脚顿住,顾不上纠正阿姨这个称呼,猛地扭头问:“您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吗?” 阿姨看看表,随口道:“好像来了得二十多分钟了吧。” 这个时间,也就是说,自己给陈默打通电话的时候,陈默已经准备出发了。 槐蔻一时不知如何作想,她呆愣愣地走出去,正看见一个背对着她的身影。 穿着一件很酷的黑外套,肩宽腰细,腿很长,高高瘦瘦。 正是陈默。 陈默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风声、树声、蝉鸣……皆消失在槐蔻的耳边,只剩下眼前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那一眼,槐蔻在心底记了好多年。 那一眼,他是指尖握不住的绚烂烟火,也是少女梦境中的无边清欢。 爱上陈默,好像是她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无法抗拒。 陈默对她勾勾手指,槐蔻乖乖走过去。 在他身前站定,槐蔻有些不好意思抬起头来,为自己刚刚电话里的话而扭捏。 “不是,我不是想……” 槐蔻找补了两下,没说出口,只有脸上留下一抹羞愧的红晕。 一直未开口的陈默抬起手,因着他川海小阎王的赫赫威名,槐蔻的瞳孔下意识放大。 陈默修长的手却轻轻落在她的头上,他极低地嗯了一声,往日的冷戾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知道,是我想见你了,跟你没关系。” 轰得一下。 他轻飘飘一句话,为自己全副武装树起满身尖刺的槐蔻,只剩下乖乖缴械投降的份。 槐蔻仓惶抬起头。 今夜,风很安静,海也很温柔,大地眠于深蓝色的美梦。 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站在开得寂寞而热烈的花树下,彼此默默对望。 槐蔻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之间以为自己还在梦乡中,可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她宁愿在每场梦中都与眼前这个少年相遇,永远永远。 想起槐蔻刚刚似乎以为自己要揍人的动作,陈默扯起嘴角笑了一声,打破寂静,“现在知道怕了?” 不是在做梦。 槐蔻心虚地轻咳一声,四处看,就是不看陈默。 陈默抱起肩膀,眼神不容置喙地睨着她,唇角却克制不住地*勾起道:“别着急,现在怕有点早,一会到地方我们再慢慢算账。” 槐蔻:“……” 不知为何,望着陈默唇角那抹堪称温柔的笑意,她一点也不怕,反倒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第52章 雨落 直到跟着陈默走出了半个校园,槐蔻才猛地回过神,反应过来。 陈默腿长步子大,向来比她走得快,今天却破天荒放慢了脚步,双手插着兜走在槐蔻身边。 “你说……一会到地方?” 槐蔻有点疑惑地看着他,追问道:“到什么地方?我们要去哪里?” 陈默扭头瞥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陈默这还是第一次跟她卖关子,槐蔻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不时扭头看向陈默,陈默却好似没感觉到一般,目不斜视地走着路。 她本以为陈默只是临时来找自己一趟,两个人简单在宿舍楼下说两句话就好了,顶多再一起去学校外面溜达溜达。 只是这样,槐蔻就感觉自己的焦躁已经被很好地抚平了。 可跟着陈默一路走出校门口,他都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还拉着槐蔻上了停在学校门口的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显然陈默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槐蔻望着窗外划过的夜晚街景,起初的沿途建筑她还算熟悉,可随着两人越走越远,已经驶出了二十多公里,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周遭的一切也慢慢不再眼熟。 她心里忽然想起前两天在网上看到的新闻,什么拐卖、人贩子之类的种种报道都在脑海中浮现。 槐蔻当然知道陈默不可能那样做,他图什么,一天的租金都够他赚好几个来回了。 那这是去哪里…… 槐蔻没有头绪,连刚刚出发前内心的那点委屈和烦躁都忘却了,满脑子都是好奇和小学生要出门玩前的那种兴高采烈。 她扒着车窗看了半天,两边的景色已经彻底不认识了,建筑也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愈加宽阔的公路和变多的车辆。 她看出这好像是去往高速的路。 难道是要上高速了……槐蔻有点小震惊,她下意识扭头看了陈默一眼。 却见陈默正支起胳膊撑着头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见她回过头来,不知是不是被她瞪大的眼取悦了,唇角溢出一丝笑意。 槐蔻被他这样的目光弄得脸一红,轻咳两声道:“我们这是要上高速吗?” 好在,陈默摇了摇头。 槐蔻刚松了口气,就听前面的司机开口道:“到了。” 陈默带着槐蔻下了车,槐蔻正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四周的景象,就听陈默淡淡地说道:“过来。” 她啊了一声,就赶紧转身跟上陈默的脚步。 一边走,槐蔻一边打量了一番,这里显然已经出市区了,接近高速入口,人烟稀少,树木成群,一眼望过去竟还能看到远处的村落,在夜晚也别有一番风味。 槐蔻深吸了一口因远离市区而新鲜清凉的空气,感觉头脑清爽了不少。 也让她连日来压在身上的重担轻快了一些,果然,大自然是最好的疗愈心灵之地。 他们去的方向有一处很大的厂房,似乎已经闲置了,在月光下显得空旷而寂寥。 槐蔻下意识以为此处就是今晚的目的地,她想了想,在这里和陈默看看月亮和小村子似乎也不错。 毕竟她自元宵节来了川海后就一直在大学城附近待着,从未有机会出来看看,实在是有些太封闭了。 赵意欢周末时常和钱川出去散心,就连宋清茉也跟着去进过几次货,只有本就非常宅的她,一直没见过川海别处的风景。 说起来,川海,川海,这座城市最出名的自然还是海,浪漫至极。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去看海。 槐蔻正这么想着,就见前方的陈默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来不及刹住车的她直直撞了上去。 “唔……”槐蔻抬手捂住又酸又疼的鼻子,眼眶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陈默被撞了一下,立刻转过身,微微弯下腰查看她被手捂住的鼻子,槐蔻却死活不肯放下手。 怕自己被撞得涕泪横流,在陈默面前丢脸。 “我看看。” 陈默却向来不会跟她在这些事上妥协,很快就拽下来她的手,槐蔻两手都敌不过他一只手的劲,乖乖仰起脸给陈默看。 陈默个子高,夜色又太深,他只能借着厂房亮起的一缕光,弯下腰靠近槐蔻的脸,仔细得看。 “没什么事,没有破,”陈默说着,顺手给槐蔻揉了两下,“揉两下就好了。” 感觉到那双干燥的大手按在自己的鼻尖上,槐蔻一僵,又很快放松下来,鼻尖传来的一点痒意,挠人心尖一样。 陈默的脸近在矩尺,近到槐蔻能借着微光数清他纤翘浓密的睫毛,近到槐蔻只要再一侧头,就能吻上他挺直的鼻梁。 而专心检查的陈默却没留意,给槐蔻揉完后就示意她没事了,便要直起身。 不知是陈默转头的幅度太大,还是槐蔻头扬起得太快,小小的意外陡然在两人间发生。 少女柔软的唇印在少年的侧脸上。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 他们之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吻。 虽只是一个不小心的意外,却已经让两人双双怔在了原地。 槐蔻感受着唇瓣传来的温热触感,少年的侧脸线条优越,夜风吹得他脸颊微凉,又有点软。 此刻,陈默的侧脸被少女亲得微微陷进去,缓和了几分他平日冷漠跋扈的气质,多了一些柔和的日常气息。 跟他通身小阎王的冷戾气质有些不搭,却又反常地更加钓人。 两人不知保持了这个亲吻侧脸的姿势多久,久到槐蔻的腿都有点麻了,久到头顶的月亮都偏移了位置。 两人却仿佛都忘却了时间,不约而同地立在原地。 槐蔻慢慢感到唇瓣失去了知觉,她猛地回过神,慢慢后撤两步,离开了陈默的侧脸。 陈默依旧保持着那个被亲吻的姿势,脸向着她的方向微微扬起,好似一个向女朋友讨要亲吻的宠溺姿势。 虽然槐蔻知道这只是个意外,却还是被这个画面震得心一颤,随即一颗少女心怦怦跳动起来。 陈默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刚刚被亲吻的地方,垂下眼眸,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槐蔻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打鼓。 不等她开口,就见陈默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了一样,转身大步流星地继续朝前走去。 槐蔻下意识追上去,却被陈默一句话顿在原地。 “在这等我。” 他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别乱跑。” 槐蔻心里一窘,好像被当成了小孩子一样对待,她昂起下巴,嗯了一声,以彰显陈默把她看轻了。 陈默却好像根本没留意她的小动作,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转瞬间就进了那座空闲的厂房,跟身后有什么撵他一样。 槐蔻看着他的背影在厂房里一晃就消失了,厂房也只开了一盏小小的门灯,陈默似乎就这么摸着黑走进了深处。 路边很少有车经过,在贫瘠土壤中挣扎长出的小黄花很坚强,已经开成了一片花田,夹杂着几朵紫色的牵牛花,随夜风轻轻摇头晃脑。 夏夜很美很安静。 说起来,已经是海棠花开败的时节了,但槐花似乎正是美丽,再过一周,估计就是川海槐花开得最好的时候了,满城飞雪。 槐蔻这么想着,一边踮脚眺望了一下,依旧看不出这个厂房的构造,也寻不见陈默的身影,便只好作罢。 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托着腮独自出神。 今晚夜色太浓,她一时也忘了观察陈默的脸色,但刚刚被厂房昏暗的灯光一照,她总觉得陈默脸色不大好看,眼底的青灰色根本遮不住。 唯独他的神色依旧如往常一般,看不出一点端倪。 不知道陈默今晚陪自己兜这么一大圈,会耽误多少事。 他们那个车展那么着急,陈默作为老大居然抛下一屋子人跑来陪自己看玩,这说出去,不得吓死一群人。 要是真影响了他的车展就不好了,不是说陈默还似乎有复出的想法,那就更要小心翼翼地对待,今晚跑这么远出来玩,倘若真耽误了他的前途,岂不是因小失大了…… 槐蔻正车轱辘话反复地胡思乱想着,就听身后一道声响,“槐蔻。” 她一个激灵,立刻从石头上站起身,扭头看过去。 厂房的大门敞开,一个身影就站在门口,对她招手。 槐蔻依言走过去,顺手看了一下时间,陈默并没有让她等太久,也只过去了两三分钟。 一路上,她心底闪过许多猜测,甚至连陈默悄悄给自己在厂房准备了惊喜都想出来了。 但当她跟着陈默七拐八拐地走进去后,还是被惊了一把。 这厂房从外面看着平平无奇,实则进了门才发现密码和指纹等防盗系统都做得很好。 一进门的一层是一片普通的修车场地,零散摆着一些修补车辆常见的仪器和零件,似乎是一个废弃修车厂的模样。 但等她跟着陈默绕到地下去之后,却惊讶地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只见地下赫然是一片面积不小的私人车库,应当是陈默自己规划的,门口甚至还有编号,车库内少有的几个车位空着,剩余的车位则停满了车。 大部分车上都罩着防尘罩,槐蔻不怎么熟悉车,但拜曾经有阵子疯狂痴迷超跑的许青燃所赐,却也能依着露出的半个车标认出大概的品牌。 兰博基尼大牛、梅赛德斯奔驰、保时捷911、阿斯顿马丁one77…… 最便宜的一款超跑,槐蔻估算了一下价位,落地大概也要二百万左右,贵的就更不必提,七位数的也不在少数。 即使是曾经贵为槐家千金,见过不少世面的槐蔻,也不禁被这些不要钱一样的豪车小小地惊到了,眼睛都不够用了。 她曾经以为许青燃就够爱在车上花钱了,这人年少轻狂的时候,也干过一掷千金买限量跑车炸街的事,不过许家家教严,也就那么一次,就又恢复了他矜贵大少爷的形象。 再加上他也曾玩过车队,所以名下的所有车在沪市二代圈子里也是排的上号的。 但如今,她一睹陈默的车库后,只觉许青燃那些车和陈默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仿佛过家家。 陈默,比她想象得更有钱,也更能烧钱。 但想想也是,毕竟陈默曾经也是冠军拿到手软的专业赛车手,和许青燃那种纯玩票性质的不一样,玩点车也正常。 槐蔻在一辆车上摸了一把,四下看看没有发现其他车,忍不住开口猜测道:“我们今晚要开跑车去兜风?” 这也太惹眼了…… 槐蔻就是当年最年少轻狂的时候,也从来没干过开跑车炸街这种事,许青燃叫她去,她都觉得丢人没搭理。 但此刻想想,如果身边人是陈默的话,她又觉得期待起来。 不过不可能。 槐蔻率先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蠢话,陈默连方向盘都不碰一下,又怎么会能开跑车飙风。 果然,陈默摇摇头道:“不是。” 槐蔻松了口气,心下更加认定了陈默是要带她在这里看看风景、看看星星的想法。 陈默对这些车早已司空见惯,并未在那几排足以让绝大部分人驻足的跑车前停留,径直经过那些车,朝着车库深处走去。 槐蔻不知他要去拿什么,便站在原地等他,余光忽然扫到几辆似乎有些与众不同的车。 别的停车区都停得满满当当,唯独有三辆车却占据了偌大一块位置,空旷得格格不入。 这三辆车中,有两辆没有盖布,最里面的那台却盖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银色防尘罩下面的本貌。 没有盖布的两辆车,一辆是嚣张的银绿色,一辆是低调的黑色,槐蔻站到它们面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终于发现端倪。 这都是改装过的赛车。 而另一辆盖着罩子的车,虽看不到具体样子,但肯定也是如此。 槐蔻打量着这三辆车,心底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这三辆车应当是陈默当年比赛时用的赛事车,每一辆都是他亲手参与改装的,想必承载了陈默不少或苦或乐的回忆。 只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些车余生应当都看不到阳光了。 曾经陪伴主人在赛道上举杯,万人瞩目的赛车,却在短暂风光无限后,只落得在这个昏暗不见天日的车库里度过后续余生的结局。 谁不唏嘘一句惋惜。 她这样想着,手就不自觉地抚过流畅的车身,伸出手才想起会摸到一手灰,却已来不及收回。 直到槐蔻摸到光滑的车身,才错愕地抬起手看了半晌。 手指一丝灰尘都无。 她又在车身其他地方摸了几下,终于发现这辆车虽日日暴露在地下车库中,却干净无比,仿佛有人经常来这里擦拭一样。 槐蔻回头望了已经走到远处的陈默一眼,心下已经有了答案,一时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不知说何是好。 那个众人眼里不可一世、意气风发的少年,也会在无人的时刻,独自来到这个偏远荒凉的地方,把自己关进封闭的地下车库,只为亲手擦去曾陪伴自己征战赛道的伙伴身上的灰尘。 眼前仿佛浮现少年独自一人站在偌大的车库中,认真擦拭着这台昔日冠军赛车的场景。 那时的陈默,心里都在想什么? 不甘?释怀?还是……早已心如死灰,什么都不会再想。 槐蔻不知道。 她将目光放到最后一辆车上。 也是三辆车中唯一一辆被遮得死死的车,槐蔻看了一圈其他盖着防尘罩的车,也没有一辆像这辆一样盖得这么严实,甚至连轮胎都未露出多少。 知道的是陈默往日的赛车,不知道的看这样子,得怀疑这车是不是陈默偷来的,才藏这么严实。 尽管隔着银色防尘罩,槐蔻依旧能恍惚感受到这辆赛车蓄势待发的凌厉气势,当它驶上赛道的时候,一定是赛车场上不可抵挡的赛车之王,就如它的主人一般。 没有得到主人的许可,槐蔻自然不会贸然去动,但难免有些好奇地绕着车转了一圈,实在是想不出这辆车对于陈默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 总不能是它比较贵吧…… 槐蔻摸摸下巴,下意识思索着。 直到远处传来一阵嚣张的声浪打断了她的思绪,声浪凶猛而气势十足,轰得她头皮都发麻了。 她一哆嗦,赶紧转过身,就见一辆银黑色重型机车从后面轰鸣着冲着她飙过来。 一阵轰得人浑身热血沸腾的声音之后,机车一个漂亮的漂移甩尾,轮胎烧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在槐蔻面前稳稳停下。 槐蔻惊呼一声,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感到一阵刺激,惊奇地看着眼前的机车和机车上的少年。 这辆摩托显然也是陈默自己改过的,线条如游鱼般流利,外型嚣张跋扈,一看就带着股脱弦之箭般的飙劲。 陈默跨坐在摩托上,两条长得没边的腿稳稳拄着地,他戴着一个黑色的头盔,露出一双凌厉的黑眸,穿着修身的红黑拼接骑行夹克,显得他身形修长,又酷又拽。 少年扭头对她一扬下巴,示意道:“上车。” 槐蔻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她愣愣地抬起头来看着陈默,磕巴道:“坐这个?可,可我们不是要在这里看星星吗?” 即使隔着头盔,槐蔻也能察觉出陈默似乎笑了一下,他轻声道:“你想在这里看星星吗?也可以。” 不等槐蔻再开口,他就继续道:“不过,今天我更想带你去看海。” 槐蔻被今晚接连成串的惊喜砸得要懵了,她又惊又喜地看着陈默,好半天才眨眨眼,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傻话。 “你是有读心术吗?” 不然,为何每次都能这么准确地猜到她的想法,读出她的新声,恰到好处地满足她的期待。 总是在她已经很满足的时候,陈默忽然给了她更好的。 总是超出她的一切预期,超出她的心动范围,令她只能心甘情愿地沉沦。 陈默却好似再次读出她的想法,他拿起架在车把上的另一个头盔递给槐蔻,同时说道:“来川海快三个月了吧?” 槐蔻掐指一算,还真是。 就听陈默侧头隔着头盔对她一笑,“这几天我在想,一直没带你去看看海,好像有点没尽到地主之谊。” 槐蔻一怔,接过那个头盔,盯着陈默看了半晌,忽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笑得陈默扭过头来看她,槐蔻尽力收起笑容,却依旧挡不住满面笑意。 她没有和陈默解释,只低头研究了一下手中的头盔。 外观看起来普通的一个机车头盔,但摸起来材质很好,内里的护垫也很厚实软和,一看便知是安全系数很高的昂贵货。 重点是,和陈默是同款。 她戴上头盔,却不大会调整下巴的带子,便乖乖任由陈默从机车上俯身过来为她系好。 温热修长的手指擦过她的下巴,两人俱是一顿。 刚刚因一个意外侧脸吻而气氛暧昧的两个人,再次互相下意识躲闪起对方的视线。 槐蔻轻咳一声,转了转头盔,示意陈默好了。 陈默像是刚回过神,猛地松开无意识摩挲着槐蔻下巴的大手,坐直身体。 槐蔻最后色欲熏心地瞄了陈默因穿了骑行裤而显得格外修长的腿一眼,扶着陈默的肩膀翻身上了车。 她第一次坐机车,有些不大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陈默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坐好了,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旁边一个状似储物柜的东西里拿出一件外套。 槐蔻正打量着那件外套,眼前便是一黑,陈默将外套盖到了她头上,提醒道:“风大,忘记让你穿件外套了,先凑合一下。” 她抓下外套打量了一眼,蓝白配色,宽大的兜,干净整洁,看起来极为眼熟。 槐蔻意外地发现这竟是一件校服,一件在北方公立高中似乎极为常见的蓝白色校服。 “这是……校服?”她有几分错愕地问。 陈默嗯了一声,他似乎误会了什么,解释道:“干净的,放这当工作服,也没穿过几次。” 不用他说,槐蔻已经闻见校服上清爽的青柠西柚味道,早已猜出这是陈默的高中校服。 她勾勾嘴角,毫不迟疑地穿上了。 她还真没穿过这种校服,有点新奇地上下打量着自己。 校服有一点大,穿在她身上袖子也有些长,空空荡荡的,但想到这是某人的校服,槐蔻下意识裹紧。 “拉链拉上。”陈默攥紧车把,提醒她。 槐蔻把拉链拉到顶,陈默在后视镜里看着她,再次轻声提醒,“搂紧。” “搂,搂紧什么?”槐蔻磕绊着问了一句。 陈默似乎笑了一下,他抿唇笑道:“搂紧我的腰。” 槐蔻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慢慢伸出手去环住了陈默劲瘦的腰,被她抱住的人似乎微微僵直了一下背,又很快松懈下来。 槐蔻感到手下瘦削有力的腰肢,脑海中冒出一句以前韩伊格外喜欢说的一句荤话,“这就是公狗腰!有劲,能干!” 她赶紧晃晃脑袋,转移注意力般地问道:“这是你的车?” 陈默嗯了一声。 “没见你开过。”槐蔻抬头看了他一眼。 陈默的声音隔着头盔有点低,“太惹眼了。以前和孔柏林他们凑热闹买了改装的,这是今年第一次开。” 槐蔻整理好校服衣领,还是问了一句,“凑热闹买的?你们买来做什么?” 陈默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开始发动机车,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做什么?” “把妹啊。” 话音刚落,机车嘶吼一声,陈默长腿一踩,一脚油门轰上去,唰一下飞驰出去。 槐蔻下意识惊呼一声,紧紧搂住陈默,整个人都趴在了他的背上,发出一连串尖叫,又忍不住在这刺激的冲动下翘起嘴角,高高举起双手感受着夜风从她指尖流过,兴奋不已。 车辆犹如一辆闪电驶出城市,在夜晚车流稀少的高速公路上狂飙,迅猛轰鸣的声浪开道,两侧风景唰唰地飞速倒退。 即使陈默在前面为她挡了大部分风,槐蔻还是被吹得发丝在风中飞舞。 她却丝毫顾不上,只感受着肾上腺素急剧飙升的刺激,心脏在高速下疯狂跳动,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浑身血液沸腾,让她只想在机车后座大声尖叫来发泄心中的狂意。 而与之同在的,是满满的安全感。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陈默的车,虽不是赛车,但依旧能感受出陈默车技的娴熟,她想起以前看电影时的一句话,“你要达到人车合一的程度”。 本是一句玩笑,却莫名适合来形容陈默。 曾经不可一世的天才赛车手,能将奖杯拿到手软绝不是靠嘴上吹的,是真得一脚一脚不要命的油门轰出来的。 重型摩托车如一匹狠戾的孤狼,在陈默的驾驭下,却丝毫不敢造次,车胎摩擦地面,即使是飞速过弯,也行驶地极其平稳。 网上那句有些中二的称号“赛车圈新一代统治力大魔王”,陈默当之无愧。 风声灌满耳朵,凉爽的夜风吹散满身燥热,槐蔻只觉爽快地格外淋漓尽致,比赛的输赢、老爸的冤屈、前途的迷茫……种种沉沉堆在她肩上的压力似乎在这一刻都可以不管不顾地抛到脑后。 自从家里出事后,她前所未有地这么轻快过,什么都不用再想,什么都不必再来回考量,不用再焦虑抑郁。 在今夜,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放纵自己,尽情享受夜路疾驰的快/感! 不,不只是家里出事后,就是在这之前的前十八年,自己都过得极为平淡,从未有过一件出格的事。 虽说老爸对她极其尊重和包容,是个不折不扣的宠女狂魔,但毕竟是在沪市那个圈子里,现实生活中的二代们像电视上那样猖狂的傻子毕竟只是少数,大部分少爷、千金们都还是奉行着上流社会的那套规矩,时刻注意着自己的举止。 槐蔻终究不敢也不能做得太过分,她自己什么都不怕,唯独怕给老爸老妈丢人,怕给他们家带来任何负面影响。 所以她什么都不敢做,任由自己的满身荆棘慢慢被封锁在囚笼中,直至完全退化。 可她心知,她天性并非如此,她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厌倦那个一潭死水的自己,更厌倦。 曾经,有个人骂过她是天生坏种,现在想想,也有几分道理。 或许,就是因为她始终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所以才格外欣赏那些出格的灵魂。 例如,现在坐在她身前的那个桀骜又狂妄的少年。 被坏小子迷得不可救药的,不只是“坏女孩”,还有“乖乖女”。 槐蔻丝毫不顾及形象地举起双手,在凌晨无人的公路上一路雀跃欢呼,前方的陈默一言不发地飞驰,微微伏下的脊背为她牢牢挡住所有的狂风飞沙。 直到两人慢慢驶下高速,进入了一条匝道,陈默的车速才慢慢降下来,稳稳行驶在有几分荒凉的路上。 槐蔻也按下雀跃的心,好奇地晃着脑袋四处张望着,这条公路有些偏僻,路上的车不多,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进入这条公路后,槐蔻明显感到了几分远离城市的静谧与深沉。 温度也降了下来,空气凉得沁人心脾。 随着陈默的疾驰,只听前方少年一声简短的“看右边”,槐蔻下意识看了过去。 下一秒,她兴奋地叫道:“是海!” 海岸线慢慢逼近,雪白的月光洒下沙滩,他们一头撞进夏夜的克莱因蓝里。 离近了,槐蔻仿佛能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悠扬回声,海面在月色下泛起微弱的蓝色荧光,皱起一层波光粼粼,海的印记是一场孤独的深蓝色。 越靠近海岸,停在道路两侧车辆的慢慢增多,路变得愈加狭窄,陈默车速放得也越来越缓,直到最终在一处停下来。 槐蔻翻身下车,将头盔扯下来递给陈默,不等陈默开口,便雀跃地小跑到护栏边,看着里面沙滩上三三两两的人群,以及深蓝色的大海。 陈默将头盔架好,示意她跟他进去。 这处似乎是一片野海,槐蔻一路并未看到特别明显的指示牌,只是不少人都散落在海岸,显然有着它独特的风景。 很快,槐蔻就见识到了它独特的魅力。 两人刚刚靠近岸边,槐蔻正目睹着海浪涌上岸又很快褪去,就听见周遭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 她立刻也跟着看了过去,只见刚刚还平静无波澜的海面忽得泛起层层涟漪,一抹蓝色荧光随着海浪的起伏时隐时现,浪尖泛着蓝色淡光。 槐蔻愣在原地,静静望着眼前如梦似幻的美景。 有人投下一块小石子,荧光蓝海瞬间弥散,直到铺满整片海洋,宝石蓝碎钻撒进深海,放眼望去的海面到处漂浮着荧光闪闪的蓝色波浪。 “是蓝眼泪!” 一个小女孩跳起来,和旁边的爸爸妈妈开心地叫着。 “蓝眼泪……”槐蔻无声地念出三个字。 还真贴切,蓝色眼泪的色彩与光影交织,水面上星星点点,宛如蓝色繁星坠落海底,波浪轻抚着沙滩,织就一次次无声的等待与相遇。 沙滩上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欣赏着这一片震撼的美。 直到蓝眼泪渐渐散去,海面重归寂静的深蓝色,人群才三三两两的散去,却未离开,反倒纷纷在岸边扎起帐篷,似乎打算在这里露营看日出。 槐蔻被四周渐渐多起来的人声唤回思绪,她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转头想找陈默分享自己的激动。 一回身,却见陈默就站在自己身后,目光并未像所有人一样落到海面上,而是直直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似是被她猝不及防的扭头惊到了,陈默一顿,对她疑问地挑了下眉。 槐蔻心口小鹿乱跳,她赶紧收回视线,和陈默叽里呱啦地分享了一大堆心情和刚刚拍的照片,脸蛋上还带着兴奋过后的红晕。 陈默没有打断她,静静听着。 槐蔻说完一大串,也安静下来。 两人坐在有些粗糙的沙滩上,感受着迎面吹来来着淡淡海汽的风,忽得笑了笑,对陈默道:“我知道,夜晚吹的风是陆风,不是海风。” 陈默果然一怔,看向她。 槐蔻弯起唇,拽了拽身上的校服问他:“你高中学的文还是理?” 陈默吐出一个字,“理。” “那怪不得,我学的文,”槐蔻对他狡黠地眨眨眼,“这是高二地理课本上的海陆风。” 陈默垂下头去,似乎无声地笑了一下。 半晌,他才在海浪撞击岸边的哗哗声中,低低地笑了一声问:“现在高兴了?” 这下轮到槐蔻一怔。 她深深吸一口薄凉的空气,嗯了一声,扭头看着陈默认真道:“谢谢你。” 陈默也瞥了她一眼,又不以为然地转回头去注视着蔚蓝色的海面,满不在乎的模样。 但槐蔻却不能不在乎,她犹豫着问出了自己的担忧,“你这样跑出来真得没事吗?会不会耽误你们明天的车展?” 陈默摇摇头,淡淡道:“不会,我安排好了。” 闻言,槐蔻放下了一半心。 她想继续问陈默是不是真得打算借助这次车展复出,又觉得以两人的关系问这些隐私,实在有些自讨没趣。 便只好作罢,只隐晦地问了一句,“明天的车展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陈默却没立刻回答,只扭头瞥了她一眼,不知是何意思地笑了笑。 槐蔻被笑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自己再次被他看出了真实意图,明明答应过陈默一切都等他亲口说,却还是用在别人那听来的八卦来试探他。 她有点后悔,抱膝望着远处扑打的浪花,也不知该说什么弥补。 正望着一层层深蓝色的涟漪出神,就听身边人轻笑道:“嗯,挺重要的。” 槐蔻一顿,下意识扭头和陈默对视上,只听陈默又继续说:“我想借助这次车展慢慢……复出。” 猝不及防听到当事人的亲口承认,槐蔻整个人都懵在原地,满脑子思考不了太多东西,只傻傻地问了一句,“你,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陈默也顿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忍俊不禁地弯起唇。 槐蔻呆愣愣地看着眼前少年放大的优越五官,不禁试探着追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她一错不错地看着陈默的眼,等待着他的答案。 “因为……”陈默却望着她笑得很坏,故意停顿了一下,*才道:“你猜。” 看着少年那带着逗弄意味的坏笑,槐蔻也不会再让着他,因着飙车而急速上升的肾上腺素再次冒出,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冲动,站起身脱口而出:“我猜……” “因为你喜欢我。” 刹那间,整片海滩似乎都陷入了寂静。 海浪声、欢笑声都离她远去,耳边只剩下两人轻微而绵长的呼吸声,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陈默抬起头看着她,眼底暗波潮涌,好半晌,他缓缓开了口,抿唇轻声笑道:“我猜,你猜对了。” 头顶是繁星满天,脚下是深蓝琉璃海,而陈默就坐在天地之间,他抬眼笑起来时,槐蔻却觉得漫天月光与碧波浪花,都比不上眼前人一丝绝色。 第53章 雨落 槐蔻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陈默只是一句话,她的心底却已哗然一片。 直到四周忽得亮起来,槐蔻才一个激灵回过神,她向四周望了望,发现是一对情侣在他们旁边搭起了帐篷,还在帐篷顶部挂上了一串小灯泡,将海滩照亮。 也正是因为这点亮光,槐蔻低下头去时,才猛地发现陈默的右脸似乎有点红。 她蹙起眉,弯下腰仔细辨认了一下。 刚刚一直戴着头盔,又身处黑暗中,所以槐蔻一直没能及时发现,此刻定睛一看,似乎正是她刚刚不小心亲到的地方。 而看红的样子,也不大像被她亲红的,更像是被手频繁摩挲过后留下的红晕。 一个念头在槐蔻心底慢慢升起。 该不会,陈默那会独自躲进停车场里,就是在里面偷着被自己亲到的地方吧,看这依旧尚未褪去的红晕,不难想象出陈默对着这半边脸蛋摸来摸去的样子。 虽没什么直接证据,但槐蔻就是莫名肯定这是正确答案。 远近闻名的大混子,堂堂川海小阎王,却比她想象得意外纯情呢。 怀揣着这样的一个想法,槐蔻重新坐回陈默身边,没忍住率先故意挑逗道:“默哥,你脸怎么红了?是不舒服吗?” 陈默瞟了她充满暗示意味的神色一眼,脸上的表情连带都不带变,只嗤笑一声道:“当然是被你勾得啊。” 槐蔻没料到对方居然接住了她的话,不甘示弱地追问道:“什么时候?啊……” 她捂住嘴,有点小做作地问:“不会是那会我不小心亲了你一下的时候吧,那你进地下车库里,不会是在……” 说着,槐蔻停住话头,只眼神慢慢下移到某个位置。 陈默睨着她,似乎轻飘飘地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是啊,恭喜你,又猜对了。” 不等槐蔻再开口,陈默就直接一句话杀死比赛,“看槐蔻同学这兴趣盎然的模样,想必很好奇吧?” 槐蔻被他反将一军,不知他这意思是暗示还是自己多想了,正踌躇着该说什么,就听陈默再次淡淡开口,“好奇也不给看。” “……” 槐蔻的脸腾一下红了,她深吸一口气,扭头正气凛然地朗声道:“你误会了,我没那种想法。” “是吗?”陈默笑了一下,忽然倾身过来,靠她极近地低声道:“那你心跳还这么快?” “我心跳一点都不快。” 槐蔻下意识反驳道,嗅到陈默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她想别过头去,却又不想认输,强撑着挺起胸抬起头和陈默对视着。 陈默的视线却从她的脸上慢慢下移,停留在下方。 “是吗?”他掀起眼皮,定定望着槐蔻一眼,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戾味道,问道:“可我听着,跳得真得好快啊。” 槐蔻察觉到他的视线,只觉得自己被注视的那里都开始发热发烫,她轻咳一声,坚持昂着下巴说:“那肯定是你听错了。” 说着,她下意识抬起手放到自己的心口,感受了一下,便对陈默冷哼一声道:“不信,你自己摸摸看,我心跳得根本就不快。” 气冲冲地说完,她才葛得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多么具有挑逗性的话。 槐蔻尴尬地瞪大眼,不知该如何收回自己的话。 然而,不等她绞尽脑汁想出对策,对面少年便眯起眼,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道:“好啊。” 他在月光下对槐蔻一扬嘴角,重复了一遍她的话,“那我摸摸看。” 故意停顿了半晌,少年才接上后半句,“看你心跳得快不快。” 说完,不等槐蔻回过神,一双修长的手已经轻轻按在了她滚烫的心口位置。 槐蔻不知道刚刚自己的心是不是真得跳得很快,但现在,她可以确定以及肯定,自己的心的确在狂跳。 跳得那样快,快得连槐蔻自己都听见了耳边传来的鼓声,咚咚,咚咚,一声又一声,心好似下一秒就会蹦出喉咙。 她掌心都冒出一层薄汗,又很快被海风吹干燥。 而这怦怦作响的一颗心,全是为对面那个少年而跳动。 隔着薄薄的校服外套,槐蔻依旧能感受到陈默掌心传来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到她的皮肤,烧起阵阵滚烫。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并未贴实,只虚虚放在她心脏的位置。 奈何陈默的手太过修长,一双大手难免碰触到下方。 “还真是我错怪槐同学了,心的确跳得没那么快。” 陈默忽得开了口,一双狭长乌黑的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槐蔻,仿佛无声的笑。 他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手却未拿下来。 槐蔻深吸一口气,却发现随着她的一个深呼吸,陈默没有支撑的手不受控制地被带得一滑,一个微妙的弧度。 两人俱是怔在原地。 少年的手指节修长,常年与赛车作伴而白皙有力,虽未用力气,但只是轻轻一握,便已足够让槐蔻腰间一软,下意识并紧了双腿。 陈默掌心干燥温暖,隔着外套,槐蔻也仿佛被他掌心滚烫的温度灼烧到了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槐蔻心底冒起一个难以言说的念头。 她希望,这一刻再漫长一些,那人的手再下移一些,力道再重一些。 最好是的狠狠的、不容抗拒的,又不失温柔与安抚。 宛如陈默这个人这般。 心口蓦然一轻,那双手移开了。 没由来的,槐蔻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缺了一块,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填满。 她呼出一口气,弯腰抱住膝盖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她今天出门着急图快,随手扒拉了一件胸衣就出了门。 舒服嘛是舒服,就是有点散,没什么包裹性,四处乱晃…… 槐蔻不知道陈默都察觉到了什么,只顾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能在陈默面前表现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陈默也少有地没有再开口,沉默寡言地坐在一边,不知在想什么。 周遭的海滩不时响起几道欢声笑语,人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快活无比。 只有坐在偏僻位置的两人借着黑暗的掩饰,各自默然着,感受独属于两人的秘密涩果。 槐蔻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四周,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还在海滩上! 居然就…… 她不自在之余,居然也冒出一点隐秘的兴奋与刺激。 直到陈默忽得站起身,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对她道:“我去借个火。” 说完,槐蔻就眼睁睁看着他走到旁边那对情侣的帐篷旁,和其中的男人低声交谈了两句什么。 男人掏出一个打火机,帮陈默打着了火。 槐蔻一错不错地凝视着陈默的背影。 不远处的少年肩宽腿长,瘦瘦高高,一米八五的身高在满是人的海滩上也极为惹眼,简直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一身红黑相间的飞行夹克衬得他更加高大俊朗。 陈默第一支烟抽得极快,很猛的几口就抽完了。 男人再一次给他点着火,陈默指尖夹着一支烟凑过去,亮起一颗小火星。 烟雾在他指间弥散,抬起的手臂线条流畅,侧脸在头顶的小灯泡下显得更为优越,鼻梁挺直,显出一股平日里小阎王的嚣张冷戾味道。 说来也巧,男人似乎和陈默有过一面之缘,和陈默很是欣喜地说着话,说了好一会。 等陈默说完话转身朝回走时,槐蔻也慢慢恢复了镇静。 她甚至抬起眼飞快地扫了陈默劲瘦的腰肢一眼,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出薄薄的肌肉,在深夜里叫嚣着少年的狂妄,浑身上下野性难驯。 黑色长裤下是两条修长的腿,长得没边了,比例很好。 嗯,一看就猛。 槐蔻调整好思绪,看着陈默嘴里叼着根烟走过来,猩红色的烟头在黑暗里忽明忽灭,姿态慵懒,透着几分玩世不恭。 陈默却并未走过来坐下,而是径直走到她身前,白皙的手忽得在她下巴上一抬,槐蔻跟着抬起头,对上陈默居高临下的视线。 她下意识开始没话找话,问:“认识?” “以前的一个粉丝。”陈默言简意赅地介绍一下男人,并未多说。 槐蔻一怔,还欲再问,却被陈默的一根手指阻拦了。 吹了海风,少年的手指有些薄凉,按在她的唇上,令人热意升上耳垂。 “蔻姐,你脸怎么红了,”陈默用最一开始槐蔻的语气轻声问:“是不舒服吗?” 这还是陈默第一次这样称呼她,听着这声姐,槐蔻只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意再次蒸腾。 她没好气地推开陈默的手,神色淡淡地坐得笔直,输人不输阵。 青灰色的烟雾在指尖消散,随风飘远,迷了槐蔻的眼。 她忽得想起似乎很久没见过陈默抽烟了,陈默应当是没什么烟瘾的,只是今晚…… 不知出于什么念头,槐蔻也舔舔嘴唇,仰头问道:“你还有烟吗?” 陈默低头看了她一眼,女孩烟雾下的脸蛋清纯无辜,又带着她惯有的风情诱惑,在昏暗的深夜海滩,宛若催动情/潮的致命香氛。 他感受到某处一紧,面上却依旧神色淡淡,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抛给她。 槐蔻一把接住,扫了烟盒一眼,万宝路。 看着她娴熟地抽出一支烟来叼在嘴上,陈默的眼神微暗,充满危险的信号,又很快消失在眼底。 “我也去借个火。” 槐蔻站起身抬脚就要朝帐篷的方向走,却被陈默拉住手腕。 她疑惑地看着陈默,却听陈默道:“不用。” 不等槐蔻明白,陈默便已拉着她重新坐下,顺手取下她嘴里叼着的烟。 被唾液濡湿的烟头划过槐蔻的唇瓣,留下一道水痕。 陈默抬手,拇指指腹蹭了一下她刚被濡湿的下唇。 槐蔻感受到他指腹的薄凉,忽得灵光一闪,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将烟拿了回来。 随后,她重新叼着那支未点燃的烟,慢慢主动凑近了陈默。 陈默这次一动未动,只静静看着她的主动靠近。 槐蔻双手撑住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上半身倾靠过去。 两人越来越近,直到两支烟慢慢凑在一起,烟头轻轻一碰。 呲的一下。 烟点着了,蹦出一颗小小的火星。 槐蔻垂眸看着两支相对的烟,两抹猩红在夜里慢慢闪烁。 他们隔着一支烟,接了一个特殊的吻。 尼古丁的味道飘到鼻尖,槐蔻回过神,取下嘴里的烟坐了回去。 她没烟瘾,也许久不抽烟了,今晚连抽两根,竟有些不适应,咳了两声。 指间夹着的烟也随着咳声晃动,掉落一丝烟灰,引来了身旁陈默的注意。 不等槐蔻反应过来,陈默已经掐灭了自己的烟,又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烟,也在地面上按灭。 槐蔻扭头看他。 陈默瞟了她一眼,淡淡道:“咳嗽就少抽。” 槐蔻没有再要,只借着那股尼古丁的上头劲,问出了那个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 “陈默,你说想复出,意思是你……想重新回去赛车吗?” 陈默却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槐蔻了然地颔首,终究还是抬起头直接问:“你想开车了?” 这次陈默没有很快回答。 槐蔻也不着急,静静抱着膝盖等待答案。 “想。”陈默最终只简单回答了一个字。 槐蔻张张嘴,不等她开口,陈默又随之淡淡补充道:“一直都想。” 听到这四个字,槐蔻把口中那句“你能开车了吗”咽了回去。 陈默何等敏锐,早已看出她的意思,不用槐蔻问出口,便已经主动开口道:“我现在……还是开不了,但已经有点进步了。” “我尽力。” 陈默对槐蔻笑笑,说道。 槐蔻看着他脸上的淡笑,心底却不怎么是滋味。 陈默三言两语,说得轻描淡写,可不妨碍槐蔻透过他的淡淡,看到背后的无数艰辛与煎熬。 “我相信你。” “信我吗?” 两道嗓音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 两人俱是一怔,又对视一笑。 槐蔻转回头去,享受着难得的静谧与惬意,随口玩笑道:“加油默哥,我现在的梦想就是做世界冠军的女朋友,说出去多带劲。” 话说完,槐蔻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想到两人现在尚未明确的关系,槐蔻呼出一口气。 陈默却平视着远处孤独的海,淡淡道:“你不是冠军的女朋友。” 槐蔻心底下意识一紧,低下头去。 却听陈默继续开口道:“你自己就可以是冠军。” 槐蔻一怔,静静凝视着陈默的侧脸。 陈默却好似没察觉她的视线,依旧平静地看着前方的海滩,反问了一句,“不是吗?” 槐蔻忍不住笑起来,轻声道:“是。” “那我也努努力吧,”槐蔻弯唇轻笑,说道:“让你也……” 话说到一半,她顿了顿,又咽了下去,只在心底继续说道:“让你也感受一下冠军男朋友的滋味。” 陈默见她话说到一半,也不知有没有猜到她要说什么,只轻轻瞥了她一眼。 槐蔻心底甜滋滋的,又有一股淡淡的酸涩,酸甜交织,最终还是甜蜜压过了那一丝酸意,忍不住翘起嘴角。 她掩饰着自己扬起的嘴角,故作不满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埋怨道:“你说我能拿冠军,可是你都不去看冠军的比赛。” 本来开口的时候槐蔻只是想开个玩笑,经过今晚的兜风,她心里已经开解好了自己,也明白陈默的难处。 可话出口后,槐蔻却又难以抑制地耷拉下嘴角,话也不由自主地低沉下来。 陈默似乎看了她一眼,槐蔻低头注视着地面,没有留意。 “谁说我不去的?”陈默轻嗤了一声,“我亲口说了么?” 槐蔻一怔,猛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陈默,摇了摇头。 “我去。” 陈默简短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短短两个字,却足以让槐蔻错愕不已,刚刚因失望而皱巴巴的一颗心,被他一句话很好地抚平。 “可,可你不是要去车展吗?”槐蔻皱眉问。 陈默点点头,“是。” “那怎么去比赛呢?”槐蔻不大明白,生怕陈默实在唬自己,接连追问,“你走了不会影响车展吗?既然决定复出,那肯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陈默一句话把她噎住,打断她的话道:“安心,你只负责开开心心地去享受比赛,剩下的一切,是我的事。” “知道了吗?” 他对这槐蔻一挑眼。 槐蔻怔在海滩上,愣愣地看着陈默。 “傻了?”陈默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听到了没有?回话。” “听,听到了。”槐蔻慢慢地点头。 嘴上回答着,槐蔻心底却是五味杂陈。 她只是嘴上闹气,但又不是真得不分轻重,自己那个市级都够不上的比赛,何德何能与陈默的国际车展相提并论。 更何况,这车展可是关乎陈默后半生的前途与命运。 可落在陈默嘴里,却好似,好似那么重要的车展与她的舞蹈比赛一比,不足挂齿一般。 槐蔻一颗雀跃欢喜的心狂跳个不停,却又因一直的暗恋心事而迟迟不敢承认陈默的意思。 好半天,她才轻声问:“天上下红雨也来么?” 陈默轻笑了一声,笑声低低的,也很短促,落入耳朵里却是入骨的酥麻。 他指了指漆黑的天穹,仰头望着夜空道:“别说下红雨,就是天上下刀子……” “我也去。” 海风吹起少年的发丝,带来一股咸咸的潮湿味道,有点像夏日的海盐冰激凌。 陈默一字一顿的话语响在海浪声中,好似整片大海与苍穹都在倾听他的誓言,为少年的承诺做出永不违背的担保。 槐蔻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这样被世人说烂了承诺,落到别人嘴中总是令人莫名感到油腻,可陈默说出来时,却只令人感到满满的安心。 她心知,这是因为小阎王向来说到做到,所以才会让她这样充满安全感。 他说来,那无论狂风暴雨,暴雪压顶,还是刀山火海,他都一定会出现。 “希望我去吗?”陈默冷不丁看着她的眼睛问了一句。 槐蔻被问得一懵,反应了一下才点头道:“当然。” “嗯,我知道。” 陈默非常不客气地点点头,忽得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有点坏的笑,“我哪敢不去看大舞蹈家的比赛,某些人一听我去不了了,那小脸跌得,啧啧。” 槐蔻被他说得瞪起眼,一时不知道该反驳哪一句才对。 陈默却又望着槐蔻忽然诶了一声,见槐蔻扭过头才,才继续道:“怎么知道我要去了,还这么闷闷不乐的?” 槐蔻心底又是雀跃,又是盖不住的为难,闻言,也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倍感压力。 “不好意思了?”陈默一眼看出她心底的为难。 槐蔻不想承认,却又终究违背不过自己的良心,慢慢点点头,嗯了一声。 陈默深深望了她一眼,缓缓开了口,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被远处飞来的一个小石子打断了话。 槐蔻皱眉看着落到两人面前的一个小石子,不大,拇指盖大小的一块小鹅卵石,晶莹剔透的海蓝色,很漂亮。 陈默也抬头张望了一眼,目光锁定在一处。 槐蔻也跟着看过去,果真见一个小男孩一路追着一个小女孩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跑过来。 海滩上石头丛生,走路很不稳,眼看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要摔倒在一边锋利的岩石边沿上,槐蔻惊叫一声,下意识想站起来去扶,后面的小男孩也大叫一声,奋力跑过来。 但两人终究是动作太慢,都没来得及。 陈默一个起身,快得槐蔻还未看清,便已牢牢将小女孩拦在半空。 小女孩两只小肉腿晃悠了两下,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和危险擦肩而过,小声啜泣起来,泪珠挂满脸蛋。 陈默将她放下,小男孩也赶了过来,十分干脆礼貌地和陈默道了谢,并帮妹妹捡回了那块宝蓝色的鹅卵石。 小女孩不小心弄丢了心爱的鹅卵石,现在失而复得,不顾眼角挂着的泪花,一下子笑起来。 她爱不释手地看了好几遍,才仰起头带着满脸泪痕对小男孩甜甜道:“谢谢哥哥!哥哥我爱你!” 小男孩本来一脸严肃,闻言,一下子泄了劲,却依旧硬撑着凶道:“你以后要是再自己乱跑,还弄丢东西,我就,我就……” 两个大人一个小孩都盯着他,想看他要“我就”出一番什么话来。 小男孩心中一慌,用妈妈的口气道:“我就要打你屁股了!” 小女孩一下子蔫了,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 见状,小男孩又皱紧眉,拉着她的手朝回走,小声嘟哝道“好了,我骗你的。快走吧,一会阿姨该着急了。” 望着两个小背影消失在夜晚的海岸上,槐蔻抬头和陈默对视一眼。 陈默的眼神转瞬如常,恢复了往日的淡淡神色,忽得抱起肩膀睨着她,继续刚刚的话题道:“要是真得这么为难的话……” “就叫我一声哥哥感谢我吧。” 槐蔻本已经做好接受陈默的安慰的心理准备,却猝不及防听到这样一句有点坏的话,不禁抬起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陈默的薄唇在月光下晕染一层淡淡的光,他薄唇轻掀,又说了一遍,“叫啊。” 槐蔻喉咙有些痒,她轻咳两声,还是没好意思叫出口。 陈默也不着急,居然就那样耐心地等着她。 海浪声阵阵,月亮渐渐后移,被一层白雾遮住,光线暗下来,槐蔻眼前只剩陈默的轮廓。 却依旧令人无比安心。 许是许久没等到槐蔻的回应,陈默没有为难她,弯唇笑了笑,伸出手去拉她,“不早了,该回去了,还能睡几个小时。” 槐蔻任由他拉住自己的胳膊,她借着陈默的力站起身。 眼看陈默朝前走去,槐蔻却走快两步超过了他,兀自拦在陈默面前。 察觉到陈默落到自己脸上的视线,槐蔻只假作不知地随手一指旁边的小摊道:“陈默哥哥,我想喝橘子汽水。” 陈默哥哥猛地站住脚步,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似乎存在感又强了几分。 槐蔻心下打鼓,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 眼看陈默久久没动静,槐蔻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肉麻了,或者太生硬了,让陈默都惨不忍睹了。 可她本就从未说过这种小甜话啊,果然还是叫默哥更适合她。 槐蔻一颗心在胸腔左突右撞,正欲尴尬地开口给自己找补一下,就听陈默迟来地开口道:“好。” 说完,不等槐蔻反应,陈默已经抬脚直接朝橘子汽水的摊位走过去。 直到一瓶冒着水汽的橘子汽水被放到自己的手中,槐蔻才回过神来,她忍不住伸长脖子,看了不动声色地走在前面的陈默一眼。 陈默长腿迈步得平稳,比往日走得还要快,槐蔻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直到两人一路跨过栏杆,走到摩托车前,陈默才猛地停住脚步。 槐蔻及时刹住车,喝了一口甜滋滋的橘子汽水,探眼瞥了陈默一下。 陈默察觉到她的视线,似乎深吸了一口气,便将架在车把上的头盔递给她,道:“喝完就扔了吧,骑车不安全。” 槐蔻依言将玻璃瓶丢进垃圾桶,回到车前。 陈默的语气依旧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却让槐蔻再也憋不出心里的话。 她坐在陈默的车后座,看着陈默开始拧动车把,还是在他身后道:“我知道我不适合说那种肉麻的话,可你也不至于难受成这样吧,我……” 陈默的背似乎僵了一下,不等槐蔻抱怨完,陈默已经果断开了口。 “好听。” 他道。 “我以后不说……什么?”槐蔻口中的话噎在了喉咙中。 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中交汇,槐蔻看见陈默的眼底难得浮现一丝难言的温柔,他再次开口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我说,真好听。” “我很喜欢。”他意有所指地盯着她,又说了一遍。 第54章 雨落 槐蔻来不及发的牢骚尽数被堵在嘴中,最终只是有些难为情地轻咳一声,别扭道:“知道了。” “再叫一声,”陈默的话音带着笑意,“明天给你一个惊喜。” 槐蔻却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了,咬紧牙关不肯叫。 陈默却伏下背去,一声轰鸣,机车如离弦的箭一般划破夜空,飞驰上公路。 槐蔻只来得及在风中听到一句带着笑的“没关系,不叫也给。” 她的心一颤,双手紧紧抱着陈默的腰,一股暖意流淌心间。 或许是因为已经凌晨两点了,回去的路上人与车很少,一路畅通无阻。 机车驶下高速,渐渐靠近了他们出发的地下车库。 槐蔻注意到陈默的速度也降了下来,她打量了一圈周遭,意识到陈默将车库选在这里,也是为了远离市区不扰民。 陈默进去停车,槐蔻站在车库边等他。 她一眼又看见了那辆被防尘布遮得严严实实的赛车。 短短一个晚上,她的心境已是不同。 想到在海滩上兴奋地和陈默说话的那个粉丝,槐蔻感觉自己明白了陈默的用意,只是依旧隔着一层薄纱,似乎还差点什么。 望着陈默停好车走过来的高瘦身影,灵光一闪,槐蔻忽得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误区。 人将一件物品塞进不见天日的抽屉里,有时候并不一定是因为它太昂贵或是没了使用价值,也有可能是——逃避。 这样想着,槐蔻趁着陈默站住检查一辆车的时间,快速掏出手机查了一下,果真! 尽管她看不出那辆车的本貌,但不妨碍槐蔻根据露出的轮胎一角,看出这辆被主人牢牢遮住的赛车,就是陪伴陈默比完最后一场赛的那辆。 陈默与它并肩跑完最后一圈,第二天便直接宣布退圈封车,拿下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冠军。 坚韧冷傲如陈默,也会在痛苦无可发泄时选择暂时逃避。 正这样想着,陈默已经走过来。 上好密码锁好门,陈默叫了车。 在门前等待时,槐蔻倒是忽得想起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她瞟了旁边的陈默一眼,陈默坐在石头上,下颚收紧,线条凌厉,优越的五官透着一股子冷戾味道。 槐蔻收回视线,不一会,又看了一眼。 风声灌满耳朵,陈默的话也响在耳边。 骑机车把妹? 还真是孔柏林那群人做得出来的事。 但陈默…… 槐蔻只要一想象陈默跨坐在这辆重机车上,在学校门口等着女孩放学的样子,就心里溢满酸意,浑身不痛快。 她磨磨牙,瞥了陈默一眼,把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 一辆车停在他们面前,陈默抬头望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人很眼熟,应当也是他们那伙人里面的。 槐蔻虽是不太爽,却也不想因为这些已经过去的小事和陈默起争执,便独自绕过车尾巴,低着头朝车门那边绕去。 走到一半,身后一股力道传来,槐蔻被惯性带的身体后仰,撞到了陈默的怀里。 “怎,怎么了?” 她被惊了一下,带着颤音问陈默,“不回学校吗?” 陈默却淡声道:“回什么回。” 语气算得上温和,只是听起来依旧带着淡淡的冷意。 槐蔻没明白,她算了算,再坐不到半个小时的车就到学校了。 槐蔻以为他有什么事,低头瞥见自己身上还未脱下的校服外套,便恍然大悟,想当然地拉开拉链,欲将外套还回去。 刚拉到一半,陈默的手就伸过来按住了她的动作。 “做什么?”陈默沉声问。 “忘记还你了。”槐蔻示意了一下。 “不用,穿着。”陈默简短拒绝道。 槐蔻也不大明白了,不等她问,这次陈默主动开了口。 “是我忘记和你说了,”陈默低头看着她,注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有什么脾气随便和我发,少自己憋着。” 他语气危险而低沉,眼神微冷,仿佛在看一个小朋友,让槐蔻不自觉地就想倾诉起自己的委屈。 她移开视线,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了句,“还真有件事,你也骑机车把过妹啊?” 陈默看着她,似是怔了一下,随后弯唇笑起来,眼睛也眯了起来。 槐蔻自尊心上线,一推他,就要上车。 陈默笑了几声,长臂一揽,就把刚迈出两步的她捞了回来。 他胳膊长腿长,槐蔻猝不及防被他一揽,正好感受到他瘦削结实的手臂拦在了自己的臀部。 槐蔻感到屁股硌得一痛,就被人直接拉到了面对面的位置。 “把过啊。” 他对她微微一笑,笑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坏意。 槐蔻的脸色简直维持不下去了,甩开他的手,就堵着气要挣扎。 陈默的胳膊搂着她的腰,那么紧,那么有力,让她怎么也挣不开,只气得自己满脸通红。 “哦,川海小阎王,您把过几个啊?”她怒极反笑,对陈默一挑眉。 “一个。” 陈默很干脆地给出了答案,也模仿着她挑起一边眉。 槐蔻冷笑一声,不大相信地问:“一个?” “谁啊?”她轻咳一声,挑衅道:“我认识吗?” “你……”陈默上下扫视了她一圈,憋着笑道:“应该是认识。” 槐蔻咬紧下唇,又气又酸,想了想,瞪着他忿忿道:“吕蕾啊?” 听到她的回答,陈默哼笑了一声,似是有几分无奈,薄唇凑到她耳边慢悠悠地耳语道:“我也不知道,但应该不是她,我倒觉得是某个没喝到红枣豆浆就哭鼻子的人,你认识她吗?” 说完,陈默勾起唇角,不等槐蔻反应过来,直起身松开手,放了她自由,推着她上了车。 车辆很快驶上夜路,坐在前面的小弟鼻观口口观心,一个字都没多说。 槐蔻怔怔地眨眨眼,看着身旁陈默优越的侧脸*,总算慢慢回过神来陈默在说什么东西,不禁是又好气又好笑。 但是低头看看她今天穿的这身蓝白校服,还真像高中放学时,被校外的大混子堵在校门口邀请去兜风的好学生。 只是这个好学生不是真得三好,而大混混也没那么坏。 槐蔻有点想笑,她尽量让自己忽视陈默的那句话,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心却慢慢软下来,手不经意间地扫到了陈默的手。 两只手垂在半空中,紧贴着对方,感受到彼此掌心的热度,好像空荡荡的心,一下子就被这个男人填满了一样。 碰到她柔软的手,陈默微不可察地一僵,很快就放松下来,神态自然地望向车窗外,只有腰和背微微紧绷。 很快就到了学校,车辆放缓速度,在宿舍楼前停下。 槐蔻跳下车,陈默坐在窗边目送她。 眼看槐蔻走出两步,又很快小跑回来,陈默对她挑挑眉。 槐蔻走近车窗,对陈默一笑,笑得格外恣肆张扬,故意道:“我突然记起从这走的时候,是谁说要和我算账来着?” 陈默看着她明媚的笑脸,舌头顶了顶下颚,道:“我说的,怎么了?” 槐蔻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猝不及防地换了话题,“哦,对了,我今晚没有没有叫你哥哥,明天的惊喜真得还有吗?” 陈默没有追问,只回答了她的话,“有。” 他又重复了一遍,“说不说都有。” “为什么?”槐蔻是真得对陈默说的这个小惊喜好奇起来,忍不住问。 “没什么原因,”陈默却没多说,只轻描淡写地简短道:“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谁?” 话问出口,槐蔻率先反应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不住翘起的嘴角,掩饰般地将头转向另一边。 “现在,回床上睡觉去。”陈默再次开了口,语气直接却令人极有安全感。 顿了顿,他似是意识到自己语气的生硬,又不大习惯地低声补了一句,“还睡不着就打给我。” 不知是不是槐蔻的错觉,总觉得他在“我”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好像觉得槐蔻会打给谁一样。 槐蔻疑惑地摇摇头。 “明天尽管去比,”陈默用手指了指她,“好好跳,要是遇到什么事憋着不说影响了自己,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槐蔻被勾起了兴致,趴在车窗边上对陈默抛了个媚眼,故意挑衅问:“哦,怎么算?” 陈默不知有没有听出她的意有所指,瞟了一眼前方的驾驶位,靠近槐蔻耳边轻声道:“打你屁股怎么样?” 轰的一下,槐蔻一股血冲上脸庞,撩人不成反被制裁,一下子简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在海滩上见到的那对小兄妹,槐蔻没想到陈默居然把小孩的无心之言记得这么清楚,还,还面不改色地拿来逗她玩。 她瞪着陈默,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陈默却看够了她不满的小表情后,慢条斯理地改口道:“啧,还是算了。” 槐蔻迟疑地看着陈默,就听陈默又说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 “我刚想了想,好像有点舍不得。” 陈默嘴里的话是调笑的,可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直视着她,眼底满是认真。 槐蔻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最终终于收回目光,和陈默深深对视了一眼,她忽得红唇一弯,声线极轻地道:“我倒觉得这个,好像不用舍不得。” 陈默一双黑眸静静凝视着她,好似一只蓄势待发的孤狼,他听着槐蔻的话,忍不住啧了一声,磨了磨牙,浑身上下充斥着那股独属于小阎王的冷戾桀骜。 槐蔻看着这样地陈默,却忽得升起一股冲动,俯下腰慢慢靠近陈默的唇,渴望一个热切的吻。 却只碰到了半截冰凉的车窗。 槐蔻一下子清醒过来,陈默的神色似乎也恍了一下,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槐蔻有点尴尬地正要直起身,却见陈默对自己勾勾手指,她有点疑惑地再次弯腰靠过去。 只听见陈默低低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一丝冷戾,“我改主意了,刚刚那句话我要保留,并且……我还要多加一条。” 槐蔻一怔,侧目望着他,美目流转,眼中写满好奇。 陈默眉头动都不动一下,凝视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惩罚是,亲哭你。” 槐蔻的眉毛不受控制地高高挑起。 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似乎都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炽热的情/潮。 一股说不出的氛围在二人间萦绕,令人脸热心跳。 槐蔻慢慢回过神,对陈默一指宿舍楼道:“我,我先走了。” 陈默没有阻拦,点点头。 只在槐蔻走上台阶的时候,他才忽然出声叫住槐蔻,“槐蔻。” 槐蔻扭过头来看着他,陈默乌黑的眼眸在夜空下依旧有神,他轻声道:“复出的事,本来想比完赛告诉你,怕影响你,不是有意瞒着。所以,别瞎想。” “我相信你是最棒的,晚安。” 他淡淡的一句话,却瞬间解开了槐蔻今晚唯一一道没放下的心结。 其实槐蔻自己都已经把这个心结抛到了脑后,要不是陈默自己主动提起,她怕是要等到明天起床才会想起这件事,可偏偏,陈默比她还要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心事。 大家都说小阎王很厉害,很聪明敏锐,从前槐蔻只是初有体会,而现在,她却深深意识到陈默的洞悉力有多强。 又或者说,陈默又多了解她,了解她的每一处伤疤,每一个阴暗而不愿出口的小心思,每一个女孩矫情的小秘密。 该死,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会!? 槐蔻咬咬牙,只觉自己的心再次怦怦跳动,她不敢再久留,生怕自己再忍不住暴露什么,只一心跑上台阶。 一口气进了宿舍,赵意欢依旧睡得很熟。 槐蔻走到阳台上,看见那辆车缓缓驶离,在拐角处消失。 月光如白纱,普爱慈悲地洒落世间万物,没由来的,槐蔻在一片万籁俱静中,想起了那句最近很火的话。 陪你看海的人,或许比海本身更温柔。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 已经是三点了,她还能再睡四个小时,足够了。 槐蔻闭上眼,今晚的一幕幕不停在眼前回放,让她即使只是回想,却依旧浮现一丝笑意。 没由来的,槐蔻又想起网上那些对陈默赞不绝口的评论,无论别人怎么谩骂,却从未有人否定过一句陈默是个天之骄子。 而那个众人口中耀眼而意气风发的冠军车手,是她地下男友。 虽然陈默从未亲口说过我爱你,可槐蔻知道,那是早晚的事。 她会等到。 就像明天的比赛,她也一定会拿下冠军,在那些看不起她们的人面前证明自己。 槐蔻捏紧枕下那个银色的打火机,给自己加油打气。 哦对,还有那个小惊喜。 槐蔻猜了半天陈默的小惊喜吗,却是没什么头绪。 她只好放弃,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闭上眼睛,这次,她没有再失眠,很轻松地就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第55章 雨落 一大清早,两道刺耳的闹钟声几乎同时响起,炸得槐蔻耳朵一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直突突。 赵意欢也痛苦地哀嚎一声,飞快地伸出胳膊按掉闹钟,颤颤巍巍地比了个手指,“一分钟,再睡一分钟。” 眼看着她又闭上了眼睛,槐蔻可太了解她回笼觉能睡到下午的尿性了,立刻就抄起一个小玩偶丢过去。 赵意欢自然是睡不着的,只是赖着不想起罢了。 她伸了个懒腰,嘟嘟哝哝地开始穿衣服,下床洗漱。 “化个妆,再弄弄发型和服装,时间就差不多了,”槐蔻已经收拾好坐在桌前,一边对着镜子补水一边道:“昨晚双姐说了七点半在校门口等咱们,早高峰去体育馆也得半个多小时呢,早点过去看看场地。” 赵意欢嘴里叼着根牙刷,嗯了一声。 两人互相催促着,很快弄好妆发,又帮对方检查了一番,急匆匆地出了门。 出门前,赵意欢扭头看了一眼靠近门口的那张空床,脸上有几分黯然。 槐蔻扭头看见她的神色,也顺着目光看过去。 宋清茉的床铺光秃秃的,许多天没有被打开过的被子叠得格外整齐,或许是槐蔻和赵意欢不约而同的打扫,让那张床铺和书桌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整洁干净。 赵意欢收回视线,带上门,对槐蔻低声道:“走吧。” 两人走到校门口,正好看见袁双双的车开过来。 “睡得怎么样?” 袁双双看着她们开门上车,笑着问。 赵意欢和槐蔻各自拉开一边的门坐下,赵意欢随口道:“挺好的,我还以为会睡不着,结果一躺下就失去了意识。” 槐蔻对此表示非常羡慕。 袁双双笑起来,等红绿灯的间隙里,在后视镜里瞥了槐蔻一眼,问:“槐蔻睡得也还不错吧,看脸色比前几天要好看点。” 槐蔻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脸蛋,笑道:“还可以。” 其实昨晚一共也就睡了四个多小时,肯定是远远不够的,但昨晚算是解开了她的一个心结,让槐蔻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比以前也爱笑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心里松快了,人自然看着就精神了。 想起昨晚的事,槐蔻忍不住又升起一股小小的雀跃。 学校离体育馆还有一段距离,槐蔻靠在车窗上很快再次睡过去,等她感到车子停下时,就发现已经到了体育馆的路口。 袁双双一边找地方停车,一边似乎和赵意欢说着什么,两人俱是拧紧眉心。 见状,槐蔻微微挑了一下眉,隐约猜到了两人的话题。 果不其然,等袁双双停好车,三人朝体育馆后门走去时,袁双双忍不住开口道:“槐蔻,要不要我……联系一下宋清茉?” 槐蔻一怔,看向袁双双。 袁双双解释道:“我其实早就知道宋清茉的家庭情况了,也知道陈默是她哥,以前我刚来的时候,还想帮她,但被她拒绝了,我想着你们也是大孩子了,有自己的思考和自尊心,反正她哥也是陈默,再加上怕用力过猛起了反作用,就没再多插手。但真没想到,她妈妈竟然狠心到连跳舞都不让……” 她叹了口气,道:“我这两天知道这个情况后也打过电话,发过消息,但宋清茉都已读不回,只偶尔请个假报个平安,别的……我也不知道了。不瞒你们说,如果今天她真不来,我必须要去家访了,实在是太过分了,宋清茉已经成年了,不应该再这样被控制。” 槐蔻听着袁双双的话,心里忽得冒出一个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念头。 也是,宋清茉已经十八了,马上就十九岁了,不是没有成年的小孩子,已经有了自保和远走高飞的能力,为何还要在宋秋枝身边这样委曲求全,受尽折磨…… 哪怕是下下策自己跑走也说不定比现在的日子好过。 更别提,还有她哥——川海小阎王陈默,看兄妹俩的关系,陈默不可能不管这个妹妹。 总不会是宋清茉自己就想过这样的生活,她不想走吧……这实在是有点违背常理了。 这个念头一出,槐蔻心底猛地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寒意,总感觉格外不舒服。 但转而思索了一番,槐蔻又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个长期处于这种境地的人,早已经习惯了,是很难像旁人一样升起逃避的心思的,更别提反抗对方了。 宋清茉本就性子软弱,自然更是如此,应当还是她想多了,竟然这样揣测自己的好朋友。 想到这里,槐蔻在心底叹了口气,很不是滋味。 赵意欢扭头和槐蔻对视一眼,槐蔻还是开口道:“不用了双姐,我给她发个消息吧。” 袁双双犹豫一下,点点头,“其实不管参不参赛跳不跳,我还是希望她今天能来。” “毕竟我想,这场比赛,似乎对她,对你们三个来说,都有一种特殊的意义,说不定经过今天之后,能对她有一点帮助。” 她说的话,就是槐蔻所想的,也是她当初邀请宋清茉参赛的初心。 事到如今,她甚至已经不再奢望宋清茉能来比赛,只期望宋清茉能来现场看一看她们排的这场舞蹈,见证她们一个月来付出的血汗辛苦。 没有任何原因的,她知道,宋清茉想来。 她想来的。 袁双双去帮她们交报名表顺道打探一下消息,槐蔻和赵意欢去签到点名。 回到后台的候场室,槐蔻坐到沙发上摩挲了两下手机,先是给陈默发了条“到了”的消息。 那边仿佛在等消息一样,很快回复了一条“好”。 槐蔻心一松,又打开另一个对话框。 对话框中的聊天内容还停留在几天之前,槐蔻在宋清茉退赛后发了好几条安抚的话。 她特意写了,只要宋清茉能回来,她随时给她留位置。 槐蔻也曾在消息里试图暗示宋清茉,问她安不安全,需不需要去便利店救她,她可以随时用尽一切方法去找宋清茉。 但被宋清茉委婉地拒绝了。 槐蔻不用多想,很轻易地就明白宋清茉的心思。 她知道宋清茉藏在软弱外表下的要强,更明白都是同龄女孩,没人希望在好朋友面前出丑丢人。 宋清茉只是看着蔫蔫的,可骨子里依旧是个处在青春期的小女孩。 怕宋清茉有压力,槐蔻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再发过消息。 但今天,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信心,或者说是一股冲动,让槐蔻还是打开那个对话框,在里面缓缓输入几个字。 “清茉,你来吗?” 只发了这简短的一句话,槐蔻便未再发其他的,望着对方沉寂的头像出了会神。 等了一会,宋清茉理所当然地没有回复。 可槐蔻,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宋清茉看到了。 赵意欢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默默地看完了全程,轻轻揽住槐蔻的肩膀,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汲取着对方的温暖,互相在战前为对方给予安慰。 “槐蔻,怎么样?”袁双双拿着一张表格过来,问槐蔻,“联系上了吗?来不来?” 槐蔻摇摇头。 袁双双明白过来,顿了一下道:“你们也别太放在心上,清茉她也是有难言之隐……” 不用她说,两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能来最好,”袁双双叹了口气,将表格放到两人面前,“具体的安排表出来了,你们排在第十四个,上台时间比较靠后。我刚也问了工作人员,如果能赶在上台准备之前赶到,还是有可能会通融一下,让上台的。” 槐蔻和赵意欢凑在一起看了看时间表,她们果然要到十点多了,正是一个无聊困倦的时间点。 但也有好处。 越晚上台,宋清茉就说不定能赶来。 槐蔻昨晚特意给陈默发消息,让陈默不用再动抽签顺序,一方面就是这个原因。 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想让她们赢得堂堂正正,赢得彻彻底底。 排在最不好的位置上场又怎么样,她们照样能拿下第一。 槐蔻与赵意欢知道对方心底都打着同样的小九九,却谁都没说出来。 仔细对照了一下时间表,槐蔻特意瞟了几支特殊的队伍,除了排在前三个上场的林依队伍,还有高中学姐的那只队伍。 学姐们的舞蹈队排序也比较靠后,甚至在槐蔻她们还要靠后,倒第二个上场。 看着学姐熟悉的名字,槐蔻心口一动,明明只有不到半年,槐蔻却仿佛已经离开沪市很多年了一般。 此刻见到熟悉的人名,提醒着她在沪市的十八年生涯,槐蔻心底除了下意识的抵触外,竟也升起一丝淡淡的怀念。 毕竟有苦也有乐,无论如何,沪市这个地方终究承载了她整个青春期的记忆。 槐蔻慢慢放下时间表,随眼瞟了门外一下,这一看,却让她皱起眉,下意识朝袁双双和赵意欢身后藏了一下。 赵意欢被她弄得一愣,也朝门外张望了两眼,却只看见一队人从门前经过,各个腰细腿长,明显也是来参加比赛的舞蹈生。 没看出什么所以未然,槐蔻也正好从她身后探出头来,她赶紧追问道:“你怎么了?看见谁了?” “没什么,”槐蔻对她笑笑,“就是以前一个熟人。” 赵意欢没明白她的意思,还想继续追问,恰好袁双双抓着她去卫生间,赵意欢只好先跟着走了。 槐蔻这才松了口气,环视了一圈偌大的候场室。 除了她们三个之外,还来了两支队伍,三方各占据一边一条沙发和化妆镜,谁也没招惹谁。 槐蔻原本还担心会和林依或是高中学姐碰上,没想到,根据袁双双的情报,三支队伍根本不在一个候场室。 川海市的体育馆很大,应当是近两年新建成的,再加上这次的投资方似乎也很给力,所以主办方也很壕地给了六间候场室,按照抽签顺序排列。 槐蔻正好和她们完美错过了。 想到刚刚学姐经过候考室门口时,似乎还刻意朝里张望了一番,槐蔻就忍不住蹙了蹙眉心。 她当然知道学姐在找谁。 参赛名单都是公开透明的,她能看见对方,对方自然也早已知道她会来。 倘若放到平时,槐蔻是不介意和学姐叙个旧的,反正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可现在,槐蔻却极不情愿和学姐碰上,尤其是在有陈默的情况下。 无他,和学姐一对上,不必说,定逃不开某个话题——许青燃。 明明她和许青燃什么都没有,但槐蔻却不知怎么回事,总有种一旦扯上许青燃,陈默那边一定会生事端的直觉。 她可是十分不愿让陈默和许青燃对上,哪怕只是间接的,槐蔻想想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场面太可怕。 不过槐蔻心底也清楚,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早晚要和学姐碰上的,不过比赛前,还是尽量不要出岔子了。 正思索着,赵意欢和袁双双就一前一后地走进来,边走还能听见赵意欢嘟哝,“双姐你刚刚拦我干嘛?林依那个女的就是嘴欠撕,要不是你非拉着我,我早上去让她闭嘴了!气死我了!” 袁双双跟在后面耐心解释道:“就是因为知道你会冲动,我才不放你过去的,这可是在候场厅,旁边坐着的全是评论和专家,你俩当众打一架,轻的丢点人,重的被取消了参赛资格怎么办?再说了,她也没落到好,那不是也被你骂走了吗?” 这么一听,槐蔻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拧起眉,问赵意欢:“她说什么了?” 赵意欢深吸一口气,槐蔻看她这气到不行的样子,转而看向袁双双。 袁双双耸耸肩,言简意赅道:“没什么,还是那些话。” 槐蔻却不怎么相信,她看了看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第一支队伍就要上场了,便只好先作罢出去对线的心。 赵意欢是个憋不住的脾气,忍了半天,还是不爽道:“她就在咱们隔壁休息室,我刚刚路过的时候,正好听见她在那嘚瑟呢。” 槐蔻挑起眉头,“嘚瑟什么?” “说她们从京北请了一个很厉害的名师,她哥还投资了这次比赛,所以主办方才这么给力,咱们都是沾了她的光才能用上这么好的休息室!关键是旁边还有几个别的学校一直给她捧场,话里话外就是说咱们输定了,而且还是输人又输阵,人家可比咱们有排场多了~” 赵意欢越说越生气,忍不住带出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袁双双拍拍她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道:“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你们真正的赛场在舞台上,再说了,她也不是故意说给你们听的,那不是我们正好路过才听到的吗?” 槐蔻听出了赵意欢的心态变化,下意识眯起眼,直觉到了林依的真实目的。 她是故意的。 林依就是看到赵意欢后,才会说那些话的。 而目的,已经达到了。 槐蔻抿起唇,看了抱着胳膊噘着嘴的赵意欢一眼,赵意欢顿了顿,语气低落道:“这些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听见她说宋清茉退出这件事,我就有点压不住火了,你是没听见她那个语气,真是赤果果的小人得志。” 槐蔻心底也是一阵怒意,却不是因为林依的话,而是因为林依的小心思。 赵意欢一向想得简单,槐蔻却心思敏感,一下子就知道了林依故意设计赵意欢的想法。 赵意欢本就容易被别人影响,脾气又直,现在用那些修真小说里的话来形容,就是已经道心不稳了。 果不其然,赵意欢挨着槐蔻静静地坐着,轻声道:“槐蔻,你说宋清茉还会来吗?我们是不是……” 她没说完,但不妨碍槐蔻听出她话里潜藏的意思。 槐蔻伸手握住她,给了她无声的安慰,有人与自己并肩作战,让赵意欢打起了几分精神。 “赵意欢,你换个角度想想,别管是谁投的资,反正我们享受到了这份便利条件不是吗?我们什么利益都没损害,正好还能好好休息休息。她说任她说,一会上了舞台可是看真功夫。” 袁双双笑了笑,开解道。 赵意欢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这次的投资方实在是有点壕气了,”袁双双或许是为了活跃气氛,笑着给她俩一指,“你们看,这还有能同时直播外面舞台的大屏幕呢。” 槐蔻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真看见了一个大电视,屏幕不知何时亮了起来,里面两个主持人正在报幕。 “还有水果和免费的早餐供应呢,”袁双双感叹地摇摇头,“连矿泉水都是依云。” “我也参加了不少比赛了,还真很少见过这种架势,好像也就当初参加国赛的时候待遇稍微好点,平时谁管你这么多,咱们这次的主办方真不错。” 赵意欢被袁双双转移了注意力,也点点头道:“就是啊,我以前出去比赛,也是国赛等级了,候场室都是好多人共用一个,连水都是我们老师自带的,今天这规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迎接外宾的国际赛呢,一个小小的高校联赛实在是有点太霸气了。” 槐蔻听她们说着,一边扫了一眼桌上工作人员送来的一堆早餐、水果等等。 她和赵意欢都没吃早饭,槐蔻容易低血糖,便顺手递给旁边两人一人一个纸杯,自己则拿起了袋子里面的面包。 赵意欢一边紧紧盯着即将上场的第一支队伍,一边喝了一口,随口道:“嗯……红枣味的,真好喝。” 槐蔻撕包装的手一顿,她扭头看了看赵意欢,看得赵意欢一脸迷茫,就见槐蔻丢开面包,一把拿过一个未开封的纸杯。 槐蔻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果真,熟悉的红枣香甜味道弥漫在唇齿间,入口还是热的。 这熟悉的味道……槐蔻怔在原地好半天,终于让她记起一件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陈默似乎说过要给这个比赛投资。 槐蔻看了看每支队伍面前的餐点和矿泉水,再看看偌大的休息室,突然有些想笑,又有点说不出口的难受。 陈默果真还是太了解她,没有邀功,没有搞那种高调的单人待遇,也没有过分惹眼的奢侈,但就是这种恰到好处的妥帖,让槐蔻感到万分舒服。 为了让你喝到那杯红枣豆浆,我请了全场所有人吃早餐。 相隔数十里地,槐蔻却仿佛听到了陈默的这句心声。 “自己笑啥呢?”赵意欢撞撞槐蔻,好奇地问了一句。 槐蔻扭头看了赵意欢一眼,想到她思维简单,害怕她真被林依影响了心态,犹豫一下,还是将陈默投资的事情告诉了赵意欢。 赵意欢震惊地瞪大眼睛,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气势地挺直了腰板,对槐蔻道:“哼,瞬间解气了,我还以为咱们真是沾了林依的光,低她一等了呢!不过……” 她又打量了一圈休息室,抿唇道:“陈默不愧是富二代加富一代,简直壕无人性。” 槐蔻想起昨晚看到那整整齐齐的四排车,在心底默默赞同了这句话。 解开了这个心结,赵意欢也有了专注比赛的心情,示意她看大屏幕,“我去,这支队伍也挺厉害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强啊。” 槐蔻也顺着看过去,果真,第一支队伍已经登场表演。 以她的眼光来看,这支队伍的确算得上不错二字了,比她们预测的要强不少,也不知道是这段时间补强了,还是一直在藏拙。 槐蔻也微微拧起眉头,再次感受到这次比赛不容小觑,对手比她想象中的要厉害。 “唉,看来大家为了学分也是豁出去了,”赵意欢感叹了一声,“听说这次比赛要是能拿到名次,可以加不少学分呢。” 槐蔻看了她一眼,就听赵意欢啧啧道:“大学生为了学分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袁双双在旁边又是担忧又是好笑。 很快,轮到了林依的队伍。 偌大的休息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屏幕,观察对手的表现。 这其中,又以槐蔻和赵意欢看得认真。 林依这边一共有五个人,选的曲子风格也和槐蔻有些相似,甚至——也如槐蔻一般,加了一段自己的个人show。 越看,槐蔻脸上的神色就越凝重。 抛开人品不谈,林依的确是个很强劲的对手,就是在槐蔻见过的那些同龄人里,也绝对算得上数一数二了。 她很有实力。 但这并不代表她们就赢定了。 因为——这是个团体比赛。 倘若今天比赛的只有林依一个人,槐蔻这边的确可以认输了。 但是,并不是。 啦啦舞本就极其考量团队的默契与协调,它强调不仅仅是舞者自身过硬的功夫,还有一份团结与集体的力量。 而林依她们的缺陷,就在团体这个短板上。 过分强调团队中的一个人为中心,就会造成这个不平衡的结果。 槐蔻她们还有一战的希望。 但即使是这样,林依她们的表现,还是赢得了评委席9.8分的高分,超过上一支队伍足足一分。 可见,评委对林依队伍的表演,还是十分满意的。 休息室里各个队伍神色各异,不知在都考虑什么,但望向林依的目光中都充满忌惮。 有陈默在,槐蔻不用怀疑会有人在评分上做手脚,她相信陈默的能力,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陈默在川海比她想象中还要有势力。 所以,接下来,她只需要考虑如何在舞台上好好跳,跳出自己的最够水平即可。 想到这里,槐蔻微微垂眸,不知不觉间,陈默已经给她解决了不少难题,让她即使家道中落,也能像以前一般做最纯粹的事情,坚持自己的初心。 在当今这个社会,这是一种极大的奢侈,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更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赵意欢也难得安静下来,望向大屏幕上林依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肯定与忌惮。 但出乎槐蔻意料的是,她并未流露出一丝不自信的神色,眼底反倒是写满了浓浓斗志。 感受到槐蔻的目光,她对槐蔻微微一笑,握拳道:“别担心,我现在强的可怕。” 槐蔻被她逗笑了,心下却是一松,再次感受到了这段时间赵意欢的成长。 而另一个人……槐蔻低头看了看手机,只有一条陈默发来的车展开始的消息,再没别的了。 宋清茉依旧没动静。 槐蔻心下也难得有一丝怀疑出现。 她扣下手机,不再想。 一支支队伍依次登场,各有所长也各有弊端,表演精彩纷呈。 “还有五支队就到你们了,”袁双双出去帮她们看了看,回来对她俩道:“要不要去个卫生间?” 槐蔻又看了一眼手机,摇摇头道:“等会再去。” 赵意欢也跟着她看了一眼,两人都知道对方在焦虑什么。 已经是第九号在表演了,如果第十三号队伍上了场,宋清茉还没来,那她们…… 槐蔻盯着毫无动静的手机,抿紧唇,第一次感到了无措与浓浓的焦灼。 她抬头看了袁双双一眼,袁双双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观众席也没有。” 槐蔻慢慢垂下头去,没吭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休息室里也空了一半,十号队伍出去候场了。 很快,十号队伍表演,十一号队伍候场。 十一号队伍表演,十二号队伍候场…… 随着主持人连续不断的报幕声响起,手机却依旧没什么动静。 陈默也没有动静,他还没来。 顺序不断逼近,终于在第十二支队伍上场的时候,工作人员来后台让她们做准备。 槐蔻站起身喝了口水,她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将手机息屏交给*了袁双双保管。 “感谢十二号队伍带来的精彩表演,接下来,有请来自川海外国语学院的十三号队伍上场,川海大学附属学院的十四号队伍作准备……” 主持人清晰的报幕声响在耳边,为二人宣告着一个事实—— 宋清茉真得不会来了。 这场三人共同奋斗了一个月的比赛,终究还是缺席了一个人,没能全员见证最后的荣光。 真到了这一刻,槐蔻一边跟着工作人员朝前走,一边心下出奇的平静,只感到了浓浓的遗憾与心疼。 她从来不怪宋清茉,只是心疼。 心疼。 走在她身边的赵意欢和她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路过林依的休息室时,槐蔻和林依很快地对视一眼,林依扫了孤零零的两道身影一眼,撇嘴一笑。 槐蔻和赵意欢却谁也没心情理她。 陈默和钱川也还没来。 最后五分钟了。 槐蔻深吸一口气,本以为自己能坦然地接受这个结局,心下却还是一痛。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用最饱满的热情打完最后一场战,成就属于她们三人的汗与泪。 无论是否有人缺席。 这是她身为队长的责任。 “槐蔻!”身旁的赵意欢忽得一巴掌打在她的胳膊上,痛得槐蔻一呼,却顾不上喊痛,奇怪地看向赵意欢。 赵意欢话都要说不清了,只顾着急促地拍着槐蔻的胳膊,“你快看,是不是,是不是那谁?我不会眼花了吧?!” 槐蔻见她这副样子,下意识以为是钱川或者陈默,便跟着来到窗边朝下一看,却看见一个急速奔跑的身影。 那道身影有些瘦弱,梳着和她们一样的高马尾,穿着和她们一样的红白裙,正朝着体育馆的正门全力奔跑。 “宋清茉。” 槐蔻喃喃出她的名字。 赵意欢张大嘴,愣了好半天,才终于艰难出声道:“是她,我没看错。”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齐刷刷转身朝后跑,一直跑到楼梯口才停下,弄得工作人员一愣。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很快,楼梯上出现一道久违的身影。 宋清茉很焦急的模样,下意识就要从两人之间穿过去,在看清她们身上的裙子后,她猛地站住脚。 宋清茉的视线慢慢上移,最后和槐蔻对视了一眼。 槐蔻说不清那一眼的滋味,有惊喜,有愧疚,有思念,更有委屈。 “对不起,我,”宋清茉重重喘了口气,才道:“看到你的消息就出发了,可是堵车太严重了,我手机被摔坏了,没法联系你们……” 她顿了顿,三人谁也没说话。 好半晌,宋清茉才轻咳一声,嗓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我是不是还是来晚了?” “没有。” 槐蔻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冲上前一把抱住宋清茉,话说得颠三倒四,“没有来晚,我们一直在等你,永远都不晚。” 赵意欢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最终还是在宋清茉忐忑的目光中没忍住冲过来,将她们两个死死抱住,声音低哑,“大爷的,我知道,我就知道!” 她没说知道什么,在场三人却全都明白。 三人紧紧抱在一起,仿佛从对方的体温中拼命汲取着力量与温暖,成为自己无论何时都能奋力站起身的动力。 不知是谁的一滴泪,落到了槐蔻的手上。 槐蔻却笑起来。 十二号队伍还在表演,舞台上的灯光打在台下三人的脸上,汪汪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人,槐蔻却只觉宛若做梦。 一个最近频频做的美梦。 她和宋清茉各自热身准备着,就见赵意欢突然伸出手掌来,像猩猩一样冲她俩比划。 见两人都懵逼地看着她,赵意欢啧了一声,嫌弃道:“你们都不看电视剧吗?那主角要去干什么大事前,不都Givemefive啊!” 槐蔻和宋清茉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笑意。 三人轮流狠狠地击了一掌。 槐蔻看着三人凑在一起的拳头,如果这是一场美梦,那她宁愿长醉不复醒。 赵意欢低声说了一句,“必胜。” 槐蔻和宋清茉也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必胜。” 第56章 雨落 兴奋完了,赵意欢想起了正事,她眉心紧锁,抓住宋清茉问:“你最近有练舞吗?” 宋清茉慢慢点头,“有。”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但是我只有练习咱们比赛的那个曲子,而且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变动作。” 说到这,她忽得想起什么,犹豫地四下环视了一圈,小声道:“我其实填了报名表,但是……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上,要是贸然上台是不是反而拖你们后腿了?” 说着,宋清茉又流露出那股熟悉的嗫喏,手揪着衣角,有几分尴尬。 若是放到以前,赵意欢一定早已翻着白眼让宋清茉站直身体了,但这次,她却微微一笑,难得有几分温柔地道:“不会,其实我们……” 她和槐蔻对视一眼,道:“其实我们也给你报名了,打算如果你真来不了,就说你生病了,这样万一你改变主意来了,也不会耽误。” 宋清茉狠狠松了口气,看了两人一眼,又想说那句“对不起”。 却被槐蔻直接堵在了嘴里,槐蔻伸出食指挡住她的嘴,轻声道:“而且你不会拖后腿的,我们什么都没变,一切都和你离开的时候一样,当时怎么跳的,现在就怎么跳,我相信你没问题的。” 赵意欢也对宋清茉用力点点头,宽慰道:“我们可以先简单排练一遍。” 十三号队伍的表演已经到了尾声,三人趁着评委打分的时间,简单地走了一遍位。 宋清茉有点惊讶地看了看两人,槐蔻明白她的疑问,淡淡一笑道:“我们一直在按照三人的走位排练,就像以前一样。” 所以,她们才能依旧这么默契地完成三人的串场与动作,仿佛宋清茉从未离开一般。 “但要是我没有……” 宋清茉嗫嗫出声,声音极低,令人很难听清,槐蔻和赵意欢却能猜出她的未尽之言。 “可你这不是来了吗?”她对着宋清茉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宋清茉看看她,又看看赵意欢,背过身去将自己垂落的发丝别到了耳后,没再说话。 槐蔻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不难猜出宋清茉擦了一下泪痕。 她也知道,宋清茉在背地里也一定一直在练习,所以动作才会依旧这么流畅,甚至比起她离开的时候,更加连贯更加到位了。 这已经很出乎槐蔻的意料了。 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但槐蔻也能想象中宋清茉一个人跳舞的模样,知道宋清茉心底的挣扎与忧虑。 她和赵意欢再怎么感同身受,都不是宋清茉这个当事人,槐蔻知道她们所思虑的一切烦恼,都比不上宋清茉本人万分之一的痛苦与迷茫。 而最终,她还是来了。 “快快快,”赵意欢深吸一口气,催促道:“深呼吸,咱们再快速过一遍,还有最后两分钟就要上场了。” 三人极快地又过了一遍,随后就找到自己上场的位置,各自站好,安静地等待主持人报幕。 槐蔻独自站在最前面,身后是并肩而站的宋清茉与赵意欢。 她飞快地用余光扫了身后二人一眼,宋清茉舔舔嘴唇,没说话,明显还是有点紧张,但望向舞台的眼神很坚毅。 槐蔻见状,没有多说。 她一直都不觉得宋清茉是个没脾气的怂包子,相反,她知道宋清茉这个人很有想法,骨子里就透出一股柔软的坚韧。 宋清茉自己能调节好。 迎上槐蔻饱含信任、鼓励的目光,正在走神的宋清茉一怔,对她微微一笑。 赵意欢就更不用说了,整个人充满了对林依的愤恨,早就给自己蓄满劲了。 感受着身后两个队员的势在必得,槐蔻难得自信,甚至有些自豪。 从前那么多大舞台她都面不改色地跳过来了,也曾带队出去比过赛,却从未有一次能像现在一个小小的啦啦舞比赛一样,让她这样斗志昂扬。 主持人铿锵有力的报幕声结束,对着槐蔻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 槐蔻瞟到了,几乎是全凭着本能地率队登上台阶,走上了舞台。 她太过熟悉那个手势,曾几何时,她一看那个手势就心知到了自己登台叱咤风云、尽展身姿的时刻。 那时候,自己登台前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呢? 参加过的大大小小比赛演出实在是太多,多到槐蔻自己都数不清,多到后来每次登台前似乎都麻木了。 十几年的舞蹈生涯下来,即使是国家级的重点赛事,槐蔻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脸不红心不跳地信步走上台,游刃有余而又淡然地展示着一切。 可现在,槐蔻从未觉得这样紧张过,从主持人的报幕词结束后,她的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仿佛下一秒就要当场蹦出来,就连小腿肚都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两下。 就像她第一次去参加专业考核一样,紧张又兴奋,不,简直比她第一次登台还要没出息。 三人在台上站定,槐蔻做了个手势,节奏分明的鼓点声随之响起。 槐蔻开始做准备动作,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台下。 偌大的体育馆坐满了观众,已是临近晌午,大家神色恹恹,时不时打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看看手机,盼望着能早点结束这场平淡的比赛。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无比寻常的上午。 在变换队形的前一秒,槐蔻最后深深望了观众席一眼,却依旧只能看到一大片乌泱泱的人头。 她想找的那个人,却没看到。 来不及再多看第二眼,槐蔻几乎是凭着本能一跃而起,随着密集的鼓点声时而摆动腰肢,时而转圈跳跃。 在上台之前,槐蔻一直以为自己能根据评委们的神色变化来判断自己最终的得分。 可真得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时候,槐蔻却早已忘却了所有俗世烦恼,她只根据着鼓点声舞动着身躯,仿佛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一样。 舞蹈进入了尾声,到了槐蔻的个人秀阶段。 目光越过台下的人群,穿越川海与沪市的千里之行。 槐蔻随着音乐起舞,恍惚看到了自己放弃校招选择高考时的毅然决然,看到了自己十八岁那年对舞蹈的厌倦与彷徨,看到了曾经在台上风光无限的那个天之骄女,看到了站在老爸病床前发誓要好好生活,转头却开始浑噩度日的自己,也看到了海滩前祝她斩获桂冠的那个含笑少年…… 目光渐渐清明,槐蔻随着一个高难度转体的动作,裙摆优雅而元气地转出一个圈,稳稳落在地上。 说来奇怪,登台前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台下人群,在这一刻就好像忽得扯去了薄纱,每一张面孔都在她的眼前鲜活生动。 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随着音乐声做着最后几个充满挑战的动作,每一次旋转跳跃落地的瞬间,槐蔻都能在人群中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姑姥姥来了,身旁坐着正咧嘴傻笑的周敬帆,他旁边挤满了人,三两个高中生挤在一张座位上,各个拿着手机小声争论着什么,洋溢着独属高中生的青春张扬。 她转过身去,余光瞥见了周霓,周霓不知是不是为了出席今日女儿的比赛,还特意染了发做了造型,穿了身有些眼熟的红色旗袍。 槐蔻过了两秒,才想起,那旗袍是去年自己高考时老妈穿的那件。 当时老爸在公司里奋力撑住局面,周霓则像无数殷勤盼望的家长一样,也穿上象征着旗开得胜的旗袍,等在学校门口眺望着槐蔻的身影。 只是谁曾想,第二天,槐氏集团便摧拉枯朽地以不可阻挡之势衰败,宣告破产。 老妈的旗袍终究还是没能保佑她旗开得胜。 槐蔻稳稳地做出最后一个下腰,她看到了更多的人。 看到了她们学校的一些人,看到了也来参赛的高中学姐,甚至看到了面色复杂的吕蕾,孟文轩、孔柏林、钱川、麻团…… 还有…… 槐蔻站起身,没有如排练时一样三人一同鞠躬下台,而是步伐优雅地后退了两步,一手揽住一个人的腰,三个人并肩站作一排。 宋清茉和赵意欢俱是一愣,槐蔻却神色自如地一压两人的背。 三个人整齐地屈膝鞠躬,动作标准肃然,是独属于一个优雅舞者的舞台礼仪。 台下,掌声雷动。 二人反应过来槐蔻的用意,直起身来,望向槐蔻相视而笑。 槐蔻却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她只定定地抬着头,望向礼堂最后一排的一个角落。 台下,那里,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头上戴着一个低调的鸭舌帽,遮住了淡漠锋利的眉眼,露出的鼻梁高挺笔直,下颌线清晰优越,独自坐在靠门的一个角落里,微微仰起脸看向舞台上璀璨夺目的那个女孩。 正是槐蔻初来川海时所听闻的,那个恶名远扬的小阎王。 即使相隔数十米,他仿佛依旧能感受到槐蔻的目光,抬眼和槐蔻深深对视了一瞬。 那一瞬间,槐蔻看清了他脸上的神色。 陈默的眼底写满自豪,写满了和周霓脸上如出一辙的欣慰,是不加掩饰的与有荣焉的骄傲。 隔着人山人海,隔着万水千山,槐蔻看见他忽得抬起手轻轻放到了自己的左胸膛上,目光却停留在她的脸庞。 直到三人依次走下台,等待评委打分的时候,槐蔻才猛地意识到陈默的手并非放在胸膛,而是——他的心脏。 她也瞬间猜出了他的意思。 在这一刻,我的心为你而跳动。 我——也为你倾倒。 随着主持人的串场声响起,槐蔻收回自己的视线,和宋清茉二人在台下安静地等待着她们的分数。 三人谁也没有交谈的意思。 宋清茉低着头咬住嘴唇,仿佛要将嘴唇咬破,赵意欢不停地深呼吸着,双手交叉做出一个祷告的手势,槐蔻听见她小声地祈祷着:“玉皇大帝、耶稣上帝、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保佑,阿门……” 槐蔻:“……信得挺杂。” 那股说不出的紧张氛围似乎一下子就消失在她的身边,槐蔻几乎是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她心态渐渐放平,静静地环视了一圈台下的观众。 所谓的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但在舞蹈等一切表演性艺术上,能获得满堂彩的表演,永远不会输。 观众们的神色,早已说明了一切。 果不其然,下一秒,主持人清越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十四号队伍的最终得分是——9.9分。” 全场最高分! 台下,以周敬帆为首的那帮高中生瞬间带头起哄,一群十几岁的少年拼命鼓动双手,喊得脸蛋通红,差点将整个屋顶都掀翻。 周霓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就连吕蕾,也似乎有几分无可奈何般地跟着鼓起掌来。 台上,评委们也慢慢点着头鼓起掌。 而那个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那个乌眉星目的俊朗少年,抿唇轻笑。 槐蔻却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左右两边的肩膀一重,似乎是赵意欢拉着宋清茉扑了上来。 她们两个用的力气太大,勒得槐蔻几乎要喘不上气。 之后的事快得好像开了倍速,槐蔻只感觉自己稀里糊涂地就回到了休息室,又看了会后面几支队伍的表演,尤其关注了一下学姐的表演。 直到她头重脚轻地站在领奖台上,高高捧起那个金光闪闪的冠军奖杯时,槐蔻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做到了。 “槐蔻,宋清茉!”一直到下了领奖台,来到了后台,赵意欢依旧在疯狂地大喊着,“你俩看见了吗?看见了没有?” “我们是冠军!” 赵意欢激动地拼命摇晃着槐蔻和宋清茉,嘴里叫嚷个不停,“我靠啊,我草!老娘这辈子第一次捧杯啊,我以后也是拿过冠军的人了!我特么一点也不菜,我也可以拿冠军,这一个月没白费!” “看见了,看见了,”槐蔻一开始也很兴奋,可随着赵意欢撒疯,她一下子就清醒了,无奈地示意赵意欢冷静。 “我们都有眼睛,都看见了。” 赵意欢却丝毫不搭理她的劝阻,在她的脸上啪叽亲了一口,又在宋清茉脸上也亲了一口。 一扭头,她看见一个人影,瞬间再次尖叫着冲了上去,“钱川,你看到了没有,我是冠军!” 槐蔻听见这个名字,怔了一下,瞬间也联想到了另一个名字。 她跟着转过身,正好看见钱川一把接住飞扑过来的赵意欢,食指在唇前比划了一下,似乎是在示意赵意欢看什么。 槐蔻也顺着看过去,却感到眼前一花,一片绚丽的粉白落入满眼。 她一怔,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定睛一看,是一大束鲜花。 这束鲜花非常大,被人细心而精致地包扎起来,槐蔻觉得这一大捧鲜花看起来格外眼熟。 她略微辨认了一下,猛地认出这花是孟文轩咖啡厅门前的那棵小桃树,被她砸到陈默后,差点没救活的那棵。 眼下这个时节,正好是桃花开得烂漫至极的时刻,一簇簇粉色的桃花绽放在枝头,数道桃枝交错,配上朵朵盛开的桃夭,美得惊心动魄,令人移不开视线,脸红心跳。 花束的中央,槐蔻还隐约瞧见了一些别的颜色。 她一眼望过去,这次,很轻易地就辨认出被数支桃花簇拥在中央的几朵花的名字。 是槐花。 她从小见多太多次了,清白色的一串串槐花缀在桃花里,芬芳可爱,清新淡雅。 槐蔻错愕的视线慢慢上移,最终落到花束的上方。 花束后面,有个人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的眼眸,薄唇弯起,唇间轻轻一抹笑,却胜过鲜花无数。 “陈默……” 她喃喃地叫出对方的名字,又有点迟疑地问:“这是干什么……?” 话问出口,她自己却率先猜测出来,槐蔻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嘴,仰头看着眼前的陈默。 周遭围了一圈人,有赵意欢和宋清茉她们,也有孔柏林他们那帮人,还有林依、吕蕾,以及一些槐蔻不大认识的人,把偌大的休息室围了个满满当当。 槐蔻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心情激荡,又怕是自己猜错了,刚刚在舞台上还游刃有余的她,一时间站在原地竟显出几分手足无措。 陈默却笑起来,他这种冷漠的骨相,一旦笑起来,尤其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就如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般,令人一颗心都轻快起来。 槐蔻大脑中飞快地预设着陈默接下来要说的话,下一秒,陈默薄唇轻启,出口的话却是一句,“我看完《名侦探柯南》了。” 槐蔻一怔,险些没反应过来,只呆愣愣地看着陈默,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刚好经过花店,就买了这个想送给你。” 陈默举起手中的一束桃花,放到了槐蔻的眼前。 周围一群人恨不得竖起耳朵来听,各个面露迷茫,槐蔻却听着这熟悉的台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用力凝视着眼前的陈默,不必说,一切却已尽在不言中。 在《名侦探柯南》中,柯南假装自己路过花店,并买下一束桃花送给了小兰,希望小兰能通过这束桃花明白自己的隐藏的心意。 而小兰,却误以为柯南想表达的是说自己的空手道“天下无敌”,让柯南闹了个大笑话。 其实,柯南之所以送出一束桃花,是因为桃花的话语是——爱情的俘虏。 槐蔻盯着眼前这束娇艳欲滴的桃花,释怀地笑了。 世人都急切地抱怨小兰的不懂风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柯南的小心示爱。 可当自己站在那个位置后,却发现原来自己也那么小心翼翼,哪怕对方已经表现的那么明显,却依旧当局者迷,生怕只是自己的错觉,不敢触碰到一丝对方的真心,只怕一片真情错付。 从前,槐蔻总觉得自己是小阎王的俘虏。 而今天,她才突然发现她与小兰没什么区别,都是揣着一颗心装糊涂,直到那人将全世界捧到自己面前时,才发现—— 在以爱为名的这场战争中,甘为俘虏的,又何止自己一个。 她的目光落到那一抹洁白上,思绪刚刚闪过,就听陈默继续道:“我也查了槐花的花语,所以放了几朵进去。” 哪怕槐蔻早已知道了槐花的话语,但此时,她还是刻意追问道:“是什么?” 陈默薄唇轻启,一字一顿道:“春之深爱。” 槐蔻猝然抬眼,正撞上一双深不可见底的眸子。 春之深爱。 “槐蔻,你就是我的春之深爱。” 陈默没有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一句话出口,引得周遭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后一群人哄一下炸了。 “我草,我真是出息了,居然能亲眼见证默哥表白。” “我也是,打死我也没想到啊……” “我突然想哭是怎么回事,呜呜呜,我们默哥呜呜呜……” 孔柏林无语地瞥了旁边的小弟一眼,望向场中两人的眼神不似其他人一样错愕,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 “亲一个!” 现场吃了一口大瓜的赵意欢简直开心地要疯了,她激动地跺着脚,开始起着很老套的哄。 偏偏,很多人都吃这套,纷纷跟着喊起来。 “亲一个!” “亲一个!” “默哥,快亲嫂子一口!” 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声,槐蔻一听这个称呼,原本勉强还算镇定的脸,一下子烧红了。 她轻咳一声,和陈默隔着花对视一眼,又双双移开视线,槐蔻瞥见一丝不自在的神色在陈默脸上一闪而过。 她心底忽然就放松了,槐蔻也跟着笑起来,对陈默叹了口气,故意挑衅道:“什么春之深爱?你是想祝我拿了冠军,夸我天下无敌么?” 眼看着陈默瞳孔微微放大,槐蔻心底冒出一股扳回一城的得意,得寸进尺地对着陈默吐舌头略略略了一声。 周遭的起哄声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天花板掀起来。 陈默垂眸她吐出的一抹丁香小舌,忽得勾唇一笑,槐蔻瞥见他这抹笑,登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转身低着头想走。 却没能逃脱成功。 槐蔻只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轻轻一扯,整个人便一下子扑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中。 她被人掐住下巴抬起脸,陈默优越的下颌就在眼前,他一字一句地道:“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下次,一定不会再放过你。” 槐蔻下意识屏住呼吸,心下一慌,嗫嗫地想要说什么,“我不是,你……” 下一秒,她的唇猝不及防地被人堵住了,后面的话尽数化为破碎的字节。 槐蔻眼睫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陈默,她又下意识想闭眼,陈默却移开唇瓣,掐了她的腰一把,语气深沉,“睁眼,看着我。” 槐蔻一下睁开眼,陈默的唇瓣瞬间落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又很快分开。 不等槐蔻反应过来,他的唇又一次吻下来,在她的唇上嘬了一口,发出啾的一声。 随后,陈默的吻铺天盖地地印在她的唇上。 他吻得很凶。 陈默毫不留情地嘬着槐蔻的唇,把她嫣红的唇瓣亲得肿起来,还不放过,依旧连啃带咬地凶狠蹂躏着。 四片唇瓣紧紧亲在一起,不断从对方口中汲取津液。 槐蔻的唇又疼又麻,她升起一股异样,槐蔻有点不自在地闭紧腿,手里拿的东西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漂亮的脚趾不自觉地蜷起。 她被陈默亲得根本喘不过气来,陈默一手扬起花束挡在两人面前,挡住了一旁热切兴奋的视线,一手掐着她的下巴,丝毫不放过,来势汹汹。 槐蔻全身都红起来,她不自觉地呜咽了一声,想朝后躲。 刚挪了一厘米不到,陈默就察觉到她的意图,唇瓣发出啵的一声,分开了。 槐蔻简直要喘不上气了,她快速地呼吸着,重重地出了口气。 陈默的薄唇上还带着水痕,他俯下身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低低地笑了一声,嗓音微沉地揶揄道:“呦,不是很浪么,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槐蔻急促地呼吸了几下,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红肿的唇,不好意思地背过头去。 陈默怎会允许她不看他,她刚一侧头,就再次被陈默牢牢捉住下巴,掰了回来。 “我,我就是不大习惯。” 槐蔻习惯性地不服输地给自己找理由。 陈默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得弯下腰凑到她眼前,语气似笑非笑地道:“没关系。” “以后亲着亲着就习惯了。” 槐蔻的脸再次烧起来。 周遭的人一下子激动地围上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槐蔻和陈默简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槐蔻正应付着,就感觉自己的手腕似乎被人扯了一下,她循着方向看过去,竟是高中学姐。 对方站在外围,对她做了一个出来说话的手势。 槐蔻不大想去,但见陈默瞬间被他们那帮人围得严严实实,而赵意欢也在一边大喊着要出去吃大餐通宵唱歌庆祝,便只好犹豫一下,跟着学姐走了出去。 两人一直走到楼梯的拐角处,依旧能听见休息室里传来的巨大的嘈杂声。 陈默当众表白槐蔻这件事似乎给了大家很大冲击,一群人大喊大叫久久不能平静。 学姐打量着槐蔻,槐蔻也看了学姐几眼,不等她整理好心情开口寒暄,学姐便直截了当地开了口,“许青燃下周五过来。” 槐蔻一怔,好不容易打好的腹稿全都没了用武之地。 她晃晃头,让自己从刚刚的事情中回过神来,皱紧眉和学姐对视着。 “没骗你,”学姐似乎是误会了她的意思,轻声解释道:“你别误会,他早就要来了,只是家里那边脱不开身。刚刚的事我可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顿了顿,学姐补充道:“也没打算告诉他,反正,他来了之后,早晚会自己知道。” “其实你们的事,我也早就不想再掺和了,但奈何……”学姐看着她,道:“我这个表弟实在是痴情种。” “不过,我看你家那位,啧,”学姐抱着胳膊,下巴微微一扬,示意了一下屋内的陈默,意味深长道:“也不像是个省油的灯,我可听说过这个陈默,川海市应该没人不认识他。” “你想好许青燃来了之后,他俩要是打起来,你怎么办了吗?” 槐蔻被问得措手不及,更没料到学姐说话这样直接。 然而更直接的还在后面,学姐耸耸肩道:“那我多问一句,要是我表弟打赢了,你还能不能回心转意?” 槐蔻:“…………” 第57章 雨落 槐蔻整个人还沉浸在刚刚被陈默告白的巨大喜悦中,此刻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一时之间只剩下呆愣着的份。 学姐倒也耐心,静悄悄地等了她好半天,似乎一定要等到槐蔻的一个答案。 槐蔻本以为自己听到这话会生气或者至少烦躁,但她却有几分错愕地发现,自己心里有的只是无奈与坦然。 从前面对许青燃时种种下意识的负面情绪,不知何时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槐蔻并未像从前一般冷言冷语,只是长舒了口气,甚至对着学姐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 望着她这个微笑,学姐也看愣了一瞬。 “您觉得呢?”槐蔻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答案却已尽在不言中。 学姐深深望着她,没有理她这句话,反倒是突兀地换了个话题,“槐蔻,你变了。” “有吗?”槐蔻顿了顿,问。 “有。” 学姐干脆地点头,轻声道:“从前的你……总给我一种旁观者的错觉,总是站在我们身边静静看着,好像什么都提不起你的兴趣一样,不瞒你说,许青燃总觉得你要得抑郁症。尤其是……” 她停顿半晌,才继续道:“尤其是你家里出事的那段时间,许青燃每天都怕你想不开,一天跑三趟去偷看你。” 听到学姐提起这些往事,槐蔻心下也不由升起几分感慨。 从前她听到这些话立刻就会避而不谈,此刻却也能笑着附和起来,“那时候,的确很痛苦。” 学姐看了看她的神色,像是想说什么,又被她咽了回去。 “也不知道许青燃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是会为你高兴还是会失落那个人不是他。” 最终,她也只是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槐蔻垂下头去,没应声。 “我不是不识趣,但我那表弟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学姐啧了一声,道:“倔得很,我是劝不住他。” “所以,他下周五肯定还是会来,提前告诉你一声。” 看槐蔻没明白她的意思,学姐便挑明了意思,“你要不要准备一下?” 槐蔻迷茫地看着她。 学姐笑了笑,双手插进兜里,抬脚走下楼,路过她身边时,才低声留下一句话。 “我要是你,要么先赶回沪市稳住许青燃,要么就支开陈默,反正……” “我是绝对不会给他俩正面对上的机会的,除非我活够了。” 槐蔻微微睁大眼,侧头和学姐对视了一眼。 学姐对她笑了笑。 话糙理不糙。 槐蔻明白她的意思。 她看着学姐慢慢下楼的身影,犹豫一下,还是叫住她,“学姐,能不能拜托您……” 她的话没说完,学姐却已经明白了。 她没有迟疑,直接答应下来,“放心吧,你在川海的事我根本不清楚,就算清楚也不会给许青燃透露一点。” “我没有给人当传话筒的习惯。” 学姐解释道:“许青燃下周五来的消息,是听他爸说的,他爸希望我能劝劝他,不要再来川海招惹你,不过……” 她耸耸肩。 槐蔻了然地点点头。 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学姐瞟了一眼楼上休息室,忽得想起什么。 她啊了一声,道:“对了,还没恭喜你拿下冠军,这次就不请你吃饭了。” 从前在沪市,槐蔻和许青燃都年纪尚幼的时候,每次她拿下冠军,学姐总会拿着奖学金带他俩出去狠狠吃一顿大餐。 但那似乎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一眨眼,好像要七八年了。 槐蔻望向学姐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真诚。 她微微一笑,轻声道:“也祝学姐早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动物园。” 学姐一怔,随后放声笑起来。 她用调戏的目光看着槐蔻,故意调笑道:“还是阿蔻嘴最甜。” “不过我看你这次,也真是为了比赛下了血本了,我当时一听你这大手笔都惊呆了。” 学姐说完就要下楼,槐蔻却没怎么明白地站在原地。 直到对方已经走到拐角,槐蔻才赶紧追过去询问。 学姐却也露出几分疑惑,“你不是直接把沪市所有有些名气的舞蹈工作室都包下了吗?” “我那个朋友就是其中一个工作室的,她还以为是哪个一窍不通的外行纨绔、败家子,以为要搞商战呢。” 学姐打趣两句,见槐蔻脸上迷惑的神色不似作伪,也怔了片刻,才问道:“难不成不是你?可我记得我朋友当时告诉我,预订人就是槐女士啊。” 槐蔻矢口否认,却在摇完头的下一秒,想到了什么。 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学姐本就是个极聪慧的人,一下子也猜了出来。 她笑着摇摇头,感叹了一句,“我那个蠢弟弟啊,看来是必输无疑了,连跟人家一战之力都没有……” 说完,学姐转身离去,消失在槐蔻的视线里。 只剩下槐蔻独自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想着事情的始末。 怪不得,那天晚上,所有牛逼的练舞室都是已暂停对外服务。 她拿出手机翻了翻一个月前在各种社交软件上和一些工作室聊天记录。 无一例外,很多在业内小有名气的工作室都回复了她统一的话。 工作室的空闲练舞室和专业老师已经被人预定试训了。 顾名思义,有个人以超出市场价的价格连夜包下了整个川海市的舞蹈工作室,没有截止日期,不计成本,不计金钱,就为了让另一个人能随时去试跳。 那人不是圈内的舞蹈人,不了解舞蹈,不认识舞蹈圈的名师,更不知道那么多练舞室有什么区别,但却怕另一个人着急,又怕另一个人张不开嘴、抹不开脸跟他求助。 于是,就只好用了这种成本不可估计的傻办法来默默帮助槐蔻,让她能挑到一个喜欢的,即使当了一回冤大头,也心甘情愿。 这个人或许没那么多安慰的话,却永远在你遇到困难的第一时刻,默不作声地出手为你摆平所有事,却从不多说一个字。 等你终于回过神来时,事情早已经被人妥帖地解决了,连当面道一声谢的机会都没了。 虽然槐蔻知道,那人也不稀罕。 想做就做了,不在乎什么谢意。 因为他知道她的小别扭,熟悉她的倔强,却从不会因此而厌烦,只是默默为她的一切情绪打起一把伞,不受任何风吹雨打。 让她自家里出了事后,依旧保留了最后一份奢侈的自尊与清高,甚至比起从前更加璀璨夺目、耀眼无比。 身后脚步声传来,一道清冽微哑的嗓音忽得响在耳边。 “在这发什么呆?” 猝不及防一声响,吓得槐蔻一哆嗦。 见她被吓成这样,陈默也愣了一下,随后下意识伸手抚了抚她的背,轻声安抚道:“不怕,不怕。” 感受到后背那双温热的手,槐蔻也慢慢安静下来。 见她恢复了正常,陈默也收起那份难得的温柔,抱起肩膀歪头看她,笑得玩世不恭,十足大混子模样。 话出口也是一句,“一个人想什么亏心事呢?吓成这样。” 槐蔻本没什么,听到他这句话后,心底竟真得冒出几丝心虚。 学姐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我要是你,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俩正面对上。” 她一边跟陈默朝楼上走,一边偷偷打量了陈默一眼。 桀骜不驯、冷戾不好惹。 是她一来川海就听说过的鼎鼎有名的小阎王。 冠军车手、长得帅,有钱,性子冷淡,为人仗义,身边有一堆唯他马首是瞻,能为他去死的男男女女……种种公认的标签。 再想想许青燃,斯文败类心机大少爷,从小温室被捧着长大,骄纵高傲,除了槐蔻,还没有他得不到的。 槐蔻只要一想到许青燃来川海之后会发生的鸡飞狗跳,就一阵心惊胆战。 老实说,比起担心陈默,她更担心许青燃。 不是她偏心,而是……她心知,面对“情敌”,陈默可远比现在下得去手,他本就是个混着长大的主,心冷手黑又果断狠戾,许青燃和他一比,还真显得有点傻白甜了。 不过也不一定…… 许青燃在沪市也是出了名的,起码这人面上极会装,暗地里坑人一坑一个准,大少爷矜贵着呢。 想到这里,她不免有几分心虚地瞟了陈默一眼,开始在心底思考如何把两人错开。 真是够了,明明自己和许青燃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怎么这么一搞,好似两人真得背着陈默有一腿一样,平白显出几分心虚。 槐蔻在心里嘟哝了几句,也就忽略了前面陈默打量她的目光。 两人回到休息室,立刻收到来自一大堆人乱七八糟的起哄声,其中又尤其以宋清茉的喊声最响亮。 陈默心闲气定地站在门口,任由他们起着哄,只一句“今晚我请客”,便再次掀起了一阵欢呼声。 有人贱嗖嗖地追问了一句,“默哥请客,是为了庆祝车展顺利,还是为了庆祝和嫂子告白成功啊?” 尽管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槐蔻还是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随着他的这句犀利的问话,瞬间引来一大群人的目光,各个聚精会神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人,满脸写着吃瓜的急迫。 槐蔻也侧头望了陈默一眼,却见陈默薄唇轻启,缓声道:“今晚请客,只有一个目的。” 陈默指了指自己,勾起唇,笑得又野又拽,“就是庆祝我成了冠军的男朋友。” “所以,注意你跟我说话的态度,我现在可是冠军的男朋友,说错话了,我们家冠军要揍你,我只会问她手酸不酸。” 轰的一下。 如果说刚刚只是浅浅起个幼稚的哄,现在一堆人震惊地就是恨不得把喉咙喊破了。 没人见过这样的陈默,所有人都错愕万分地看看陈默,又钦佩地看看槐蔻。 陈默就在这样瞩目的目光中,侧头深深望了槐蔻一眼。 那一眼太深,深得槐蔻都没看出是何种情绪,她只看出了一抹没有被主人藏好的深深谴惓。 同样惊了一下的人,还有槐蔻。 男朋友。 回味了一下这个陌生的词汇,槐蔻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越翘越高,怎么都压不住。 陈默,是她男朋友了。 名正言顺的男朋友。 直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感受到清凉的夜风,槐蔻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事实。 陈默请客,还有一堆槐蔻这边的女生和袁双双这个辅导员在,自然不会去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 一伙人先是去吃了个午饭,又先散场,直到傍晚才来到一家露天餐厅集合。 这家露天餐厅也是陈默的,是一家傣族风情餐厅,种类却很齐全,还能在楼顶吹着晚风烧烤。 大家登上平时只对贵宾开放的楼顶露台,顿时纷纷感叹有钱真了不起,就三三两两散开跑去看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川海市日落夜景。 槐蔻扫了漂亮的露台一眼,不知为何,明明它与陈默家的露台并不相似,却依旧让她想到了陈默那个慵懒的小露台。 以及,发生在露台上的一些小故事。 槐蔻忍不住笑了笑。 这个笑正好落在身后走过来的两人眼里,赵意欢忍不住打趣道:“笑得这么高兴?” 槐蔻看见是她俩,笑着推了推赵意欢。 赵意欢示意她拿出手机,“检查屏保,快。” 槐蔻和宋清茉无奈地对视一眼,纷纷依言拿出手机给她看,赵意欢也拿出手机。 只见三个手机打开放到一起,亮起的屏保竟是一样的。 阳光下,槐蔻高高举起冠军奖杯,赵意欢对奖杯一个飞吻。 三个女孩青涩的脸仿佛在发光,每一张笑容都那么灿烂,即使是一向内敛木讷的宋清茉都站在槐蔻身后比出一个耶的手势,笑出了梨涡。 今天上午比完赛,赵意欢举着镜头赶时髦,非要她们学大姨甩丝巾拍照,被她俩毫不犹豫拒绝了,最后三人在镜头前整齐地大笑起来。 赵意欢把拍好的照片发给两人,槐蔻看了看,十分满意,当场将那张用了四年的屏保换掉了。 不再是她在沪市外滩拍的那张孤零零的夜景,而是一张洋溢着青葱笑容的合照。 收起手机,槐蔻忍不住看了宋清茉一眼。 宋清茉从今天中午到现在,一直跟完了全程,并未像以前一样有回家的意思。 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了。 仿佛看出了槐蔻的打量,宋清茉微微一笑,再次抿出一个小小的梨涡,比起她以往的苦相,多了几分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活力。 “我不用回去。”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先不回去了。” 她话说得轻描淡写,槐蔻却深知宋清茉做出这个决定的困难与挣扎,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慰的话没说出口,但她知道宋清茉懂。 宋清茉看了她一眼,有一瞬间,槐蔻几乎以为她在越过自己看谁,好半天,她才慢慢开口道:“我早就该想明白的,从前,是我太执拗了。” 槐蔻听着她的话,不知何种直觉,总觉得宋清茉话里有话,似乎不只是在指和宋秋枝断绝关系,离开那个令人疯掉的家。 她还在暗指什么,却只有宋清茉自己心中清楚。 说完这句话,宋清茉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了不少,和赵意欢一起嘻嘻哈哈地打趣了槐蔻两句。 槐蔻看她神色如常,而且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也散了不少,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十八岁小女孩,心下也是一松。 “咳咳,”赵意欢故意轻咳一声,对槐蔻挤眉弄眼,“冠军的男朋友来了。” 说完,不等槐蔻反应,她就拉着宋清茉一溜烟跑走了。 宋清茉扭头望了正朝这边走过来的陈默一眼,半晌收回视线,顺从地被拉走了。 槐蔻没留意她的视线,只抬头看向迎面朝她走来的陈默。 “冠军的男朋友?” 她笑着一挑眉。 陈默也抿起一抹笑,模仿她的样子挑起眉,反问:“怎么了?冠军有什么疑问?” “不敢。”槐蔻玩笑地蹦出两个字。 两人趴在玻璃栏杆上,俯瞰着日落大道的美景,黄昏夕阳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映照在繁华的川海市,将整个城市渲染成浪漫至极的橘红色。 晚风吹拂发丝,槐蔻忽得开口。 “你不用做冠军的男朋友,你自己也可以成为冠军。” 她对身边的陈默一弯唇,“同样的话,我也要送给你。” 陈默听到着略有耳熟的话,瞟她一眼,笑了笑,道:“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槐蔻不解地追问。 “我都要。” 陈默简短干脆地说。 “都要?” 陈默凝眸望着远处玻璃上的橘色日落,语气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你和冠军,我都要,哪个都跑不了。” 槐蔻微微顿住,她两手交叉着摆弄了一会,最终还是抑制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独属于小阎王式的浪漫,一般人承受不住。 远处的夕阳终于完全落下地平线,整个川海市都被笼罩在朦胧夜色中,头顶是冒出头的点点星空,脚下是如流萤般的车水马龙,身后是她最可爱的朋友们。 而身边,是她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心动。 好在,她的心动,也为她而心动。 今天本就是五一假期,一帮人要么刚比完赛,要么刚刚结束了车展,都一下子放松下来,各个疯狂地报复式喝酒玩乐。 几个女生喝不了酒,就去了楼下清吧唱歌。 赵意欢则扛着个酒瓶子和孔柏林一帮人拼酒,时不时打开钱川阻拦的手,势必要以娘家人代表的身份,和身为婆家人的孔柏林喝出个第一第二。 孔柏林也不逞多让,拎着酒瓶子就和赵意欢对吹起来,发誓不给他们默哥丢脸。 宋清茉则哪边也没掺和。 她独自坐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静静地戴着耳机望着这座城市独特的夜色。 想开了的宋清茉虽然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几分褪不去的扭捏瑟缩,虽还是那么不合群,身上那股紧绷的感觉却已松懈了几分。 槐蔻也忍不住在一帮人的起哄下多喝了几杯,喝得红着脸直笑。 一堆喝高了的人还想再劝,被坐在一边的陈默一个眼神扫过去,瞬间都醒了酒,各个作鸟兽群散,谁也不敢再劝。 就连早已喝得醉醺醺的赵意欢的,都凭着往日刻在骨子里的对陈默的忌惮和恐惧,瞬间跑到了三米开外。 槐蔻的确喝得有几分醉了,望着陈默优越的侧脸,忽得傻笑起来。 今晚的陈默比起平日,似乎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他一边护住槐蔻往后仰的头,防止她被磕到,一边轻声问:“傻笑什么?” 槐蔻得意地对他摇头晃脑,“我做过这个梦。” “什么梦?”陈默问。 “就是今天这个场景,特别美好,美地我在梦里都笑了……” 槐蔻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陈默却没有丝毫不耐烦,只耐心地听着。 “我在梦里也见过你这个角度看着我,而且咱俩可带劲了。” 槐蔻一脸认真地对陈默说。 陈默温柔的笑意没变,闻言,他一挑眉,颇感兴趣地问道:“怎么带劲的,说来听听。” 原本那天一直坚守阵地,死活没有说出那个梦的真实内容的槐蔻,在喝多之后瞬间把自己卖了个光。 不禁一字不差地重复了那个梦里的内容,甚至还自己绘声绘色地添加了许多细节。 听得陈默嘴角的笑微微僵在脸上。 槐蔻却丝毫没留意,一边大着舌头,一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然后咱俩就去了车里,就是你比赛的那辆赛车,你还用你的赛车服袖子把我嘴堵上了,威胁我不许jiao出声,不然会被人听到的……” 陈默的舌头顶了顶下颚,他一只手支起,好整以暇地听着槐蔻讲述。 只在槐蔻说累了停下来的时候,才善解人意地追问一句,“然后呢?” 在小阎王耐心的循循善诱下,槐蔻就这样一五一十地全都倒出来。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足以让人面红耳赤,偏偏对面男人听得面不改色。 “那天死活不肯告诉我,”陈默定定地望着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现在又肯说了,为什么?” “你真逗,”槐蔻笑起来,指着陈默解释道:“我现在在做梦啊,又不是真告诉你了。” 陈默明白了。 他也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帅得人腿软。 却看得一旁的孔柏林愣是生生吓醒了酒,眼睁睁看着陈默打横抱起槐蔻,在众目睽睽之下公主抱下了楼。 槐蔻只感觉自己悬空了一下,又迷迷瞪瞪地被放到什么柔软的地方。 她伸了个舒服的懒腰,问道:“干什么?” “没什么。”陈默为她脱掉鞋,淡淡地撂下三个字。 槐蔻稀里糊涂地没听明白,却在潜意识里直觉到危险,也不知是抽得哪门子筋,突然大喊起来,“不行,我要先买润/滑/油!”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要最大装的!” 陈默的手一顿,抬眸看她。 生怕陈默不明白,槐蔻急忙打开手机给他看自己保存的那张截图。 她一边喊着要买润滑油,一边把自己说得委屈极了,几乎要抽噎起来。 看到图片上自己的笔迹,陈默明白过来,忽得一把拎起她就朝下走。 槐蔻一懵,问:“我们要去哪?” 陈默低头看了她一眼,锋利的眼眸深不可测,似笑非笑道:“去买最大装润/滑/油。” “哦,然后呢……” 槐蔻即使是醉着,也感到了一丝说不出的难过,追问了一句。 眼前的男人却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抿唇定定道:“然后……” “让你美梦成真。” 第58章 雨落 槐蔻被这句话吓得清醒了几分,看着陈默拉着她走向停在路边的一排车,她脑海中不禁回荡起自己做的那个关于车的梦。 她心里一慌。 入了夜的夏,总算多了几分凉意。 晚风吹拂耳畔,槐蔻被吹得去了些醉意,不必再完全靠在陈默身上,倚仗着陈默。 她扶着陈默的手臂,慢慢站直身体。 陈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怀中,阖了下眼。 再抬眼时,他已敛起眼底淡淡的失落,好整以暇地对槐蔻道:“醒酒了?” 槐蔻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试图让陈默忘记所有事。 陈默瞟了一眼她脸颊上的红晕,再看看她依旧迷离的眼神,就知道她还没有完全醒酒。 他似有几分无奈地摇摇头,拉着槐蔻朝铺着青石砖的步行街道走去。 槐蔻愣了一下,本以为陈默要带自己坐车,但看现在这样子,又不是。 她扭头尽力让自己口齿清晰地问:“陈默,我们去哪里?” “去修车行里。” 陈默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她。 槐蔻用尽所有剩余的脑细胞问陈默,“哦,干什么啊?” 垂落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视线,只能看见陈默似乎提了提嘴角,“去给你买最大装润/滑/油啊。” 槐蔻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种情/趣用品要去修车行里。 但她喝多之后乖得很,一言不发地默默跟着陈默走路。 陈默是不是低头看她一眼,忽得低声感叹了一句,“喝成醉鬼之后,倒是乖了。” 槐蔻压根没听明白。 两人没有走很长时间,只拐了两条路口,陈默就停住了脚步。 倘若槐蔻现在是清醒状态,就会发现这里已经离姑姥姥家很近了。 但她现在只是呆愣愣地看着陈默开门,又转身领着她走进去。 他们来的是修车行的后门,一进去就是两层的巨大空间。 陈默没有带着槐蔻停留,而是直接走到了一个区域。 槐蔻倒是一脸惊奇地打量着这个修车行,上次她来的时候只见到了前面的店面,却不知道原来这后面也是别有洞天。 表面是一家朴素的修车行,可背地里俨然是一个非常牛逼的汽车改装俱乐部。 她看着陈默拎出一个很大的桶,示意她看。 槐蔻在路上被晚风吹散的酒意,一进入密闭空间,又再次挥发出来,而且比起刚刚,醉意更浓。 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大桶都在旋转,根本看不清是什么。 槐蔻晃晃头,凑过去仔细看了半天,终于看出是一个很大的桶,里面装着一些黑色的不明液体,看着像什么油。 她狐疑地看看这个桶,又看看陈默,喝多之后的脑子转得太慢,让她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黑乎乎的……” 槐蔻嘟哝了一句。 “你心心念念的最大装润/滑/油,”陈默走过来,轻笑一声,“还满意吗?” 槐蔻傻眼了。 她揉揉眼睛,看看桶身上写着的“爱花牌车用润滑油,可延长使用寿命……”,又抬头看看陈默。 陈默抱着胳膊,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不,不是那个,那个,”槐蔻嘴一瓢,脱口而出,“成人用品吗?” 陈默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笑,他盯着槐蔻,意有所指地道:“懂得还不少。” 槐蔻喝了酒之后的脸皮厚了不少,根本不会脸红,她只是皱紧眉,又看了看那个“最大装润/滑/油”。 她忽得想起她看到陈默手机里的那张截图的时候,是何等郁闷,何等失落。 即使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可现在回想起来,槐蔻仿佛依旧能感受到当时的满腹痛苦。 却不想…… 这竟然原本就是个误会,是个从头到尾的大乌龙。 真是白瞎了她真情实感难过的那一个星期。 槐蔻感慨之余,又有些想笑,或许是酒精放大了神经,槐蔻竟然真得笑了起来。 她蹲坐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咯咯笑。 陈默垂眸看着在地上耍赖的槐蔻,眯起眼道:“好高兴啊某人。” 槐蔻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笑,她咧着嘴巴,一边笑一边对陈默道:“有吗?有很高兴吗?哈哈哈。” “……” 陈默看着醉意又涌上来的醉鬼,露出几分无奈。 随后,他哼笑了一声,“刚刚某人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 槐蔻眨眨眼,问:“那是什么样的?” “可失望了。” 陈默半真半假地轻笑着,道:“一看不是自己想的那种润滑油,小脸都耷拉下来了。” “对,我就是失望了,怎么样?” 槐蔻对陈默晃晃头,带着挑衅。 陈默却没有被她激将到,只抿唇轻轻一笑,低声道:“浪货。” “……” 槐蔻差点以为是自己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不然,陈默怎么会用这么一本正经,甚至算得上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么粗俗的话。 太特么反差了。 虽然,她喜欢。 槐蔻头晕脑胀,但她依旧强撑着昂起下巴,和陈默对视着。 陈默看着她面上一脸不服输,身体却已经诚实地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墙壁。 他走过去,对着坐在地上的槐蔻伸出手,“地上凉,起来。” 槐蔻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陈默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去平时着槐蔻,又说了一遍。 槐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睡着了,她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迷迷瞪瞪地伸开胳膊。 陈默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少有地露出一丝不知所措,双手比划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角度。 陈默托住槐蔻的胳膊,用抱小孩的方式,直接将槐蔻从地上生生抱了起来。 让槐蔻扶着他站稳之后,陈默顺手帮她整理了一下皱了的裙摆。 槐蔻却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短裙,紧张兮兮地叫道:“不许打我屁股。” 陈默:“……” 他拿下槐蔻的胳膊,解释道:“不打,裙子上沾灰了,给你拍拍。” 槐蔻却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从海滩回来后,陈默对她的恐吓。 她一心死死护着自己的裙摆,死活不肯撒手。 陈默真没想到槐蔻居然把这件事记得这么死。 他简直拿出了毕生的耐性,硬是压着火跟槐蔻又好声好气地说了句,“听话。” 他连说了几遍,连哄带骗。 却都没用。 他蹙眉看着被槐蔻弄得高高卷起的裙摆,眉心紧紧拧起。 终于,陈默直接一手握住槐蔻的两只手腕,干脆地把槐蔻的裙摆整理干净。 槐蔻这才安静下来,正要放心地开口,就感觉自己的屁股被人拍了一下。 力道不轻不重,不禁没什么教训的意味,反倒带着男人毫无底线的纵容与宠溺。 槐蔻本快闭上的眼睛微微放大,转身指着陈默口齿不清道:“你,你,” 陈默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槐蔻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再打一下!” 陈默似乎第一次听见这种要求,微微挑了一下眉,毫不犹豫地满足了她的要求。 槐蔻感到屁股上又挨了一下。 依旧是那种没什么力道的一拍,孔柏林见了都得问他们默哥是不是得了肌无力的程度。 看着很凶很吓人,实则不过是雷声滚滚下的一滴雨点。 槐蔻说不过他,只能气鼓鼓地别过身体去。 陈默拉着她走到一边的矮沙发上坐下。 槐蔻脑子一抽,问:“你那会说的美梦成真,是什么意思?” 陈默扭头看了她一眼,回答道:“字面意思。” 槐蔻看着眼前少年挺直的鼻梁,乌黑的眼眸,她慢慢凑近陈默,吐气如兰,“是这个意思吗?” 说着,她整个人都凑到陈默的肩头,对着陈默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 明显感到手下的肩膀一僵。 槐蔻弯唇一笑,还欲试探,却被一双大手扶住肩膀。 她正欲开口,就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瞬间换了个姿势。 槐蔻抬眸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瞪大眼睛,正想说什么,就感到一个人影站在她身边。 陈默不知何时从沙发上站起身,他今天去车展,少有的穿了一身西装。 裁剪合体的衬衣与西裤,衬得他愈发肩宽腿长,遮住了他身上那股冷戾,多了几分成熟与禁欲,与平日里极为不同,宛若一支不令人不敢靠近的高岭之花。 槐蔻看得出了神。 陈默一手慢条斯理地解着衬衣扣子,一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没有完全解开所有扣子,只解到一半,露出薄薄的胸肌,禁欲之下包裹着藏不住的野性,性感极了。 槐蔻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 见状,陈默微微抬头,一手把领带扯松,直接丢到了槐蔻的眼睛上。 槐蔻眼前一黑,接着,就感到一道温热的呼吸打在脸上。 她知道陈默蹲下了身,正在看她。 这种视觉被剥夺的感觉,令人的其他感官一下子放大。 槐蔻甚至能感觉到陈默的视线落到了哪里,又在哪里停留了片刻。 她虽脑子里迷迷瞪瞪的,却依旧凭着本能抓住衣角,耳垂染上红晕。 陈默忽然俯下身去,带着不可阻挡之势靠近她的唇。 只差一寸,薄唇就能贴上那道嫣红水润的唇瓣,狠狠厮磨惩治一番。 陈默却生生停住凶猛的去势。 他顿了顿,抬手取下了槐蔻眼前的领带。 刚刚还精神着的槐蔻此刻双眼紧闭,嘴唇微微嘟着,眉心皱起,一个在梦里不也太安稳的姿势。 她像是做了一个噩梦,双手也不安分地胡乱挥舞着,似乎在迫切寻找一个依靠。 见状,陈默牢牢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 应当是很大的力道,槐蔻却仿佛得到了巨大的安慰,慢慢安静下来。 她轻声呢喃着什么,听不清楚。 陈默凑过去,也只听到了一句模糊的“对不起……” 他蹙起眉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槐蔻却反反复复小声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哪怕出口的三个字破碎不堪,喉咙变得嘶哑,她却依旧不肯停下。 直到陈默尝试着低声说了一句,“没关系。” 他的嗓音落下,槐蔻才忽得安静了,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再也没有出声,安心睡着了。 陈默微微眯起眼眸,审视的目光在槐蔻脸上扫视一瞬,却又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奈的摇头。 他低头看了自己某处一眼,啧了一声,看着*眼前女孩姣好的睡颜,磨磨牙道:“一句对不起就把我打发了,你倒是聪明。” 话说得狠厉,却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槐蔻,好似生怕把人弄醒了。 陈默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看了平躺着的女孩许久。 假若槐蔻此刻还清醒着,就会发现,眼前的陈默是从未有过的温情毕露,望着她的那双眼中是说不出的温柔与幸福在流淌。 那样缱绻神情的眼神,就连陈默本人都未意识到。 他慢慢俯下身去,在女孩的唇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很浅,也很快,如蜻蜓点水般。 却饱含着无法言语的眷恋与柔软,仿佛在吻他此生最宝贵最怜惜的宝贝。 可惜,却只有满屋子零散的零件与窗外薄薄的清冷月光,在一个夏夜,见证了一个少年不为人知的深情。 陈默也不知自己就这样看了多久,直到察觉到什么,他猛地扭过头,正对上窗外一双尴尬的眼。 窗户后面,孔柏林的脸上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震惊与错愕。 哪怕他早就意识到陈默对槐蔻的不一般,心知陈默对槐蔻的深沉心意,但在看到好兄弟刚刚那个表情后,他还是没克制住自己的惊讶。 那样的珍惜,带着陈默自己都未察觉的满心欢喜…… 孔柏林陪着陈默风风雨雨六七年,见证过这个川海小阎王无数个不为外人知晓的瞬间,见过他少时的暴戾、见过他坠落低谷的崩溃、见过他荣耀加身的辉煌,却从未想过—— 有一天,这样的神色,也会出现在陈默的脸上。 一种,只要看一眼,便令人幸福感油然而生的,极具感染力的神色。 这样的表情,若是让陈默那帮仇人看见了,怕是眼珠子都能瞪出来,以为陈默被人夺舍了。 孔柏林胡思乱想了一阵,回过神来,清清嗓子走进屋内,解释道:“我看你们半天不回来,怕出什么事,麻团说看见你们朝这边过来了,我就过来看看。” 见陈默不为所动地继续盯着自己,孔柏林只好举起双手认输。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刚到半分钟,什么都没看见。” 陈默没再搭理他,又恢复了往日冷淡的神色,将槐蔻打横抱起,长臂牢牢按住槐蔻短裙的裙摆,扼杀了一丁点走光的风险。 他经过孔柏林身边时,孔柏林忽得开了口。 “阿默,就是她了吗?” 他问得没头没尾,陈默却听明白了。 他没有多说,只嗯了一声。 “挺好的。”孔柏林对他笑了笑。 “不过,陈响那些事……”他顿了顿,还是道:“你跟她说过吗?” 陈默摇了摇头。 他补充道:“我打算这两天就告诉她。” “所有的事,全都告诉她。” 刚刚还算平静的孔柏林,听到这话,脸上的平静首次出现裂缝,他打量着陈默,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道:“可你,不觉得她……” “她……唉,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总感觉她哪里怪怪的。” 本以为陈默不会回答,孔柏林却听到一声淡淡的,“我知道。” “你知道?” 孔柏林抬起头,尾音上扬,带出不自觉的讶然。 “嗯。” 陈默言简意赅道:“槐蔻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我一直都有这种感觉,而且她刚刚突然一直说着梦话,反复说一句对不起,好半天才哄好……” “我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这句对不起又是在对谁说,但我能感觉出不对劲。” 孔柏林闻言,也皱起眉头,随后又缓缓舒展,道:“也是,还没有能瞒过你的人和事,我都感觉出来了,你又怎么可能没发现。” “那你还是要……?” 孔柏林试探着看向陈默的脸色。 “打个赌吗?”陈默却侧过头,大大方方地直视着孔柏林,语调上扬,“她跟别人不一样,我相信她。” 顿了半晌,孔柏林笑起来,笑得释怀。 望着眼前这个难得流露出几分稚气的少年,他摇头道:“傻子才跟你赌呢,咱俩从小到大打过这么多次赌,我哪次不是必输无疑?别想骗我钱啊!” 两人说笑着走出修车行,朝泰餐厅走去。 眼看就要走过最后一个路口,孔柏林忽然叫住走在前面的陈默。 “阿默。” 陈默扭头看他。 孔柏林沉默一瞬间,直到陈默要转过身去。 他才一字一顿的,用无法言说的真挚,极其认真地道:“阿默,还没来得及对你说一句恭喜。” “恭喜你,祝你们天长地久。” 他没什么文采,也只能用最朴实的话,来衷心祝福他最好的兄弟。 陈默却一挑眉,抿唇笑,“谢了,哥们。” 霓虹灯的红绿交织光影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清。 身体却站得挺拔,抱住槐蔻的手依旧平稳,一丝颤抖都无,像一个终于抱住了自己的全世界的孩子。 第59章 雨落 槐蔻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她按了按自己抽痛的额角,一股浓浓的疲乏席卷而来。 大脑浑浑噩噩的,乱得像一团浆糊。 槐蔻瞪着眼看了白花花的天花板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一家酒店里。 她深吸一口气,胳膊在旁边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手机屏幕亮起,两个未接来电,一条未读短信。 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槐蔻看着手机,模模糊糊的大脑总算清明了不少。 昨晚的记忆也慢慢涌入脑海中。 她想起自己闹的那个大乌龙,顿时尴尬地再次满脸通红,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昨晚没有完全断片,没有闹出更大的笑话。 话说,昨晚她看完那个最大装润/滑/油后,又发生了什么来着。 槐蔻坐起身,双手再次按了按跳动的眉心,却依旧什么都没想起来。 记忆似乎从她躺到沙发上后就断了,之后她是怎么来的酒店,是一点不记得了。 她睡觉不怎么安稳,应该没在陈默面前磨牙、说梦话吧…… 槐蔻不怎么有信心地回想着,怕自己一喝多酒瞎叭叭。 她划开屏幕,看了看未接来电。 一个是赵意欢,一个来自老妈。 未读信息也是赵意欢发来的。 大意是说她和钱川醒了,先去吃东西然后去旁边的一个商场逛街。 槐蔻这才知道,昨晚一大帮人都在这个酒店住下了,主要是离那家泰餐厅比较近。 一帮人又喝得酩酊大醉,不方便回学校,陈默便都安排在了这家酒店。 槐蔻昨晚给周霓说了不回家睡的事,但周霓今早十点还是给她打了个电话,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下床冲了个澡,喝了杯水。 站在酒店的窗前,槐蔻看着窗外夏日浓郁的绿,她整个人睡足了觉,又无事一身轻,不禁觉得浑身舒爽。 心情都异常得轻快。 槐蔻转身到床边拿出手机,给周霓打回去,那边很快便接通了。 “在哪呢?” 槐蔻答道:“在附近一个酒店呢。” 周霓问她,“这个点才醒,是不是又喝多了?” 槐蔻轻咳一声,“一放松,稍微喝多了点。” “头疼不疼?”周霓问她,“回家吧,我今天休息,给你冲个蜂蜜水喝。” 槐蔻本来就打算回家看看,此刻听到周霓休息,便一口应下。 她收拾了一下东西,刚拉开门,迎面就撞上一个身影。 高高瘦瘦,穿了件白色半袖,干净清爽,很帅。 陈默手机还放在耳边,下一秒,槐蔻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她一看,果真是陈默。 陈默挂断电话,朝她走过来,道:“正想看看你怎么还没醒。” 槐蔻看着他,昨天的记忆在脑海中回放,最终停留在那捧娇艳夺目的桃花。 直到此刻,槐蔻才终于后知后觉。 她有男朋友了。 是陈默。 即使已经提前幻想过无数次,但当成为事实时,槐蔻除了开心之外,还是有些不适应。 “我们去哪?” 陈默已经自然地拉着她的胳膊朝电梯走去,扭头问她。 话落进耳朵里,槐蔻一怔。 她低头看了看陈默白皙修长的手,那双手无比自然地牵着她。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对男朋友这个模糊的词,突然有了具象化的感受。 我们。 不再是“你去哪”,或者是“我去哪”。 而是亲密的“我们”。 槐蔻走进电梯,慢半拍地回答了陈默。 “我得回家一趟,我妈叫我回去。” 她话音落下,却看见陈默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附近餐厅的浏览页面。 她下意识问:“你还没吃饭?” 陈默嗯了一声。 “几点醒的?”槐蔻继续问。 她直觉陈默应该起得很早。 果然,陈默随口道:“不到八点,车展那边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刚忙完赶回来。” 槐蔻听着他这句赶回来,自然猜出了陈默急急忙忙赶回来是为了谁。 听到这,槐蔻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车展怎么样啊?” 她有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默的神色,问:“还顺利吗?” 陈默低头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抿,轻声道:“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这么担心男朋友啊?” 槐蔻啧了一声,故意附和道:“是啊,我男人,我能不担心么。” 陈默一怔,瞟她一眼,少有地败下阵来。 不过,听他还有心情玩笑,槐蔻就知道车展定是顺利结束了。 果不其然,陈默调戏完她,就回答道:“还不错,已经有了明年夏天世冠赛的参赛资格,接下来主要是继续改车和训练,再参加一些层次低一点的比赛练手。” 顿了顿,他补充道:“毕竟我要慢慢复建,和别人还是不太一样,所以要多比赛找手感。” 槐蔻听着他这么详细的解释,紧绷的心也慢慢松懈下来。 看来陈默已经给自己规划的明明白白,根本不必她瞎担心,她不禁放松地一笑。 “不着急,”她宽慰道:“慢慢来。” 陈默嗯了一声,顿了半晌,他又抬眼看槐蔻。 槐蔻被他看得一毛,狐疑地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忘说了一句。” 陈默对她道。 “忘说了什么?”槐蔻二丈摸不着头。 “那你要做什么呢?”陈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慢慢吐出一个词,“我的槐秘书?” 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槐蔻想了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想起当初那个赌约,不禁有些想笑。 “慢慢来,我陪你,你加油,”槐蔻非常上道地补充了一句,“槐秘书可是要做冠军车手的女朋友的女人。” 陈默弯唇笑起来,轻声道:“遵命。” 他笑得有点坏,坏得槐蔻腿软。 走出电梯的时候,本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陈默却又再次猝不及防开了口。 “你有什么打算?” 槐蔻以为他在问自己的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便又重复了一遍,“我先回家一趟,下午回学校,明天就开始上课了。” 陈默却摇摇头,示意自己问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那就是……她接下来的人生规划了。 槐蔻被这突如其来的坦白局弄得愣住,不知道陈默怎么突然问起。 但她想想陈默刚刚认真回答的模样,便也沉思了片刻,终于还是坦诚道:“我想继续跳舞,然后去参加比赛,如果顺利的话,就去一些需要舞蹈演员的话剧或者舞台剧试试……” 她话说的含含糊糊,却不妨碍敏锐的陈默听出个中含义。 “你想去演戏?” 陈默直截了当地问道。 槐蔻没想到他说得这样直接,她点点头,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承认了这个事实。 “嗯……我想试试。” 槐蔻抬头打量着陈默脸上的神色,生怕看见一丝不认同的神色。 见陈默垂眸思索着什么,一直未开口。 槐蔻心中一慌,又下意识改口道:“其实,我也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走这条路,说不定等到我毕业的时候,又不感兴趣了呢。” 虽然槐蔻自己心里清楚这不可能。 她从十六岁的时候,去看了一场话剧现场演出,给当时尚且迷茫稚嫩的她造成了莫大的震撼。 尤其是里面一个女配角配合着精妙的舞姿的表演,极具感染力而不过分夸张,吸引了场下所有观众的目光,掌声连连。 槐蔻也不例外,很快对这个女演员着了迷。 后来,这种喜爱慢慢延伸到那部戏剧,乃至戏剧表演。 一直到现在,槐蔻还是喜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喜欢那个女演员的舞姿,而爱屋及乌地喜欢上了话剧,还是纯粹被话剧中跌宕起伏的情绪所感染。 陈默看了她一眼,总算缓缓开口。 “挺好的,进娱乐圈也是你们这个专业不错的一条路。” 槐蔻见他神色这么冷静,甚至还能清晰地分析出舞蹈生的就业前景,不禁有几分惊讶。 毕竟,娱乐圈离现实生活中的人们来说,还是距离太远,大家很难一下子接受。 不过转念想想,陈默自己退圈前就是接受过不少采访的冠军车手,和娱乐圈也算是沾点关系。 而且他的表姐——江篱,曾经在娱乐圈也崭露过头角,算得上是娱乐圈的一个红人了。 “想过复读吗?” 陈默又冷不丁问了一个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槐蔻的心又是猛地一抽。 复读。 去年很长一段时间,槐蔻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心口绞痛。 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槐蔻脸上的神色还是无意识地黯淡下来。 自然被一直盯着她的陈默发现。 陈默很干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脑勺。 大手一下一下摩挲着槐蔻的黑发,带着一股温暖轻柔的力道,让槐蔻舒服地像只猫一般眯起眼。 “没关系,”陈默淡淡道:“我们以后再说这件事。” 听到他这句话,槐蔻就意识到陈默并没有放弃问自己要不要复读。 只是暂时跳过了,以后还是会提起。 但她现在也的确没有谈论这个话题的心思。 槐蔻便顺从地转移了话题,“昨晚,咱俩怎么睡的?” 陈默和她并肩朝地铁站走,闻言,瞟她一眼。 “在床上睡的。” 他轻飘飘地道。 槐蔻:“……” 她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又在故意逗她玩,只好再暗示地问一遍,“在几张床上睡的?” 陈默似乎勾了下唇角,又似乎没有。 就在槐蔻以为他没听明白自己的暗示的时候,陈默冷不丁开了口。 “一张。” 他没有卖关子。 槐蔻瞪大眼,看了陈默一眼。 有点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他们只给我们开了一间房,”陈默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解释道:“太晚了,都喝多了,就没再折腾换房间。” 槐蔻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急忙摆手。 她轻咳一声,道:“不是,我就是没想到。” “没想到?”陈默反问一句,“没想到我们是在一张床上睡得吗?” 槐蔻点点头。 这谁能想到? 槐蔻想起自己今早醒后,还特意下床感受了一下自己有没有……咳咳,酒后乱性。 而结果自不必说。 非但没有朋友们说的那种腰酸腿软,更没有小说里描述的仙仙欲死的感觉,甚至比起昨晚睡前浑身更舒坦了,休息得特别好。 槐蔻一想到这里,就不禁想扶额。 这种情况,傻子都知道肯定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过,也不一定。 槐蔻不知想到什么,偷偷瞄了陈默某处一眼。 说不定,是陈默不…… “你在想什么?”陈默停在进站口前,突然出声问。 一下子打断了槐蔻的思绪。 槐蔻一激灵,不禁流露出几分心虚,摆手道:“没,没什么。” “是么?”陈默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我还以为你在心里偷偷骂我。” “看来是我多想了。” 槐蔻被他一激,下意识叫道:“什么骂你?我可没骂你,我就是在想你是不是不,不……” “不什么?” 陈默追问,脸上的神色算得上是和善。 槐蔻却汗毛倒数,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不了半天,也没说完这句话。 陈默却没有放过她,本来他正靠在墙壁上,下一秒,却忽得站起身,朝槐蔻走过来。 槐蔻本不想躲闪,此刻看着陈默步步逼近,却莫名感到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不禁朝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贴到墙面,退无可退。 “说出来,”陈默将人逼到了墙角,却又不急着动作,反倒继续慢悠悠地笑着追问,“别怂啊,蔻姐。” 不知为何,每次槐蔻听到陈默笑着说出这个称呼,都会条件反射地腰一软,差点站不住。 槐蔻被陈默横行川海多年的桀骜痞气冲了满脸,几乎下一秒就直接道:“你是不是不行?” “……” 空气似乎凝固了两秒。 槐蔻察觉到自己不自觉说出了什么,吓得差点呼吸暂停。 她总觉得自己这样说似乎有点伤人,但话已出口,不可能再收回来了。 槐蔻只好破罐破摔地仰头,直视着陈默。 陈默却没一丝动怒的迹象,他只是盯了槐蔻无辜的表情半晌,才抿唇道:“我可没有隔着衣服蹭蹭的兴趣。” “??” 槐蔻这次想了一下,才明白陈默暗藏的意思。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好好穿在身上的衣服,没错,她今早醒来的时候,衣服穿得可以说是规规矩矩,一点变化都没有。 其实槐蔻早就知道二人只是盖着棉被纯睡了一夜,但脑一抽胡说八道了,也不能厚着脸皮再收回。 “我要真想做什么,只会直接干。” 陈默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他抱着胳膊,从远处看宽肩长腿挺野的一个帅哥,实则嘴里正一本正经地调戏着面前的小姑娘。 “所以,不用乱猜测。” 陈默意味深长地淡淡道:“到那一天,你会知道的。” 槐蔻眨眨眼,没有傻乎乎地去问知道什么。 她胡乱哦了几声,就要绕过陈默,进站乘车。 陈默却长腿一迈,直接拦在了她的面前。 “干什么?”槐蔻狐疑又提防地问,给自己解释道:“我不会再胡说八道了,我知道你,你很行。” 她憋了半天,总算是服软憋出来了一句。 不料,陈默却道:“嗯,我知道。” “啊?”槐蔻一愣,转身要走,却依旧被陈默拦住去路。 “但是我怕你再一个人想东想西,所以……” 陈默气定神闲地吐出几个字,“我觉得有必要给你提前验验货。” 验货? 槐蔻的眼睛睁得滚圆。 下一刻,不等她再想到什么,槐蔻就感觉眼前一个黑影压下来。 她的唇被人紧紧吻住,那人吻得极深极重,重重吮吸着她的唇瓣,让槐蔻的唇又麻又痛。 却又提醒着她,这样的感觉,是眼前这个少年带给她的。 陈默的舌头在她的唇齿间进攻,他来势汹汹,让槐蔻连换口气的空挡都没有,整个人不断下滑,全靠陈默的膝盖顶住。 槐蔻感觉自己都要没办法呼吸了,一道淫。靡的银丝从两人唇瓣间拉开,陈默的唇慢慢分离。 就在槐蔻以为结束了的时候,他却又捧着她的脸蛋,在她微微红肿的唇瓣上重重地啃咬。 滚烫的呼吸落在槐蔻的耳垂上,薄唇慢慢下移,不断落到槐蔻的脖颈间,锁骨上。 他薄凉的唇瓣那样热烈,带着不可驯服的野性与戾气,却又能让人感受他克制的收敛,克制着他体内那头已经蠢蠢欲动的野兽。 槐蔻的脸蛋滚烫,终于在陈默的头从她锁骨间抬起来后,松了口气。 她能感到男人的亲吻中包含的惩罚与不爽意味,满脑子只剩一句话。 男人,果然不能说不行。 小阎王更受不了别人说他不行。 槐蔻重重喘着气,总算续上了呼吸,她擦了擦自己水润透红的唇瓣,正发愁如何快速消肿,不让周霓看出端倪,就感到一痛! 说是痛也不准确。 是一种又痛又痒的感觉,仿佛过电般的一种感觉,让她呼吸一窒,脚趾都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整个人仿佛踩在了云朵上。 挺爽。 她低头一看。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低胸装,领口开得稍微有些大,露出半抹风景。 此刻,白皙饱满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牙印,印在一个刚好性感而又不显风情的位置。 槐蔻瞬间面红耳赤。 她下意识把衣服往上提了提,总算遮住了那抹红痕。 陈默也站在一边沉默着,他一动不动,挺直的背微微弯曲了一下。 槐蔻一瞟,很快便知道了他的用意。 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提对方的狼狈模样,陈默侧头问她,带了一点挑衅。 “蔻姐,货怎么样?还满意吗?” 槐蔻深吸一口气,半天才艰难道:“满意。” 槐蔻的唇瓣过了二十分钟,还是有些不自然。 两人便没急着回家,而是一起吃了午饭。 正好周霓也没等她。 等槐蔻走到姑姥姥家楼下的时候,唇瓣已经恢复大半了,除了还是有些红润之外,看不出什么蹊跷。 但槐蔻想了想,依旧欲盖弥彰地带了个口罩上了楼。 周霓正在拖地,见她回来招呼了一声。 槐蔻依言走进厨房,把周霓熬好的蜂蜜水喝了个精光。 她舔舔唇瓣,是老妈一如既往的味道。 不知为何,竟让她想到了陈默的唇。 破案了,高傲冷戾的小阎王,唇也是软的,是甜的。 槐蔻回过神,又戴上口罩,出去问周霓,“老妈,姑姥姥呢?” “出去打牌了,”周霓拖完地,直起身随口道:“周敬帆也出去玩了。” 槐蔻哦了一声。 她正想回房间,就看着周霓洗完手出来,拉着她走进屋内,忽得反锁了门。 槐蔻看看这过分安静的家里,后知后觉周霓这是要和她说什么事。 难不成是她和陈默的事,被周霓知道了? 想到这,槐蔻的心高高提起来。 她虽然知道周霓早晚都会知道这件事,但毕竟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开口。 怎么和周霓解释,自己和间接害死老爸的凶手的侄子在一起了。 想到这,槐蔻一颗在云朵中飘了两天的心,啪叽一下掉了地。 “陈广坚快回来了。” 周霓言简意赅道。 槐蔻先是一怔,随后又很快反应过来,老妈要说的不是陈默。 她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一股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对周霓的羞愧感,让槐蔻积极地追问道:“什么时候?” “还有半个月吧。” 周霓叹了口气,幽幽道。 “这么快?”槐蔻也惊讶了一瞬,她记得上次周霓说还有至少一个多月才会回来。 短短几天过去,怎么一下子变成了不到半个月。 “不知道,”周霓解释道:“我们也是推测,他那边应该是出了什么大问题,现在几乎是用亏钱的方式弄他在国外的资产,似乎一定要在下个月前回川海。”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周霓摇摇头,又咬着牙坚定道:“但不管是怎么回事,我们都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槐蔻闻言,和周霓一起思索了一会,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心底忽得冒出一个念头。 要是去问问陈默,他说不定会知道。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她自己压了下去,压到了不见天日的心底深处。 “算了,不说这个了,”周霓率先岔开话题,喜笑颜开道:“还没恭喜我的小宝贝,又拿到了一个冠军。” 槐蔻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 周霓又笑着夸了宋清茉和赵意欢,夸得槐蔻心花怒放,简直比夸自己还高兴。 见状,周霓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够了,周霓想起什么,道:“对了,那天我去看比赛,怎么好像还看到了……小阎,咳,陈默那群人?” 槐蔻迎上周霓略带探究的目光,差点将真相脱口而出。 但她面对周霓时,那些谎话又有些说不出口。 好在,周霓似乎也不是真得想问,她自己又随口道:“我估计是来看他妹妹宋清茉表演的吧。” 槐蔻便没有多嘴,在在心底低低说了一句,不,明明是来看他女朋友的。 “我听周敬帆说,他去参加了一个车展,是不是又要复出比赛了?” 周霓却没有绕开话题,反倒又围绕着陈默问了一个问题。 槐蔻的手一顿,不知道周霓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破天荒追问起她沉默的事。 还是这种一般朋友根本不应该知道的私事。 总不会是在试探她吧。 槐蔻这样想着,面上却摇摇头,声音细不可闻地道:“我也不知道。” 周霓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对面小洋房露台山的花,竟再次开口道:“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以后要是出去比赛,估计就不经常在川海了吧。” 槐蔻不知道周霓这是关子里卖的什么药,便只默不作声地听着她说。 “不过对咱们来说,他不在川海也是件好事,这孩子太聪明不好惹,到时候说不定会站他小叔那边,咱们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处处受限。” 周霓又娓娓道来。 槐蔻坐在后面的窗边,悄悄在心底松了口气,意识到周霓依旧是在担心陈广坚的事,并没有对她和陈默的关系起疑心。 应当只是她自己心虚,想多了。 想到这里,槐蔻的胆子也大了一点。 她忍不住出声道:“为什么要离开川海?他应该可以在川海训练吧。” “嗐,先不说他们这三条两头的比赛,就单说那么多车队,”周霓竟也是研究过的,说得头头是道,“他要是加入哪一个,可不就得跟着车队离开川海了。” “再说了,我一个四十的人都知道国内的赛车环境比不上国外,好多赛车手都去国外训练发展,我估计陈默也得去,他要是真一辈子留在川海才是毁了。” 槐蔻虽然承认周霓说的都是实话,但心底却依旧升起一丝难受。 陈默生在川海,长在川海,十九年都在川海这座城市,连当年冠军拿到手软的时候也没有离开,现在又有什么理由离开这里呢? 在这之前,槐蔻一直想当然地以为陈默会一辈子留在川海,老死在川海。 但此刻听到周霓的话,槐蔻才猛地回过神,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知为何把自己关入了一个死胡同。 或许是陈默一直给人的感觉……好似深埋海底的死火山,已经深深埋葬在海底。 除非海水退去的那一天,才有可能离开。 可是海水日复一日的潮起潮落,永不消亡。 而陈默似乎也永远不会有离开川海的一天。 但倘若有呢…… 槐蔻不想去思考这个可能。 她有些逃避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指了指自己的口罩道:“喝多了一吹风,有点感冒了,我进屋睡一觉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周霓似乎看了她一眼。 周霓没多问,只点点头,想起什么,道:“还有一件事,青燃下周要过来了,你知道吗?” 槐蔻顿了顿,点头道:“知道。” “我最近忙,”周霓嘱咐道:“正好你带他好好在川海转转,不说你许叔叔也帮了咱们,单说你俩玩了这么多年,你也别怠慢了人家。” 槐蔻只好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拉开门,即将要走出房间的前一秒,周霓忽得在她身后开口道:“小蔻,你那天跳得真得很棒。” 静了两秒,她又道:“你爸爸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你自豪的。” 槐蔻的眼眶一热,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槐蔻扑倒在床上长舒了口气,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起呆来。 她知道周霓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周霓一定会从陈默,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来。 每每提起槐蔻的事,周霓总是能说很长时间,直到说得口干舌燥。 槐蔻自然知道周霓对自己现在上的学校和所生活的环境,都充满担忧,很是焦虑与不满,但她自己现在都迷茫不已,只想暂时逃避,再逃避一天、一个月也好。 况且,她想起周霓的话,心底升起一股说不清的危机感。 倘若她要复读,就势必要回沪市。 而如果陈默加入了其他车队,也要离开川海,甚至出国。 那他们就只能……异地恋。 槐蔻再母胎单身十八年,却也知道异地恋多半没有好结果,太考验感情与人性。 槐蔻拉了下衣领,拿出床头的小镜子照了照。 一个淡红色的牙印依旧印在白皙的饱满上,衬得她性感又风情,诱惑力十足。 槐蔻放下镜子,脑子里一会是老爸,一会是陈广坚,一会又是许青燃,却什么都想不明白。 之后的两天,槐蔻一直在掰着手指头算,陈广坚还有多少天回来,许大少爷什么时候落地*川海。 却不料,她没等来陈默的小叔,也没等来许青燃,倒先等到了一个不速之客——陈默他那个只闻其名、不闻其实的堂哥,陈响。 好不容易没有晚课的一晚,槐蔻心情不错,跟着赵意欢去了学校超市。 刚一出门,就见一帮人朝这边过来,说话声传得很远。 槐蔻都不用抬眼看,就知道是谁。 一伙人走近了,赵意欢看见一个人影,立刻扑了过去,“钱川!” 周围的人都是饱受他俩毒害的,立刻哗啦一下散开,生怕两人又当众亲起来。 只剩下槐蔻一个人拎着满满一袋子东西,站在原地。 这里的人基本都认识她,也知道她和陈默那些事,各个目光各异地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眼底写满揶揄与起哄。 陈默走在最后,带着顶黑色的棒球帽,白皙的肤色在黑夜里格外扎眼。 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露出一双瘦削手臂。 见到槐蔻,他微微挑了个眉,扭头看了看,低声问:“买东西?” 槐蔻嗯了一声,有点费力地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陈默没再应声,只是情绪不高地点了点头,丢下一句“早点回去”,就要率先离开。 槐蔻一怔,看着他和自己擦肩而过,后面还跟着孔柏林他们一群人。 她以为陈默又在闹什么祖宗脾气,立刻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陈默和几个人都转过头来看她。 槐蔻慢慢松开手,蹙起眉看他,“你怎么了?” 陈默狭长的眼睛几乎都遮掩在帽檐下,他神色如常道:“没事。” 槐蔻每次没见到他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已经能克制住对他的喜欢了,可等真得见到陈默本人时,她才发现那都是放屁。 陈默一双长腿裹在黑色牛仔裤里,乌眉黑目,鼻骨高挺,又冷又酷,帅得很有攻击性,即使是在学校超市的死亡探照灯下,五官也依旧那么优越。 槐蔻再次承认了,跟陈广坚没关系,她就是单纯喜欢陈默。 摸摸胸口残留的那抹红色咬痕,她想拉住他多说两句话。 但陈默似乎今晚没这个兴致,只是按着性子对她点点头,就要抽身离开,心不在焉的模样。 槐蔻皱起眉,这才葛得发现,他们似乎不是去小超市的,反倒是各个气势汹汹,身上裹着股藏不住的狠劲。 一看就是要去打群架的样子。 她眼尖地瞥了一眼,居然看到一个走在后面的男生背后,还插着把刀。 虽然不能确定,但那个形状,就是刀把! 槐蔻脑子轰的一下,腿比脑子快地追了上去。 “等等!” 她拦在陈默面前,伸长胳膊,阻拦道:“你们要去哪?” 她伸着胳膊,提出要求,“我也要去!” 一大帮人的视线瞬间落到陈默身上。 陈默低头看着她,脸色在黑暗中晦暗不明,却更让槐蔻意识到他的不对劲。 她坚持伸着胳膊拦住陈默,和陈默对视着。 陈默终于开了口,说出的话却是,“不行,和赵意欢回寝室去。” 顿了顿,他又跟哄小孩一样地补充一句,“明天再带你出去玩,给你带好吃的。” “乖,听话。” 语气耐心,声线低沉带着藏不住的温柔与宠溺,令人不自觉便想听从。 槐蔻被他最后一句话迷得愣了半天。 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陈默伸出手抱住她的腋下,熟练地把她抱起来,端端正正放到了一边。 随后,带着一帮人扬长而去,黑色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出一股凌厉味道。 第60章 雨落(双更合一) 只留下槐蔻独自一人拎着个塑料袋子站在他身后,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赵意欢走过来,望着他们的背影,皱起眉道:“陈默这是要干什么去?看着不太对劲啊。” 槐蔻摇摇头。 今天晚上难得赵意欢没有和钱川出去,槐蔻便拉着她陪自己来学校超市买点生活用品。 宋清茉本也要来,但接了个电话,便神色莫测地出了门,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槐蔻还打算回了寝室,给陈默也打个电话。 昨天晚上是陈默主动给她打的,槐蔻今晚也想主动一把。 却不想竟在这里碰上了,只是陈默看上去并没有和她扯淡的心情。 想到陈默身边那人背后插着的刀把形状。 槐蔻一凛,拎着袋子站在原地,手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不知他们到底要去做什么。 陈默的状态明显不太对,比他去打刘湖那天,还要冷,还要狠。 他身上一点学生气都没有了,有的只是街头逞凶斗狠的阎王模样,都不用开口,就让想靠近的人下意识退避三舍。 槐蔻站在原地犹豫着,她想叫住陈默,但想起陈默刚刚心不在焉的样子,心头又冒出一股不满。 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反正陈默打的架比她吃的饭都多,要是他哪天一场架都不打了,那才叫稀罕呢。 他就算赛车玩得再好,钱赚得再多,骨子里也是一混子,不然他凭什么被叫川海小阎王呢。 但不知为何,原本应该转身朝宿舍楼走去的脚,却半天迈不动。 还带刀了啊。 不知道和什么人打架,居然连刀械都用上了,看起来是要狠闹一场。 到底是谁,把他给惹了这么大火? “钱川倒是没去,”赵意欢看她担忧的模样,宽慰道:“没事的,我一会回去之后给你问问钱川怎么回事。” 槐蔻却没吭声,她早就发现陈默表面上有一大帮小弟,但实际上这些人并不重合。 很多学校里的学生,陈默从不带他们去收租或是惹事,只让他们参与车队里的事。 所以,钱川也够呛清楚。 槐蔻站在原地,望着陈默他们即将走到校门口的模糊身影,她忽的想起孔柏林那个眼神。 孔柏林落在最后,经过她时,神色不明地扫了她一眼,似是给了她个暗示的眼神。 不等槐蔻看清楚,他已经追上了陈默。 “走啊,槐蔻。” 赵意欢奇怪地看着她,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 槐蔻下意识地被她拉着走了两步。 赵意欢伸手帮她拎过一个袋子,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宋清茉怎么回事,怎么不回家了还是这么忙,今天接了好几个电话,都看不到她人,她在忙什么呢?我还是觉得她在瞒着咱们干什么事。” 槐蔻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踢开一个小小的石子,没有回答赵意欢。 她的意识早已飘远。 满脑子都是陈默现在走到哪了,见到他要打的人没有,倘若对方人比他们多怎么办…… 槐蔻脑海里浮现陈默躺在血泊中的模样,画面又转成陈默被热心市民报了警,被抓进警局的样子…… 就算,就算是陈默他赢了。 槐蔻只要一想象他那日揍刘湖时的暴虐神色,便心有余悸。 那天的陈默真得是无情无义小阎王,眼底一丝光都没有。 整个人狠戾而冷漠,令人不自觉远远躲开他。 那天,槐蔻假装不认识他,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在人群里流了好久的血。 想到这,槐蔻猛得站住了脚。 大爷的。 这人有轻微凝血障碍,他自己是不知道吗? 还去打架! 见她突然停住,赵意欢狐疑地问道:“槐蔻,你怎么这么心不在焉?是担心陈默吗?放心啦,陈默很厉害的,不会吃亏的。” 她想起什么,露出一脸的揶揄,用肩膀撞了撞槐蔻,“再说了,你刚刚怎么不问问陈默呢?他现在可是你男朋友,和女朋友报备是他应该做的。” 槐蔻被她撞得一歪,差点碰到柱子。 她却看着赵意欢眼神一亮。 对啊,槐蔻一下子从刚刚的死胡同里绕出来。 她现在又不是以前那个只能默默暗恋陈默的人,她可是陈默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槐蔻拎着袋子就跑了起来,把赵意欢给忘在了身后。 赵意欢愣了两秒,赶紧追上来,“槐蔻!你还真去啊?” 槐蔻一直跑过超市门口,远远地看见了那帮人的背影,才慢下来。 身后的赵意欢倒是追得很快,她望了一眼,会意地笑了。 “哦,我还当你就放过这个机会了呢,这样,”她主动给槐蔻出谋划策,“咱俩从那条小路上绕过去,然后装作又碰上了,怎么样?” “……” 槐蔻觉得她可真特么是个天才。 两人狗狗祟祟地绕过小路,然后若无其事地拐了出来,正好走到了陈默他们前面。 槐蔻装作没看见陈默他们,和赵意欢挎着胳膊朝前走,身后陈默的脚步声仿佛踏在她的心上,弄得她心颤。 她紧张地掐了一把赵意欢。 “槐蔻。” 陈默果不其然开口了。 他低沉的嗓音一响起,赵意欢就捣了捣她。 槐蔻一边在心底唾弃自己怎么就听了赵意欢这个馊主意,一边有点心虚地别过眼去,假作惊喜道:“陈默?这么巧?” 陈默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虽然在深夜里,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槐蔻还是头皮一紧。 “不巧,我早就看见你了。” 他没再欣赏槐蔻拙劣的演技,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槐蔻见被他直接拆穿,索性也不再装,抱起肩膀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陈默刚一开口,槐蔻就端起手,故作凶巴巴地道:“说实话!我必须告诉你,我们现在可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你有义务和我报备。” 她直接将赵意欢的话搬了过来。 陈默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将他口中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她的话音落下,周遭一群人的眼神也慢慢变得复杂,纷纷一脸钦佩地看着他们新上任的“女老大”。 槐蔻一错不错地抬头直视着陈默,不容许陈默移开视线。 “再说了,”槐蔻在陈默如深夜湖泊般沉静的眼眸下,还是没忍住松了口,“说不定我们顺路,我可以陪你去。” 陈默望着她,忽得低低笑了,声线在夜里,有点苏。 槐蔻被他笑道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轻咳一声,“你笑什么?” 陈默走近了几步,站在她面前,高高挑起一边眉,反问了一句,“顺路?” “嗯,顺路。” 槐蔻毫不退让地和陈默对视着。 “呵。” 陈默又笑了笑。 他的这一笑,虽还是笑意不浓,却将他身上浓重的狠戾冲淡了一些,让他整个人都鲜活了几分。 槐蔻下意识地扬起下巴给自己撑腰,“不顺路就算了。” “我是去打群架,去做坏事的。” 陈默似乎是故意吓唬着槐蔻,他挑起眉道:“你还和我顺路?” “不管你去哪,要去做什么,”槐蔻静静望着他,缓声道:“我都和你顺路。” 陈默一顿,站在夜晚的风声中,半天没说话,似乎出了神。 不知是不是槐蔻的错觉,总感觉陈默身上的冷戾似乎一下子消散了,整个人又恢复了他往日里的模样。 让槐蔻有种,陈默被自己一句话就给哄好了的感觉。 小阎王这么好哄的吗? 正这么想着,槐蔻就见陈默走到她面前,当着一群人的面,俯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眼睛装似乎装满了满天星河。 “真跟我顺路啊?” 陈默的声音低且轻,只有两人能听见,好似不仔细听,就会被夜风吹散。 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淡淡笑意,甜滋滋的。 “真得。” 槐蔻没有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 她话音落下,陈默没有再开口。 他伸手拿下槐蔻手中的塑料袋,槐蔻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将袋子抛给一个男生,命令道:“你不用去了,帮她拿回去。” 男生伸手接过,点点头。 陈默又一手握住槐蔻的肩膀,把她死死地按在身边。 然后指着她对赵意欢淡淡道:“帮她请个假,今晚她不回来睡了。” 闻言,槐蔻和赵意欢同时瞪大眼睛,看向他。 赵意欢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点头,给了槐蔻一个眼神,走了。 槐蔻磕巴两句,仰着头看着陈默,还想好奇地问两句,却被陈默捂住嘴制止了。 “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一手抄进兜里,率先揽着她的腰朝前走去。 槐蔻摸摸自己被他捂住的嘴唇,被他带出两步,便只好作罢追问的想法。 陈默的小弟们神色各异地看看槐蔻。 孔柏林主动和她点点头,麻团也对她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众人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槐蔻不禁升起更大的好奇心,直到上了车,她依旧望着车窗外沉思。 槐蔻跟着陈默上了一辆停在最后面的车,除了他俩,只有开车的孔柏林。 孔柏林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神色很是复杂,但也没说什么。 陈默没有坐副驾驶,而是和槐蔻并肩坐在后排。 他伸手降下半截车窗,让春夏之际的晚风吹进来。 槐蔻扭动了一下屁股,见窗外的景色逐渐陌生起来,不知道是要开去哪里。 陈默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今晚更是默然,上了车后也没有和她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浓浓夜色。 他不开口,孔柏林也就不说话。 槐蔻也不在意这沉重的气氛,她在风声中眯了眯眼,下意识地搓搓手指。 想抽烟了。 不知怎的,在这个风雨欲来的氛围下,槐蔻忽得就很想抽一根烟。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槐蔻就嗓子一痒,咳嗽了两声。 最近一直跳舞、上课,累得倒头就睡,有时候特别困了,她就抽两根提神。 最近应该是她抽得最猛的一段时间,水也喝得少。 一不小心,居然就给上火了。 槐蔻有点烦躁地又咳嗽了一声。 她摸了摸兜,果然什么也没摸到,她出门去超市前换衣服了。 孔柏林在后视镜里注意到她的动作,伸手就要从车上的储物格里摸过一盒烟。 槐蔻正欲接过,就被一只手半路截胡了。 “干什么?” 她语气不怎么友好地问。 陈默松开她的胳膊,把孔柏林抛过来的烟又丢了回去。 “少给她烟。” 他淡淡对孔柏林道。 孔柏林一手扶着方向盘,微微点了点头。 槐蔻原本也不是非抽不可,但见陈默这样,还真有点上劲了。 她直接伸手去够那盒烟,却被陈默拽回来。 “坐好。” 陈默伸手拉过她这边的安全带,咔嚓一下按下去。 槐蔻坐回座位,她知道陈默这个人在行车安全上的心病,便不再瞎动。 她没有再为难孔柏林,只是侧头看了一眼陈默,“我想抽烟。” 陈默坐着没动,也没看她,只静静道:“忍着。” 槐蔻皱起眉,看着陈默没动。 陈默在车窗中看见她的神色,终于回过头来,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把她拉得更近,几乎快要亲上的距离。 槐蔻几乎能感受到他开口时的气流涌动。 “最近一直咳嗽,还抽?” 他挑起一边眉,对槐蔻道。 槐蔻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竟然有点烟瘾了,实在不好,但现在这个劲上来了,又实在想抽一根。 “你不也抽么?”槐蔻瞟他一眼,淡淡道。 “我不抽。” 陈默却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戒了。” 槐蔻一顿,看了陈默一眼,不怎么相信的模样。 虽然她知道陈默应当是没有烟瘾的,但说戒就戒,是不是有点太轻松了。 她记得陈默落在她那里的那个打火机,上面刻着死火山的英文字母,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能舍得买这种收藏价值的打火机,居然舍得一根烟不再碰? “我不信,”她蹙眉道:“你肯定带烟了。” 陈默却勾起嘴角道:“你可以找找。” 槐蔻抱着手臂扫了他一眼,忽得伸出手在他身上所有的兜里摸了一个遍。 干净极了,一根烟都没有。 只翻出来了一包无糖的薄荷糖。 嗯,身材倒是挺好。 “……” 偷偷摸了摸陈默的腹肌,槐蔻没好气地坐了回去。 这么一折腾,她也歇了抽烟的心思,扭头问陈默,“为什么突然想戒烟了?” “对身体不好。” 陈默解释了一句,就在槐蔻以为这是全部原因的时候,却听他又开了口。 “再说了,老让你吸二手烟也不好。” 不知为何,槐蔻直觉这两句话里,后者才是陈默真正戒烟的原因。 “跟以前不一样,”陈默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我现在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不能像以前一样为所欲为了。” 槐蔻一顿,随后嘴角忍不住翘起,看向窗外挡住自己脸上的笑意。 她是真没料到,平日里从不说情话的人,随口一句话就这么会。 不过,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和陈默认识以来,陈默在她面前抽烟的次数可以说是越来越少。 不仅是在她面前,似乎有女生在的场合,陈默也很少吸烟。 槐蔻垂眸,平生第一次也开始认真思考戒烟这件事。 正思索着,就感受到身后一人侧过身来,低声道:“想抽烟了,可以找我。” 槐蔻没听明白,一扭头却撞上一片温热的唇瓣。 她的眼睛睁圆,看着面前的陈默,随后就感到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硬物进了她的口中。 陈默一手举着一个抱枕,挡住了驾驶位的视线。 他没有深入,一触即离。 槐蔻抿了抿唇,尝到一股极淡的甜味,是薄荷糖。 她再也压抑不住地笑起来,笑得恣肆,笑得陈默的耳垂似乎染上一抹红晕。 他却只是瞥了槐蔻一眼,没有阻止她明朗的笑声。 槐蔻笑够了,对陈默道:“那我也去买一包,你烟瘾犯了,记得找我。” 陈默微微颔首,还未开口,坐在前面的孔柏林冷不丁看着后视镜啧啧道:“过了啊阿默,以前我们也天天跟你在一起,也不见你为了我们戒烟啊。” 槐蔻也挑起眼,看向陈默。 陈默却啧了一声,哼笑道:“你们少让我吸点你们的二手烟就不错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槐蔻注意到孔柏林似乎在后视镜里深深望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感激。 车辆慢慢停下的时候,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二十多分钟吧。 不算远,但也不近。 车一停下,车内刚刚缓和了不少的气氛一下子再次紧张起来。 前面的车也都停下,陆续下来了不少人。 “现在能说,你们这是来找谁了吗?” 槐蔻也没指望陈默回答,就是随口一问。 不想,这次陈默竟回答了她。 他像是咬着牙,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眼。 “陈响。” 槐蔻哦了一声,随后意识到什么,兀得睁大眼睛,看向陈默。 孔柏林和陈默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开门下车。 槐蔻见两人把自己给漏下了,立刻翻身坐起,就要跟着下车。 陈默却把车门哐一声甩上,绕到她这边来,伸手一推,把她刚打开了半截的车门又强行关上了。 不等槐蔻发出不满,陈默就径自弯下腰,手伸进大敞的车窗,拨了一下她这边的按钮,把车窗完全升了上去。 他隔着车窗,指了指槐蔻,声音有些模糊,“在这里好好待着,别下车。” 槐蔻没出声。 那边传来一阵喧哗,似乎孔柏林他们已经闹开了,有人大吼了一句什么脏话,响彻黑夜。 陈默却好似没听到一样,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抄着兜看着槐蔻,等她的保证。 槐蔻捏紧手指头。 她知道自己下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妨碍陈默。 她本来也不是来帮陈默打架的,就是来盯着的,万一陈默真出了点什么事,她必须得亲眼看见! 见目的已经达成,槐蔻没有再犟,主动点点头保证道:“放心吧,我不傻。” 陈默挑起眉,一看就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槐蔻对他坚定地点点头,示意他快过去。 陈默这才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朝孔柏林他们站的那边走过去。 槐蔻非常庆幸孔柏林没有把车停到最后面,而是停在了中间的位置,一个绝佳观赏角度。 她慢慢爬到副驾驶,又挪到驾驶位上,让自己的视野更加开阔。 槐蔻把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陈默那边。 这是一条随处可见的街道,饭店、KTV占满一排,很是繁华,陈默他们的目标似乎是最里面的一家小酒吧。 她隔着车窗,打量了亮着彩灯的酒吧一眼。 一行人走到酒吧前面,摆明了要砸场子的气势。 陈默站在最前面,槐蔻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黑色短袖后背有个印花。 是一串绿色的英文字母,花体的,槐蔻没看懂是什么意思,但穿到陈默身上,莫名得拽。 陈默一手抄着兜,没有动。 但也不用他开口,就有人上去踹酒吧的大门。 不出两下,就有个染着蓝头发的人影带着几分醉意出来了。 但没走几步,看见陈默的时候,他一下子醒了酒,扭头就要朝回跑。 陈默直接走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粗暴地往回一拉。 那个人直接被拖了回来,捂着自己的脖子,连声叫道:“默哥,默哥,误会!” “我们还没说话呢,”孔柏林故意露出他的花臂,看起来格外唬人,“你就知道是误会了?” 蓝毛还不死心,非但不搭理孔柏林,反倒继续朝后连滚带爬地回去报信。 没走几步,身后一道风声,吓得他一把护住自己的头,却感觉自己的腿一痛,整个人直接向前漂移了好几米。 陈默收回腿,好似刚刚把人踹飞好几米的人不是他一样,只是伸出手来,“东西呢?” 蓝毛被他问的一懵,“什么东西?” “别跟我们装傻玩啊!” 陈默这边的一个人恶狠狠地瞪着他,“有本事在默哥店门口抢劫,没胆子承认啊?” 蓝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刻摆摆手。 “不是,默哥,不是我抢的!是响哥他们,抢来的钱,我一分都没花着!” “废话!知道你没那个胆子,”孔柏林努努嘴,“叫他们出来。” 蓝毛先抬头偷看了一眼陈默,见他没反应,这才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 没一下,就有四五个人出来了,各个纹着纹身,看着就不像好人,其中一个站在前面的倒是没有纹身,像是个领头的。 “陈默,你几个意思?” 果然,他一出来,就对着陈默粗声吼道。 “钱包。” 陈默懒得和他废话,直接伸出手,勾了勾手指。 “什么钱,老子偷你钱包了?”那人显然不想承认,眼神冷冷斜楞着陈默。 “陈响,你别给脸不要脸!” 麻团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这片除了你会干这种没品的无聊事,还有谁这么上不得台面?” 听到这个名字,槐蔻目光一凛,立刻紧扒车窗,瞪大眼看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陈默的这个堂哥,陈广坚的亲生儿子。 陈响和陈默相仿的年纪,长得却差了许多,倒也算得上是清隽俊秀类型的。 可惜原本斯文白净的气质,全被满脸的不耐与凶恶给毁了,整个人看上去既浮躁又无赖。 他和陈默一点也不像。 槐蔻隐隐猜测陈默的母亲,一定很美。 她没想到陈默今晚来找的是陈响的事。 想到周围人提起两人时的复杂神色,以及陈默今晚格外暴怒的神色,槐蔻的脸色也严肃起来,耳朵探出窗外,紧紧盯着那边。 陈响这边的人都跑了出来,呼啦呼啦得一大片,比陈默的人多多了。 槐蔻却注意到他们各个看着陈默,一点也不敢轻举妄动,好似很提防他一般。 陈响身边一个人,嘴里低声咒骂了几句什么,骂得很脏。 还没说完,就被孔柏林怒喝一声,“闭嘴!” 说完,冲上去一脚蹬在对方腿上,两人扭打起来。 这好像什么信号一般,一堆人立刻哗啦一下就围了上去,气氛剑拔弩张,极其危险。 槐蔻坐在车内看得眼都直了。 她丝毫不怀疑,现在就是一根针掉到地上,他们都能瞬间打起来。 这场面,根本不是陈默揍刘湖那天能比的。 那天,陈默也很阴沉很凶的样子,但槐蔻能感觉出来,他一切怒意都是故意演出来,他其实很清醒很冷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内。 他是在这种环境里打着架长大的,他知道分寸在哪。 所以,槐蔻不担心。 但今天,这个局面,槐蔻不知道陈默还能不能控制住。 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太浮躁太轻狂了。 他们根本还没想明白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就是一群愣头青,他们甚至不怕死,不怕流血受伤,就为了争那一口气。 只要我赢了就行,不管我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能伸但不能屈。 槐蔻即使是远远坐在车里,也能听出孔柏林拳头打在对方脸上的声音,一声闷响,挺重的。 听得她呼吸都急促起来,紧张地扣紧门把手,忍不住惊叫一声。 槐蔻想开门下去,却又葛得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不能下去。 好在,陈默似乎注意到了那边,直接冲过去一脚踹开和孔柏林对打的男生,把他拎起来,丢给了冷眼旁观的陈响。 槐蔻这才松了口气,缓缓地从座位上滑落。 她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是出了一身冷汗,把衣服都浸湿了。 太可怕了。 这根本不是学校打架的路数。 槐蔻想起赵意欢说过,学校里有很多霸凌成瘾的学生,成天欺负这个学生打那个学生的,还有的被开除过。 她还记得赵意欢提起他们时,很是不屑。 “一个个都把自己当陈默了,关键人家陈默从不干这种事,只有傻逼才成天拿着自己欺负老实学生的事得意洋洋,好像霸凌几个学生,自己就成了人上人,别人都崇拜他一样。” “他们这么牛逼,怎么不敢找陈默的事呢?陈默弄不死他们。” 槐蔻亲眼见到了陈默打一场架后,突然就明白了。 他从不掺和什么校园暴力,从不霸凌同学。 因为在这人眼里,欺负几个学生,在学校里当什么横着走的“校霸”,真算不得什么值得夸耀的本事。 以欺负弱小者为展示虚荣的垫脚石的人,本就是弱小者。 陈默这个人呢,在别人嘴里算不上什么特别好的人,但他绝对不坏。 他一手拦在孔柏林身前,阻止了他继续上前找事,对陈响道:“看好你的人,想死直说。” 陈响瞪了自己身边那个男生一眼。 他对着陈默嗤了一声,不屑地道:“你装什么好人?去年打我的人,不就是你吗?” “你可真像我爹的亲儿子,都这么虚伪,明明自己就是做错了事,却不许别人说。” 陈响恨恨地说出这句话,咬着牙和着血,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嫉妒。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槐蔻明显感觉空气凝固了一瞬。 她支棱起耳朵,知道陈响说的他爹,是陈广坚。 陈默望着距离他只有两个台阶之遥的陈响,冷冷道:“挨打是你自找的,活该。” 槐蔻不知道他们的恩怨,只能发现陈响随着陈默这轻飘飘的几个字,整个人怒上心头,喘着重重的粗气。 似乎下一秒,就恨不得上来弄死陈默。 陈默也没有退让,两个人死死对视着,带着多年来积累的重重恩怨和熊熊怒火。 终于,下一秒,陈响率先按捺不住,整个人像个炮弹一样,向着陈默就冲过来,一股要和陈默同归于尽的劲头。 两边互相虎视眈眈着的人,此刻却又都不动了,呼啦一下退让到一边,只留下扭打到一起的陈响和陈默。 本是流着共同血脉,血浓于水的两个人,此刻却厮打在一起,双目通红,一拳一脚俱是带着恨不得弄死对方的恨意。 看得人心惊,又忍不住升起一丝没由来的悲悯。 槐蔻简直不想看了。 她瞥了一眼,陈默已经控住了场面,没出什么大事,快结束了。 他占了上风,陈响明显不是他的对手,简直是被陈默单方面殴打,毫无还手之力。 但好在,陈默明显还没有丧失理智,也没有真得和陈响对打。 槐蔻能看出他一直在收着手,避开陈响的要害。 她微微松了口气,不忍直视地收回了视线,把玩着孔柏林留在车上的钥匙,等着陈默完事。 拿过落在后座的手机看了看,快十一点了。 槐蔻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 她靠在后背上,最后朝那边瞟了一眼,打算眯一会。 这一看,槐蔻满身的疲惫一扫而空,噌一下坐直了。 孔柏林他们已经停下了,所有人都在看着陈默这边,压根没人注意到最外圈。 就连陈默自己也在一心痛揍陈响。 槐蔻却凭借视野优势,眼尖地瞥见陈响这边的一个人正蹲在地上,手中捡起一块小砖头。 她死死盯着那个人的手,就见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简易弹弓。 槐蔻预测了一下这*个距离和方向,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他要偷袭陈默。 槐蔻的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这砖块不算小了,尤其再借着弹弓的力道飞出去,要是砸中了脑袋,非砸出个好歹不可! 就算是砸到了其他地方,也得是骨折起步。 陈默可跟别人不一样,他有轻微凝血障碍。 陈响作为陈默的堂哥,他和他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这人是想让陈默死吗? 他们是有多恨陈默? 眼看他已经把小砖块塞进了弹弓里,而孔柏林和麻团他们都在里面站着,愣是一个都不知道回头警戒一下。 或许也是没想到,会有人真敢偷袭陈默。 槐蔻咬紧牙关,不再犹豫,推开车门就下了车。 她没有轻举妄动,先弓下腰左右看了看,见地上有一块不小的碎玻璃。 没人注意她,她赶紧弯下腰捡起来,紧紧捏在手中。 槐蔻心一提,握紧手心的碎玻璃,朝那个人冲了过去。 那一刻的时间,快得仿佛开了倍速。 她还未靠近那个人,陈默就像是身后长眼了一样,直接单手拎起陈响朝后一扔,正好把身后偷袭的那人撞翻了。 两人像摞在一起的骨牌一样推翻一片,躺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槐蔻长出了一口气,提着的那口气泄了出来,差点坐到地上。 还没等她松懈下来,陈响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忽然又噗嗤一下摔倒在槐蔻脚边。 他的手还在朝着旁边乱抓,差点抓住槐蔻的脚腕。 吓得她一把捂住嘴,才没有叫出声。 一道身影逆着光走过来,力道很大的一脚将地上的人踹到了一边。 他刚刚揍陈响的力道,和这重重的一下一比,简直像是在过家家。 槐蔻这才看出身影是陈默。 不等她开口,陈默直接掰开了她的手,抠出那块碎玻璃,一扬胳膊,丢得远远的。 槐蔻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见自己捡起那块玻璃的。 或许,自己刚一开车门,他就看见了。 陈默打了这么多次架,对这些下三滥的招数不比她熟悉多了。 她不应该贸然下来的。 槐蔻想起自己跟陈默做的保证,心虚了一下。 她抬眼看了看陈默,陈默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看不出生气没有。 他扭头看了槐蔻一眼,逆着光的眼神晦暗不明,只能看出陈默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不知是被槐蔻吓到了还是气的。 随后,他弯腰,捡起地上陈响掉落的一个钱包。 棕色的男士钱包,槐蔻凭着自己浅薄的男士品牌见解,看出这是一个国外的牌子,价钱不菲,多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在用。 陈默打开钱包,检查了一遍。 槐蔻想说什么,却被躺在地上的陈响打断了。 他戴眼镜,只是眼镜已经被陈默打飞了,现在正眯起眼,努力看着站在陈默身侧的槐蔻。 他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一闪,就冷笑了一声。 他的眼神阴狠恶意,槐蔻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下意识裹紧了外面的衬衫。 陈默察觉到什么,扭头向后看了一眼,目光落到躺在地上的陈响身上。 “我当你陈默怎么突然狗拿耗子,跑到我这管起闲事来了……” 陈响的眼在蒲絮上半身来回扫视,嘴皮子一抬,“原来是带着小对象耍威风来了,长得挺带劲儿,屁股翘,胸还这么大这么挺……”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迎面一拳砸在脸上,后面的话立刻消了音。 陈默把刚捡起的钱包往地上一扔,就一个暴怒的跳起冲了过去,用肩膀直接把刚站起来的陈响再次撞翻,刮起一阵风,把槐蔻的发丝都从耳侧吹落了。 陈默眼皮都没抬,骑在陈响身上,抬手又是冲着脸的一记重拳。 陈响的鼻血立刻蹿了出来,有一滴沾到了陈默的手背上。 陈响回过神来,顿时恼羞成怒,挣扎着起身,一巴掌就要抽向陈默。 却被陈默伸手一拽,一个后蹬,将他踹飞了几米远。 不等陈响爬起来,陈默已经再次冲过去踩着他的头,用陈响的外套帽子,在他身上蹭掉了那滴血。 他踩着陈响,声音低得能结成冰,“再让我听见一句,你以后就再也不用说话了。” 槐蔻一把拂开被吹乱的发丝,瞪大眼睛看着陈默一气呵成的动作,简直愣了神。 狭小的巷子里乱成一团,不时还有人围过来,有人认出了陈默,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我草,打这么狠?陈响又怎么惹了小阎王了?” “不知道啊,默哥有一阵没来这边了。” “那女的谁啊,第一次见陈默出来打架还带着女的。” “刚听说是默哥对象?” “应该不是吧,阿默不是说过不谈恋爱的吗……”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不时传进槐蔻耳里,槐蔻略微有点不自在地瞟了陈默一眼。 陈默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只冷着脸盯着地上的陈响。 他伸手对槐蔻勾了勾,槐蔻仓惶地看了他一眼。 陈默神色如常,甚至算得上是带着安抚的意味,对她道:“没事,过来。” 槐蔻朝他那边走了两步,小心地避开脚底下的陈响。 陈默长臂一伸,紧紧揽过槐蔻,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扣在她的腰侧,勒得她有点疼。 他居高临下地对陈响开口道:“看清她了?” 陈响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沫,狠狠地瞪着陈默,仿佛要用眼睛剜下他一块肉。 “要是她出点什么事,我不管是考试没考好,还是丢东西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陈默修长的手慢慢上移,落到槐蔻脸上。 他掰着槐蔻的脸,向陈响一字一顿地示意道:“我都算到你头上。” 陈响张张嘴,被打得青青紫紫的脸上写满不忿,要说什么。 陈默却打断了他,他松开槐蔻,蹲下身,对陈响一字一顿,带着狠劲地道:“但凡她出点什么岔子……” “我第一个先弄死你。” 陈响立刻冤屈地叫起来,“凭什么?你他妈试试!” 陈默嗤了一声,没搭理他,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毕竟,去年那天的场景,还深深刻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陈默伸手拽过槐蔻,就要把她往车那边带。 刚走出两步去,陈响这厚脸皮的混蛋许是觉得有些丢面子,脑子一热,咧嘴坐起来,在两人身后叫道:“弟妹,看你不眼熟,应该不是这片的吧?” 槐蔻一顿,下意识停住脚步,扭头看陈默。 陈默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只冷着脸大跨步拉着槐蔻往车上走,似乎不想让槐蔻再听见后面的话。 可惜,陈响的话比他的脚步快。 “你知不知道陈默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他以后肯定也是个凤凰男,吃你的用你的还要踹了你,养他还不如养条狗有用,死了爸妈的孤儿,还天天在外面装逼,要我说,他现在再也开不了车了,就他妈是报应!”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辈子都开不了车了吗?因为我啊,把他爸爸出车祸的录像带拿给了他看,他看完就对汽车没出息地有了那个叫什么,哦对,ptsd心理障碍,治不好的那种,哈哈哈……” 陈响像是疯了,一边叫一边大笑,连珠炮一样的话响彻整条胡同。 他撕心裂肺地大笑着,笑声比鸭子叫还难听,旁边的人却丝毫笑不出来。 刚刚还吵闹不已的胡同,一下子静了下来,充斥着死寂般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路中央那个穿着黑色半袖的少年,各个脸上写满猝然听到什么秘密的惊惧。 槐蔻也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向陈默,所有表情都在脸上僵住。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雨落 陈响说的话在槐蔻心头回响。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陈默会回去弄死陈响。 陈默走在她前面,背对着她站着。 虽看不到他的神色,可槐蔻依旧从他的背影里,看到了浓得能滴出水的阴沉。 陈默整个人好似与黑夜融为了一体,他那么深,那么沉。 他像不见底的干枯死海,又仿佛处于狂风暴雨的风眼,随时有可能爆发。 或许是风雨欲来的气息太重,陈响也怂了。 他一下子清醒了,知道自己触了陈默的逆鳞,面上浮现一丝后悔,住了口。 陈响布满红血丝的眼死死盯着陈默,偷偷向后一寸一寸地挪动。 想到去年陈默让自己在医院躺了两个月的那次,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推开愣住的几个人,就不要命地朝酒吧里面夺路狂奔。 陈默猛得转过身,槐蔻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眼。 她以为陈默会想看陈响,却不想,陈默第一个看向的人是自己。 他的眼睛那么黑,一丝光都没有,好似能把所有光亮都吞噬。 槐蔻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自己的脸上是何种表情。 是猝然听到某个秘密的尴尬,是压制不住的愤怒,还是……对陈默的同情。 陈默给了槐蔻一个眼神,那个眼神很快便收了回去。 他没有和槐蔻说话,只抬腿大跨步地朝陈响那边走去。 槐蔻还没反应过来,余光里便瞥见孔柏林和麻团几个原本蹲在路边观察陈默的人,都瞬间一跃而起,朝这边冲了过来。 她再看看陈默面无表情的脸,心底涌起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陈默越走越快,忽然加速朝还没来得及躲进酒吧的陈响冲过去,速度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裹挟着曝烈的戾气和杀意。 迎面的几个男人俱不敢拦,纷纷快速朝后退,给他让路。 陈响手疾眼快,一猫腰躲了进去,还不忘拿一把锁将酒吧的玻璃门锁住。 然而陈默却没有因此停下脚步,撞开张开双臂来拦他的孔柏林,冲到了酒吧门口,一脚踹到了酒吧玻璃门上。 刚被陈响关上的玻璃门硬是被一股大力再次踹开。 哗啦一声,厚重的玻璃迅速龟裂,在众人眼前碎了一地。 见状,原本还试图上前拦住陈默的几个男生,不约而同地退了几步。 玻璃门裂开,露出里面的景象。 陈响正抱着脑袋藏在一个吧台下面,手里还捏着个防身的酒瓶子,提防地盯着站在门口,浑身气势如阎罗的陈默。 空气像被抽干了一样,令人窒息。 现场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被掐住了脖子,根本喘不上来气。 陈默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嘎吱一声响,他转转脖子,咬着下唇对陈响一笑。 笑得格外好看。 就在所有人以为陈默今天转性了的时候,只有槐蔻依旧紧紧盯着陈默的背影不放。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声爆响。 陈默直接撞开玻璃门上剩余的玻璃冲进酒吧,不顾自己一身的玻璃碴子,就朝躲在吧台下面的陈响踹去。 他那个踹法完全是没有章法的,不再有他往日里的理智,不再是那个无论何时都大局在握的威风凛凛的小阎王。 明明打人的是他,槐蔻却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无法言说的颓败与痛苦。 瞥见陈默的眼底一片猩红,再次朝着好不容易躲进了夹角里的陈响走过去,带着一股不弄死陈响不罢休的气势。 槐蔻一惊。 根本来不及再多想一秒,她已经下意识冲过去从后面拦腰抱住陈默,却被他瞬间带出去了两三米远,一下子跪摔在了地上。 陈默的力道太猛,这个惯性根本不是一下能收住的。 槐蔻顾不上自己在地上滑行了一两米。 她一边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一边发着狠拽着陈默的短袖不撒手,指甲都钻心得疼。 旁边围着的一群人似乎都怔住了,各个神色各异地看着槐蔻。 孔柏林和麻团都要疯了,大跨步朝这边冲。 陈默却似乎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有留意到身后还缀着一个女孩。 她被迫在地上拖行了一小段,远处麻团声音里带着颤,撕心裂肺地大吼了一声。 “默哥,槐蔻,槐蔻摔倒了!她被你拽倒了!” “你快回头看看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槐蔻的名字,陈默原本无人可挡的身形突然一顿。 他依旧没有从那种痛苦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却硬是凭借着本能停下了去势,站在原地。 槐蔻狠狠松了口气,拽着他的衣服想从地上爬起来,察觉到陈默转过身的意图,她一下站起来,从他身后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 “别去。” 她的声音带着颤,在陈默耳后响起。 “别去陈默,别搭理他。” 陈默能感受到她呼吸时的滚烫气息洒到自己背后,烫得他快要出汗。 他却好感觉不到一样,慢慢转过身,将槐蔻拥入怀中。 他用力抱着槐蔻不撒手,似乎稍微松一下手,怀中的人就会飞走一样。 槐蔻轻轻挣动了一下,想让陈默先放开自己,查看一下他有没有受伤。 她一挣,陈默却抱得愈发得紧,两条手臂几乎勒进她的腰里,让她要喘不上气了。 槐蔻凑近陈默,听见陈默口中轻声呢喃着什么。 她听不清,侧耳过去,才听到一连串的……她的名字。 “槐蔻,槐蔻,槐蔻……” 陈默的唇瓣无意识抖动着,念着她的名字,好似在念一个能令人瞬间恢复冷静的咒语。 一个只对他生效的咒语。 槐蔻顿在原地,再也抬不起推开陈默的手。 麻团和孔柏林都冲过来,各个脸色煞白,满脸冒汗,眼神急切地在槐蔻和陈默身上扫来扫去。 孔柏林忍不住伸手帮槐蔻拽陈默,“阿默,先放开槐蔻吧,她被你弄疼了。” 陈默没吭声,只抬起眼,冷冷地瞥了孔柏林一眼,充满侵略性的眼神。 他这一个眼神,孔柏林就意识到他其实还没完全清醒,现在所做的一切,全凭本能。 想到这,孔柏林深深看了槐蔻一眼,没有再强行让陈默松手。 陈默垂下头去,他在发抖,把脸埋到槐蔻的颈间,拼命吸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好似这是他的安心剂一样。 无论旁人怎么说,都不愿意撒手。 槐蔻也没有出声,强忍着陈默搂得过分紧的拥抱。 一堆人有的去看陈响,有的去捡掉在地上的钱包,只剩下两人保持着紧紧相拥的姿势站在一边。 陈默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的目光越过槐蔻,落到她身后的夜色中,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站了多久。 就在槐蔻感觉自己的脚都要站麻了之后,陈默忽得一动,缓缓松开了手。 虽依旧没有完全放开,但也给了槐蔻很大的喘息空间。 槐蔻第一件事就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总算舒服了不少。 一双温热干燥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带着一股安抚的味道,令人心安。 槐蔻一怔,这才想起什么,扭头望去。 果然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眸,陈默正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眼神清明。 槐蔻心知陈默已经没事了,狠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又冒出一股说不出的委屈。 注意到这边的孔柏林一行人也走过来,陈默看了他们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见他冷静下来了,几人俱是松了口气。 孔柏林眼色复杂地看了槐蔻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槐蔻把脸埋进陈默的衣服里,拉着陈默腰侧的衣服,不肯松手,也不肯抬头。 陈默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被拽得皱巴巴的衣角一眼,眼神动都没动一下。 他丢下一大群人不管,只低下头,将脸凑近槐蔻,轻声问:“吓着了,是不是?” 他不说还好,槐蔻还没多么委屈。 他这么一说,槐蔻反倒是再也压抑不住刚刚的情绪,整个人都发起抖来,眼眶也慢慢变红。 她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陈默。 无情,无心,坠落不见天日的深渊。 陈默垂下头看着她,慢慢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将槐蔻的手裹进自己手中暖着,用自己的衣服擦去她掌心的冷汗。 槐蔻的手慢慢回温,陈默的大手也一下一下大力揉着槐蔻的头。 孔柏林站在一旁,听见陈默小声而耐心地道:“好了,不怕不怕,没事了,都是我的错,吓到你了。” 那样低沉的嗓音,倾尽了陈默近二十年来积攒的所有耐心与温柔。 这样的温柔,全都被他不计后果地给了眼前的女孩。 注意到视线,陈默抬头对孔柏林淡淡说了一句,“把钱包拿好,走吧。” 孔柏林还是有点担忧地审视着他,但陈默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只好把还在伸长脖子看着槐蔻的麻团先叫走了。 躲过一劫的陈响被吓得虚脱地坐在地上。 陈默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强行扒开槐蔻的手。 他松开槐蔻的手,任由槐蔻紧紧环住他的腰,硬是别扭地转了圈,面对着槐蔻。 槐蔻抬头警惕地看着他,眼底不大相信的模样。 “你真不去打陈响了?” 她问了一句。 陈默垂眸看着她,用大拇指轻轻揩去她脸上沾到的一抹尘土,看着她的眼睛嗯了一声,语调轻柔得不像话,“不去了,我听你的。” 槐蔻的视线来回扫视了他好久,这才猛得松了口气,松开了紧紧抱着陈默的腰的手。 陈默腰侧的衣服都被她攥出了几道重重的褶皱,还被她掌心的冷汗浸湿了。 槐蔻抬头和陈默对视了一眼,心中俱跃动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却谁都没开口。 最后,还是陈默先道:“去车上。” 槐蔻点点头。 她转身朝车上走,陈默却忽然大跨步走过来,随即她身下一轻,被陈默拦腰抱起。 槐蔻一愣,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看向陈默。 陈默扫了她一眼,眼底在布满繁星的黑夜中,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把她放了进去。 随后,陈默也坐进来,甩上车门,连车窗都摇上去了。 隔着车窗,槐蔻仿佛依旧能听见外面陈响和孔柏林叫嚣的声音。 “对,你说的没错,老子就是看不得他好,怎么了?” “我还没想开,陈默凭什么想开了?我得不到的,陈默这辈子都别想得到!” “我就是要让他一辈子都开不了车,谁让他这么喜欢抢走我的东西,我要让他后悔,让他尝尝痛苦的滋味!” “陈默,我他妈恨你一辈子,都是你毁了我,你欠我的!你为什么不跟你爸一起死了!” 陈响撕心裂肺的叫着,甚至带出一丝压抑痛苦的哭腔。 夜色深沉,这片的路灯格外昏暗都没有,只有车灯照着亮,槐蔻隔着车窗,根本看不清窗外的情况。 她脑子乱七八糟的,一时间竟没想明白,陈响为何这样恨陈默。 陈默伸手在旁边按了一下,车顶顿时亮起一圈柔和的光,槐蔻眼前一下子明亮起来。 她扭头看了陈默一眼,对方脸色平静,似乎并没有被陈响的话再次影响。 槐蔻犹豫一下,还是伸出手去拉住了陈默,果然感受到对方掌心的颤抖。 来不及说句话,孔柏林和麻团也随后上了车。 两人俱是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但上车后,在陈默面前却谁也没表现出来。 麻团坐在副驾驶,先看了一眼槐蔻,就把手里的袋子递给陈默,“被抢的东西都在这了,应该是全了。” 陈默接过来看了看,嗯了一声。 驶上了宽敞的大道,车内安静下来。 槐蔻疲惫地瘫坐在座位上,咳嗽了两声,感到一股类似跑完一千米的心累。 累到不想说话。 她懒散地歪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去的排排大树。 身侧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腿,陈默开口道:“腿跷上来。” 槐蔻一愣,慢半拍地转过头,看了看他。 陈默的手放在他自己的腿上,解释道:“把你腿放我这,我看看。” “哦。” 槐蔻应了一声,动了一下右腿,不动不知道,一动吓一跳。 “嘶……” 槐蔻忍不住抽了口气,赶紧就着车顶灯看自己的腿。 还好还好,不幸中的万幸,没扭到,也没拉伤。 但膝盖还是破了一块,还在流血。 应该是在地上磨的。 槐蔻今天穿的是条蕾丝边牛仔裤,原本是很优雅的款式,硬是给磨成破洞的了。 槐蔻把这笔帐记到了陈响和陈广坚头上。 陈默伸手把她的腿搬上去,槐蔻变成靠着车门,腿翘在陈默腿上的姿势。 她微微不自在地动了动屁股。 陈默倒是神色如常,他轻轻拨开槐蔻裤子上那个洞,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又仔细地照了照。 “得消毒上药。” 他用要做什么实验一样的谨慎态度查看过后,放下手机,对槐蔻道。 槐蔻点点头,这是肯定的。 陈默顿了顿,眉心皱得好像永远也不会松开了,他抬头对孔柏林道:“再开快点。” 孔柏林应了一声,在后视镜里看了看槐蔻苍白的脸色,一脚油门轰了下去。 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提刚刚的事,只是简单谈了谈今晚这场群架的起因。 槐蔻听了几句,听明白了。 就是陈响故意让人在陈默的修车行门口抢劫得事。 抢的还不是别人,正是最近来川海筹备车展的国际知名赛车手,洛克斯科特。 说起来,最大的受害者,竟是洛克。 洛克今年四十有余,常年健身锻炼,原本几个小屁孩应当也不会成功,就连陈响也只打算吓唬吓唬洛克。 哪知道,偏偏赶上那天洛克喝了中国的白酒,他本就爱酒如命,一时间没忍住贪杯,喝了不少。 他醉醺醺地在修车行前一躺,前来抢劫的几个小混混,便成功得了手。 洛克把自己喝得酒精中毒,被陈默他们发现送到医院后,还惦记着自己被人拿走的钱包。 说是里面的钱可以给那些小孩,但证件和他老婆的照片得找回来,不然死不瞑目。 这外国大叔还挺懂中国的人情世故,知道以陈默和陈响的关系,不好报警处理。 他怕陈默不好面对他小叔,便提出要回来就行,实在不行再求助警察叔叔。 陈默今晚便带着一帮人来找陈响的麻烦。 好在,钱包成功拿回来了,东西也没丢。 但陈响这种手段着实过于下三滥与低劣,让人生气不说,简直能把人恶心死。 他的想法,槐蔻也能猜出来。 一准是听说了陈默参加车展的消息,知道陈默打算复出了,他想让陈默一辈子都开不了车的想法眼看要告吹,便想出这种方式。 让洛克对陈默产生不满,影响陈默的复出之路,让陈默再次告别赛场。 说他聪明,他又采取了这么幼稚的方法。 说他蠢笨,他却又敏锐地意识到,陈默想再次登上赛场称王,少不了洛克在背后的帮助。 不过今晚陈响也没捞着好。 听孔柏林说,陈默直接以牙还牙还了陈响一笔,又把陈响教训一顿,估计短期内陈响是不敢整幺蛾子了。 槐蔻皱紧眉头,觉察出陈默对陈响,还是有几分隐忍在里面。 要是换做别人敢这么惹川海小阎王,陈默不得整死他。 不知是不是和“白眼狼”的传闻有关。 毕竟,就连洛克都顾念着两人的兄弟关系,怕陈默又被人在背后骂是白眼狼。 陈默从不肯欠别人什么,哪怕是和好兄弟、铁哥们之间都要明算账,那处处小心的态度,说不定都是因为陈响这货到处骂他是白眼狼。 槐蔻思衬着,心底不禁对陈广坚和他儿子升起浓浓的厌恶。 她知道自己这样想,或许有偏心的嫌疑,毕竟她并不完全清楚他们陈家的家事。 但她就是想偏心。 车内很快又一片宁静平和,槐蔻想着想着,就开始上下眼皮打架。 好像刚睡着没一下,就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槐蔻,醒醒,到了。” 槐蔻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陈默身上。 陈默开的这辆车很大,她受伤的腿好好地放在后座上,整个上半身却趴在陈默的大腿上,手抱着陈默劲瘦的腰。 脸,脸还冲着陈默的…… 槐蔻的脸噌一下红了。 她有点抓狂地眨眨眼,她到底是怎么睡的,能这么自然地睡出这么耍流氓的姿势。 随着她呼吸的热气喷出,槐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正对着自己脸的地方似乎……茁壮了一些。 槐蔻尴尬地与对方大眼瞪小眼。 在槐蔻一眨不眨地注视下,它似乎更加嚣张了,再加上陈默今天穿的裤子格外修身,简直是不忍直视。 在终于要戳到槐蔻的脸的时候,陈默忍不了了。 他一把把槐蔻从自己腿上薅了起来。 “别装睡了,知道你醒了。” “进来吧。” 陈默走在前面,拿出钥匙打开门。 槐蔻先是看了看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小洋楼,跟在后面,进了门厅,张望了一圈。 房子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 一进门先是一个小门厅,摆着两张沙发和一个衣帽柜,主要是用来换鞋、换衣服的,上面还扔着把雨伞。 陈默打开鞋柜,看了半天,站起身道:“算了,不用换鞋了,直接进去吧。” 槐蔻坐在门厅的小沙发上,张望了一眼,“你这没拖鞋?” 陈默看了看她纤瘦的脚,“没你合适的。” “你家没女生来么?”槐蔻故作十分在意地对他一笑。 陈默低头扫了她一眼,似乎看出她内心的想法,微微一笑,挂上外套干脆地道:“没有。” 槐蔻高高挑起眉,也笑了一下,道:“你铺地毯了吧,我光着脚就行。” 陈默摇摇头,“厨房和卫生间都没铺地毯,凉。” “那随便拿一双吧,没事。” 陈默从鞋柜里拿了一双白色的出来,像是酒店一次性的,不过明显比酒店的质量好。 她避开腿上的伤口,开始给自己解鞋带。 她今天不仅裤子不方便,鞋也是一双鞋带非常繁琐的运动鞋,前两年买的了,很贵。 因为它独特的鞋带,槐蔻当时很喜欢,觉得挺个性的。 但买完之后,她恨不得穿回去杀了当年的自己。 每天早晨弄这个破鞋带,都得弄好久,又没办法,这双鞋质量很好,挺舒服,总不能扔了。 毕竟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富二代了。 槐蔻费劲地撕扯着那个被自己系出的死结,脸憋得通红。 一双手忽得横插过来,接过了她的手。 她一愣,就见一双鞋出现在自己面前,陈默半跪着,骨节分明的大手在那个好似永远找不出头绪的死结上绕来绕去。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陈默高挺的鼻梁,与露出的半截后颈。 皮肤很白。 槐蔻的目光停留片刻,又假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她低下头去,陈默出乎意料地有耐心,也很擅长做这种事。 看不清他白皙的手怎么转了一下,一边的死结就被他解开了。 槐蔻的脚动了动,想要把鞋蹬下来。 动作到一半,她却又突然想起陈默就在自己身前,槐蔻顿时点不好意思离他这么近脱鞋,怕尴尬。 陈默却自然地把她那只脚上的鞋脱了下来,然后抬头问她:“袜子要不要脱?” 槐蔻赶紧摇摇头。 陈默的手似乎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温暖干燥的。 温热的大手托着她冰凉的脚掌,给她穿上那只拖鞋。 他又转而开始解另一只鞋上的结,很认真,动作放松又自然。 看着他的乌黑的头顶,槐蔻心底忽得冒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柔软。 她想起了陈默转过身面对陈响时的神色,那么冷,那么深。 可她却从那个冷漠的少年身上,看到了无边的痛苦与迷惘。 他和老爸有点像。 都有点倔,都担得起事,都很有野心。 可他与老爸又一点也不一样。 陈默不是包容万物的温柔深海,他是怪石嶙耸的凛冽悬山。 他就是他。 他谁也不像,他就是陈默。 槐蔻忽得伸出手摸了摸陈默的头,他的头发如想象中一样硬。 陈默动作一顿,抬起眼来看着她,眸光微冷,和她对视一眼后,又化为了淡淡的笑意。 他低下头,帮槐蔻把另一只拖鞋也穿上,压着嗓子道:“手摸哪呢?” 槐蔻也压着嗓子小声说:“你不要这个语气行吗?” 陈默单膝跪在地上,抬起头来和她平视着,挑挑眉,“我什么语气?” “你自己知道。” 槐蔻没好气地移开视线,轻咳一声,嘟囔道:“好像我摸你哪了一样。” 陈默肩膀耸了两下,低下头轻笑了起来。 他垂眸看了看槐蔻脚上的拖鞋,轻声道:“有点大。” 槐蔻正满脑子胡思乱想,闻言,想也不想地就说:“确实,怎么长的。” 说完,她自己先一愣,舔舔嘴唇,心虚地别*过头。 陈默听着这个话不太对劲,他盯着槐蔻看了半晌,再次低低笑起来,笑得直接坐在地板上。 “哪儿大啊?” 他挑起眉,一看就不怀好意地问槐蔻。 槐蔻坐在小沙发上,闭紧嘴巴,一个字也不吭,任陈默怎么逗她,她都不张嘴。 陈默笑够了,脸色渐渐回归到今晚的深沉平静。 他从回来的路上,就一直是这样的神色,槐蔻看不出在想什么,只知他满腹心事。 气氛有点微妙,屋子里那么静,仿佛能听见时光从耳边静静地流淌过去,漂向不知名的远方。 十二点了,客厅里挂着的钟叮咚一声响,像在无风的湖面投下一枚小石子,一下子溅起阵阵涟漪。 槐蔻的心一动。 她清清嗓子,对陈默道:“对了,我那会下车,不是没听你的话,我那是看没人注意,怕你真被打中了。” 陈默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槐蔻继续没话找话地说。 “今晚陈响说的那些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虽然我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我相信你。” 陈默倚在鞋柜上,抿起唇,眼神很深。 槐蔻一摆手,昧着心说:“我这个伤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就算当时是麻团或者周敬帆,我也会上去拦他们的,都是朋友嘛……” “……” 陈默的眼神好像变了。 他站起身,垂下头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薄凉冷冽。 槐蔻一怔,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还想说:“你真不用有压力,我也不全是为了你,要是麻团他们,我……” 她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陈默站起身,双手叉着腰,左右咔咔地晃了晃脖子,似乎忍无可忍的模样。 槐蔻眨眨眼,眼前的陈默就忽然长腿一迈,直接跨到她身前。 他的手撑在沙发背上,把槐蔻圈在怀里,无处可逃。 陈默伸出手来按在了槐蔻的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槐蔻察觉到危险的意味,从善如流地闭上嘴。 “干什么?” 她眼睫毛飞快颤了颤,双手推上他的胸膛。 “干你。” 陈默非常果断地给出了答案。 槐蔻双眼瞪得溜圆,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咽了口水,半天才憋出几个断续的字。 “啊?干,干……” 陈默却不再解释,他双手一抬,便将上衣脱掉丢到一边,露出整齐漂亮的六块腹肌。 随后直接把她往后一推,槐蔻就整个人仰在了小沙发上。 陈默的膝盖顶在她的两腿中间,强硬地把她两条又直又长的腿分开。 他半伏在槐蔻身上,压得槐蔻有点疼,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属于他身上的味道,铺天盖地地充斥在槐蔻鼻尖,槐蔻的脸埋在他的胸前,能感受到陈默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陈默掐住她的下巴,把她藏在底下的脸抬起来。 不疼,但莫名有点羞耻。 槐蔻被迫仰起头,和陈默对视着。 陈默的眼底似乎有火焰在跳动,灼烧得槐蔻也浑身炽热起来,泛起红晕。 陈默忽得低下头来,挺拔的鼻梁碰到她的,两人气息交缠,四片唇瓣几乎纠葛到一起,只差了分毫。 槐蔻意识到什么,缓缓闭上眼,陈默却在她耳边道:“看着我,不许闭眼。” 她的眉心一跳,下意识睁开眼睛,与近在矩尺的陈默对视着。 陈默呼吸的气息扑到她的唇瓣上,狠狠吻住她。 槐蔻平躺着,眼神四处游移,她这才后知后觉,他们还在大门后的鞋凳上。 他们好像,好像,涩情片里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开/搞的男女主一样。 这个场景,让槐蔻羞赧之余,又冒出一股隐秘的兴奋与期待。 第62章 雨落 槐蔻感到自己的大脑燃烧成一片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叩击声在耳边响起。 槐蔻一顿,迷离的双眼葛得清醒了不少。 她循声望去,有人在外面敲门。 陈默也顿住了,眼神不善地扫了大门一眼。 下一秒,门外人似乎发现了门铃,连串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陈默不易察觉地眯起眼,他屈起膝盖,从槐蔻身上爬了起来,顺手拿起旁边的沙发巾盖到了槐蔻身上。 槐蔻懒懒地躺在沙发鞋凳里,没有动,脸色依旧绯红。 陈默走到门边,打开门后,看也不看伸出手就要接过东西,眼前人的手却一缩。 他这才发现不是孔柏林。 吕蕾对他一挑眉,“干什么呢,这么半天才开门。” 陈默瞟了她一眼,没吭声,似是在等着她的主动解释。 多日不见,吕蕾瘦了一些,一头大波浪却依旧成熟妩媚,她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然后用肯定的语气缓缓道:“你家里有人。” “有女人。” “刚从床上下来吧?” 她对他一笑,有点郁闷,又不自觉地带了点惯常的挑逗。 陈默手扶在门框上,正好把里面遮得严严实实,半分也不让吕蕾瞧见。 吕蕾对他耸肩笑了笑,“不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陈默显然一点也没有问她的兴致,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那样坦荡,又带着些许不欢迎的味道。 他自己可能没注意,可吕蕾还是察觉出来了。 因为陈默一向对她还算有耐心,很少把情绪摆在明面上。 她心中一叹,莫名不是滋味。 看了被他挡住的门框一眼,吕蕾轻声道:“虽然我知道这个时候把你叫出来不太好,但……出去陪蕾姐抽根烟,方不方便?” 陈默回头看了小沙发一眼,柔软的沙发巾还扔在上面,槐蔻却已经不在那了。 他听到客厅传来一声响,像是槐蔻碰倒了什么东西。 陈默扭过头,把门关上了,跟着吕蕾走到了门前的小花坛前面。 吕蕾把手里拎着的袋子放到地上,从外套兜里掏出烟盒,自己点了一根,又抽出一根递给陈默。 陈默没接,只道:“不抽。” “别跟我说你戒烟了?稀罕啊。” 吕蕾嗤笑了一声,把烟塞回去,自己蹲在花坛边上,悠悠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 她看着那缕烟雾缓缓升到半空,又消散在夜色里。 耳边却忽得传来陈默熟悉的嗓音,“嗯,戒了。” “有人一直咳嗽,闻见烟味更收不住了。” 吕蕾一顿,一丝烟灰从指尖飘落,落到了她的手背上,烫得她几乎拿不住烟。 她满脸错愕,不知作何表情地打趣了一声,“呦呵,这么宝贝?” 陈默一手抄着兜,立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吕蕾敛起笑意,把烟放进嘴里狠吸了一口,指了指脚下的袋子。 “孔柏林去我店里拿的,他没说是你要,但我猜出来了。” 陈默嗯了一声,过去翻了翻袋子。 “又和陈响打架了?”她抬眼看了看陈默。 陈默略一颔首。 吕蕾叹了口气,“大年初一的时候,你还说今年不会再理他了,怎么连半年都没有,又打起来了,这次是为什么?” 陈默还没开口,她又问:“哪受伤了?” 陈默淡淡道:“不是我。” 吕蕾怔了一下,看着他,“那是谁?槐蔻啊?” 这下,陈默的目光终于移到了她身上。 吕蕾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房子里的人还真是槐蔻。 她夹着烟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气,低低地笑了起来,“阿默,你姐我比你多活了九年呢!” 她这样说着,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 吕蕾想想自己喜欢上陈默的这两三年里,她和别的男人睡过觉,也尝试着和别的男人交往过。 但无论遇到谁,见过怎样的风景,她发现自己还是会下意识想起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她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是最耀眼的时刻,驾驶着赛车冲过终点的身影那样闪闪发光,令她没有丝毫招架之力地陷入一场没有结局的爱恋中。 她也是真没想到,自己已经二十大几的年纪,居然还会栽到这么个十八九的混蛋玩意儿身上。 吕蕾忽得抬头骂了陈默一句,“你他妈到底哪不一样啊?” 陈默也不知听懂没有,没有应声。 吕蕾笑了一声,笑声很大,笑容在深夜里极张扬。 她再也控制不住多日来的情绪,说:“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我就那么喜欢你呢?陈默你和别的男人差到哪了,怎么我遇见你之后,就再也看不上别人了呢?你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吧?” 她一边笑一边说,笑着笑着就被风吹出了眼泪。 吕蕾没擦,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又被夜风吹干,吹得脸干巴巴的。 她蹲着,把脸埋进膝盖里,声音闷闷得传来,“我不骗你,我是真不甘心。” 吕蕾仓惶地嗤了一声,“我第一天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带劲,我认识你之后,不是没和别人试过,但是……”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不怕你笑话,我还是忘不了你。” 陈默立在夜风里,风声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他却充耳未闻,只抬眸看了亮着灯的公寓一眼。 客厅拉着帘,只有微弱的光从里面透出来,不知道槐蔻在里面干什么。 他移开视线,就对上吕蕾的眼眸。 吕蕾的目光里带着审视,仿佛在透过他回顾某段时光。 她眼神有点迷离地说:“可能是我没尝到你的滋味,所以总有点不甘心吧。” “毕竟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对吗?” 吕蕾轻声问,不知在问陈默,还是在问自己。 不等陈默回答,她就自己推翻了,“不对,跟那没关系。” 陈默就是最好的,是最带劲的。 吕蕾顺着陈默的目光望过去,见一个似真似切的人影在客厅的落地帘后晃动,一副明显的偷看模样。 她扯出一个淡淡的笑。 “槐蔻这女孩挺气人,但是也很迷人,是不是?” 陈默屹立在一侧,闻言,勾起了嘴角。 一副十足的老婆被别人夸了之后,与有荣焉的模样。 吕蕾看着他的这幅样子,喉头涌上一团酸涩,堵得她眼眶滚烫。 手里燃尽的烟头慢慢烧到她的指尖,痛得她把烟头丢了出去。 她看着眼前这个喜欢了很久的少年。 不知何时,长到了一米八几的个子,窄腰长腿,皮肤白,鼻梁很高,眼神锋利,又冷又拽,带着侵略性的帅。 她没有骗陈默。 陈默,真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劲。 他有被命运一寸寸雕琢出的成熟多虑,也有独属于十八九岁的年少轻狂。 她其实从没把他当个弟弟看过。 反而更多时候,是陈默一直在照顾她。 陈默是个很靠得住的男人,女人想要的所有安全感,他都能给你。 吕蕾看着最后一丝烟气慢慢散去,终于跳下花坛,站起身。 她双手插进兜里,对陈默眯了眯眼,“看来你是认真的了?” 她没头没尾,陈默却明白她的意思。 吕蕾以为他照例不会回答自己这种无聊的问题。 这次,陈默却在略一沉思后,开了口。 他说:“蕾姐,你可能不知道。从很早之前,甚至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认真了。” 吕蕾也听明白了。 她抬头望着陈默,一双眼眸微微颤动。 好半天,她才抖着嗓音轻声道:“陈默,你真狠。” 真是一句毫不留情的话。 从此以后,斩断了她与陈默的所有可能。 就算有一天陈默和槐蔻当真分了手,有陈默这句话在,吕蕾也不可能再对陈默有稍微超出一点的心思。 有了心爱的姑娘的陈默,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给她台阶下了。 “我真同情她,”她低低地说了一句,“你这种人像充满气的冰可乐,在你身边久了会上瘾,失去后会痛苦死的。” 陈默弯腰拎起地上的塑料袋子,闻言,笑了笑。 他竟再次开了口,淡淡道:“可我根本不会给她产生戒断反应的机会。” 吕蕾一怔,她望了陈默许久,久到天上的星星都稀疏了。 她慢慢恢复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指了指。 “你要的药,还有吃的,都在这了,我大半夜转了两家超市才买齐。” “谢了蕾姐,麻烦了。” 陈默望着她,语气淡淡,眼神坚定而坦荡。 吕蕾却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她捋了捋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嗤了一声。 “行了,知道你没看上过我。有什么可谢的,你帮了我那么多,结果连我给你买个煎饼,你都得给我分得明明白白的,你这句谢,我心虚。” 她两手抄进外套兜里,转身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陈默!” 陈默停下脚步,扭头看她。 吕蕾顿了顿,才洒脱一笑。 她扬声道:“以后逢年过节的,我就不叫你了。” 因为以后每一个阖家团圆的节日,都会有人陪在你身边。 你再也不会怕在这偌大一个城市中,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了。 陈默也嗯了一声,点点头,“好,不用叫我了。” 吕蕾眼眶微微泛红,她随意地一挥手,“行了,回去吧。” 说完,不等陈默动作,她就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去,很快就消失在路口。 陈默没有目送她,吕蕾离开后,他也拎着袋子回了家。 客厅里亮着灯,却没有人影。 陈默把袋子放到茶几上,瞥了还在晃动的落地窗帘一眼,没有出声叫槐蔻,开始满屋子找人。 最后,在厨房找见了。 槐蔻正对着双开门的冰箱发呆,连陈默从身后走过来,都没发现。 陈默抱肩倚在门框上,从后面看着她。 “饿了?”他忽然出声问。 槐蔻的手一哆嗦,手里刚拿出来的一瓶酒就一滑,差点摔到地上。 “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槐蔻握紧酒瓶,忍不住回头抱怨。 陈默放下胳膊走过来,“看你那么认真,不忍心打扰你。” 槐蔻撇撇嘴,对他道:“白瞎你家这么大个冰箱了,居然除了酒和药,什么都没有。” “我很少在家里开火。” 陈默解释了一句。 他从她身后探过来,把她手中的酒拿走了,“半夜喝冰酒?” “不行吗?”槐蔻扬手就要夺回来,“我想喝。” “为什么想喝酒?” 陈默仗着自己腿长,把酒瓶高高举起,槐蔻跳着够了半天也够不到,只好放弃了。 她背过身去,踢踢踏踏地穿着拖鞋朝厨房门口走,淡淡道:“就是想喝,没理由。” 陈默长腿一迈,拦住了她,把她堵在门口。 槐蔻闷着头左钻右撞,就是出不去。 眼看她的头就要撞到一边的门框上,陈默伸出手挡在她的额前,帮她缓冲了一下。 槐蔻一怔,这才抬起头来,见陈默的手背被磕得通红,不禁下意识蹙起眉。 陈默却根本没理受伤的手,只垂眸看着她,挑眉问:“一定要喝?” 槐蔻听出他话里暗藏的危险,立刻非常识相地摇摇头,“算了,不喝了。” 话是这么说,语气还是带着委屈。 陈默依旧没有让开。 他低头看了槐蔻半晌,忽然弯腰伸手捧住她的脸,“抬起头来。” 槐蔻心里别扭着,不愿意按照他说的做。 但脸依旧被他的大手带着仰起来。 陈默一双修长的手捧在她的脸蛋上,像逗小孩一样,左右搓了搓。 他忽得低声道:“刚出去拿东西了,我没想到是吕蕾送过来的。” “她是故意的,平时她根本不会来我这边,今晚她猜到你在我这,才过来的。” “她爸和我爸以前认识,我小时候帮了我爸不少。几年前,她出了点事,来川海散心,状态很不好,我受她爸爸所托,也是为了报恩,就把一家店面给了她开诊所。” “我对吕蕾没那个意思,我身边孔柏林他们任何一个人,包括她自己,心里都清楚。” 陈默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槐蔻愣在原地,抬眸定定地看着他。 陈默这种说一不二,桀骜冷戾的小阎王,居然也会主动和人解释这么多么? 她的脸又被陈默捏了一把,有点痒,槐蔻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陈默却一点也不放过她,大手又摩挲了一把她的脸蛋,槐蔻再也绷不住了,痒得咯咯笑出声。 “再板着脸?” 他的手作弄着她,嘴里也不饶人,“还要喝酒?” “怎么,吃醋了不敢说,敢自己半夜偷着喝闷酒?” 陈默面上凶,手却好似肌无力,拧了拧她的脸蛋,“谁教你的?胆儿还挺大。上次怎么跟你说的?有事就直接问,憋着是大罪。” 他靠在门框上,凉凉道:“还是说你又想被打屁股了?” 槐蔻的脸再次染上红意。 不知是被他说红的,还是被他拧红的,只轻咳一声,尴尬地别过头去。 她当然知道陈默和吕蕾什么都没有。 但就是听见吕蕾的声音之后,心里很不爽,就抛下陈默,自己进屋憋着气乱晃。 本来不想表现出来的,槐蔻就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她也觉得自己伪装得也很好,不知道陈默怎么看出来的。 陈默眯起眼,手危险地在她的脖颈上摩挲,“以后有什么事,随便来问我,有什么脾气,随便和我发,再憋着不说……” 他勾勾唇角,没说完未尽的话,危险气息却已经昭然若揭。 “你就怎么样?” 槐蔻却一点也不怕地对他挑起眉,满脸挑衅。 陈默看着她,舌头顶了顶下颚,似乎笑了,笑里发着狠。 “再自己瞎憋着,你也就不用说了,”他掐住槐蔻的下巴,在她耳侧淡淡道:“咱们换个地方好好说。” 温热的吐息钻入耳孔,槐蔻瞬间一歪头,把耳朵紧紧靠在左肩膀上。 陈默对她挑起一边眉,似笑非笑的,坏极了。 槐蔻撇撇嘴,眼神四处飞瞟,哼笑了一声道:“切,也不知道刚刚是谁,看起来那么凶,结果连嘴都没亲到就跑了,唉,男人啊……” 她的音量刚好控制到两人都能听到的程度。 吐槽完,她就要朝门外挤,想去看看陈默买了什么吃的来。 一只手突然从一侧横插出来,拦在了门框前。 槐蔻想从下面钻过去,陈默却猛得蹲下,抱住她的小腿,直接把她从下到上一下子从地上举了起来。 槐蔻尖叫一声,被陈默顶到肩膀上。 她环视一圈,坐得高高的,甚至都能看到陈默家冰箱上放着的一盆小花。 陈默迈动步子,槐蔻以为他会把她抱出去。 不想,陈默却直接把她放到了厨房的洗手台上。 厨房应当是很少用,空空荡荡,大理石台面有点冰屁股。 她惊魂未定地扶住陈默的肩膀。 陈默扶着她的腰,逼近她哼笑一声,“这么遗憾?” 槐蔻昂起下巴,嗤笑了一声,故作不在意地开口,“你想多了,我也不是多遗憾,就是单纯觉得……” 下一秒,她的唇猝不及防地被人堵住了,后面的话尽数化为破碎的字节。 槐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陈默,这次,她没有闭眼。 陈默这次的吻,不同于以往所有的吻。 依旧吻得很凶,但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 他一边把槐蔻亲得七荤八素,大手一边轻轻摩挲着槐蔻纤细的锁骨,微微用力,却又不会让槐蔻呼吸困难。 槐蔻晕乎乎的,终于意识到这次的吻多了什么。 挑逗与调/情。 让她意乱情迷。 她升起一股异样,有点不自在地想要闭紧腿。 本就不大合脚的拖鞋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漂亮的脚趾在半空中不自觉地蜷起。 她被陈默亲得根本喘不过气来,陈默一手撑在台子上,一手掐着她的下巴,丝毫不放过,来势汹汹。 槐蔻全身都烧红起来,她不自觉地呜咽了一声,想朝后躲。 刚挪了一厘米不到,陈默就察觉到她的意图,唇瓣发出啵得一声,分开了。 陈默的薄唇上还带着水痕,他俯身看着她,低低地笑了一声,嗓音微沉地揶揄道:“受不了了直说,别强撑着。” 槐蔻用力呼吸了几下,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红肿的唇,移开了视线。 陈默却紧紧盯着她,“槐蔻,今晚在学校里,我问你了,确定永远和我顺路吗?” 陈默的声线在深夜里带着别样的撩,他俯身看着槐蔻,定定道:“你说顺路。” 他伸出手轻柔地将槐蔻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说出口的话却是:“所以,现在才想跑,晚了,知道吗?” 他十足大混子的模样,好似不把人彻底弄哭不罢休,慢慢吐出几个字,“没你跑的份了。” “乖乖受着吧。” 话音刚落,陈默直接往前一拽她,把她从光滑的柜台上掀下来。 少年两手提着她的腰,一脚踢上门,把她死死抵在门板上。 槐蔻这次连叫都没能叫出来,就已经被陈默狂风暴雨般地吻下来。 两只白皙的脚悬空着,全靠陈默的手和膝盖撑着她,才不至于掉下去。 好似她整个人全被陈默一手操控着。 陈默让她脸红,她就脸红,让她出声,她就出声,全都得看他。 这让她紧张地心脏砰砰跳,却又忍不住倍感刺激。 厨房灯的开关在混乱中不知被谁的手打到了,屋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外面路灯照进来的光,很淡。 槐蔻怦怦的心跳声似乎都揉进暧昧的黑暗中,她脸色绯红,双手主动勾住陈默的脖子,慢慢靠在他身上。 陈默顿了一下,手上的力道愈发重起来。 槐蔻上身一凉,她的外套被陈默扯下来丢到一边,只剩下一件白色吊带。 下一秒,陈默修长的手从吊带下摆探进去,一路缓缓上移。 入手一片温热细腻的肌肤,令人上瘾。 槐蔻整个人都僵了,要不是陈默的膝盖抵着她,她早已软软地瘫到了地上。 她能感受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进她上衣的下摆。 槐蔻看向窗外,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一切都清晰起来。 窗外的树枝轻轻摇晃,眼前的陈默正低着头,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留下一串温热的吮/吸。 陈默似是很不熟悉,一手在她背后摸索了几下,也没有能成功解下排排小扣。 他常年摸车的手略有薄茧,落到身上有点麻,有点痒,还有点异样的感受。 让人只想仰起头,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所有的脆弱。 槐蔻的腿紧紧缠着他,生怕他察觉出自己的变化。 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陈默没有给槐蔻反应的时间,大手直接向下移,然后笑出了声。 在寂静的深夜厨房里,他这声笑萦绕在槐蔻耳侧,声线低哑,简直坏到了骨子里,听得人浑身一麻。 “都这样了,还藏?” 他俯下身,在槐蔻耳侧低声笑道。 “我哪样了……”槐蔻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陈默抽出手,在槐蔻眼前展示了一下手指。 即使在路灯的微光里,她也能看见陈默对她高高挑起眉,然后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就要揉下去。 槐蔻贴在门板上,吸了口气,立刻攥住他的手,“停停停,默哥,认输了。” 陈默压在她身上,嘶了一声,有点无奈又有点沙哑地低声道:“别这么叫我。” “默哥?” 槐蔻又叫了一遍,带着疑问。 陈默贴着她的反应更加强烈起来,几乎烫得槐蔻浑身发红。 槐蔻怔住了,她慢慢侧过头,在陈默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默哥,你真y……” 她那个粗俗的字还没说出口,陈默就已经欺身压下,裹着浑身戾气与狠劲,带劲极了,让槐蔻既紧张又想尖叫。 陈默一手掐住她的腰,手上一使劲,槐蔻被他往上举了举,她的腿下意识朝旁边一摆,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膝盖上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槐蔻脸唰一下就白了,手指头也颤抖了一下。 春光正好,槐蔻不愿打断,强撑着在陈默后颈落下轻轻一个吻。 陈默却几乎是瞬间发觉了。 他不等槐蔻反应,就捂住她的眼,啪一下打开了灯。 槐蔻眼前一阵温热,他干燥的手覆在眼皮上,等她逐渐适应了光亮后,才慢慢移开。 槐蔻睁开眼,就见陈默已经蹲了下去,皱紧眉头看向她的膝盖。 膝盖上磕破的地方已经结成痂了,还能看出里面的血色。 刚刚槐蔻撞到了一边的置物架,一下子把刚长成的痂又磕裂了一点,渗出一丝血来。 陈默的眉心紧蹙,忽得站起身把她打横抱起,抱着她去了客厅,把她放在沙发上。 他家里的沙发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那么软,槐蔻一挨沙发,就舒服地陷了进去。 她半躺在沙发里,脚趾仍不住蜷缩着。 槐蔻夹紧腿,不自觉地摩擦了两下,在心底啧了一声,有点懊恼,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人,着实是让她难受。 要是没磕到就好了,槐蔻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遗憾极了。 本以为今晚就能感受一下陈默到底有多带劲,现在又泡汤了,槐蔻越想越难受。 尤其是某处的异样,让她更加抓心挠肺地滚了两下,最后在沙发上抱起腿蜷缩着。 陈默扫了她一眼,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一顿,不等槐蔻发现,就轻飘飘地收回了视线。 他把茶几上的袋子打开,窸窸窣窣的声音引来槐蔻的注意。 她扭头看了看,里面有一个医药盒,一瓶药膏一样的东西,还有不少吃的。 陈默先把那瓶药膏递给槐蔻,嘱咐道:“秋梨膏,一会睡觉之前多喝点。” 他又递过来一个小铁盒,“薄荷糖,想抽烟了,就含着。” 槐蔻一怔,没想到陈默准备得这么齐全。 她心底五味杂陈,把两样东西接过来,放到桌上。 眼神忽得看见一个小纸盒,槐蔻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闻着香极了,勾得她肚子冷不丁叫了起来,声音还很大。 她脸一红,赶紧看了看陈默。 陈默果然听到了。 他抬眼揶揄地看了槐蔻一眼,勾着唇角把那个纸盒递给她,“吃吧,还是热的。” 槐蔻立刻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看,是一盒章鱼大丸子。 有四个,各个金黄饱满,咬一口下去爆出浓郁的汁。 她叉着一个吃起来,就见陈默打开那个医药箱,从里面有条不紊地取出一堆东西。 槐蔻看着茶几上排成排的东西,眼都直了,忍不住出声道:“我这个伤不至于吧?” 她本来都不打算管了,成天跳舞,受伤都受习惯了。 陈默用医用洗手液洗了洗手,拿起酒精,抬头问道:“你想留疤?” 槐蔻摇摇头。 “那还不好好处理?”陈默挑挑眉,低声道:“不疼,忍着点。” 槐蔻还没回过神,酒精就已经泼到了她受伤的地方,疼得槐蔻脸色难看极了。 陈默却半分没停,他的动作利索而有条理,上药、包扎……一系列流程完成得很快,槐蔻没受多少罪,就成了。 槐蔻低头看着他清俊如竹的手在自己的膝盖上动作。 明明应当是见惯了流血受伤的川海小阎王,甚至被她用花盆把肩膀砸得挫伤了,也跟个没事人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却拿着她这明天就能自己长好的小伤口很当回事。 从头到尾,他乌黑的眉毛就没舒展过,仿佛是伤在自己身上一样。 包扎完,他也没有直接起身,依旧半跪在地板上,手指轻轻摩挲过她的膝盖。 他的神色似乎有点迷茫,出着神,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陈默抬眸看着她,眼底漆黑,轻声问:“疼不疼?” 槐蔻见不得他这样。 她伸手一拉陈默,把他拽起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 旁边一陷,陈默坐下了。 她身体一侧,就靠在了他身上,低声道:“不疼,真不疼,我以前跳舞的时候差点把脚腕扭断,那才叫真疼呢。” 陈默顿了顿,才继续道:“你今晚不应该跟来。” 槐蔻没应声,只静静地眨了眨眼。 陈默似乎也知道现在说这个没用,他坐直身体,撑住没骨头一样的槐蔻,大手忽得向槐蔻的牛仔裤下一按。 槐蔻整个人像过了电一样,哆嗦了一下,睁圆眼睛看着他。 陈默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站起来。 槐蔻不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依言站起身,背对着他。 她能感受到陈默的目光在她背后游移,在被牛仔裤紧紧包裹住的部位停留了片刻。 她心底顿时一阵激动,看陈默这架势,难道还能继续…… 槐蔻转了个身,就见陈默正看着她,脸上欲言又止。 见她转过身来,陈默抬起眼皮和她对视一眼,眼底有点玩味。 他忽得弯起唇角笑了一*下,是那种不怎么纯洁的调笑,很坏,直笑得人脸热。 “怎,怎么了?” 槐蔻摸了把自己的牛仔裤,不知道陈默为什么露出这样坏的笑。 陈默拍了拍自己的腿,暗示地点点下巴。 槐蔻不知道陈默要干什么,红着脸趴了上去。 陈默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槐蔻一怔,立刻挣扎着起身朝自己身后看。 陈默的手在某处点了点。 槐蔻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登时脸红到了脖子根。 浅色的牛仔裤上有一小块水痕,因为牛仔裤太紧绷,又很薄,透得十分明显。 她自然知道这是怎么来的。 槐蔻没想到自己千藏万躲,居然暴露得还是这么明显,还傻傻地转过身,被陈默看了半天。 怪不得这人脸上露出那么让人脸红的笑。 槐蔻觉得自己没脸待了,她在陈默的大腿上不断挣动,想要下去,最好是赶紧离开这所房子。 不,明天就离开川海。 不,要不还是离开地球吧。 槐蔻正胡思乱想着,大脑懵懵的,鼻尖就传来一股熟悉的淡香。 陈默弯腰凑到她的耳边,带着笑意道:“不好意思了?” 不等她嘴硬反驳,他就压着声线道:“需要我帮忙吗?” 槐蔻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没吃过猪肉,但她从前看小说看到过的。 她想点头,又不好意思,矜持了半天也没吭出一个字。 陈默似乎以为她没听明白,刚要张嘴解释,就听槐蔻道:“我明白,我也是见过猪跑的。” 陈默愣了一下,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把槐蔻摔下去。 他嗯了一声,正色道:“好吧,那请问这位客观要不要吃猪肉?” 槐蔻掰掰手指,说不出话。 陈默笑了笑,有力的胳膊把她拦腰一揽,似是要把她放下去。 槐蔻的心瞬间直线下坠,她满心失望地垂着头,尽量让自己的神色表现得不那么明显。 陈默还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 她在地板上站稳,对他强撑出一个笑,“浴室在哪?我去洗个澡。” 陈默没搭理她这句没话找话的话,长腿嚣张地伸着,拦住了她的去路,抱着肩膀看着她,嘴角咧着笑。 他穿着件黑色半袖,露出一双瘦削的手臂,半袖上那串花体英文,衬得他又帅又酷。 槐蔻心底再次涌起浓浓的悔意。 这么带劲的男人,说不定过了这个村都没这个店了。 但错过了最佳时机,她又很难再开口。 槐蔻在陈默意味深长的注视下,逐渐恼羞成怒起来,跺跺脚道:“不用了,我自己去找。” 说完,她转身就走,每一步都迈得极重,带着欲求不满的浓浓怨气。 “二楼尽头左拐,就是浴室。” 陈默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听起来冷静淡漠,但槐蔻还是听出了隐藏在这之下的笑意。 她端着架子朝楼上走去。 马上就要爬到最后一级楼梯的时候,身后忽得投下一道阴影。 槐蔻立刻扭头看去,陈默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正站在她下面两级台阶看着她。 他抬起头看着她,带着点故意做出的惊奇,道:“这么能忍?” “算了,不逗你了,”陈默薄唇轻启,对她张开双臂,拍拍手,“过来,来,男朋友抱抱。” 槐蔻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好似当真受了很大冤屈一样,冲下几级台阶,扑进了他的怀里。 陈默抱起她,像抱小孩一样上下颠了颠。 槐蔻很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他的肩头,被他抱着上了楼。 走进浴室,陈默把她放下来,像个正经人一样,给她指了指花洒和浴缸,又开始找新的毛巾和沐浴露。 槐蔻站在门口,捏紧手指,忿忿地看着他。 她要是现在还看不出这个大混子还在故意吊着她,逗她玩,那她真就是大傻子了! 槐蔻磨磨牙,偏偏又拿他没办法。 眼看陈默安排好一切,朝她走过来,槐蔻哼了一声,不用说,一准又要逗她半天。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陈默一过来就要狠狠地咬他一口。 混蛋玩意。 陈默站在她身前,却没有笑,只对她高高挑起眉,眼梢透出股危险的戾气。 槐蔻忽然就有股没由来的不好的预感。 她被陈默弄得不上不下,只感觉怎么都不行,简直要疯了。 槐蔻向后退了几步,想扑过去咬他一口教训他。 她的牙刚擦过他白皙的锁骨,身下突然一凉。 槐蔻怔了一下,下意识地低下头去,顿时瞪大眼。 她的牛仔裤直接被陈默脱下来了。 陈默对她动动眉头,示意她抬脚,槐蔻下意识抬起一只脚,裤腿落到地上。 这,这,这等等……怎么突然这么迅速了!! 她想说两句什么,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连成话的句子,只来得及留下一句,“我,我还没洗澡……” 陈默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淡淡道:“哦,我不介意。” 他让槐蔻坐在浴缸的边缘,自己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视线齐平。 槐蔻闭上眼睛,慢慢靠在身后的墙上。 不知道谁碰到了花洒开关,温热的水浇下来,将二人打湿。 陈默站起身接水洗了洗手,他洗得很认真。 水流穿过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露出修剪得体的指甲,弧度圆润,留下一丝水痕。 水蒸气慢慢蒸腾,掩盖去所有视野,只剩下镜子前的一片朦胧。 第63章 雨落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满整个房间。 槐蔻忽得从梦中惊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想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重物,一转头却对上一张熟悉的俊脸。 陈默正躺在她身边的枕头上,睡得安静平稳。 他的睡相很好,不像槐蔻有时候还会踢被子、说梦话,陈默睡时是什么姿势,醒后半分不差。 槐蔻动了动头,这才发现自己昨晚是枕着陈默的胳膊睡的。 她怕陈默被压得胳膊麻,便抬抬头,试图转个身,放陈默胳膊自由。 却不想,槐蔻刚小幅度地动了动,就感到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一紧。 她的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紧,好不容易挪出了几厘米的空隙,却又被人抱了个满怀。 陈默一手揽着她的头,一手搂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用力抱在怀里。 像是小朋友死死抱住自己心爱的布偶一样,根本不容许她逃脱。 那样大的力道,简直要将槐蔻揉进自己的血肉中。 见状,槐蔻下意识以为他清醒了,抬头却对上一双紧闭的眼睛。 陈默呼吸平稳,睡得很熟,只有皱起的眉头能看出他在梦中也不大安稳的模样。 槐蔻伸手轻轻帮他抚平眉心,不知是什么事让他在梦中都如此痛苦挣扎。 陈默浓密纤翘的睫毛刮了一下她的手心。 睡着的小阎王平和而无害,任谁都看不出他昔日桀骜不驯的冷戾模样。 槐蔻看着看着就出了神,头一沉,一头栽进陈默胸膛前闭上眼。 再有意识的时候,她是被人轻轻推醒的。 槐蔻啧了一声,烦躁地一挥手,想让那只扣住她肩膀的手一边去。 但对方却不依不饶地坚持推着她。 槐蔻困得不行,她闭紧眼,把头埋进被子里,想装作没醒。 一道清冽的嗓音却在耳边响起来,“要迟到了。” 槐蔻一激灵,猛得清醒了几分。 她蒙在被子里,眨眨眼,终于想起来,自己昨晚是在陈默家睡的觉。 昨晚折腾完已经两点了,她几乎是一挨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被子忽得被人掀开,槐蔻下意识地惊叫一声,捂住胸口。 陈默站在窗边,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她。 他换了件半袖,白色的棉质,看着很舒服,衬得他肤色愈发得白,整个人的气质也柔和了几分。 槐蔻被他的目光一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穿着睡衣睡的,穿的陈默的旧短袖,软乎乎的。 就是有点大,根本不用穿裤子,直接能把那件柔软的白色半袖当裙子穿。 她移开手,觉得这个仰躺在床上,被陈默注视着的姿势有点尴尬,就慢慢坐起来。 陈默手里拿着一个藤编的小筐,扫到她的动作,目光在槐蔻捂住的胸口停留片刻,又淡淡移开视线。 这一眼,却让槐蔻瞬间想起昨晚那人肆意揉捏、玩弄小软团的手。 当真把她折磨得够呛。 小竹筐忽得伸到眼前,槐蔻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认出来是初次偷看陈默上露台搭衣服时,他拿的那个。 陈默面色如常地从里面取出几件衣服,给她放到床上,淡声道:“衣服我昨晚都给你洗了,用烘干机烘干的。” 槐蔻拿过来看了看,确实是她昨天穿的衬衫和牛仔裤,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和陈默身上一同的青柠西柚味道。 不知为何,她在心底微微一笑,嘴角半天放不下去。 但等看到被埋在外衣下面的……后,她就笑不出来。 槐蔻挑起那条粉色小樱桃的内裤,还有那件蕾丝边的胸/罩,有点尴尬地抬头看了看陈默,“谢了,其实这些我自己洗就行。” “是吗?”陈默抱着肩看着她,高高挑起眉。 “我怎么记得昨晚有人洗澡的时候哈欠连天,要不是我转身把你拉住了,差点栽进马桶里?” 槐蔻立刻清了清嗓子,左顾右盼地不说话。 陈默倒是神色淡定,他站在床边,一扬下巴,“赶紧穿,九点了。” 槐蔻赶紧看了看手机,果真是九点十分了。 她今上午有最后一节课,九点四十五开始,时间有点紧凑。 她赶紧拎起自己的衣服,打算换了。 陈默见她总算开始动作了,没再说什么,主动转身走了出去。 槐蔻想起什么,在他身后追问道:“那个,里面的衣服也是洗衣机洗的吗?” 陈默脚步一顿,他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开口道:“你平时用洗衣机洗内衣内裤?” 槐蔻立刻摇摇头,“怎么可能?” 陈默勾唇一笑,语气轻佻道:“是啊,那么当然是我手洗的了。” 槐蔻抿紧唇,轻咳一声,没再给自己挖坑。 她看着陈默出了房间,赶紧把身上他的白色半袖脱下来,半袖拿到手里又软又舒服,还带着自己身上的体温。 槐蔻看了看手中的半袖,衣服有些年头了,洗得有点脱线,但布料绵软透气,一看就知道是件好衣服,陈默似乎在家里经常穿。 她左右看了看,拿到跟前嗅了嗅,一股皂粉混杂着沐浴乳的味道充斥鼻尖,不知道是陈默染上的,还是她的。 或者他们两个的都有。 槐蔻愣了愣神,有点想把这件衣服带走,随即又反应过来自己像小说里的痴汉,赶紧收起念头。 她正要把衣服放下,门就无声地开了,陈默低头拿着什么走进来,随口道:“袜子忘记给你拿……” 他的话顿住,对着还坐在床上的槐蔻眯起眼。 槐蔻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还放在鼻子尖的半袖丢到一边去,欲盖弥彰地盖上被子,挡住自己的身体。 但已经来不及了。 陈默信步走过来把她的袜子放到床上。 床凹陷了一下,他在槐蔻身边坐下了,槐蔻捂着被子,扫了他一眼,没吭声。 陈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低声问了句,“嘛呢?” 又是那种故意拖长语调的语气,听到人耳朵里,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槐蔻的耳尖绯红,清清嗓子,佯装淡定道:“没事,我换衣服呢。” “啊……”陈默拖长尾音,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话锋忽得一转,“我以为你闻我衣服呢。” “怎么可能?”槐蔻红唇一挑,强调道:“我又不是变态。” 陈默盯着她,眼眸微动,没头没尾地说道:“那件衣服我前几年洗后,再也没穿过。” 槐蔻也不知该失望,还是该做出什么表情,就假作无事地点了点头。 “你好像有点失望?”陈默扫了她一眼。 “没有啊。” 槐蔻伸出一只胳膊推了推他,转移话题,“你先出去,我要穿衣服。” 陈默刚刚的冷峻转瞬即逝,他凑近槐蔻,在她耳边轻声道:“下次拿我最喜欢的那件给你当睡衣。” 槐蔻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了,她眼神到处乱瞟,就是不看陈默。 陈默轻笑一声,语气危险道:“赶紧穿,还是……我帮你?” 自从昨晚后,槐蔻一听见我帮你这几个字,就眼皮直跳,她立刻摇头拒绝了。 陈默这才转身出去了。 槐蔻这次不敢再耽误,赶紧从床上刨出衣服,就往身上套。 她穿好内衣和内裤,套上裤子和衬衫,弯腰穿袜子的时候,才猛得想起,她刚穿的胸衣和内裤,是陈默用手洗的。 槐蔻想象了一下陈默那双修长如竹的手,认真搓洗这块小小的布料的样子,顿时感到一股即使是昨晚在浴室里也没有的脸红。 她几乎不敢出门见陈默了。 但还是得出去,不然陈默又要进来堵人。 槐蔻飞快地洗漱好,走出洗手间时瞥见床单皱巴巴的那张大床,昨晚的一切再次涌上心头。 陈默用手指,甚至还有嘴…… 槐蔻一回忆起昨晚在浴室的那种感觉,就感觉一股酥麻的电流直冲天灵盖,舒爽得头皮发麻,令人不自觉蜷缩起脚趾。 她从未那样快乐过。 舒服到甚至发出了一些……自己回想一下,都脸红到冒烟的声音。 还说了不少极其放荡的话,槐蔻自己都不知道她居然有那么多词可说。 看来那些小说和动漫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诚不欺我。 只是……他们并没做到最后一步。 她后来提出要回报陈默,帮他解决,却被陈默拒绝了。 槐蔻也已经力气不支了,还是陈默给她洗了澡塞进被窝里,一碰到枕头瞬间睡了过去。 只在半梦半醒间,她感到身边躺过来一个人,身体触感冰凉。 不知道为何这人在大夏天,身上还能这样冷。 槐蔻收回视线,推开门走出去,就见陈默靠在身后的楼梯扶手上,正抱着胳膊看向房门这边。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对视一眼。 陈默像是看出她的内心所想,微微一笑,留下句“吃饭”,就率先下了楼。 槐蔻心底有点狐疑,这个浑球居然没逗她,实在不像昨夜那坏极了的大混子模样。 她拉开椅子坐下来,桌上摆着面包和烤肠,还有那瓶秋梨膏。 槐蔻看看时间,皱起眉头,只匆匆往嘴里塞了块面包,就要站起身,“我来不及了。” 陈默的长腿一伸,在桌子底下把她压下来,“坐下。” 槐蔻依言坐下,就听坐在对面的陈默淡淡道:“我的机车在这里,可以送你,来得及。” 闻言,槐蔻顿时放心了,一边吃着烤香肠,一边给赵意欢发消息,让她帮自己把书带到教室去。 赵意欢回了个ok的手势,没有多问。 陈默越过餐桌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她的膝盖,又换了一次药。 槐蔻也看了看,已经快好了,基本不会影响跳舞。 她正盘算着出发,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帮她拽了拽衬衫,“衬衫没弄好。” 槐蔻顿了顿,低头一看,衬衫果然有半截塞进了裤子里。 她穿的牛仔裤本就是低腰裤,这么一拽,霎时露出下面大片洁白的腰肢,以及一点点可爱的樱桃红。 槐蔻立刻把衬衫放了下去,瞟了眼陈默。 陈默没看到一般,神色如常地坐回去,看看表道:“把药吃了,我送你。” 槐蔻舔舔嘴唇,嗯了一声。 她把秋梨膏喝完,又含了一颗薄荷糖,感受着清清凉凉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 她换了鞋,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公寓,有点遗憾没能去露台上看看。 也不知道从露台上看她的房间,是何种感觉。 陈默回头看了她一眼,像是透过她的动作看破她的想法,眼眸微动,没说什么,转过身去。 即使陈默没有开进学校,只停在了大门口。 槐蔻还是一路被各种目光洗礼,难得也有点不自在,赶紧下了车,摘下头盔。 她站在车边,和陈默对视了一眼。 陈默平静的眼神下,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笑意,整个人充斥着股玩世不恭的劲头。 “你今天要做什么?” 槐蔻和他告别,问了一句,“中午要一起吃饭吗?” “可能过不来,”陈默解释道:“我要去找洛克一趟。” 槐蔻想起昨晚和陈响的那些事,便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但柏林和大蟒今中午会过来。” 陈默忽得开口道:“先让他俩跟着你。” 槐蔻一愣,被这副排场给弄懵了,眨眨眼:“跟着我干什么?” 陈默知道她不明白,便道:“昨晚陈响看到你了,应当也知道了我们的事。” “我怕他会来伤害你。” 陈默郑重其事地道:“所以你身边一定要跟着人,不要独来独往。” 槐蔻明白了。 “他应该没那个胆子,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陈默轻描淡写地说。 槐蔻颔首,有心想问问昨晚陈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她昨天从回来的路上便一直在思索,直到今天早晨,依旧没想明白。 陈响是如何将陈默父亲的车祸录像拿给陈默看的? 这里面的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槐几次三番开口想问,但每每看到陈默的脸色,便打了退堂鼓。 她自然能看出陈默一直在强打精神,更是几次刻意地岔开了这个话题。 陈默不想提及。 看来,昨晚的事,对他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影响的。 起码,不像他表现出来得这样不在意。 从昨晚回来后,陈默就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 那她也就不再问了。 槐蔻收回话头,转身欲走,却又想起什么事。 她小声地开了口,少有地声线又细又轻,令人几乎听不清。 陈默却跨坐在机车上,微微俯下身,乌黑的双眸平视着她,十分认真专注地听着她小声说话。 听到她的话后,他薄唇慢慢弯起,随后笑意越扩越大。 陈默收回视线直起身,点了点头,舌头抵着下颚笑道:“没忘。” “更没不在乎。” 他深深看了槐蔻一眼,抿唇道:“你对我的误解还真不少。我是人,不是神,昨晚也是我的第一次,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槐蔻看着他脸上浮现的淡淡不爽,正要再说什么。 陈默却开口打断了她,直截了当道:“忘记的人,不是你么?” 槐蔻被他说得一愣,就听陈默继续说:“曾经有个人告诉过我,喜欢也不代表第二天不会害羞。” “我怕她会太难为情,就只好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想到,某人自己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槐蔻一怔,没听明白,只被陈默这难得的一串话说得愣了神。 陈默却没有再多说,只是对她一挥手,示意道:“进去吧。” 槐蔻这才把头盔给他放到车把上,转身走进学校。 一直走进上课的教室,看见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的人。 今天又是和其他学院合上的大课,巧的是,其中就有机械工程学院大二的。 只是,除了孔柏林和大蟒,其他人都不在。 槐蔻想起刚刚陈默说的话,知道这人又翘课了。 孔柏林和她对视了一眼,朝前一瞟,示意槐蔻坐他前面那个空座。 槐蔻没想到他将“保镖”的工作贯彻得如此到位。 她没有推拒,依言坐下。 余光瞟见孔柏林几人面前的书本,槐蔻忽得灵光一闪,想起那天的话。 她当时只是为了转移陈默的注意力,随口一说,却不想陈默竟记得这样认真。 怕她会别扭,竟当真一个字未提。 怪不得那人今早起来后,便一直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昨晚槐蔻在他面前敞开腿,两人坦诚相见的事。 槐蔻还以为是他不在乎。 现在想想,槐蔻脑海中倒是浮现了不少细节。 比如,昨晚她半梦半醒间,听见楼下传来的喘/息声;比如,陈默今早一直有些红的耳尖;比如,陈默今早在厨房煎香肠时哼着的小调,那样轻快愉悦…… 她不禁弯起唇,微微一笑。 * 袁双双已经开始放ppt的时候,赵意欢才姗姗来迟,身后竟还跟着宋清茉。 赵意欢来晚了,槐蔻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宋清茉也跟着迟到,就着实奇怪了。 毕竟宋清茉可是永远比老师早到半小时预习功课的人。 两个人猫着腰坐到槐蔻身边。 槐蔻有点惊奇地看看跑得满脸通红的她俩,不禁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赵意欢上气不接下气,顾不得台上的袁双双正在用目光瞪她,便直接将手机递到槐蔻面前。 “你看!” 手机在槐蔻眼前晃了好几圈,槐蔻狐疑地瞟了赵意欢一眼,不知道什么事情让她这样激动。 就连一边的宋清茉都一声不吭地刷着手机。 最近没听说什么大新闻啊…… 槐蔻正这样想着,就听赵意欢小声道:“你听说了吗?林依出事了。” 听到这个名字,槐蔻还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是谁。 明明比赛才过去一周,谈着恋爱的槐蔻却早已把林依这个人忘到了脑后。 此刻听到林依出事的消息,她不禁愣住。 赵意欢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还不清楚,示意她看四周。 “你看,大家都知道了,都在吃瓜呢。” 槐蔻自然注意到教室里的人都在看手机,但他们平时上袁双双的课也这样。 所以她也就没在意。 “唉,”赵意欢叹口气,示意她自己慢慢看,感慨道:“我就说人干了坏事,一定会有报应。” 槐蔻打开赵意欢发给自己的链接。 是一篇在某个社交平台上发布的帖子。 一行巨大的标题极其抓人眼球。 “踹肚子、扯头发、威胁同学明天就让你读不下去退学!” 槐蔻只看这个标题,就瞪圆了眼睛,赶紧朝下看。 果然,这篇帖子的作者在下面详细介绍了林依对自己的欺辱与行使特权、贿赂、收买等行为。 或许普通人只是看个乐子,但槐蔻以前因为家里的关系,也对营销有了初步了解,再加上家里出事的那段时间,她看过无数条报道。 所以,槐蔻已经能大概分辨出春秋笔法与不同的营销方式。 而这篇帖子的作者,就极其擅长用词,对当今社会的痛点与热点话题也非常了解。 不仅用语极具煽动性与引导性,令人看完之后感同身受地燃起一腔怒火与同情,恨不得立刻为文中的“我”冲锋陷阵,惩罚跋扈学姐。 而且,作者还死死抓住了大学生们对“特权”的厌恶,对“校园霸凌”的坚决抵制,很好地掌握了风向。 再加上背后营销号的推波助澜,这条帖子瞬间被顶上热搜,获得了不小的热度。 但偏偏,文中的主人公,也就是作者,只留下了一条作为证据的视频,便注销了账号,因此反倒是什么信息都没被扒出来。 当真是聪慧又城府极深,也不知是谁和林依结下的梁子,这样毫不留情地收拾了林依,将林依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想想林依那跋扈又没什么素质的性子,做出这种事也正常。 想必她在附属学院也是到处树敌,根本找不出明确的怀疑对象。 毕竟,谁都有可能发这篇帖子。 槐蔻也思考了半晌,没想出个所以未然。 她将手机静音,点进那个视频。 视频不算特别长,大概有三分钟不到,是几段视频拼接到的一起。 槐蔻认真看了半天,越看脸色愈发凝重。 这段视频,大部分都是同一个角度不同机位,拍摄者像是站在一个较高的位置,居高临下拍下了下方的场景。 不过,这林依还真不算冤枉。 槐蔻看完这个三分钟长的视频,也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本以为林依对她已经算得上是过分,但如今一看林依对其他同学的方式,简直是没眼看。 视频中,林依带着她那伙人,对着几个不同的女生非打即骂,也不知对方哪里惹到了她,要被她这样欺辱。 其中一个女生,身材瘦小,更是被她一脚踹倒在地,随后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拿地上那个正在抹眼泪的女生取乐。 槐蔻真是没想到,都大学了,虽说只是个野鸡民办,居然还有人在搞霸凌这一套。 下方也有不少评论非常愤怒,都不用作者带名字,直接就扒出了林依和她那群小姐妹的名字和家庭背景,列得清清楚楚。 也有不少人呼吁大家再观望一下,不要被带节奏,让子弹再飞一会。 但,这个帖子的作者也是厉害,下一秒就放出几段视频,锤得死死的。 下面也有人表示,去找人做了鉴定,视频没有任何ps过的痕迹,是真的。 作者再适时出现,委婉地表示了一下自己之前也尝试着爆料过,但都遭到了对方的警告和威胁,甚至表示即使被爆出去不怕,校长不敢开除她。 这半遮半掩的话一出,终于将这件事的热度推上顶峰,一下子引发无数热议。 槐蔻虽知时机不对,却也不禁好奇起这条帖子背后的作者,是哪个妙人。 附属学院竟还有这种卧虎藏龙的人才,槐蔻十分佩服。 甚至还懂得如何掩盖自己的ip和所有踪迹,让林依想找人都找不到,做得干净极了。 不过这种手段,倒是让槐蔻想起了一个人。 陈默的小叔——陈广坚。 当年,他也是这样,凭一己之力,就掀起了整个讨伐槐氏的浪潮。 区别只在于,帖子的作者是在事实的基础上用了一些煽动性的话。 而陈广坚,则是从头到尾的扭曲事实,吃人血馒头。 想到这,槐蔻的眸光冷下来。 直到一旁的赵意欢啧啧感叹道:“早就听说她霸凌成瘾,真没想到居然这么过分!也不知道何方神圣挂的她,太牛逼了,真想给大佬打call。” 槐蔻也是很好奇,她又强忍着不适将视频看了一遍,总算发现了一丝端倪。 “你看这个楼,”她推推赵意欢,问:“像不像咱们学校的老楼?” 赵意欢一愣,也仔细看了看,猛一点头。 “还真是!虽然我没进去过,但我从外面能看出来,这个人应该是在二楼拍的林依她们。” 槐蔻又敏锐地发现什么,开口道:“这个人应该不是直接拍的,我看这个视频很像是什么监控的录像,应当是被录下来的。” 恰逢下课铃声响起,赵意欢一边啧啧称奇,一边道:“牛逼啊槐蔻,你也太厉害了。” 坐在最里面的宋清茉也忍不住多看了槐蔻一眼。 三人收拾书包,去食堂吃饭。 路上,槐蔻注意到身边经过的人都在不停地刷手机,显然也在忙着看这个大瓜。 她爱吃的小炒菜窗口前排队的人有点多,闲着也是闲着,槐蔻便又看了一下视频,试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但这次,槐蔻没能看出什么。 宋清茉照例又只吃两个素包子,她拎着包子上楼找槐蔻她们一起吃饭。 见槐蔻还在盯着视频看,宋清茉不禁开口道:“槐蔻,先吃饭吧。” “哦哦,好。” 槐蔻应了一声,放下了手机。 吃着饭,赵意欢又给他们带来一个新八卦。 “我总算知道林依为啥来咱们这民办学校了。” 赵意欢神神秘秘地对她们道:“一是因为她高考没考多少分,只能砸钱来这,二是……” 她顿了顿,欣赏了一圈其余两人脸上好奇的神色后,才心满意足地揭示了答案。 “二是为了陈默。” “为了陈默?”槐蔻狐疑地看着赵意欢,没大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林依来这里上学,是为了陈默?” “对。” 赵意欢煞有其事点点头。 “准确的说,她是为了陈默的车队。” “钱川刚告诉我的新鲜消息,”赵意欢喝了口水,解释道:“她哥哥好像也想干车队,但又没门路,没人脉,就把主意打到了陈默身上。” “让自己的妹妹来附属学院上学,趁机接触陈默,结果没想到林依一来,直接看上陈默了。她哥就想让林依追陈默,到时候成了一家人,就能更方便地让陈默答应他们的合作。” 槐蔻还是没听懂,追问道:“什么合作?” 宋清茉也皱眉看着赵意欢。 “本来是想让陈默加入他的车队,不过想想也不可能,陈默有自己的车队。” 赵意欢讲得清清楚楚,“就改了主意,想为陈默的车队投资入股,让陈默给他们俱乐部当个小小的形象代言人。” 她补充了一句,“我听说,林依她哥答应投的资还不少呢,钱川说绝对是诚意满满了,几乎快把林依她家整个家底都掏出来了,就看上陈默这支潜力股了,想趁*着陈默还没发展起来抓住机会。” 槐蔻还未开口,宋清茉就率先蹙眉问:“陈默答应了?” 她看了宋清茉一眼,没说话。 赵意欢耸了耸肩膀,“不知道。” “我只知道林依今天连学校都没来,追陈默追到修车厂去了,陈默当众拒绝了林依的表白。啧啧,听说林依哭得那叫一个惨啊,至于投资的事,钱川也不清楚陈默会不会答应。” 三个人安静下来,暂时都没了吃饭的心思。 赵意欢是急着吃瓜,不停刷手机等钱川的消息。 槐蔻独自出着神。 而宋清茉小口小口地啃着包子,没一会就看了看手机,站起身道:“我有点事,先走了。”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两个本子递给了槐蔻和赵意欢一人一本。 两人伸手接过,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懵。 “这段时间你们不是一直忙着练舞吗,快考试周了,我怕你们功课落下,”宋清茉解释道:“就帮你们也整理了一份知识点,你们看能不能用得上。” “那肯定用得上啊。” 赵意欢哀嚎一声,扑到宋清茉身上,一口一个妈的叫。 槐蔻被她逗乐了,和宋清茉相视一笑,她挑眉道:“晚上我请客。” 宋清茉笑着点点头,她已经不会再和槐蔻那样客气了,直接答应下来,甚至还点菜道:“想吃烧烤了。” 槐蔻自然是一口应下。 她望着宋清茉急匆匆离去的身影,笑着收回视线。 赵意欢蹦跳着回来坐下,不小心碰到了槐蔻的手机,差点掉地上。 幸好槐蔻接住了。 手机自动跳到她离开时暂停的页面。 槐蔻扫了一眼,正欲按掉手机,却忽得瞥见了什么。 她皱眉举起来,又尽力放大看了看,随后拍了拍身边埋头苦吃的赵意欢。 “赵意欢,你看这个,”她指着视频中一晃而过的棕色袋子,“是不是有点眼熟?在什么地方见过?” “眼熟吗?”赵意欢皱眉看了半天,摇头道:“没有吧,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猫粮狗粮袋子吗?” “这是专卖猫粮的一个牌子,我大姑有一阵养小猫,经常买他们家的猫粮,说是打折打得挺狠的,包装设计也挺有特点,不然我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 赵意欢摸摸下巴,“不会拍视频的这位大佬还养猫吧,在老楼养猫,咋想的……” 槐蔻听她说完,心中隐约想起什么,但思来想去,疑惑更甚。 她不知为何,记起了当初她们三人在墙头上遇到的两只小猫。 那两只猫,一看到他们便一改憨态可掬的模样,变得凶狠而炸毛,典型的惊恐与提防的状态。 虽然槐蔻没有任何证据,但她凭借自己多年来一向很准的直觉,判断这两件事绝对有联系。 只是,她现在还暂时想不明白。 槐蔻没想出个所以未然,只将全部精力放到了林依和陈默这件事上。 陈默会不会答应林依她哥哥的投资,就像赵意欢说的,她也不清楚。 毕竟没有谁会嫌钱少,有资助和完全自力更生完全是两码事。 虽然陈默从未提过,但槐蔻也知道养活一个车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陈默还打算复出,训练、改装、参赛……等等各种事项,都是要拿钱砸路的。 全靠他一个人撑着,压力一定很大。 但有了大笔资金入账就不一样了,更何况,林依她哥哥甚至不求做个多大股东,只要陈默能提起他们俱乐部一嘴就可以。 这样好的条件,一般人只要不是傻子,就绝对不会拒绝。 陈默说得对,他也是人,不是神。 槐蔻心底不情愿他与林依继续扯上关系,但却又心知不可能阻挡陈默的想法。 她甚至冒出一股酸涩与膨胀。 两相对比之下,跌落云端的她对陈默来说,可以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还要让陈默不时照顾她。 细细想来,自从她来了川海后,身边总有陈默的身影。 明里暗里,每当她遇到什么坎坷后,那个人总能及时出现,默不作声为她扫清一切障碍。 但她如今……还真暂时没什么能同样回馈给陈默的。 显得她似乎有些无用无能了。 尽管知道不该,但槐蔻还是自家中出事后,第一次冒出了这种自怨自艾的情绪。 萦绕心头,难以排解。 槐蔻摩挲了几下手机,最终还是默默放下。 第64章 雨落 “啧,你别说啊,槐蔻,”赵意欢喝了口奶茶,道:“咱们前天晚上吃的那家烤肉就是好吃。” 槐蔻低头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对了,那家店是不是还有陈默的股份来着?”赵意欢问,“我记得以前钱川和我说过。” “有。” 槐蔻简短地回答道。 赵意欢靠在床头,一边美滋滋喝着奶茶,一边低头看坐在桌前的槐蔻。 她拿起旁边的复习资料看了看,顿时一阵头痛,赶紧扔到了一边。 赵意欢忍不住抱怨道:“人为什么要学习?我真不知道宋清茉是怎么学得那么带劲的,你们这些学霸真是太可怕了。” “唉,说到宋清茉,她怎么又不见了,一天天的都在忙什么?” 槐蔻一边胡乱应了两声,一边继续认真地看着手机。 赵意欢终于受不了了,大叫了一声槐蔻的名字。 槐蔻被她吓得一僵,好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 赵意欢好奇地张望了一下她的手机屏幕,问:“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别告诉我你还在吃林依的瓜?那事不都结束了吗?我还以为林依不会善罢甘休呢,结果居然被退学后居然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什么也没说。” 赵意欢摸摸下巴,道:“看来那个人爆料的都是真事啊,林依这女的是真过分……” 槐蔻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晃了一下手中的手机。 “洛克斯科特……” 赵意欢慢慢念出上面的一个名字,疑惑地问:“这名字好耳熟,我像在哪里听过。” 槐蔻帮她解了疑,“这是最近来川海开车展的那个外国车手。” 经她这么一提醒,赵意欢也想了起来。 她不禁疑惑地问起槐蔻,“你搜他干什么?” “没什么,”槐蔻刷着手机,随口道:“就是好奇了解一下。” 赵意欢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便收回视线看起视频。 看了一会,她想起了一件事,道:“对了,陈默居然没有收林依她哥的投资,你知道吗?听说连人都没见。” 槐蔻一怔,还真不太清楚。 她这两天只和陈默见了一面,就是昨晚一起吃了一份晚饭。 陈默忙着应付车展收尾的事,而且似乎开始了第一步复建训练计划,吃饭时脸色都不大好看,嘴唇也泛白。 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复建训练的压力太大。 槐蔻见状,便也没问太多。 但陈默拒绝了投资的事,可以说既在她的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 以陈默的性子,他不想与林依扯上一丁点关系,那就一定不会答应投资,哪怕利益再大,他也不会动摇自己的原则。 但毕竟是那样大的一笔投资,对方几乎是拿出了所有的诚意,倘若陈默应下,好处不是一点半点。 可他还是拒绝得这么直接,不留一丁点余地。 槐蔻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最近几天课不多,她明面上挂着个车队工程师私人助理和啦啦队队长的称号,但基本是只加分不干活。 槐蔻本来还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到陈默的,但昨天刚去了一上午,便被陈默劝回来了。 陈默直言不用她跟着掺和,让她自己先休养两天。 槐蔻自从比完赛后,便好好地躺平了几天,现在只觉得自己躺得浑身难受。 而在昨天回来后,槐蔻就更加焦灼难受起来。 只有亲眼看到陈默的工作环境和工作状态后,槐蔻才第一次对陈默的能力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了解。 陈默的确有能力,无论是领导能力,还是在改装上的能力,他都非常出色。 整个车队以陈默为中心,运转得有条不紊,甚至已经隐约可见那些大车队的雏形。 但相应的,燃烧地是陈默的身体。 他比槐蔻想象中得还要忙碌,一个人同时处理着七八件事,面上却依旧不露声色,甚至还有心情给槐蔻打杯红枣豆浆。 反倒是身为陈默名义上私人助理的槐蔻,一个人坐在陈默的休息室里,吹着空调,喝着豆浆,看着陈默的ipad,被陈默照顾得惬意无比。 可只有槐蔻自己心里清楚,她有多么别扭。 她甚至有几分后悔当初意气用事和陈默打赌,让他同意自己成为他的私人助理。 倘若当初她没有打这个赌,陈默现在就能有一个专业的助理,起码能帮他处理一下小事,分担一点也好。 槐蔻感到自己又开始犯老毛病,又开始钻牛角尖,怎么都走不出来。 恰好,赵意欢在旁边嘟哝了一句话,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槐蔻,你说咱俩真不用给宋清茉资助点吗?” 见槐蔻看过来,赵意欢继续说:“虽然她说不用,但是突然和家里断了联系也不是件小事,起码生活费就少不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够用。” 槐蔻思考了一下,还是道:“不急,我们再偷偷观察一下,要是她钱真不够用,就想想有什么办法能间接帮助她一下。” “还是你想得全。” 赵意欢不禁感叹了一声,坐起身问:“要不要一起去吃面,后门开了家辛拉面,还挺好吃。” 槐蔻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陈默依旧没动静,看来今晚又要忙到很晚。 她便应了一声,也站起身收拾。 两人刚走出宿舍楼,槐蔻就听到手机响起来。 她以为是陈默提前收工了,心头不禁升起一阵欢喜。 屏幕亮起,却是一串不怎么熟悉的号码。 她以为是什么诈骗电话,便直接挂断了。 不料,不出一分钟,对方又锲而不舍地打过来。 槐蔻看了一下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川海。 她虽然疑惑,却还是接起来。 那头响起一道陌生的男音,“请问是槐蔻,槐小姐吗?” 槐蔻一愣,更加糊涂了。 还不等她开口,那边再次道:“打扰了,槐小姐,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洛克,是陈默的朋友。” 听到这个名字,槐蔻的眼睛猛然瞪圆。 洛克的汉语显然学得不错,不仅听不出多少外国口音,甚至还熟练地模仿着中国人打电话的精髓。 “喂,喂?您好?槐小姐您能听到吗?” 槐蔻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赶紧道:“能,能听到,不好意思。” “没关系,是这样的,”洛克语调轻快道:“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附近,请问方便吃个便饭么?” 槐蔻迷茫地眨眨眼,实在想不出洛克找她吃饭是几个意思。 但就凭洛克与陈默的关系,槐蔻也当然不会拒绝。 得到槐蔻肯定的回答后,洛克很是高兴地和她约定了附近一家餐厅,并表示会来学校门口接槐蔻。 挂了电话,槐蔻和赵意欢对视一眼。 赵意欢站在一边看到了她全程的神色变化,不禁好奇起来,追问槐蔻是谁的电话。 槐蔻自己也二丈摸不着头,只道:“是洛克,叫我出去吃饭。” 赵意欢也震惊了一把,回过神来后提醒道:“是不是要和你说什么关于陈默的事?” 经她这么一提醒,槐蔻也隐隐约约有了些思路。 也是,洛克与她素不相识,唯一的桥梁便是陈默了。 这样一想,赵意欢赶紧催促她去。 槐蔻也不再耽搁时间,上楼换了一身更加正式得体的衣服,便拎着包去了学校门口。 没让她等太久,洛克便到了。 一个头顶微秃,蓝眼睛的外国男人从驾驶座下来,笑呵呵地主动为槐蔻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槐蔻坐在后排,不禁好奇地打量了这位久闻其名的冠军车手一眼。 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比较和蔼温雅,脸上总是带着笑模样,看上去着实不像传闻中那样牛逼哄哄的一位世界冠军。 与陈默锋芒毕露的风华正茂不同,洛克满身皆是大道已成的平静与稳重。 一路上,两人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谁也没多说话。 槐蔻注视着洛克专注开车的模样,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自己在网络上搜索洛克的结果。 不查不知道,一查,槐蔻还真被小小震了一把。 不愧是周敬帆这个小文盲也能完整记住名字的男人。 洛克在国内外的赛车圈都享有名誉,颇具声望,可以说影响力很大。 十八岁拿下第一个冠军,之后更是所向披靡,接连斩获桂冠,要不是三十岁那年突发伤病,不然还能再叱咤几年。 有人说陈默就是曾经的洛克,这话还真不假。 而陈默似乎也和洛克关系很好…… 槐蔻这样思索着,直到车在餐厅前稳稳停下。 洛克礼貌地为槐蔻打开车门,槐蔻没有拒绝。 两人在洛克预定好的位置坐下,是用一条竹帘子遮下的区域,安静且私密性好,适合谈事。 见洛克这架势,槐蔻心中更是冒出许多个猜测。 她不动声色地帮洛克倒了杯茶,洛克赶紧笑着接过来,面对槐蔻的态度甚至有几分不自觉地殷勤。 槐蔻被他弄得有点懵。 她低头抿了口茶,正要说什,就见对面的洛克正襟危坐,似是有话要说。 槐蔻忙坐直身体,等着洛克接下来的话。 哪知,洛克却没有提陈默,出口的话是:“槐小姐,还没来得及恭喜你拿了冠军,敬你一杯。想必你们中国人说得翩若惊鸿就是这样吧,真得太厉害了。” 吹完了一通彩虹屁,他拿起杯子,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 见槐蔻看他,洛克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忙不迭解释道:“前两天喝酒喝多了,酒精中毒进了医院,今天我先以茶代酒,以后一定补上。” 槐蔻自然知道他把自己喝进医院的事,她自然也不会纠结这些东西,只是问:“您怎么知道我……” 她话没说完,洛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耐心地给槐蔻解释,“你比赛那天,我也去看了,只是车展那边还有事,就只好看完先走了,后来听说……” “我错过了一场求婚啊。” 洛克对槐蔻笑了笑。 槐蔻一顿,赶紧解释道:“不是求婚。”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忆比赛那天。 当时观众席的人太多,她当时也不认识洛克,所以自然没认出来。 “不好意思,”槐蔻也礼貌地一笑,“当时没顾上招待您。” 洛克摆摆手,道:“不瞒你说,我当时纯粹是好奇,好奇到底什么人能让陈默这小子连车展都不要了,也要去看你。” 他和槐蔻对视一眼,轻轻一笑道:“等见到了本人,我才终于明白了,原来是陈默坠入爱河了。” 槐蔻被他说得一窘,垂下头笑了笑。 许是见她不大相信的模样,洛克补充道:“真得,你是不知道陈默离开车展的时候,那火急火燎的样子,脸上笑得比谁都灿烂,我认识了他好几年,还从没见过他那样藏不住事。” “他是真得喜欢你。” 洛克盯着槐蔻,一字一顿地认真道。 槐蔻不知他怎么忽然正色。 但直觉洛克要说什么,她便也跟着坐直身体,等着洛克之后的话。 果不其然,洛克吹够了彩虹屁后,终于缓缓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直视着槐蔻的一双明眸,道:“我想请槐小姐,帮我劝说陈默。” “劝说陈默?”槐蔻一怔,重复了一遍。 “对。” 洛克干脆地点点头。 “劝说什么?” 不知为何,槐蔻忽然对他们接下来的对话,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洛克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轻声开了口。 “劝说陈默,让他答应出国。” 槐蔻一愣,看着眼前的外国男人,一时间没说出任何话。 她张张嘴,又合上,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槐蔻却不愿承认。 直到眼前的洛克亲口承认,“越快越好。” “最好一周后能直接跟我一起走。” 槐蔻的眉心瞬间拧起,她抬头看了看洛克眼底的坚定,没吭声。 半晌,她问:“要去多久?” 这次,洛克没有直接回,而是顿了顿,才面露不忍地道:“最早,也要明年比完赛之后吧。” 槐蔻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即使是拿了冠军,似乎也要长期在国外发展。 而这也意味着……她和陈默,要长期两地分居,搞异地恋,不,异国恋了。 或许要两个星期,甚至隔一两个月才能见一次。 明明他们真正在一起,也才不到半个月。 槐蔻心乱如麻,她甚至因为太突然,稀里糊涂的,一时间什么念头都没想出来。 过了片刻,她拧紧眉头,和洛克对视一眼,不太客气地道:“您觉得我会答应吗?” 洛克当然知道她在指什么。 但他却依旧坚定地点点头,道:“我相信您会答应的。” 这倒让槐蔻有几分错愕,她挑眉问:“为什么?” “实不相瞒,”洛克对她微微一笑,“我早已经放弃了让陈默重返赛场的想法,这次来川海更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如果还不行,我也不会再劝了。” “没想到,陈默却给了我这样一份惊喜。” 槐蔻眨眨眼,没应声。 “我以前找过心理医生,找过孔柏林,也找过吕蕾,”洛克顿了顿,问道:“你知道她吗?” 槐蔻点点头。 “他们给我的答案都是一个——” “不用痴心妄想了。 洛克定定道:“他们都告诉我,陈默不可能再回去比赛了,起码,五年之内,没有可能。” 槐蔻忍不住开口道:“可他现在回来了。” “是的。” 洛克点点头,又问了她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去看过陈默复建训练吗?” 槐蔻摇摇头。 她还真没去过,只知道陈默最近已经开始训练了。 但每当她想去看看陈默的训练现场,却总被陈默用各种方式巧妙地避开。 所以,迄今为止,她还真不知道陈默的复建训练进行得怎么样了。 洛克抿唇道:“说实话,很痛苦。” “抱歉,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只有这个词最贴切陈默的状态,他现在的复建状态很不好。” 闻言,槐蔻捏着杯子的手一紧,垂下眸去。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回来训练了吗?” 洛克对槐蔻一笑,问。 槐蔻思索了片刻,发觉自己竟真得不知道陈默的真正想法。 她只记得陈默告诉自己,他想去试试。 可他为什么想去试试,他从未对她说过一个字。 “因为你。” 洛克直截了当地说。 如当头棒喝,槐蔻整个人怔住,看着洛克。 “或许是不愿让你看见他退缩的样子,或许是想上进一点,给你更好的生活,也或许,是因为你的出现,给了他从头再来的勇气,我也不清楚出到底是什么原因……” 洛克耸耸肩,对她道:“但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说的那句话。” “他喜欢你,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长长的睫毛遮住槐蔻的视线,看不出她眼底的神色。 似是看出槐蔻的不信,他又补充了一句,“原话,一字未动。”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笑着的,我第一次见他能笑成那样。还以为他被什么魔鬼吃掉了,或是疯了,差点去给他做祷告。” 洛克对她笑了笑,道:“可后来我又想了想,陈默从不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槐蔻,你是他重返赛场的精神支柱,他听你的话,也只听你的话。” “原因。” 槐蔻冷不丁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洛克闭上嘴,看着她没说话。 槐蔻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他一定要出国?给我说一下原因。” 话虽说得冷硬,可槐蔻自己却在心里清楚。 她已经在心底被洛克说服了一大半了。 即使代价是她要与陈默聚少离多,甚至要面临无数异地恋面临的——感情变淡、互相猜忌、分手危机。 只要这样一想,槐蔻就心中一痛,又酸又涨。 可槐蔻想…… 她没能帮陈默一把也就算了,总不能在陈默的前途上,还要拖他的后腿。 洛克定定看着她,忽得笑了。 他感慨了一句,“真不愧是征服川海小阎王的女人。” “说实话,我都已经做好你抄起这个杯子砸我头的准备了。” 说着,洛克甚至真得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创可贴。 他摇摇头道:“毕竟陈默总跟我说,你就是一小祖宗,必须得惯着捧着的祖宗。” 洛克心情明显变好,对槐蔻眨眨眼,“我其实对中国乱七八糟的血缘关系还没捋清,听了这话,还以为你真得是陈默的什么长辈,以为你们两个搞不/伦恋……” 他开了个玩笑活跃气氛。 槐蔻却没笑。 见状,洛克也收敛起笑容,没有急着回答槐蔻的问题,告诉她原因,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知道陈默为什么毅然决然地退圈封车,一点都不给自己留后路吗?” 槐蔻抬起眼看他。 洛克脸上浮现一丝怅然若失的回忆,他静静道:“当年的事,我想全都告诉你。” 槐蔻怔怔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桌上的手机震动两下,亮起,又暗下去。 两人却谁没心思注意。 在槐蔻没有留意的屏幕上,浮现一条来自联系人的未读消息。 许青燃:我明天到川海。 第65章 雨落 服务生上了最后一道菜,筷子打在盘碟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之前上的几道菜都慢慢变凉,槐蔻和洛克却谁也没有心情再品尝。 她蹙眉看着洛克,等待着洛克的讲述。 洛克却闭上了嘴,扬手示意道:“先吃饭吧,已经有些凉了。” 槐蔻虽心中思绪万千,却依旧没有追问。 两人安静地吃起菜,洛克身为一个外国人,筷子却用得极好。 他们今天吃的是粤菜,清淡的口味很符合槐蔻的胃口,看来洛克也是提前做过功课的。 直到槐蔻放下筷子,拿来湿毛巾擦干净手,服务生也收了菜肴,上了一壶茶,洛克才终于坐直身体。 迎上槐蔻探究的目光,洛克没有再卖关子,目光越过槐蔻,看向虚无缥缈的远处,独自出着神。 他缓缓开口道:“我第一次见到陈默的时候是三年前,他十六岁,那一年,他已经开始在赛车这个领域崭露头角,或许是遗传他父亲吧,但他可着实比他爸爸要有天赋多了,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就直接斩获冠军。” “虽然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赛,但依旧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各个领域都有自己的圈子,赛车圈是非也不少。他那时候年少轻狂,有不少人想黑他,但都没成功,陈默只是狂妄,但并不跋扈愚蠢。” 槐蔻垂眸看着红木桌面,没有作声。 洛克轻轻的话语,在安静的粤菜馆并没有引起很大的关注。 他娓娓道来,“不巧,当时我正好受了伤退役了,来中国游玩散心,听说这件事后就很感兴趣,特地跑来川海来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天才到底是不是吹出来的。” 槐蔻敏锐地意识到什么,开口问:“你们比了一场?” 洛克轻轻地嗯了一声。 “谁赢了?”槐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问。 “我。” 洛克笑了笑,对她竖起一根手指,“我们几乎是同时冲线,但……我比他快了一秒,就一秒。” 槐蔻虽然已经猜到了陈默会输,但依旧微微睁大眼。 “那是我赢他的第一次,”洛克耸耸肩,不无感慨地说:“也是最后一次。” “天才也是需要成长的,其实说起来,倒是我倚老卖老,靠着十几年的经验欺负他这个新人了。” “不过……”洛克对她狡黠地笑了笑,道:“这一秒倒是让我一下子就和他成了朋友,你不知道,他以前更傲,初生牛犊不怕虎,谁都不放在眼里,一开始根本不搭理我。”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根本没经过任何系统正规的训练,完全是自己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却硬是碾压了那群赛车手四年,稳坐冠军的位置,你就知道这人得有多可怕。” “陈默,生下来注定就是要玩赛车的。” 洛克望着她,定定道:“就像你,生下来就是要走上跳舞这条路的。” 槐蔻在心底说了一句“未必”,面上却并未显露什么。 “我带着他训练了一年才回国,后来屡屡收获他拿冠军的消息,有一段时间我都听疲了,好像只要是他参加的比赛,他就一定会拿冠军。” 洛克的语气慢慢沉下来,“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顺风顺水地走下去,也想过他会不会遇到什么你们中国小说里写的心魔,但我想了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 他的语调落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到谁一般。 “他会突然宣布退赛。” “就在他拿下第五十一个冠军,马上就要挑战自己的记录的时候,在世冠赛的前一天,他没有任何征兆地宣布退赛。” “他谁也没通知,直接就跟组委会递交了退赛申请,然后……注销了所有社交账号,谁也找不到他了。” 洛克回忆起往事,神色多了几分沧桑,他抬头看着槐蔻道:“我这样说你或许会觉得有些夸张,但我没有一个字在夸大。当时,整个赛车圈都懵了,舆论满天飞,赛事组委会都措手不及,根本舍不得这个好苗子,只能拜托我来找陈默劝说。” 槐蔻看他茶杯空了,抬手又为他斟了一杯茶。 洛克的神色缓和了几分,笑道:“谢谢。” “不用我说,你应该也能猜出来,他没有见我。准确的说,他足足有将近三个月,没有见任何人。” 槐蔻了然地点点头,没有打断他。 洛克终于神色一凝,终于开始讲起了那段最重要的回忆。 “我没有放弃,四下问人调查,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始末,就连孔柏林他们都没有我知道得清楚。” “当年,陈默的父亲死于一场车祸。那天雾很大,高速上不少车都出了事,而他父亲和他小叔开的那辆车运气比较好,一开始只是撞到了围栏上,他小叔在副驾驶只有腿受了点伤,但他父亲在驾驶座伤得严重一点,动弹不了。” “他小叔去喊人来帮忙,但他们撞车的那段路是个山区,人家很少,距离市区也很远,等他小叔终于打通医护车,叫了人来之后……” 洛克顿了顿,才继续语气平淡地道:“他哥却死了。” “就死在了他面前,就差一步,就差那两分钟。” 槐蔻的眼睛瞪大,抱着杯子的手瞬间一片冰凉。 “为什么?”她艰涩地问出了口。 “当天雾太大了,打着双闪都看不清,有辆推土机开过来正好遇到了盲区,那车得快三十吨,跑得又快,根本刹不住车,直接就冲着那辆车就压上去了,当时车里……还坐着陈默他爸。” 洛克深吸一口气,搓了搓手,酝酿了半天才再次开口。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描述才不会太惨烈,但我看过无数场赛车场的车祸,当场毙命的也不是没有,可,可从未有一起车祸能这么,这么让人恐惧。” 洛克双手在空中飞舞了几下,才终于吞吐出几个字,“人先是被压到底下,然后又被庞大的推土机一铲子铲成了拦腰两半,接着就……被直接碾成了碎渣,现场连稍微大一点的人体组织都没能找到。” “而且,”洛克闭了闭眼,才颤着音道:“陈默的父亲当时是清醒着的,只是被卡住了动不了,我根本不敢想象,他当时坐在驾驶位,是多么绝望。” 本就清幽的小隔断更加安静起来,甚至静默地有些过分,带着令人都不敢呼吸的紧绷。 “抱歉,是不是吓着你了?” 洛克看了她一眼,招呼服务生给她换了一杯姜撞奶,又上了两块甜甜的糕点。 槐蔻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对洛克的话置若罔闻。 她的手脚一片冰凉,五月中旬的夏日,她的掌心却一层一层地往外冒冷汗。 手中的热茶,也无法让她温暖起半分。 她忽得想起了那日,陈响站在胡同口声嘶力竭地对陈默喊出的话,也想起了自己刚来川海的时候,就听说过的陈默差点打死他哥的传闻。 不用洛克再说,她也不难猜出接下来的事。 洛克端起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 他说道:“不瞒你说,我只是看到了现场的一两张图片,就难受得失眠了一个多月。” “可陈默,看完了他父亲从被困在驾驶座,到……被压碎的全过程。” 槐蔻的手猛得一抖,直接失手打翻了手心的一杯热茶。 滚烫的茶水顺着桌子流淌*下来,打湿了她的衣服,她却置若罔闻,看都没看一眼。 槐蔻只是呆愣愣地看着洛克,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独自发着呆,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 见状,洛克叹了口气,没有出声打断她,只是静静等着槐蔻自己回过神来。 终于,槐蔻抬起眼,声线嘶哑地问:“他哪里来的视频?” “他的堂兄,陈响给的。那个视频是路边一个养鸟人的记录仪拍下来的,也是阴差阳错。也不知道陈响是从哪里得来的渠道,居然还真找到了那个养鸟人,将视频拷贝了一份,发给了陈默。” 服务生来收拾桌面,并轻声问槐蔻是否需要干毛巾擦一下衣服,槐蔻却一字未发,唇色煞白。 服务生只好将毛巾放到桌面,转身离开。 槐蔻放在桌面上的双手猛得握紧,又缓缓松开,力道之大,骨节处都泛起青白。 洛克肯定道:“他是故意的,故意挑陈默马上就要参加世冠赛的前一天,目的就是搞陈默的心态,让陈默退赛甚至退圈。很显然……” 他苦笑了一声,道:“他做到了。” 这次不用洛克再解释,槐蔻自己就明白了陈响的目的。 一个长期遭到父亲极度不公平待遇的孩子,面对比自己优秀那么多,自己拍马不及的堂弟,很难不横生嫉妒与恨意。 陈响也不见得多么喜欢赛车,他选择玩赛车,只是单纯为了恶心陈默罢了。 而在得知陈默马上就能成为年仅十八的世界冠军,名满天下时,他更是难以遏制心中的妒恨,做出了这个阴狠恶毒的选择。 槐蔻想起那天陈响疯癫不堪的神色,只感觉他似乎已经走火入魔了一样,满脑子都是对陈默的愤恨与疯狂的嫉妒。 却忘了,造成这个结局的,还有他自己父亲的一份。 “陈默把自己关在屋里很久很久,不吃任何东西,直到晕倒在家里才被孔柏林他们送到了医院。从那之后,他的性情就变了,一点该有的少年气都没了,满身都是跋扈与冷漠,让人不寒而栗,还被起了个外号——小阎王。” 洛克叹了口气,眼眶似乎有几分红。 他的喉结上下吞咽几下,才道:“后来,他再也不开车了,方向盘都不碰一下。一开始甚至不能坐车,他会恐惧会害怕,会疯狂地呕吐,但不是晕车。” “而且他不怕机车,不怕自行车,他只怕汽车。” 洛克半是苍凉半是好笑地笑了一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他淡淡道:“谁都知道他这是心病,但又有什么办法呢?除非他自己走出来,否则一辈子,谁都救不了他。槐蔻,人的大脑是很可怕的。” 洛克说完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俱是陷入了一致的深思。 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服务生来告诉他们打烊的时候,两人才回过神。 槐蔻浑浑噩噩地跟着洛克走出餐厅,上了车。 洛克并没有急着开车,而是在车上又深呼吸了几次,才终于发动车子送槐蔻回学校。 到了学校门口,槐蔻没动。 而洛克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后视镜慢慢道:“陈默需要接受正规的训练与心理治疗。” “我的所有能力与资源都在国外,在国内,我插不上手,也提供不了太专业的帮助。” “他好不容易才决定走出来,我想帮他重返赛场,不惜一切代价。” 洛克望着镜子中沉默不语的槐蔻,定定道:“你能明白吗,槐蔻?” 槐蔻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了他好一会,才低低地问了一句,“你真的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他回去比赛?” “我起誓。” 洛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他的目光深沉而坚定,“当初我陷入伤病退役的漩涡时,是陈默让我一步步走了出来。现在,是我回报他的时候了。” 槐蔻没有理他这么长的一串话,只淡淡道:“我想要实质性的东西。” 洛克明白她的意思,用赞许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我有,等我回去拍给你。” 槐蔻点点头,没再多说,只直接推开车门下了车。 洛克的消息发过来的很快,是很多张分析报告,关于陈默的心理障碍。 还有与一些心理专家和精神专家的咨询记录,与为陈默量身制定的复建训练计划。 整理得有条理而十分具有说服力。 不难看出,这段时间洛克为陈默所费的良苦用心。 槐蔻再无任何理由,她给洛克发了个消息。 “我明天去找他说。” 洛克也没睡,很快回复过来。 “别着急,好好说。” 过了半晌,手机震了震,又是一条新消息。 洛克:抱歉,槐蔻。 槐蔻按掉屏幕,没有回复。 很晚了,寝室里所有人都睡了,宋清茉回来得晚了,蹑手蹑脚地洗漱完又走到槐蔻的床边,放下了一个东西。 槐蔻一愣,看着她回自己床上躺下。 她拿起那个东西对着光一看,又是白桃槐花味的薄荷口香糖。 这兄妹俩还真像。 槐蔻无声地提起嘴角笑了笑。 没有镜子,她也不难猜出自己的这个笑很难看。 槐蔻本以为自己会想很多东西,会失眠,可恰恰相反,她竟然很快睡了过去。 只是睡得极其不舒服,一宿的梦中全是血红色。 一会是陈默宣布退赛的崩溃,一会是陈响撕心裂肺的吼叫,最后又梦到了老爸躺在病床上死不瞑目,质问她为何不给自己报仇的样子。 她大叫一声,终于从无尽的梦境中脱离出来。 槐蔻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怦怦跳动,跳得她一阵绞痛。 寝室里很安静,其余三个人都还在睡。 她慢慢地平复了一下呼吸,抓起手机瞟了一眼,刚刚凌晨五点半。 即将迈入六月份的川海,早晨已经有了几分热意。 槐蔻撩了一下被汗打湿的刘海,调整好呼吸,正欲重新躺会床上,却对上一双视线。 斜对面的宋清茉不知何时醒了,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槐蔻对她笑了笑,躺下/身说不出一句话。’ 胳膊被人碰了碰,槐蔻扭头一看,宋清茉捧了杯水递给她。 她没有拒绝,接过来一饮而尽。 宋清茉帮她把水杯拿下去,在槐蔻摇摇头说了一句“没事,做了个噩梦”之后,她才回到自己床上躺下。 槐蔻知道宋清茉也没有再睡,依旧在观察自己。 但她实在提不起力气再伪装自己,便转身冲里望着白花花的墙壁愣神。 槐蔻以为自己会很难过,很心痛,亦或是愤怒与心疼,是面对离别的委屈与不舍。 但都没有。 和去年她家中出事时一模一样。 原来人在遭受巨大冲击之后,真得会变得木讷而呆滞,种种该有的情绪萦绕心头,却像是隔着一层纱,模模糊糊地感受不真切。 槐蔻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或许是心痛到极致,就会触发人体保护机制,以免大脑先崩溃。 她只感觉自己迷迷瞪瞪的,半天回不过神。 她按亮屏幕,本是想再看看昨晚洛克给她发的计划,却意外发现了两条被自己忽略消息。 一条来自陈默,问她睡了没有,要不要出来吃夜宵。 也许是见槐蔻没回复,对方便以为她睡了,没有再发消息。 槐蔻看了一下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半。 陈默又忙到了将近十二点。 还有一条更早的消息。 瞥见那个头像,槐蔻一顿,点了进去。 许青燃:我明天到川海。 槐蔻的手瞬间捏紧。 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已经过了零点。 许青燃说的明天,就是今天。 不是说周五才回来么……今天才周四啊。 槐蔻总算回过神来,算了算日子,知道也不可能再把许青燃踹回去。 她犹豫再三,还是回复了一条嗯。 对方应该还没醒,没有回复。 槐蔻一直睁眼到了七点多,宋清茉起床去练舞,她也跟着起了床。 她甚至跟着宋清茉去食堂吃了个包子。 期间,宋清茉屡次一脸忧虑地偷看她,槐蔻都只假作没看见。 她给陈默发了条信息,告诉他自己今上午要过去。 陈默过了将近十分钟,才回复道:“不用,好好上课。柏林他们说新上了一个电影,下午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去。” 槐蔻面无表情地盯着这行字。 她问道:“我今上午只有一节课,你不是要进行第二次复建了吗?我先去陪你。” 不等陈默再回复,槐蔻抢先道:“我看过你的计划表。” 那边果然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是陈默敏锐地意识到槐蔻这次的坚定,同意了。 训练场地比较远,陈默要来接她,槐蔻说不用,她上完第一节课自己过去。 关掉手机,槐蔻却对宋清茉道:“我今上午有点急事,你帮我给袁双双请个假吧。” 宋清茉踌躇一下,想问最终又没问出口。 槐蔻拍拍她的肩膀,拎起包出了门。 她根本没打算上第一节课。 果然不出她所料,等槐蔻感到场地的时候,里面已经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 陈默已经开始练上了。 要是真等她上完课再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槐蔻特意买了个棒球帽和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走了进去。 私人训练场不允许随意进,但是是露天的,槐蔻没有靠近,只站在远处遥遥看着里面的几辆车。 车辆外面还站着几个身影,看起来是孔柏林那几个。 不见陈默的身影。 槐蔻猜测应当是在车里。 不出所料,槐蔻站了十分钟,也没见那辆车动一下。 终于,车辆缓缓颤动一下,不等几个人欢呼起来,车子又狠狠地晃了晃,终于熄了火。 车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人从里面冲出来,一把推开想要扶住他的孔柏林。 陈默蹲在车边,扶住围栏,垂着头久久没有动。 但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槐蔻依旧能看出他脖颈间暴起的青筋,看到他剧烈的喘息。 风声好像都停止了,周遭的一切都那么安静。 万物无声地注视着一场自我折磨。 槐蔻默默注视着陈默一次一次上了车,又一次一次狼狈地下车。 原本木讷的一颗心终于慢慢恢复知觉,传来一阵刺痛。 刺痛的范围越来越大,直到整颗心都慢慢流血烂掉。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陈默。 那样意气风发的小阎王,此刻却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即使她不懂赛车,不懂ptsd,可她也能看出来,陈默太过操之过急了。 洛克说得对,陈默需要更专业的辅导与安慰。 她不应该强拽着陈默留在川海,耽误他的后半生。 槐蔻正独自沉思着,就感到一道身影靠近。 孔柏林神色复杂地叫了她一声,“槐蔻?” 槐蔻这才反应过来他竟然认出了自己,刚要开口,就听孔柏林道:“默哥叫你过去。” 槐蔻一顿,没想到陈默隔着这么远都认出了自己。 她没有拒绝,跟着孔柏林进了训练场。 陈默正坐在座位上喝水,见她进来,原本紧蹙的眉心舒展了几分。 他招呼她过来。 槐蔻慢慢挪过去,就听陈默问:“吃早饭了吗?” 他没有追问槐蔻为何骗自己,又为何要站在远处偷看。 但槐蔻心里清楚,他知道原因。 “吃了。”她道。 陈默看了孔柏林他们一眼。 一群人顿时十分上道地纷纷看天的看天,喝水的喝水,都走远移开视线。 下一秒,槐蔻就被拥入一个紧紧的怀抱中。 这个怀抱熟悉又温暖,极有安全感。 令她只想死死依偎,不愿离开。 陈默搂住她的腰,低头看了看她全副武装的样子,意味不明地笑道:“打扮成这样,我还以为你是狗仔。” 槐蔻没忍住,笑了。 他大手轻轻地拿开槐蔻的口罩和帽子。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想我了吗?” 槐蔻点了点头。 陈默似乎笑了一声,抬起她的下巴。 槐蔻意识到什么,看着陈默慢慢接近的薄唇,心中百般挣扎。 要不还是等陈默亲完再说吧。 可,槐蔻十分怀疑自己,被陈默亲完之后,还有没有说话的心思。 终于,在陈默的唇即将贴上来的时候,槐蔻撑住他的胸膛。 她正色道:“陈默,我有事想跟你说。” 陈默的唇停在半空,他看着槐蔻,微眯起眼眸。 在槐蔻即将开口的时候,陈默直接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槐蔻一愣,抬头看他。 陈默似是看出她的所想,薄凉道:“忘了吗?在这片,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槐蔻意识到,陈默已经知道洛克昨晚约自己出去吃饭的事了。 甚至,知道地更多。 也是,陈默这么聪明。 既然如此,槐蔻便没再犹豫,开门见山道:“陈默,跟洛克出国吧。” “不去。” 陈默却比她更干脆,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为什么?” 槐蔻深吸一口气,轻声问。 陈默已经拿开了揽住她腰肢的手,站直身体淡淡道:“你又为什么要劝我出国?” 腰间一空,槐蔻心也跟着坠了下去。 她没想到他说话这样直接,便也不再掩饰,“因为你去国外对你更有帮助,起码……” “起码不会让你这么痛苦!” 槐蔻生怕自己会后悔,一口气说完了。 陈默扭头看着她,好半天,才冷哼一声道:“我用不着。” 槐蔻有点急躁起来,她皱紧眉,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又劝了几句。 “我出国后,我们就是异国恋。好的时候或许一周能见一次,更多的时候要半个月,甚至等我封闭训练后,要两三个月见不到……” 陈默直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槐蔻,你舍得吗?” “我舍得。” 槐蔻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颤音不那么重。 “为了你的前途,我舍得。” 她对着陈默认真道:“我不想再因为我影响你的职业道路,如果因为我,让你再也不能重返赛场,我只会恨死我自己,恨一辈子。” 空气静了几个瞬间。 就在槐蔻以为陈默再也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忽然出了声,“槐蔻,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复出比赛吗?” 槐蔻没吭声。 陈默也没回答。 他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舍得?” “老子他妈舍不得。” 说完,他便捡起仍在椅背上的棒球帽,转身要走。 槐蔻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心中激荡。 她刚要开口叫住他,就见陈默又转身大跨步走了回来。 他一拉槐蔻的胳膊,将人扯过来,狠狠一口亲在槐蔻嘴唇上,又疼又麻。 槐蔻唔了一声,下意识张开嘴。 对方的舌头长驱直入。带着一丝戾气在她的口中横冲直撞。 等到她终于被放开的时候,槐蔻抓住再次转身要离开的陈默。 陈默瞟她一眼,神色复杂地哼笑一声道:“要是我出国了,可就亲不着了,趁着现在亲回本来。” 槐蔻被他说得心中一痛,一直强压着的委屈与愤怒也瞬间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她重重地喘了口气,不知跟谁赌气一般,定声道:“如果你是因为顾忌我,才死活不肯出国接受疏导,那我宁愿现在就和你分手。” 这话一出,周遭都寂静下来,连一根针落地上都能听到。 所有人都恨不得自己突然耳聋失聪,这样就不用面对他们脸色阴沉得仿佛下一秒就能让所有人陪葬的默哥了。 “你说什么?” 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磨,“你要跟我分手?” 槐蔻不是这个意思,她想解释两句什么,却半天没能想出要说什么。 可这幅样子落到陈默眼中,就是另外一种解读了。 他慢慢地后腿两步,眼底漆黑一片。 陈默戴上帽子,整个人看起来又恢复了槐蔻初见他时的冷戾无情。 槐蔻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追上去说什么。 陈默却转身一指她,甚至对她笑了笑,笑得狠戾,带着一丝大混子的痞气,声线冷淡危险。 “想分手?可以啊,等什么时候我亲够了,保准分手放你自由。” 槐蔻瞪着他,看着他长腿一迈,消失在眼前。 孔柏林看看槐蔻,又看看陈默,追上去高声问:“阿默,你干什么去?” 陈默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架。” “找谁打架?”孔柏林顾不上槐蔻,赶紧问。 “洛克。” 陈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洛克?”孔柏林错愕地问。 陈默头也不回,极少地爆了句粗口,“妈的,怂恿我老婆跟我分手。” 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裹着一身戾气走远,一群人呼啦呼啦地跟上去。 被留在原地的槐蔻愣了好半天,等她回过神来追上去,却怎么也没找见他们的身影。 一下午,槐蔻给几个人轮番打电话,却是谁的电话都打不通,连洛克都不回复。 她知道陈默真的生她气了,而且气得不清。 槐蔻不清楚陈默是不是真的去找洛克算账了,又怕他当真要与她分手。 两人闹起了冷战。 槐蔻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走路都差点撞柱子上,吃饭也咽不下去。 下午六点多,陈默一群人依旧没个消息。 槐蔻心越来越沉,只觉得整颗心如吸满水的海绵,又酸又涨。 她又拉不下脸去找陈默主动说和,便也赌气的将手机关掉扔到一边。 手机撞上墙面,又弹回去,屏幕自动亮起。 显示了几条未接来电。 槐蔻没有理睬。 直到手机再次闪动着震起来,槐蔻心不在焉地拿起来一看,上面显示着一个名字。 许青燃。 槐蔻一颤,这才猛地想起一件被自己抛到脑后的事。 许青燃来了! 她接通电话,那头顿了顿,似是都没想到她会接。 “还以为你连我电话都不接了。” 许青燃的嗓音响起在耳边。 槐蔻乱糟糟的情绪被转移了一点。 无论她原来和许青燃闹到了什么地步,但不能真把对方扔到川海不管不问。 她抓了抓头,深吸一口气道:“我今天给忙忘了,你已经到机场了吗,我估计没法去接你了,你今晚先……” 那头却直接打断了她。 许青燃清越的声线意味不明地道:“不用了,我猜到你没空去机场接我,所以我自己过来了。” “出来吧,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槐蔻一愣。 第66章 雨落 她反应过来后,抓起一边的帽子,也没梳洗打扮,就这么直接到了附属学院的校门口。 远远的,槐蔻就看见校门口停着一辆车,外面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侧身站着,虽然模糊不真切,但槐蔻依旧认出来。 是快半年未见的许青燃。 她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为何,一时之间竟然迟迟迈不开脚步。 槐蔻在原地站了片刻,久到脚都站麻了,来来往往路过的人纷纷侧目过来,她却好似一点都没有察觉。 终于,站在校门口的人似乎也看见了她。 两个人隔着几百米,遥遥对视了一眼。 许青燃没有动,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槐蔻深吸一口气,还是抬脚朝他那边走过去。 走近了,槐蔻才发现许青燃一直在看的是附属学院的校训,他盯着那排学校简介,看得格外认真。 她慢慢走了最后几步,站在了许青燃面前。 许青燃低头看着她。 两个人两两相望,竟然谁也没开口。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校训不错。” “什么时候到的?”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双双闭上嘴。 最后还是许青燃先回答了她的问题。 “刚到没一会,直接打车来你们学校了。” 槐蔻点点头,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犹豫一下,还是道:“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西餐吧,离这不远,味道还可以。” 许青燃却没回答她的问题,静静凝眸看了她许久,直到槐蔻以为他又要说那套“复读转学”的话,他却冷不丁开了口。 “瘦了。” 他简短地说了两个字。 槐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倒没觉得自己瘦了。 硬要说的话,她还比刚来川海的时候胖了两斤。 “没,”槐蔻放下手,道:“没瘦,还胖了点。” “我觉得瘦了。” 许青燃却坚持道。 槐蔻心里复杂,也没心情再像以前一样和他掰扯,便闭上嘴不再言语。 许青燃的眼睛闪过一丝黯淡。 但他很快就整理好情绪,开口道:“不用去西餐厅,随便找一家你平常经常吃的饭店就行。” 他话虽这么说,槐蔻却没有当真把他领去后门吃麻辣烫。 他们小时候,许青燃还会陪她去胡吃海塞,十五六岁之后,许青燃却也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上流人士,平日里出入的都是各种高级公馆会所。 从前的那些小路边摊,小铺子,不必他说,槐蔻再也不会主动带他去了。 两人坐上车,槐蔻报了那天陈默请客的泰餐厅。 许青燃爱吃泰餐,喜欢东南亚风味,槐蔻心里还记得。 正好那家餐厅环境和氛围都很不错。 当然,选这家餐厅,槐蔻也存了点说不出的小心思。 但那个念头只在心头闪了一下,便被她自己忘了。 听到泰餐厅的名字,许青燃瞟了身边槐蔻一眼,神色似有一抹愉悦。 槐蔻没注意到。 本以为许青燃会主动去副驾驶,不料,对方刚才竟直接拉开车门坐到了她的身边。 她和许青燃离得极近,近到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熟悉的木质香。 其实这种香是不太配许青燃的。 这种香温和、文雅,而许青燃只有外面一层皮是这样的,内里却半分不符合。 但许青燃喜欢,槐蔻便没提过。 今天是个工作日,泰餐厅的人不像上次他们来到时候那样多。 许青燃打量了一圈,便跟着槐蔻走进去。 服务生笑着迎上来,槐蔻瞥了他一眼,登时愣在原地。 看清站在许青燃身后的槐蔻后,对方挂着礼貌客套的笑的脸也微微僵了一下,看看槐蔻,又看了看身边的许青燃。 槐蔻知道他也认出了自己。 她是真没想到就这么寸,遇到了陈默手下的一个小弟,好像是叫什么小胡,听说是孔柏林他弟弟。 她不熟,但确实经常在陈默身边看见他。 虽然她在选择来这个餐厅时,的确抱着这是陈默开的餐厅的想法。 但她发誓,她可真没想遇到陈默那帮人中的一个。 要不是许青燃不按常理出牌,突然提前跑过来,槐蔻非得支开陈默不可,免得真误会什么。 但现在再临时换餐厅,也来不及了。 许青燃也发现了她的异样,眯起眼在小胡和她之间看了个来回,试探着问道:“认识?” 好在小胡很上道,一眼看出槐蔻眼底的抵触,便恢复笑容道:“认识,这位客人经常来我们餐厅吃饭呢,已经眼熟了。” 许青燃一挑眉,看向槐蔻。 槐蔻点点头。 许青燃便随意一颔首,没放在心上。 小胡将两人引导一个静谧的角落落下,挨着两盆巨大的芭蕉树,很有东南亚风情,氛围也很好。 许青燃拉开椅子,却环视了一圈,突然开口问:“你们这里还有露台?” 小胡下意识点点头,“有的,我们是三层,楼顶是露天的空中餐厅,风景很好。” 他本意只是职业病犯了下意识推荐一下,却不料,面前的男人却看向槐蔻道:“那我们去楼顶吃饭如何?” 槐蔻又不是没去过楼顶,知道那里是川海市有名的情侣约会圣地。 这家店楼顶的空中餐厅打出来的旗号就是与心爱的人一起欣赏川海市的繁华夜景,沉浸在浪漫的氛围中。 她下意识有些抗拒。 小胡也愣了一下,但不等他开口,许青燃已经拎着外套,转身率先朝楼梯走去。 他看看槐蔻,又看看前面大步流星的客人,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见状,槐蔻也只能追上去。 她轻声道:“夏天到了,楼顶晚上人多蚊子多,又很热,还是在下面吃吧。” 话音刚落,三人就到了露台。 晚风吹拂,灯光影影绰绰,落日仿佛触手可及,深蓝色的地平线下,整个城市一览无遗,一个巨大的摩托轮坐落在蜿蜒的海河之上,倒映出波光粼粼的影子。 没几个人,露台很空旷,温和的海风吹过,凉爽惬意。 槐蔻:“……” 她只好把刚刚的话默默咽下。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小胡帮两人点好菜,神色复杂地看了槐蔻一眼,便下去了。 槐蔻自然没忽略他的那个眼神,也是心情万分复杂。 她望着玻璃台外的万家灯火,不禁担忧起小胡会跑到陈默那里乱说话。 毕竟,刚刚小胡看她的眼神,简直是赤果果的控诉,替他们默哥控诉。 居然就这么带着“小三”大摇大摆地来了默哥的地盘,摆明了没把默哥放到眼里。 槐蔻叹了口气。 她瞟了手机一眼,依旧安静如鸡,只有洛克给她回了两个字“没事”,便再也没消息了。 陈默一直没有动静。 槐蔻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她破罐子破摔地想着让小胡告诉陈默也好。 反正也要分手了,看不把陈默气个大跟头,连夜跑来“捉奸”。 这么想着,槐蔻一边吃着陆续上来的菜,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向楼梯的方向。 那里却始终安静,没有她想象中的那道身影出现。 槐蔻收回视线,刚吃了一口菠萝饭,一道声音便响起。 “你还叫了别人?” 槐蔻一顿,抬头看了许青燃一眼,摇摇头。 “看你一直看楼梯口,我还以为你在等谁。” 许青燃放下筷子看着她,说道。 槐蔻看他放下餐具,知道他这是要说事了,便也放下手中的叉子,坐直身体。 “你继续吃。” 许青燃扬扬下巴道:“我在飞机上吃过飞机餐了,不是很饿。” 槐蔻倒是真饿了,她继续吃着菜,就听对面的男人环视了一圈,说:“这家环境的确不错,很浪漫。” 槐蔻的眼皮一跳,她不傻,自然知道许青燃选择楼顶的空中餐厅是几个意思。 许青燃还没放弃。 她知道面对许青燃多说无益,但如今她这个情况,实在不想再让对方这样一腔热血地浪费时间。 槐蔻清清嗓子,开口道:“其实我……” “你来过这里吃饭吗?” 许青燃却仿佛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直接打断她的话,问。 虽是问句,但语气确实陈述的语气。 见状,槐蔻只好在心底叹口气,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 “来过。” 她没有骗许青燃。 “和谁?”许青燃没有惊讶,像是早已猜到了一般,问:“是你等的那个人吗?” 槐蔻微妙地一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怎么没来呢?”许青燃作势也看了一下楼梯口的方向,“是有事吗?” 槐蔻知道他又开始装模作样,懒得搭理他,只是淡淡道:“嗯。” 许青燃瞟她一眼,冷不丁再次问:“是那天电话里的那个人吗?” 见槐蔻浮现迷茫的神色,许青燃适时提醒道:“挂我电话,还骂我的那个。” 他脸上虽挂着淡淡的笑意,但语气却咬牙切齿地仿佛恨不得将对方弄死,险些连贵公子的形象都维持不住了。 经他这么一说,槐蔻也终于想起了那天晚上。 她突然有点想笑,但依旧忍住了,只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和他在一起了?” 许青燃继续追问。 槐蔻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嗯,在一起了。” 许青燃的眼底浮现一抹难以自抑的阴沉,却被他掩盖得很好。 他下意识出声问:“谁?” 槐蔻张张嘴,还未说出口,就被许青燃抬手制止。 他朝椅背上一靠,淡淡道:“不用说,我自己找。” 槐蔻深吸一口气,正欲再苦口婆心地劝许青燃几句,对方就已经转移了话题。 “周阿姨的身体怎么样?” 面对对方友好的关心,槐蔻也只能客气地回答:“挺好的。” “听说她最近找到了新工作,是什么?” 许青燃好似一个没事人一般,神色如常地与槐蔻拉着家常。 槐蔻也都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 两人东拉西扯了几句话,谁也没走心,但谁也没沉默,倒是勉强算得上尽了地主之谊。 夜色渐深,最后一抹橘红深蓝交织的地平线也湮没在天际,星光点点。 槐蔻看了一眼手表,八点多,马上九点。 她的任务也完成了,现在回家,老妈应当不会再骂她不懂礼貌,不搭理许青燃。 小胡也适时送上来最后一道甜点,是这家餐厅的特色。 槐蔻本要抬起的腿又落了回去。 这道甜点和泰餐没沾什么边,但也成了一道网红打卡菜,就是因为它很美。 仙气缭绕下,一支玫瑰花被小胡倒着拿在手中。 他用从业以来最刻板的声线,对两人道:“请问需要拍照吗?” 许青燃扫了他一眼,若有兴致地问:“什么意思?” “如果你们要*拍照或者拍视频,就可以自己拍玫瑰花,如果不需要的话,我会帮你们处理好。” 小胡拎着一支鲜红的玫瑰,声线依旧死板毫无起伏。 一点也没有面对其他情侣时的热情和贴心。 偏偏许青燃还起了极大的兴趣,示意槐蔻道:“我给你拍照,你来试试?” 槐蔻只想赶紧收工,便在小胡将玫瑰花伸过来之后,对着娇艳的花朵一拍,片片鲜艳的玫瑰花瓣飘落在甜点上,很漂亮。 许青燃收起手机,半分将视频分享给槐蔻的意思都没有。 槐蔻也没要。 “您可以用餐了。” 小胡也收起玫瑰花枝,夹着托盘就下了楼。 槐蔻松了口气,又在心底暗暗唾弃自己太怂,她与许青燃什么都没有,何必这么心虚。 陈默那个人如此招蜂引蝶,她还没跟他算过账呢。 想到这,槐蔻的腰板硬气起来,坐得也更加直了。 许青燃没注意她弯弯绕绕的心思,双手交叉着晃了晃,这是他下意识地一个思考的动作。 槐蔻一看便知,许青燃正思索着什么。 见他张张嘴,又闭上,槐蔻心底葛得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怕许青燃提起她爸爸。 槐蔻现在不想和许青燃谈论这些。 但她也知道是躲不过去的,说不定许青燃这次来,也有帮助她和老妈调查真相的目的。 果不其然,许青燃终于酝酿好,抬头轻声问:“槐叔叔的事查到什么程度了?周姨在电话里也不好多说,我爸特意让我来问问。” 槐蔻却只是抿抿唇,淡淡道:“替我谢谢许伯伯。” 随后,回答了他的问题。 “还是那样,对方在国外还没回来,但应该快了,等回来了我妈他们另有打算。” 许青燃颔首,“对方这件事做得实在是太下作,他若不上法庭治罪,槐叔叔的灵魂在天都不会安稳。” 每每提到这个话题,槐蔻总是心里难受得很,她垂下头去,鼻子一酸。 或许是真正见到了许青燃这个人,被封存的记忆在涌入了脑海中。 从前在沪市的种种,喜怒哀乐……百般滋味浮上心头。 沪市再糟糕,可也毕竟是她的老家,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 槐蔻突然有点想家了。 许青燃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适时道:“你家的那个房子……要被拍卖了,抱歉,没替你保住。” 槐蔻一愣,抬眼看他。 许青燃移开视线,似是不忍地道:“我爸知道了我将房子买下来的事,前一阵发了火,瞒着我就将房子……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这件事。” 槐蔻心神激荡,差点移开椅子站起来,但好在前面走过来一对情侣,让她恢复了冷静。 “没事,”她只用了十几秒就接受了这个事实,释怀地笑了笑道:“那个房子能多保留这半年,也多亏了你,反正都是以前的事了,过去就过去吧。” 许青燃看了她一眼,看出她不是在说谎,眼中顿时讶然。 槐蔻没有错过他的情绪变化。 “你变了。” 他缓缓开口说。 “变成什么样了?” “不像以前那么……冷冰冰了,有点人气了。” 许青燃若有所思地说,他似有所感,面上却平添了几分怅然若失。 槐蔻不理解他的这抹怅然若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你来川海的前一天,在房子里,我对你说了一些不好的话……” 许青燃话说到一半,又顿住,没有继续。 却不妨碍槐蔻猜出他的未尽之言。 “对不起,”许青燃忽得开口道:“那天我喝多了……” 槐蔻正欲开口,却发现小胡不知何时又走上了露台,正在给新来的那对小情侣点菜。 因为站在一盆大大的芭蕉树后面,所以槐蔻和许青燃竟是谁也没看见他。 “我本来也没打算碰你的,”许青燃丝毫不知,依旧将声音放得极轻,“那天实在是脑子发蒙,才……” 小胡的脚步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槐蔻:“……” 她忽得打断许青燃的话,直接打了个响指,道:“结账。” 许青燃一怔。 槐蔻看着他,没什么情绪地一笑,“不是说了吗?都过去了。” 她话说得轻巧,许青燃的脸色却慢慢暗下去,带着掩不住的不甘与心痛。 “一会还有事吗?” 两人站在前台结账,许青燃忽得问槐蔻。 槐蔻下意识想说有事,就听许青燃道:“大名他们也来了,都想见见你。” 她早就猜到了许青燃不会自己来。 槐蔻却没什么兴致,但迎上许青燃希冀的目光,她忽然觉得是去见一面也不错,以后就真得江湖不见了。 “没事,你们定的哪里?” 许青燃说了个酒吧的名字。 槐蔻和小胡同时挑起眉。 这么巧……又是陈默手里的店。 “好,我去。” 槐蔻点点头。 许青燃似是早已猜到她会去,没什么意外地笑了笑。 有他在,槐蔻说是请客,却不可能结账的。 果不其然,许青燃已经熟练地结了账。 小胡一边给他们打账单,一边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不知是不是槐蔻的错觉,总觉得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几个大字。 左眼写着“负心渣女”。 右眼写着“不要脸的男小三”。 槐蔻:“……” 她轻咳一声,假作什么都没注意到,和许青燃一前一后出了门。 她正打算着要不要回学校化个妆,总不能真这样素面朝天地去。 许青燃就忽得开了口,语气不明。 “把那个人也叫来吧。” 槐蔻一开始没懂哪个人,直到许青燃眯起眼,一字一顿道:“就电话里那谁。” 他似是很不愿意说出“男朋友”三个字,语调也微冷。 槐蔻明白了。 她当然不可能叫陈默。 两个人还在闹气不说,要是陈默见了许青燃,怕是两人能当场大打出手。 尤其是—— 槐蔻瞥了许青燃带着笑的脸一眼。 每当许青燃这样笑,就表示他心情很不悦,没按什么好心思。 再加上还有大名那帮狐朋狗友在。 许青燃今晚绝对憋着她那个“男朋友”呢。 典型的鸿门宴。 可陈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槐蔻直接拒绝了,语气冷硬道:“他有事,不在川海。” 许青燃愣了一瞬,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拒绝。 他的笑容却越来越大,愉悦了几分,仿佛听出了什么,亲昵地拉了她一把。 “那算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他讥讽地勾唇一笑,道:“我们好歹朋友一场,怎么也要替你掌掌眼啊。” 他话说得轻飘飘,槐蔻却听出了话语间藏不住的挑衅与嫉妒。 * 孔柏林打着哈欠进屋的时候,正好撞上了着急忙慌赶来的小胡。 倒霉表弟居然直接把他推到一边,就跟个闯皇宫的带刀侍卫一样,急吼吼朝屋里冲。 孔柏林被推的一懵,反应过来后,赶紧一把拽住他。 小胡推他,“哥,你快放开我,我有急事要禀奏默哥。” 大太监孔柏林死活不撒手,低声骂道:“你傻啊,不知道陈默今天心情不好,还去找事,一会把他惹急了揍你可别怪我不管你。” 小胡却一点也听不进去。 他一门心思朝里钻,急慌慌地嚷道:“哥,你再不让我进去,后果更严重,默哥得更生气,你信不信?” 孔柏林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也有几分疑惑地撒开手。 他看了看黑着灯的车厂休息室,压低声音道:“什么意思?你先和我说说。” 小胡急着进去,只好长话短说道:“蔻姐,槐蔻,咱们的准大嫂,跟别的男人跑了。” “……” 孔柏林像看一个傻逼一样看着他,好半天,才一脸嫌弃地道:“你睡傻了吧?别以为他们吵架了就是分手了,人家玩情趣呢,你少在这给人造谣,小心一会阿默听见揍死你。” 小胡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哥,长叹一声道:“哥啊,你真是……我没法说了,该着急的时候你不急,不着急的时候你瞎急。” 孔柏林被他说得脸一黑,转身就要走。 小胡赶紧拉住他,将刚才在泰餐厅的事飞快地说了一遍。 孔柏林也傻眼了,他一把抓住小胡的肩膀问:“真得?他们现在去酒吧了?” 小胡拼命点点头,“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到的,他俩还在空中餐厅吃的饭,还点了情侣餐里的玫瑰点心,那男小三笑得可荡漾了!” 幸亏今晚是他值班,不然默哥真就被人撬走墙角了。 孔柏林松开他,又是震惊又是生气,来回转了好几圈。 “怎么能这样呢?” “槐蔻不是那种人啊……” “大爷的,那男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胡也赶紧点点头,义愤填膺地道:“对,长得人模狗样的,非要给人当小三,呸,真不要脸!” “先不能告诉阿默,”孔柏林来回溜达了几圈,终于一拍手决定道:“不然阿默得炸了。这样,你先带着几个人去那家酒吧,再好好刺探……” 小胡却突然不说话了,一把捂住嘴。 孔柏林被他弄得一愣,刚要问他怎么了,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不能告诉我什么?” 他赶紧转过身,正对上陈默冷淡的神色。 陈默的眼底挂着一抹青灰,明显在屋里躺了一个小时,根本没睡着。 想到陈默今天一天连饭都没吃,孔柏林下意识想遮掩一下,陈默却直接开口打断道:“我已经听到了。” 迎上孔柏林惊恐的视线,陈默冷冷道:“我不聋。” “那,那,那……” 孔柏林难得磕巴了几下,问:“那你要去看看吗?” “我去?”陈默一条眉头,似是冷笑了一声,“我去干什么?人家都要跟我分手了,我去看他们如何恩爱吗?” 话虽说得狠极了,跟火/药一样呛人,孔柏林却莫名闻到一股酸意。 他下意识张开嘴,楞楞地看着自己的好哥们。 认识近十年,他却在今天突然怀疑他的好兄弟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 对上孔柏林和小胡两人瞠目结舌的表情,陈默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失态。 他冷着脸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屋。 脚步如常,神色平静。 哐一声。 小胡吓得一激灵。 两人俱是一脸尴尬地看着他们又拽又酷的默哥,一头撞到了门框上。 陈默顿了一下,又假作没事人一样进了屋。 谁都没跟进去。 孔柏林在外面扬声问:“阿默,那你要去吃饭吗?” 许久,屋内才传来陈默的声音,“不去。” 说完,屋里想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着陈默像是又开始改装车了。 孔柏林望着陈默专心研究起一段线路的走向,他皱起眉,小声嘀咕道:“怪了,阿默不是很拿着槐蔻当回事么,怎么现在看着还这么不急不慢的呢?” 小胡看看陈默,又看看孔柏林,没说话。 陈默咽的下这口气,孔柏林却咽不下。 他气哼哼地眯起眼,对小胡道:“找几个人去看看情况。” 小胡哦了一声,却没动。 孔柏林瞪他一眼,催促道:“去啊。” 小胡嘴里应着,脚却半分不动。 孔柏林啧了一声,小胡赶紧道:“等会,再等会,我跟默哥一起去。” “你想什么呢?”孔柏林翻了个白眼,“没看到阿默根本没在意吗?估计槐蔻今天真把他惹火了,唉……这才几天啊,就要分手了。” 他一边小声地嘟哝,一边朝屋里走,随口对身后的小胡说:“你过来看看,平时多跟你默哥学习,别管发生多大的事,那对待车的态度始终十年如一日,特别认……” 最后一个真字,被他卡在了喉咙里,半天没出口。 后面埋头挨训的小胡好奇地扬起脑袋,朝屋里看。 孔柏林看着被掀起的前引擎盖,神色格外复杂,好似突然吞了苍蝇一样,眼睛瞪得滚圆。 好半天,他才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开口道:“阿默,你这灯是不是安错了?” 陈默身体一顿,像是被人打断了满腹心事。 他不耐地垂眸扫了一眼车,下一秒,也微妙地顿在原地。 过了几秒,陈默忽得一把扯下马上就要被他安到引擎盖上的车灯,扔到一边。 孔柏林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他径自进了屋。 再出来时,已经换了身衣服,整个人帅得非常牛逼,颇有一种…… 孔柏林绞尽脑汁,终于想出形容词。 有一种开着屏和其他雄性干架的微妙感觉。 下一秒,陈默直接一脚踹开门,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神色冷戾,裹着一身夜色。 小胡反应快极了,立刻脚底生烟跟上去,被孔柏林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去?” 小胡握紧拳道:“还能干什么?当然跟着默哥去教训那个不要脸的男小三!” 孔柏林:“……” 第67章 雨落 槐蔻跟着许青燃走进酒吧,这家酒吧她没来过,只知道也是陈默的一家店。 从外面看还不错,九点多的时间,正是酒吧开始慢慢上人的时候,男男女女簇拥在一起,金碧辉煌,灯红酒绿。 是一家高端型酒吧。 也是许青燃那帮人的一贯风格。 想到即将面对那群人,槐蔻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做了一下心理准备,才继续迈开腿。 许青燃在前面引路,两人穿过蹦得欢快、穿着清凉的一堆美女,到了深处的沙发旁。 槐蔻有点惊讶他们居然没去包厢,但也没说什么。 沙发上果然已经三三两两坐了几个男女,都是跟她差不多的年纪。 其中一个女生留着一头和她相似的长发,像是听到动静,她忽然转过身来,正对上了槐蔻的视线。 槐蔻认出了她,老熟人——杜雪。 杜雪自然也认出了她,神色复杂地站起了身。 旁边说笑着的几个人也察觉到什么,纷纷跟着站起来,看向槐蔻。 两个以前跟槐蔻关系还可以的女生率先笑着走过来,招呼道:“槐蔻!” 槐蔻也对她们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 “槐蔻。” 几个男生也都眼神微妙地跟她招呼一声。 最后只剩下杜雪,没有开口。 她和槐蔻的视线交错一下,互相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冷意。 “坐下吧,都别傻站着了。” 一个男生打破僵局,打了个圆场。 许青燃仿佛没察觉到微妙的氛围,伸手将槐蔻拉到了沙发前,和槐蔻坐到了一起。 本已经为他留出了空的杜雪愣了一下,脸色不大好看地坐了下来。 几个人又沉默了一瞬,谁也没有先开口。 原本槐蔻跟他们的关系就一般般,后来她家里又出了事,跟他们就更不是一路人了。 现在槐蔻又独自跑到川海,半年没露面,大家已经算得上半个陌生人了。 最后竟是槐蔻先开了口,“吃晚饭了吗?” 几个人俱是一怔,看向槐蔻,像是死也没想到槐蔻竟会破冰开口。 槐蔻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她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响指,叫来了酒保。 点完单后,她环视一圈,淡淡一笑道:“好久不见了,今晚我请客。” 不远处传来喧嚣的舞曲,许多人闹哄哄地又笑又跳。 但他们这片,却是陷入了一片寂静。 最后,还是刚刚打圆场的男生再次打破安静,笑着道:“槐蔻……我怎么觉得你变了不少?” 槐蔻今晚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她没有再问对方哪里变了。 换做以前,她是绝对不会主动开口的,谁也不理,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但现在,她早已经因为一个人,步入繁华的俗世了。 许青燃说她越来越有人味了。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槐蔻知道他的意思。 用稍微正能量点的说法,她开始热爱生活,并对未来的日子抱有期待了。 槐蔻垂下眸去,对男生笑了一下,没接这个话。 有了这个开场,几个人说说笑笑,总算又恢复常态。 唯有两个人没有开口,一个是许青燃,一个是杜雪。 槐蔻注意到杜雪不时投向许青燃的目光,隐约猜到了什么。 许青燃却一直看着她,时不时瞟一眼。 她只假作不知,好似压根没留意到三人间的暗波涌动。 或许是为了活跃氛围,几个人刻意将许青燃拉入了讨论圈。 他们叽里呱啦地说起了许青燃最近半年干的一些事,槐蔻莫名听出了一些在她面前嘚瑟许青燃多厉害的意味。 而许青燃也没拒绝,任由他们吹着彩虹屁,眼神一错不错地看向槐蔻。 槐蔻看穿意图,笑了笑。 平心而论,许青燃的确挺厉害,他只比槐蔻大了三四岁,但已经开始撑起许家的半边天了。 人长得又极为出挑,平日里总是一副斯文败类的衣冠禽兽样,自然吸引了沪市乃至京北不少名媛、千金的目光。 譬如,现在正虎视眈眈看着她的杜雪,就是最执着的一个。 半年前,槐蔻还能因为这件事困扰一下,现在嘛,她完全像个局外人一样,全当乐子听。 终于,她这副毫不在意的坦荡模样,让某些人坐不住了。 “槐蔻。” 杜雪的嗓音一出,沙发周围又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 “最近怎么样?”她对着槐蔻明晃晃一笑,带着关切的口吻问道:“学校还习惯吗?” 槐蔻听着她故意加重的学校二字,就猜出了她的用意。 槐蔻朝后一靠,轻飘飘道:“挺好的啊,学校还不错,每天上课下课,就忙那一套呗。” 见这样一个敏感的话题就被槐蔻轻飘飘地带过去,杜雪的脸色明显黯了一下。 但她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对槐蔻笑道:“那就好,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你,前一阵就想过来看你,但大家总是凑不齐,拖到今天才过来,你别介意。” 不知是不是错觉,槐蔻总觉得她的语气带着一股正宫范。 没错,就是正宫范,那种当家主母一样的感觉。 偏偏她本人根本不是那种风格,听到耳朵里,别扭极了。 槐蔻也没多说,只哦了一声。 杜雪被她一噎,满肚子话都憋了回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好半天,她才重新笑着开口道:“你们也快放暑假了吧?” 槐蔻嗯了一声。 就听杜雪继续道:“放暑假回沪市吧,正好还能一起出去玩。” 话是这么说,槐蔻要是真信了,那就真是傻子了。 她故意一笑,对着杜雪道:“好啊,我七月份回去。”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各异。 许青燃倒是多看了她一眼。 杜雪的脸又是一阵红白,她是真没想到槐蔻会变化这么大。 她脸上的笑变得有几分勉强,“槐蔻,你比以前爱笑了,看来在川海过得挺好的。” 槐蔻自然听出她的弦外之意。 她也想起了以前的自己,每次面对杜雪或是其他人的挑衅,她总是愤怒不已,又懒得放下面子跟他们吵,只选择冷冷地不说话。 落到了杜雪的眼里,倒成了槐蔻认输的证据,成了她得意的笑柄。 但现在…… 槐蔻哼笑了一声,或许是被陈默给影响了,她也变坏了。 想到这个名字,槐蔻的脸色黯淡了一瞬。 他依旧没有一点消息。 她想象中的小阎王气势汹汹来“捉奸”的场面并没有发现,一切都只存在于她自己的脑海中。 也不知道是小胡没有告诉陈默。 还是陈默已经懒得管,懒得理睬了。 想到后者,槐蔻的心里一紧,涨涨得酸涩,几分委屈涌上心头。 恰逢杜雪也不再东拉西扯地跟她兜圈子。 她抬眼瞥了许青燃一眼,忽得笑容放得更大,轻声问:“对了槐蔻,还没问你,来川海半年,身边有人了吗?” 槐蔻心里正烦躁,闻言,冷冷道:“有啊。” 她这话一出,倒是让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一把。 刹那间,一群人的目光都看向坐在槐蔻身边的许青燃。 杜雪也不例外。 许青燃追了槐蔻两三年,在沪市圈子里早就不是秘密了。 许青燃沉默不语地坐在那,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杜雪错愕了一刹,随后像是懂了什么似得,捂着嘴和旁边的女生对视了一眼。 她没有再开口,反倒是旁边的女生对槐蔻道:“行了,咱们好姐妹一场,我们还不知道你吗?心中无男人,拔刀自然神。” 话虽是玩笑话,但暗藏的意思却是人人都懂。 摆明了不信。 不只是她,在场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不信。 都觉得槐蔻实在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就是不愿意在杜雪面前跌份,才说自己有男朋友了么。 槐蔻这种人,怎么可能短短半年就找了一个男人。 他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槐蔻。 槐蔻环视了一圈,自然也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出了对自己撒谎的不屑。 她心中忽得就起了一股劲。 槐蔻优雅地翘起腿,眼波横转,斜了那女生一眼。 “爱信不信。” 她直接呛了回去。 那女生一顿,见她这么不屑一顾,也有些不自信起来。 她看了杜雪一眼,似乎接收到什么信息。 “那让你男朋友一起来呗?”她对槐蔻笑道:“人多才热闹呢。” “是啊,槐蔻,”杜雪也微微一笑,“我们还没见过你男朋友呢,正好见一面。” 槐蔻看出她们眼底明晃晃的笑意,自然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 她本想一口拒绝,但想起似乎在生闷气的某人,槐蔻又改变了主意。 正好趁机哄哄那谁。 她迎上杜雪带着笑意的目光,也笑了笑,抿唇一笑,轻轻吐出两个字。 “好啊。” 见她真答应了,大家又是一愣,随后神色各异起来。 许青燃侧过脸,直勾勾地看了她一眼。 槐蔻感受到他的视线,忽然猜出了他的用意。 这人借刀杀人,之所以刚刚放纵杜雪挑衅个不停,恐怕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借着杜雪的口,逼槐蔻将她那个神秘男朋友约出来。 果真还是那个心机狗许青燃。 槐蔻在心底冷哼了一声,拿起手机对她们道:“我去打个电话。” 说完,她拿着手机走到了一边。 挑了个安静一点的地方。 槐蔻打开手机,看着对方安静如鸡的对话框,叹了口气。 她好像又有点后悔了。 要是陈默还是不回消息,她要怎么办? 但转念一想,不就是丢个人么,反正杜雪他们本来也没信她真有男朋友,只是如了他们的意罢了。 槐蔻一咬牙,给陈默发了消息过去。 等了一两分钟,对方依旧没有回复。 槐蔻的心沉了一下,捏紧手机站了好半天。 她心头忽得冒出一个不敢承认的念头……陈默不会当真要与她分手吧。 可她只是气话啊。 陈默还是小阎王呢,怎么这么小心眼。 想到白天,陈默看向她时,那难以置信又心痛的眼神,槐蔻心里也很是不好受。 要不是杜雪这帮人还在这,她非要现在就跑去找陈默说清楚不可。 槐蔻越想越生气,也有些委屈。 她冷着脸关掉手机,没有急着回沙发那里,转身去了洗手间。 槐蔻上完厕所,又拿出小镜子补了一下口红。 她在跟许青燃来酒吧的路上,就飞快地给自己画了一个全妆。 现在细细一看,竟跟她离开沪市那天的那个妆有几分相似。 她本就皮肤雪白,长相也偏秾艳昳丽,此刻在灯光下黑眸红唇,柔颈纤细,带着艳色逼人的妩媚,一颦一笑更显得明艳动人。 只是除了妆容,一切都和从前天翻地覆了。 槐蔻收起镜子,正要推门出去,就听见几个女生走进来。 其中一个正说着话,“你们说,槐蔻不会真谈恋爱了吧?” “你也信?怎么可能!” “可要是没谈,她怎么能这么直接就承认了啊,还真去打电话了。” “装的吧,不想在许大少爷和杜雪面前掉面子呗。” “但我还是觉得她可能是真谈了,槐蔻长得那么……好看,人也不差,而且她那个性格,不会说谎的。” “那可不一定,”一个女生笑了一声道:“说不定是因为听说了杜雪和许青燃要订婚的消息,不想自己被杜雪比下去才这么说的。” 另一个女生啧了一声,道:“这槐蔻也真是,我就没看懂过她,整天装矜持,我就不信真有人能拒绝许青燃这么好的条件。” “装清高呗,”那个女生接话道:“现在一看许青燃真被杜姐追到了,就着急了。” “你们说,她会不会临时找一个人来充排场?” “不知道,”女生笑了一声,“反正她就是真谈了,领来也是丢人的份。” “也是,一般的大学生哪里能比得上许大少爷,在许青燃面前都不够看的,怕不是会自卑。” “别这么说,”最开始开口的女生洋洋得意道:“说不定人家找了个老头呢,不必许大少差,有钱着呢。” “哈哈哈哈……” 槐蔻的眼神冷下来,正欲推门出去干架,就听一道女生骂道:“你们有病吧?都是女生何必这么诋毁别人呢?” “就是,知道你们舔着杜雪,”另一个女生道:“也不用这么说槐蔻吧,要我说,杜雪想找个老头才是真的,见钱眼开,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槐蔻放在门把上的手收了回来。 几个女生被堵得哑口无言,纷纷尴尬地洗完手出去了。 槐蔻听着洗手间慢慢安静下来,才推开门走出去。 其实沪市圈子里也不全是坏人,不管在哪里,总有善意在。 这也是她一直没有完全脱离这个小圈子的原因。 她洗完手,回到沙发上坐着。 远远的,许青燃就望了一眼她的身后,却没看到人影。 槐蔻看见他的神色,想到刚刚洗手间里,那些女生说他要和杜雪订婚了,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倒不是什么吃醋或是舍不得,单纯不理解罢了。 许青燃怎么想的? “怎么去了这么久?”一个女生开口问:“该不会不来了吧?” 槐蔻懒懒地坐回位置,撑着头拖着长音道:“等不及就回去呗。” 阴阳怪气谁还不会了。 “你……” 女生咬咬牙,闭上嘴。 几个男生看了她们一眼,继续了刚刚的话题。 “是说他在川海吧?还是京北,我也忘了。” “在川海,我哥们上个月刚找过他,规矩可大了,除非入了他的眼,否则一般人求着捧着都见不着面,给多少钱都没用。” “没办法,人家有狂的资本,在赛车圈确实能横着走。” “你们有谁能牵个线吗?不能白来川海一趟啊,起码得见那天才一面再走吧。” 一个男生随口问许青燃,“许少,你有认识的人吗?” 说到这个话题,许青燃才勉强来了点兴趣。 “昨天找了个认识他的中间人,那边说问问。” 几个男生都明显兴奋起来,纷纷摩拳擦掌,其中一个还道:“听说他最近要复出比赛了,要是能亲眼见一下他开车就好了。” “对啊,上次见他赛车,都快两年了吧。” “你起码还见过,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退圈了,艹。” “啧啧,看来赛车圈又要变天了。” 正说着,许青燃忽然打断了他们,“别想了。” 他冷冷道:“那会刚给我的消息,拒绝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纷纷追问。 许青燃一扬手机,神色也不怎么好看,沉声道:“说是那个姓陈的最近心情不好,不接单,也不见人,他不敢去触霉头。” 虽说不见人,可连千里迢迢赶来的许大少爷都不见,是不是有点…… 太狂妄了。 几个男生不约而同地想着,却也没什么办法。 几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谁也没留意坐在角落里槐蔻脸上的神色。 瞠目结舌,又夹杂着一丝尴尬。 这个川海姓陈的、天才、已退赛、最近又要复出的冠军赛车手,听着那么像她男朋友呢??? 槐蔻一开始并未在意他们说的话,直到越听越不对劲,等他们说出最后几句话,她差点喷出来。 大爷的,他们说到就是她男朋友! 槐蔻的神色格外复杂,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杜雪仿佛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变化,笑道:“槐蔻你怎么了?” 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拍手道:“哦对了,槐蔻你一直在川海待着,知道这个陈默吗?” “要是认识的话,能不能给我们引荐一下?” 杜雪对她笑了笑。 槐蔻:“……” 今晚第一次,她没回答,主动认了输。 见状,杜雪更加认定了槐蔻在打肿脸充胖子的想法,笑意更深。 槐蔻看了一眼手机,陈默依旧没回复。 门口也没动静。 她的一颗心也坠落谷底。 看来,陈默当真不*会来了。 杜雪抱着肩膀,再次开口,“不过,你那男朋友……” “槐蔻。” 一道清冽的嗓音忽得打断了她的话。 听到这道声音,槐蔻整个人一僵,随后难以置信地循声望去。 果然,那个人就站在不远处,对她微微一笑。 只是,笑意里似乎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随后,他信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人。 明明几个人大都比陈默要大一两岁,但在他不善的目光下,竟都不自觉地感到几分瑟缩。 最后,陈默将目光停留在坐在槐蔻身旁的许青燃身上。 他长腿一迈,带着股小阎王那玩世不恭的劲走到槐蔻身边。 陈默垂眸瞟了许青燃一眼,冷冷吐出几个字。 “你,坐一边去。” 槐蔻听着他这明晃晃的捉奸一样的语气,就知道他压根没看见自己发的消息。 她正要开口解释,许青燃就冷笑一声,像是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一样,抬眼冷声道:“凭什么?你谁啊?” “我谁?” 陈默眼底浮现一丝冰冷的笑意,混不吝的,带着大混子的狠戾模样。 他弯下腰凑到槐蔻耳边,修长的手暧昧地摩挲了一下槐蔻的下巴。 声线低沉,藏不住的亲密。 他带着危险意味地缓缓道:“乖,告诉你姘头,老子是谁?” 槐蔻感到他温热的气息扑到自己耳边,忽然冒出一股有人来给自己撑腰的委屈。 她自动忽略陈默的乱用词,扫了已经看傻的杜雪一行人一眼,淡淡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陈默。” 轰的一下。 听到前半句话,杜雪几个人明显怔了一下。 他们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在陈默极为出挑的五官上扫过。 灯红酒绿下的少年,眼眸狭长锋利,鼻梁很高很挺,嘴唇很薄,五官优越,肩宽腿长,耀眼夺目,一走进酒吧,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时有认出他的人,站起身和他打招呼,“默哥!” “阿默来了啊!” 陈默只是一扬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而等槐蔻最后两个字出口,沙发一圈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男生失声道:“陈默?” 陈默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淡。 在座的一圈人神色各异。 陈默却谁也没搭理,只眯起眼看了许青燃一眼,嚣张冷戾。 许青燃也没退让,抬眼和他对视着。 两道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谁也不让,一触即发。 在这个空当里,槐蔻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总觉得今晚的陈默格外别扭了。 陈默刚刚走过来的那范,和那会的杜雪像极了,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只是陈默比杜雪多了几分不好惹的野性。 身上写满了几个大字—— 老子才他妈是正宫。 第68章 雨落 外面的歌舞声喧闹不已,里面的沙发四周却是安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 杜雪愣愣地张大嘴抬头看着陈默,眼底写满了错愕。 随后反应过来后,她的脸上青白交夹,煞是好看。 槐蔻此刻却没有心情去欣赏她的神色。 因此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陈默没有直起身,依旧保持着弯着腰,一手捏住槐蔻下巴的暧昧姿势。 清冽好闻的气息打在槐蔻耳朵上,让她有点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陈默望着她和许青燃快要挨上的大腿,眼神暗了一瞬。 他贴在槐蔻的耳边,低声道:“一会再和你算账。” “我的前、女、友。”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听起来要不是场合不允许,他恨不得现在就将槐蔻拉起来教训。 槐蔻:“……” 她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轻咳一声,想要和陈默解释一下。 但他们这旁若无人的亲密姿势,已经让场上所有被忽视的人尴尬不满了。 不等她开口,许青燃就冷冷地打断了他们。 “槐蔻,这就是你男朋友?” 槐蔻扭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语调没什么起伏。 得到她的再次承认,许青燃的脸色明显难看起来。 他凝视着槐蔻的脸庞,试图在上面找到一丝槐蔻在故意说谎骗他的蛛丝马迹,但都是徒劳。 他正要再开口,旁边就横插一只手过来,拦住了他。 “这位是……” 陈默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侧头问槐蔻。 槐蔻张张嘴,刚要介绍一下,许青燃便已自己站了起来。 他只是失态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了自己往日里那矜贵冷傲的贵公子形象。 “许青燃。” 许青燃竟主动伸出手,对着陈默似笑非笑地自我介绍道:“槐蔻多年的发小。” 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极其重,像是在对陈默强调什么。 陈默却好似什么都没听出来。 他也一扫刚刚的跋扈,笑得斯文有礼,居然当真给了许青燃面子,握住了他的手。 “哦,原来是小蔻以前的朋友,没怎么听小蔻说起过,所以没认出来,见谅了。” 陈默笑着对许青燃道。 许青燃听到他的回答,眸光更冷。 两人的手在空中一触即离。 双方都抽出得极快,好似生怕多和对方接触一秒,就会倒大霉一样。 但他们握住的那一刻,槐蔻总觉得自己依稀听见了一道闷响。 好似是什么骨骼因为力道过大而发出的嘎吱声。 她狐疑地看看陈默,又看看许青燃。 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只是细细一看,笑意都不达眼底。 笑得极其敷衍。 槐蔻生怕闹出什么事,便一拉陈默,低声道:“陈默,坐下。” 陈默扭头看了她一眼,眼底竟闪过一丝委屈,看得槐蔻有点懵。 不等她反应,陈默便直接绕过沙发腿,走到了前面。 他路过许青燃的时候,也不知是没注意,还是被沙发绊了一下,肩膀直接撞上了许大少爷。 许青燃被他撞得一楞,足下生根,才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 陈默好似这才注意到一般,对许青燃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绊了一下没收住,没撞疼你吧?” 许青燃和他对视了一眼,也露出一抹笑,回道:“没有,陈先生力气不大。” 陈默顿了顿,眼神一凝。 槐蔻:“……” 要不你先站稳再说话呢。 她没有错过许青燃差点趔趄的那一下。 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陈默,街上混大的小阎王,最会阴人了。 许青燃还真是遇上对手了。 不过见两人没有打起来的意思,槐蔻在心底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千万别闹大了就好。 陈默这个正派男友来了,许青燃好歹表面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大少爷,自然没有再霸着槐蔻身边的位置不放的道理。 恰好这时,大家都纷纷反应了过来。 杜雪率先站起身,将身边的抱枕拿起来,露出一个空位。 “青燃。” 她招呼了许青燃一声。 别的地方都没有空地了,许青燃这次没有拒绝,直接在她身侧坐下了。 陈默如鹰般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随后,突然笑了笑。 也不知这个一向敏锐得吓人的人,是不是又看出了什么。 他也没犹豫,先是别有深意的瞟了槐蔻一眼,便坐在了刚刚许青燃的位置。 槐蔻没有错过他那个眼神。 里面写满了危险、委屈与生闷气。 明晃晃的危险——居然敢找野男人,一会看我怎么收拾你。 槐蔻深吸一口气,这一口气还没吸入肚子里,就感到自己的大腿被人碰了碰。 她差点呛住,扭头看向罪魁祸首。 陈默坐得远比刚刚的许青燃更肆意,更嚣张,他两条长腿岔开,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 槐蔻刚刚就是被他的腿碰到的。 他们的腿不仅紧紧依靠着,就连陈默的胳膊,都伸过来揽住了槐蔻的脖颈。 一个将人牢牢搂进怀中,尽显占有欲的姿势。 可谓嚣张气焰十足。 许青燃的视线投向他搂住槐蔻肩膀的那只手,眼底一片寒冰。 槐蔻毫不怀疑,倘若现在就有一把刀,许青燃能分分钟冲过来剁了陈默那只手。 许青燃和杜雪。 槐蔻和陈默。 四个人两两相对,中间隔着一张茶几。 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杜雪扫了两人的姿势一眼,又看看许青燃,慢慢低下头去,脸上闪过一丝屈辱。 “这几位是……?” 陈默没事人一样,一指沙发上坐着的八九个人。 槐蔻一一为他介绍过去。 陈默煞有其事地和他们打过招呼。 其中几个男生显得尤为激动,不时打量着陈默的脸,却又犹豫着不敢相认。 陈默认了一圈人后,扬声叫来了酒保。 酒保看见是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叫出口,“默哥……” 他很快反应过来,道:“杨经理不在,您是要查账还是干什么,我把他叫回来……” 不等他说完,陈默便打断了他。 “不用,今天就是和朋友来玩玩,把有的酒都上了,别的点心和果盘也端上来。” 酒保一愣,急忙应了一声。 陈默没有急着让他离开,站起身对沙发上的人一笑。 他好好笑起来的时候,是很好看的,令人总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陈默轻声开口:“抱歉,我今天来晚了,正好大家有缘来到了这家酒吧,今晚随便喝,全部消费我包了。” 他话说得轻巧又不失礼貌,令人找不出一点差错。 酒保赶紧跑去拿酒。 不一会,几个人便将酒上好,都是极好的酒,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陈默要想好好做事,当真滴水不漏。 陈默先拿起一瓶酒,也没用启瓶器,直接两瓶酒对一起,手一动,两瓶酒的瓶盖便咔哒一声直接弹开。 动作行云流水,帅得很牛逼。 他将其中一瓶酒递给槐蔻,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朦胧暧昧,好看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槐蔻一怔,接过来。 陈默对她微微一笑,又转过头对在座的人朗声道:“小蔻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大家今晚都随意。” 说完,他率先一仰头,直接面不改色地倒下了半瓶酒。 陈默对所有人一亮酒瓶。 几个男生显然很吃这套,纷纷跟他吆喝起来,跟着就炫了大半瓶。 只有许青燃没动。 槐蔻也喝了一口。 她喝到口中,尝到甜甜的味道,才发觉不对劲。 低头一看,陈默递给自己的和他的不一样,是一瓶度数低得跟闹着玩似得果酒。 这种酒,她能炫一扎就不带醉的。 她一挑眉,看了陈默一眼。 陈默留意到她的视线,仿佛猜出她心中所想,侧耳过来,小声道:“你这几天不能喝酒,是不是忘了?” 槐蔻一顿。 她是没想到这人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竟然还替她记着例假期的日子。 她笑了笑,又浅浅喝了一口。 旁边大名他们,也不知怎么被陈默蛊惑的,竟一瓶酒直接下了肚。 陈默这人,虽是少年成名,却实在太会看人下菜碟,几句话就将几个比他还大一两岁的少年哄得找不着北。 她刚刚与陈默亲昵说小话的样子,落入许青燃眼中,令他的双眼又深了一个色。 许青燃也站起来,同样没用启瓶器,他也是在外面各种场合应酬惯了的人,直接将酒瓶在桌沿一撬。 瓶盖应声而开。 他拎起酒瓶,也一饮而尽。 陈默盯着他的动作,没有吭声。 空酒瓶被两人同时放到了茶几上,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脆响。 “这酒有点眼熟,以前咱们在沪市经常喝,后来那家酒吧关门了,再没喝到过了,今天竟然在这喝到了。” 一个男生开口打圆场道。 许青燃竟接下了话茬,“嗯,确实是。” 他说着说着,便将话头引向了槐蔻,“我还记得某人第一次喝这个酒,贪杯喝多了,在酒吧闹着不肯回家,怎么劝都不听。” 槐蔻被他说着,也回忆起了往事。 她眉心一跳,意识到许青燃真正想说什么。 那是她艺考前一天,为了给她放松,许青燃攒了个局,槐蔻第一次喝到那种鸡尾酒,不知道后劲多大,喝得很是开心。 这倒没什么,可问题是,那天最后是…… “硬闹着让我背,不背就不肯回家,要不是我最后把人给背回家了,某人第二天就要错过考试了。” 许青燃慢悠悠地说出了后半句话。 槐蔻阻止不及,只好在心里暗骂许青燃一声。 明明也只是背了她一个路口,她就自己醒酒了,而且她当时喝得有点懵,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更不记得到底是不是自己主动让许青燃背的。 偏偏落到这人嘴里,能说得这么暧昧。 陈默瞥了槐蔻一眼,就知道许青燃说的是多半是事实。 他眼底黯淡一瞬,脸上却丝毫没变,反而笑起来,又拿起一瓶酒,和许青燃碰了一下。 “小蔻别的都好,就是容易喝酒上头,一喝醉了谁都不认识,兴许是将许少爷给认成酒保了吧,承蒙许少爷在沪市帮我照顾小蔻,来,我敬你。” 说着,陈默强调了一下“帮我照顾”几个字,笑得不卑不亢,先仰头喝了半瓶。 许青燃被他不软不硬地堵回来,脸色晦暗不明,冷哼了一声。 陈默倒是想起什么,笑了笑道:“对了,前几个月许少是不是给小蔻打了个电话?当时接电话的人是我,那天太晚了,对你态度有点不好,不好意思了,许少,你别放在心上。” 许青燃薄唇一抿,皮笑肉不笑地哼笑了一声,也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会呢,也怪我没搞清情况,毕竟以前在沪市的时候,我和阿蔻想什么时候打电话就什么时候打,习惯了。” 他对着陈默一扬手中的酒瓶,下巴微扬,带着许大少爷的那股子矜贵劲,似笑非笑道:“当时不知道阿蔻有男朋友了,她也没告诉我,希望没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陈先生,你千万别放在心上,生阿蔻的气。” 陈默哑然失笑,他长腿一伸,整个人冷戾而玩世不恭,令人不敢直视。 “放心吧,许少,我宠着那谁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因为什么微不足道的人就吵架呢,以前不知道没关系,以后您记住……” “小蔻有男朋友,就行了。” 陈默一字一顿地对许青燃道。 许青燃微微眯起眼眸,和陈默对视一眼,谁也不让睡。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锋,谁都不肯退让。 饶是再傻的人,也看出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几个人围在沙发一圈,各个装作眼花耳聋,谁也不敢吭声,打断两个人的无声较量。 被夹在中间的槐蔻,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内心叫苦不迭。 她几次想插嘴打断两人,奈何这俩混账谁也不吃她这套。 听着两人你一句“小蔻”,他一句“阿蔻”,槐蔻只恨不得站起来一人给一酒瓶,让他们正常点。 看不下去的不只她一个。 杜雪冷不丁笑着插嘴道:“槐蔻,你和你男朋友感情真好啊,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陈先生的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啊。” 槐蔻斜了她一眼,不知她要说什么。 杜雪笑着看她一眼,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和一个也在川海的赛车手的名字一样呢,就是不知道是一个人,还是只是同名同姓呢,毕竟我听说那位赛车手很低调,眼光很高的。” 槐蔻自然听出了她变着花样说自己找个冒牌货来骗大家,甚至说自己现在配不上陈默,陈默不可能看上自己的意图。 她这两天本就因为林依的事,难免有几分受打击,觉得自己给不了陈默什么帮助。 现在杜雪又这样说,槐蔻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怒意。 不等她开口,一道男音忽得响起。 “这位是……?” 她扭过头,陈默指着杜雪问她。 陈默这个人聪明得过目不忘,怎么可能不记得杜雪。 但她还是重复了一遍,“杜雪。” “哦,杜小姐,”陈默笑了笑,对杜雪轻飘飘地问道:“请问您以前见过我?” 杜雪一愣,下意识摇摇头。 “没见过?” 陈默一笑,又忽得正色道:“那就没什么事了,只是刚才听见你质问我女朋友的语气,还以为我们以前见过,毕竟……我对你还真没什么印象。” 杜雪当然能听出来他变相承认了自己就是陈默的事实,也听出了他对自己的嘲讽。 她的手指慢慢收紧,脸上也难看起来。 真不甘心。 凭什么槐蔻自小没有她家世好,却总能轻易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舞蹈天才、和蔼温柔的父母、名列前茅的成绩,还有……一个能给自己所有爱的男朋友。 就连她现在终于跌落云端碾作尘土,依旧有这个在川海市响当当的天之骄子陈默,为了她几次出头。 “您真是陈默?” 大名激动地叫出声,差点磕巴了一下。 陈默嗯了一声。 几个男生瞬间七嘴八舌地开始跟他打听赛车圈的一堆事。 陈默竟也耐心地跟他们说了。 槐蔻坐在他身侧,静静望着他沉静的侧脸。 她是真没想到,陈默这人正经起来,竟也如此靠谱。 有了陈默这个真冠军车手,几个男生激动不已,连带着刚刚略有微妙的氛围都轻松了不少。 奈何总有人看不得这个场面。 杜雪不顾许青燃投向自己带着冷意的目光,再次出声打断。 “听说您最近要复出比赛了,想必训练很忙吧,看槐蔻半天联系不上您,还以为今晚不能亲眼见到陈先生了呢。” 杜雪对着陈默不卑不亢地笑道。 陈默的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下唇。 他抬眼瞥了身边的槐蔻一眼,眼底满是玩味。 槐蔻留意到他的视线,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微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身边的男人笑着开了口。 “训练倒是不忙,只是……” 他又侧目望了槐蔻一眼,才道:“女朋友生气了,我差点被人家变成前男友,所以不敢出现,只能在背地里悄悄想办法哄人呢。” 槐蔻:“……” 前女友和前男友这件事过不去了是吧。 杜雪的眼睛到时一亮,正要继续说什么,就被陈默打断了。 陈默忽得打了个响指,清脆响亮,带着股逗弄人的坏坏意味。 配上他今天极其张扬的打扮,在灯光下,更是显得愈发帅得不讲道理。 几个女生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忘返,看个不停。 下一秒,不等所有人反应,一束花就被人送到了他的手里。 槐蔻瞪圆眼睛,看着眼前的陈默。 陈默接过那束桃花,伸手递给了槐蔻。 “抱歉,这束桃花有点难找,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这才来晚了。” 他对所有人一笑,忽得单膝跪地,举起了那束花。 “槐蔻,别生气了。” “我哪里都不去,只想留在你身边。” 他说。 陈默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亮得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明明心知陈默只是故意帮她找场子,但槐蔻也不知为何,依旧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不加掩饰的—— 爱意。 那样耀眼,那样夺目。 旁人只以为他在说着什么俗套的情话,可只有槐蔻听懂了他的话。 她看着陈默眼底掩不住的青灰色,那是因为多日劳累才留下的。 槐蔻的眼眶忽得一热,泛起了一圈红晕。 她忘记了现在的处境,忘记了身边还站着一圈人。 槐蔻心中积攒了一整天的委屈烟消云散,她伸出手接过了花,一把拉起陈默,踮起脚不顾一切地吻上去。 周围惊呼一片,几乎四周所有目光都投过来。 似乎还亮起了闪光灯。 陈默被她扑得一愣,下意识接住她,瞬间化被动为主动,掌握了不可阻挡的攻势。 槐蔻被他亲得喘不上气来,连连向后躲,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陈默的唇瓣却不肯放过她,舌头在槐蔻的口中肆意攻略,四片唇瓣密不可分地厮磨在一起,啧啧的水声清晰可闻。 所有人纷纷站起来,错愕地看着这一幕,神色各异。 陈默却没有松开槐蔻,他在槐蔻的唇瓣上最后啃咬了一下,抬眼和许青燃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中,带着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懂的挑衅与攻击。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许青燃果然被击中,再也坐不住。 “陈默!” 许青燃忽得站起来,望向陈默的目光带着尖刺,冰冷万分。 陈默也松开了槐蔻,两人的唇瓣发出啵的一声响。 落到许青燃的耳中,更是让他怒不可遏。 陈默也慢慢褪去了今晚一直装扮的斯文模样,露出他小阎王的嚣张面目。 “怎么了,许少似乎对我亲我女朋友这件事,很不满啊?” 他望着许青燃,话里带着笑意,面上却是一丝笑也无。 许青燃慢慢磨了磨牙,他紧紧盯着陈默,咬牙道:“你少逼她。” “我逼她?” 陈默似乎笑了一声,笑得讥讽。 他好不退怯地迎上许青燃的视线,冷冷道:“逼着她找了你这个野男人?” 此话一出,举目皆惊。 就连杜雪都愣了一下。 许青燃的胸膛继续起伏了几下,眯起眼道:“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怎么,我说错了?” 陈默平时最不怕的就不是别人的威胁,他忽得移开视线,看向杜雪,对她冷声道:“杜小姐,麻烦看好你男人,让他自爱点,少来往我们家槐蔻跟前凑,再有一次,我绝对弄死他。” “到时候,别说我没给你们面子。” 槐蔻再次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冒出两个大字——正宫。 杜雪的唇瓣哆嗦几下,一时之间竟被陈默说得哑口无言,脸上红红白白,难堪不已。 许青燃一双眼眸黑不见底。 他同样冷冷看着陈默,嗤了一声,“野男人?” “陈默,到底谁是野男人?” 他一字一顿地冷声道:“我当年和槐蔻一起上下学,一起写作业的时候,你还在川海开赛车呢。” 咔吧一声。 陈默的拳头猛地收紧。 槐蔻几乎以为下一秒他就要冲过去给许青燃一拳了。 陈默却气极反笑,声调放得极轻,令人不寒而栗。 “你也说了,是当年,我只看现在。” 陈默伸手搂住槐蔻纤细的腰肢,朝自己怀里一带,淡淡道:“现在,槐蔻身边的男人是我,不是你许青燃。” 许大少爷的斯文矜贵早不知丢到了哪里去,满身阴冷不加掩饰。 “当了男小三,还这么横,难不成还想小三上位呢。” 不知是谁在身后嘀咕了一声。 槐蔻眉心一跳,扭头一看,竟是不知何时跟来的孔柏林和小胡几人。 看来刚刚的桃花花束,就是他们在拿着。 “小三上位?” 许青燃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个耳光一样,许大少也沪市风光二十几年,从未如此丢人过。 他声线冷得像冰。 “非要论的话,恐怕你陈默才是小三上位吧,我们认识十几年,你陈默也才不过五个月而已,不值一提。” 这话似乎成功戳到了陈默。 双方彻底撕破了今晚彼此一直在伪装的平和。 陈默的脸色也慢慢冷下来,他望着许青燃,轻声道:“放心,许少爷好好怀念一下那十几年吧,毕竟之后的几十年,你都没机会了。” 这话终于彻底激怒了许青燃。 槐蔻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见一个人影直接越过茶几扑过来。 陈默直接将她朝沙发里一推,迎面就接住许青燃一记重拳,反应极快地还了对方一脚。 许青燃从小也是接受过精英教育的,竟还真能和陈默打个来回。 陈默就更不必说,招招狠戾。 两个人新仇旧恨一起算,从沙发上扭打到地板上,你一拳我一脚,下手都是狠辣无比,丝毫不留情面。 茶几上的酒瓶被碰到,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两人扭打成一团,谁也不敢上前拦,生怕被波及到。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时而许青燃将陈默按在地上拼命地报以重拳,但没两下,陈默就很快地一个绞腿,直接把许青燃掀翻在地上,掐住脖子就是揍。 一群人站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束手无策。 偏偏小胡几人还在旁边添油加醋,时不时拍手叫好,“默哥揍他!” “这年头当小三的都这么猖狂了!” 他这一句话,成功激怒了两个人。 下一秒,许青燃和陈默的动作都重了几分,眼底俱是猩红一片。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槐蔻听着他一口一个小三的拱火,一阵头疼。 打死她都没料到先动手的会是许青燃。 槐蔻深知许青燃绝对不是陈默的对手,要是许少爷真在这出了事,就不好看了。 她几次上前想劝架,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直到眼看陈默拽着许青燃一个狠砸,许青燃也反其道而行之,反手拽着陈默不肯撒手。 陈默要是真倒下去,就会一下子被地上的碎酒瓶片戳穿! 他可是有血液凝结障碍,这不是闹着玩的! 槐蔻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她的手都在抖,腿比脑子快地冲了过去,差点被许青燃给波及地砸一下。 她忍着痛,总算一把及时拽开了陈默。 陈默眼看就要一拳砸到许青燃脸上,此刻突然猝不及防地被人拉开,顿时满目通红地转过头,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狠劲。 但看到是槐蔻后,他愣了一下,瞬间收起了那股狠戾。 陈默看清她脸上的惊慌失措,下意识蹙起眉,轻轻抚了抚槐蔻的头。 “怎么了,吓着了?” 槐蔻还未来得及回答,被她拉着动弹不懂的陈默就被终于找到机会的许青燃一脚蹬在腿上,登时勃然大怒,双目黑下来。 他忍着痛,受了许青燃这一脚。 陈默却仿佛没感觉到痛一样,只低头冷冷看着槐蔻,黑得吓人的眼睛中带着藏不住的错愕与委屈到极致。 “槐蔻!” 他低低地喊了她一声,从牙缝中钻出几个字。 “你他妈拉偏架?”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槐蔻,双目发红,音节甚至因为过分难受而稍显破碎。 “我们只是吵架了,不是分手了,老子还他妈没死呢!” 陈默一字一顿地望着槐蔻,寒声道。 第69章 雨落 槐蔻看着陈默慢慢染上红晕的眼眶,整个人一怔,傻在了原地。 一旁的许青燃也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领,好不容易恢复了昔日衣冠楚楚的模样。 陈默却没有再看他,只一门心思地盯着眼前的槐蔻。 槐蔻瞟了地上的碎玻璃片一眼,心中叫苦不迭。 不等她开口解释,许青燃又过来添乱。 他的神色似乎带着些藏不住的愉悦,对槐蔻笑着道:“槐蔻,你……” “槐蔻,你看好了。” 他未说完的话,却被陈默直接开口打断。 陈默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一边的许青燃。 “你看好了,你男人是我,不是他。” 他眼睛黑得发亮,指着自己的胸膛,一字一顿说得铿锵有力。 槐蔻被他说得愣在原地,怔了半晌,就听陈默继续道:“你到底帮谁的?” 槐蔻在他一双乌黑眼眸的注视下,如同一个被蛊惑的昏君一样,不假思索地赶紧哄骗道:“帮你的,我向着你。” 她赶紧一把拉住陈默的手腕,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臂,又重复了一遍,“我向着你,陈默,我是你这边的。” 陈默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底似有星光闪烁。 槐蔻不顾场合地看愣了神,好半天才迷迷瞪瞪地反应过来,那似乎是一闪而过的……水光? 但她再仔细去辨认时,却发现陈默眼底依旧是化不开的黑,黑得吓人。 是她看错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许青燃刚刚才轻快了几分的神色,很快又慢慢沉了下去。 他抬头看了槐蔻拉住陈默的手一眼,神色复杂地又低下头去。 周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愣了神,一时之间不敢上前,也不敢出声打断。 最后还是大名上前开始劝和,推着几个人重新坐回沙发上,又绞尽脑汁地讲了几句活跃气氛的话,才总算让大家又神色如常地说笑起来。 但茶几上的一片狼藉和沙发旁的碎酒瓶,却时不时地提醒着所有人刚才发生的一切。 陈默和许青燃已经直接撕破了脸皮。 两人把之间的恩怨摆在了台面上,谁也别想让这件事轻易过去。 杜雪扭头看了面色如水的许青燃一眼,手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留下一抹深深的红痕。 她却好似根本没有感觉到一般,被头发遮住的侧脸上,写满了浓浓的不甘。 明明她这次特意跟来,就是为了能亲眼看到许青燃对槐蔻死心,让他能意识到跌落云端的槐蔻已经没什么特别的了,意识到槐蔻现在配不上他。 让许青燃能看看身后一直默默等待的自己。 可偏偏……杀出来个令人忌惮不已的陈默。 陈默对槐蔻那明晃晃的袒护与溺爱,让她所有计划全都打乱了。 更不说*,陈默一出现,简直将许青燃所有的占有欲和斗志都挑起来了。 让本就对她不甚在意的许青燃,现在更不把她放在眼里。 明明离别前,许叔叔还亲口和她保证,只要这次回去,他一定会帮自己说服许青燃,让许青燃和自己订婚。 可…… 和槐蔻争了好几年的杜雪,忽得第一次心中冒出一丝彷徨与迷茫。 她真得要这么做么。 只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许家家世,便要一辈子忍受心上人的疏离与冷漠。 槐蔻扫了对面的杜雪一眼,看出对方在沉思,至于在想什么,就不知道了。 她长时间观察对面的样子,再次引起了陈默的不满。 一道哼笑声在她耳边响起,“看得这么入迷啊?要不直接坐过去吧。” 槐蔻被吓得一顿,下意识摸了摸发烫的耳垂。 一扭头,却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陈默正紧紧盯着她,脸色依旧如常冷静,可话里带出的争风吃醋与阴阳怪气,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槐蔻心里顿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不用了。” 她连忙给小阎王顺毛,安慰道:“我就坐这挺好的。” “是吗?” 陈默拖长声音,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 槐蔻急忙点点头。 陈默这才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长腿一伸,恣肆张扬。 槐蔻早就意识到陈默这个人一旦恼了,很难顺毛,爱憎分明得很。 但也不知为何,槐蔻又发现每次自己顺着他哄劝两句,陈默便能瞬间眉开眼笑。 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格外好哄。 但槐蔻心知,那应该只是她对陈默的幻觉。 她正这样想着,就迎面感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投向这边。 她一抬眼,正好和许青燃对上视线。 今晚接连遭受打击的许大少爷难得流露两分迷茫的神色,他看了槐蔻一眼。 眼睛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与失落,满脸都是遮不住的茫然和难过。 这些情绪同时出现在一向端着的许少爷脸上,令人错愕的程度可想而知。 槐蔻看看许青燃,又瞥了身边表面不动八方,实则眼观六路的陈默一眼,心中叹了口气。 她意识到,今晚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还没等槐蔻想好怎么说,旁边的一圈人就又提出了要玩游戏。 槐蔻抬头扫视了一圈,本以为他们要打游戏,却不想一群人竟是要玩早就土到家的“国王游戏”。 这都是他们上初中和高中那会热衷的游戏了,要是碰上有在暧昧的男生和女生,起哄声简直能将天花板掀下来。 此刻他们提起这个游戏,摆明了是要打圆场的想法。 但不知为何,槐蔻一听这个游戏,眼皮就跳了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瞥了一脸兴趣盎然的陈默一眼,便没有拒绝,也跟着洗牌。 国王游戏,顾名思义,就是一群人一人抽一张牌,谁抽到了国王牌,就有权力命令其中持有某两张牌的两个人做一件事。 槐蔻没想着怎么玩,纯粹是在打发时间,寻找适当的机会拉着陈默开溜。 但陈默却显然对这个游戏显出了巨大兴趣。 槐蔻扭头看了他坐在茶几边,伸手慢条斯理抽牌的模样,头顶昏暗的光打在他修长白皙的手上,格外漂亮。 旁边几个女生的视线又忍不住落到了他身上。 一向自持成熟稳重的许青燃竟也参与了这个游戏,他今天难得没穿往日的西装,而是穿了件比较符合年龄的白色短袖,衬得他愈加清隽沉静。 他也一张一张,慢慢地洗着牌。 知道的,只是两个人在玩一个纸牌游戏,不知道的,怕是以为两人坐在了一张筹码为天价的赌桌前,谁输了谁就要从此永远滚下这张赌桌。 槐蔻一看两个男人脸上沉重的神色,就知道他们又开始暗自憋着什么坏招。 她心底一跳,她知道许青燃可是会出老千的。 也不知道这人从哪里学会的。 槐蔻隐约有点担忧,许青燃应当不会在这么个幼稚的纸牌游戏中出老千吧…… 应该吧。 她皱紧眉,有点提防地看了许青燃一眼。 许青燃迎上她的视线,对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点势在必得的味道。 槐蔻的心猛地一收紧。 不等她及时做出反应,游戏就已经开始了,一群人各自抽到自己的牌,神色各异。 槐蔻也低头瞟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牌,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的。 她看完牌后,便悄悄抬起头环视了一圈。 陈默和许青燃脸上却都没什么多余的神色,看不出丝毫端倪,看来都没拿到国王牌。 槐蔻见状,心中的大石头隐隐落了地。 大名看了看自己的牌,故意做作地叹了口气,随后追问道:“快快快,你们的牌都亮出来,谁是国王?” 槐蔻这一口气刚刚放下去,就听许青燃忽得开口。 “我是国王。” “咳咳咳。”槐蔻这口气直接被呛到了嗓子中间。 她错愕地看了许青燃一眼,又看看身边的陈默。 陈默的脸上却没有想象中的惊讶与慌乱,反倒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神色乏味。 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淡漠模样。 许青燃看了陈默一眼,忽得开口道:“我想问红桃7这个人一个问题。” 槐蔻的眉心一跳,下意识看向陈默的牌。 她讶然地瞪圆眼睛,虽然没看清数字,但她看到了一抹小小的桃心。 她有一种直觉,这个人就是陈默。 就是不知许青燃是如何出的老千,竟真得让陈默被他抽到了。 槐蔻皱紧眉,她是绝对不会让许青燃为难陈默一点的。 她咽了咽口水,举起手就要开口,便被身旁人一句淡淡的“你确定你是国王?”打断。 槐蔻一怔,扭头看向靠在沙发背上的那个男人。 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抬起眼看着人的时候,带着股说不出的暧昧味道。 “你什么意思?” 许青燃却也没慌,只丝毫不肯退让地看向陈默,扬声问道。 “意思就是你根本不可能是国王。” 陈默同样没有退让,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淡声问:“许少爷,请问敢把你手中的那张国王牌放出来吗?”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许青燃手中的纸牌。 许青燃却盯着陈默死死不放,声音如寒冰,缓缓道:“你怎么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是国王?” 陈默抿唇轻笑了一声,忽得将他手中的牌轻飘飘地朝茶几上一扔。 纸牌应声落地,正面冲上,正是一副国王的画像。 也是国王牌。 只是是一副国王牌的一半。 这张纸牌不知何时被人撕成了两半,一半在陈默手中,一半则在…… 陈默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冷冷道:“因为国王牌的一半在我手中。” 许青燃的神色几经变化,最后还是将半张国王牌丢到了桌上,他淡道:“你赢了。” 两张纸牌飘到一处,果真补成了一张真正的国王牌。 众人再次看得瞠目结舌,各个晃着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惊呆了。 槐蔻倒是根据对两人的了解,轻易猜出了事情的缘由。 不必说,定是两个人同时出了老千,试图利用国王牌作弊,却不料,双方都用了同一种出千的手段,一下子让场面尴尬不已。 两个人双双作弊,直接被主办方——大名,小心翼翼地宣布退赛处理。 陈默和许青燃谁都没再参加游戏,只是都坐在沙发里,看着茶几上散落的纸牌神色各异,不知在想什么。 槐蔻倒是又跟着玩了一轮,这次她注意到杜雪脸上的神色一变,便隐约猜到杜雪是国王。 槐蔻不仅打起十二分精神,开始暗中提防。 谁知,她的点就是这么背,槐蔻手气非常冲,上来便抽到了杜雪口中的那张牌。 杜雪都一愣,显然没料到自己运气会这么好。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槐蔻一眼,沉默半晌,竟也选择了真心话。 “请问黑块7,你选择和你男朋友在一起,是喜欢他什么方面呢?有什么所图吗?不许说谎哦。” 槐蔻一怔,看向杜雪。 杜雪也静静望着她。 槐蔻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杜雪都知道老爸和陈默的小叔的事。 但很快,迎上杜雪不甘又屈辱的目光,她明白了杜雪的用意。 她当然知道杜雪之所以对许青燃穷追不舍的目的,许青燃在沪市也是响当当的一号大少爷,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杜雪图什么,图许青燃的脸,图他的能力,也图他超然的家世。 从前,她就时常在背地暗讽槐蔻的清高与孤傲,觉得槐蔻不过是在装逼,怎么可能真的有人面对许青燃这样的天之骄子还不心动。 如今,杜雪见到槐蔻身边坐着的另一个不亚于许青燃的天之骄子,问出口的话难免就带了几分嘲讽。 你槐蔻自诩清高,只追求真爱,可看看你身边的这个男人,我就不信你一点不图他的能力,不图他超出常人的金钱,不图他能送你槐蔻入青云。 槐蔻在杜雪的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质问与恶意。 或许是见她半天没回答这个问题,大家的目光如有实质,凝在她的身上。 杜雪的嘴角得意地扬起。 槐蔻能感到许青燃和陈默的视线都落到了她头上,更能感受到身旁陈默那意味不明的视线。 陈默没有出声阻止这个问题。 槐蔻心底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直接说出真相,不想再让这段感情背负它本不该承受的阴暗。 但好在,槐蔻及时压制住了这个念头。 她做好心理建设,却依旧藏不住一颗因紧张而急速跳动的心脏。 好半天,槐蔻再也坐不住了,她实在无法忽略身侧陈默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槐蔻知道只是自己想太多,却又不得不怀疑陈默这等敏锐的人,是不是已经隐约猜出了什么。 她鼓起勇气,侧头看了陈默一眼。 陈默静静地望着她,眼底沉寂无声,仿佛无论她说出什么答案,他都会选择接受。 只因为是她。 槐蔻看着他这个眼神,忽得再也没了留在这里继续折磨她自己,折磨许青燃,也折磨陈默的想法。 本就是她自己的桃花债,理应由她解决好。 槐蔻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杜雪,淡淡道:“我选择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是真心喜欢他,无关任何事情。” 陈默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许青燃如遭雷劈,整个人僵住。 杜雪也一怔。 不等她再开口,槐蔻已经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她一举手中的酒杯,直接道:“今晚不早了,我还有事,这个问题我也不想再回答,自罚三杯。” 说完,槐蔻端着酒杯,直接将三杯酒一饮而尽。 这酒不是那种甜甜的果酒,而是货真价实的冰酒,入口辛辣而呛人。 槐蔻一杯一杯喝完,三个酒杯被她直接丢到桌上,丢到了许青燃和杜雪面前。 许青燃低头看了一眼,清俊的脸上浮现一丝类似委屈愤怒的神色,“槐蔻!” 他的语气又强压下来,低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和杜雪随的份子,都在酒里。” 槐蔻笑得格外好看,“钱我就不给了,毕竟你也知道……” 她轻声道:“我家破产了。” 杜雪瞪圆眼睛,看看她又看看许青燃,脸色既尴尬又抱着几分期待,许青燃的脸色却难看得吓人。 槐蔻却谁也没管,她抹了一把唇边滚落的酒水,拉起身边的陈默,就像半年前在沪市一般,环视了一圈,最后谁都没理。 只是这次,她不再是孑然一身,身边多了一个陈默。 她对许青燃淡淡道:“我走了,许青燃。” 说完,她拉着陈默,最后望了这群人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没有再回头。 陈默一直沉默着被她带到了酒吧后面无人的胡同深处,才终于一把拽住槐蔻。 “爽了?” 他对着槐蔻一笑,挑眉问。 槐蔻弯下腰,捂了一下自己因为快速行走而有点岔气的肚子。 她知道陈默是在问什么,她没有抬头,依旧低下头闭着陈默的视线,闷闷地说了一声“嗯,爽了。” 陈默似乎笑了一声,他轻声道:“嗯,发一通酒疯就爽了。” “有你那么喝酒的么?还要不要命了?” 他的声线慢慢沉下去,质问道。 槐蔻没有吭声,这三杯酒的确太顶了,劲太大了。 真不知道许青燃和陈默一人炫了两瓶,是怎么喝下去还面不改色的。 怎么到她这,就难受成这样。 “抬起头来。” 陈默忽然开口道。 槐蔻没动。 她实在是被这酒弄得太难受,尤其是出来后被冷风一吹,更是胃火烧火燎得痛,连带着太阳穴都开始一胀一胀得疼。 疼得她眼角都渗出了两滴泪。 “抬起头来,男朋友看看,嗯?” 陈默弯下腰,把头凑到她身前看她,声调温和,仿佛丝毫没有被刚刚槐蔻的反常行为影响。 槐蔻心里却是乱糟糟的,又是难受想吐,又是害怕陈默发现什么端倪,晕乎乎得竟然又掉下一行泪。 难得有几分温和的清冽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故意为之的恐吓与诘问。 “哭,你还哭?和别的男人藕断丝连,眉来眼去的,你还哭了?老子还没出国呢,你就已经领着个野男人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了!” “就这还让我出国?等我出国了,这还得了。” 陈默丝毫不放过她,继续抱着肩膀毫不留情地冷哼一声,道:“这个国谁爱出谁出,反正我不去。” 槐蔻本就因为酒劲根本压不住心里的害怕和难受,此刻被他这么一说,眼泪更是要连成串了。 下一秒,一双大手伸过来,将她捂住肚子的手打开。 那双大手温热有力,远比她的手管用,只在她冰凉的肚子上慢慢地热敷了一会,就让人感觉好受多了。 “怎么这么爱哭呢?” 刚刚还凶巴巴的人,不知何时声调放得极缓。 陈默低低的声音里仿佛饱含无限谴惓,他一手给槐蔻揉着肚子,一手轻柔地捧起了槐蔻的下巴。 “我还一个字都没说呢,你倒好,哇哇哭开了。” 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调笑,听着坏极了,却仿佛有种特殊的魔力,让槐蔻真得慢慢冷静下来。 她带着哭腔,抱怨道:“我才没有哇哇哭”。 陈默笑了笑。 “好了,不哭了。” 陈默大手擦过她的脸蛋,擦去满脸的泪珠。 他俯下身,双手撑着膝盖,和槐蔻对视着,一字一顿道:“你不想看见那群人,我就去处理,让他们再也不会来川海打扰你,怎么样?” 槐蔻根本不是因为这件事而突然失态,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陈默定定望着她,过了半晌,他突然慢慢上前两步,将眼前的女孩拥入怀中。 槐蔻趴在陈默的肩膀上,陈默一手轻轻抚着她的一头黑发,眼神慢慢放空,看向某个虚空,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忽然很直接地问出了口,“槐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话刚一出口,陈默就明显感到怀中的那个女孩猛地僵住了,软乎乎的身子一下子僵得那么硬。 就连她紧紧抱住自己腰的手都开始发颤,颤得那么强烈,让他想忽略都难。 陈默慢慢松开槐蔻,抬起手想去帮她擦掉最后一滴将掉不掉的泪。 槐蔻却几乎是下意识地歪头一躲,脸上流露一抹惊惶的神色。 一下子,两个人同时愣在原地。 陈默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将落不落。 最终,他还是抬手帮槐蔻蹭去了那滴泪,手心湿润一下。 陈默凝眸望着眼前的槐蔻,他蹙起眉,想去牵槐蔻的手,却发现,在温暖的夏夜,女孩的掌心却一片冰凉。 槐蔻知道自己的反应极其不对。 或许是知道陈广坚要回来了,或许是今晚见到了沪市的那群人,让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在沪市生活的前十八年,想到了老爸,或许是被杜雪那个问题深深刺痛…… 倘若放到往日,槐蔻一定能反应正常点,随口找个理由打哈哈过去。 可当真站到这个人面前时,槐蔻才发现,对方只要轻飘飘地一句话,便已经让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她其实根本没有欺骗陈默、利用陈默的勇气和能力。 陈默静静望着怀中的那个女孩,纤细的脖颈好似轻轻一掐便能掐断,雪白的皮肤好似能透出水。 他的眼神在热烈的夏夜,却好似一摊没有波澜的死水。 陈默轻轻地发出了一个疑问的音节,“嗯?” 槐蔻却仿佛透过他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眸,看到了那天被陈默打得半死不活的陈响,看到了陈默猩红狠戾的双眼,看到了他冷漠而不留一丝情面的冷笑,看到了……那个爱憎分明,人见人怕的川海小阎王。 这个人就是这样啊,宠着你的时候能让你上天,可他不想惯着了,瞬间就能让你跌落谷底。 槐蔻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她对着陈默,张张嘴,却在酒精的作用下发不出一个有用的音节。 陈默低头看着她不断颤动的唇瓣,因为恐惧而染上苍白的唇色,心里忽得一疼。 他面露不忍,蹙起眉心,忽得再次将槐蔻搂紧怀里。 “好了,好了。” 陈默大手一下一下地抚着槐蔻的一头长发,温热干燥的手轻轻拍在槐蔻的背上,带着安抚的味道。 “男朋友给呼噜呼噜毛,以后就都吓不着了。” 他尽力放低自己的声音,往日冷漠的嗓音中满是无奈的纵容。 他声线沉稳地开口道:“我知道你瞒着我什么事,你想从我这里要走什么呢?很多钱?还是前途?还是……” 陈默顿了顿,想起今晚见到的那群人,眸光暗了暗,道:“还是想要通过我去报复他们?” 他想了半天,只能想出这些。 陈默无声地笑了笑,捧起槐蔻煞白的小脸,缓缓道:“无所谓了。我不介意,你想要的这些东西——” “我全都能给你。” “你想要很多的钱,我就给你很多钱,我能给你比你想要得更多,你想要前途……” 陈默停顿片刻,忽得换了话题,道:“最近实在有点忙,一直没顾上陪你,不过总算忙得差不多了。” “本来打算今晚和你说的,”他轻声道:“我打算把车队搬到沪市去,然后陪你复读。” “学校我都替你找好了,你应该听说过,是怡华私立,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这所学校。” “所有的一切你都不用考虑,”陈默抬起手轻轻拨开她垂落的发丝,低声说:“你就负责去好好上学,然后明年参加高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呢,就负责拿个世界冠军,圆你冠军老婆的梦想,顺便供我老婆上大学。” “好吗?”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几声蝉鸣,不知不觉,又是一年盛夏来临了。 槐蔻站在寂静无人的小胡同中,抬头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少年,神色淡淡地为她规划好他们未来的所有道路。 每一条道路上,都有她的名字。 他的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深情与期待。 那一刻,她泪如雨下。 槐蔻知道,她完蛋了。 她该如何告诉眼前这个眉清目朗的少年,她要利用他,报复他亲小叔。 那个对他有再造之恩,亦叔亦父的小叔。 她要陈广坚以命偿命,要让陈默失去在世上最后一个曾给予过他真切温暖的亲人。 她骗了陈默。 陈默不会放过她的。 第70章 雨落 槐蔻和陈默在巷子深处紧紧相拥,力道之大,简直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苍穹之上,万里层云,繁星流转,时间仿佛慢慢慢下来,周遭的一切迷糊不清。 只有身前人,尽在眼中。 也不知抱了多久,槐蔻才终于勉强调整好情绪。 她张张嘴,又缓缓闭上。 槐蔻最终也没说出真相。 一是没发生的事何必说出来平白惹事,二是……她舍不得。 舍不得打破这么好的氛围,舍不得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的陈默。 面对着这样的陈默,槐蔻满腔话语却始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默默憋回心里。 能瞒到什么时候,便瞒到什么时候。 槐蔻甚至有些悲观地想,说不定哪一天,她和陈默就会像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恋人一样,因为各种小事而吵架、分手。 到那时候,这件事也就无人会在意了。 “不哭了?”陈默察觉到她的变化,慢慢松开她。 槐蔻有些不好意思,拼命低下头捂着脸,不想让陈默看见自己的样子。 陈默笑了一声,掰开她的手。 “现在知道害臊了,刚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个劲呢?” 槐蔻不搭理他,转身朝巷子外面走。 陈默跟在她身后,一手插兜,故意模仿着她带着哭腔的话,令人又好气又好笑。 槐蔻忍不住笑起来,转身看他。 这一看,总算让陈默找到了机会。 陈默立刻伸出手拉住她,将她一拽,变成了与自己并肩的姿势。 两人黏在一起走出巷子,默契地都没提刚刚发生在巷子里的事和话。 这让槐蔻心底轻松了一点。 她晃晃头,清醒了几分,正想和老妈说一声许青燃来了的事,就感到身边的人似乎顿了一下。 虽然陈默反应极快,只是脚步稍微停滞了一下,便照常揽着槐蔻绕进另一条路。 但显然有人反应也不慢。 “槐蔻。” 一道熟悉的男音响起在耳边。 槐蔻抬起头,扭头看了一眼。 竟是许青燃。 没有别人,只能看到许青燃一个人蹲在酒吧前的一棵大榕树下,手里猩红的火光一闪,升起一团青灰色的烟雾。 他在抽烟。 虽然相隔还有一段距离,但槐蔻依旧看清了他那独特的姿势,和老爸很像。 老爸还在的时候,许青燃很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可,没少像她老爸偷学。 学着学着,竟成了习惯,很难再改过来了。 透过他孤零零抽烟的侧影,槐蔻有那么一瞬间,竟隐约与记忆中那个老爸的那个身影重合。 老爸会抽烟,年轻也曾叛逆过,抽起烟来很带劲。 但年纪大了些,尤其是有了她之后,再没拿起过一根烟,久而久之,根本不会抽了。 只有在逢年过节,给爷爷奶奶上香的时候,他才会点起一根烟猛吸一口,然后看着那支香烟慢慢燃烧至尽头,化成一截灰烬。 那时槐蔻还小,不知道那种无声的情绪,叫做彻骨思念。 等她明白的时候,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此刻,看着许青燃的那道身影,槐蔻竟还真有几分想念起老爸的模样。 只可惜,只短短一年不到,槐蔻心中的那个高大身影,就已经模模糊糊得看不真切了。 她叹了一口气,收回思绪,看向出声叫住自己的许青燃。 看见她,许青燃下意识地放下嘴边的烟,望着她一脸错愕。 等看到她身边跟着的人后,错愕就转变为另一种情绪,不怎么友善的样子。 槐蔻瞟了身边人一眼。 许青燃很快反应过来,他一手掐灭烟头,丢到垃圾桶里,才走过来。 “槐蔻,你怎么在这?” 他皱起眉问道:“我给你打了电话,但你没接,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槐蔻想起刚刚在小巷子中的事。 别说她当时压根没听到手机响,就是听到了,怕也没有了理睬的心思。 槐蔻有点心虚地解释道:“静音了。” 许青燃的关注点显然并不在这上面,他没有再追究这件事,而是看了陈默一眼后,又收回视线,对槐蔻道:“能过来一下吗?我有事想跟你说。” 他话音刚落,槐蔻就感到身边人握住她的手一僵,随后力道慢慢大起来。 她下意识侧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陈默正眯起眼,和许青燃冷冷地对视着。 只是这次,许青燃竟先败下阵来,率先移开了视线,对槐蔻低声道:“不会太久,几分钟。” 槐蔻听出他语气的低落,她很少听到许青燃这样说话,好像下一秒就会红了眼眶一样。 她一愣,下意识想抬脚跟着他去。 但刚刚迈出脚的下一秒,槐蔻就想起什么,她又收回了左脚,在许青燃愣怔的目光中,扭头看向陈默。 陈默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愣了一下,侧头和她对视了一眼。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刚刚还慢慢变黑的眼睛一下子焕发了生机。 陈默扫了许青燃一眼,没有不给槐蔻这个面子,声音不大不小地说:“最多五分钟。” 许青燃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张张嘴,但看了看两人站在一起登对的样子,最终还是闭上了。 槐蔻安抚地拍了拍陈默的手臂,才跟着许青燃走到了树的另一边。 这家酒吧并没有建在每天嘈杂吵闹的一条街,而是选了一个风景很不错的地片。 夏天夜晚的风吹过来,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吹去了人的一身燥意,满目清凉。 槐蔻也觉得内心的燥意去了不少,整个人都在凉爽的夜风下清明起来,望着一团团夜幕下的绿意,沁人心脾。 “这棵树好像比我们高中校门口那棵还要大。” 许青燃冷不丁开了口。 槐蔻抬头看了看这棵树,的确是一棵大树,头顶数不清的树杈遮天蔽日,投下一片树荫。 她点点头,赞同道:“确实,不过品种也不一样。” “这是榕树,我们学校的那棵好像是……”许青燃顿了顿,槐蔻果然接上了话头。 “是槐树。” 槐蔻放下因为长时间扬起而酸痛的脖子,左右晃了晃,重复了一遍,“开花的时候很香,可惜你槐花过敏,许叔叔就让人挖了换成了一棵梧桐。” 她本意只是重述一遍当年的事,可话出口,才发觉变了种滋味。 “我不是那个意思……” 槐蔻有心解释一句,一时间却是什么话都没想起来。 好在,也不需要她解释,许青燃什么都明白。 他定定地望着槐蔻,低声地说:“槐蔻,我爸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 许青燃也顿住了,好半天,才继续道:“他只是太在乎许家的权势了。” 槐蔻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如果放到高中的时候,槐蔻或许还会伤心一阵子,伤心为何一向对她和蔼耐心的许叔叔,会对许青燃说让他别对自己动心思。 说槐家对许家没有助力,所以她和许青燃不合适。 说自己是个红颜祸水,会毁了许青燃直上青云的大好前程。 明明对她百般包容与纵容,一见到她总会哈哈大笑着把她举高高的许叔叔,却说自己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帮不上许青燃半分。 槐蔻永远都忘不了自己无意间偷听到的那场对话。 又或许,也不是偷听。 她心中隐约也能猜想到,许叔叔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听到这场对话。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 从那天之后,本就对许青燃没有超出“兄妹之情”的自己,对许青燃更加疏远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少年人的自尊心作祟,让她迫不及待地向许叔叔证明着什么。 而突然被冷暴力的许青燃,也是一头雾水,慌张之下,便直接挑明了自己对槐蔻的心意,却弄得两人之间更加尴尬。 种种事迹叠加,再加上许青燃弄巧成拙的各种行为,两人之间也慢慢从插科打诨的发小,一步步有了不可弥补的隔阂,到现在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 以前在川海的时候,槐蔻也会不甘心,也会觉得愤怒。 但她只是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对许青燃道:“我知道,没关系。” 看着她这样平静又洒脱的脸庞,许青燃却顿住了,脸色苍白,满肚子的话一时之间也不知还要不要再说出口。 好半天,他的眼神才慢慢黯淡下去。 虽然心知没有必要,但他还是解释了一句,“杜雪的事,应当是和我爸说的,我并不知情。” “这些年,我从来没有过要和谁订婚的想法,起码现在没有。” 许青燃一张斯文败类的脸上,长了一双极其深情的眼,此刻他就这样一错不错地直视着槐蔻,道:“回去之后我会和我爸说清楚。” “其实他之所以这么快地逼着我订婚,也是为了让我对你死心。” 许青燃薄唇勾起一个冷漠的弧度,他冷冷道:“等我和他说清楚你……已经有了男朋友之后,他应该就不会再管我了。” 槐蔻理解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几年许青燃和他父亲也很一般,两个人因为她没少吵架。 无论如何,许叔叔还是许青燃的父亲,许青燃在许氏待一天,就不能和他爸爸闹得太难看,被外人看笑话,还有可能被分权。 所以,槐蔻犹豫一下,还是劝道:“好好说,帮我也谢谢许叔叔,家里出事后,他也帮了我们不少,尤其是调查我爸的事,*他给我妈提供了很多线索。” 许青燃慢慢点点头,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好半天。 不知是在看她,还是透过她的眼睛,在看他们十几岁时的欢乐时光。 那样肆意的,无所顾忌的,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直到槐蔻要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许青燃才缓缓开口,甚至带出一抹笑意。 一抹槐蔻已经很少在他脸上见过的,那样真诚、不加任何掩饰的笑。 “槐蔻,你长大了。” 他忽得感慨了一句,“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挺好的。” 许青燃点点头,忽得别过脸去转了转眼睛,好半晌才转回来。 他抿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笑道:“槐叔叔泉下有灵,会为你高兴的。” 听到老爸的名字,槐蔻喉咙也哽塞了一下,她垂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好了,我没什么要说的了,”许青燃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提醒了槐蔻一句,“眼看着又是一年高考了,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想好了吗?” 槐蔻蹙了蹙眉,没有提陈默要陪自己去沪市复读的事,只道:“有……点。” 许青燃挑起眉,但也没多说,只提醒道:“多想着点,别再磋磨时候了。” 顿了顿,他又开口道:“有需要,就联系我。” 槐蔻当然知道自己要早做打算,点点头,对于联系他的话却没有理睬。 看在那段美好的年少时光,和许青燃曾真心帮助过她不少的份上,槐蔻可以和对方做个不冷不淡的“朋友”。 但,也仅限如此了,再多一分,都不会有。 “你走吧,”许青燃扭头瞥了另一边靠在墙上的陈默,语气不明地哼了一声,“我感觉你再不走,他又要冲过来揍我,骂我是男小三了。” 槐蔻:“……”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出声问:“你不走?” “我想自己再待一会。” 许青燃对她勾了勾嘴角,笑容下是不易察觉的痛苦,他难得文艺地笑道:“我要在这再纪念一下我为期六年,无疾而终的初恋。” 槐蔻知道他没有让自己难过的意思,但看着那张曾经两小无猜的面孔,她心底还是难以自抑地抽痛了一下。 不是为了许青燃这个人,是为了曾经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无忧无虑的短暂时光。 她收回思绪,啧了一声,道:“纪念完了就早点回去吧,别便宜了蚊子。” 许青燃被她逗乐了。 眼看槐蔻一步步走出大树的阴影,半只脚踏入明亮的路灯下,许青燃忽得下意识出声叫住她。 槐蔻转过身,许青燃看着她随风飘起的乌发,突然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好半天,他才低声道:“他对你挺好的。” 许青燃神色复杂地轻声道:“我不是输给了他,我只是……能真切地感受到,你现在很幸福。” “很幸福很幸福,所以我死心了。” “还有……”许青燃捏紧双手,一字一顿地道:“以前我对你做了很多太偏执的事,对不起,对不起。” “我只是……” 只是太爱你了,我真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许青燃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他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槐蔻看着许青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心中激荡,她几次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最后,她只对许青燃笑了笑,笑得温柔,说出口的话却很淡。 “算了,都过去了,阿燃哥。” 听到这个已经阔别近十年的称呼,许青燃先是一怔,随后也露出一个苦笑。 他想起当年那个梳两个羊角辫,总是追在他屁股后面乐呵呵地叫他阿燃哥的小女孩。 可惜人长大后,一切都变了。 槐蔻转过身,没有再回头,大踏步朝等在那边的另一个少年走过去。 那个少年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一手把玩着一片树叶,身形瘦削,只是等在那里,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不好惹。 陈默时不时扭头朝这边看看,直到看到槐蔻朝她走过来的身影。 他立刻站直身,抱起胳膊,冷冷地看了看远处那个还站在树下的身影。 槐蔻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陈默的脸色。 陈默斜了她一眼,抬脚便走,丝毫没有要问的意思。 槐蔻跟着他走出了几百米,才在他身后笑着问:“你不好奇我们刚刚说了什么吗?” 不料,陈默竟十分有骨气地冷笑了一声,走得大步流星,浑身洒满了正宫娘娘宽容大量的金光。 槐蔻只是逗逗他,她笑了两声,忽得停下脚步。 陈默走出几步去,敏锐地听出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 他几乎是立刻转过身头,却与两米开外的那个女孩对上视线。 槐蔻对他一笑,随后张开了自己的手臂,对他晃了晃。 陈默看着她的动作,却忽然来了劲头,他眯起眼,轻声吐出几个字。 槐蔻一开始没听清,看口型才猜出来。 “八分钟。”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陈默是在说自己迟到了三分钟的事。 “……” 她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人算得这么清楚。 槐蔻看着小阎王冰冷的脸,忽得对他一笑,再次晃了晃自己伸开的胳膊。 这次,陈默没有再逗弄她,哼了一声,长腿一迈走过来,两手掐住她的腰,直接将她从地上抱起,像抱小孩一样颠了颠。 槐蔻被他颠得笑起来。 他们经常玩这样的游戏,互相都已经熟悉了对方的套路。 陈默手上抱着个人,却丝毫不感到吃力,脸不红气不喘地走出了一里地去。 直到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槐蔻突然侧过脸,在陈默耳边轻声道:“别生气了,我和许青燃什么都没有,我可以发誓。” 不料,陈默却没有如意料中一般笑起来,反倒是冷哼了一声,淡淡道:“我知道。” 这下轮到槐蔻愣住了。 她傻傻地啊了一声。 走进了小洋房的花园,陈默将槐蔻放下来,一边指纹解锁,一边寒声道:“不然你以为我能忍他到现在?” “你知道?那你还,还……” 槐蔻愣愣地问陈默。 陈默一张脸沉得更黑了,他轻呵一声,眸中寒光一闪,“有区别吗?” “不过是既遂和未遂罢了。” 陈默解了锁推开门,让槐蔻进去,一边啧了一声,道:“我只是及时扼杀在了幼苗里。” 槐蔻一边弯下腰换鞋,一边忍不住笑了一声。 下一秒,她翘起的屁股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 那人收回手,还冷哼一声,眯起眼嗔道:“招蜂引蝶。” 槐蔻直起身,直视着陈默的眼睛,也勾起唇,一笑,“同样的话送给你。” “彼此彼此。” 两人对视了片刻,忽得双双有了动作。 陈默直接上前将槐蔻扛在肩上,大跨步地扛上二楼,将人一把扔在了软和的大床上。 槐蔻被弹簧床垫震得弹起,又被一道火热的身躯直接按下去。 两个人明明已经吻了无数次,此刻却依旧像第一次亲吻的时候一样,疯狂而放纵。 陈默将槐蔻按在身下,拼命地吻她,不断汲取着她口中的津液,又松开她的唇,转战到她的脖颈间不断地啃咬。 那力道不轻不重,在槐蔻的脖子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草莓色印记,让槐蔻又麻又痒,脚指下意识蜷缩起来。 她有点想逃,但刚刚支起身,便又被人拉住手按回去。 这次,陈默选择对她的耳朵下手,白嫩的耳垂被陈默用牙齿轻轻地碾磨,一股酥麻席卷全身,仿佛过了电一般颤栗,让槐蔻口中不自觉溢出含糊的音节。 陈默继续向下攻略城池,却在某一处停下。 槐蔻一颤,却没有等到回应,她迷迷瞪瞪地支起身子,问陈默:“怎么了?” 陈默支起胳膊,在她正上方,对她轻轻一笑,差点没把槐蔻的魂给勾走。 “家里没安全/套。” 他很直白地告诉了槐蔻这个事实。 槐蔻一怔,下意识问:“你怎么不备着点?” 陈默高高挑起眉,逼问道:“我备那个做什么?怎么……” 他危险地眯起眼眸,问:“难道你还有这个习惯?” 槐蔻摇摇头,想起什么,吞吞吐吐地道:“那个,润/滑/油是不是也可以买点?” 安静了片刻,陈默的神色忽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直接摇摇头道:“不用。” 槐蔻眨眨眼,凭着自己全从小黄书上看来的知识,疑问道:“为什么?” 陈默看着她,似笑非笑,看得槐蔻的脸都红起来,才慢悠悠道:“你用不着。” 这次,不等槐蔻再追问,他修长的手指已经点了点床单。 “别让我洗床单就不错了。” 槐蔻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登时愣在原地,尴尬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脸红什么?”陈默见她这样反倒笑起来,凑过身体去将她搂住,“这是正常的,不需要羞耻。” 话是这么说,槐蔻依旧不肯抬头。 过了片刻,槐蔻躺在陈默的肩上,轻声道:“不是多说了三分钟么,我补偿给你。” 陈默听出她的意有所指,瞥了她一眼。 槐蔻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个词。 陈默一顿,转过头来微妙地看着她,半天,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直到槐蔻有点恼怒成羞的时候,他才不急不慌地笑了一声,笑得坏极了。 说出的话也带着坏劲。 “补偿我?用三分钟?” 陈默看着槐蔻,笑得让人耳红,他缓缓道:“槐秘书,我看你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觉得这个误解,今天很有必要解决一下。” 说完,他忽得暴起,直接将槐蔻抱到书桌上。 “槐秘书,连拉拉链这种小事都要我教你么?” “干得不错,槐秘书。” “槐秘书,你……” “嘶。” 陈默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迎上槐秘书威胁的眼神,陈总笑了起来,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窗外月牙高升,斗转星移,照亮一室热意。 陈默正在洗手池前忙活着,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忽得震起来。 。 他赶紧快步走出去,看见床上熟睡的人翻了个身,继续沉沉地睡了过去,这才放心地接起电话。 里面传来洛克的声音,“怎么样了?听说你昨晚king大出风头,小阎王为了一个女生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连我都听说了。” “……有事吗?没事挂了,忙着呢。” 陈默冷冷道。 洛克知道他说挂是真挂,赶紧阻止,“有事,有事!” 说着有事,洛克还是没忍住八卦了一下,“你忙什么呢?” 陈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拎着的那条薄薄小小的……白内裤,神色复杂地道:“洗衣服。” 洛克也只随口一问,根本没走心,就直接开始说正事,“真不打算出去了?我最多再待一个星期,可就真要走了。” 陈默停下手中的动作,没有迟疑地嗯了一声。 “恋爱脑。” 洛克十分精通中国的网络用语,当即骂道:“僵尸都不吃的恋爱脑。” 陈默继续开始耐心揉搓那一小团布料,一边随口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不用管,我有分寸。” 一说这个,对方又急了,怒道:“你有个屁的分寸,国外的医疗和训练条件那么好……” “那样怎么样?” 陈默终于洗好了,他认真地拿小夹子把内裤夹到阳台上。 做好这一切后,洛克已经骂累了。 陈默望着窗外泛起的天光,轻声打断了他。 “洛克,别忘了是什么让我决定复出的,别的都只是附庸罢了。” 这句话一出,洛克也安静下来。 “可,可是我……” 陈默耐心听他说着,眺望着远处的地平线,那里一点一点露出橘红色的天光。 过了许久,就在洛克都说累了要换话题的时候,陈默才继续开了口,语气平静,没什么波澜。 “洛克,我之前放弃过很多东西,心甘情愿也好,被逼迫也罢,但这是第一次,我宁愿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没有,我也不能失去她。” 静了片刻,手机对面,洛克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他转移话题道:“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我今天倒是听到一件大事。” 不用他说,陈默已经猜出了他的意思。 “我已经知道了。” 他淡淡道,听不出什么语气。 “陈广坚……什么时候到川海?”洛克犹犹豫豫地问了出来。 “后天到京北,大后天到川海。” 陈默轻声道。 听他说得这么清楚,洛克眉心一跳,试探着问:“他……” “他今天联系我了,但没有告诉陈响。” 陈默似是勾唇笑了一下,尽管笑得有几分讥讽,他言简意赅道:“不知道是在国外出了什么事,整个人神神秘秘的,似乎是偷跑回国的。” 电话那头顿了好半晌,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陈响却好似没听到一般,站在半明半暗的破晓之时,一身都是月。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0-80 第71章 雨落 槐蔻对陈默所说的“误解”深有体会。 折腾到半夜,第二天起来,已经是中午了,卧室里开着空调,凉爽惬意。 槐蔻在床上赖唧唧地趴了好一会,才终于爬起来。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快要没电关机了。 只有许青燃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大意是说最近几天正好有京北的合作,所以先去京北了,等回来后再去拜访周霓。 槐蔻没有多说,只是回了个嗯字,就收起手机。 尽管她可以看在许青燃这些年对她的帮助上,与许青燃和解,但两人心中都清楚,一切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下了楼,槐蔻闻到一股熟悉的煎蛋香味,还掺杂着淡淡的红枣香甜。 她笑了笑,直奔厨房。 里面果然站着陈默,一手举着手机在打电话,一手拿着锅铲给煎蛋翻了个面。 槐蔻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要吓他一大跳。 走近之后,她慢慢躬身,蓄势待发之际,槐蔻忽然听见对面电话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你小叔后天……” 后面的话说得有点长,槐蔻也没能听太清。 但她听出了对面的人,是孔柏林。 孔柏林在和陈默讨论陈广坚,至于讨论什么…… 槐蔻微微蹙起眉,下意识地靠近了几步,想要听一下。 但下一刻,厨房里就传来一道锋利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槐蔻。 槐蔻一抬头,正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眸。 眼睛的主人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和她对视一眼后,陈默勾勾唇,对那头说了句什么,便挂断电话。 槐蔻见自己被发现了,便也没有再偷听的意思,直接走进厨房里,轻咳一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你一出卧室我就听见了。” 陈默一边熟练地将煎蛋放入碟子里,一边淡淡道。 槐蔻想想自己这一路的狗狗祟祟,顿时有点尴尬。 看了看煎的恰到好处的蛋,槐蔻咽咽口水,转身跑去洗手间洗漱完,就赶紧坐到桌前。 面前已经摆好了餐具和盘子,手边还放着一杯手打豆浆,当然,是红枣味的。 槐蔻早就饿狠了,叉起一根煎烤肠,张大嘴就要朝嘴里送。 不料,下一秒,槐蔻脸上的表情一僵。 她啪嗒一下放下烤肠,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尤其是嘴唇,有点酸。 刚刚吃别的还好,但这根烤肠它吧……总是容易让人联想起特殊的形状。 某个让她今早起床嘴巴疼的罪魁祸首。 对面一直盯着她的陈默眉头一皱,看着她不停揉捏自己的脸部肌肉,才反应过来。 槐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陈默没忍住勾起了唇角,笑得坏极了。 笑够了,他也坐过来,帮槐蔻揉了揉腮帮。 他的手比槐蔻大,也更有力道,给她按摩了几下,槐蔻便感觉那种肌肉酸痛的感觉好多了。 她一边吃着煎蛋,一边愤愤不平地看了陈默一眼。 真是不公平,明明他也……但是却一点事没有! 仿佛看出了槐蔻在想什么,陈默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槐蔻一边一吃饭,一边想着陈默刚刚在厨房打的那个电话。 犹豫一下,她抬起眼,假作不经意间地开了口。 “你刚刚和谁打电话呢?” 陈默没有回到对面,把盘子扒拉过来吃了一口,随口道:“柏林。” “没事吧?”槐蔻放下筷子,顺嘴问:“怎么听着他挺着急的样子。” “没什么事,就是我小叔要回来了,他和我说一声。” 陈默随口说着,意识到什么,还解释了一句,“就是陈响他爸。” 槐蔻自然知道是谁,她垂下眸去,没有再多问。 看来陈广坚回川海,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不能追问,以免陈默起了疑心。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槐蔻不敢太过分。 “我好像还没见过他,他一直在哪里?” 最终,槐蔻只是像个普通的女朋友一样,好奇地问了一句。 “在国外,”陈默没有起疑,只是说:“他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国外疗养,一般都是过年才回来,你没见过很正常。” 槐蔻听他说着他小叔的语气,很平淡,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外露。 谈不上多期待,也谈不上什么抵触,只是很无所谓。 好像他小叔回不回来,对他没什么区别一样。 这让槐蔻不禁有点愣神。 吃完饭,槐蔻和陈默各奔东西,一个回去上学,一个继续去训练。 将槐蔻送到学校门口,陈默看着她走出去两步,忽得又将人叫了回来。 槐蔻疑惑地扭头看他。 陈默静静看着她,开口道:“那家高中开学的时间是七月份,基本上今年的高考成绩一出,复读生就要准备入学了。” 槐蔻听着他说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抿抿唇,没有出声。 “手续你不用操心,但是这个,”陈默抬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心脏位置,“只能靠你自己了。” 槐蔻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 她垂下眸去,呼出一口气道:“默哥,我似乎从没和你说过我要复读,你怎么知道……?” “我还不知道你?” 陈默溢出一声笑,挑起一边眉说。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一下。” 逗弄完她,陈默又恢复了神色,嘱咐了一句,便径自离开了。 槐蔻早就发现,陈默这人平时还是那个冷傲的小阎王,该分别的时候,很少与她腻腻歪歪,走的时候也从不一步三回头,迈着长腿离开得格外潇洒,绝不犹豫。 但,每次要见面的时候,陈默总是能用最快的时间赶到,每次都比槐蔻早到很久,静静地等待着她。 槐蔻也摸不清这个人,摇摇头,朝学校里走去。 一进寝室,槐蔻屁股还没挨到椅子,陈默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忘记告诉你了,江篱今天回来。” 她一愣,算算日子,江篱也去京北出差一个月,是该回来了。 本来前一周就要回来的,但听说有什么明星开演唱会,把她请去编舞了。 槐蔻问陈默用不用去接。 陈默过了片刻才回复说不用,有她的同事。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槐蔻才接到江篱的电话,约她出去吃饭。 槐蔻自然答应了。 出门前,她正挑着衣服,宿舍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好似土匪进村。 槐蔻被吓了一大跳,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她一扭头,正对上赵意欢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虽然知道赵意欢脾气火爆,但这么生气的样子也是少见。 槐蔻擦掉自己手抖化歪了的眉笔,开口问道:“怎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赵意欢没好气地坐到她身边,抱怨道:“我刚刚跟钱川出去,猜猜碰到谁了?” “谁?”槐蔻好奇地问。 “宋清茉她妈。” 赵意翻了个白眼道:“真是醉了,我今天就不该出门,撞上她简直影响我一整天的好心情。” 听到她说宋秋枝,槐蔻也蹙起眉,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赵意欢连珠炮似得,开口说:“我在奥城那边碰上的她,正挎着个男人的胳膊买衣服呢,你是没见两人那个黏糊劲啊,看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说她妈对个男人都能喜笑颜开,怎么面对自己亲闺女,反倒跟个神经病一样!” 她愤愤不平地替宋清茉抱怨着,“这要是宋清茉看见了,还不够伤心的呢!” “就为了这事?”槐蔻狐疑地问。 可不是她冷漠,实在是这点事和宋秋枝那些壮举一比,都算不上什么。 “哪能呀?我可打听出来了,那男人是宋秋枝她亲爹!” 赵意欢铿锵有力地话一出,槐蔻也愣了一下。 看着槐蔻满脸的错愕,赵意欢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盟军,赶紧道:“听说她亲爹早就回来了,一回来没两天就和那个疯女人又搞到了一起,自己亲闺女倒是不闻不问。” “这也就算了,这种人渣能躲远点也是好事,但是!” 赵意欢的声调猛地拔高,愤怒道:“你知道吗?宋清茉差点被她亲爹卖了!” 这下饶是对宋清茉她们家的事已经免疫了的槐蔻,也愣住了。 她张开嘴,啊了一声。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说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她爹为了三万块钱,要把她卖给这附近一个男疯子,叫什么来着……” 赵意欢锤锤脑袋,冥思苦想起来。 半晌,她一砸桌子,脱口而出,“叫李拐子。” 听到这个名字,槐蔻总觉得有几分耳熟。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还真在记忆深处翻了出来。 是她刚来这里没多久,姑姥姥跟她说过的,当时周霓听了,还感叹了好一阵子。 好像是说李拐子以前还挺风光一个人,长得一表人才,还是个研究生,可是但自从女儿意外去世之后,自己不仅缺了条腿,还一下子变疯了。 平时都还挺正常,就是不能看见十几岁的小女孩,不能听到女儿之类的字眼,不然分分钟发癔症,上去抱着小女孩不撒手,尖叫大哭大骂都是轻的,让这片有闺女的人家晚上都不敢放女儿一个人出门。 这两年经过治疗,已经慢慢好多了,在这之前,男人可疯多了。 槐蔻把这些传言一五一十地告诉赵意欢。 赵意欢有些迟疑地问:“那要这么说,是不是宋清茉真被买过去了能过的更好,起码听着这李拐子还挺爱孩子的,不像这两个神经病爹妈。” 槐蔻却摇摇头,提醒道:“他终究是心理出了问题,精神分裂了,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的。” 听说前些年刚发病的时候,也是李拐子疯得最严重的时候,他只要出门上街看见十几岁的女孩,尤其是落了单的小女孩,李拐子就会直接扑上去,将小女孩直接掳走。 他疯起来没轻没重的,也不管有没有把孩子弄伤,带回家后就会小女孩关进密闭的房间里,死活不肯放出来。 小女孩的吃喝拉撒都要在那一间屋子里进行,甚至还要忍受李拐子发起病来之后的偏执与病态。 “我听我姑姥姥说,他有一回发了病之后,差点把那个小女孩活生生掐死,幸好被救下来了。” 赵意欢听得瞠目结舌,忙追问:“为什么啊,他不是喜欢女儿吗?” 槐蔻也没了再化妆的心思,低声道:“应该就是不想再感受一次失去女儿的痛苦,才会干脆把她掐死,觉得这样就能永远留住了吧。” 赵意欢嘶了一声,连连摸胳膊,“这大夏天的,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唉,这心病可难治,人一旦有了心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从此都成不了正常人了。” 她难得文绉绉地感叹了一句。 槐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忽得没由来想到了陈默。 她忍不住开口道:“也不一定,也有人会变好的。” 赵意欢没明白她的意思,只自顾自地问:“那要这么说,是不是这一片的人,都知道李拐子的事?” 槐蔻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我靠!” 赵意欢鄙夷地撇撇嘴,骂道:“宋清茉她爹妈可真他妈不是东西啊,就这种人,还要把宋清茉卖给他,岂不是用不了几天,就会被他折磨死啊!” 越说赵意欢就越生气,在寝室里来回转了几圈,压不住怒火的模样。 “你说宋清茉她妈本来好不容易硬气一回跟那个男的离了,带着宋清茉跑了,结果陈默他爸一死,被人家两句话就哄好了,转眼就又和那个男的纠缠上了,连宋清茉都不管了。” “陈默他爸在的时候,他不敢露面,人一死,这男的比谁跑出来的都快,不就是觉得陈默治不了他嘛。” 赵意欢义愤填膺地冷哼了一声。 关于宋清茉亲生父亲的事,槐蔻也不大了解,只依稀知道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但依旧把宋秋枝哄得五迷三道,甚至不惜为了留住那个人渣,答应卖掉自己的亲生女儿。 真是蛇鼠一窝。 槐蔻内心十分厌恶,她冷哼了一声。 “不过,说起来,”赵意欢骂完了,心里也舒坦了几分,想起什么道:“陈默也真是不容易啊。” “怎么了?” 槐蔻扭头问。 “我听说当时定金都给了呢,结果陈默知道了这事,课都不上了,带着孔柏林他们就翘课翻墙出了学校。” 槐蔻没想到还有陈默的事,一愣,继续听赵意欢道:“最后没办法,还是陈默掏了八万块给李拐子,才把这件事给平了。” 八万块。 当时的陈默多大? 槐蔻换算了一下,也才十四五岁,还在上初二初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会陈默自己怕也是还没站稳脚,忙着撑起修车行的烂摊子,忙着和陈响打架。 宋清茉则更小。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对兄妹,当真是命运多舛。 “不过倒是挺解气,宋清茉那人渣爹也没落到好,听做美甲那姐姐说,被陈默收拾了一顿赶走了,不过最近可能又实在缺钱了,悄悄地又溜回来了。” 赵意欢叉着腰,长出一口气,嘀咕道:“要是他再敢来一次,我非要让他好看不可,宋清茉就是被他们给折磨成这样的,气死我了。” 槐蔻也跟着点点头,眸光一闪,冷冷道:“算我一个,不能放过他。” 赵意欢还要继续骂,槐蔻却要迟到了。 她匆匆忙忙地画上口红,就拎起包朝外跑。 一不小心,被摆得凌乱的椅子一绊,整个人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槐蔻惊呼一声,好不容易抓住旁边床的栏杆,才稳住了身形。 她一屁股坐到那把椅子上,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 赵意欢也被她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看她的脚,问道:“脚没扭到吧?” 槐蔻感受了一下,摇摇头。 赵意欢跟着她松了口气,后怕地捂住了心口,生怕影响了槐蔻的舞蹈生涯。 槐蔻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站起来,抚平自己裙子上的褶皱,朝外走。 抚到屁股附近时,槐蔻忽然感到自己摸到了什么东西。 她挑挑眉,看着自己手指尖的东西。 一根类似动物毛发一样的东西,黄色的。 赵意欢看她站着不动,也跟着凑上来,一看便道:“这不是猫毛吗?你这是新穿上的裙子吧,在哪粘上的?” 槐蔻伸手指了指自己刚刚坐过的椅子。 赵意欢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她皱紧眉看了一圈,最后从椅子和书桌上又摸到了两根猫毛。 都很轻很细,如果不是槐蔻无意间摸到了,恐怕她们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宋清茉的书桌啊。” 赵意欢疑惑地丢掉猫毛,挠挠头道:“不应该啊,没听说宋清茉养猫了啊,难不成她最近这么频繁朝外跑去兼职,是为了养猫?” 槐蔻看着垃圾桶里的那几根猫毛,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起什么。 许多个细节在她心底慢慢编织成网,最终汇聚成一个念头。 “赵意欢,”她叫了一声,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赵意欢扭头看她。 槐蔻和她对视了一眼,才道:“发林依那个视频和那个帖子的人,是宋清茉?” 赵意欢一愣,随后忍不住笑起来,道:“槐蔻,你认真的?你也不看看咱们清茉那个小胆量,别人大声说一句话她都害怕,怎么可能会干出这件事?你说是你发的,我都更信一点。” 槐蔻心里也知道这个念头有些荒唐,但她还是阐述了一下自己的证据。 “可是当时那个视频的拍摄者养猫,宋清茉最近身上也有猫毛,还有咱么那天路过的那两只猫,莫名其妙就凶我们,是不是也和她有关……” 见槐蔻似乎是认真的,赵意欢也不笑了,慢慢陷入沉思。 过了半晌,她才道:“可是槐蔻,她没有理由这么做啊,不瞒你说,她和林依在你来之前就有矛*盾,她当时也没什么反应,怎么现在倒是突然闹这么大一场,像是在故意出气一样?” “她那么胆小,真得不可能是她。” 赵意欢又摸着下巴重复了一遍。 槐蔻也觉得自己这个怀疑有点毫无根据,便没有再争执,只丢下一句回来再说,便出了门。 走出校门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受了赵意欢话语的影响,槐蔻总觉得自己隐约见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 那个男人,远远一看,和宋清茉似乎有几分相像。 槐蔻又仔细看了两眼,又有些不确定起来,再想仔细端详的时候,江篱的车就到了。 坐上车,槐蔻又在后视镜中看了看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不知道倒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没见过宋清茉她爸,认不出来也正常,估计是她神经紧张多想了。 “看什么呢?”江篱开着车,笑着问了她一句。 槐蔻收回视线,没有说实话,打了个哈哈过去。 好在,江篱也没在意这件事,只笑着道:“恭喜了小蔻,你姐姐我这次可真是双喜临门了。” 槐蔻一顿,被转移了注意力,这才想起初见江篱时,她开的那个玩笑。 她知道江篱已经知道了自己和陈默在一起的事。 江篱看穿她所想,笑着道:“是陈默告诉我的。” 槐蔻抬眼看向江篱,听她耐心解释道:“他那天突然来找我问舞蹈的事,我当时奇怪,还没等我追问,他就主动承认了。” 她笑了笑,揶揄道:“真该让你听听他当时的语气,那叫一个嘚瑟,藏都藏不住,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呢。” 槐蔻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席间,江篱又追问了几句槐蔻之后的打算。 她夹了一柱子菜给槐蔻,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我听说你要去沪市复读?” 槐蔻点点头,轻声道:“预计七月份动身。” 江篱顿了顿,出神片刻,才叹息道:“那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不过早点去也好,既然决定了,就早点过去安排。” “你……还要继续跳舞吗?” 她似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槐蔻看着碗中的菜,好半天,她才抬起头来,问道:“师姐,娱乐圈怎么样?” 江篱何等聪明一个人精,一下子就懂了她的打算。 尽管早就隐约有了预感,但槐蔻当真问出来这一刻,她还是愣了一下。 过了片刻后,她才笑了笑,道:“这个问题,你可算是问对人了。” 江篱望了眼窗外,悠悠道:“娱乐圈这个地方,其实本质和别的地方没有区别,看背景看资历,也看运气,有的人佛系躺平,不温不火也过得挺好,有的人一夜爆火,大红大紫,但却抑郁缠身……”” “所以我觉得,都是看你自己的选择罢了。” 迎上江篱的目光,槐蔻若有所感,心中的那块大石头微微松动了一点。 “没事,还有我呢,解决不了就来找我,或者找师父给你撑场子。” 江篱眨眨眼,“梅大师在娱乐圈可是很有声望的,你背后有人呢,慌什么。” 槐蔻闻言,也忍不住笑道:“狐假虎威吗?也不是不可以。” 两个人对视一眼,哈哈笑起来。 笑够了,槐蔻想起了一件正事,她放下筷子,正色道:“师姐,我还有件事,想要麻烦你。” 江篱抿唇一笑,“这么客气,弄得我还有点紧张。” 槐蔻赶紧摆手道,“不是,不是,只是……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那两个朋友?” “和你一起比赛的那两个女孩?” 江篱思索了一下,问道。 槐蔻点点头,吞吞吐吐地问:“师姐,我离开川海后,能不能拜托你照顾一下她们两个,不用特别关注,只要能给她们在您的工作室弄个小职位就可以,尤其是我那位姓宋的朋友,她……” 槐蔻没有说完,正纠结着该如何开口,江篱就啊了一声,道:“是陈默他妹吧?” “对。” 槐蔻忙点点头,她真是傻了,忘了以江篱和陈默的关系,怎么会不知道宋清茉。 “可以,这算什么大事,放心吧,工资我不会少她们两个的,让她们遇到任何事报我名字就好。” 江篱笑起来。 槐蔻急忙感谢她。 她的确是放心不下赵意欢和宋清茉,眼看她要离开川海,陈默也要去陪读。 要是真在川海发生什么事,她怕顾不上。 江篱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口宽慰道:“你放心吧,陈默那个人走一步想三步,会安排好的。” 槐蔻仍有些忧心忡忡,却依旧点点头,再次和江篱道谢。 江篱笑了笑,忽然伸出手,柔软的手握住槐蔻的手。 槐蔻一僵,就听对面的女人温婉一笑,眼底带着藏不住的欣慰与喜爱,开口道:“不用谢。只要你俩……” “好好的。” 迎上江篱真挚的眼神,槐蔻心中一暖,忍不住提起嘴角,正要说什么,就被一道不知何处传来的巨响打断。 她们今天吃的是一家茶楼,做的点心一绝,环境也清幽。 因此,此刻一声响,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槐蔻和江篱也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向窗外。 外面晃悠着几个人影,都是年纪不大的男生。 其中一个歪歪扭扭地就朝地上倒,剩下的几个赶紧伸手又拉又扶,对方似乎喝醉了,怎么劝都不听。 不仅不听,甚至还将手里的酒瓶子哗啦一下砸到墙上,发出刚刚那巨大的响声。 槐蔻本以为是酒鬼撒酒疯,但仔细辨认了一下,她竟觉得几个男生有点眼熟。 正思索着,身边江篱已经喃喃出了答案。 “好像是陈响。” 槐蔻定睛一眼,还真是! 她对陈响极为不喜,因此看够了便收回视线,继续和江篱说话。 但陈响喝醉后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依旧飘进了安静的茶楼,进了槐蔻的耳朵里。 “凭什么!凭什么啊!” “老子才是他的亲儿子,那个白眼狼凭什么……” 翻来覆去的,陈响不停重复着这一句话,一句他不知喊过多少次的话。 槐蔻再也听不下去了,起身关上了窗户,一下子清净了许多。 “这个陈响。” 江篱瞟了下面一眼,也是无奈。 她下意识嗔道:“陈广坚好端端地非要回川海,这不,才老实了不到半年,他儿子又开始了,唉……” 说着,江篱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啊?”槐蔻心头一动,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没什么,就是陈默的小叔明天回川海,估计陈响是看他爹第一个叫的人是陈默,不是他,有点崩溃了吧。” 江篱俨然已经将槐蔻当做了一家人,丝毫没有芥蒂地就告诉了槐蔻。 啪嗒一声。 槐蔻手中的筷子失手掉到了地上。 江篱连忙叫服务生给她换一双新的,一转头,就听槐蔻道:“陈广坚要回来了?” 被她吓了一跳,江篱下意识点头道:“是啊,陈广坚就是陈默他小叔,常年在国外,但明天估计就要到川海了,指名让陈默去接呢。” 槐蔻瞬间心乱如麻。 她明明记得老妈说过,还有大概一个星期呢,怎么对方这么快就来了。 看来周霓他们也被骗了。 江篱看她吃饱了,帮她打包好,去结账。 槐蔻坐在桌子边等她,正心烦意乱着,放在桌角的手机便震动了两下。 槐蔻随手拿起,瞟了一眼。 上面却显示着两条消息。 赵意欢:“槐蔻,我在校门口看到了一个和宋清茉她爸长得很像的人,我怀疑就是他!” 老妈:看到消息速归。 两条信息挤在一起,充斥着整个手机屏幕。 槐蔻瞟了一眼窗外被层层乌云遮住的夜空。 这是一个没有繁星的夜。 所以显得格外黑。 明明两条消息互不联系,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但槐蔻在那一瞬间,就是有种难以形容的预感。 风雨欲来山满楼。 今晚无星的夜只是一个开始,川海,似乎要变天了。 第72章 雨落 窗外的声音慢慢远去,江篱和槐蔻都转回头来。 江篱没有注意槐蔻的异样,她还在自顾自地说着,“陈广坚这个人啊,当真是糊涂,表面上看是偏心了陈默,可实际上呢,让好端端的兄弟两个反目成仇不说,还反而让陈默背了好多年白眼狼的骂名。” 槐蔻听到她说陈广坚,便耐着性子听起来。 但江篱说了两句,就又叹了口气道:“不过我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当年,陈广坚是真救了他,把他一手带大的。” 槐蔻垂下眸去,没有应声。 被陈响这么一干扰,江篱和槐蔻也都没了再说话的心思。 江篱驱车送槐蔻回学校,临下车前她特意嘱咐槐蔻,遇到什么问题就来找她。 槐蔻点点头,看着江篱的保时捷慢慢驶远。 她转过头,快步朝学校里走进,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用跑的速度。 一路不停歇地跑进宿舍楼,槐蔻顾不上喘气,便冲到了寝室门口。 自从宁芷和老乡谈恋爱后,便搬了出去,只剩下她们三个继续住着。 但大多数情况,宋清茉都不在。 她一直很忙,忙着兼职挣钱。 今天也是如此,槐蔻推开门走进去,里面只坐着赵意欢一个人。 听见动静,赵意欢赶紧扭过头来看,见是槐蔻,脸上流露一丝失望的神色。 槐蔻一见她这个样子,就猜出了她在等谁。 “清茉还没回来吗?”她蹙眉问。 赵意欢紧紧抿起唇,摇了摇头。 “我出门的时候,也看见那个人了,当时只是觉得长得像,没想到……” 槐蔻皱着眉说。 赵意欢也抱着胳膊,冷冷道:“我也是刚刚出门的时候看见他的,真不知道他跑到咱们学校来是几个意思?难不成还打算在校门口伤害宋清茉不成?” “他应该没那么傻,不过……肯定没安什么好心眼。”槐蔻也眯起眼睛,道。 “对了,你回来的事后,学校门口还有他吗?”赵意欢想起什么,赶紧问。 槐蔻摇摇头,“没有了,我仔细看过了,他应该已经走了。” 赵意欢呼出一口气,后怕地拍拍自己胸口,“那就好,幸亏宋清茉一向兼职回来得晚,不然正好碰上了就糟了。” 说着,她看看手机,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个宋清茉也真是的,怎么打电话都不接,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槐蔻也微微松了一口气,瘫坐到椅子上,喝了两口水。 她一边喝着水,一边看手机上周霓发来的消息。 让她看到消息速归。 但槐蔻看到后,在尝试着联系老妈,对方却不回复了。 也没有催她。 不知道到底是着急还是不急。 槐蔻这样思索着,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周霓叫她回家,会不会和陈广坚要回川海这件事有关系。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只是周霓在手机上不方便说,怕真被人窃听罢了。 想到这,她倒没那么着急了,跟着赵意欢等宋清茉回来。 两人左等右等,等了足足快一个小时,也不见宋清茉的身影。 “槐蔻,你先回家吧,你妈不是叫你吗?别让阿姨等急了,这里我先看着,有情况就给你打电话。” 赵意欢看她一直有点焦灼地看手机,便提议道。 槐蔻犹豫一下,她两边都实在担心,但好在宋清茉这边没什么大事,她的确想先回去和老妈商量一下陈广坚的事。 她便站起身,点点头,道:“行,记得给我打电话。” 赵意欢随口说了一句“放心吧”,便催着她赶紧出了门。 槐蔻今晚上不是在奔跑,就是在奔跑的路上。 她没有耽搁,直接在校门口打到了车,径自回了家。 路上路过清茉便利店,槐蔻还特意从车窗里伸出头去看了一眼,里面照常亮着灯,但只有宋秋枝一个人在。 不见宋清茉她爸。 不知道是在楼上,还是又出去玩牌了。 槐蔻皱着眉收回视线。 熟悉的小区近在眼前,槐蔻快步走进单元楼,在一楼遇到了姑姥姥。 姑姥姥正好要去别人家串门,看见她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后又反应过来,“哦,你妈叫你来的吧?” “咱也不知道你妈怎么了,晚上吃着吃着饭突然就说头疼不舒服,自己拿着手机一个人进了屋,到现在都没出来呢,你快去看看吧,是不是病……” 不等姑姥姥说完话,槐蔻就急匆匆的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台阶。 “诶,小蔻,这孩子,跑得还挺快……” 姑姥姥在她身后咕哝一声在,转身走了。 槐蔻一想姑姥姥刚刚说的话,心中就一阵急躁。 周霓虽然人娇气,但很少生病,免疫力很高。 这下突然叫她回来,肯定是病得极其不舒服了,否则不会打扰她。 槐蔻掏钥匙开门,摸着黑进了客厅,心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 甚至连什么绝症都想到了。 自从老爸走了之后,她好像经常杞人忧天,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悲观主义者。 槐蔻没有开客厅的灯,只是放下包,蹑手蹑脚地摸着黑推开周霓房间的门。 门被关得很死,但没有锁上。 槐蔻小心翼翼地按下门把,走了进去。 饶是如此,已经有了些年头的门板还是发出嘎吱一声响,在安静的黑暗中,声音不小。 她急忙屏住呼吸,朝里走了几步,寻找周霓的身影。 依稀间,只能看见一个身影躺在床上,门开时那么响的动静,都没有扰到她。 槐蔻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她皱起眉,快步走到周霓的床前。 床上躺着一个长发的女人,静静地侧躺在床边睡着,睡得很熟,被子也从头盖到脚,很安详的模样。 槐蔻轻声叫了句“妈。” 女人依旧一点反应都没有,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她又推了推周霓,依旧没反应。 槐蔻的心一下子高高悬起,她的心在黑夜中剧烈地扑通扑通跳起来。 屏住呼吸,做了几次心理建设,槐蔻才终于慢慢伸出手去,探了探周霓鼻间。 一道虽然微弱,但依旧温热的呼吸。 咚的一下。 槐蔻心中高悬的大石头落了地,整个人也差点没站住,身体一软坐到了周霓的床边。 过了两分钟,或许是缓过神来了,槐蔻才隐约嗅到一股不算轻的味道。 是酒味。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总算看到了好几个被丢在角落里的酒瓶。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度数都不低。 槐蔻把酒瓶收进垃圾桶里,半是自嘲半是忧虑地一笑。 自嘲她真是太慌了,竟然连这么重的酒味都没闻到,还以为周霓出了意外。 忧虑则是为了…… 周霓又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上次周霓把自己喝成这样,还是在刚刚得知真相,得知陈广坚是间接害死老爸的凶手这件事的时候。 可这次,又把自己喝得这么醉,像是逃避着什么。 槐蔻猜不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收拾干净地面,独自在黑夜中站了片刻,才走回床边,弯腰看周霓的睡颜。 不知何时,又增添了一些白发。 再不见当年的绰约风姿。 看周霓眼底的青黑,槐蔻知道她一直睡眠质量不怎么好,便没有叫她,只独自坐在沙发上,怕一会周霓想吐或是起夜,她不知道。 迷迷瞪瞪不知坐了多久,大门一声响,让她一下子惊醒了。 槐蔻拍拍自己的脸,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听脚步声,应当是周敬帆下晚自习回来了,她看了看手机,正好十点。 手机上几条未读信息。 赵意欢告诉她宋清茉已经回来了,人没事,也没遇上那个渣滓爹,只是手机没电了才没接电话。 虽是这么说,但她和槐蔻都并不怎么放心。 两人在微信上约定好明天开始盯紧学校大门和各个位置,以防万一。 槐蔻退出和赵意欢的聊天框,看到一个未接来电,是陈默。 一个小时前打来的。 她走到床边,看了看周霓,睡得依旧安稳,不像要起夜的样子。 槐蔻放下心来,替她将室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一些,就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没开灯,她躺到床上,正要给陈默打回去,抬头就看见对面的那幢小洋楼。 出乎意料的,槐蔻发现竟然不是一片漆黑,而是亮着灯。 不知是陈默回家了,还是孔柏林来拿东西。 她立刻给陈默打了回去,对方过了片刻才接起来。 “槐蔻,我刚刚……” 不等他说完,槐蔻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了,道:“我知道,你刚洗完澡,所以才接电话晚了。” 那边顿了一下,很快,一个男人就站到了窗边。 “你回家了?” 他微微扬起声音,问道。 槐蔻嗯了一声,也打开灯,走到窗边。 陈默赤着上身,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露出一双修长的腿。 槐蔻凭借自己极好的视力,看清男人极好的身材,水珠顺着下颚滚落,流下来。 她十分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怎么突然回来了?” 陈默和她隔着一栋楼,遥遥相望,忽然开口问。 “我妈……病了。” 槐蔻犹豫一下,没有说实话。 陈默似乎皱了皱眉,电话里传出他清冽的嗓音。 “严重吗?用不用我过去?” 槐蔻摇摇头,“没事,已经快好了。” 陈默便没再开口。 静了片刻,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突然有点想你……” “你明天要去找你小叔吗?” 槐蔻一顿,闭上嘴,看向对面那个举着手机的男人。 她差点怀疑第一句话也是她自己说的。 陈默说“想你”。 这句话带给她的冲击力不亚于彗星撞击地球。 槐蔻瞪圆眼,看着对面那道不甚清晰的身影。 但很快,槐蔻心底也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想念。 他们两个从那天分别,已经足足两天没怎么见面了,各自忙得不可开交。 尤其是陈默,一边忙着自己的车队,一边还几乎将槐蔻复读的所有事项都一手包圆了。 槐蔻想到的,想不到的,他全管了。 槐蔻乐滋滋地当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只负责像个小木偶一样,陈默要什么材料,她给什么材料。 正想着,电话那头的男人忽得低声道:“我去找你,行不行?” 虽是问着行不行,但在小阎王这里几乎没有“不行”这两个字,不等槐蔻张嘴,他已经离开窗边去穿衣服。 槐蔻等着他穿完衣服,也要穿鞋下楼,打断绕个圈子去找陈默。 不料,陈默制止了她的动作。 槐蔻一怔,不明白陈默的意思,刚要问,就见眼前一闪,男人已经上了露台。 陈默站在露台上,趴着栏杆,对她吹了声口哨。 清脆,又有点坏。 和他们第一天在露台上相遇时吹的那个,有点像。 “你退后点,帮我把窗户打开。” 陈默在电话里指挥槐蔻。 槐蔻一怔,看他将手机放到了露台上的石桌上,又开始比照玻璃围栏的高度和宽度。 槐蔻这才葛得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急得直摆手,“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但陈默显然只是通知了她一声,他左右晃晃脖子,开口道:“不行,我等不及了。” 不等槐蔻想出什么等不及了,陈默已经开始准备了。 槐蔻怕他真跳过来,嘴上不同意,手却依旧将窗户完全打开,自己又往后退了几步,拼命对陈默摆手。 陈默只低声提醒了她一句,“退后。” 槐蔻下意识地往后退,下一秒,陈默后撤几米,随后一个助跑,直接蹬上了玻璃围栏,整个人腾空而起。 她惊地直接失了声,连叫都没叫出来。 陈默在空中奋力一跃,凭借冲力,朝槐蔻房间大敞的窗户跳去。 槐蔻的手心都冒汗了,眼看陈默跳进了窗户内,她急忙下意识伸出手去接。 陈默却眼神一凝,知道再让她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不受控制地扑向槐蔻。 槐蔻只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抱住,两个人收不住身形的朝地板上倒去,在槐蔻的头即将磕到地板上的前一秒,一双手伸出来牢牢护在她的后脑勺。 槐蔻只来得及感到后背一痛,随后便落了地。 眼前是一张极其优越的脸,她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身下是冰凉的地板,身上是一道火热的身躯。 陈默撑起胳膊,直起身来看她,抿唇道:“摔倒了没有?” 槐蔻摇摇头,她感受了一下,不怎么疼。 就是两人制造出来的声音有点大,即使铺了地毯,依旧发出一声闷响。 槐蔻生怕把周霓或是周敬帆引来,便拍拍陈默的胳膊,示意他安静,自己则支起耳朵偷听外面的动静。 果不其然,外面传来一道拖鞋声,而且听着这个走路方式,显然是听到了动静,前来查看的周敬帆。 槐蔻提起一口气,正欲准备扬声告诉周敬帆自己没事,就感到自己的嘴唇被人咬了一口。、 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陈默一手撑着地板,一边对她微微一笑,像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意思。 不等她开口,陈默又俯下身印了一个吻。 槐蔻接连被人偷亲,好胜心也大起,估摸着周敬帆还有一下才能过来,便色胆包天的也仰起身,在那张裸色的薄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咬完人,她便得意地推开嘴唇,想要好好嘲笑一下猝不及防被自己偷咬了的陈默。 不料,她刚向后退到一般,眼前的男人便伸手勾住她的脖颈。 槐蔻不由自主地被陈默带着一步步向前,眼看就要再次逼近那双薄唇,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来不及思考是什么,槐蔻的唇便被人紧紧吻住。 槐蔻听着门外的脚步声传来,最终停在了门前。 咚咚咚。 有人敲了敲门。 周敬帆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蔻姐?” 槐蔻想要应他,却是无论如何都移不开嘴唇,陈默的手臂力道极大,揽住她不松开。 她心中慌乱,下意识拍打着陈默的手臂,嘴里只能发出徒劳的呜呜声。 这要是让周敬帆看见陈默在这,保准吓得嗷的一嗓子,能把整栋楼的人都叫起来。 外面的周敬帆似乎疑惑地挠了挠头,又轻声叫了一句,“蔻姐,是你在家吗?” 槐蔻心中又急又慌,但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让她整个人腰软腿软。 三秒过后,陈默忽得松开了她。 他附在她耳边,低声提醒道:“说话,不然你弟要进来了。” 在周敬帆再次叫第三遍的时候,槐蔻赶紧应道:“没,没事,就是摔了一下。” “啊,那就好。” 周敬帆应了一声,外面传来一声游戏开局的声音,随后脚步声慢慢远去。 槐蔻猛地松了口气。 陈默站起身,伸出手拉她站起来。 槐蔻没有拉,自己一撑地,干脆利落地站直身体。 “生气了?”陈默一挑眉。 槐蔻不说话,只一会走过来收拾脏衣服,一会把箱子拉出来看,反正就是不搭理陈默。 看她蹲在地上扒拉箱子,陈默似是无声一笑,也跟着在她身边蹲下来,低声道:“别气了。” 他极其能屈能伸,“蔻姐,我错了。” 槐蔻的心停跳一拍,没好气地将衣服丢到床上,道:“都说了不要这样叫我。” 太犯规了。 尤其是……陈默轻声叫她蔻姐的时候,竟当真显出几分可怜巴巴的味道,配上他那张无往不利的脸蛋。 简直杀伤力百分百。 “亏你还川海人称小阎王,说认错就认错,一点原则都没有。” 槐蔻小声嘀咕了一声。 陈默却耳尖地听到了。 他起身坐到槐蔻的床边,微微一笑,薄唇轻启,“乖乖向女朋友低头认错,就是我的原则。” 槐蔻收拾东西的手一顿,一只玩偶差点砸地上。 “你,你……”她指着陈默,最后什么也没憋出来,只恨恨说了一句,“马屁精。” 陈默被逗得前仰后合地笑。 他显然也是累了,一边笑一边朝后一倒,本意是躺下休息一下就走,脖子却被什么硌到。 槐蔻去关个窗户的功夫,一回头就看见陈默手里把玩着一只金属打火机。 他一边上下抛着那只银色的打火机,一边意味不明地看着槐蔻笑。 槐蔻一顿,立刻就扑过来,要把打火机抢过来。 “还给我。” 她伸手去够,奈何陈默胳膊长,怎么都够不到。 “我说这个打火机怎么找不到了,还以为丢了,原来是某人眛下了。” 陈默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什么我眛下了,这明明是你帮我点火后,忘了带走。” 槐蔻可不接受这盆脏水,立刻便开始反驳。 陈默笑了笑,没再逗她,只是不时叮的一声弹开盖子,再合上。 槐蔻看着他那娴熟的动作,没忍住问道:“为什么在打火机上刻那个?” “哪个?” 陈默一挑眉。 “死火山。”槐蔻念出那串英文字母。 陈默眼底流露一抹追念的神色,他摩挲了几下那串花体英文,淡淡道:“当时就这么觉得,所以就这么刻了。” 槐蔻紧紧盯着他,慢慢走过去抱住了他。 陈默任由她抱住自己,笑了笑,又将那个打火机放回了槐蔻的枕头下。 见他的动作,槐蔻想解释一下自己并没有每晚伴着打火机入睡,但一向越描越黑,便只好作罢。 她一动,陈默却抱得更紧。 “别动,让我抱一会。” 他声线有点嘶哑地道。 槐蔻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青柠西柚味道,想起他刚刚破窗而入的样子,没有动。 静静地抱了一会,陈默看看时间,起身要走。 “明天一早我得去我小叔那一趟。” 陈默摸了摸她的脸,亲昵道:“中午等着我吃饭。” 槐蔻点点头。 这次回去,陈默怕吓着槐蔻,没有再直接飞跃三米远,而是走得正门绕回去的。 槐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猛然冒出一股不舍。 好像陈默明天去了他小叔那里,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陈默。” 槐蔻低低地出声叫住他。 陈默扭过头,嗯了一声。 槐蔻扑过去,小声道:“说好了,明天我等你,一起吃午饭。” 陈默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扬长而去,只远远摇了摇胳膊,示意她不要送。 槐蔻注视着他洒脱的身影,隐约间,仿佛又看到了昔日那个不可一世的小阎王。 她回到房间,拉上窗帘,也洗漱睡了。 本来还想和陈默说一声宋清茉的事,但看陈默匆匆忙忙的,便只好作罢。 明天吧。 槐蔻这么想着,迷迷瞪瞪地握住陈默那把打火机,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事。 槐蔻看看表,也才刚八点,今上午没课,不用去学校。 她伸了个懒腰,出卧室转悠了一圈。 周敬帆去上学了,周霓还没起,姑姥姥觉少,已经出去遛弯了。 槐蔻又拉开窗帘,看了对面一眼。 这一看,槐蔻却惊讶地张开嘴,发现对面陈默的房间早已没了人。 窗帘拉开,桌子整整齐齐,显然主人已经出门了。 这么早…… 槐蔻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躺会床上,等着陈默叫自己出去干饭。 哪知,左等右等,干饭的消息依旧没等来。 却等来了另一条消息。 的确有人得了绝症,时日无多。 只不过那个人不是周霓,而是陈默他小叔——陈广坚。 槐蔻一惊,还待再问江篱和孔柏林,两人却都没再多说,只表示具体的不清楚。 陈默今早从他小叔家直接去了医院。 现在已经两个小时了,依旧一点消息也没有。 槐蔻心乱如麻,在房间里走了几圈,猛然猜到了周霓喝酒的原因。 生死之仇的仇人,时日无多,可能明天就要躺进坟墓里。 可自己的仇还没来得及报,一口恶气还没出。 一旦陈广坚真死了,那么老爸,乃至整个槐氏身上的耻辱,也就一辈子都没机会再洗清了。 决不能就这么让陈广坚带着秘密赴死。 凭什么? 槐蔻不甘心,也害怕。 不知道陈广坚还能撑多久…… 或许明天就……也可能一年都没事。 槐蔻看看手机,意识到,她和周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她想到了陈默昨晚离开时的那个背影,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异样。 正这么想着,手里的电话就突然炸响。 槐蔻被吓得一哆嗦,差点丢出去。 上面跳动着孔柏林的名字,她赶紧接起来。 那头孔柏林的嗓音竭力保持着镇静,却依旧有藏不住的慌乱。 他道:“槐蔻,你能来医院一下吗?阿默他……出了点事。” 槐蔻腾一下站起身。 第73章 雨落 孔柏林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槐蔻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那边就说了个医院的名字,挂断了电话。 槐蔻又是焦急,又是摸不清头脑。 她真不明白,陈默只是去医院看望一下他小叔,怎么看望着看望着,还看出事来了。 她收拾好东西,一开门,迎面却撞上了周霓。 周霓似乎是刚刚起床,看见她还愣了一下,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话说完后,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槐蔻轻声问道:“妈,叫我回来,是因为陈广坚病了,对吗?” 周霓一愣,有点出乎意料,但依旧点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槐蔻低了一下头,道:“听说的。” 周霓没有再问她是听谁说的,只叹了口气,说:“得的癌症,已经晚期了。” 槐蔻只从孔柏林和江篱那得知了陈广坚得绝症的消息,此刻听周霓详细说了一遍,才明白。 “是胰腺癌,过了元旦之后查出来的,听说已经扩散到全身了,最长……活不过三个月了。” 槐蔻一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霓冷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道:“怪不得他前阵子那么着急地回国,国外的资产宁可全都不要了也要回来,原来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怕自己客死他乡,回来落叶归根来了。” 槐蔻听出周霓话中暗藏的讽意。 周霓望着槐蔻漂亮的脸,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庞,开口道:“小蔻,你说这是不是因果循环,一切啊,果真都是报应。” 槐蔻没吭声,但她明白周霓的意思。 老爸也是癌症走的,巧合的是,也是胰腺癌。 但发现的比较早,发现时才中期,倘若不是那时候突然出了这些事,怎么也能再撑一年。 而现在,陈广坚竟也面临了同样的局面。 果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槐蔻心底冒出这句话。 周霓面上仍带着叹息,与遮掩不去的厌恶,她放下手去,语气强硬。 “但我们依旧不能就这么算了,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是一死,这就彻底成了冤假错案,你爸爸要被人一辈子骂活该早死,一辈子再无重见天光之日了。” 嘴上说得狠厉,可槐蔻却听出她话中掩藏不住的深深悲伤。 这种悲伤与无力,她也有。 “好了,”周霓忽得抹了把脸,站起身催促槐蔻,“你快去学校吧,别耽误你上课。” “哦,对了,你前两天跟我说,你想回沪市复读?” 周霓微微蹙起眉头,问。 槐蔻点点头,解释了一句,“我的所有学籍都在沪市,而且……川海适合我这种情况的学校不多。” 周霓了然地点点头,提到女儿的前途,看到槐蔻终于愿意迈出改变的第一步,她的脸色好看了不少,说起话来也不再那么有气无力。 她笑着对槐蔻道:“好,你做任何决定,妈妈都支持你。” 槐蔻点点头。 母女俩在门口对视一眼,给了对方一个紧紧的拥抱。 周霓送槐蔻出门,不忘嘱咐道:“你不用为你爸爸的事发愁,有我和你几个叔叔、阿姨呢,你好好上课、练舞就好。” 槐蔻对周霓一笑,拍拍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妈,放心吧。” 走出门,一出楼道,两个人面上的笑容同时消失。 话说得容易,只需要上下嘴唇一碰就行了,可事情却难办得很。 先不说陈广坚这个人很是谨慎和阴险,让周霓他们一时间找不到可以切入的点。 就单说,陈广坚现在是个只拥有不到一百天生命的人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句话是假的。 他大可以死不承认,反正就要离世了,别人也拿他没办法。 死猪不怕开水烫。 虽然周霓嘴上不说,但是这里面的重重难度,槐蔻都懂。 她心情有几分压抑,默默地朝小区门口走,一边走一边打车。 走到门口,还没打着车,就有辆车疯狂朝她鸣笛。 槐蔻被吓了一大跳,抬头看见一辆打双闪的车,驾驶座探出麻团的脑袋,对她招呼,“槐蔻,这里!” 她一顿,赶紧跑过去,上了车。 “柏林哥让我直接开车过来接你。 麻团看她坐稳了,一边解释了一句,一边一脚踩下油门。 嗖的一下,车子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出去,在道路上开得飞快。 槐蔻适应了一下,才赶紧问:“他怎么回事?好端端去看个人,怎么还把自己整出事来了?” 麻团摇摇头,“一般默哥去找他小叔,我们都不会跟着,今天也只有默哥自己去了,结果也才刚去了一个小时吧,就有人给孔哥打电话,说在医院碰到默哥了,看着脸色苍白,人很不对劲,跟他说话也不搭理,像突然丢了魂一样。” 槐蔻被他这个形容给吓了一大跳,暗暗捏紧了自己的手指,掐出一片红肿,才终于勉强稳住了心神。 “现在孔柏林在陪着他?”她问。 麻团点点头,“对,还有孟哥,他俩正好都在附近。” 槐蔻想了想,才想起孟哥是咖啡厅老板孟文轩。 她看向窗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至于太焦躁。 路上路过了清茉超市,却没有开门,槐蔻在那唯一的两秒钟里,下意识瞥了眼楼上,却看到了两个人影。 一个男人正站在窗边,和宋秋枝激烈地争吵着什么。 槐蔻视力好,眼尖,一眼看清了男人手中还挥舞着一个什么本子,看起来像是个日记本。 她扭头向后看去,却再也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日记本了。 她只好作罢,转回头坐正身体。 想了想,槐蔻还是给赵意欢发了条消息提醒,对面回了个ok。 麻团或许是以为她在紧张,便开口宽慰道:“别太着急,默哥跟他小叔……唉,每次见完面之后,默哥都要黑脸两三天,这次估计也还是因为那摊子事。” 槐蔻不禁挑起眉,看了他一眼,问:“我听你这语气,陈默和他小叔好像感情不是很好?” 麻团知道他们的关系,也不瞒她。 “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吧。我们默哥对陈广坚一直不错,回国后也经常去看他,但是,你应该也听说过陈广坚偏心眼的事,因为陈响,就导致这么多年默哥和陈广坚关系很尴尬。” 槐蔻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我估计啊,这次又是因为陈响那货。” 麻团信誓旦旦的一砸方向盘。 两人到了医院,直奔住院区,在门口的转角处,走在前面的麻团忽然咒骂一声。 槐蔻走过去,疑惑地问:“怎么了?” 麻团让开身子,让槐蔻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槐蔻抬眼一看,还真看见了陈响,还有几个男人正站在一边。 “我说的什么,果然又是这个陈响搞的事。”麻团摸了两下自己的板寸脑袋,咒骂道:“一准是他又偷着跑过来,在病房里和默哥闹起来了。” 槐蔻却眯起眼,扫了陈响一行人一眼,眼底浮现一抹不认同的神色。 两人从那一行人身前走过,他们却各个仿佛没看到一般,神色凝重,心不在焉的模样。 明显不对劲。 麻团很快也注意到这一点,一边跟着槐蔻朝里走,一边嘟哝道:“怎么了这是,怎么看着陈响那货脸色那么难看?” 不等槐蔻回答,两人就拐入了重症区域。 还未走近,走廊里几个人就站起来,一个人飞速地迎过来,来不及说话,就急切地催促槐蔻。 “姑奶奶,你总算来了,快快快……” 槐蔻认出他是陈默手下的一个人,便没有拖延,跟着他走近了人群里。 吕蕾也在,抱着胳膊站在最外围,脸色很难看。 一进入包围圈,槐蔻便看到陈默正坐长椅上,谁也没看,眼神放空地望着前方,也不知一个人在想什么。 孔柏林蹲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叫他,“默哥,默哥!” 陈默却只是低头扫了他一眼,没有什么反应。 见状,槐蔻也忍不住挑了一下眉。 扭头看见她,孔柏林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她往前推,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她。 槐蔻没有急着开口,她先观察了一下四周。 这显然是在病房区附近,就是不知道哪间才是陈广坚的病房。 而眼前的陈默……看起来十分不对劲,神色复杂,整个人出着神,脸色煞白,就连眼圈都带着掩不去的…… 淡淡红意。 这可将槐蔻都看愣了一下。 巨大的悲伤仿佛将陈默笼罩,让他整个人束手无策,痛苦不堪。 她慢慢地在陈默面前蹲下,抬头对着男人低声道:“陈默。” 陈默低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眼睛都没动一下。 槐蔻又轻轻地叫了一句,“默哥,看我。” 陈默再次垂眸瞟了她一眼,神色淡淡,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直到周围的人都以为这次,默哥也会像对待别人一样置之不理的时候,他却忽然动了动眼睛,哑声开了口。 “你怎么来了?” 槐蔻看着他的眼睛,那双能使满天繁星坠落的眼睛,此刻灰蒙蒙的,一点光彩也无。 不复平日川海小阎王的不可一世。 她的心一动,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陈默的脸庞。 正要回答,陈默已经自己说出了答案,“啊,他们叫你来的吧。” 槐蔻点点头。 陈默看着她的脸,抬起手握住她还放在他脸上的手,抓着她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自己的脸庞。 两人一坐一蹲,明明是在冰冷苍白的医院里,却依旧显出几分莫名的温情。 “我没事,”陈默轻声道:“你回去吧,我坐一会就走了。” 槐蔻却没动,只淡淡道:“我陪你。” “医院细菌多,长待着不好,”他蹙眉道:“听话,让柏林他们送你回去。” 顿了顿,陈默又补充了一句。 “晚上我们出去吃好吃的。” 槐蔻却仰起脸,半是埋怨半是嗔怪道:“昨晚还和我说要一起吃午饭呢。” 陈默一顿,忽得弯起唇角,笑了。 尽管那个笑容浅得只是一瞬间,但周围站着的几个人俱是神色一震,纷纷露出几分抑制不住的欣喜。 陈默看着槐蔻乌黑的长发,似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那我们回家吧。” 过了几秒,他又道:“我想回家了。” 语气没什么波澜,好似一滩永远不会再掀起波澜的死水。 槐蔻压住心中的难受,伸出手掌,“好。” 陈默握了上去,借着槐蔻的力气,站了起来。 这下子,周围所有人看槐蔻的视线,简直都充满了崇拜与钦佩,甚至是嫉妒。 槐蔻自然能看出来陈默状态的不对劲,但她纵使心急如焚,面上却是小心地半分没显出来。 一行人又跟着他们,风风火火地朝电梯走。 途中经过拐角时,大家都看到了还站在原地的陈响一行人。 他们也看见了陈默。 两拨人对视一眼,陈响神色复杂地看着陈默,出乎意料地没有开口讽刺,也没有过来挑衅。 有的,只剩满脸的茫然与不知所措。 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安放。 见状,陈默一行人俱是狐疑地看向他,槐蔻也不例外。 只有陈默自己,毫不迟疑地和他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好像压根没有看见他。 倒是陈响,在陈默即将走进电梯的时候,突然扑上来,一把抓住了陈默的手腕。 槐蔻被吓了一条,赶紧去拦他,却没拦住。 陈默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再抬起头来时,满身冷漠,他淡淡道:“松手。” 陈响闻言,像被烫了一下似得,猛地松开手,神色复杂。 陈默看都没看他,转身继续朝电梯里走,只剩下陈响一个人站在外面,满目茫然。 电梯门在他们面前缓缓闭合,在最后的几秒钟里,陈响忽得大声开了口。 “陈默,我爸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他当时可是收养了你啊,对你比对我还要好上一百倍,他们还是亲兄弟,他怎么可能杀你爸……” 电梯缓缓下行,将所有声嘶力竭的呼喊都阻拦在了门外,一声都听不见了。 偌大的空间内,却是一片吓人的宁静。 陈响喊的那串话隐藏的信息量太大,令人瞠目结舌,又浑身发冷,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明明是炎炎夏日,在场的一群人却只觉浑身发冷,各个沉默不语地上了车。 到家后,槐蔻看着这座熟悉的小洋楼,和孔柏林一起送陈默走了进去。 “我先走了,槐蔻。” 孔柏林看了坐在沙发上的陈默一眼,小声道:“阿默先交给你了,有什么事联系我。” 槐蔻点点头,就见眼前的鹦鹉头挠挠头,对她一笑道:“今天谢谢你了,陈默果然还是在乎你,你一来,他马上就好了。” 说完,孔柏林便离开了,还不忘贴心地帮他们带好门。 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槐蔻坐到陈默身边,也没有开口,脑海中不时回荡着刚刚听到的话,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陈响这句话太可怕,让她根本不敢去细想。 也正是因为如此,槐蔻突然明白了眼前男人的反常。 连她亦是如此,作为亲儿子和亲侄子的陈默,又该作何感想呢。 只是这次不巧合,没能看看陈广坚到底是是何方神圣。 槐蔻不说话,陈默也不说话,两个人就一直这样在沙发上坐到了日薄西山。 温暖的余晖洒金屋内,铺上一层曼妙温柔的黄色薄纱,昏暗的光线照亮屋内的一切,平添几分寂寞。 槐蔻站起身,去厨房下了碗面。 陈默的冰箱里再也不是空空荡荡,自从槐蔻来过几次后,里面便摆满了蔬菜和水果,在家里开火也成了常事。 她没什么厨艺,便简单弄了弄,端来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陈默这才抬头看她。 槐蔻绝口不提中午的事,只一扬下巴,“吃吧。” 陈默凝眸望着那碗面,好半天,才拿起筷子慢慢送入口中。 第一次下厨,槐蔻不大确定自己的厨艺。 她看着陈默面不改色地吃下了半碗去,便狐疑地问了一句,“味道如何?” 陈默笑了笑,轻声道:“很好。” 这给了槐蔻巨大的自信,她立刻也拿出筷子来,夹了一筷子放进嘴中。 下一秒,槐蔻苦着一张脸冲进厕所里,呸呸呸地吐了几口,又疯狂喝水,才总算掩盖住嘴中的那股子咸味。 她跑到客厅里,一把拽住那个碗,阻止道:“陈默!你真是疯了,这玩意你是怎么咽下去的!” 陈默却没什么神色变化地又吃了两口,抬头笑了笑,“还行,就是咸了点。” 槐蔻看着他又要将那咸的齁人的面往嘴里送,她深吸了口气,忽得淡淡开口,“陈默,我想抽烟了。” 陈默果然下意识放下筷子,蹙眉道:“不行。” “我不管。”槐蔻说。 陈默看她一眼,忽得拿过外套,从里面拿出一颗薄荷糖,放进嘴中。 随后,他伸手将槐蔻的头拉近,吻住她的唇,想要给她一颗薄荷糖。 淡淡的甜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 槐蔻却舌尖一抵,拦住了陈默的动作,将那块小小的糖留给了陈默。 陈默一顿,感受着嘴里漾开的甜味,神色微动。 “你是故意的。” 陈默抬眸看着她,直接道。 “对啊,我就是故意的,不服收拾我。”槐蔻靠在沙发背上,对他笑得云淡风轻,分外撩人,好似一只风情万种的妖精。 陈默眯起眼,向后一靠,靠在沙发靠背上,面色如水。 “收拾不了我,就是你没本事了。” 槐蔻对着陈默巧笑嫣兮。 陈默却没有被她这低级的激将法激怒,他只看了槐蔻半晌,随后冷哼一声。 他忽得站起身,走过来,直接将槐蔻打横抱起,扛着上了二楼,让槐蔻好好见识一下他到底有没有本事。 这之后的两天,槐蔻始终在家里陪着陈默,恰逢周六日不用上课,也免了请假。 两人每天日升而作,日落而息,闲暇无事的时候,便一起坐在客厅软和的沙发上看着夕阳或是星空发呆。 时间好像都慢了下来。 槐蔻从未主动开口问过陈默一句话。 不知为何,不愿意开口的不只陈默一个人,槐蔻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情愿听陈默讲述这段往事。 她怕自己心绞痛。 不过在这期间,槐蔻也不无聊,她收到了不少消息。 有赵意欢的,说是宋清茉那个渣滓爹昨天又来了,但是今天没出现,绝对没打什么好主意,像是想在学校里搞点事,宋清茉本人好像也因为这件事心不在焉的,走路都浑浑噩噩的。 还有周霓和许青燃的。 许青燃说这两天要回川海,让她到时候叫周霓出来吃饭,并特意强调有事要问槐蔻,大事。 周霓说陈广坚那边一直没什么进展,对方现在是破罐子破摔,死活不听劝,一副嘴脸气得人牙根发痒。 还有孔柏林等人发来的贴心慰问,天天给两人送蔬菜水果大礼包,非常体贴,好似生怕槐蔻不耐烦了,不给他们默哥名分,还扫地出门。 就在槐蔻以为陈默这种状态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都做好了和学校请假一周的准备时,一天晚上,陈默忽然没有丝毫预兆地开了口,“几天了?” “从医院回来的第三天了。” 槐蔻看看日历,说。 陈默垂了下眸,再抬起眼时,眼底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锋利与光彩。 他转了转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伸手将槐蔻抱在怀里,低声道:“给你讲个故事,要听吗?” 槐蔻窝在他肩颈间,道:“愿闻其详。” 陈默开始缓缓地讲述起十几年的事。 大部分,槐蔻都听过了,也知道陈默当时面临的情况。 但陈默今天讲述的重点,却放到了他父亲死去的那天。 “我小叔受伤轻,还能动,我爸就让他去找人来救自己。” “可是我小叔一去不回头,等了足足快两个小时,才带着一堆人姗姗来迟,但是我爸已经……死了。” “准确的说,”陈默没什么起伏地说:“是死在了他面前。” 槐蔻心中一图,但没有打断。 “他告诉我,他其实一直恨我爸爸,恨得想要杀死他。因为他哥比他优秀,比他得到的称赞多,他一直活在哥哥的阴影下,甚至我爷爷奶奶都偏心我爸,从小对他苛待,觉得我爸爸会更出息,觉得我小叔这辈子都比不上我爸。” 陈默的话语慢慢沉重起来。 “所以即使他哥哥对他好得不得了,他依旧想除掉他。在发生车祸的时候,他没有去叫人,而是故意在树林杂草里躲了一个多小时。 “直到他亲眼看着驾驶位上的人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慢慢不动了,他忽然后悔了,慌了神,跑到了附近的村子里叫人。” 后面的事,槐蔻都知道了。 “可惜,可能是老天都要帮他,”陈默脸上浮现熟悉的似笑非笑,“他前脚刚到,紧接着我爸就被土方车压扁了。” “就在他眼前,就差那两分钟,我爸就不会死,我……就不会成孤儿。” “就差那两分钟。” 陈默笑了一声,他扭头看向槐蔻,道:“你知道吗,槐蔻,这十年我一直活得很痛苦。” 槐蔻透过他乌黑发亮的眼睛,仿佛看到了陈默的回忆。 “我一直觉得是因为我想要一个生日蛋糕,是因为我不懂事,非要爸爸给我过生日,才让我爸车速太快发生了车祸。” “可其实我爸爸的测速是正常的。” “十年了,我他妈一直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是个杀人凶手,是个克亲克友的煞星,谁和我走得近谁就会倒霉,是个……不知道感激我小叔的白眼狼。” 沉闷的气氛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槐蔻缓缓闭了闭眼,就见陈默笑着说了最后一句,他笑得肆意。 “原来都不是,我只是一个认贼作父的傻逼罢了。” “你不是。” 她一字一顿地说,带着令人不敢忽视的认真与严肃。 陈默也静静看着她。 “烟瘾犯了。” 看了半晌,他突然展眉一笑,岔开了话题。 “槐秘书,再给我治疗一下吧。” 他别有暗示地对槐蔻笑了笑,笑得恰到好处,看不出眼底的一丝忧伤。 第74章 雨落 慢慢撤开脚步,槐蔻离得稍远了一些。 陈默的唇瓣上还带着她吻过的痕迹。 他抬头一错不错地直视着槐蔻的眼睛,那双眼眸太过深沉,以至于槐蔻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不敢与之对视。 但好在,很快陈默便移开视线,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院子里开得正热烈的繁花。 这是夏花最后的绚烂时刻了,六月已到,再开完这个花季,它们就要谢了。 或许都到不了下一个花季,只需要一场猛烈无情的暴风雨,就能将它们摧残零落。 川海自从入了夏,还未下过一场雨。 前几天姑姥姥在客厅里一边剥花生,一边嘟哝,“今年是个大旱年啊,半年了,连个雨点都没看见,不是个好征兆。” 她吹掉手上飘落的花生皮,道:“一定是龙王又偷懒耍滑去了,不管下面百姓的死活,要遭天谴的。” 槐蔻对她这套理论不做评价,不过…… 姑姥姥说得也有道理,川海迟迟不下雨,兴许是在憋个大的。 正这么想着,站在窗边遥望深蓝色的天际线的男人,就开了口,“今年川海一直没下雨。” 槐蔻嗯了一声,也走到落地窗前,望着一只月季道:“天气预报说过两天有一场雨,不知道下不下。” 顿了顿,她又道:“希望能下下来。” 陈默侧头看她,问:“为什么?” 就在陈默以为槐蔻会说什么天气理论时,槐蔻却轻声道:“快高考了,雨下的越大,今年能金榜题名的学子就越多。” 陈默显然没听说过这个,他一顿,“是么?真的假的?” “我高中的语文老师说,是因为考生们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鱼跃龙门之时,所以天要下大雨。” 槐蔻扭头问:“你不知道吗?真假不知道,但我觉得……讨个吉利吧,哪怕只是心理暗示也是好的。” “反正每年高考都会下雨,只有去年高考没有,好多考生家长都愁眉苦脸的,甚至还有去庙里求雨的。” 她笑了笑。 陈默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缓缓点头。 槐蔻看了眼天边浓重的黑蓝色,低声道:“看这个天气,说不定过两天真得能下雨。” 顿了半晌,身边却传来一道低低的嗓音。 “我希望明年也能下一场大雨,越大越好。” 陈默说着,眼睛也看向槐蔻。 槐蔻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陈默的意思,低头一笑,浅浅道:“我也是。” 两人并没有在窗前站太久。 当天半夜,陈默发起了高烧,一直僵持在三十度不退。 槐蔻被热醒的时候,还以为是空调坏了,一抹身边的人,烫得几乎要烧着了。 她赶紧爬起来,笨拙地拿着酒精物理降温,又给陈默灌退烧药。 好在陈默这一直备着药,什么药都有。 折腾到了凌晨四五点,陈默也只退到了三十八度五。 槐蔻没有再给他吃药,她知道陈默身体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心。 她也没办法治。 槐蔻经历过天塌了的感觉,她知道,这种时候,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陈默一直昏睡着,他也累了,这段时间一个人撑起了所有事,铁打的人也会脆弱。 槐蔻又想起了陈默说的那句玩笑话。 我是人,不是神。 他说的是实话。 风光无限的川海小阎王,也会难过,也会无力,也会生气。 槐蔻看陈默的嘴唇烧得有些干,便给他喂了些水。 躺在他身边,槐蔻借着小台灯微弱的光照了照自己的手指。 姑姥姥很迷信,说她中指和无名指不并拢,以后感情路注定坎坷。 她没什么想法。 放下手,槐蔻翻了个身,想再喂点水,就听到一声呓语。 她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仔细一听,是陈默在说话。 槐蔻怕陈默渴了或是难受,便凑过去听。 陈默说得含含糊糊,令人听不真切。 听了半天,槐蔻才听到一句,“我不是白眼狼……” 那句话断断续续,带着委屈和怒意,还有一丝无奈。 她心下一动,一颗心脏猛地收紧,令人喉咙一酸,堵得难受。 陈默烫得吓人,他应当是难受的,所以眉头皱得极紧,看得人莫名难受。 槐蔻伸手替他抚平了眉心,附到他耳边轻声:“我知道,你不是白眼狼。” 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是白眼狼呢。 陈默说一句,她就说一句,不厌其烦。 不知是不是起了作用,陈默终于不再说话,睡得渐渐安稳起来。 槐蔻侧躺着,看着陈默的睡颜出神。 就在她以为陈默终于能睡个好觉的时候,陈默再次嘟哝起来,这次说的话很简短,像是在反复叫一个人名。 槐蔻不知道是不是陈广坚。 等凑近了,她听清了。 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槐蔻有些出乎意料,她看着陈默低声喃喃着自己的名字,好似这是一句魔咒,能轻易治愈他的所有伤痛,给予他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能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她没了睡意,平躺在床上,听着陈默时不时地叫两声她的名字。 陈默的房间能看到她的卧室,里面拉着窗帘,黑着灯。 隔壁斜后方就是周霓的房间,也拉上了帘子,却依旧透出一道微弱的光。 周霓也没睡。 万家灯火,霓虹之间,不知有多少人未眠。 第二天早晨,陈默总算是降到了三十七度,但槐蔻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发烧是晨轻暮重,就怕到了晚上又烧起来,反反复复成了炎症。 她给孔柏林打了电话。 很快,孔柏林就和麻团几人风风火火赶来了,后面还跟着吕蕾。 吕蕾和槐蔻打了个照面,两人对视一眼,对方竟主动打了个招呼。 槐蔻也回了一声。 她走进卧室,为陈默看了看,随后摘下听诊器道:“没什么事,就是最近操劳重,又一下子……” 吕蕾停顿一下,没说出口,只是对槐蔻道:“不用担心,今天应该就没事了,年轻人身体强壮,偶尔发个烧不是什么大事。” 槐蔻点点头,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吕蕾留下了一些维生素和以防万一的药,就对她点点头,离开了。 全程没有再对陈默表现出一丝一毫不该有的情绪。 槐蔻客气地把她送到了门口,是个女主人的姿态。 吕蕾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复杂,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转身走了。 槐蔻回到楼上,看见孔柏林和麻团一人一边,眼巴巴蹲在床头,看着陈默。 “为什么默哥还不醒啊?”麻团嘟囔,“蕾姐不是说他没事了吗?” “你是不是傻啊?” 孔柏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你没听见吗?阿默这是在休息,身体自动修复呢,多睡一会好得快。” 麻团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孔柏林一扭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槐蔻,便开口道:“槐蔻,你应该也累了吧?要不你去休息一会,阿默这里我先看着。” 麻团也符合了一声。 槐蔻摇摇头,婉拒了,“不用,我这两天睡多了,不困。” 孔柏林便没有多说。 槐蔻见他俩蹲着太别扭,便搬来了两把椅子给他们。 见槐蔻如在自己家里一样轻车熟路地找椅子,又搬上来,麻团和孔柏林对视一眼,俱是满脸感慨。 麻团咕哝一句,“突然好想叫一句嫂子。” 他被孔柏林瞥一眼,便闭上了嘴。 槐蔻没搭理他俩,只是抱着胳膊看着熟睡的陈默,忽然开口道:“最晚他说梦话了。” 两人俱是一顿,孔柏林抬头问:“说什么了?” 槐蔻没提后面的内容,只是说了一句,“他说他不是白眼狼。” 听完这句话,孔柏林和麻团一时都没吭声。 最终,孔柏林先叹了口气,迎上槐蔻不容躲闪的目光,他还是缓缓开了口。 “这是阿默还在上初中的时候的事了,那是他和陈响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其实两个人上小学的时候一直都挺不错的,陈响经常带着这个弟弟玩,还特别护着他,有个小孩骂阿默是没人要的孤儿,还被陈响带着人堵学校门口揍了一顿,我们这一片的人都知道。” “后来……陈,” 孔柏林顿了顿,才说出他的名字,“陈广坚偏心得越来越厉害,阿默也察觉出不对劲,和他谈过很多次,但陈广坚却死了心一样,弄得当时流言满天飞,说陈默才是亲生的,陈响是抱来的。” 麻团也忍不住插了一句嘴,“确实,我那时候还小,我都知道陈广坚给默哥开家长会,给默哥辅导作业,还让默哥坐他脖子上去公园玩,这些待遇,陈响都没有。” 孔柏林叹了口气,接上话头,“时间长了,再加上总有人故意在陈响面前乱说,陈响一下子就变了,不搭理陈默了,还几次三番地带着一帮高年级的人来欺负阿默。” 槐蔻垂眸看着地面,没有打断他。 望了陈默一眼,孔柏林脸上也浮现一丝追忆。 他轻声道:“*一开始阿默不想和他闹矛盾,就总是躲着他哥,可是后来陈响越来越过分,甚至不让阿默上学,把阿默他爸妈的合照都烧了,阿默也就变了,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他。” “这片的人背地里都叫他小阎王,叫他白眼狼,说他跋扈又心狠,恩将仇报,不是个好东西,其实就是因为那段时间,他太吓人了,陈响比他大了两岁,可没有一次能打赢他,陈默那时候是真得不要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十几岁啊。” 屋子里静了片刻,孔柏林才扭头看了槐蔻一眼,开口道:“其实这些事也是没办法,到现在我也没办法完全说谁对谁错,要怪也只能怪……” 他叹了口气,头上五颜六色的鹦鹉头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他没说出那个名字,但不妨碍在场所有人心中猜出来。 “反正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都惊呆了。” 麻团低着头,语气有几分失落,“一晚上没睡好,我一个外人都觉得难受,更何况是默哥了。” “对自己那么好的亲小叔,居然也是让自己成为孤儿的人。” 他双手捂住脸,语气发颤,“默哥怎么面对啊。” 孔柏林见他又开始要哭哭啼啼,头皮发麻地站起来,走过去踹了他屁股一脚,道:“走了。” 槐蔻一直没说什么,见他们要走,就要送,却被孔柏林拦住。 “出什么事,就随时联系我。” 孔柏林在门口看她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注意休息,别太着急,总会过去的,阿默这人特坚强,真得。” 槐蔻知道他是好意,便嗯了一声,注视着他俩的身影下了楼。 想起什么,槐蔻追上去,提起一件事。 “宋清茉的亲生父亲回来了?” 她这话一出,眼前两人俱是变了脸色。 见状,槐蔻就知道自己说对了,看来赵意欢听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果不其然,孔柏林点了点头。 “对,他……”孔柏林皱起眉,问槐蔻:“他找你麻烦了吗?” 槐蔻摇摇头,解释道:“不是,是我和赵意欢最近发现,他好像一直在跟踪宋清茉,总是在学校门口打转,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孔柏林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道:“阿默一直让人盯着宋秋枝那边,但是这两天一直出事,就给疏忽了。” 说着,孔柏林咒骂了一声。 他对槐蔻宽慰道:“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下午去看看。” 在这片,孔柏林他们这帮人比她和赵意欢要管用,她便没再多说,应下了。 事实证明,还是得听医生的。 到了下午,陈默果真醒了,槐蔻摸了摸他的脑门,不烫了。 一量体温,三十六度五。 陈默很少会睡这么久,脑子还有些糊涂。 他躺得发晕,下楼给自己倒水,顺便活动活动。 一进厨房,看见如同打过仗一般的屋子,陈默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扭头看看难得有些心虚的槐蔻,再看看蝗虫过境的厨房,笑了笑。 槐蔻看着他弯腰在厨房收拾,不出半个小时,厨房重新恢复往日的整洁。 陈默揶揄地对她笑道:“说吧,是不是趁我睡着想把毒死?” 槐蔻轻咳一声,没说话。 他笑得弯了眼,故意逗她,“幸亏我今天醒了,不然明天一起来,整个房子都被某人拆了,我得去大马路上躺着。” 槐蔻看他神色如常,甚至还开始戏弄自己,就知道他已经没事了。 起码,表面上没事了。 她冷哼一声,小声道:“昨天那碗面也没见你少吃。” 陈默听见了,又笑起来。 槐蔻见他得意,一昂下巴说:“昨晚也不知道是谁一直在喊我名字,喊个不停。” 陈默一怔,随后十分自然地应了下来,“是我,怎么了?” “没什么。” 槐蔻被他的真诚打败了。 “我昨晚知道你在叫我,但怎么都醒不过来,头特别沉,但后来一想……” 陈默故意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再不醒,万一人家闹脾气不伺候了怎么办,万一人家切菜把手切了怎么办,着急哄人,一下子醒了。” “你!” 槐蔻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扭头一瞪他。 陈默勾起唇,没再欺负她,扭头给自己冲了杯柠檬蜂蜜水,顺便也给槐蔻冲了一杯。 槐蔻抿了一口酸甜的水,忽得开口问他:“你那张照片上拍的是哪里?在川海吗?” 陈默被她问得一愣,问她:“哪张照片?” 槐蔻将自己保存的照片给他看。 陈默认出是自己旧手机上保存的那张,他一笑,点头,“是在川海,这里叫海河,这个建在河上的摩天轮……” 他伸手指了指图片上那架美轮美奂的摩天轮,道:“叫川海之眼,是川海的地标建筑。” 槐蔻点点头,她来川海半年了,还真没了解过这个地方。 “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我还没过呢。” 槐蔻对陈默道:“看着很漂亮,不知道实景怎么样。” 陈默颔首,“实景也很漂亮,尤其是晚上,非常美。” 他想起什么,忽然开口道:“不过在下面看看就好,不必上去坐了。” 槐蔻一愣,她可想去。 “为什么?” 陈默瞟她一眼,却死活不肯说了。 槐蔻只好自己抱着手机去沙发上查,一刻钟后,她神色复杂地放下手机。 “你还信这个啊?” 她仰头问站在沙发边上的陈默。 陈默哼笑了一声,“你能信下大雨鱼跃龙门,我为什么不能信它是分手之眼?”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槐蔻小声嘀咕了一句。 陈默却只作没听见一般,绝口不提。 槐蔻忍不住笑道:“默哥居然也这么迷信,真看不出来。” 陈默瞥她一眼,淡淡道:“别的我不信,但这个我信。” 槐蔻一顿,闭上了嘴,过了片刻,她又开口问:“什么时候去?” 略一沉思,陈默便道:“就这两天吧。” 这下轮到了槐蔻愣神,“这两天?也不用这么着急。” “事情越来越多了,而且还要下雨,趁着没雨赶紧去。” 陈默解释了一句。 槐蔻这才点点头。 * 第二天,陈默要去车队一趟,他的第三次复建检测要开始了。 槐蔻见他还有心思准备复建,就知道他还未失去理智,尽管陈广坚的事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但陈默依旧站起来了。 他只给了自己三天的缓冲时间,便神色如常地面对了一切。 槐蔻想起孔柏林对陈默的形容词——坚强。 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依旧面不改色的狠人。 苦难如雨点打向他,却也赐予他被苦难一笔笔雕琢出的成熟与迷人。 这种人似乎生来就是顶天立地的,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让自己彻底倒下,永远不失从谷底爬上来的勇气。 心是铁打的。 他们气的有些晚了,一大堆人在等陈默,槐蔻便自己去了学校。 昨天已经耽误一天的课了,今天的课不能再不上。 尽管决定了要回川海复读,但槐蔻也不打算这段时间就歇着偷懒。 她们学院上午有节大课,槐蔻进去的时候,赵意欢她们已经占好了座位。 她一露面,赵意欢就一把将她扯过来,不等槐蔻坐稳,便追问道:“怎么回事啊?陈默他小叔的事是真得吗?” 一旁的宋清茉也看过来。 槐蔻叹了口气,知道没什么能瞒过赵意欢的八卦,一五一十给两人说了。 话音落下,教室里一片乱糟糟,她们三人这里倒是安静得可怕。 赵意欢过了片刻,才叹口气,问:“那陈默打算怎么办?” 槐蔻摇摇头,说不知道。 陈默没提,槐蔻一个外人,自然也不好多问。 但她从陈默的表现来看,他应当是打算走法律程序的。 槐蔻知道陈默第一天晚上是想亲手弄死陈广坚的,但他没有。 她也知道陈默这人骨子里其实是个爱恨分明的人,面对陈广坚,他不会手软。 但一切都需要时间。 更何况,陈广坚如今这情况,似乎离死也不远了。 “你们说,他小叔都要死了,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件事带到坟墓里算了,还要特意告诉陈默真相呢?是突然良心发现,想忏悔了吗?” 过了一会,赵意欢忍不住出声问。 槐蔻摇摇头。 宋清茉竟开了口,她冷冷道:“一是为了报复,二是为了自私。” 她的一阵见血,都让槐蔻一顿。 赵意欢没那个脑子,转悠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为然。 但槐蔻却是明白的。 陈广坚其实还是嫉妒他哥,这么多年看了,他从未走出过他哥的阴影。 所以他说出了真相,目的之一就是报复他哥唯一的儿子——陈默,看对方的痛苦,满足他的嫉妒。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便“慷慨”地说出真相,以这么多年的恩情来求得陈默的原谅,让自己能问心无愧地进坟墓。 说白了,是自私,是为了能让自己内心的心虚和愧疚消散,换来自己清清白白地安然离开。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道歉,并不是真得觉得自己错了,而是想要通过对方的原谅来换取一个心安罢了。 惺惺作态。 这些原因,她懂,宋清茉懂,陈默只会更明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槐蔻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两人自己打断回川海复读的事。 赵意欢一愣,问:“这么突然?什么时候走?” “六月底就要走了,得回去办其他手续。” 槐蔻解释道:“确实有点仓促,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们。” 宋清茉也没料到这一出,微微愣怔了片刻,才道:“其实也不仓促,我知道你早晚会走的。” 赵意欢闻言,也点点头,“对啊,说实话,你不走我才奇怪呢,这破学校配不上你,你在这待着就废了。” 见两人都没有责怪自己瞒着,反倒各个真心实意地为她考虑起来,槐蔻心里流过一股暖流。 宋清茉听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沪市的学校,忽得开口打断了。 两人都扭头看她。 宋清茉深吸一口气,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也要离开了。” 这一下,可让另外两人狠狠地震惊了一把。 “什么?”赵意欢比刚刚听槐蔻说要走的时候,还要错愕,“什么时候?去哪里?” 宋清茉没有隐瞒,“比槐蔻晚一点,七月份吧,去厦门,继续学舞蹈。” 赵意欢惊讶地反应了片刻,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靠,你俩都跑了,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啊?” 她似乎是很难接受的样子,说出口的话也带了几分颤音。 槐蔻拍拍她,虽然也对宋清茉做出的决定讶然,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宋清茉离开想必是因为宋秋枝。 赵意欢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 她也想明白了宋清茉离开的原因。 但想明白归明白了,赵意欢面对两个好朋友相继离开的事,依旧有些接受无能。 她甚至哀嚎了一声,“要不我也回去复读算了!” 但都不用槐蔻开口,她就十分果断地放弃了,“还是算了,就我这样的回去复读,还不如要了我的命,我可没你俩那个拼命三郎的劲。” 从入门到放弃,只要一秒。 槐蔻和宋清茉对视一眼,眼底都溢出笑意。 宋清茉看着她,神色浮现几分异样,像是有话想问她,但最终也没开口。 还是赵意欢忽然问道:“槐蔻,你要回沪市,那陈默怎么办啊?你俩要异地啊?” 槐蔻抿抿唇,轻声道:“他也去。” 轰的一下,赵意欢的尖叫声差点让整个食堂都安静下来。 宋清茉也掩不去脸上的错愕。 一直到下午,槐蔻和赵意欢护送宋清茉去兼职的时候,赵意欢那张嘴还说个不停,表达着自己吃到狗粮的感叹。 “我早该想到的,真得,我真傻……” 赵意欢模仿着祥林嫂的语气,重复着,“我偏要问她,结果被人家喂了一嘴狗粮,还被踢翻了狗盆。” 槐蔻:“……” 相比之下,宋清茉就安静多了,只是一直坐在车上安静地看着窗外,神色沉重,不知在想什么。 槐蔻不得不安慰起赵意欢,“没事的,我们又不是不放寒暑假了,到时候我还可以来川海找你,清茉也是。” 宋清茉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来点点头。 赵意欢这才好受了一点,擦擦眼眶,道:“我知道,我就是舍不得你俩,但又不能把你俩困在这。” 槐蔻搂搂她的肩膀,又搂过坐在一边的宋清茉,宽慰道:“你也可以考研,去找我,或者找清茉。” 赵意欢立刻无情地松开槐蔻,摆手道:“还是算了,我这人胸无大志,差不多就行了,当一条快乐躺平的咸鱼也没什么不好。” 想起那次比赛,她感叹一句,“人生啊,拼命那么一次,有个体验就够了。” 槐蔻知道人各有志,也知道赵意欢是个安逸性格,便没有再劝。 三人坐在一起,互相抱了抱。 宋清茉这两天的兼职路上都很顺利,也不知道是她那个渣爹放弃了,还是太远了,对方跟不过来,竟一直没出什么事。 但槐蔻依旧没有掉以轻心。 宋清茉本人倒是看着没什么异样,只是时不时看着外面发呆,家教的时候也时常走思,好似一直在隐约担忧着什么。 槐蔻和赵意欢轮流旁敲侧击地问,她也不说。 她和赵意欢只好作罢,选择继续紧盯。 当晚,大受打击的赵意欢当即宣布,谁都不许走,必须去好好搓一顿。 当然,是槐蔻和宋清茉请她。 槐蔻和宋清茉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 三人大热天的,跑到火锅店去吃得热火朝天,连吃六七盘肉。 吃得肚子都滚圆滚圆的,三人便选择走路回学校,还能消消食。 赵意欢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说:“我估计是没什么事了,你看这两天那浑蛋都没出现,肯定是找不到机会,放弃了。” 槐蔻却不赞同。 当事人宋清茉今天从中午便一直萎靡不振,此刻一边走一边踢到了一块小石子,差点摔倒。 幸亏被槐蔻和赵奕欢扶住了。 “走路还心不在焉的。” 赵意欢拽住她的胳膊,“别担心,来一个老娘打一个,来两个,打两个!” 宋清茉勉强笑了一下。 越靠近学校,三人越隐约听见一阵嘈杂声。 “这是干嘛呢?”赵意欢好奇地伸长脖子看了看,“没听说最近有什么活动吧。” 槐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人快走几步,到了校园门前,却见地上撒着一些纸片,被人丢得到处都是。 周围站了好多学生,各个指着地上的纸片,窃窃私语。 看见她们三个人走过来,一群人突然停止了话音,看向她们的眼色也怪怪的。 见状,赵意欢率先皱眉环视了一圈,开口道:“干嘛呢在这?谁这么没公德心,在地上乱丢垃圾。” 说着,她弯腰在地上捡起一张纸,随意瞟了一眼。 几秒钟后,她整个人愣在原地,错愕的目光投向宋清茉的脸。 槐蔻看她的样子,不知为何,也是心中一紧。 她立刻弯下腰也捡起一张,拿到眼前借着大灯的光看了看。 上面是复印出来的一行行字,不知道是谁的日记,字体娟秀,日期是从201x年开始的,比较早。 很快,槐蔻就知道了日记的主人。 “201x年,星期五,天气晴。今天在学校的时候,又被人欺负了,只是因为我不小心挤了她一下。我知道真正原因是因为我哥是陈默,她嫉妒我。” “201x年,星期六,天气阴。今天哥来了家里吃饭,但只吃了一半就直接走了,我妈让我拦他,但我不敢,妈骂我是废物。我只能站在二楼看着他离开,却连叫他一声都不敢。” “201x年,星期二,天气多云。我又碰到了别人跟他表白,说是同学,可他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女生把情书扔进垃圾桶,哭着跑了。我把情书捡回来看了,写得挺好的。起码她能送情书,我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怕连他身边的最后一个身份都没了,唉……” “201x年,星期三,天气晴。那人又帮我收拾了烂摊子,他把那个浑蛋赶跑了,没让我被卖给李拐子,还带我去买了新的练功服,很好看。那谁是个好人,对我的恩情根本还不清,可我还恩将仇报,甚至想和他在一起。他太优秀了,那么多人追,我知道我不配。不过,他走之前把自己的钢笔落到这里了,我偷着私藏了,每晚拿着这根钢笔,都能睡得特别好,希望他不要发现。” “201x年,星期一,天气小雨。他又来了,又因为妈在外面找人吵起来了,我知道他不是因为妈再找人生气,而是怕我被人欺负了。我看着他发火,却挺高兴,起码又看到他了,已经半个月没见过了啊!不过他最近又拿了冠军,真高兴……” “…………” 密密麻麻的字,堆满了一张不大的32k纸面。 槐蔻的手微微颤抖,呼吸似乎都堵在了喉咙中,她有些错愕地看向宋清茉。 宋清茉已经从她们的反应中看出了端倪。 她脸色苍白,望向槐蔻的眼神中有乞求,有仓惶,有窘迫。 槐蔻被她看得心中一紧,下意识想拉住她说些什么,宋清茉却握住脸惊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只剩下槐蔻,低下头看着纸上写满的一段段少女心事。 第75章 雨落 “不是,”赵意欢简直要疯了,她不停地从地上捡起一张张纸,“这都他妈什么跟什么啊!” 每张纸上的字都是出自一个人的日记,内容大同小异。 赵意欢当然不会不知道这是谁的日记,她把手中的纸片丢回地上,又看了看宋清茉跑远的方向。 最后,她看向站在一边的槐蔻,试探着叫了一声,“槐蔻。” 槐蔻扭头看她,就听赵意欢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槐蔻反应过来,摇摇头,也看了看宋清茉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她到底跑去了哪里。 赵意欢应当是想说什么的,但挠了半天头,愣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槐蔻没有留意她的恼怒,看着地上那些被吹远的纸片,忽然弯下腰去开始捡那些纸。 一张张的,槐蔻全都捡起来,再撕碎了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里。 赵意欢在旁边看着她的动作,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也蹲下去跟着收拾这些纸片。 周围不少人就这样看着,脸色各异,有几个女生似乎认识赵意欢,便也跟过来帮忙。 好在扔这些纸片的人似乎没能进学校,只在大门口造了破坏,这个点来往的学生也少,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不过这个消息传遍校园是肯定的了。 那些人不敢议论陈默,但对喜欢自己亲哥的宋清茉肯定不会放过,流言蜚语想必很快就会满天飞。 收拾完地上的纸片,袁双双接到消息姗姗来迟,一把拽住赵意欢问起来。 听完事情的经过,她也是错愕不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片刻,她才道:“我听说他们兄妹俩倒是没血缘关系,户口也不在一起,陈默本来就招小女孩喜欢,前几年对宋清茉也算是照顾,所以宋清茉她……近水楼台也正常。” 槐蔻没吭声。 见状,袁双双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这事是谁干的?你们有头绪吗?” 两人对视一眼,赵意欢磨磨牙,冷声道:“有。” 见两人这笃定的样子,袁双双蹙起眉,问:“谁?” “不是她亲爸,就是她亲妈。” 赵意欢深吸一口气,道。 袁双双顿了片刻,也是露出几分无奈。 见也商量不出什么来,槐蔻和赵意欢就先回了宿舍。 两人心思各异,便没有交谈,直接在床上躺下了。 消息传得很快,尤其是这种天生听起来就格外刺激的消息,更是一夜之间满天飞。 槐蔻和赵意欢次日早晨起来去吃饭的时候,就听到食堂里不少人议论纷纷。 等她俩一进去,投向她们的目光就更不用说了,毫不掩饰的八卦。 “唉,宋清茉先躲起来是对的,”赵意欢把碗推一边,没了吃饭的心情,无精打采地道:“这些人恨不得把我们吃了,更别提看见她了。” 槐蔻也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豆浆,便放下了。 这件事自然也瞒不过陈默他们,知道消息的陈默第一时间跑了过来。 槐蔻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这件事,既在陈默的意料之外,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那种人,不可能猜不出宋清茉对他的心思。 怪不得槐蔻总觉得这兄妹俩之间的关系怪怪的,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想来陈默也挺难做,毕竟挂着个继妹妹的由头,他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只能与对方时刻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槐蔻想起昨天看到的日记里,有一天宋清茉写下的是“最近哥对我好像有些疏远了,可能是因为妈一直想让我在他面前表现自己,弄巧成拙,惹他不高兴了……” 那时候的宋清茉应该年纪还小,只以为是宋秋枝一直刻意地撮合她和陈默,才惹得陈默不爽了,却没想到,陈默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槐蔻在心里叹了口气。 陈默和她说起了昨晚的事,一堆人没睡连夜找宋清茉,去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人。 槐蔻听了,也是皱起眉头。 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把人找到,不然怕拖晚了,人再出了事。 “我今天跟着你们一起去找吧。” 她抬起头,说。 但话说完,槐蔻又想起什么,踌躇了片刻,才改口道:“还是算了,我怕我露面,会刺激到她,你们先找吧。” 陈默知道她的意思。 想了想,槐蔻又抬头道:“还是得先稳住她的情绪,说实话,我这段时间,一直觉得她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秋枝和那个渣爹,对了,你们要是去找那个男的,一定要让你小弟们注意安全,我感觉他已经疯了……” 槐蔻一脸担忧,说起来话就刹不住了,一五一十地和陈默讲。 等她说得差不多了一抬眼,好嘛,人家根本就没在听。 陈默只低头看着她,眼底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她有点恼,不禁啧了一声,道:“你听我说什么了吗?” 陈默嗯了一声,没由来地轻声说了一句,“你关心的人真多啊。” 槐蔻:“嗯?嗯?嗯?” 她总感觉自己隐约听出了一点微妙的醋劲。 不等她开口问,就听陈默道:“我来的时候碰到一个人。” 槐蔻奇怪道:“谁?” “许青燃。” 陈默几乎从牙缝里说出这几个字。 槐蔻一怔,她这才想起来,许青燃是说过要从京北回来了,想去看看周霓。 算算日子,今天正好到川海。 “我看见他到你们家小区附近了,估计要去你家里了。” 陈默凉凉道。 槐蔻偶咂摸出陈默的醋劲来了,她哑然失笑。 但倘若她也让陈默大大方方地去她家做客,估计周霓得受宠若惊,各种不自在,或者得知真相后,直接把他俩都打出门去。 “好了,”尽管现在情形不对,槐蔻依旧拿出耐心哄骗道:“他只是一个发小罢了,你可是我男朋友,独一无二的。” 陈默薄唇轻抿,淡淡道:“嗯。” 槐蔻没忍住笑了笑。 两人没有再多提宋清茉的事,但知道对方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 槐蔻相信陈默。 陈默这个人的确算是个大混子,可他骨子里是一个三观很正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他对宋清茉清清白白,无可指摘。 可宋清茉也没有错,喜欢一个人本就是克制不住的,暗恋会随着时间慢慢滋长,渐渐变得再也藏不住。 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人,是宋秋枝或者她那个渣爹。 但不管怎么说,毕竟还是不太好收场。 说了几句话,陈默就得走了,槐蔻问他接下来的打算,陈默道:“我怀疑宋清茉会去找宋秋枝他们,所以我先让人盯着超市那边,不过……” “王玢跑了,现在还在找,估计跑不远。” 陈默的眼睛暗了暗,轻声道:“现在就怕,是宋清茉先找到的王玢。” 槐蔻知道王玢就是宋清茉那个渣爹的名字。 一旁的赵意欢走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当即拍手道:“我去!那怎么办啊,就宋清茉那小身板,不得被揍啊。” 陈默和槐蔻却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意。 他开口道:“那可不一定。” 赵意欢挠挠头,疑问道:“啥意思?难不成还能是宋清茉把他给揍了?不可能吧。” 槐蔻想起林依的那件事,虽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可她依旧觉得与宋清茉脱不了干系。 所以,不是不可能,是非常可能。 “主要是怕宋清茉情绪激动,做出什么不能挽回的事。” 站在旁边迟迟未开口的钱川,也适时道:“别管是伤害自己,还是伤害别人,都不太好说。” 赵意欢似懂非懂地眨眨眼,握拳道:“算了,什么都别想了,先把人找到再说吧。” 几个人很快分道扬镳,各自出去找人。 槐蔻没去,不是她不想去,而是她接到了许青燃的电话,说要去家里看周霓。 他去了,槐蔻就也得必须回去。 她叮嘱几个人有什么消息,一定告诉她。 回家路上,他们建起来的临时群里一直叮咚叮咚得响,汇报着自己的消息和位置。 说来也是奇怪,川海市就这么大,更何况陈默他们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很高,没有他们不知道的地方。 那不应该已经十几个小时了,依旧找不到人。 找不到宋清茉,也找不到王玢。 槐蔻心头闪过一个念头,她心底一沉。 会不会,宋清茉在第一时间就找到王玢了,又或者是被王玢抓到了。 她暗自祈祷只是自己的猜想,千万不要是真的。 槐蔻一边打量了一眼清茉超市的牌子,一边想。 她本来可以不走这条路的,但还是特意绕了过来,想要看看这边有没有什么异常。 看起来并没有,只是清茉超市暂时关门了,挂着个牌子,也不见宋秋枝的身影。 门口倒是守着两个男生,一个是麻团,另一个看着都有些眼熟,应当也是他们那群人里的。 “槐蔻!” 麻团看见她,赶紧打招呼,“你怎么跑这来了?” 槐蔻也跟他打了个招呼,回答道:“我要回家,正好路过,就想来看看。” 麻团点点头,犹豫一下,还是走过来轻声道:“槐蔻,宋清茉跟默哥什么也没有,默哥就是把她当继妹,我们也没想到……会出这么回事,你,你别生默哥的气啊。” 槐蔻颔首,开口说:“不会。” 她又和麻团聊了两句,得知宋秋枝在楼上,而宋清茉和王玢都没有回来过的消息后,便离开了。 宋清茉啊,宋清茉,你到底跑到哪里去,又在干什么呢…… 槐蔻心里沉甸甸的,很不是滋味。 她走过那条街,拐到另一个路口的时候,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是周霓的,说许青燃来了,催她赶紧回来。 槐蔻放下电话,加快脚步朝家门口走。 她为了走得快,还特意绕了条小路,这条小路长满杂草,知道的人很少,路也不好走,偏得很。 倘若是晚上,槐蔻是绝对不敢走这里的,但现在大太阳高高照着,想必也不会有事。 一路平安无事地走到了小路的尽头,槐蔻正要拐到大道上,却总觉得余光里出现了什么东西。 她猛地一回头,却是什么都没看见。 槐蔻头皮一麻,脑海中瞬间浮现一堆都市异闻。 好在,她再次转过头的时候,发现了端倪。 一道墙壁的后面,似乎飘过了一道衣服的布料,看着像是女式长裙的裙摆。 绿色的。 槐蔻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她站在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的那抹影子,越想越眼熟。 忽得,槐蔻有了印象。 昨晚,宋清茉离开时身上穿的,似乎就是一条绿色的长裙。 不知道那是一件被丢弃的衣服,还是巧合有别人经过…… 槐蔻不确定。 但她放下了些心,试探着朝那边走去,想要看看矮墙后的真面目。 在她慢慢靠近墙体的过程中,那抹绿色的裙摆却好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一次。 槐蔻的疑心不禁更甚。 她走到矮墙边上,朝里一看,登时有几分愣怔。 在这道不起眼的矮墙后面,却别有洞天,也不知是人为还*是自然地成了一个小小的地方。 头顶有顶,能够遮风挡雨,也能防晒,又十分隐蔽,的确是个能藏起来的地方。 槐蔻有些好奇,不知道是怎么弄起来的。 她暗自警惕起来,一步步靠近那个小房子,即将靠近门口的时候,她朝里望了一眼。 里面的地上躺着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只能看出来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槐蔻一怔,以为自己不小心闯进了流浪汉的房子,便赶紧超后退,想离开。 下一秒,她脖颈间一凉,浑身汗毛竖起,让她一下子站在了原地。 槐蔻的视线慢慢下移,入眼的先是一把锋利的刀,正抵在她的脖子上,槐蔻甚至能感觉到那把刀的森森寒意,正顺着毛孔渗入她的皮肤里。 再往下,是眼熟的绿色的裙摆。 槐蔻叫出了她的名字,“宋清茉。” 后面的人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但槐蔻就是认定了她的身份,她瞥了一眼那把刀,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身后的人依旧没有说话。 “你先把刀放下来,”槐蔻大脑发懵,却依旧尝试着抬手去按下那把刀,“我们慢慢说,好吗?” “别动!”身后一声低喝传来。 槐蔻一顿,慢慢放下手去,没有继续刺激她。 “还有谁?”身后的人再次开口问。 槐蔻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想问什么。 她开口道:“没别人,就我自己。” 考虑到宋清茉现在的状态不太对,槐蔻又追加了一句,“真的。” 身后人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你来这里干什么?怎么找到的?” 槐蔻听出她语调的不正常,以及话音的沙哑,尽量温和简短地解释道:“我要回家,赶时间,才走得这条小路。” 她没有提所有人都在找她,槐蔻清晰地意识到这些话对现在的宋清茉来说,只会刺激得她更加不正常。 宋清茉手中那把刀依旧举得很稳,却始终离她的脖子保持着一定距离,反而倒显出了几分对方的小心翼翼。 槐蔻一看,便感觉还有谈话的空间。 她一边假作若无其事地问:“你嗓子怎么了?听起来这么哑?” 一边左手在手机的关机键上按动,想要启动自动联系紧急联系人功能。 一下,两下…… 只要再按动最后一下,即可完成报警。 槐蔻提起一口气,浑身都紧绷起来,紧张得肚子都有些抽痛。 她的手指出了汗,尝试着再次按动下去。 啪嗒一下,身后人忽然踩碎了一颗小石子,冰凉的刀刷一下凑近了槐蔻的脖子。 “你在干什么?” 她压低声音问槐蔻。 槐蔻下意识一哆嗦,手指差一点没按到,紧急警报作废了。 她低头瞥了眼离自己更近了一点的刀锋,选择了稳住宋清茉的情绪。 槐蔻心一横,直接将自己的手机丢到了一边。 她不顾那把刀还举在她的脖子间,便直接一个转身,和身后人面对面。 宋清茉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胆大,吓得一颤,手中的刀差点戳到槐蔻的脖子。 她的脸色唰得一白,赶紧握稳刀把,这才没有刺到槐蔻。 “你疯了?” 宋清茉剧烈地喘了两口气,瞪着眼前的槐蔻。 槐蔻却没有开口,她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的宋清茉,没回过神来。 “你……” 她发出一声呢喃,却没问出口。 宋清茉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甚至有些洁癖。 但此时,她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脸上还沾着不知从哪里弄的一片灰土,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已。 她下意识抬手,想把宋清茉左脸上的灰擦干净。 但刚一抬手,宋清茉刚落下去的刀便举起来,完全是一个下意识自卫的动作。 槐蔻的手一顿,心底闪过许多猜测。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些,轻声道:“我把手机扔了,宋清茉,我不会联系别人,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宋清茉看着她,审视着她眼底的神色,没有说话。 为了让她信服,槐蔻还举起手来转了一圈,给她示意。 “进去。” 宋清茉拿着刀一指里面的房子。 槐蔻一怔,便在宋清茉警戒的目光中率先走进去,宋清茉紧随其后。 她环视了一圈屋里,扭头便看见宋清茉站在门边又张望了两眼,这才走进来。 “这人是谁?”槐蔻指着地上的男人,犹豫一下,还是问出口,“是王玢吗?” 果不其然,一提到这个名字,宋清茉的眼神立刻疯狂了一瞬,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狰狞。 槐蔻知道自己猜对了。 “一个今天就会死的人。”宋清茉冷冷地回答了她。 槐蔻的心剧烈地一颤,她意识到什么,几乎是扑到那个男人身前,小心翼翼地拿手一探。 还好,有气,是活的。 她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背湿了一片。 见她这样子,宋清茉似是觉得极为有趣,她笑了两声,与往日那个怯懦的形象极其不符。 “你在怕什么?怕我杀了他吗?” 她讥讽地问槐蔻。 槐蔻依旧蹲在地上,扭头看她,认真道:“我怕你做傻事。” “为了不值当的人,做了傻事。我不想看你那样。” 话音落下,整个小屋子都安静下来。 宋清茉看着她,脸色似有几分柔和下来。 槐蔻看她好像恢复了几分正常,便试探着开口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 宋清茉没吭声,过了片刻,就在槐蔻以为不会再等到回答的时候,她突然开了口。 “他碰到我之后,想要把我塞车里带走,我用了点办法,才把他打晕了拖来这里。” 她说得轻巧,槐蔻却依旧从其中听出了危险。 注意到槐蔻的目光,宋清茉居然笑了一声,问道:“没想到我其实是这样的对吧?是不是后悔和我做朋……” 她的话还没说完,槐蔻便用一句话,打断了她的声嘶力竭。 “我早就知道了。” 宋清茉怔在原地,看着槐蔻。 “林依那件事,是你做的吧?”槐蔻看着她,开口问。 宋清茉没有说话。 “老楼里的猫应当也是你在养,所以你才会有机会监控录到林依的画面,两个月前我们路过那条小路,遇到了两只猫,它们见到我们之后很抵触。” “是因为……你伤害过它们,或者它们的伙伴吗?” 槐蔻最后一句话,是试探着问的。 她也不确定,完全是在凭逻辑推算,瞎猜。 但宋清茉下一句话,却肯定了她的答案。 “你真聪明,槐蔻。” 她笑了笑,眼底却没几分笑意,“你跟我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很特别,怪不得他那么喜欢你。” 听她提到陈默,槐蔻顿了一下,仰起脸道:“跟那些没关系,我……” 宋清茉却显然并不想提这个话题,她打断道:“没错,我的确伤害过他们的……伙伴。” 槐蔻看着她,就算再不愿意承认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也不得不承认了。 宋清茉虐猫。 或者说,她曾经虐过猫,只不过后来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害怕,又开始喂养流浪猫,来弥补自己曾经的过错。 “那只猫被我埋在这附近了,”宋清茉望着外面的杂草地,淡淡道:“陈默把它送去了宠物医院,没救活。” 槐蔻默默无言。 “那是他第一次骂我,你知道吗?” 宋清茉对她一笑,笑得有几分苍凉,“他要带我去看精神科医生,说我有病,我可高兴了,有病就有病吧,反正他终于注意到我了。” “再也不会……无视我了。” 她的声音低下去,飘在空中。 槐蔻看着她的脸,宋清茉抬起头来,和她对视一眼,忽得开口道:“是不是突然觉得我特别陌生?特别残忍?”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槐蔻没有回答她那个问题,转而问道。 宋清茉眯起眼睛,声音在寂静的下午,显出几分空灵。 “我,我也不知道。” 她手里还拿着那把刀,锋利的刀面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让槐蔻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我只是很痛苦,很压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只猫是宋秋枝养的,她宁可每天给一只猫喂饭,都不愿意给我一个好脸色,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孩,不是男的,拴不住我爸。” “后来有一次,我突然发现,猫的叫声能让我放松。当我对它做了和宋秋枝、王玢同样的事后,我有了报复的快感。” “所以我就……” 宋清茉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突然尖叫一声,抱住自己的头,一下子扯断了好几根头发,很痛苦的模样。 “我经常梦见那只猫,你知道吗?” 她抬起头,面目不复往日的恬静,看起来有几分可怖,一遍遍地重复道:“它又活了,我给它道歉,可是没用,我对不起它,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槐蔻看着她不断地歇斯底里,折磨着她自己。 她心中狠狠一痛,站起身想过去说些什么。 却被宋清茉拦住,“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似乎陷入了一种疯狂与混乱的境地,整个人颠三倒四地胡言乱语着。 “该死,他们都该死,我要杀了你,把你剁碎喂狗。” “哥,你别走,你留下吃饭,妈就不会打我了。” 槐蔻看着她时而低头喃喃自语,时而又挥舞着手中的刀到处刺。 槐蔻怕她刺伤自己,皱起眉紧盯着宋清茉,时刻寻找着机会冲上去,夺下她的刀来。 她微微站起身,正要悄悄走过去,忽而后背升起一股如芒在背的感觉,好像被谁紧紧盯着一样。 槐蔻猛地一回头,正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她一愣,不等她反应过来,眼前便一花,随后槐蔻后背一疼,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撞翻在地。 她尖叫一声,手腕重重地磕在地面上,手表直接碎掉,痛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王玢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踩着她,就要拼命朝外跑。 “槐蔻!” 另一道尖叫声从一旁传来,随后一道纤瘦的身影冲过来。 粗壮的男人一看见那道身影,却好像见了鬼一般,拼命地朝着外面摸爬滚打。 却被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定在原地。 “王玢,你敢撞她,我杀了你!” 随着话音落下,槐蔻便感到一双腿从她身边走过,带着满身恨意朝男人冲过去。 她心里猛地一颤,急忙伸手抓住了那双腿。 宋清茉被她拽地一顿,槐蔻不顾自己疼痛不已的背和手,阻拦道:“别伤他,不然你要坐牢的。” 那双脚的主人顿了片刻,才呼出一口气,返回来将槐蔻从地上扶起来。 王玢趁二人不备,又要跑。 哗啦一声巨响之后,王玢摇摇晃晃地再次倒在地上。 槐蔻看着宋清茉手中的椅子,终于明白了她一个小女孩是如何放倒的这个中年男人。 她靠墙坐着,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 宋清茉看着她手腕被磨出的血痕,眼神渐渐暗下去,整个人直接瘫坐在地上,出着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槐蔻缓过来了,她感受了一下,肩背和手腕的骨头应该都没事,就是给摔重了。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高高悬挂的太阳已经有半个都落下了地平线,光线变得微弱黯淡。 老妈和许青燃许久都没等到她,不知道会不会到处找。 还有陈默……得知自己也失踪了这个消息,怕是得直接疯了,将整个川海掀翻过来找人。 “你恨我吗,槐蔻?” 宋清茉忽然打破了寂静,轻轻问了一句。 槐蔻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抱着膝盖,淡淡道:“你是我的朋友。” “……” 宋清茉似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又过了一会,槐蔻突然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她一愣,没有惊动一旁的宋清茉,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真的有! 有人似乎正在靠近这里,她已经能听到脚踩在杂草上的声音。 很轻微,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随后,人影一晃,半个身子露了出来。 槐蔻看清那人后,竟是眼眶一烫,差点落下泪来。 陈默站在了门口。 宋清茉慢慢从膝盖上把头抬起来,她看了门口一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她整个人腾空而起,握紧手中的刀死死盯着门口的人影。 陈默看都没有看她,径直朝靠在墙上站不起来的槐蔻走去。 宋清茉的脸似乎白了几分,她手脚比陈默更快,几乎在下一瞬,就仗着自己离槐蔻更近,抢在陈默之前,将槐蔻拉了起来。 她一手拿着刀抵在槐蔻的脖子上,一边尖叫道:“你别过来!” 陈默清瘦的身形一僵,随后他立刻举起双手,慢慢后退了两步,眯起眼睛看着宋清茉。 宋清茉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默,一错不错。 陈默却没给她一个眼神,一双黑眸全都放在了槐蔻身上。 槐蔻撑起精神,给了他一个眼神暗示,暗示宋清茉现在不大对劲,让他别冲动。 她也不知道陈默看懂没有,只能看到陈默苍白的一张脸,很白,像纸一样。 宋清茉一边提防地瞪着陈默,一边拽着槐蔻慢慢后退,直到退到房子后面的一个土包上。 槐蔻这才发现这房子竟然是没有后墙的,后面就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坡。 她脚下不稳,踉跄了两下,差点被宋清茉手里的刀扎到。 那一刻,不只是她,站在土坡下的陈默身体都颤抖起来。 “宋清茉!” 他没忍住,走近几步,吼了一声。 宋清茉被他吼得一颤,下意识就要答应,反应过来后,却将手中的刀握得更近。 “你就站在那!不许动!” 她眼底的癫狂愈发重了几分。 陈默只好停下,仰起头看着站在高处的两个人。 “你是不是着急了,哥,”宋清茉居然噙出一抹笑,“真好笑,你居然也有束手无策,被我拿捏住的时候,哈哈哈哈……” “你下来,有话好好说。” 陈默没有理睬她的讽刺,只强压着心中的疯狂,沉住气说道。 “好好说?” 不料,这句话似乎再次激怒了宋清茉。 她重复了一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反问道:“谁会听我好好说?这么多年了,明明只要你对我特别一点,他们就不会再欺负我,你为什么不肯?” 陈默没有回答,他只死死盯着她们。 “你说话啊!为什么?只要你喜欢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宋秋枝就会喜欢我,王玢怕你羡慕你,他就再也不敢打我、骂我,把我卖掉了……” “你明明可以,明明可以骗他们说喜欢我,可你为什么没有!他们那么怕你,那么喜欢你,你只要轻飘飘一句话,我就再也不用过这种生活了,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她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控诉着。 槐蔻听得心惊,她低头看着下面悄悄地越靠越近的陈默,双手捏紧,浑身冒汗。 宋清茉并没有注意到陈默的靠近,她依旧在混乱喊着。 “快,说你喜欢我!快点,陈默,说你喜欢我!” 宋清茉嘶哑的嗓音喊着,她手中的刀到处乱晃,威胁道:“你快说,你爱我!你会保护我一辈子,你说啊!” 她一狠心,咬牙道:“你不说,我就杀了她!” 陈默的眼神一厉,望向宋清茉的眼睛中满是危险。 宋清茉却半分不让。 “我和你保证,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有人来烦你,我替你解决所有事,只要你放了槐蔻。” 陈默一字一顿道:“她的手和背都在流血,你没看到吗?” 宋清茉一怔,眼神似乎清明了几分,她低头看去。 趁着这个空挡,陈默立刻站起身,冲上小土坡。 眼看还差一米多,陈默就能够到槐蔻,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随后一道身影冲了进来,是宋秋枝。 宋秋枝一见不远处的情形,登时愣在原地。 随后,她身后稀里哗啦地跑进来一堆人。 “默哥,”孔柏林走在最前面,道:“没拦住。” 他话音刚落下,便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顿时所有话都噎在了嗓子里,颤着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槐蔻一眼在人群中看到周霓的身影,她身边还跟着许青燃。 看清土坡上的人后,许青燃目眦欲裂,他一扭头,反应极快地扶住身旁的周霓。 周霓失声叫道:“小蔻!”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瞪大眼睛,慌成一团。 “当家的啊!” 唯有一道刺耳的哭喊声响起,宋秋枝看见地上趴着不省人事的王玢后,整个人发疯一般地扑上去,抱着王玢又摇又喊。 她指着宋清茉,怒骂道:“你这个小蹄子,都是你,是你杀了你亲爹对不对?他可是你亲爹啊!你个赔钱货,我当时就该直接掐死你……” 槐蔻明显感觉到抵住自己的刀,又近了几分,是宋清茉情绪激动,控制不住了。 陈默看得目眦欲裂,他扭头大吼一声,“给老子闭嘴!” 宋秋枝对他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立刻条件反射一般地闭上了嘴。 然而,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几分常色的宋清茉,早已被她刺激得再次发了狂。 她的手都在抖,扬声问陈默:“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跑吗?” 陈默没说话。 “因为跑了也没用啊,我生在这个狗屎一样的家庭,我就要遭受这一切,我他妈跑到哪都没用,只要被他俩找到我,我的噩梦就又开始了……” “无穷无尽,无穷无尽啊……” 宋清茉苦笑一声,踉踉跄跄,根本站不住,“我被打,被烟头烫,被卖给疯子,都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因为我没本事,没勾引上你,因为我生在这个家里了,这就是原罪。” 她的眼神死灰一片,没有一丁点生的希望。 想起什么,她又笑起来,看向已经被吓傻了的宋秋枝,嘴里叫道:“妈,知道我为什么能忍这么多年吗?” “都是拜你所赐啊,你总是让我去找我哥,让我去勾引他,我可高兴了呢,因为我终于有能接近他的理由了,你一定不知道我打着你的旗号去叫他的时候,全在利用你吧,我哥可心疼我了,我一卖惨,他就来了……” 宋清茉呵呵地笑着,看着宋秋枝趴在地上仓惶地摇头。 她展露笑意,道:“你当然不知道,你这个只顾着找男人,满心眼都是男人的废物,你脑子被门夹了,你懂个屁!” 在场所有人一片寂静,谁也不敢贸然出声刺激她。 周霓一边掐着自己的虎口,一边大口喘着气,全靠许青燃扶住她。 “我已经没救了,你们知道吗?大夫说我是精神分裂,说我躁郁症,一辈子都治不好了,哈哈哈,我早就疯了,赵意欢!”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打工做什么吗?没错,我就是在买药……” 赵意欢站在人群中,神色复杂,眼眶通红。 “哈哈哈,我本来都放弃了,我从家里逃出来,我打算一个人去厦门,成全你们,毕竟,你是我哥,而你是我最好的,唯二的好朋友啊……” 宋清茉笑了几声,指指陈默,又指指槐蔻。 “可是,我却知道了一件事。” 她的脸色沉下来,喃喃自语道:“一个秘密,你想听吗?” 她看向陈默。 倏忽间,槐蔻和人群中的周霓、许青燃几乎是同时变了脸色。 只有陈默没有搭理她。 他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慢慢往上挪。 宋清茉晃了晃,出神道:“哥啊,槐蔻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她像是获得了报复一样的快感,笑得愈发大,对着猛地站住的陈默一字一顿道:“因为你小叔陈广坚,就是害死她爸爸的凶手!” “她叫槐蔻,是去年破产的槐氏集团的千金大小姐。” “她接近你,只是为了给她爸爸报仇。” 夕阳西下,有冷风吹过,刚刚还高挂的艳阳,不知何时已经被一片片乌云所取代。 黑云压城城欲摧,乌云越聚越多,一声闷雷在头顶的云层中炸响。 狂风大作,树木都被吹得折了腰。 川海这场迟到了一个夏季的暴风雨,要来了。 宋清茉就站在狂风中,风吹得她头发扬起,让她在土坡上根本站不稳。 在昏暗的光线中,槐蔻迎上陈默的目光,心尖一颤。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一颗耀眼夺目的星星,在狂风暴雨中,坠下天地,陨落了。 脖颈间忽然一痛。 槐蔻立刻回了神,她眼前一黑,一股剧痛袭来。 她低头一看,有鲜血从她脖间涌出,不多。 槐蔻甚至还冷静地摸了摸,只破了一道小口子。 宋清茉应当是再次陷入了癫狂状态,她在空中胡乱挥舞手臂,甚至几次差点刺伤她自己。 有血滴落在她的手上。 她一愣,稍稍冷静下来。 又是一滴血。 宋清茉摸了一下那滴血,又看向自己的刀,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颤着手,想去摸一下槐蔻的脖子,却又不敢碰。 槐蔻只感觉自己脑子乱哄哄的,她几乎连站都要站不住。 宋清茉整个人都慌了神,她一个人对着空气呢喃,“我没有,我不是要伤害你,我……” 说着说着,她又发作起来,手中的刀再次开始挥舞。 下一秒,一道身影冲上来。 槐蔻只来得及用余光瞥见是陈默,陈默徒手接住了那把刀。 利刃割破手掌,鲜红的血一滴滴滚落,连成了线。 有人尖叫起来。 宋清茉手中的刀掉在地上,滚进土堆里。 不等她反应过来,陈默面红表情地就是一巴掌,宋清茉直接被这一耳光扇倒在地上,滚下了土坡。 槐蔻软软地倒下去。 陈默立刻伸手牢牢接住了她。 许青燃等人蜂拥围上来,他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槐蔻,想说什么。 陈默低头深深看了怀里的人一眼,谁也没看清他的神色,他就忽然将槐蔻交给了许青燃。 许青燃整个人愣在原地,下意识接过去。 他眼睁睁看着陈默没有再看槐蔻一眼,而是走到了宋清茉旁边。 他一脚随意地踩住那把匕首,直接踩断了,微微弯下腰,眯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宋清茉,冷道:“闹够了吗?” 那一刻,在场的人忽而都觉得眼前的男人,有几分眼熟。 或者说不是眼熟。 而是陈默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这段时间他变了,才让所有人都忘了他原本的冷戾模样。 可现在,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小阎王,似乎又回来了。 第76章 雨落 再睁开眼的时候,槐蔻只觉得周围似乎有很多人在说话,嗡嗡嗡的,听不真切。 她觉得有些吵闹,便下意识想抬手捂住耳朵。 这一抬,槐蔻便猛地惊醒了。 她睁开眼,还沉浸在刚刚那个仿佛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里。 她看到陈默对她伸出一只手,那双手不复往日的修长白皙,而是沾满血迹。 他站在悬崖边缘,慢慢地下坠,下方是看不到底的深海。 槐蔻跪在地上,拼命伸长手想去够他。 好不容易抓到了,陈默却主动松了手,在她又哭又闹的声音之中,心甘情愿地坠入死无葬身之地的那片海。 槐蔻哆嗦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真得挂着一滴泪。 陈默坠落时的那个眼神,仿佛还在她的眼前晃动。 那样黯淡,那样平静,宛若一潭再也不会泛起波澜的死水。 她脑子乱哄哄的,蜷起膝盖抱住自己,将头放在膝盖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 一片雪白,有点眼熟。 是医院,是老爸离开的地方。 “槐蔻!” “小蔻!” 两道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似乎响在很远的地方,又好像离自己很近。 槐蔻迷茫地抬起头,看着两道模糊的身影朝着自己冲过来。 直到到了眼前,她才猛地认出,这是周霓和许青燃。 许青燃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直接转身去找医生。 周霓抱着她,呜呜地哭起来,“小蔻,你是要吓死我吗?啊?你爸才走了不到一年,要是你也出了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听着耳边传来的呜咽哭声,槐蔻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深吸一口气,脑子清醒了几分,下意识拍了拍趴在自己肩头的女人。 “妈,我没事。” 她轻声道。 话说出口,槐蔻自己都愣了一下,她的嗓音何时变得这么沙哑了。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一样。 正这么想着,许青燃就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医生。 槐蔻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眼,许青燃的眼神很复杂,装满了槐蔻看不懂的东西。 不等她反应过来,医生已经走过来为她检查了起来。 身后的护士也手脚麻利地上前,为她拔掉跑掉的针,重新挂了点滴。 “目前来看,伤口已经恢复一些了,她的伤口很浅,以后稍微注意点不会留疤的,再观察一天就可以先出院了。” 白大褂一边在纸上记录着什么,一边对周霓和许青燃说道。 许青燃客气地将大夫送了出去。 病房里又只剩下了她和周霓。 方才那个医生那么一说,槐蔻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脖子和手腕都非常痛。 意识回笼,槐蔻用桌边的玻璃瓶照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脖子上缠着一圈纱布。 左手手腕上也同样裹着纱布。 看着这些雪白得甚至有些刺眼的纱布,槐蔻忽得有点迷茫。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内容,迎面对上周霓的目光时,她眨眨眼,忽得打了个激灵。 槐蔻木讷地瞪着一双眼,望着前方。 她想起来了。 一切,都想起来了。 宋清茉细得有些发尖的嗓音仿佛还响在耳边。 陈默望向她的那个眼神,还浮现在眼前。 槐蔻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浑身汗毛竖起,慌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霓注意到她的异常,急忙过来一把攥住槐蔻的手,“槐蔻,小蔻!” 被她这么一喊,槐蔻一下子回了神。 她赶紧一掀被子,翻身就要下床穿鞋。 刚扎好的针再次脱落,一串血被甩出来,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显得有几分骇人。 槐蔻却好似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铁了心就要朝外走。 周霓被她吓得脸色煞白,急忙上前拼命拦她,“槐蔻!你要去哪?你都没穿鞋,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槐蔻下意识地喃喃道:“我要去找陈默。” 周霓一愣,眼神无比复杂地看着她。 槐蔻拉开周霓拽着自己胳膊的手,继续快步朝门口走。 周霓在后面拉她,苦口婆心地劝她先回床上躺着,起码先将鞋穿上。 槐蔻却置若罔闻,只顾闷着头朝前走。 眼看就要走到门前,大门却忽然开了。 槐蔻抬眼看见许青燃,她没说话,只是绕过他去,径直朝门口走。 却再次被人当面拦下。 许青燃伸手挡住她,低声而急促地道:“槐蔻,我知道你要去找他,但是我告诉你,你根本走不出医院门口,就会倒在地上。” “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了,什么东西都没吃,还流了血,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回床上躺着,先把身体养好。” 槐蔻没说话,铁了心地朝走廊上走去。 这次没人拦她,但她也没能下了楼。 在第一级楼梯上,槐蔻腿软地绊了一下,差点整个人栽个头破血流。 幸亏身后紧跟着许青燃,被他一把紧紧拉住。 “槐蔻,你看看周阿姨,也陪着你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许青燃扶住她,在她耳边苦涩地低声道:“你先稳两天,别让周阿姨也崩溃了。” 槐蔻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周霓。 果不其然,看到一双青黑色的眼,和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周霓双眼红肿,好似两个核桃,再不复从前的娇俏艳丽,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期盼与乞求。 “听话。” 许青燃小声地劝道:“等你好了……” 他顿了顿,像下了某种决定一样,说:“我带你去找陈默。” 槐蔻听着他说的那句“听话”,没由来的再次让她想起了陈默。 那个人对她说听话的时候,不是许青燃这种无奈,而是一种带着宠溺的温柔,仿佛槐蔻说出什么话,他都会无条件答应。 槐蔻低下头去,顿了片刻,忽得转身走回了病房,躺下了。 许青燃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头一跳,不知是何种滋味。 周霓眼看女儿回了房,连忙急匆匆地跟进去,重新叫来护士小姐扎针。 这次,槐蔻全程乖乖配合,没有再把针头拽掉。 输完三瓶液,许*青燃带着两个饭盒走进来。 已经又是一天的傍晚了,三人却都是一整天滴水未进。 许青燃知道周霓担心女儿,但还是把一分饭菜递了过去,“阿姨。” 周霓接过来,却没有开封,只是放在腿上,看着它发呆。 许青燃心里一叹,转头又取出一个保温桶,放到槐蔻面前。 “请人给你顿了点鸽子汤,还有猪血,补补血。” 槐蔻倒是扒开了筷子,一口口朝自己嘴里塞着,机械般地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动作。 许青燃看得暗自叹息。 他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道:“味道怎么样?咸不咸?” 槐蔻摇了摇头,总算有了回应,却是问他,“我晕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许青燃像是早已猜到了她要问,顿了顿,没有隐瞒。 “你的那个朋友,被陈默一行人扣下,和她的爸爸妈妈一起进了警察局,我今天打听过,还没被放出来,毕竟还牵扯着前些年的贩卖人口案,估计要等来龙去脉都查清了,才能出来。” “她刺伤你脖子的事,我和周阿姨都没有起诉。” 许青燃观察着她的神色,开口道:“我们想,你应该……不想起诉她,不过,现在起诉也来得及。” 槐蔻摇摇头,哑声道:“不必了。” “她应该不会在里面待太久,我问过律师,她有精神方面的相关证明,所以警方不会太为难她。” 许青燃说完宋清茉的事,顿了顿,换了个话题。 “对了,这两天有个女生来看过你,好像姓赵,叫什么我忘了。” 许青燃似乎极力想说点什么高兴的事,能让槐蔻振作振作。 “赵意欢。” 槐蔻说出她的名字。 “对,是她,不过你一直没醒,她也就没多待,放下东西就走了。” 许青燃指了指角落里的水果,都是槐蔻爱吃的。 槐蔻收回视线,望着身上的被子,压着嗓子又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你应该是摔了一跤,手环自动给你的所有紧急联系人发布了信息和位置,周阿姨和……都收到了,只是我们不熟悉那个小区,所以稍晚了一步,他找到得最快,也没等我们,就直接冲进去了。” 许青燃避重就轻地简单解释了一些。 槐蔻想起什么,一只手在身下摸来摸去,却什么都没找到。 许青燃似乎猜出了她的意图,开口解释道:“手机和手环都磕坏了,尤其是……手机,陈,咳,帮你捡回来的时候,已经碎成几半了,修不了了。” 槐蔻怅然若失地抽出手。 刚刚才稍微缓和了一点的气氛,再次因为某个名字的提起,而变得僵硬起来。 许青燃还想再打圆场,坐在沙发上的周霓就开口打断了他。 “槐蔻。” 她叫了一声槐蔻的名字。 “那个女孩说的,是真的吗?” 周霓望着那盒饭,轻声问。 过了片刻,槐蔻才在一片沉默中开了口。 “是。” 屋子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周霓抬头看她,眼底悲悯,双目含泪,“你当真是那么想的?” 槐蔻避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依旧是乌云漫天,只有一丝橘红色的天光从缝隙间浮现,但很快便又被乌黑的云朵掩盖。 看来川海这场缺席了三十多天的雨,酝酿了两天,还是没能下来。 “是。” 她又应了一声,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曾经是。” 最后一句话压得很低,低不可闻。 但周霓和许青燃都听到了。 周霓没有再说话,反倒是槐蔻主动问:“妈,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陈默在一起的?” 最后一丝落日沉下去,整片天空陷入漆黑,室内开着明亮的白炽灯,打在周霓的脸上,显出几分落寞。 她淡淡道:“家里暖气坏了,他来我们家里修暖气的那天。” 槐蔻一怔,整个人难以置信地看向周霓。 “他当时看向你的眼神,他的那些小动作,还有他跟我说话时的那股殷勤劲,和你爸当年太像了,槐蔻……” 周霓直视着她的眼睛,叹息道:“妈不是傻子,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更何况,他藏得一点也不好。” 槐蔻的确出乎了意料,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 “我当时就觉得他不是良配,妈不是觉得他不好,而是你俩……就不合适!” 周霓说着,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她拍拍自己的胸口,道:“但我当时没有拦你,一年了,我第一次见你那么高兴!” “甚至认识了他之后,你跟打了鸡血一样,还破天荒去参加了比赛,拿了冠军,又提出来要复读,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兴奋地日日夜夜睡不好。” “我当时以为,你是真得心无芥蒂,不在意他小叔是陈广坚,你只是,只是单纯得喜欢他。” 周霓站起来,双目含泪,哽咽道:“我要早知道,你是打的这个主意,我说什么也要……也要拼命拦你。” 槐蔻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整个人一动不动。 “都怪我,”周霓站在床边,看着她的侧影,心中一揪一揪地疼,“都怪妈没本事,还要让你……” 一滴一滴泪珠从她的眼中滚落,连成线掉下来,打湿了雪白的床单。 她泣不成声,忽得弯下腰紧紧抱住槐蔻,无声落泪道:“都怪我,都怪我啊!槐蔻,是妈妈对不起你,对不住他,我不该,我不该把你扯进来,害了你们两个人……”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迅速衰老的女人抱住她嚎啕大哭。 槐蔻被她抱得很紧,快要喘不上气来。 她想哭,却觉得眼睛无比干涩,任由周霓抱着她摇晃,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半晌,她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妈,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 周霓拼命摇摇头,将她抱入怀中,豆大的泪珠打湿了她的肩膀。 许青燃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头顶的白炽灯投在窗户上,无声地亮了一夜,照亮女人脸上的泪痕。 休养了两天,槐蔻总算可以出院了。 刚一出医院的大门,槐蔻便径直拦了一辆车坐进去。 周霓和许青燃都知道她要去哪,两人想和她一起去,却愣是没赶上。 槐蔻一路上紧张地紧紧掐着自己的手指,不断构思着自己想要解释的话。 但等下了车,看清眼前那座熟悉的小洋楼后,她却大脑一片空白,那些话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槐蔻顾不上多看,脚步匆匆就朝着房子大门走去。 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槐蔻一惊,却发现开门的人是孔柏林。 孔柏林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不等她开口,便道:“阿默不在这。” 槐蔻却是不信的,她一定要进去看看。 奈何孔柏林却不肯让开。 两人在门口僵持了一会,槐蔻忽得余光中瞥到窗帘似乎动了一下。 她立刻跑到花园的落地窗前,仰头看向二楼。 二楼熟悉的蓝色窗帘紧紧拉着,一动不动,看不见里面的一点景象。 仿佛刚刚窗帘的晃动,只是她的幻觉。 但槐蔻知道不是。 陈默不想见她,竟然不惜想出这么蹩脚的理由。 她也不肯走,在他家门口的长椅上坐着。 直到夜色降临,被找上门来的许青燃和周霓拉走。 就这样连续两天后,在一个平常的早晨,大门忽得一响,陈默出来了。 “阿默,”孔柏林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句,等陈默扭头后,又道:“你……真得要去找陈广坚?” 不等陈默开口,他又道:“既然接受不了,你又何必帮她这个忙?医生都说了,不要再见陈广坚,有助于你病情的恢复。” 陈默的视线不经意间地扫过花园边的一条长椅。 蚂蚁搬家蛇过道,大雨要来了。 几只小鸽子被湿润的空气压得飞不起来,便围在长椅边上叽叽喳喳,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女孩出现。 陈默收回视线,仿佛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便迈出腿,没有犹豫地上了车。 等槐蔻吃完饭过来找陈默的时候,留下的几个小弟满脸别扭地说陈默出门了。 槐蔻追问半天,几个男生却死活不肯说。 她情绪一激动,脖子上还未解下来的绷带一颤,伤口似乎有崩开的痕迹。 有淡淡的血迹渗透出来。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僵持着,门里走出个男生,是麻团。 麻团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叹息一口气道:“走吧,我带你过去。” 槐蔻一怔,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上了车,跟在她身后的许青燃也没有办法,只好也跑回小区开上车跟上去。 麻团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槐蔻也没有开口。 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一个路口,麻团把车停在路边,便示意槐蔻下车。 槐蔻一开始不知道这是哪里,等跟着麻团走了几步,到了一座标志性建筑物前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这个地方她来过。 是川海市肿瘤医院,陈广坚住院的地方。 不等她开口,身边便走过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正一脸严肃地交谈着什么,和他们擦肩而过。 看着那身警服,槐蔻的心一提,忽得在心中,对陈默此行的目的,有了一个猜想。 头顶的乌云不知何时堆积在一起,天地昏暗一色,陷入几乎要看不到手指的黑,好像一下子从白天变成了黑夜。 远处的房子里家家亮起灯,风呼啸着猛烈冲击路边的树木,树木被吹得贴在地上,几乎折断,风、雨丝、飞扬的土都混在一起,迷糊人眼前的视线,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划破整个苍穹,仿佛要将天地撕裂。 轰隆一声巨响,细密的雨丝落了下来,刷刷刷的,很快就连成线,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脸上俱是写满麻木,或是巨大的悲伤。 也有人恍恍惚惚地从门诊出来,差点一头撞上路边的树上,手里拿着一分检验报告,面色如灰。 身后是一个地铁站的入口,络绎不绝的人打着伞从里面进进出出,时不时笑着交谈着什么,欢声笑语响在耳侧。 一墙之隔,却演绎着无法言说的悲欢喜乐。 槐蔻想进去,却被麻团拦了一下,他没有看槐蔻,只是低声道:“我们在这躲一下雨吧,默哥要出来了。”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下,槐蔻便眼睛一亮。 不等麻团再开口,槐蔻已经朝着门诊部的门口冲了过去。 麻团和跟在身后的许青燃一惊,赶紧跟上。 雨水将地面打得湿滑,槐蔻差点没能站稳脚,一头栽倒陈默怀中。 陈默下意识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举着伞的一只手,也跟着下意识前倾了几分。 雨水打在伞上,噼啪噼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槐蔻一怔,站稳后抬起头,对上一双令人心悸的眼眸。 陈默本就高,此刻又站在比她高一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可他手中的伞,却又被主人倾斜着,为伞下的女孩牢牢挡住了所有雨丝。 他却有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被雨水冲刷着后背。 槐蔻看着阔别近五天未见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短短几天,陈默似乎瘦了不少。 他穿了件外套,带起了帽子,整个人站在朦胧的雨中,愈发显得冷漠无情,让人不敢接近。 耳朵满是风雨声,周围站着一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两个。 陈默静静看着她,像是在等着她的话。 槐蔻嗫嗫张嘴,重复了几次后,终于轻声道:“陈默,能不能求你……” 她说到一半,又闭上嘴,仿佛将要说出的话有千斤之重。 几瞬之后,陈默忽得抬起一只手,直接打断了她吞吐的话。 槐蔻一怔,她身后的许青燃也下意识站过来,提防地看着陈默。 陈默却好似没看到一样,只抬着那只手,举到和槐蔻的眼睛齐平的位置。 随后,他微微一松手,一个小小的吊坠掉出来,在半空中晃动。 槐蔻盯着那个小吊坠,看得目不转睛。 “生日快乐。” 陈默将那个吊坠举到她眼前,听不出任何语气地说。 槐蔻整个人愣住,站在伞下,错愕地抬起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今天居然是她的生日。 是了,槐蔻猛地响起来,今天是高考的前一天,的确是她的生日。 不只是她自己忘了,身边所有人都忘了。 可偏偏最不该记住的人,却还记得。 她望着半空,静静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陈默垂眸看着她,缓缓说:“你刚来那天,我看了你的身份证。” 槐蔻一下子记起来了。 她抬起头,终于和陈默好好地对视了一眼。 她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电视剧,男主角和女主表白,也是这样,举起手,然后掉出来一个吊坠,下面系着一枚戒指。 可陈默手中的,不是戒指。 陈默将那个东西递给她,槐蔻接过来才终于看清,她一下子抬起头看向陈默。 是一根小型录音笔。 “物证。” 陈默点点那个录音笔,又指了指还未远去的两名警察,淡淡道:“人证。” “俱全了。” 不用他再说,槐蔻早已知道了录音笔里的内容。 她捏紧那根黑色的录音笔,手指都暴起青筋,几乎要将嘴里的软肉咬烂。 满腔话语,忽然就全都做了废。 槐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的时候,顶到了头上的黑伞,几丝雨飘进来,打湿了她脖子上的绷带。 陈默的眼神一暗。 他忽得拿起了槐蔻的一只手。 槐蔻一惊,不等她反握住陈默,就感到一把伞被塞进自己的手中。 陈默握住她冰凉的手,直到她握住了那把黑伞。 他才松开手,低声道:“回去吧,伤口沾到雨,会感染的。” 随后,他没有再看槐蔻一眼,也没有多说一句,越过她,向朦胧雨幕中一步步远去。 槐蔻撑着那把伞,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他擦了一下。 她转过身,看着陈默清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雨帘中,愈走愈远,慢慢地在她眼前模糊不清。 他没有回头。 那一幕,让她清晰地意识到,陈默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忽得想起,每次分别时,陈默都不会回头看她,却会在下一次见面前早早出现。 她现在明白了。 因为陈默知道他们还会有下次相逢,所以他不急。 可这次,他也没有回头。 他们分手了。 陈默不会再在下一次相逢时,早早等候。 最终,陈默还是没让她说出那句乞求的话。 他还是舍不得她为难,甚至连那句“我们分开吧”都没有说出口。 她算来算去,以为她手段多高明,其实不过是他心甘情愿地咬饵上钩。 两日后,一架从京北出发,飞往大西洋另一端的飞机,在傍晚日落时分,起飞了。 孔柏林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落日美景,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示意身旁的少年也去看,却在一扭头时,整个人愣在原地。 愣了几秒,他打了个响指,叫来空姐,“您好,方便把空调调低一点点吗?我朋友怕热,都出汗了。” 空姐笑着说些什么,红唇在他眼前一张一合,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因为,他忽然错愕地发现。 一滴水从少年的眼角滚落,划过脸侧,最后挂在下巴上,将落未落。 那不是汗。 是陈默的泪。 提出分手的人,却反而像被抛弃的那一个。 飞机穿过云层,途径壮观的落日,呼啸着远去。 次日,多家媒体竞相报道一条爆炸性新闻:多年前那场特大级车祸案与去年的槐氏星巢连锁超市丑闻,罪魁祸首竟系一人。 此消息一出,各家新闻争相刊发。 一个人的私欲,酿成两代人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人们看着新闻,纷纷唏嘘不已,感叹完又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世界上的新闻太多,除了当事人,没人会拿这些新闻当回事。 尽管这些新闻曾是无数人的心酸血泪。 自己的生活尚且一地鸡毛,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有这个时间,大家还不如多感慨一下多日来连绵不绝的大雨终于停了,瓦蓝的天,洁白的云,灿烂的阳光,翠绿的树。 多美。 槐蔻拖着行李箱,伴着明媚的阳光,上了飞往沪市的飞机。 终于从国外赶回来的韩伊,跑来川海接她。 万里晴空,是个好天气。 脚下,千山暮雪,万里层云,无缘难得一见,有缘自会重逢。 第77章 天晴 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槐蔻还在做梦。 她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拿过放在桌边的手机放到耳边,眼睁开了,人却还没完全清醒。 “喂,槐蔻,醒了吗?” 陈姐在电话那头已经迫不及待地叫她了。 槐蔻嗯了一声,依旧有点发呆。 “醒了就赶紧起来吧,”陈姐啧了一声,道:“别耽误时间了。” 槐蔻下意识迷迷瞪瞪地开口问:“什么时间?” 那头顿了几秒,才猛地炸毛道:“什么时间?你问我什么时间?” “昨天跟你说的一大堆,你是一句都没记住吗?” 槐蔻眨眨眼,终于被陈姐高亢的女高音给叫醒了,她扶了扶额头,道:“刚想起来了,那会没睡醒。” “你呀,可真是……”陈姐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又道:“你是不是想反悔?我告儿你啊,没门,我都跟人家商量好了!” 陈姐是她目前的经纪人,刚刚走马上任不到一个月,京北人,脾气挺直,说话也不怎么留情面。 但对手下的艺人还是不错的,她上个月刚从老东家跳槽,自己做起了工作室,不少以前的艺人都跟着她过来了。 槐蔻是最近才跟她签约的。 “姐当时上门求着你签合同,看重的是啥?你不知道吗?” “一是你现在是全国高校舞蹈大赛冠军,在网上还有热度呢,二是你看长得好看!你要是不趁着现在这个热度赶紧巩固巩固人气,我告诉你啊,不出三天你就查无此人了,长得好看又怎么了,这个圈子里最不缺花瓶了!” 槐蔻一边听着陈姐在耳边说个不停,一边起床去洗手间洗漱。 等她收拾好自己,挑衣服的时候,陈姐还在喋喋不休。 “我知道你只想做舞蹈剧演员,不想做明星,可是这不冲突呀是不是?你既可以实现你的梦想,顺便还能火一把,这不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槐蔻听着陈姐苦口婆心的劝解,心下也是有几分无奈,哼着哈着,也不认真听。 “行了,不跟你嘚嘚了,十分钟后下楼啊,我在楼下等你。” 说完,陈姐就挂了电话。 槐蔻耳边总算是清净下来,能对着镜子耐心化妆了。 过完年进入了大学最后一个学期,事情多得很,一边要兼顾着毕业的事,一边又要开始考虑工作的事。 槐蔻每天忙得团团转,恨不得把自己一个人掰成八个用。 很多同班的同学都已经开始走穴赚钱,或是参加了不少选秀节目,还有的有门路的直接转行进组,开始拍戏了。 混得最出息的一个,是当年全国第二考进来的,现在已经靠一部电影拿了一个新人奖了。 而槐蔻这个北京舞蹈学院全国第一,当年出尽风头,如今却连个工作都还没有。 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又特低调,网上一些小网红怕是都比她出名多了。 她倒是不急,偶尔去混个伴舞,或是去当个舞蹈老师,也够她吃喝不愁了。 槐蔻没什么高奢望,能每天挣点,有舞蹈剧可跳可演就行了,什么出不出名的,不重要。 奈何,她不急,有人急。 槐蔻下楼,果真见下面已经停着一辆保姆车了。 见她下来,陈姐赶紧下车拽她,“快点,快点,我都打听好了,王导今天就在沪市待半天,下午就回京北了,再想逮住他可就不容易了。” 槐蔻叹口气,坐上车,看着窗外的树木向后倒去。 “我跟你说过的,你都记住了吧?千万别给我掉链子啊,尤其把你那股与世无争的劲给我收起来,红了才叫佛系,叫与世无争,不红的人说那套,就是俩字:傻逼。” 陈姐极其粗俗地给她讲道:“尤其你要上的这个节目,虽说是个记录片,可也算是个真人秀了,你这种人设在荧幕上不吃香的。” “记住!” 陈姐抬手摸了摸她的下巴,认真道:“直接!野心!世俗!就是你要表现出来的样子,我没少听说这个人,他最不喜欢搞文艺那一套,就是喜欢有野心的、浪荡不羁的、俗气的女演员,他就是一商人。” 槐蔻嗯了一声。 车辆平缓地行驶到一栋大楼前,陈姐示意她等一下,自己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刚一接起来,陈姐便转瞬间笑靥如花,对着那头的人一口一个王导的叫着,时不时温柔地笑两声。 槐蔻和坐在前面的司机都打了个寒颤,各个不寒而栗。 说着说着,陈姐的语调便微微一变,似乎有些强颜欢笑,但被她遮掩得很好。 “啊,好,好的王导,那咱们下次再约时间,没事,没事,不急……” 陈姐笑着又说了两声,便从耳边拿下手机,狠狠地挂断电话。 脸上的笑意全部收起,脸色黑沉,火冒三丈的样子。 见状,槐蔻便猜出了结果不顺利。 想想也正常,陈姐一个在业内算不上多大牌的经纪人,背后又没有大公司做靠山,再加上她这个连圈都没入的小萌新。 对方要是拿着她们太当回事,那才让人怀疑里面有猫腻呢。 但尽管心里明白,陈姐还是被气得够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骂道:“见面前十分钟放我鸽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不懂是吧?” 槐蔻心道,不是不懂,只是对方觉得以后也不会有相见的机会了。 她能想到,陈姐这个人精自然也能想到。 她脸色愈发难看,抱着肩膀死死盯着前方的座位,一声不吭。 连司机问她回不回公司都不搭理。 槐蔻无奈地对司机摇摇头,低头摆楞了一会手机,顺便跟韩伊说了一下这件事。 韩伊留学回来,一直在国内待着没再出去。 虽然她自己说的是要创业,但槐蔻总单方面怀疑她是因为她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学教授小叔。 “挺好,又能给自己放一天假了。” 韩伊回得很快,很快第二条消息又发了过来,“不过我估计陈姐啊,不会就这么算了,你今天还有的折腾。” 要不说俩人能成这么多年的朋友,每一条都和槐蔻想一块去了。 槐蔻打了个哈欠,希望陈姐今天能放她走,她昨晚忙到三点才睡,实在是太困了,想回去盖着被子补觉。 不料,陈姐却扭头一瞪她,显然看出了她内心所想,干脆地让她死了心。 “小刘,开车。” 她拍拍司机的肩膀,报了个附近商业大厦的名字。 司机听话地把车开出去。 槐蔻却没明白,扭头看了陈姐一眼。 陈姐向后一靠,翘起腿,吊儿郎当地说道:“还没人能放老娘鸽子,今天他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这地方离得很近,不等槐蔻想明白,车已经到地方停下了。 陈姐拉着槐蔻下了车,就要朝大厦里走。 走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上下打量了槐蔻一眼,怒道:“你这是穿得什么?” 槐蔻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疑惑地抬头道:“大衣啊。” 厚实毛呢款,毛茸茸的,可暖和了。 “大衣,大衣,这件大衣是救过你命还是咋的?” 陈姐嫌在人来人来的大厦门口说话丢人,便拉着槐蔻回到车上,四处张望半天,最后一把将槐蔻身上的大衣扒下来。 她从后备箱的袋子里抽出一条Fendi的羊毛披肩,递给槐蔻,“穿这个,冷点也没事,忍一会,进去了就有空调了。” 槐蔻没和她犟,伸手接过来披上了。 她嫌冷,又给自己往脖子上缠了两圈,陈姐打量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拉着她走进去。 槐蔻一手拽着披肩,一边四下张望着这家大厦。 虽然她在沪市生活了二十多年,但槐蔻还从未来过这里。 这栋大厦是近些年才建起来的,高耸入云,外观很有科技感、年轻化,内里也是如此。 听说沪市想把它打造成一个科技圈,所以不少高精尖科技公司都入驻进来了,随手拉出一个来,都是身价多少亿。 因为会有很多政策上的倾斜,再加上友商和产业链的完善,所以听说最近这大厦卷得很严重,每天排队等着入驻进来的,一抓一大把。 槐蔻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但韩伊最近在创业,倒是没少给她讲里面的这些事,听多了也就明白了。 她好奇地看了看四下的布置,果真是设计独特,年轻化、潮流感很强,符合当下的流行风向。 饶是见惯了繁华的槐蔻,也觉得这地方,前途不可限量。 身边的陈姐一边带着她走向电梯,一边开口解释道:“我刚得到的新消息,王导一大早跑这不知干嘛来了,到现在还没走,我就不信我今天堵不住他!” 槐蔻本以为她知道王导在哪个楼层,哪知道,陈姐竟对她道:“分头找,反正就是二楼到十楼之间,谁先看见他了就联系对方,先别轻举妄动。” 说完,电梯到了五楼,陈姐就把她一把推了下去,只把司机小刘留给了她,就一个人急火火地上了六楼。 槐蔻和小刘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小刘年纪比她还大两岁,此刻也苦着一张脸问:“小蔻啊,咱怎么办啊?” 槐蔻还能怎么办,只好认命地带着小刘在五层转了一圈。 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自然什么也没找到。 槐蔻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来了,就得把事办了,不然明天陈姐还压着她来,她又要损失一上午的时间。 她走到电梯旁边的电子屏幕前,点了几下,上面果然蹦出了楼层的相关介绍,介绍得很详细。 小刘一看,也眼前一亮,道:“还是你聪明啊。” 他站在一边念着各个楼层的介绍。 “八楼区块链技术,七楼智能芯片,六楼生物与新医药技术……” 他一脸头大地抱怨道:“这些名字都咋回事,我念都念不熟,更别提让我找人了,王导一个拍纪录片的,跑这里来干嘛?你看看这个,小蔻……” 他一字一顿的念道:“二楼车辆工程……这个肯定可以排除了吧,王导闲着没事干,总不可能跑来看车吧,我觉得这个,3D打印是唯一一个还靠点谱的了。” 槐蔻的视线随着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停留在车辆工程几个大字上,眼神微不可察地黯淡了几分。 “小蔻,槐蔻?” 小刘叫了她几声,槐蔻猛地回过神,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昨晚没睡好,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小刘一边按了电梯,一边道:“在陈姐手下做事,一开始都不适应,以后就好了,陈姐凶是凶了点,但人还是很好的。” 槐蔻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鲜红数字,笑了笑。 “走吧,槐蔻,”电梯厅下来,小刘拉着她进去,道:“咱们先去四楼碰碰运气。” 槐蔻没什么异议,跟着走进去。 电梯里面还站了一个人,见两人进来,还贴心地替他们按住开门键。 槐蔻进去扫了他一眼,似乎是个混血,年纪不大,估计也就刚满十八,眼睛是绿色的,长得挺帅。 她礼貌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男孩随口道没事,一扭头,看清槐蔻的容貌后却明显地愣了一下,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槐蔻和小刘却谁都没在意,随着在网上有了一些知名度,再加上这张风情万种的脸,她被人行注目礼,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男孩半天才转回头去,站在她身边,问:“你们去几楼啊?” 小刘客气道:“四楼,谢谢。” 男孩一愣,看了看楼层按钮,才操着一口别扭的中文对他俩道:“可是这是上去的电梯。” 槐蔻和小刘俱是一怔,上来的时候谁也没仔细看,竟没发现这是从一楼上来的电梯。 上都上来了,槐蔻也没再耽误男人的时间,便道:“没关系,您先上。” 他也就没再说话,帮她们按了四楼后,便站在一边仰头望着头顶,独自发呆。 如果他不再每隔几秒钟就扭头偷看槐蔻一眼的话。 他应当是以为自己看起来很隐蔽,殊不知,每次动作大得槐蔻都替他尴尬。 她垂下头去,用长发挡住侧脸,让这个男孩看不清她的神色。 好在,在电梯升到二十层的时候,嘀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男人要去的楼层到了。 槐蔻松了口气。 哪想,站在她身边的少年看看楼层,又看看她,竟将已经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按上关门键。 电梯顺着原路开始返回,逐渐下落。 这下不仅仅是槐蔻,就连小刘都要感觉到不对劲了,用一种提防的眼神瞪着男人,试图吓退对方。 少年却压根没注意她,只一心偷看着槐蔻。 槐蔻低头看地,没有理他,只假作不知。 终于,在电梯下降了十层后,小刘率先忍不住出击道:“这位先生,请问您一直盯着我们看,是有什么事吗?” 他问得还算客气,毕竟这种楼的人不是身家百亿的科技老总,就是正准备身家百亿的科技新贵,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少年猝不及防被问了一句,他整个人愣在原地, 好半天过去,他总算后知后觉自己的失礼,赶紧解释道:“抱歉抱歉,我就是看这位女士……” 他指了指槐蔻,道:“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闻言,小刘眯起眼,盯着他的目光更加警惕了,道:“你是粉丝?” 槐蔻听出他是想问对方是不是跟踪他们了。 奈何少年一点都不理解汉语的含蓄,干巴巴地疑问了一声,才恍然大悟地笑道:“哦,原来你是个明星啊!” 槐蔻觉得这个男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就是看着有点神经兮兮的,便没开口。 少年一眨他的绿眼睛,笑得格外灿烂地道:“我没骗您,我是真觉得您眼熟,不是在电视上见过,是在别的地方。” 迎上槐蔻“这搭讪方式真烂”的眼神,少年一窘,赶紧慌张地解释道:“真得!我有个朋友,他女朋友长得特别像你,特别特别像……” 自己强调了好多遍后,他又忽得拖着下巴打量了一下槐蔻,语气变得迟疑起来。 “好吧,其实也不是特别像,你比她要成熟点,而且头发也更长……” 少年说着,又开始陷入自己的纠结。 槐蔻更加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神经病,直接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再开口。 谁承想,眼看电梯即将下降到四楼,可以摆脱这个痴汉了,少年竟然一咬牙,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掏出手机。 然后,他满脸写着视死如归的尴尬,对槐蔻恳求道:“好吧,其实我的确是你的粉丝,刚才没好意思承认,请问可以合张照吗?” 顿了顿,他十分没有出息地双手作揖,点头哈腰地道:“谢谢谢谢,麻烦你了,姐姐,我真得是你粉丝啊……” 槐蔻被他烦得脑袋疼,看这人拿着手机不放的架势,便直接伸出手,“给我。” 少年一愣,随后就是一阵狂喜,赶紧屁颠颠地递过去。 槐蔻打开相机,对准两人,顺便故意将小刘也拍了进去,按下拍摄键。 少年捧着新鲜出炉的照片,激动地咧开嘴笑,他看着槐蔻和小刘走出电梯,想起什么,赶紧在身后追问,“对了,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呀?” 槐蔻:“……” 小刘:“……” 理所当然的,少年什么也没问到,只好悻悻地摸摸鼻子,上了楼。 一到二十楼,他就撒欢跑出电梯,直奔一个部门。 里面一群人似乎正在开会,讨论得热火朝天。 他走近几步,激烈的讨论声从玻璃门里飘出来。 “我觉得咱们留在沪市,就是个错误!川海才是咱们的大本营!” “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激进?沪市才是最适合我们的地方,这里的条件处处都是超一线的,川海还是差了点!” “那你也得先算算川海和沪市的资金成本差多少钱吧?咱们车队现在刚回本土,需要很长的一段适应期,上来就回川海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压力也太大了。” “我支持,真不知道老大怎么想的,唉……偏要来这里,怎么说都不听,他以前也不这样啊,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一道嗓音悠悠叹了口气,道:“能不大吗?你见哪个人从早到晚都在鼓捣车的,除了车还是车,当年那场世界赛的亚军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季军都离了再婚了,咱们老大就牛逼了,好歹也是个世界冠军,快五年都始终如一地保持着一个女朋友。” 一堆人极其默契地吼出那个名字,“车!” “哈哈哈哈!”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会议室,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另一道稍有些低沉的男音传出来,“差不多行了啊,老大在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这么能说,有本事你们当他面说去。” “这不就是不敢,才在背后嘀咕两句吗?”刚刚说话的男人笑着道。 “行了,不跟你们吹牛逼了,”有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边打哈欠边朝外走,“眼看老大就要上来了,我得赶紧忙去,省得他又揍我。” 说着,那人一拉门,被门外站着的人影给下了一跳。 “我靠!爱伦,你疯了?有这么吓人的吗?” 男人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嘟哝了一句,“这熊孩子……” 爱伦却没顾上说话,直接跑进去,一把拉住坐在最里面的人,就往外走,“孔哥,我有事和你说!” 孔柏林被他拽得一一趔趄,来不及骂出声,就被拖了出去。 “什么事?老大让你练车,你练了吗?大上午就在这瞎晃,小心一会他上来削你。” 孔柏林摸了摸自己被拽红的胳膊,没好气地骂道。 爱伦却瞪着一双大眼睛,激动地小声叫道:“大事!关于默哥的大事!” 闻言,刚刚还不当回事的孔柏林,一下子皱起眉,严肃道:“老大?他出什么事了?” “哎呀没出事,”爱伦一扬手里的手机,笑着道:“是关乎老大后半生幸福的事。” 孔柏林翻个白眼,转身就走。 爱伦赶紧拉他,这次不敢再卖关子,道:“我刚刚坐电梯上来的时候,遇到一个特别眼熟的女人,和默哥枕头底下那张照片上的人特别像!” 孔柏林的脚步一顿,扭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是爱伦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爱伦一看有戏,赶紧得意洋洋地殷勤道:“我不是吹的,真得特别像,就是头发长了点,长得更漂亮一点,是个漂亮大姐姐。” 一听这话,孔柏林再次轻嗤一声,迈着步子回办公室,骂道:“我看你小子就是想偷懒不练车,整天想这些没影的东西。” 眼看他就要回会议室,爱伦心中一急,追上去,急慌慌地说:“孔哥你说,要是把那个女人介绍给默哥怎么样?反正长得都差不多,我感觉默哥一定会喜欢她的,说不定还会夸我呢,嘿嘿嘿……” 说着,爱伦不由自主地美滋滋笑出声。 “……” 孔柏林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没好气道:“去去去,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你懂什么?别人我不知道,但阿默……” 他顿了顿,道:“你要是不想害死你那个漂亮大姐姐,千万别让她在你默哥面前露面。” 爱伦傻眼了,啊了一声,追问道:“为,为什么啊?我看默哥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孔柏林打断了,“别问为什么了,反正我可提醒你了,不想被阿默朝死里揍,你就赶紧忘了她吧。” 爱伦看着他回到会议室,只剩他一个人站在走廊上,满腹狐疑与委屈。 叹了口气,想到孔柏林刚刚的恐吓,爱伦抬手想删掉照片,目光触及照片上女人那张秾丽明艳的脸蛋,犹豫一下,还是收起手机。 他挪着步子回了休息室,摊在沙发上叹气。 孔柏林进来拿东西,一抬眼看他这没精打采的样子就来气,走过来轻轻踢了踢他,道:“行了,别瘫着了,老大上来了,你不是念叨一上午了吗?去电梯门口等着吧。” 一听老大回来了,爱伦打起几分精神,一窜而起,跑到了电梯门口。 电梯缓缓打开,迈出一双长腿。 爱伦亮起眼,笑嘻嘻地叫道:“老大,你回来啦!” 男人个子很高,肩宽腿长,鼻梁高挺,皮肤很白,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莫名招人的味道,冷漠的面容下是被掩藏得很好的嚣张与狂妄,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偏偏又长得极为勾人,让人移不开视线。 瞥了他嬉皮笑脸的一下,男人直接抬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下,笑骂道:“又跑过来偷懒了?今晚上想加练是不是?” 一听这话,爱伦笑嘻嘻的小脸一下子耷拉下去。 随后赶来的孔柏林招呼一声,“阿默。” 陈默嗯了一声,和他边走边说话。 孔柏林一边说着刚刚讨论的会议,一边时不时想起什么,在走进会议室前,他冷不丁问了一句,“对了,你刚才送王导上来,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陈默一顿,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问:“谁?” 孔柏林抿住唇,暗知自己失言,便不再言语。 倒是跟在身后的爱伦,一听要加练便耷拉着脑袋,满脸怨念。 此刻,听见这话,他好像终于找到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立刻将孔柏林的叮嘱抛之脑后,大叫一声,“我知道!孔哥是想问你,有没有碰到一个和你枕头下照片上的人很像的女人,特别漂亮,她……” “呜呜呜……” 猝不及防被捂住嘴,爱伦憋得差点没喘上来气。 孔柏林捂着他的嘴,正欲和陈默解释什么,陈默却已经眯起眼,停下脚步。 他转身环视两人一圈,忽得冷冷开口道:“柏林,松开他。” 孔柏林犹豫一下,放开手。 爱伦的嘴重获自由,生怕再被捂住,他赶紧一口气道:“我今天在电梯里碰见的那个美女和你照片上那个特别像,我还和她拍了张照片,不信,默哥你看!” 说着,不等所有人反应,爱伦就仗着自己手快,直接点亮屏幕,将手机伸到两人眼前。 他得意地看着两人双双怔住,摇头晃脑道:“怎么样,默哥,是不是特别像,我跟你说,我可懂了,你们中国人不是说什么宛宛类卿吗?我介绍你们认识怎么样?默哥你……” 他的话再次还未说完,就被人堵在了嗓子里。 他心心念念的默哥压根没再给他一个眼神,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爱伦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休息室,一脸懵逼。 “不是,这是行还是不行啊,给我个准话啊,我最喜欢给人当媒婆了……” 爱伦拽着最近从电视剧学来的新名词。 “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孔柏林神色复杂地走过来,问道:“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爱伦狐疑地看着他。 “恭喜你,不用宛宛类卿了,”孔柏林盯着他,神色十分复杂地道:“你遇到正主了。” “啊?” “你说什么?” 这下轮到爱伦震惊了,他错愕地张大嘴,整个人呆若木鸡。 “坏消息,”孔柏林幸灾乐祸地一笑,“你今晚估计又要加练了,起码十圈没跑了。” 一听这句话,爱伦悲喜交加,面目极其狰狞。 孔柏林没再吓唬他,转身去了休息室。 一推开门,就看见陈默坐在沙发上,望着眼前的屏幕,里面每天都实时播放大厦各楼层的监控记录。 他敲敲门,正要说什么,就清晰地看见,一道裹着披肩的身影,慢慢走出了大门,消失在视线里。 望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孔柏林咬住下唇,极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陈默就那样坐在沙发上,冷冷看着那个白色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最后消失在监控画面里。 再也看不见了。 “要去追吗?” 孔柏林忽得开口问。 顿了半晌,里面的人才淡声道:“不用。” 说完,他便站起身,直接按掉了屏幕上的监控,低头看起会议记录。 看了没几分钟,他忽然扫到一边放着的一串车钥匙,蹙眉道:“这谁的?” 孔柏林也愣了一下,道:“好像是……王导演刚才来落下的吧。” 陈默打量了一眼,就听孔柏林问:“他是不是又来邀请你参加那个纪录片?” “不是。” 陈默低头盯着会议记录,头也不抬地说:“让我推荐一个车手,并投资。” 孔柏林一怔,随后哑然失笑,道:“这人倒挺精明,你答应了吗?” “没有,没时间。” 陈默简短道。 孔柏林笑着摇摇头,看他看会议记录似乎很快,不一下,就看完了两页,五分钟都没到,整篇都看完了。 孔柏林正等着他的指示,就忽然见身前的男人站起来,抓起桌上那把钥匙,道:“我去给王导演送过去。” 孔柏林本想着找个人送过去就好,但见陈默这样认真,想着是不能把关系搞太僵,边点头道:“行。” 但在陈默即将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忽然出声叫住了男人。 “阿默。” 陈默扭头看他。 孔柏林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问出了一句轻轻的,“你是不是想她了?” 她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陈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过了几秒,孔柏林才终于吐出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定定道:“阿默,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跟着心走吧。” 陈默似是扬了扬唇角,嗯了一声,出了门。 * “小蔻,槐蔻,蔻姐啊,”小刘在一边苦着张脸,哀求道:“咱们还是先回去吧,陈姐本来就生气上火,看咱俩迟迟不回去,更要发飙了。” 槐蔻看也不看他,只盯着眼前的电梯,道:“你先带着陈姐回去吧,我一会自己坐地铁走。” 小刘犹豫一下,还是没走,只是嘟哝道:“一个打火机吊坠而已,丢了可以再买一个呀。” 槐蔻却没有扭头,她低声道:“不行,不一样的。” “什么?” 小刘没听明白。 叮的一声,电梯来了,从两侧缓缓打开。 小刘正要上,就听身边的声音嘎然而止。 槐蔻愣在原地,看着电梯里的男人。 似有心电感应一般,低着头的男人忽然抬眼看向他们。 刹那间,两双眼眸,时隔五年后,终于再次交汇视线。 窗外,有小小的雪花飘过,又是一年冬。 第78章 天晴 “槐蔻,槐蔻?” 小刘在一边叫她,叫了好几遍,也没有得到回复,不禁有些迷惑。 “快去吧,不是丢东西了吗?” 他催促道:“一会陈姐等急了真发火了。” 被他一拉袖子,槐蔻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应了一声。 眼看小刘上了电梯,招呼她也进去,槐蔻瞥了电梯中的男人一眼,没有动。 男人并没有再看她,而是转过头去看着电梯上的数字按键,神色淡漠,瞧不出一点异样。 槐蔻却没有办法表现出这样的冷淡,她抿起唇,犹豫一下,还是主动对小刘道:“算了,我先不找……” 话未说完,刚刚一直未开口的男人,忽得薄唇轻启,“上不上?” 槐蔻一顿,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对上去。 陈默也在看着她,眼底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似有几分不耐地又重复了一遍,“去几楼?” 小刘也一脸疑惑地看着槐蔻。 槐蔻握紧双拳,任由指甲深深扎进自己的掌心,掐出几道白痕。 她压下情绪,走进了电梯。 “去五楼,谢谢。” 见她进来,小刘对陈默礼貌道。 陈默扭头看了他一眼,才伸手按下了五楼。 小刘忽得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先生,您刚刚是要在一楼下的吧?” 槐蔻一怔,也看向陈默。 陈默抬眼望着跃动的红色数字,淡淡道:“有点事。” 素不相识,小刘虽然在心里嘀咕怎么今天电梯怪人这么多,但还是哦了一声,转头问槐蔻,“小蔻啊,咱们先去五楼看看,找不到再去二楼车辆工程那,你在车辆工程那层停留的时间最长,我估计丢在那里的可能性比较大。” 槐蔻嗯了一声,听到小刘的话,她忍不住又抬眼看了陈默一眼。 陈默却没什么神色变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她心下一酸,也低下头去。 电梯很快到了五楼,槐蔻跟在小刘身后走出去,在走出电梯的前一秒,她看见陈默直接按下了二十层。 原来是真得有事。 槐蔻收回视线,知道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晃晃头,将种种念头丢出大脑之外。 可以了,槐蔻告诉自己。 陈默这种人,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不会突然吃回头草的。 那不是他会做得出来的事。 她不知道陈默什么时候回的国,又是如何来的沪市。 但那又如何,今天终究只是巧合罢了。 快五年了,该放下的,早就放下了。 她深吸一口气,跟着小刘开始到处找自己的挂坠。 两人一路从五楼找到二楼,最终果然在车辆工程区域找到了。 吊坠掉到了一个夹缝里,但拿不出来,被几个零件卡住了。 槐蔻仔细看了半天,才发现了端倪。 这个小吊坠有些年头了,链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掉进展览模型里直接七拧八扭地缠绕在了一起,几个搭扣缠在一起成了个死结。 很是棘手。 小刘也在旁边转悠了好几圈,几次试图伸手进去取出来。 但最终都被卡住了,只好束手无策地站在一边。 槐蔻也不敢贸然下手去拽,主要是怕把这些零件给扯坏,毕竟在这个大厦里,随便一个零件都可能是天价。 她看着被缠住的小吊坠,心中急火攻心,一边想赶紧取出来离开这里,然后再也不会来这座大厦,一边又毫无办法。 正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一道声音传来,“hello,请问你们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这道声音有点耳熟,槐蔻一顿,扭头看去。 爱伦站在对面,看她看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问:“是有什么事吗?” 槐蔻看看他,又看看眼前的汽车展览,隐约明白了什么。 爱伦也适时笑道:“是这样的,这个展览是我们车队的,刚刚在监控里看见你们一直在这里绕来绕去,我就来看看有没有事。” 槐蔻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道:“确实遇到点问题,这个……” 她指了指里面的小吊坠,问:“缠住了,请问可以帮忙取出来吗?” 爱伦本来还在为自己的机智偷笑,虽然老大让他滚去练车,但他半路看见槐蔻她们,还是偷溜过来了。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直觉,总觉得和这个漂亮姐姐打好关系准没错。 但听完槐蔻的话后,爱伦有那么一瞬间,只想踹死刚才耍小聪明的自己。 叫你多嘴! 他观察了一下被缠住的地方,一张小甜豆的脸一下子皱巴起来,跟个苦瓜一样。 槐蔻本就一直在观察对方的反应,此刻见爱伦神色不对劲,便主动问道:“是不方便吗?” 爱伦尴尬地轻咳一声,解释道:“这个车型展览是我们老大弄的,用的是他前两年比赛的那辆车,你这个吊坠缠得太死了,要想弄下来,得把这两个零件……” 他伸手一指里面的地方,为难道:“全都割断,才能取出来。但是这个车模比较特殊,我不敢擅自动……” 槐蔻明白了,皱了皱眉,也有几分为难。 一见美女露出这样的神色,爱伦忽得又想起老大枕头下面的那张照片,泛了黄,上面的人却依旧清晰。 他一个激灵,忽得立正严肃道:“你别着急,我去给你问问老大,他一定会答应你的。” 槐蔻一愣,不大明白他的肯定从何而来,但又实在想取出来,便同意了。 爱伦一缩腰,狗狗祟祟地猫到一边去打电话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槐蔻一个字也听不清,她蹙了蹙眉,不知道对方口中这个老大人怎么样,好不好说话。 她一边听着爱伦在一边叽叽咕咕,一边绕着车模打量了一圈。 忽得,槐蔻在车前站定,盯着这辆红黑相间的车看了半晌,头也不回地对刚打完电话过来的少年问道:“你们老大贵姓?” 爱伦一怔,眼珠转了转,赶紧介绍道:“我们老大叫陈默,就是前两天那个世锦赛冠军,最近我们老大已经拿下第八个冠军了,人称八冠王,而且我们老大啊,人还特别好,长得也帅,在国外的时候追他的女孩都能绕塞纳河一圈……” 说着说着,爱伦瞥见女人稍有黯淡的神色,他一顿,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糟糕,又得意忘形,瞎说话了。 本来就是想在这个不知道和他们老大什么关系的女人面前,吹吹他们老大的彩虹屁,谁承想,一不小心又吹过头了。 爱伦不敢再多言,赶紧道:“是这么回事,我们老大说这个车模比较特殊,需要和您面议,请您上二十楼去呢。” 他对槐蔻灿烂一笑,殷勤道:“我带您上去吧。” 不曾想,眼前的女人竟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不用了,这个……本来就是他的。” 槐蔻捏紧自己的披肩,呼出一口气道:“麻烦你转告他一声,物归原主了。” 爱伦一愣,一脸懵逼地看着槐蔻,满脸吃了一口大瓜的猝不及防。 反应过来后,他急忙赶上槐蔻,着急地叫道:“你不能这样啊,不会耽误你很久的,只需要上楼和老大商量一下就行,我们老大人很好的,不会给你要钱的……” 槐蔻却一字未发,大步流星地朝电梯走去,披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上完厕所出来的小刘,也赶紧跟过来。 爱伦追在她屁股后面,一路又说又劝,槐蔻站在电梯门前,心中却是一片苦涩。 她有自知之明,当初本就是她愧对陈默,现在也理应由她来主动淡出对方的视线,不再打扰对方已经步入正轨的生活。 爱伦还在聒噪地说着,眼前的电梯门却再次打开了。 这次,里面居然还有人。 也是熟人。 陈姐正拉着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说什么,模样殷切又亲近,连说带笑,可男人面上却没几分笑意,只客气地应付着。 陈姐心下着急,正要再说什么,一抬头竟看到了槐蔻,顿时大喜。 她一把将槐蔻拉进电梯,对着王导讨好地一笑,道:“王导您看,这就是我说的那个艺人,您看看这身条,这脸蛋,我可没跟您说大话吧?” 陈姐拍拍槐蔻的肩膀,认真道:“我可不是吹的,一年内,这个女一定能红遍半边天。” 原本还对她说的话有些敷衍的王导,在看清槐蔻的那张脸后,也少有地顿了一下,随后竟然真得点点头,开口道:“确实不错,漂亮,而且有特点,有灵气。” 得到王导的认可,陈姐脸上的笑意更浓,赶紧趁热打铁地问:“那王导,您看您那个纪录片……” 王导又打量了两眼槐蔻,依旧没有松口,但给了一个口风,“等会聊聊看看吧,我现在要上去办点事。” 陈姐已经很满足了,赶紧拉着槐蔻道:“没事,我们不急,陪您一起。” 说着,几个人就站进电梯。 槐蔻眼睁睁看着陈姐为王导按下20,心中顿时一紧,再想下去已经来不及了。 爱伦倒是惊喜地一挑眼,对槐蔻道:“真巧啊,和咱们要去的楼层一样。” 槐蔻没应声。 陈姐这才注意到爱伦,不禁蹙起眉看了看槐蔻,顾忌到还有王导在,便没有贸然开口问。 槐蔻知道她想问什么,只低着头假作不知道。 一行人上了二十楼。 一出电梯,爱伦立马一个冲刺,率先跑出去,直奔休息室。 不一会,他便出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槐蔻和对方对了个视线,双双一顿,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是孔柏林。 孔柏林伸手招呼王导,“刚刚陈总给您送钥匙下去了,但似乎没碰上。” 王导面对他的态度,明显要比刚刚面对陈姐的时候好上许多。 闻言,他立刻哈哈一笑,摆手道:“没事,我一摸兜,赶紧回来了。” 他没有再管陈姐一行人,只忙着追问孔柏林,“陈总在办公室吗?” 孔柏林微微一笑,道:“在。” 王导跟着他朝办公室走,走到一半,孔柏林竟停下来,转身对陈姐他们道:“几位也请跟着一起过来坐吧。” 陈姐本已经大大咧咧地拉着槐蔻在一边坐下来,闻言,顿时一愣,赶紧受宠若惊地应了一声。 她站起来拉着槐蔻朝里面走,不忘小声跟槐蔻嘀咕,“想不到这小陈总人还挺好,跟传闻中一点也不一样,我听跟你说,别看人家刚回国,但在国内的知名度高得很,年纪轻轻就身家天价了,好不容易来个年轻土豪,我听说圈里不少艺人想扒上这根金大腿得到点投资呢,奈何被传闻吓得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王导跟着孔柏林进了里间,他们几个则被安排在了外面的沙发上等候。 不一会,就有个金头发的女人进来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端上几盘水果。 看她的模样,像是和爱伦有什么血缘关系,也是混血,很白。 这下,陈姐可真是惊讶了,尽管知道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她还是偷偷对槐蔻侧耳道:“这陈总也不像别人说的那么狂妄跋扈,那么不好相处啊,该不会是别人故意散播出来的口风吧……” 槐蔻瞥她一眼,没吭声。 过了片刻,她忽然对陈姐道:“陈姐,我肚子不太舒服,想去洗手间。” 陈姐一愣,伸长脖子看看里间,顿时有些不满,“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眼看他们就要出来了,我还想让你在陈总面前露露脸呢,万一能抱上大腿,让他投点钱什么的。咱不就赚了吗?” 哪知,她话音刚落,槐蔻就斩钉截铁地道:“不。” 陈姐一瞪眼,正要恨铁不成钢地说什么,里面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先是王导走出来,随后还跟着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一出现,陈姐就忍不住啧了一声,低声道:“这脸,真是……” 槐蔻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也在今天碰面后,第一次抬眼好好打量了一眼陈默。 阔别五年,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两公分,身形也从少年的清瘦长成了成年男人的挺拔,比起五年前,陈默身上那股狠戾轻狂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稳重与淡漠。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修身毛衣,衬得他宽肩窄腰,皮肤更白。 就是见惯了娱乐圈张张漂亮脸蛋的王导和陈姐,也承认,陈总的确长得——很不错。 槐蔻慢慢后退,站到了最后一排,让人群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哪知,陈姐竟然将她一把捞过来,槐蔻被她拽得一趔趄,差点摔倒扑到陈默的怀里。 而陈默,一动未动,没接,也没躲。 槐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赶紧站稳,低下头去,不敢去看陈默的脸色。 “嘿,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陈姐见她这反常的样子,不禁有点着急,赶紧和陈默解释道:“不好意思啊,陈总,王导,槐蔻今天不太舒服。” 陈默似乎扫了一眼槐蔻苍白的脸色,收回视线,没说什么。 王导转身要走,陈默却忽然目光转向槐蔻,四平八稳地开口道:“你的手机号?” 旁边几个人一愣,陈姐率先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欣喜,急忙用胳膊捣了捣槐蔻,“快啊,陈总和你说话呢。” 槐蔻肚子的确不大舒服,不知道是生理期提前了,还是太冷了冻的,被陈姐弄了一下,顿时更加难受起来。 她白着一张脸,终于抬起头看了陈默一眼。 陈默没有重复第二遍。 槐蔻抿抿唇,道:“陈总是有什么事吗?” 陈默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讥讽,他道:“不是你的东西掉进车模里了吗?今天捞不出来了,确定好时间后,我给槐小姐打电话。” 槐蔻心底刚刚升起的一点小火苗,再次被熄灭。 她低声道:“不用了,陈总……处理了就好。” 因为有这么多人在,槐蔻也不好直说还给他,只好隐晦地表示将那个吊坠上的银色打火机,还给陈默。 陈默却好似没有听懂一般,挑眉道:“不要了?” 槐蔻嗯了一声。 “好。” 陈默没有再多说,只对爱伦吩咐道:“去把槐小姐那个打火机捞出来,然后扔了吧。” 槐蔻的心一紧,下意识阻止:“等等……” 她看向陈默,以为他没懂,还想再暗示,就听陈默淡淡道:“怎么了?槐小姐心疼了?” 槐蔻不知道陈默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抿起唇,过了好半晌,才说:“要是陈总不要的话,就先还给我吧。” 听到她口中的称呼,陈默的眼底似乎闪过一抹异样,他没再开口。 倒是周围人听出端倪,陈姐惊讶地看看两人,问槐蔻*,“你和陈总认识?” 槐蔻眼前闪过五年前雨中,陈默决绝离去的身影。 她不想再给陈默惹麻烦,便摇头一笑,道:“有幸一面之缘,不熟。” 陈默瞟了她一眼。 陈姐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下一秒,陈默忽得冷冷道:“槐小姐,麻烦把你的手机号、微信号都告诉我,毕竟您所有联系方式都换了,我联系不上。” 槐蔻一愣,第一反应居然是,陈默怎么知道自己换了所有联系方式? 难不成这五年里……对方联系过她。 槐蔻猛地抬头,看向陈默。 陈默却没看她,说完话后,便不再开口。 听了这话,陈姐又一次狐疑地看向槐蔻,随后,在槐蔻躲闪的视线中,当机立断道:“那个,王导,不如中午咱们一起吃顿便饭如何?” 王导正欲拒绝,抬眼瞥了一下陈默,不知想起什么,竟应下了。 “不必了,我今中午有会。” 陈默却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竟拒绝了,“王导,我们下次再约。” 王导一愣,随即很快调整好表情,笑着握手道:“没事没事,下次有时间陈总叫我。” 陈默对他点点头,没有再给其他人眼神,摆明了要送客。 一堆人也不好意思再留下去,纷纷站起身走出去。 陈姐脸上挂着淡淡的失望,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今天陈总没有像传闻中一样跋扈,她已经足够受宠若惊了。 她拉着槐蔻朝外走。 槐蔻垂下头,脚下步子飞快。 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到了她的背上。 眼看就要出门的一刻,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槐小姐。” 起初,槐蔻险些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 等回过神后,她下意识一扭头,看向陈默。 陈默背对着门,站在落地窗前淡淡道:“请留一下,有事要和你商量。” 槐蔻反应过来是车模的事,便停下脚步,在陈姐鼓励和暗示的眼神走回去。 她在屋子中央站着,偌大的办公室,空荡荡的。 只有他们两个人。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办公室里的两人却谁也没有开口,几乎能听到对方微弱的呼吸声。 就在槐蔻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陈默冷不丁说道:“坐。” 槐蔻一顿,坐下了。 她不知道陈默关子里卖的什么药,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坐在那一言不发,只偷偷地用眼神描绘起眼前男人的样子。 这一看,槐蔻的眼神便在陈默身上黏住,下不来了。 不知安静了多久,陈默忽而转头淡淡道:“槐小姐,看够了吗?” 槐蔻一愣,这才尴尬地想起,这个人有多么敏锐。 她垂下头去,收回了视线。 口袋中的手机嗡了一声,她拿出来看一眼,是陈姐发的,说工作室另一个艺人在片场出了点事,得赶过去,让槐蔻自己回家,她给报销。 话是这么说,槐蔻却依旧有点郁闷地皱皱眉。 无他,这片全是高新科技园区,风景好,前景佳,房价贵,就是一样不好,不好打车。 离地铁站口足足有两公里。 正郁闷着,一道身影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面前,问:“怎么了?”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熟悉,让槐蔻有一瞬间竟恍惚一下,下意识委屈道:“陈姐让我自己回家,可是这片根本打不着车,地铁站也那么远,唉,家里只有我自己,也没法让人接我……” 看着眼前的陈默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槐蔻才反应过来,赶紧闭上嘴。 陈默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轻声道:“槐小姐,请问你这是在暗示我送你回家吗?我似乎,没有这个义务。还是说,您在邀请我……” 槐蔻怔了一下,听出他话中暗含的情色意味,脸微微一红,急忙摆手道:“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脸色愈发白,却依旧强撑着一抹笑,“怎么好意思麻烦陈总,我走到地铁站就好了。” “是么?” 陈默轻飘飘问了一句。 “槐小姐,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传言中从不喜欢说废话的陈总,忽然来了兴致,抱起肩膀,盯着眼前裹着羊毛披肩的女人。 他抿唇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道:“也是,毕竟我们……不熟。” 槐蔻的手猛地捏紧,甚至暴起青筋,她却浑然不知。 陈默却再次薄凉开口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麻烦槐小姐以后撒谎的时候,能提前跟我串通一下。” “毕竟,我似乎比槐小姐多了一段记忆,我印象中,我们不仅认识,而且……还亲过。” 他神色如常,说这种话时,也没什么异样。 槐蔻的唇色很淡,她睁圆眼,抬头看着陈默。 男人薄凉地一勾唇,没有再说,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道:“走吧。” “去,去哪?” 槐蔻一怔,跟着站起身。 “送你回家。” 陈默拉开门,目光扫过她泛白的唇色,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刚刚槐小姐不是暗示了我半天吗?我怎么能不解风情呢。” 阔别五年,他这张嘴是愈发可怕。 槐蔻哑巴吃黄连,想说什么,又怕看见他那冷漠的笑,只好叹了口气,道:“把我放到地铁口就行,我家……有点远。” 陈默没说话,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地址。” 槐蔻稀里糊涂地就把地址报了出去。 陈默将字输入导航里,看了几眼,关掉了手机,走出门淡淡道:“槐小姐不用多想。” “我正好要去开会,顺路。” 槐蔻一愣,没想到他是真要去开会。 她笑了笑,摇头真诚地道:“不会的,谢谢陈总。” 男人的脚步一顿,径自转过身,步子似乎大了几分。 第79章 天晴 槐蔻跟着陈默走出休息室,迎面就撞上了孔柏林。 孔柏林眼神复杂地从两人身上一一扫过,注视着槐蔻的眼神,就宛若一个时刻小心孩子跟坏人跑了的老父亲。 槐蔻只假作没看见,微微垂下头,跟着陈默从他身边经过。 “陈总。” 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槐蔻扭头一看,是和爱伦长得很像的那个混血女生。 她也看了槐蔻一眼,眼中带着淡淡的好奇,很快便收回视线问陈默,“您要去哪?” 陈默开口道:“去开会。” 女生哦了一声,随手把头发别到耳后,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我爸让我多跟着你帮忙,万一你需要买个咖啡什么的。” “下次吧。” 陈默虽然回答得简短,但脸上神色缓和了一些,转身欲走时还不忘嘱咐一句,“你先和你哥好好休息几天,我怕你们刚到中国水土不服。” 槐蔻注意到他的神色,又看了看女生。 原来是爱伦的妹妹,怪不得长得这么像,都是标准小甜豆的长相,让人很容易便萌生疼爱,心生好感。 就连陈默这种向来冷厉的人,说起话来也温和了不少。 槐蔻心头微动,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不禁在心中吐槽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陈默对谁温柔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揣测这些,只会让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走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打断她的思考,槐蔻回过神,就见陈默站在电梯前望着自己,神色淡淡。 女孩再次好奇地看了槐蔻一次,目光在触及槐蔻极为美丽的侧脸后,登时愣住,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丝惊艳。 槐蔻却没再注意她,一拉披肩,快步进了电梯。 电梯一路缓缓向下,两人谁也没说话。 刚一走出大厦,槐蔻便感觉迎面一股冷风袭来,吹得她遍体生寒,让槐蔻连打三个喷嚏。 她裹得这个羊毛披肩在开着空调的大厦里还行,但在外面,是一点也不顶用。 偏偏她的大衣还给落到车上了,也不能换个衣服。 槐蔻在心底叫苦,只感觉自己的肚子更痛了,浑身也冷得发抖,最近这几天熬夜弄得身体免疫力都下降了。 槐蔻万分期望自己不要感冒。 一辆车从不远处开过来,一个稳稳的刹车,停在她面前。 驾驶位上的车窗降下来,露出陈默极其优越的侧脸,在寒冬中,他显得皮肤更白。 陈默扭过头示意,“上车。” 槐蔻瞟了一眼,是一辆较为低调的保时捷,比较年轻时尚的款式。 她绕到副驾驶,上了车。 车辆平稳地开出去,滴答滴答的声音响起来。 正好停在一个红灯前,陈默瞥了槐蔻一眼,登时皱起眉,语气有几分严肃地道:“安全带为什么不系?” 槐蔻一个激灵回过神,她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朝后拽安全带。 陈默却直接抬手按住她,道:“自动伸展的。” 话音刚落,槐蔻果然见安全带自动递了过来,她却未有动作。 槐蔻垂下眸,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右手上,上面,还搭着一只手。 修长白皙的手握住她,带着一股暖意,明明只是温热,但槐蔻却不知为何,感觉自己被陈默的手碰触的地方,滚烫滚烫的。 烫到了心里。 她能清晰感受到陈默掌心的热意。 也能分辨出,陈默的手,似乎比起五年前大了一些,上面的薄茧也多了一些,更像一双男人的手了。 她的右手一动,稍微用了点力气,便抽了出来。 陈默的手在空中微微停留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伸手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 槐蔻拉过安全带安全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晕头转向的,却还记得陈默对行车安全极其敏感,因此赶紧扣下安全带的卡扣。 但这辆车也不知是个什么设计,竟然半天按不进去。 大冬天的,槐蔻的脑门上竟然开始冒汗了。 红灯变成绿灯,陈默一脚油门通过后,直接方向盘一打,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不等槐蔻开口,他便低声道:“你往我这边按什么?” 槐蔻一愣,低头一看,顿时大窘,赶紧把安全带拉出来,重新往自己这边按。 陈默似乎是赶时间,嫌她磨叽,直接劈手拿过来,干脆利落地为槐蔻扣好。 槐蔻低声说了句,“谢谢陈总。” 她的声音很轻,被淹没在了油门的轰鸣声中。 陈默却不知如何听到了,他淡淡回道:“客气了,槐小姐。” 两人双双安静下来,一人认真开着车,一人望着窗外发呆。 槐蔻用余光看着陈默娴熟地打方向盘,超车、会车,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迟疑,车也开得又快又稳。 她忽得下意识笑着开口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坐你副驾驶呢。” 话说完,两人都是一顿。 槐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抿抿唇。 陈默却开了口,他面无表情地超了前面一辆悍马,口中的话却很是平静。 “是吗?” 槐蔻听出他的心不在焉,不过就是副驾驶,她又不是第一个坐陈默副驾驶的人,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顿了顿,没有再说话。 眼看附近那个地铁站越来越近,槐蔻便扭头道:“你把我放到那个站口就行,我坐地铁可以直达的。” 她刚说完话,陈默就按了一下喇叭,直到前面一个加塞的车慢吞吞的挪开,他才直视着前方,问:“你刚刚说什么?” 槐蔻啊了一声,从后视镜中瞥见渐渐远去的地铁站口,只好摇摇头,道:“没什么。” “坐我车很紧张?” 陈默又猝不及防问了一句。 问得槐蔻都一愣,反问道:“没有啊?” “看你一直发抖。” 陈默瞥了她一眼,道。 槐蔻哦了一声,又拽了拽自己的披肩,说:“有点冷。” 陈默扫了一下空调温度,“已经开到最大了。” “没事,一会就暖和了。” 槐蔻对他笑了笑。 陈默迎上她的笑,顿了一下,移开视线。 见陈默主动说了话,槐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想和陈默交谈的心情,再次找话题道:“而且,我知道你开车技术很好的。” “嗯?” 陈默专心开着车,发出一个模糊的疑问音节。 槐蔻笑着解释道:“你三年前的那场比赛,我看了直播,你开得特别好,拿了第一个世界冠军,你受采访的那段,还上了我们学校的校报。” “是么?” 陈默居然很捧场地问了一句。 槐蔻用力点点头,她赶紧打开手机,想找自己当时拍的照片,划拉了半天也没找到。 陈默倒是瞟了她的手机一眼,问:“没换个新手机?” 槐蔻低头看自己的手机,还是陈默赔给她的那个,的确有些年头了。 “用习惯了,懒得换了。” 她遮遮掩掩地将手机收起来,打了个哈哈。 槐蔻转移了话题,“听说你今年春天还有比赛?这次……是回国备赛吗?” “不是。” 出乎意料的,陈默竟然直截了当地否认了。 槐蔻一愣,她本以为陈默这次只是短暂回来一趟,早晚还要出国继续比赛,没想到对方竟不是这个打算。 她坐直身体,有点关切地问:“那是为了什么?” 她忽然想起新闻上说陈默去年在一次比赛中,左腿受了伤,轻微骨裂了,当时还紧急送去了医院,弄得很多粉丝都非常担心。 “是回来休养的吗?”槐蔻皱眉,问:“你的左腿没什么事了吧?” “回来处理点个人私事。” 陈默简短地一句话,堵住了她所有的追问。 槐蔻哦了一声,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知道再问就越界了。 她不知道陈默是要处理什么个人私事,毕竟陈默在国内,当真没什么可处理的私事了。 一个个人名从她心头涌出,想到某个名字的时候,槐蔻的眼底闪过一丝黯淡。 她很快便收起自己的思绪,没有让自己表现出来。 “今年春天再拿个冠军,就是九冠王了吧?”槐蔻不想打破刚刚好不容易好起来的氛围,笑着问。 陈默这次却没应。 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飘落几片雪花,落到地上又很快融化,显出几分寂寥的味道。 直到车辆驶过高架桥,他才冷不丁开了口。 “槐小姐这几年似乎很关注我?” 槐蔻抬起头,就听他掀起薄唇,听不出什么语气地问:“也是因为习惯了,懒得改了吗?” 她听出两分讥讽,半真半假地说:“复读……的时候,学校经常要求我们看各种时政新闻,我经常在里面看见你,就记住了。” 陈默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随即松开。 他似是嗤笑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槐蔻嗯了一声,望着窗外随风飞舞的小雪花,没了再开口的心思。 陈默不知为何,也没有在说话。 顺着导航,三十分钟后,车辆缓缓停在楼下。 槐蔻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顺便对陈默道:“谢谢陈总送我回家,路上开车小心。” 说完,她没有再看陈默,打开车门下了车。 车门自动关上,车子却迟迟没有发动。 槐蔻有点疑惑地弯下腰,透过车模模糊地看着里面坐着的陈默。 啪嗒一声,她隐约看到,陈默按掉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他一手夹着烟猛吸了一口,一边将打火机随手丢到了一边。 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打火机掉到了地上,陈默也没理睬。 天空上飘落的雪花慢慢变大,下得也越来越急,落到地上很快就成了厚厚的一层白。 槐蔻站在飞舞的雪花中,头顶慢慢覆上一层白,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车内陈默抽烟的姿势出了神。 陈默抽烟的时候,是微微仰着头的,一个放松的姿势,面容在青灰色的烟雾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他抽得很快很猛,两三口便抽完了一支烟,剩下半截被他直接掐断,丢进车载烟灰缸里。 陈默抽完一支烟,朝后一靠,望着窗外的飘雪,独自出着神,不知在想什么。 一扭头,竟对上了槐蔻的视线。 察觉到陈默皱起眉头,槐蔻一愣,就见面前的车窗被摇下来。 “别告诉我,你连自己家住哪都忘了。” 陈默不无讽刺地开口道。 “我没忘。” 槐蔻说。 陈默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了她一眼。 雪越下越大,飘进脖子里,冻得人一凉。 “那我上去了,”槐蔻将身上的披肩裹得更近,犹豫一下,道:“你去开会吧。” 陈默嗯了一声,很淡。 槐蔻知道今天这个机会不会再有,她最后贪婪地深深望了陈默一眼,才转过身朝楼道里走去,没有再回头。 小跑着上了楼,槐蔻打开家门,直接跑到客厅窗户前,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楼下那辆车。 车身已经有部分被雪花掩盖,却依旧停在原地一动未动。 槐蔻心下有些疑惑,不是有会要开么,怎么陈默却不像着急的样子。 正这样想着,那辆车就缓缓发动了,随后绕过小区被雪覆盖的绿化带,驶出了这条路,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 槐蔻的心,似乎也随着那辆车慢慢坠落了。 她下意识捂住心口的位置,将脸贴在玻璃上,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楼下。 车开走了,但依旧在地面上留下一圈痕迹。 但很快,就被天空飘落的雪花慢慢掩盖,再也看不出一丝陈默出现过地痕迹。 槐蔻知道,陈默就像地上消失的雪痕一般,留不住。 他处理完自己的个人私事,早晚还是要出国的。 这两天想办法把那个银色打火机拿回来,或者还给陈默,就不再联系了。 免得时间久了,要再感受一次离别的滋味。 真不好受。 槐蔻离开窗边,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有点烫。 她蹲下去,在客厅柜子里药箱中找感冒药,翻箱倒柜了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才翻出来一板不知什么时候买的布洛芬,正好还剩下两颗。 还能止痛。 槐蔻什么都不想在想,她做上热水,便摊在沙发上,望着窗外飞雪出神。 明明是午后,天空却阴沉得好像夜晚,光线微弱,能见度也变差了。 下了雪的天,变成昏黄色的,路灯感应到光线,早早打开了,一片片雪花在光源下,变得朦胧。 槐蔻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便有几分困倦袭来。 她打了个哈欠,也懒得再起身吃药,拉过沙发上的小毯子,让自己暖和了一点。 屋子里也没比外面暖和多少,没有暖气,槐蔻也没开空调。 但盖着被子蒙头睡觉,还是很舒服的。 浑浑噩噩地不知闭了多久的眼,槐蔻被一阵铃声惊醒。 她慢吞吞地伸手拿过手机,才刚睡了五分钟不到,就被吵醒了。 本以为是陈姐找她,槐蔻心不在焉地划开屏幕,上面却跃动着一串数字。 槐蔻盯着那串数字看了片刻,下面一行小字,归属地:川海。 她意识到这是谁的电话,一骨碌翻身坐起,清了清嗓子,才接起来,“喂?” 那头静了片刻,才道:“是我。” 槐蔻嗯了一声,轻轻道:“我知道。” “是……有什么事吗?” 她又低声问。 “没什么,就是打一下你电话,看号码对不对。” 陈默淡淡道。 槐蔻哦了一声。 “挂了。” 顿了顿,陈默干脆地道。 槐蔻却听着他那边异常安静,连一点嘈杂声都听不见,便猜出来他还在车里。 她眼前晃过今早看到的暴雪橙色预警,说是下午一两点下得最大,到了傍晚五六点才会慢慢停下来。 槐蔻一冲动,叫道:“等等!” 那头静了几秒,没有挂断。 槐蔻说完,自己又犹豫了,望着窗外又微弱了几分的光线,还是轻声问:“你走到哪了?” 陈默报了个地址,是槐蔻她们小区附近的一个超市。 槐蔻一愣,不禁问道:“怎么才到这?” 陈默道:“下雪天,走不快。” “我看天气预报说,再过十分钟左右雪会继续下大,要一个小时后才会停。” 槐蔻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陈默似有不耐,道:“你想说什么?” 槐蔻一急,心里犹豫的话直接脱口而出,“你要是会议不着急的话,要不……先上来坐坐。” 顿了顿,或许是察觉自己的话有歧义,槐蔻补充道:“等雪停了再走,安全一些。” 雪花飘落时,寂静无声,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不用了。” 陈默终于开了口,却是拒绝。 槐蔻一怔,心下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让她有点难堪。 不等她挂断电话,对方却又补充了一句,“不合适。” 槐蔻明白了他的意思,下意识摇了摇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避个雪,不会……” 她没说完。 陈默半天没开口,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的啪嗒一声。 槐蔻知道他又点了一根烟。 明明五年前,他已经戒了烟,可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又开始抽烟了,而且烟瘾明显更重了。 陈默似乎轻轻吐出一口气,才冷不丁问道:“方便吗?” 槐蔻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想回答方便,却又在出口前一秒,明白了陈默的暗示。 她突然想起,周霓还是韩伊,昨天似乎说过今天要过来一趟。 她突如其来的沉默,似乎已经给了陈默答案。 陈默那头似乎又抬手掐灭了一支烟,他像是笑了一声,笑得有点薄凉。 “不方便?” 他嗓音里挂着淡淡的讽意,直白地说:“槐小姐胆子真大,不方便还盛情邀请我上去坐坐,不怕让男朋友误会么?” 停顿几秒,陈默又抿唇道:“不好意思,槐小姐,我没有破坏别人感情的癖好。” 槐蔻握着电话,睁圆眼。 第80章 天晴 “没有不方便。” 槐蔻反应过来后,解释道:“我现在……单身,没有男朋友。” 那头静了几秒,再开口时的语气似乎带着一丝难言的温柔。 “嗯。” 他应了一声,又道:“十分钟后到。” 槐蔻放下手机,深呼吸了几口气,坐在沙发上环视了屋子一圈后,终于想起了什么。 她猛地一跃而起,顾不上穿拖鞋,便匆匆忙忙地开始收拾屋子。 沙发上洗完的衣服还没叠好,茶几上还丢着没吃完的半包薯片,而且她早上起床的时候,似乎没叠被子…… 槐蔻忙忙活活地在屋子里来回穿梭,把垃圾袋都换了个新的。 感觉都没忙活多久,门铃就被人按响了。 槐蔻一怔,急忙穿着拖鞋跑到大门边。 她不知为何,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伸手打开了门。 门被打开,露出后面男人俊朗的脸,他的手还在抬着,似乎正准备再按一遍门铃。 两人对视一眼,迎上对方那双熟悉又陌生的黑眸,槐蔻的心猛地停跳了一拍。 “不请我进去吗?” 陈默率先开了口,声音如窗外飞雪般清冽。 槐蔻回过神,哦了一声,让开了路。 陈默走进来,站在门口的小地毯上,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布置。 房子不大,但摆设很用心,窗台上放了玻璃瓶,里面养着两支花。 槐蔻看着他的动作,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她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到陈默面前,道:“换一下鞋吧。” 陈默的目光落到地上那双黑色的拖鞋上,鞋码很大,明显是男式的。 他收回视线,眸光微冷,没有理睬槐蔻的话,便径自走进了客厅。 槐蔻没有等来回应,也没有再坚持,只将拖鞋收起来。 不换就不换吧,反正她家也该拖地了。 再说了,陈默也就来这一次了,还真没有特地准备拖鞋的必要。 想到自己刚刚翻箱倒柜找拖鞋的举动,槐蔻苦笑一声。 要不是刚搬进来的时候,超市促销买一双女士拖鞋赠一双同款男士拖鞋,她这还真没有男人能穿的拖鞋。 陈默弯腰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脱下身上的大衣挂到衣帽架上。 动作行云流水,不知道的,只以为这是他家一样。 槐蔻这才注意到他上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子,上面印着附近一家超市的字样。 她走过去,见男人没有拆袋子的意思,便没有动,只端出早已经泡好的茶,递过去。 “陈默……,陈总,喝茶。” 槐蔻极力压下那句顺嘴说出来的陈默,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自然。 陈默抬眸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伸手接过茶。 “本来想给你冲杯咖啡的,不过家里没有,只有这个。” 槐蔻对他笑笑,随口道:“我记得你更爱喝咖啡。” 陈默喝了一口茶,缓缓道:“现在不是了。” 槐蔻没明白,挑挑眉。 陈默放下茶杯,道:“在国外喝咖啡喝多了,有点伤了。” “喝那么多咖啡做什么?”她低声道:“对身体不好。” “不想睡觉。” 陈默给了她一个简短的回答,并没有多说为何不想睡觉。 听到这个答案,槐蔻一顿,犹豫一下,还是主动追问道:“在国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就那样吧。” 陈默似乎并不怎么想提起这个话题,槐蔻敏感地察觉到了,便没有再说。 两人面对面坐着,坐了几分钟,窗外天色依旧阴沉,雪舞漫天飞舞着,并没有变小的趋势。 槐蔻觉得有些坐立难安,不大的客厅里氛围越来越凝重,仿佛空气都被人抽干了一样,让人喘不上气来。 为了缓解气氛,槐蔻主动站起来,想也不想地说:“要不要转转?” 话说完,槐蔻就后悔了。 一是自己目前住的这间小房子实在有点寒酸,二是以他们目前的关系来说,的确有些唐突了。 陈默果然没动,只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他竟当真站起来,很有分寸地只在客厅绕了一圈,在鱼缸中的几条小金鱼面前停留片刻,又转去了厨房。 槐蔻跟在他身后,看着干净得一看便知根本没开过火的厨房,她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陈默倒是早已猜到了,没什么神色变化地收回视线,转身开口道:“方便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听着对方少有的客气,想到两人从见面以来便一直保持着的疏离与客套,槐蔻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她点点头,将陈默领了过去。 陈默走到马桶前,一手放到皮带上,咔哒一声解开了卡扣。 随后,男人正要解决生理需求,就感到门口的一道目光。 他身形一顿,深吸一口气,侧目望过去。 槐蔻对上他幽深的视线,这才猛地回过神。 陈默看着她眯起双眸,淡淡道:“槐小姐还不走,是想进来帮我么?” 语气寡淡,甚至有点一本正经。 但槐蔻依旧听出了其中暗藏的危险,急忙摆手道:“不,不用了,我这就走。” 说完,她急忙带上门,小跑着离开了。 陈默洗完手出来的时候,槐蔻正在对着茶几上的塑料袋发呆。 直到陈默走到她面前,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槐蔻抬起头,对陈默道:“你买……汤圆做什么?” 说完后,她又给自己解释道:“我没有看你东西,袋子太满了,汤圆掉出来了。” 说着,槐蔻指了指桌子上的一袋汤圆。 黑芝麻馅的,她的最爱。 陈默没有和她计较,抬手拿起汤圆,淡淡道:“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槐蔻一怔,望着几袋汤圆,迟疑道:“不会是……元宵节吧?” 陈默没说话。 槐蔻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有些错愕地发现,今天还真是元宵节。 她最近忙着毕业和工作的事,过完年就把什么节假日都抛到脑后了。 怪不得今天下午陈姐异常安静,没有出现也没催她去试镜,应当也是在陪家人吧。 又是一年元宵节。 同样的天气,同样的日子,人也是那个人。 槐蔻仰起脸,看着站在身侧的沉默。 可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掐指一算,距离他们第一天见面,居然真得已经整整五年了。 自从他们分开后,槐蔻只觉得这几年的日子过得飞快,弹指一挥,一千五百天过去了。 终究是物是人非。 槐蔻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站起来帮陈默将那袋汤圆放回袋子里。 也不知道陈默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槐蔻那会瞟了一眼,大都是一些食品,有速食的半成品,也有需要慢慢烹饪的肉类和蔬菜。 看样子,是*要回家做饭。 就是不知道原本打算做给谁吃了。 槐蔻想起上午在陈默公司里,见到的那个长相甜美的混血女孩。 看陈默与她说话时,那难得体贴的态度,不知是不是要做给她吃。 槐蔻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陈默今天还和对方说了一句,“怕你们水土不服”。 那自然是亲自下厨才放心。 她将东西都整理好,又准备打个漂亮的蝴蝶结。 手却忽得被人拦住了。 骨节分明的大手直接将她的手拦开,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那袋汤圆,问:“吃午饭了吗?” 槐蔻小心地收回手,却依旧和陈默的手腕撞了一下,她看看时间,已经下午快三点了。 摇摇头,槐蔻如实说:“没有。” 她本来是打算啃两口面包,再吃了药,直接蒙头大睡的。 但陈默的出现,打乱了她的一切计划。 陈默却没有追问她午饭的事,他的眉心忽然一拧,随后反手拽住槐蔻正要收起的胳膊。 “你手怎么这么烫?” 他扬声问。 槐蔻一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什么也没摸出来。 “能滚鸡蛋了。” 陈默丢下一句话,便面无表情地拿起一边的手机,在上面按着什么。 槐蔻过了几秒,才意识到陈默竟然开了个玩笑。 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发烧了。 “没事,我有药。” 说着,槐蔻走到热水壶前,拿起那两片布洛芬,就要朝嘴里送。 陈默却目光一凝,大步走过来,劈手夺过她手里的药,拿到眼前看了看。 随后,他的目光明显不善起来,直接一甩手,将药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里,发出啪一声响。 槐蔻傻眼了,眨眨眼睛看着他。 陈默没有看她,只冷冷道:“去年十一月份就过期了,你没看见吗?” 槐蔻啊地张大嘴,还真没仔细看。 她估摸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病得不重,这几年她生病次数也不少,都自己摸出规律来了。 只要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早起来就肯定好了。 因此,槐蔻满不在乎地喝了杯水,就问:“你吃饭了吗?” 陈默依旧在看手机,闻言,抽空抬眼看她一眼,才道:“没有。” 槐蔻抿抿唇,也去拿手机,道:“那我请你吃吧,我知道这附近有家餐厅还可以,叫个买卖。” 说完话,槐蔻有点担忧地看了窗外的雪一眼,不知道这个天气,什么时候才能送到,又或者压根就不会有人接单。 但槐蔻依旧尝试着下了单,还真成功了,就是显示得配送一到两个小时。 槐蔻:“……” 察觉到旁边人投来的目光,槐蔻尴尬一笑,道:“我们等会吧。” 陈默不再说话,只在一边一直在手机上打着字,不知在和谁发消息,很忙碌的样子。 槐蔻自己坐回沙发上,看着陈默发呆。 说起来,陈默似乎今下午还有会议要开,看对方这不着急的样子,也不知道迟没迟到。 她关切地问了一句,“你今下午的会怎么办?” “什么会?” 陈默对着手机,竟反问了一句,顿了片刻,他才自己回过神来,随口道:“取消了。” 槐蔻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赞同地点点头。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槐蔻靠在沙发靠背上,昏昏欲睡。 但陈默还在这坐着,她不可能真睡觉。 槐蔻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打开了电视,试图冲淡几分那抹无时无刻弥漫的尴尬气氛。 这电视还是房东留下的,槐蔻一共也没打开过两次。 一开机,里面正好是一个音乐频道,一个歌手正神情地唱着歌,刚刚开场。 陈默似乎也忙完了,放下手机,向后一靠,也看向电视。 播放的是一首情歌,歌手唱得很淡,嗓音也云淡风轻,没有撕心裂肺,却依旧很好听。 “挺好听的。” 槐蔻打破沉默,笑着说了一句。 陈默嗯了一声。 台下荧光棒慢慢挥舞着,电视里的人恰好唱到了高潮部分,一阵密集的鼓点声之后,悠扬的歌声飘出来,回荡在整个客厅。 “是否要逼人弃了甲,亮出一条伤疤……” “我们的爱情到这刚刚好 剩不多也不少还能忘掉 我应该可以把自己照顾好 …… 用力爱过的人不该计较 再不争也不吵不必再煎熬 你可以不用记得我的好……” 客厅里一阵寂静。 槐蔻在心底低骂了一声,这个歌词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现在冒了出来。 她一直没有开客厅的大灯,只打开了角落里的落地灯。 天气昏沉,客厅里只有一道暖黄色的光线,电视里换了个歌手上场,唱着一首轻快欢乐的小甜歌。 沙发上铺着毯子,面前茶几上摆着零食。 本应是万分温馨惬意的场景,气氛却凝结如冰,令人心里向下坠着疼。 陈默忽得在嘈杂的电视背影声中开了口。 “我在旁边,你很不舒服?” 虽是一个问句,却是平淡陈述事实的语气。 槐蔻张张嘴,虽觉得他的话有歧义,却依旧没有否定。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算了,就今天最后一次了,明天,就不会再见到陈默了。 还不如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对方——以填补自己空缺了五年的思念。 陈默从她的默然中得到了答案,他手里握着一个纯黑的打火机,咔哒一声,弹开盖子,又咔哒一声合上。 槐蔻看出,这是他的烟瘾犯了。 果不其然,陈默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朝大门走,将槐蔻惊地差点从沙发上站起来。 陈默的脚步硬生生在门口停住,留下一句,“出去抽根烟。” 说完,对方便推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槐蔻松了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有多么不希望对方离开。 她自嘲一声。 坐回沙发上,槐蔻打了个哈欠,本是打算闭目养神等陈默回来。 然而左等右等,也不见对方的身影。 要不是楼下的车没有动,槐蔻都要以为对方已经不告而别了。 等着等着,槐蔻不自觉地向下一滑,闭上了眼。 陈默推开进来,正要开口,瞥见沙发上缩成一团的人,闭上了嘴。 他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半晌,随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槐蔻再睁开眼的时候,是被一阵香味勾醒的,她嗅嗅鼻子,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眼前一个身影在晃动。 她以为是周霓,下意识问:“妈,吃饭了吗?” 对方没有理她。 槐蔻一顿,清醒了几分。 她一激灵坐起来,发现面前的茶几上已经摆上了三盘子菜,色香味俱全,还有一碗汤圆放在她的面前。 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陈默一边端出一个盘子,一边低声和什么人打着电话。 声线低沉,放得很清,听起来对那边的人很有耐心。 “嗯,你和你哥出去吃点,随便吃,我报销。” “好,不着急。” “迷路了记得给柏林打电话,对……” 尽管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槐蔻依旧听见零星几个关键词,也猜出了对面的人。 是爱伦的妹妹。 她垂下头去,尽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槐蔻看着陈默一会端个盘子过来,最后是一碟子水果,他看了她一眼,见人醒了,对电话那头道:“好了,我有事了,先挂了。” 说完,他挂断电话。 陈默在沙发上坐下来,看了呆愣愣的她一眼,蹙眉道:“吃吧。” 槐蔻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一场做了五年,到今天也没有醒来的美梦。 她伸手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很疼。 不是梦。 望着茶几上的饭菜,她心神激荡,脱口而出道:“陈默,你不要……” 她后面的话音慢慢低下去,陈默没听清。 他挑眉问:“什么?” 槐蔻咽下后面那句“不要对我这么好”,摇摇头,道:“没什么。” 她低下头咬破一个汤圆,有点烫,但很好吃。 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个汤圆。 陈默却没动筷子,只是坐在一边静静望着她吃。 他冷不丁开口问:“你很缺钱?” 槐蔻被他这么直白的话问得一怔,没有隐瞒,直接承认了。 “嗯。” 陈默没有再问,槐蔻却在他的视线下主动解释起来。 “家里原来那套房子……我想买回来,再加上欠你钱,我也想快点还你。” 她说的都是实话,家里原来那套房,现在一平都要十几万,以她现在的能力,远远不够。 但即使这样,槐蔻还是没有放弃。 那个房子,对她而言,有特殊意义,无法割舍。 要不是这样,她现在也不会过得这样紧巴,其实她这些年挣的钱也足够自己吃穿不愁,过得不错了。 而且,还有欠陈默的钱。 陈默却眉毛一挑,冷声问:“什么钱?” 槐蔻道:“我……复读的学费。” “我知道,所有的钱都是你拿的,我当时想退回你的账户,可学校说只能由付款方终止,你没有……” “钱挺多的,我想还你,就是你得多等我一段时间。” 她放下筷子,低声道。 陈默的眼眸慢慢染上一抹黑,他张开口,正欲说什么,门就被人敲响了。 两人双双一顿,槐蔻皱起眉,她明明告诉了周霓和韩伊,今天不用过来,怎么还是有人来了。 “可能是外卖。” 槐蔻对陈默道。 陈默已经站起身,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 槐蔻坐在沙发上,看着陈默注视着门外,半天没动。 她不禁开口问:“谁啊?” 陈默扭头望了她一眼,神色复杂,他让开身子,让外面的人进来。 一道高挑的身影走进来,穿着羽绒服,手里拎着个外面袋子,同样神色无比复杂。 槐蔻看清他的身影,瞪圆眼叫了出来,“许青燃?” 两个男人打了个照面,又双双望向槐蔻,谁也没开口。 场面极其尴尬。 陈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槐蔻脚上穿的那双明显是情侣款的拖鞋,不知在想什么。 许青燃也看看他,又看看槐蔻,满脸俱是错愕。 他正要开口,却被陈默打断了。 陈默拿起一边架子上的大衣,侧头对槐蔻淡淡道:“明早十点,过去拿你的吊坠。” 说完,他没有等槐蔻的回答,直接对许青燃一点头,道:“打扰了。” 他越过许青燃,直接拎着大衣出门,下了楼。 槐蔻见状,心里一慌,连忙抓起茶几上的袋子,追上去要还给陈默。 但陈默的脚步太快了,她一层楼还没下完,便听见汽车的一声响。 果不其然,等她跑回客厅,趴在窗边朝外看的时候,楼下的那辆车已经不见了。 “槐蔻。” 许青燃在身后叫她,“刚刚那是……陈默?” 槐蔻没有吭声,她坐回沙发,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汤圆。 许青燃过来探了一下,皱眉道:“已经凉了,别吃了。” 槐蔻却已依旧机械地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她哑着声音问:“你来干什么?” 许青燃把刚到的买卖替她放桌子上,道:“从公司出来,正好碰到周阿姨了,今天下雪她说她不方便出门,让我替她送个汤圆过来,让我告诉你,新的一年圆圆满满。” 槐蔻看了一眼。 “你去年搬过来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过来呢,”许青燃上下打量了一圈,道:“是不是有点小了?” 见槐蔻依旧没开口,许青燃的眼神也黯淡一瞬,道:“我来的不是时候……是不是打扰你俩了?” “我知道陈默回国了,听说他今年要再国内呆很久,但我没想到……” 许青燃在商圈里,消息人脉都比槐蔻广,但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重新看到陈默。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犹豫一下,道:“我明天托人牵个线,和他解释一下吧。” 槐蔻却摇摇头,低声道:“不用了,没必要。” 许青燃没有打扰他们。 他只是让她更快地从美梦中清醒过来,不至于让自己陷得太深,再体会一次分别时那撕心裂肺的滋味。 在对那个人产生戒断反应前,及时抽身,挺好的。 许青燃走后,槐蔻一个人拆了外面,发现还带着一个黄色纸袋子,里面是药。 她不记得自己买了药。 但想了想陈默在手机上按来按去的样子,槐蔻心中有了答案。 她将药放进药箱,整齐地码好。 第二天,槐蔻起了床,她收拾好心情,早早就出了门。 昨晚一夜大雪,并没有像天气预报说的一样慢慢减小,出门的时候,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雪。 槐蔻呼吸了一口大雪后凛冽的空气,踩着嘎吱嘎吱的雪出了小区。 沪市很少下这样大的雪,槐蔻走在路上,看到路上的铲雪车正在艰难地工作。 她到了大厦,整理了一下心情,做足心理准备,才上了二十楼。 接待她的是爱伦的妹妹,真名叫琳达。 她对槐蔻一笑,时不时偷看槐蔻两眼,道:“您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槐蔻只假作没看见她的打量,把昨天陈默的话说了一遍。 对方啊了一声,愣住眨眨眼,正要去求助,后面就出来一个人影。 孔柏林直接走过来,递给槐蔻一个什么东西。 冰凉的金属接触掌心,槐蔻这才反应过来,是她的金属打火机。 这就取出来了,陈默动作真够快的,不知道是不是也迫切希望赶紧解决这件事,然后与她再不相见。 眼看孔柏林要走,她握紧那个冰凉的打火机,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劲,叫住他问道:“陈,陈总在吗?” “陈总出去了。” 孔柏林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补充道:“有事要提前预约。” “哦,这样啊……” 槐蔻一时不知道该失望还是该庆幸,她对孔柏林一笑道:“不用了,我没什么事了。” 说完,她转过身,直接下了楼。 只剩下一脸若有所思的琳达,和孔柏林。 看着下行的电梯,琳达忽得问道:“柏林哥,她拿的那个打火机,好像有点眼熟啊。和默哥现在用的这个,是不是同款?默哥为什么要给她啊?” 孔柏林侧头看了一眼紧闭着门的休息室。 他没吭声。 琳达挠挠头,又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啊?那个女人是默哥的什么人啊?” 她想起什么,“昨晚默哥都没和我,还有我哥一起吃饭,不会就是因为她吧……” 琳达有点慌张起来,“啊,柏林哥,她,她不会是默哥的女朋友吧?默哥从回国三天,就谈恋爱?我得告诉我爸!” 面对她连珠炮一样的追问,孔柏林没有回答,只含糊道:“别问那么多了,反正你见到她,躲着就行了。” 琳达一脸迷惑地点点头,问:“为什么?” 孔柏林顿了半晌,才轻声道:“这个女人专克阿默,一碰见她,好像这五年全都白过了,一切又回到了原来那段时光,我真怕阿默他又栽到她身上……” 琳达听不懂中国的命理学,也听不懂后面的话,只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望着槐蔻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事情。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0-90 第81章 天晴 槐蔻走出大厦,站在玻璃旋转门前,看了看眼前宽阔的大道。 她不知道陈默是真得不在,还是单纯在躲着她,不想见她。 但她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陈默似乎不想再和她扯上关系了。 本来槐蔻经过昨晚那么好的氛围后,今天的确带了一点小小的期待,希望能和陈默距离再近一点。 她不奢望和陈默重修于好,但起码给她一个能够回报陈默的机会。 槐蔻拎着包,走在铺满雪的小路上,踩碎一地枯叶。 天放晴了,下过雪的天空很蓝,太阳也冒出头,照在人身上,带着淡淡的暖意。 她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昨天吃了药,今天起来之后好多了,一点也不难受了。 但心里的痛,却是无法弥补的。 槐蔻朝地铁站走着,一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余额。 和以前的日子肯定是没法比,但对于很多同龄人来说,已经是一笔不菲的钱数。 但距离陈默为她掏的那些学费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其实她今天来大厦这里,心里也抱着和陈默商量一下如何还他学费这件事。 槐蔻是打算分期一点一点还的,她得给自己预留出生活开销。 但今天,她心底忽然就冒出一股念头,她想把身上所有的钱都还给陈默,甚至想放弃自己的梦想和初心,去随便接一部戏,只要能多挣到钱,早点把钱还清就好。 倘若她还是陈默的女朋友,这件事或许也就罢了,毕竟陈默从前最喜欢笑着说养老婆上学。 他是个很大气的男人,对身边人一向非常舍得,对槐蔻,自不必说。 槐蔻认识他后,所有到手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就连当年……后,陈默也给了她最想要的东西——陈广坚的口供,洗清了老爸的冤屈,还曾经如日中天的槐氏一个清白。 可现在,他们并不是那种关系了。 最多,也就是一个前女友的身份。 前女友,凭什么心安理得地接受前男友的馈赠呢。 槐蔻不是那种人,她本就心中有愧,更是不愿意再欠陈默一丝一毫。 槐蔻坐上地铁,幽幽叹了口气。 不过,话说得轻松,骨气却并不是那么简单就立起来了的。 她当年复读的高中,是一所国际性的私立高中,别说在沪市,就是在全国,在许多国家,认可度都是非常高的。 师资好,生源好,能接触到的世面广,时常被戏言就是笨蛋也能硬生生给你喂到985。 相应的,学费也是水涨船高,一年光基础学费都要七位数,这还不算平时的书本费、住宿费、各种活动费用…… 复读生要在这些基础上,再另交一份费用。 槐蔻粗略算了一下,这一年复读下来,花费直逼八位数。 其实她一开始是不想花这么多的,很多活动她根本就没打算参加。 例如学校甚至会给她们这些艺考生牵线搭桥,组办和北舞、上戏等知名院校的座谈会、参观展,有点类似学生在外面自己报的艺考班,其中暗藏的好处不是一点半点。 尤其是能切身和许多教授面谈一下,得到一点亲身指导,进步会非常快,哪怕是混个脸熟也好啊。 但自不必说,费用高得令人咂舌。 槐蔻直接就没报名,放到以前,她压根不用参加这些,她自有人会帮忙联系。 可现在,她虽然和师父梅大师重新续上了联系,但梅大师在自身能力上可以给她极大帮助,在应试和艺考方面,她早已退休许久,帮不上槐蔻太多。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大半个班的学生都准备坐车去座谈会,能来这学校的,当然也都是家底殷实的孩子。 她没有报名,所以就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寝室看书。 还没走到寝室,班长就给她打来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到,就等她一个人了。 槐蔻二丈摸不着头,迷茫地说:“我没报名啊。” 班长却抖出一张纸,笃定地道:“名单里有你。” 槐蔻下意识道:“不可能。” 对方也有点奇怪,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给槐蔻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你的家人给你报了名?”班长解释道:“咱们这次的钱是直接从卡里划账的,而且在官网上还有报道,有没有可能你家人知道之后,直接帮你交了钱……” 说着说着,班长自己也嘀咕了一声,“但是也应该和你说一声啊,怎么连个动静都没有,你还是打电话确认一下吧。” 不必她说,槐蔻立刻给周霓去了一个电话。 也就是这个电话,才让槐蔻错愕地发现一件事。 复读的半年来,周霓给她划的帐,竟是一分未动。 那她这半年来这样好的资源,这样优渥甚至绰约的生活,到底是拜谁所赐? 槐蔻参加完座谈会,一回学校便直奔行政办,恳求老师能帮她查看一下。 老师很是为难,也很诧异,似乎没听过这种要求。 最终耐不住她的乞求,还是告诉了她对方账户的姓,姓陈,陈先生。 陈先生这半年来前前后后一直在为她付款,大大小小,风雨无阻,从未有一次耽误过她的学业,甚至有许多她自己还未想到的活动,对方已经付好钱了。 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槐蔻记得自己那天得知这名字后,整个人晴天霹雳,站在行政办的大楼下站了很久,直到被问询赶来吃瓜的班长带了回去。 两人上了学校的天台,班长很爱吃瓜,叽里呱啦地和槐蔻说了半天,却没得到半分回应。 对方啧了一声,捧着脸看着教学楼上楼的落日余晖,一脸姨母笑地说:“真美好啊,要是我也有个无条件给我付款的人就好了。” 她追问槐蔻,“这个陈先生是谁啊?你们是什么关系,是情侣不?放心,你都十九了,不算早恋了。” 槐蔻却摇摇头,低声道:“曾经是,但已经分手了。” “我去……”班长狠狠地震惊了一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好不容易摇头感叹道:“太狠了。” “他一定很爱你。” 班长最后一锤定音,摇头晃脑地道:“呜呜呜,他真是爱惨你了。” 她平时就爱看点网络小说,说话也有趣极了,偷摸问:“他是不是对你余情未了,准备和你破镜重圆?” “破镜重圆?” 槐蔻反问了一声,然后露出一个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的笑。 她抬头望着天空,苍凉道:“他不爱我,他恨我。” 班长被她吓到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嗫嗫道:“由爱生恨?” 槐蔻没有在说话。 爱与恨,一字之差,却是天堑。 爱很强大,可恨也很强大,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似乎天生就要背负上日后加倍恨他的可能。 爱与恨,本就是同等罪名。 岁月只在弹指一挥间流逝,可心中的爱恨,又怎会轻易忘怀。 人怎么能同时又爱一个人,又恨一个人呢。 毕业典礼那天,班长一直屡次眺望,槐蔻知道她在等什么。 她在替槐蔻等那个陈先生,哪怕只是一束花也好。 可是没有。 直到毕业典礼结束,偌大的礼堂里空荡荡的,槐蔻抱着周霓、许青燃、韩伊、赵意欢……送来的花,离开了学校。 午夜十二点过了,也没有等来陈先生的露面,陈先生为她买了所有的单,却在最后的荣光时刻,连一束花都没有送来。 默默无闻的,从此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她毕业了,和陈默的最后一丝联系都没了。 所以你看,陈先生其实还是恨她的。 怎么能不恨呢。 槐蔻听着地铁报站的声音,嘴角扯出一抹苍白的笑。 她知道陈默刚去国外的那段时间,也十分不好过。 一是舆论压力,来自各方对他的质疑,二是经济压力,陈默初到国外,人生地不熟,又要复建准备一场世界比赛,开销太多了,陈默一个人扛起所有事,几次差点捉襟见肘。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完成了当年那个要供老婆上学的承诺。 从头到尾,陈先生都不欠她的。 是她槐蔻,亏欠陈先生太多。 槐蔻先去了银行,在柜台上把自己的存款都仔细清扫了一遍,差不多可以先还给陈默五分之一了。 这是她五年拼命接各种工作的积蓄。 槐蔻把所有钱都划到另一张卡上,准备这两天就找机会还给陈默,然后再多接几个工作,起码在陈默再次出国之前,还清账。 然而,接下来的两天,槐蔻去了几次大厦找陈默,却接连碰壁。 接待她的不是琳达就是爱伦,这两人也不知道和陈默是什么关系,似乎已经成了陈默的私人助理了一样,替陈默处理各种各种事。 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相同的。 陈总不在,陈总出去开会了、练车了、应酬了…… 每一次的理由都不尽相同,但一件事是相同的,那就是陈默果真不想再和她接触了。 槐蔻知道自己得识趣,她犹豫一下,终于在最后一次去公司的时候,将手里的银行卡递给了琳达,让她转交给陈默。 琳达接过银行卡,有几分疑惑,她来回看了好几遍,才问道:“这是什么?” 槐蔻没有和她多说,只解释道:“你把这个给他,就说是槐蔻还她的,他自己会明白的。” 说完,她轻声道了句谢谢,便扭头要走。 却被琳达叫住。 琳达拿着卡片,有点为难地道:“这里面有很多钱?” 槐蔻点点头。 琳达立刻就拼命摆手,往她手里塞,一边道:“那不行的,我爸说了,涉及到钱的时候我不能做主。” “不是公事,是私事。” 槐蔻道:“是陈总自己的事,和公司无关。” 琳达听后,看向她的目光便更加好奇起来,犹豫一下,还是道:“我能冒昧问一下,您和陈总是什么关系吗?” 槐蔻一怔,她没料到这个女孩不知道自己,看来,也不是车队所有人都知道当年那些事。 她笑笑,打了个哈哈道:“原来的朋友罢了。” 琳达一张标准美式甜心的脸蛋上,却写满不信。 她嘟囔道:“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姓槐,那你就不可能和默哥是普通关系。” 这下轮到槐蔻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琳达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有打量,有好奇,也有一丝艳羡,说道:“有一次,我半夜睡不着觉,下楼去买水喝,却正好碰见默哥在小花坛上坐着,手里拿着个照片看个不停,可认真了……” 她顿了顿,还是咽下了那句,“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他掉眼泪。” 琳达夸张地做出表情,道:“等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收起来了,后来我才发现,他常年失眠,吃褪黑素都没用,经常半夜去小花坛坐着,那张照片背面,就写了个字,那个汉字太复杂了,我看不懂。” 槐蔻听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却只关注到了其中的一句话。 她蹙起眉道:“陈默……又开始失眠了?” 听她不自觉的叫出陈默的名字,琳达不禁又多看了她两眼,嗯了一声,继续道:“直到前两天你来了之后,孔经理和陈总吵起来了,说了你的名字,我一查,才发现……” 琳达直勾勾地看着她,道:“原来那个字,就念槐,槐花的槐。” 她语气复杂地说:“是你的姓吧?” 槐蔻抿起唇,没有说话。 琳达哼了一声,嗔怪道:“你们一个个都不和我说实话,你其实,是默哥的前妻吧?” 槐蔻眼睛睁圆,意识到这个女孩没有搞懂中国人对伴侣的称谓,便有点尴尬地纠正道:“是前女友。” 琳达却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一摆手道:“得了吧,我就知道你又想骗我,你们连戒指都买了,怎么不是结婚了?” 槐蔻愣在原地,喃喃地问:“什么,什么戒指?” 琳达只以为她还在装傻,不禁气不打一处来,不再说这个话题,只憋着气道:“不过,我觉得不管你们从前是什么关系,你还是都不要再来打扰默哥了。” 看见槐蔻黯淡下去的眼神,琳达下意识有点心虚,但想想这个女人骗她的事,还是继续道:“我都听柏林哥说了从前的事了,现在默哥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了,还拿了八个冠军,就要拿下第九个冠军了,前途很好,你就不要再继续折磨他了。” 这段话,琳达说的半真半假,一半是道听途说自己瞎编的,一半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只要一想起默哥这五年数年如一日的失眠,还有她爸洛克斯科特偶尔提起往事的长吁短叹,以及陈默三年前的那滴泪。 那滴泪太可怕了,无声寂静,让她接连做了好几天晚上的梦,琳达永远都忘不了。 想到这,看着眼前女人苍白的脸色,琳达愈发强硬起来,开口道:“对了,其实这几天默哥都在公司,他就是不想见你而已,估计是被你伤透了心……” 说到一半,面前这个漂亮到惊心动魄的女人,就开口打断了她。 她低声道:“你是他什么人?” 琳达被她问得一愣,不知为何,好像不自觉就被这个女人压了一头,在气势上输了。 槐蔻的气势,让她想到了另一个人——陈默。 怪不得默哥这么喜欢她,被这个女人害惨了,也念念不忘。 琳达在她艳丽张扬的脸蛋上扫过,自觉矮了几分,便站直腰板,清清嗓子,道:“我是他什么人*?” 她有几分没底气,只昂起下巴,道:“你觉得呢?” 槐蔻看了她讨人喜爱的卷发的两眼,又想起那天陈默给她打电话时,那难得温柔的语气。 她心中一窒,慢慢问道:“女朋友?” 琳达心中一愣,怕自己承认了,陈默会打死她,但在槐蔻面前,又不愿意丢了面子。 她只好强撑着一笑,抱起肩膀昂首道:“你既然知道了,还几次三番来找默哥,咳,来找我男朋友,是几个意思?” 槐蔻审视了一圈她的脸色,看不出这个女孩说得是真是假,但想必以陈默那个性子,谁敢冒充他的女朋友。 所以,即使琳达还不是他的女朋友,但以他对琳达另眼相看的态度,两人的关系的确有几分特别。 特别,这个词,曾经是为她独属的。 如今…… 世事无常,几经风霜,槐蔻早已不是五年前那个不服就干的女孩了,她只是颔首,淡淡道:“抱歉,我这次来只是为了还钱,后面的钱我会陆续直接打到卡里,不会……再来了。” 说完,槐蔻甚至对琳达微微一笑,便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琳达一个人站在原地,独自在风中凌乱。 她也就装逼那会嘚瑟嘚瑟,现在眼看槐蔻真得走了,她傻眼了。 陈默今天没有骗人,他的确是出去办事了。 左等右等,琳达总算等到了陈外出默回来。 琳达简直坐立难安,屁股上跟长钉子了一样,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地走到了陈默的休息室。 陈默正站在床边独自出神,听见动静,他扭头看过来。 琳达别别扭扭地掰了半天手指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将那张银行卡放到了桌子上。 陈默一顿,眉心皱起,立刻走过来拿起那张银行卡看了看,问:“这是什么?” 琳达憋出几个字,“槐小姐送来的银行卡。” 陈默的眼神危险起来,他握紧那张卡,猛地一抬头。 琳达看着那张银行卡发出咔咔的响声,被吓得一激灵,就听陈默问道:“她人呢?” “走,走了。” 琳达小声道。 陈默将银行卡往自己大衣里一塞,转身抓起沙发上的大衣,就要大步流星地朝外走。 “她,她早就走了,追不上的。” 琳达赶紧在他身后追上去,阻拦。 “我说的什么?”陈默冷冷地看向她。 琳达被他这个眼神吓得一怔,赶紧道:“我记得的,你说她今天要是再来,就让她进来等你,还要看着她,不能让她走。” 陈默没有再说话,只淡淡地审视着她。 迎上他这个难得冷厉的眼神,琳达心里一动,心道孔柏林说那个女人一出现,陈默马上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果然是真的。 她心里更加胆怯,更加不敢说出自己说过的话,只小声说:“我还没说话呢,她就让我把卡给你,说后面的钱,会陆续打到卡里……” 她的声音越放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陈默没有再看她,晾了她一会后,才回过神,淡淡道:“出去吧。” 琳达嗯了一声,想起什么,又鼓起勇气拿过一个文件夹道:“对了,王导邀请您参加三天之后的晚宴,估计是那个纪录片要定人了。” 她放到桌子上,道:“这是报上来的一些明星和最近比较火的行业青俊,王导问您去不去,如果去的话,让您最好也……挑一个女伴一起去。” 话说完后,她极力壮着胆子,看着陈默会选谁。 陈默却没急着开口,只翻开那个文件看了两页,最终目光停留在一排人名上。 琳达都不用低头辨认,就能猜出陈默在看谁。 槐蔻。 她也在本次受邀行列。 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槐蔻似乎已经……有男伴了。 陈默的手指无意识停留在那个名字旁边,望着旁边那个熟悉的人名——许青燃,半晌没出声。 就在琳达燃起一点期望,等着陈默说什么的时候,陈默却直接将文件夹合上丢到一边,淡声道:“再说吧。” 琳达应了一声,小心地带上门出去了。 她想到了槐蔻名字后面那个男伴,她不认识那个名字,却也能感觉出,陈默看到那个男人名字的一瞬间,浑身上下似乎散发出几分说不出的情绪。 像是无比在意,又像是满不在乎。 两日后。 槐蔻站在公司的大楼底下,和陈姐吵架。 “男伴必须给我换一个,陈姐,”槐蔻无奈地道:“这可是好多媒体都会去的,不能瞎选。” “就是因为好多媒体会去,所以我才帮你选了许少爷的啊。” 陈姐兴奋地一拍手,道:“我听说你和许大少原来似乎认识,一看这次受邀名单里还有他,就去联系了一下对方助理,本来就是想混个脸熟,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遮不住满脸笑容,道:“对方一听就答应了,一点都没因为你咖位小就不理睬!” 槐蔻蹙眉道:“可是许少爷,做我男伴不合适……” 陈姐啧了一声,“哪里不合适?” 她连珠炮似的说:“这是你第一次在这种夜宴上露相,是出风头的大好机会,你想拍话剧,想拍舞蹈剧,这次不就能吸引那些编剧、导演的注意了吗?” 说着,她又仿佛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哦了一声,意有所指道:“我知道了,你是想让陈总做你的男伴吧?” 陈姐叹了口气,摇头道:“其实要真论最合适,还确实是陈总,可惜啊,你现在和陈总又不熟,估计找人家,也是热脸贴冷屁股,不会搭理咱们的。” 槐蔻闻言,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而且,”陈姐挠挠头,道:“他已经有女伴了啊。” “谁?” 槐蔻几乎是下意识追问。 她话问出口,心中就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陈姐耸耸肩,道:“还没有具体人选,不过我看他那天要带好多车手去,其中名单里只有一个女孩,叫什么琳达,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女孩了吧。” 说着,陈姐还摸摸下巴道:“你和许少得准备一下,不能被他俩压过风头去。” 槐蔻却什么都没有再听见。 她呼出一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可笑。 陈默都不再和她见面了,甚至已经要开启一段新的恋爱,又怎么还会在意她的男伴是谁。 自己这样费劲地和陈姐解释,又是何苦呢。 陈默有了其他心爱的女孩。 许青燃,还是哪个谁,在他眼里全都一个样,与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就像槐蔻自己,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槐蔻不再和陈姐急切地说道理,只跟着她和几个前辈吃了顿饭,又去探望了一下老师,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了家。 夜幕降临,这是一个老小区,家家都亮起了各种色调的灯,忙活着做饭洗碗,一眼望过去,温馨又温暖,是家的感觉。 让孤身一人回家的槐蔻,冒出几分没由来的酸涩,眼眶发烫。 槐蔻掏出钥匙,按按酸痛的肩膀,一步步上了楼。 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而亮起,又随着她低低的脚步声,陷入黑暗。 槐蔻也懒得在故意闹出声响让感应灯亮起,只凭着记忆,慢慢朝楼上走。 琳达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槐蔻本以为自己不在乎了,可以坦荡地祝陈默幸福,但当她真得听到那句“陈默的女朋友”后,却发现,她根本做不到祝福。 她好自私,即使亏欠了陈默,却依旧不愿意看他和别人幸福。 槐蔻在心底唾弃了两声,便晃着钥匙,走到了四楼。 正巧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槐蔻停下脚步,一看。 是许青燃。 她知道许青燃要说什么,便接起来,喂了一声。 “对,我已经知道了,明晚我先到公司做妆造,不,不用来接我,我跟公司一起去……” 她摸着黑走到门边,一边用手机屏幕上微弱的光照着,一边费劲地开锁。 电话那头还传来男人的声音,“你们公司的车是不是要挤好多个艺人?那我还是过去接你一趟吧……” 槐蔻打开门,正要开口说什么,就感到背后一股大力袭来,将她整个人都扑进了门内。 慌乱之中,槐蔻手里的手机都被撞到地上,直接屏幕一黑,挂断了。 槐蔻尖叫一声,不知道是蹲点抢劫的人,还是什么变态,吓得抬起双手朝后挥舞。 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她的那三两下根本不够看的。 对方直接将她推进屋里,又反手甩上门,将她死死抵在了门板上。 槐蔻感到自己的脸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双手被人直接反绑在身后按住,她重重地喘着气,正要开口,就感觉一道温热的呼吸打过来。 不等她反应,一片微凉的唇瓣贴在了她的唇上。 那个人从身后抱着她,怀抱宽阔而温暖,手臂紧紧圈着她的腰肢,勒得她有些喘不上气。 舌头攻入城池,男人吻她吻得毫不留情,薄唇狠狠地在她唇瓣上碾磨啃咬,甚至尤不知足地腾出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让她被迫仰起头,接受对方更加凶狠的亲吻。 男人吻得毫无章法,铺天盖地地亲在她的唇上、脸上、额头上,甚至是睫毛上,那样火热,那样疯狂。 槐蔻也从一开始的抗拒和反抗,转变为了接受。 她嗅到了对方唇齿间淡淡的酒精味道,也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那个吻熟悉又陌生,她曾经尝过无数次。 她在陈默抬起唇瓣的缝隙里,喃喃出那个名字,“陈默……” 不是客套的陈总,是亲昵的陈默。 陈默的身形一顿,再次俯下身去,狠狠一口咬在她的耳垂上,咬得槐蔻痛叫一声,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陈默却没有丝毫心软,他的大手摩挲着槐蔻的脖颈,用更大的力度惩罚着她。 他略有薄茧的大手抬起,在月色下泛着白,一道火热又不容抗拒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把他踹了,跟我。” 他翻来覆去地说着那句话,“把那傻逼踹了,你跟我,我他妈什么都给你!” “你不答应是吗?” 陈默好像陷入了酒精的麻痹状态,他那样狠,哑着嗓子道:“好,你狠,你比我狠,槐蔻,我比不过你。”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我等着你亲口说。” 陈默死死按着她的腰肢,因为酒精上头而稍有混乱的大脑,只支配着他一双修长的手,在槐蔻身上作乱。 槐蔻感到对方的手伸进衣摆,慢慢划过细腻温热的皮肤,直到寻到目的地。 她被人家毫不留情地一捏,整个人再也站不住,双腿发软地躺在男人怀中。 男人却不肯放过她,将她抱起丢到柔软的沙发上,仿佛槐蔻不开口答应,就永远不会停下这场折磨。 直到槐蔻抽噎着难受地蹬起腿,哭着叫道:“跟你,我都答应,求你……” 陈默才眯起眼,清醒却又疯狂地看着她,声线冷淡又危险地道:“你要是再敢骗我,我就……” 他俯下身,一个字一个字在槐蔻耳边摩,“把你干死在这里。” “然后,一辈子把你留在我身边。” 第82章 天晴 窗外传来小朋友们吃完饭后,成群结伴下楼打雪仗的声音,一阵阵笑声如飘到楼上,带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屋子里,却安静得好似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下完雪的天,似乎要比平时明亮一点,即使到了夜里,依旧有雪地反射出来的天光。 槐蔻躺在沙发上,浑身发软,她借着窗户透过来的天光,在黑暗中看清了眼前男人的轮廓。 陈默站在沙发边上,微微俯下身,一只大手还放下她身上。 她躺了片刻,才终于缓过去了那股说不出来的酸软劲,槐蔻张张嘴,“陈默,你……” 话说到一半,陈默侧头望着她,眼中满是说不出的**,带着勾人的味道。 让槐蔻一下子闭上了嘴,胸脯有些紧张地剧烈起伏着。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随着时间的延长,从男人身上飘来的酒精味道更加浓郁,在不大的客厅里飘散,夹杂着男人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香味。 是青柠西柚的味道。 五年过去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这个味道。 陈默是个很长情的人。 槐蔻在心底感叹了一句。 但再长情的人,也有慢慢褪去所有喜爱,厌烦的那一天。 想到那个甜美的琳达,再看看依旧压在自己身侧的陈默,槐蔻忽得冒出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她有些窘迫,被男人蛊惑的昏沉大脑也一下子却清醒了不少。 槐蔻撑起上半身,双手推上男人的胸膛,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怦怦心跳声,终究是发力推开陈默。 “陈默,你先起来,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不知道是自己的这句话,还是这个动作,似乎一下子激怒了男人。 被她推开了一寸开外的男人,忽得直接向前一倾,弥补回来了这一寸,甚至更加得寸进尺地靠近她,和她密不可分。 陈默的吻再次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槐蔻小小地惊呼一声,双腿再次酸软起来,漂亮的脚趾蜷缩在一起,浑身仿佛过了电一般,一股酥麻袭上头顶。 “不行,不要……陈默……” 她只能在男人亲吻的缝隙中,极力地发出音节,试图让已经彻底陷入疯狂的陈默清醒一点。 但男人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她的推拒只是更加刺激了男人,换来了陈默愈发疯狂的动作。 “你拒绝我,你居然拒绝我……” 男人半跪在沙发边,模糊破碎的嗓音不断在她耳边回荡。 “你他妈就这么讨厌我吗,槐蔻?” “啊?没关系,你可以随意讨厌我,恨我,利用我……” 陈默发着狠的声音在深夜嘶哑不已,他似是恨到了极致,又像是痛到了极致,几乎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我他妈都不在乎!” 槐蔻被他一口咬在锁骨上,又痛又麻,抽痛地嘶了一声,带着哭腔叫道:“陈默!疼!” 男人似乎短暂地清醒了一下,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的女人。 “我知道。” 他忽得笑了一下,那个笑容中满是萧瑟与无力,夹杂着一点狠戾的掌控欲望。 “我就是让你疼,疼点好。” 他的嗓音很低,让人不寒而栗。 “不疼不长记性,转头又跟着野男人跑了。” 陈默修长白皙的手顺着槐蔻漂亮的锁骨,慢慢上移,最终落到了她的睫毛上。 槐蔻的眼睫毛下意识颤了颤。 他注视着槐蔻的颤动,却勾唇一笑,轻声道:“槐蔻,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槐蔻刚要开口,就被一双大手直接捂住了嘴。 她呜呜两声,瞪圆眼睛看着陈默,眼中写满了浓浓的心疼与难过。 夜色过浓,陈默看不清她的神色,但看着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眸,他忽得失去了所有的耐性。 说不清的嫉妒、愤怒、恐惧几乎要将他折磨得发狂,让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女人,保持不住这几日的冷淡矜持。 他只想欺下身,用行动狠狠地惩罚这个骗了他一切,又头也不回地离开川海,然后失去所有联系方式的女人。 看着她哭,看着她抱住他的脖子乞求他,听她亲口跟他保证,再也不会骗他,再也不会离开他,爱他一辈子。 他也这么做了,他再次压下身去。 酒精充斥在鼻尖,灼烧着他的大脑,让他几欲发狂,要竭力控制着自己,才能不彻底伤害槐蔻。 直到他不知道碰到了槐蔻的哪里,槐蔻身体一动,无助地抓住他的胳膊,两道泪痕从她的眼角缓缓滑下。 她又痛又麻,说不出的感觉萦绕指尖。 槐蔻起身,抱住他的头,似是安抚又似是保证。 被她按住脖子的陈默,将头抵在她的肩头,望着一片浓郁的黑,眼底深得散不开的黑,慢慢退却。 他的意识慢慢回笼,慢慢松开槐蔻,看着女人凌乱的黑发,脖颈间大片大片的吻痕,纵到脖子上的毛衣,以及眼角的泪痕…… 陈默忽得浑身发冷。 他做了什么? 明明已经放弃了那个阴暗的念头,为什么在喝得酩酊大醉后,硬是推开孔柏林,赶来了这个住址。 这个只来过一次,就深深刻在脑海中的住址。 他眸光淡淡地看着槐蔻,眼底是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挣扎与心痛如割。 许久,陈默慢慢站起身,忽略因为在冰凉的地板上跪了太久,而有些痛的左腿。 他最后深深望了槐蔻一眼,然后抬手拿起被随手丢到地上的大衣,放在臂弯里,转过身走到门边。 背对着女人,陈默的声音冷漠而嘶哑。 “今晚对不住,是我越界了,稍后我会给你赔礼道歉。” 顿了顿,他的手放到门把上,淡淡道:“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明明那个把手轻轻一按动就能打开,陈默却觉得仿佛重如千斤,怎么都按不下去。 最后,他还是打开了门,门外寒风裹着冷空气,席卷进屋里,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屋子内,却温暖如春。 陈默一只脚踏进冷空气中,头也不回地道:“后天,我就出国了,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他留下最后一句话,出口有些艰涩。 “祝你幸福。” 说完,陈默彻底走出屋子,他没有回头,只伸出一只手将门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一路不停地走下楼,大步流星,好像身后有鬼在追赶一样,头也不回地踩着一地雪,走到了车边。 砰的一声关上车门,陈默扶着方向盘,慢慢捏紧,捏得他一向珍惜的方向盘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不知坐了多久,直坐到寒气侵入车内,让他浑身发寒,温热的掌心一片寒凉,受过伤的左腿也隐隐作痛。 陈默才向后一靠,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从副驾上拿起手机,给代驾打电话。 手机还未拨通,一辆车忽然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他后面。 随后,一道人影从他的车前经过,脚步匆匆,直接越过他的车,走进了楼下。 却没进去,反而是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陈默看着那人的背影,认出了他的身份,许青燃。 刚刚压下去的戾气与阴暗再次在血液中沸腾,陈默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力道极重,面上却一丝神色也无。 眼看许青燃似乎没拨通电话,打算进楼道上楼。 脑海中浮现槐蔻躺在沙发上,面色潮红,唇色红润,眼神迷离的模样,陈默猛地一甩车门,直接下了车。 许青燃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迎面对上陈默的视线,他愣在原地,“陈默?” 陈默冷冷看着他。 许青燃没说话,皱紧眉,转身就大步朝楼上走,却被陈默直接伸手拽住。 “站这别动。” 陈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许青燃身形一顿,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男人,忽得也扬起一个冷笑,“我要偏不呢?” 陈默手上的力道愈发狠辣,拽的许青燃的胳膊仿佛要裂开了,他咧开嘴笑了一下,“你可以试试。” 但许青燃却丝毫没有退缩,他直视着陈默冰冷的视线,眯起眼冷哼一声,道:“在外面待了五年,为什么还要回来?” 陈默面色如水,一字未发。 “你恨她吧?” 许青燃笑了一声,反手抓住陈默扣住自己的手,狠狠地推开他。 他抚了抚自己褶皱的衣袖,继续逼问道:“我知道你恨她。” 陈默冷冷看着他,没承认也没否认。 许青燃忽得换了一副神色,他正色道:“你放过她。” “陈默,你放过她,她当初毕竟到最后也没有真得迈出那一步,不是吗?” 许青燃的眼神慢慢飘远,他出神道:“你走的这五年,她也很痛苦,我好不容易让她才慢慢走出来了,你已出现,她又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了。” “所以陈默,既然你已经不爱她了,能不能放过她?” 许青燃收回视线,直视着陈默的眼睛,定定道:“你要什么补偿?我全都给你,只要我能做到。” 陈默的眸色从冰冷,慢慢转为讽刺,最终他笑了出来,笑得格外冷漠。 “放过她?” 陈默收起笑容,一字一顿地冷戾道:“凭什么?” 他哼笑了一声,满是讽刺地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补偿。” “想要让我走,可以啊。” 陈默薄凉地开口,“让她自己来补偿我,什么时候我觉得可以了,我玩够了,我立刻走,绝不纠缠。” 许青燃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他厉声道:“陈默!你说话给我放客气点,不要这样流里流气。” 陈默却笑了笑,玩世不恭地一摊手,“什么客气?我就是个大混子啊,没什么底线,想整谁就整谁,许少爷不早就知道了吗?” 许青燃被他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张清隽俊朗的脸,满是怒意。 “你……” 陈默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冷下脸色,抬手一指,道:“在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许少爷,滚吧。” 许青燃深深呼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才侧过头,嗓音平静地道:“我知道你现在风生水起,什么都不缺,身边也有的是女人喜欢,又何必在槐蔻这棵树上吊死?我相信以你的条件,不是找不到其他更合适更优秀的女性,你以后还会幸福的。” 他的话音里带了几分真诚,“我相信槐蔻愿意加倍补偿你,我也知道你看不上她的补偿,但是……你总不可能为了她,连自己的后半生都不要了吧,你们两个这段孽缘,总要有一个了结的,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就这样跟她纠缠一辈子?” 陈默没吭声。 许青燃说完一串发自真心的话,有些紧张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陈默这次,竟破天荒地没有直接开口讽刺。 他抬起头看着雪后的夜空,眼底划过一丝落寞,是无奈,是无法抽身的爱恨。 这抹落寞落入许青燃眼中,让他有一瞬间晃了神,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 “陈默,你……” 陈默却低下头,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了结?”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却一点也不好笑。 “你说对了。” 陈默啪嗒一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他叼在嘴里,弯唇一笑,浑身上下是当年那个川海小阎王的嚣张。 烟雾慢慢升空,许青燃听到陈默用一种他无法形容的语气,开口道:“我的确打算和她纠缠一辈子,纠缠到我腻了,我放下了,为止。” “这辈子要是腻不了,”他吐出一口烟雾,薄凉道:“那就下辈子,我追她到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她。” 许青燃遍体生寒,看着眼前这个长相极为出挑,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男人。 “你知道吗?” 他抽完最后一口,将烟头掐灭,修长的手指掸了掸烟灰,才抬头笑了起来。 “我现在才发现,什么爱啊,恨啊的,都不如把人留在身边最实际。” 陈默薄唇掀起,挑眉道:“爱如何,恨我又如何?我只知道,我现在有足够的能力把她困在我身边,她永远都逃不了,不会去找你这种野男人,就够了。” 许青燃慢慢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男人。 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槐蔻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他想起陈默第一年夺冠的时候,那样拼命,那样狠,国际评委都说这个少年不要命,是个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疯子。 最终,他硬是拖着一条伤腿,打败当时风头正盛的六连冠,拿到了那个冠军。 现在,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当年,那个少年那么不要命,要么夺冠,要么死,从此硬是在退圈一年后,在赛车圈杀回一条血路。 或许,从那时开始,从离开川海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一棋一子,皆是为槐蔻量身定做。 他离开的时候,已经在为多年后的重逢,做准备了。 从始至终,陈默从来没有放弃过,短暂的分别,只是为了以后他画地为牢,困住那个女人一生的打算。 许青燃慢慢向后退着,最后越走越快,他走上车,直接离开了。 陈默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在楼道门口站了好半天,才走到垃圾桶前,将烟头丢了进去。 胃和左腿,都在痛。 在国外这五年,落下的老毛病。 但加在一起,都没有他的心口痛。 陈默冷着脸正要重新坐回车里,就感到身后一股力道袭来,一个人从他身后紧紧抱住他。 那个人比他矮,身形也纤细,却依旧紧紧抱住他,没有松开手。 陈默下意识绷起全身,却在听到身后一声啜泣后,慢慢松懈下来。 “别走,陈默,求你别走,别出国……” 槐蔻在他背后拼命抱住他,将头靠在他的背上,泪水打湿他的大衣。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想追你,可你走得太快了,我以为你真得走了,听见车响,我才在窗户看见你,我,我就下来了……” 陈默掰开她的手,试图转个身,但槐蔻根本不肯撒手。 随着身后那道柔软的身躯蹭来蹭去,听着女人细声的呼喊,被他强行压下去的酒精再次翻上来,刺激得他双目发红。 似乎是察觉到男人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槐蔻抬手抚上他的肩头,踮起脚抽噎道:“陈默,你别走,做什么都行……你不要再……” 再一走了之,一走就是五年,让我再也找不到你的身影。 陈默却身体一僵,这次,他终于掰开了槐蔻的手,慢慢转过身,垂眸看着女人,低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槐蔻点点头,仰起脸认真地看着他。 陈默却有些束手无策起来,他左看看右看看,双眸被不断翻腾的欲望激得发黑,最终摸了摸她的脸蛋,道:“乖,上去等我。” 说完,男人转身就要去开车,走到一半,想起自己喝酒了,又转过身,朝着小区外跑。 槐蔻却追上来,再次抱住他,不肯撒手。 陈默低声劝慰道:“我不走,我去买……东西。” 槐蔻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拼命摇头,陈默有几分无奈,便道:“那算了,我不去了,改天吧。” 他拉住槐蔻,要朝楼里走。 槐蔻却抱住他的胳膊,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不用。” “什么?” 陈默没听明白。 槐蔻却已经陷入了莫大的恐慌,她红着脸道:“我说……不用那个,也可以。” 听着她这自然的语气,陈默却如遭雷劈,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她漂亮动人的脸,眼神却愈发黑暗。 他竭力压制住自己体内翻涌的滔天怒气,好半天,才冷冷道:“谁?谁他妈敢……” 他问得毫无根据,仿佛要去弄死对方一样。 槐蔻却听明白了,她没回答,只一笑,抬手摸了摸陈默的下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空气静了几秒,陈默直接蹲下去,将槐蔻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门没关,陈默直接抱着槐蔻进去,一脚带上门。 槐蔻身下一软,被丢到了自己的床上,她随着柔软的床垫,上下晃了晃。 下一秒,男人便直接丢掉身上的长款大衣,一颗一颗地解开自己的扣子,露出赏心悦目的腰肢。 他腰长腿也长,槐蔻听说这种男人爆发力很强。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很快,她便知道了答案。 陈默俯下身,修长的手指在她肩头游走,他动作狠戾,语气却放得极低,“不怕,不怕。” 槐蔻抬手圈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往下压,眼角还带着泪痕,她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 “陈总,千万别手下留情。” 陈默的身形一顿,随后眸中漆黑一片。 “我是谁?槐蔻,看着我,我是谁?” 陈默在她耳边追问,仿佛不得到答案,就不会停下。 槐蔻拼命吞咽口水,滋润自己干哑的喉咙。 她断续着呼出男人的名字,“陈,陈默,陈默。” 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小雪花,一片、两片、五片…… 雪花落到地上,成了一层厚厚的雪,簌簌的落雪声,掩去了所有声响。 “槐蔻,你……爱不爱我?” 槐蔻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只记得男人盯着她的双眼,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挣扎着想回答,却抗拒不了愈发昏沉的意识,只好任由自己被黑*暗拖下去。 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陈默忽然有些害怕真得听到答案,他抬起手,捂住了她的嘴。 他不需要任何回答。 槐蔻离开家之前,没有关紧窗户,有两片小雪花顺着风刮进来,落到窗棂上化成水。 无声地注视着床上,紧紧将女人圈入怀中的男人。 第83章 天晴 风雪飘摇,天气预报里不断播报着今年的反常天气,接连发出了好几条寒流预警。 今年的确是个怪年份。 已经二月份了,马上步入三月份,沪市却依旧飘舞着雪花,仿佛轻易不会停下这场连绵的雪。 可寒冷的北方,却是半分雪都看不见。 昨晚睡时,陈默没有拉好窗帘,雪光透过一道缝隙照进来,天光微亮,朦朦胧胧的,看不出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槐蔻软乎乎地躺在被子里,以往一夜醒来,总是冷得像冰窖的被窝,今早却十分暖和,让人十分舒服,根本不愿意爬起来。 她的脚微微一动,碰到了旁边一道温热的身躯,对方好似一个小暖炉一般,正不断散发着热意,让她再也不会半夜把自己冻醒。 槐蔻难得给自己放一天假,也不急着起床,就拿着手机瞎看。 赵意欢昨天还发了个朋友圈,吐槽今年的反常天气,川海难得有一年连片雪都没看见。 她前两年毕业之后没有回东北,就留在了川海,自己开了一家舞蹈工作室,开业的时候槐蔻也过去送了两个大花篮,顺便成了合伙人。 槐蔻负责培训和指导,赵意欢负责跑业务,现在小小的工作室已经初有规模了,槐蔻一部分存款来源就是这家工作室。 朋友圈下面已经有了很多赞和评论,不少人逗乐子,叫赵意欢赵老板,叫她出去嗨,都被赵意欢应付过去了。 她最擅长应付这些关系,槐蔻做不到,也没那个心气。 槐蔻给她点了个赞。 赵意欢起得很早,她今天忙着去机场接两个舞蹈大师,提升提升名气。 回复她也很快。 对方没有跟她多说,开门见山道:“陈默回国了你知道吗?” 槐蔻一顿,嗯了一声。 赵意欢那边着急,只问了她一句,“见到面了没?” 槐蔻回了一句“见到了”。 这次对面过了许久,才回了她一个抱抱的表情。 “我打听着,他似乎三月底就又要走了。” 赵意欢给她发过消息来,“回去参加比赛。” 槐蔻拿着手机的手一顿,差点没握住手机,等再拿起来的时候,赵意欢已经告别去机场了。 她也没了再看手机的心思,丢到一边,独自望着那一缕泄露的天光出神。 三月底。 槐蔻算了一下,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陈默就又要离开了。 这算什么…… 槐蔻在心底颇有几分酸涩地想着,最后一个月的狂欢了么。 想到男人昨晚说的那句“再见”,那句“我不会再来了”,槐蔻就直感觉呼吸困难。 好似噩梦重演,终而复始,找不到梦境的出口。 她转过身,和还在熟睡的男人面对面地躺着。 她一点一点的,用眼神认真地描摹着男人的五官,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锋利的下颌,乌黑的眉毛…… 陈默比起五年前,长开了些,从一个单薄清瘦的少年,长成了更沉得住气的成年男人。 这个画面曾出现在槐蔻的梦里,不止一次。 多少个午夜梦回,泪打湿枕巾的时刻,她面前浮现的都是陈默这张脸。 槐蔻的手指不自觉地抬起来,在陈默的脸上轻轻划过。 手下的人却忽然发出一声低喃,吓得槐蔻赶紧收回手,以为自己吵醒了对方。 但陈默却没醒,只是将头向前拱了拱,埋进了槐蔻的肩头,睡得更熟了。 槐蔻想翻个身,却发现自己的腰被男人紧紧搂住,就连一双腿都被男人的腿压得牢牢的,半分动弹不得。 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槐蔻忽然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刚刚离开爸爸妈妈,独自去一个房间睡觉的时候,也是这样睡觉的。 周霓和老爸半夜偷着去看她,就发现她死死抱着一个玩偶,把自己蜷缩成了虾米,整个人都扑到玩偶身上。 周霓告诉她,这是一个代表害怕、没有安全感的睡眠姿势,就像蜷缩在妈妈怀里的婴儿一样,即使睡着了也依旧对这个世界充满不信任。 陈默就是这样的,他抱得那样紧,就好像抱住了一个弄丢后,又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真爱之物。 正这么想着,槐蔻就感到肩头一动。 她垂下眸,和一双不甚清醒的眼睛对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陈默这样睡眼惺忪的样子,比起平时的冷漠,多了几分慵懒与可爱,少了几分距离感。 但很快,他眼中的迷蒙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往日的沉着锋利。 “几点了?” 在槐蔻的提心吊胆中,陈默缓缓开了口,他抬手按按太阳穴,声音有些哑。 槐蔻听到耳朵里,却想起昨晚这样的嗓音说出的那些话,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她虽早就知道男人在床上一向挺……放得开,可她真是打死都没想到,陈默他居然这么会,玩得挺花。 幸亏她也不是什么没见识的主,两人一拍即合,简直要把这张已经坚守了十几个年头的床给掀塌了。 出了几年国,真不知道陈默都经历了什么。 总不会是……已经有经验了吧,所以才这么会。 槐蔻越想这个可能,越觉得是这样。 不过分开五年,远在大洋两端,她又能说什么呢,就连现在,她也没有什么资格去指责。 没有等到答案,陈默抬眼看她,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嗯?” 槐蔻回过神,答道:“九点了。” 陈默转回头,似乎还有些困乏,闭闭眼,还想睡。 见状,槐蔻道:“你最近是不是没怎么睡好?看你眼底一直有黑青色……” 陈默静静道:“嗯。” 槐蔻也不知再说什么,正要转移话题,陈默就又接上话,“不是最近,是一直。” 顿了顿,他淡淡道:“很多年了,已经习惯了。” 槐蔻却下意识蹙起眉,忍不住问:“你一天平均睡多久?” 陈默过了两秒,答道:“三四个小时吧,没算过。” 他说得平静,槐蔻却错愕地支起上半身,直到肩头接触到被子外的冷空气,才赶紧缩回去。 她缩在被子里,皱着眉看了陈默半晌,才小声问:“为什么睡不着?” 陈默难得与她这样静静躺在一起说着话,他抿唇道:“睡眠障碍,睡着之后我会做噩梦,所以……就会下意识抵触入睡。” 槐蔻倒是隐约听说过这个病,大都是因为压力过大造成的。 她想当然地问:“都是什么方面的噩梦?是不是比赛压力太大了?” 这次,陈默却没回答,好半天,才轻声道:“不一定,什么样的都有。” 槐蔻知道他是个很坚韧的人,一般的风吹雨打不会影响他,不禁道:“比如?” 就在她以为陈默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开了口,似是无意识地喃喃,“有时候会梦到陈响,有时候会梦到我爸,有时候会梦到……” 说到一半,陈默却忽然停顿了一下,没有再说。 槐蔻瞟到乍泄的雪光,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 她也没有再开口,慢慢闭上嘴。 静了半晌,两人都没了睡意, 槐蔻率先想掀开被子起来,去被陈默一句话定在原地。 “腰上的纹身,什么时候弄的?” 她侧过头,看着躺在她枕头上的男人。 她的床单四件套是淡粉色的,印着田园小花,很恬静舒适的一个颜色,只是配上陈默这张脸,却总有种淡淡的违和。 有种陈默成了她的丈夫,两口子过日子的烟火气。 尽管槐蔻知道,这只是她的错觉。 清清嗓子,槐蔻随口道:“有些年头了。” “找孟文轩纹的?”陈默去没有让这个话题轻易过去。 “嗯。”槐蔻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腰侧那个纹身。 “谁的指痕?” 陈默继续听不出什么语气地问。 槐蔻没有说话,直到感到身后一阵如芒在背的目光,她才低声道:“你,你的。” 过了几秒,陈默才反问了一句,“我的?” “你在腰上纹我的指痕,”陈默似是觉得有几分有趣,他甚至笑了笑,道:“还是在我们……分开之后?” “为了什么?” 陈默盯着她,逼问道,“愧疚?” 槐蔻的手指无意识收紧,她轻声道:“我只是,不想……忘记你。” 屋子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雪落在树枝上的簌簌声,好半天,陈默才出了声。 他似乎勾唇笑了一下,宛若雪中梨花开,十分好看。 “纹得不错。” 他说。 但不等槐蔻开口,他便又开口说:“下次不要干这种傻事了。” 槐蔻一怔,抬眼看向陈默。 陈默淡淡道:“你好歹也是要吃演艺圈这碗饭的,上镜有影响。” 来不及酸涩的心一下子被治愈了。 槐蔻嘴角扬起一丝笑,轻声道:“我可以用粉底遮盖,或者穿美肤衣……” 她话音未落,下一秒,刚刚还一本正经说着影响不好的陈默,忽得一用力,直接将刚刚坐起身的槐蔻,再次拉倒在床上。 槐蔻一愣,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看着陈默。 陈默知道她怕冷,便从被子里直接滑下去,轻轻摩挲了一下她腰间那朵漂亮的纹身。 孟文轩的纹身技术,他是了解的,时神时鬼,水平很不稳定。 但他给槐蔻纹的这个,却非常完美,可以说是最漂亮的一个。 红色的指痕,衬得槐蔻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雪白,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他的手指轻轻从那个纹身上抚过,明明力度不大,但槐蔻却还是感觉一阵轻微的刺痛从腰侧传来。 她蹙起眉,不知道怎么回事。 正欲掀开被子,对着雪光照一照,看是不是沾水感染了,毕竟前阵子她刚去补过色,还是有发炎的风险的。 但她刚一起身,陈默便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推,将她重新推倒在床上。 他俯下身,仿佛进行着什么极其圣洁的仪式一般,一个个细碎的吻轻轻落在那个纹身上。 槐蔻嘶了一声,倒不是陈默推疼她了,而是她刚刚那个起身的动作,也不知道是牵扯到了哪里,让她又酸又疼。 她又动了一下,终于感受到是哪里传来的疼痛后,不禁又是尴尬又是窘迫。 昨晚上她太没出息地半路晕了一回,差点把陈默吓坏,好在只是没吃晚饭低血糖了,很快便缓了过来。 结束过后,槐蔻只隐隐约约感觉到陈默抱着自己去浴室洗了个澡,又把自己塞进暖洋洋的被子了,自己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当时太累太困了,竟没发现,自己全身上下还真是又酸又没力气,一个手指头都懒得动了。 而陈默似乎发现了她的异样,在被子里看了一眼槐蔻发白的脸色,又低下头去,对着槐蔻那个纹身——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似乎喜爱极了那个纹身,一刻不停地抚摸着,却又好似不是真得喜爱它,而是在透过纹身,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陈默直起身,替槐蔻将被子掖了掖,便翻身下床穿衣服。 槐蔻看着他一件一件地将衣服穿戴整齐,从刚刚抱着槐蔻,两人密不可分的样子,恢复成了他往日极有距离感的冷淡姿态。 亲昵的暧昧氛围似乎一下子就被冲淡了,只留下她身侧床单上的暖意,叫嚣着昨晚的一夜疯狂。 槐蔻不着寸缕地躺在被子里,看着陈默穿好那件黑衬衣,系好扣子,知道他要走了。 她移开目光,望着日光下跃动的灰尘出神,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去关注陈默的离开。 陈默一边走进卫生间,一边随手接了个电话。 他没有丝毫避着槐蔻的意思,槐蔻躺在床上,依旧能听见他的声音。 “嗯,对,昨晚没回去,不用接,”陈默开始接水刷牙,“我自己过去,中午也不用管我,你们随便吃点吧。嗯,去玩吧,钱不够就找孔柏林要,我提前跟他说了,可以走公司的活动经费……” 不知为何,即使从头到尾陈默都没有叫出对方的名字,但槐蔻依旧猜出了给他打电话的人是琳达。 她突然觉得有几分无趣,将头缩进厚厚软软的被子里,不想再听。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又要睡着的时候,身边的床垫一陷,一双大手扯开了她的被子。 光线照进来,槐蔻微眯起眼,躲避着刺眼的光。 身前的人似乎发现了她的难受,抬起手替她挡住了一些光。 槐蔻睁开眼看清楚,是陈默。 她一怔,以为陈默早已离开了。 “吃什么?”陈默却看了看床头的闹钟,神色如常地问:“已经十点了,正好早中午吃一顿。” 槐蔻听着这满是烟火气的对话,有一刹那的恍惚,她啊了一声,下意识道:“想吃捞面。”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川海捞面。” 陈默瞟了她一眼,挑眉问:“现在?” 槐蔻点点头,本以为只是随口一说,下一秒,男人竟站起身顺手拿起一边放着的棒球帽,一边嘱咐道:“你再睡吧,捞面得有一会才能好,我先出去买点菜。” 槐蔻傻眼了。 她不顾发软的腰和腿,挣扎着起身问:“你,你不回公司?” 陈默嗯了一声,淡淡道:“我把今天的行程推了。” 男人说完也没有解释,也没有再开口,仿佛只是单纯地随口一说。 槐蔻一时有些二丈摸不着头,正要在开口,一张卡便落在了她膝头的被子上。 她一怔,拿起那张卡看了一下,一张银行卡。 不知为何,仿佛预料到什么,她的心剧烈地怦怦跳动起来。 “这是我的银行卡,”陈默站在床侧,淡声道:“有我的冠军奖金、车队分红、代言费……这几年的钱基本都在里面,没怎么动。” “是我私人的,和车队没关系。” 陈默顿了顿,又语气平静地道:“你拿着吧。” 槐蔻一愣,听着他这个语气,好像只是随手给了她一张卡片,而不是一张装着巨额的银行卡。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立刻将刚刚偷听到的陈默让琳达去找孔柏林支钱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可,可你呢?” 槐蔻终于找回自己的声带,吞吐着问,“你也有用到钱的地方吧?” 陈默看她一眼,忽然从口袋的内侧拿出一张卡片。 槐蔻本以为是陈默的小金库,却恍然觉得那张卡片有几分眼熟。 果不其然。 “我不是有你的么?” 陈默手指尖夹着那张卡,逆光站着,对槐蔻一挑眉,“你的卡,我收到了。” “可,可……” 槐蔻想说你不还是亏了吗?她卡里那可怜的余额怕是连陈默卡里的那点零头都不够。 但陈默却显然已经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他将槐蔻那张银行卡重新塞回口袋里,不同于刚刚丢自己卡的随意,陈默这次放得很仔细,很妥帖。 过了片刻,槐蔻忽然打破了沉寂,她轻声道:“这……算是补偿么?” 陈默蹙起眉,问:“什么?” 槐蔻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陈默读懂了她的暗示,眉宇间似乎多了几分戾气,但被他压了下去,只淡声道:“补偿?槐小姐,那之后的日子,你是想让我倾家荡产,净身出户吗?” 槐蔻这次非常敏锐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猛地抬起眼看向陈默。 他的意思是……类似昨晚的事,以后还会有,而且还会有很多次? 槐蔻张张嘴,正要再说什么,枕边的手机便震动几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陈姐的消息。 陈姐刚给她打了电话,她没接到,只好给她发消息。 消息很长一大串,尽情表达了她的欣喜若狂,槐蔻省略成一句话,就是—— 她猛地抬起头,抓住陈默的衣摆,问:“你……帮我去找王导了?” 陈默抿唇,似乎也没想到陈姐消息这么快,他只淡淡道:“王导本就对你很满意,你很优秀,是备选人之一。” 但也只是之一。 槐蔻心里清楚,以她的条件拿下这个纪录片,也不是没可能,但少不了她和陈姐多方面奔波。 陈默还是在这里面推波助澜了。 她心里五味杂陈,正垂眸想着什么,下巴便被一双微凉的手轻轻一抬,她下意识仰起脸。 陈默低下头,直直地和她对视一眼,忽得轻声道:“我是有条件的。” 槐蔻的眼睫毛颤了颤,只感觉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她强颜欢笑地对陈默扯扯嘴角,道:“什么条件,你尽管说。” 陈默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留在我身边,不许跟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有超出界限的关系。” 不等槐蔻瞪大眼,他就接上话,继续道:“刚刚那个条件,对我也适用。我也不会跟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超出应有的距离。” 他的话语在槐蔻耳边回荡,让她傻傻地看着陈默,好半天没支吾出一句话来。 陈默却好像根本不在意她的呆滞,继续寒声道:“你要是违反了这个条件,我会有惩罚。” “同样,我会立下字据,我要是违反了,你随意处置。” “什,什么惩罚?” 鬼使神差的,槐蔻下意识问。 陈默的目光似乎有几分危险,他眯起眼冷道:“怎么,槐小姐已经有了想要出轨的人选了么?” 抬起槐蔻下巴的手,似乎用了几分力道。 听到这个词,槐蔻差点一口水呛在嗓子里,把自己噎死。 第84章 天晴 “出,出轨?” 她磕磕巴巴地重复了一遍,瞪大眼几乎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 槐蔻仔细回想了一下陈默的这番话,总觉得有几分耳熟。 什么和别人保持距离,什么上交银行卡,还有净身出户的…… 好像陈默在和她求婚一样。 这个念头一出,槐蔻的心脏差点没哆嗦着蹦出来。 她还不至于头脑发昏到这种程度,分开五年的前男友,怎么会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找自己……结婚。 何况,对方现在还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前阵子还一跃登上了青年福布斯榜。 其实除了结婚,似乎还有点像……情人。 可仔细一想,哪个金主还把情人的银行卡也拿走的,还保证一对一关系的,这个金主怕是脑子有泡。 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问出口,不然只会让两人现在本就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更加尴尬。 她很珍惜剩下的这最后一个月 所以,无论是结婚,还是……包/养,她都认了。 反正,结果没差。 看槐蔻也将那张卡收起来,陈默这才轻飘飘地移开视线,随口道:“你睡吧,我出去了。” 说完,对方便披上大衣出了门。 槐蔻听见客厅的门开了之后,又砰的一声轻轻关上。 陈默出去买菜了。 她没有再睡,昨晚睡得挺好的,不是很困。 槐蔻爬起来梳洗好,缩到书桌前,抱着笔记本将还未写完的论文又琢磨了一会。 写着写着,槐蔻就不由自主地开始走思,页面也从文档转为了搜索页。 她无意识地打开收藏夹,轻车熟路地点进了一个页面,是某站的一个小视频,发布时间是四年前。 一个一分钟不到的视频,播放量却高得吓人,甚至直到四年后的今天,依旧有人发送着实时弹幕。 “回来考古。” “不会到现在还有人回来看这场封神的采访吧?” “每日一刷,已完成。” 槐蔻随意扫过那些弹幕,听着陈默在厨房切菜的声音,偷偷摸摸地拿起耳机,点开了那个视频。 视频不长,是一场接力赛结束后的冠军例行赛后采访。 当年的冠军,是陈默。 或许因为这是陈默第一次复出后参加的比赛,也或许是陈默极其出色的容貌和仅仅十九岁的年龄,那一年的冠军采访,场面非常壮观。 数不清的话筒和摄像机对准陈默,闪光灯不要命地闪烁着,明明比赛场地是在荒无人烟的大荒漠,却依旧达到了人山人海的效果。 不断有各个国家的记者针对各方面提出问题,不乏十分刁钻和挖坑的,但陈默都回答得很好。 随着他游刃有余地回答着问题,弹幕时不时飘过密密麻麻的“啊啊啊啊啊”和“老公帅帅帅帅帅”…… 槐蔻却没有关掉弹幕,因为这个视频她已经看过无数遍,闭上眼睛都能说出陈默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戈壁青灰色的苍穹下,陈默一手拿着一只有线话筒,身穿一身红黑配色的赛车服,衬得他肩宽腿长,肩头绣着一串很酷的花体英文,胸前佩戴队徽。 他微眯起眼,在白光闪个不停的闪光灯下,依旧帅得无可挑剔。 或许是刚刚跑完比赛,陈默浑身依旧散发着在赛场上的锋芒毕露和狠戾,带着嗜血的不要命,即使隔着屏幕,依旧让人感受到那股极其强大的气势和劲头。 视频短,很快就要播放到尾声。 弹幕也似乎提前预知到什么,一条一条刷得飞快,数不清的高级弹幕夹杂着滚动弹幕在屏幕上飞出,铺天盖地几乎让人看不清视频上的画面。 “呜呜呜来了!” “前方名场面预警!” 下一秒,一位记者用熟悉的语言为本次采访做了收束,她先是笑着对陈默祝贺了一番,随后道:“今天除了冠军赛之外,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期,你知道是什么吗?” 或许是听到了故乡的语言,陈默难得面容柔和了几分,他点头,干脆地道:“高考。” 记者对着镜头,亲切地对陈默道:“是的,今天是六月七号,全国高考生奔赴考场的日子,国内今天下了非常大的雨,同时我们也能看到,美国西北戈壁也刚刚结束一场大雨,那么你觉得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有没有影响你的发挥呢?” 陈默顿了一下,举起话筒,淡淡道:“我个人觉得已经发挥出了最高水平,而且以前有个人曾经和我说过……” 他对着国内实时直播的摄像机,轻声道:“下了大雨,就表示今年的考生会鱼跃龙门,所以我非常感谢今天这场雨,让我夺冠。” 记者没想到一向轻狂的陈默居然配合地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急忙趁热打铁地示意了一下直播,微笑着道:“没想到陈默也知道这个习俗,那您有没有祝福送给家乡的高考生们,让大家也沾沾你的喜气。” 陈默直视着那个摄像机,看得很深,仿佛在透过这个摄像机,看对面的什么人一样。 即使隔着荧幕,他的眼睛依旧乌黑锋利,仿佛有星光坠落。 陈默薄唇轻启,声线低沉地定定道:“今天下了很大的雨,所以高考也一定会顺利,祝你在得偿所愿的路上,万山无阻。” 弹幕排山倒海般呼啸而过,数不清的“啊啊啊啊啊”重重叠叠地夹在一起,伴随着每年高考生的“高考顺利”、“金榜题名”诸多祝福。 “今年高考的我来了!” “听说这个视频有玄学,高考前来看看,就能得偿所愿,是真的吗?” “同学介绍我来的,说是有帅哥。” “真不真另说,反正这个视频已经被小破站列为高考前必刷鸡汤了。” “他祝我上岸诶,呜呜呜,第一次见他这么温柔!我感觉我又能怒刷五千题了!” “我也是!这就放下平板去做题!” “…………” 视频播放完毕后,自动开启了重新播放,陈默那道难得温柔的嗓音不断在槐蔻的耳机里回荡。 槐蔻也不知道自己听了多少遍。 她高考那天,陈默没来,也没送花。 槐蔻知道他在比赛,是不比高考简单的世界赛。 时隔四年,她依旧能清晰记起考完那天看到这段采访后的心情,好似云霄飞车一般,带着她的一颗心直直冲上天际,飞往大洋彼岸。 这个视频当时被直接投屏到了食堂里的大电视上,考生们看完后不少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也有很多知情人讨论着今年的赛事。 而班长就像大部分女孩一样,一把抓住槐蔻的胳膊,激动地晃了半天,追问她有没有发现今年的冠军是个超级大帅哥。 槐蔻被她晃得差点打翻粥,好不容易稳住胳膊。 班长兴奋地感叹了半天,连声表示考完了一定要拿手机怒补这个帅哥的个人信息。 感叹完,她想起什么,随口问槐蔻,“对了,你那个陈先生,有没有给你发什么祝福?” 班长咬了一口流沙包,抱怨道:“你是不知道,我妈她们都要烦死了,我都跟他们说了不要来不要来,结果她们还是跑来了,还捧了那么大一束花。” 她摇摇头,有点尴尬地说:“我接那个花的时候,感觉全世界的人都在看我。” 她自己说完了,才想起刚刚问槐蔻的问题,再次追问道:“快说啊,槐蔻,给你发消息了吗?” 槐蔻摇摇头。 班长一脸没磕到的失望,正要安慰槐蔻,就听槐蔻开口说:“没发消息,但有祝福。” “哈?” 班长一脸懵逼地看着她,开口道:“给你打电话了?” 槐蔻直接抬手指了指挂着的大电视,对班长道:“他刚刚祝我得偿所愿。” 班长一愣,哈哈哈地笑起来,她摇摇头笑道:“什么呀?” 她嗔怪地啧了一声,捏捏槐蔻的脸,道:“你不能因为他们都姓陈,就自欺欺人啊。” 槐蔻垂下眸去,没有说话。 两人吃完饭,走出食堂撑起伞,走进雨中。 雨一直没停,看样子不会停了。 “不过,你刚刚真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们真能破镜重圆呢!” 班长一边躲开小水洼,一边对槐蔻笑着说。 雨水连成串,从伞沿滚落,槐蔻抬眸望了一眼灰霾色的天空,轻声道:“班长,你见过雨落和天晴同时出现吗?” 班长啊了一声,愣愣地转过头来看着她,疑惑地挠挠头道:“这个,好像得去问地理老师吧,属于气象问题……” 槐蔻没有再接话,她撑着伞走在细雨中,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泥土芬芳。 雨落与天晴,不会同时出现在天边。 就像人不能既爱又恨。 恨往往比爱强大,比爱持久,比爱的生命期更长。 窗外有风轻轻吹过,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窗帘微微晃动。 槐蔻坐在窗前的书桌后,能看见下面小朋友们兴奋地踩雪的声音,时不时有人摔倒了笑着尖叫一声,被耳机阻隔一部分后,不吵,反倒挺好玩。 如果班长知道了她口中的“陈先生”,的确是当年大屏幕上那个冠军车手陈默,也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她摇摇头,正欲站起身,将窗户关紧点,就感觉自己头上的耳机被人一摘,随后楼下小孩们模糊的声音,也真切起来。 仿佛整个世界都清晰了。 槐蔻惊了一下,坐着一扭头,正对上视频中主角的那张脸。 视频……视频! 槐蔻呛了一口,嗖一下转回身,欲盖弥彰地试图用肩膀挡住身后的视线,飞快地将视频关闭了。 就在她关闭的前一秒,视频上依旧在疯狂地刷着诸如“老公好帅”、“老公脖子底下全是腿”……一类的评论。 甚至还有一条十分有年代感的“老公,我要给你生猴子”夹杂其中,放大的翻转版字体,十分突兀,让人想忽略都难。 槐蔻一边暗暗挡着陈默,一边手速如风地将所有页面都删干净,只剩下看上去无比正经的论文页面。 她松了口气,转过身对陈默笑了笑,道:“写论文太专心了,没听见你进来。” 陈默把她的耳机放回耳机架上,深深看了她一眼,才抱起肩膀道:“我在厨房叫了你三遍,又敲了几遍门,最后走进来喊你,你都没听见。” 槐蔻眨眨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是,是吗?” 陈默嗯了一声,开口道:“槐小姐写得太认真了。” 说完,不等槐蔻再回应,男人终于放过她,朝门口走去,扭头叫她,“吃饭。” 槐蔻哦了一声,急忙保存了文档,跟着陈默走到餐厅。 桌上果然已经摆了碟子,陈默拉开椅子,给槐蔻盛了一碗面,道:“容易坨,快吃。” 槐蔻接过来绊了绊,嗷呜吃了一口,立刻对陈默竖起大拇指,道:“果然是正宗川海捞面。” 陈默没有理会她的马屁,只是将几个菜码推得离她近了一些。 他吃得快,吃完便去了厨房洗碗。 槐蔻站在餐桌前,扒拉陈默带回来的超市袋子,除了蔬菜、肉和牛奶之外,都是一些生活用品,甚至还有*一双男士拖鞋。 看起来,准备得很齐全。 槐蔻心底冒出一个想法,陈默不会是要在自己这里……长期居住吧。 她的心怦怦跳起来,将东西一一拿出来,想帮陈默收拾一下。 最后一条浴巾拿出来的时候,槐蔻却感到什么东西被自己也带了出来,被浴巾角一扫,掉到了地上。 她收起浴巾,低头一看,是一个长方体的盒子。 从外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弯下腰捡起来,正要疑惑地去问陈默,就看清了上面介绍写的字。 “草莓味凸/点带螺纹,六盒装。” 槐蔻怔了怔,手比脑子快地拆开了包装,里面果真放着几个小盒子。 她已经猜出这是什么东西来了。 就是没想到陈默出去一趟,竟然将这东西也买回来了,而且还这么……花哨。 草莓味也就算了,还,还什么螺纹…… 槐蔻跟拿着一个烫手山芋一样,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她趁厨房里的陈默在洗碗没注意,赶紧偷摸摸地将小盒子重新放回去装好,放进袋子里,假作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不料,她前脚刚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没几分钟,洗好手的陈默就也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那个罪恶的小盒子。 槐蔻立刻看起手机,假作自己什么都没发现,但陈默却径直走到她面前,站在沙发边看着她。 她扛不住压力,只好抬起头看向陈默。 “怎么了?”槐蔻问。 陈默一扬手中的盒子,问:“你动了?” 槐蔻移开视线,啊了一声,故作镇定地道:“我就,就看了一下。” “就看了一下啊。” 陈默故意模仿她说话,说着说着,他先笑起来,忽得蹲在沙发边上,轻声笑问:“那看清是什么了吗?” 槐蔻轻咳一声,“看清了。” 她话音刚落下,陈默一只手就伸过去,直接拽住了她宽大的衣领。 槐蔻惊得睁大眼,慌忙问:“干,干什么?” 陈默修长的手轻轻抚上她的侧脸,盯着她纤长的睫毛,轻声道:“不是要给我生猴子吗?”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问:“来啊。” 他嗓音低沉,轻抚槐蔻的大手带着薄茧,划过她的脸庞时,有点痒。 槐蔻不知怎么就被他蛊惑了,双手搭上他的肩膀。 男人咬了她的耳朵一口,似笑非笑地诘问道:“看我视频看得那么入迷,还跑去和黑粉对吵,怎么面对我本人的时候,又这么害羞了?” 槐蔻耳尖泛起红,也不知道是被男人咬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槐蔻意识沉沦间,脑海里只冒出了一个念头。 陈默果真看见了她的电脑! 两人在家里待了两天,直到纪录片的晚宴要开始了。 陈姐为了这个纪录片,可以说是下足了功夫。 除了槐蔻这个已经入选成功的,她还在张罗着把自己工作室的其他艺人都送进去,哪怕只是在晚宴上能露露面也是好的。 因此,槐蔻好好过了两天醉生梦死的日子。 等晚宴当天,槐蔻刚一在公司露面,陈姐就一脸震惊地道:“你这两天休息得挺好啊?” 迎上槐蔻疑惑的目光,陈姐啧啧感叹,“你看看,我认识你快一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你气色这么好,精神气这么足,去哪做保养去了?” 槐蔻一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咳一声,含糊了过去。 做什么保养,纯粹是因为这两天某人一直在身边,好吃好喝地供着,睡得也好,所以才一下子气色红润起来了。 但她肯定不能说,所以槐蔻赶紧道:“陈姐,我的衣服好了吗?时不时今下午就得把造型做好?” 陈姐这才被吸引回注意力,气哼哼地道:“还没有,本来都订好了咱俩去年就看上的那件,结果……哼!” 她给槐蔻使了个眼色,槐蔻接收到那个眼色,懂了,也皱起眉,道:“又是她?” 陈姐撇撇嘴,道:“可不是吗,你这个北舞的同学最近可厉害了,仗着自己最近扒上了大腿,不只是你,我听说她还截胡了好几个艺人的服装,有两个咖位比她还大呢。” 槐蔻蹙起眉,就听陈姐又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不过你别着急,我已经让人去取另一件了,说起来,还是韩伊的人脉,她一眼就看上那件了,替你包下来了,也非常漂亮。” 槐蔻这才松了口气。 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今晚的晚宴对自己有多重要,毕竟是自己在这个圈子里第一次以艺人的身份露面。 虽说她的赛道是话剧和舞蹈剧,但终归到底没有逃离这个圈子,很多事情是少不了的。 陈姐一边拉着她上楼,一边随口道:“看着吧,今天晚宴,她还会找事的,毕竟刚找了个得意的男伴,肯定得上个热搜,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那个人泼皮得很。” 槐蔻点点头。 陈姐又安慰她道:“不过你也不用怂,你今晚的入场男伴可是许少爷,沪市圈子里,能压过许大少的可没几个,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说着,陈姐想起什么,问:“王导今晚的晚宴里,可有舞蹈环节的,你的舞伴定了吗?你是舞蹈生出身,今晚会有很有大佬去,你一定要抓住机会露脸,说不定就能得到个舞蹈剧。” 槐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她点点头,低声道:“挑好了。” 陈姐一怔,刚想说两个人选,闻言,立刻将话憋回了肚子里,追问:“谁?是圈子里的吗?” “我跟你说,这个人可不能瞎选,和入场男伴一样重要的,选得人太低了,会影响别人对你的评判,而且那谁也是舞蹈出身,今晚怕是早就买好热搜了,你不能被她压得太惨……” 陈姐还没说完,槐蔻就小声地打断她,慢慢道:“陈姐,你看陈总行吗?” 陈姐所有的话都被噎回了嗓子里,她怔怔地看着槐蔻,好半天,才拔高声音,喊了一句,“谁?” 不等槐蔻犹豫着重复第二遍,陈姐就重重一砸掌心,眼睛发亮地道:“陈总?陈总?” 她啧啧地感叹了两声,“这下今晚可有好戏看了。” 第85章 天晴 一直到晚上要出发去晚宴现场了,陈姐还在一直追问槐蔻到底是怎么说服陈默做她的舞伴的。 每次问,槐蔻都是含含糊糊的几句话,就把这件事翻篇了。 陈姐没有办法,只好先作罢这个念头。 但她内心还是隐约有点想法,坐在车上的时候,她小声地对槐蔻道:“我看陈总那种人,很有定性,要是真想罩着你,估计短期内不会变的。” 槐蔻愣了一下,快到晚宴现场的时候,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想和陈姐解释一下,自己和陈默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圈子最常见的钱色交易。 但想了想,槐蔻发现自己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其他能形容两人关系的词语,便只好作罢。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领口,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玫瑰红的裙子,抹胸宽,外面披着一条很漂亮的披肩,披肩上绣着一串串亮晶晶的金丝,在有光的地方,耀眼夺目。 这套衣服是一个婚纱设计师设计的婚服,她是韩伊的一个朋友。 本来这套衣服是要挂出来拍卖的,但韩伊一看就看上了,直接走关系买下来给了槐蔻。 “好看,喜庆,衬你。” 这是韩伊给槐蔻的原话。 槐蔻对别的都默认了,唯独这句“喜庆”,让她眼角抽搐了半天。 但韩伊却异常淡定,她还给槐蔻解释了一下。 “最近你那位日夜思念的前男友回来了吧?” 韩伊对她挤眉弄眼,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穿点喜庆衣服,说不定能助长桃花运,这是玄学。” 槐蔻无奈地扶额。 车辆行驶得越来越慢,最终在停车场缓缓停下。 槐蔻朝外一看,说曹操曹操就到,还真让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韩伊正站在外面的一辆车前,和坐在后排的人说着什么,虽然脸上带着熟悉的笑,但槐蔻一看她就知道,她非常不爽。 果不其然,不知道车内人说了句什么,韩伊直接不装了,直接彪悍地拿着手中的包狠狠砸了一下车门。 身价不菲的迈巴赫被她砸得不轻,少说也要送去补漆。 但车内的男人却依旧神色淡淡,甚至在韩伊愤愤地踩着高跟鞋离开的时候,还十分淡定地出声叫她。 “今晚十点必须到家。” “十点?”韩伊提高音量,“晚宴九点半才结束,你让我十点到家?那我还怎么出去浪?” 男人不容置喙地道:“那就别出去浪,直接回家。” 韩伊似乎更生气了,直接对着车内破口大骂,“我今年二十七了,不是七岁,老男人!” 她冷哼一声,对男人阴阳怪气道:“小叔,你不会连你侄女和别的男人睡觉都要管吧,需不需要我拍一张照片发给您过目啊?” 男人淡淡道:“不必了。” 不等韩伊再开口,他又补了一句,“我对你的性生活没兴趣,但你要是超过门禁没回家,后果自负。” 说完,他直接一抬手,迈巴赫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车库。 只剩下韩伊一个人对着空气无能狂怒,低声骂了几句什么。 槐蔻听着像是骂男人岁数大、不行之类的话。 她一窘,想到这毕竟是晚宴,怕周围有记者会拍照,连忙拎着裙子,下了车。 毕竟她早已猜到了男人是韩伊的小叔,京北的一位人物,还在某大学担任着教授,被人拍下来乱做文章,终归是个麻烦。 陈姐忙在后面帮她拎裙子。 韩伊本来要走,听到身后有人喊她,一扭头,便惊喜地笑了,“槐蔻!” 槐蔻和她挽着手朝会场里面走,一边有些担忧地问她,“怎么又吵架?” 韩伊趁着还没进会场,啪嗒一声,弹出一根女士香烟,淡淡道:“他要结婚了。” 槐蔻一怔,下意识追问道:“你小叔?” 韩伊嗯了一声,“其实……去年就要订婚的,毕竟他今年三十五,也老大不小了。” 槐蔻当然知道她对这个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小叔有别样情愫,闻言,有心安慰她,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出口。 好在韩伊自己不甚在意地一扬手,道:“没事,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就是可怜那位白家的千金了,只知道自己未婚夫是个平步青云的才俊,却不知道他就是一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韩伊扯扯嘴角,笑着说:“马上就要有小婶婶了,还真特么有点不习惯。” 槐蔻看着她唇角僵硬的笑,心里心疼,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 感觉到她无声的安慰,韩伊的笑真挚了几分,她扭头关切地问槐蔻,“还没问你呢,这两天怎么连个动静都没有,叫你出来玩也不搭理我。” 槐蔻轻咳一声,才低声把这两天的事讲了一遍。 “我靠。” 韩伊在某些方面和赵意欢有点像,槐蔻曾把两人介绍给对方认识,就连韩伊自己也承认,她俩脾气的确像。 但韩伊要比赵意欢更呛,就跟一小辣椒似得,能力手腕都很了得。 她接连感叹,“你这前男友,啧啧。” 韩伊挑起一抹笑,意味深长地道:“怪不得能把你钓成这样,还真是个牛逼的人物。” 槐蔻垂下眸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反正也只有一个月了,到时候桥归桥路归路,也就没什么联系了。” 韩伊没有忽略她话里的酸涩,笑着一摇头,神色暧昧。 “我倒觉得未必。” 槐蔻迷茫地眨眨眼,跟着她进了会场。 已经有不少艺人来了现场,除了已经定下会拍摄纪录片的,王导还邀请了不少人,他为人正派又实力过硬,因此来捧场的人很多。 王导为人很周到,就算槐蔻这种无名小卒,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休息室。 韩伊目前的工作也和娱乐圈有关,再加上她是京北某人的侄女,因此也在受邀行列。 “我还说你要是没找好男伴,我就扮演一回你的男朋友呢。” 韩伊哈哈一笑,“结果不但有了,还直接找了两个。” “你不走红毯?”槐蔻问。 “不走。” 韩伊耸耸肩,“我又不是艺人,今天就是过来找你玩的。” 她说完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脸色难看起来,暗骂一声,“不行,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能去约未婚妻去看展,”韩伊翻了个白眼,“我就只能苦哈哈地在这看着别人玩。” 她站起身,脚步匆匆地出去了,只丢下一句“我出去转转。” 槐蔻看着她的背影,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直到入场走红毯的时候,槐蔻也没看到她的身影,不知跑哪里去了。 她知道韩伊聪明,想必不会有什么事,便先收回视线,又对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理了理妆发。 不等她收起小镜子,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槐蔻?” 槐蔻听出声音的主人,不禁先在心里暗骂一声倒霉,随后才扭过头,看了身后人一眼,声音极小地说了一句,“方小姐。” 对方显然也不在意她的冷淡,还笑着自来熟地道:“咱们都是同学,叫得这么生疏干什么?” 槐蔻却好似没听懂她的话,依旧叫道:“方小姐,有什么事吗?” 见状,方枝暗暗翻了个白眼,但面上依旧笑着道:“我忘带镜子了,能借你的照一下吗?” 槐蔻瞟了一眼四周,方枝的助理不在,而她压根没助理。 无法,槐蔻只好递了过去。 方枝笑着接过来,一边打量着自己精致的眉眼,一边道:“你身上的裙子真好看,是找的哪位设计师的作品啊?” 槐蔻没有和她多费口舌,直接道:“不知道,韩小姐帮我定的。” 听到韩伊的名字,曾在韩伊那吃过瘪的方枝安静了一瞬,但很快又终于重新找到话题。 “我这条裙子才麻烦呢,黄少上次帮我找了好几个设计师,给我量体就量了半天,后面等着条裙子,又等了半年……” 槐蔻强压住自己的不耐烦,知道方枝又开始了。 方枝什么都好,心眼说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就是一样不好,太喜欢嘚瑟,但凡被她找到一个机会,她能从头到尾炫耀一遍,不带重复的。 而槐蔻当年是全国第一考进的北舞,方枝是全国第二,两人还是同班同学,甚至一个寝室。 从这就开始了,方枝但凡逮住一个机会都要在槐蔻面前刷一下存在感,她倒不耍什么坏心眼,就是纯粹满足一下别人关注自己的目光。 反正就是不能让别人把自己压下去,尤其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槐蔻,是个很争强好胜的脾气。 而大四后,好不容易断了联系。 结果,对方又来了沪市。 方枝这个人的确肯努力,不怕吃苦,是个片就接,广撒网多捞鱼,堪称这一批新人中的劳模,还真小火了一部电视剧。 再加上最近搭上了黄少爷这条线,更是风生水起,在新一批小花里,算上发展得最好的一个。 这不,今晚一看见她的心刺——槐蔻,连黄少都顾不上,赶紧找她嘚瑟来了。 “……对了,你今晚的男伴是谁?” 方枝把镜子还给槐蔻,终于结束了一大串对黄少的夸赞,转头问。 槐蔻听了一耳朵的“黄少霸道宠爱”的故事,正听得牙疼,一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赶紧迎上去,对方枝丢下一句,“他来了。” 方枝赶紧一看,却看见了许青燃的脸。 她的脸色几经变换,最后才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哦,许,许少爷啊,我记得你们原来认识是吧……” 槐蔻快要被她说得耳朵起茧子了,笑了笑,就挽着许青燃的胳膊走了。 她走得着急,没听见身后方枝的嘀咕。 “切,许少爷是厉害,可你身边翻来覆去也只有他了,有本事换个男人啊……” 红毯走得很快,因为有许青燃在,再加上王导似乎提前透露了本次纪录片的人选有槐蔻,因此摄像机对准槐蔻得非常多,给足了她一个新人面子。 两人下了红毯,便去坐席落座。 许青燃似乎有点不在状态,虽然依旧清隽俊朗,引来不少隐晦的视线,但他却仿佛都未察觉到一般。 好半天,他才忽然开口问槐蔻,“你这几天都和陈默在一起?” 槐蔻顿了顿,没有瞒他,直接承认了。 许青燃并未流露惊讶的神色,像是早就知道了。 他微微蹙起眉,对槐蔻低声道:“我感觉陈默……似乎有点不对劲,我怕他会伤害你,你最好还是和他适当保持……” 他后面的话,槐蔻却一个字都没听见。 因为周围忽然掀起一阵不算小的喧哗,将他的话压了下去。 槐蔻也没有再问,反倒是像其他人一样伸着脖子看过去。 一道身影越走越近,落入她的眼帘。 是陈默,少有地穿了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整个人多了几分斯文与成熟,很有味道。 陈默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他没有舞伴,而是直接带着爱伦、孔柏林、琳达,还有两个车队主力从红毯上阔步走过。 身边有人小声讨论,槐蔻这才意识到,陈默今晚带来的人全是车队里比较亮眼的车手。 陈默似乎打算推新人,造一颗新的赛车之星。 槐蔻将目光放到爱伦身上,知道他多半就是陈默重点培养的那个赛车之星。 而琳达…… 槐蔻看了走在最后的她一眼,又收回视线。 事到如今,她当然知道琳达不是陈默的女朋友,但她也能看出来琳达对陈默还是有那么几分意思的。 这也正常,槐蔻对男人招蜂引蝶的体质早就习惯了。 有的人扔到人堆里,天生就比别人更亮眼,更勾人。 就是不知道,陈默对她…… 槐蔻没有在想下去,一个月的短期关系,一眨眼就过去了,没必要计较那么多。 陈默肩宽腿长,步子也大,在下去的前一秒,槐蔻清晰地看到他直勾勾地看了自己这边一眼。 那目光极其具有侵略性,令人心悸又忍不住心动。 不多时,王导的舞会就开始了。 中间空出一片巨大的圆形场地。 王导和一位颇有声望的女演员开场后,人们纷纷滑入舞池,摄像机疯狂拍摄。 槐蔻没急着去,只是坐在沙发上轻轻抿了一口香槟。 经过最重要的入场后,这种场合就显得轻松多了,很多人并不是为了跳舞,纯粹是来交际的。 许青燃就被几个眼熟的二代叫走了,那几个人和槐蔻也认识,本着礼貌的原则叫了她,她拒绝了。 槐氏已经坍塌五年了,终究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强求。 但当身边又有人坐下的时候,槐蔻忽然生出几分悔意,感觉自己应当跟着许青燃去交际。 总好过坐在这听着方枝继续嘚瑟得好。 方才一开场,方枝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黄少爷进了舞池,她从入圈以来便一直营销舞蹈天才的人设,此刻在舞池中更是大出风头。 拍好足够发微博的照片后,方枝下场,一屁股坐到了槐蔻旁边。 槐蔻听着她又开始吹嘘,百无聊赖地看着舞池发呆。 陈默还在忙,似乎被王导几个人拖住了脚步。 她眼前晃了一下,陈默没看到,倒是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知道跑哪里去的韩伊又出现了,和一个男明星跳得正欢,两人举止亲密,也不知道各自打得是什么心思。 槐蔻不知道这场面,被她小叔看到后,会发生什么事。 不过也轮不到她分心去关心别人,因为身边的方枝突然改了口。 “真帅,真带劲。” 方枝直勾勾地盯着那边的一道身影,独自喃喃道:“一点也不比那些男艺人差啊。” 槐蔻顺着她的目光好奇地看过去,却正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眸。 陈默似乎也正好抬眼看过来,轻飘飘地看了她们这边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啊!槐蔻,”方枝拍拍槐蔻,小声地道:“你刚刚看见了没有?他是不是在看我?是不是?” 槐蔻没吭声。 方枝靠近槐蔻,轻声说:“是不是刚才看到我跳舞了……” 槐蔻周围还坐了几个女艺人,年龄都和她相仿,基本都是同一批小艺人,几个人在学校里的时候,就互相听说过对方。 此刻听见方枝的声音,就有好事者笑了一声。 笑声带着点讽刺,听得方枝炸了,扭头骂:“你笑什么?” “没有啊,”那个女艺人眨眨眼,道:“方枝你这么自信,那倒是去邀请他试试啊?” “对啊,看看陈总会不会答应你,不过啊,我听说陈总脾气可不像黄少那么好,可别到时候被陈总当场下了面子,多难看……” “陈总今天带了女伴的吧,好像就是那个混血,你看陈总走哪都把人带着,怕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不会吧,好不容易来一个长得这么帅的,居然还有主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火朝天。 一开始还只是对方枝的讽刺,但说着说着,其中藏着的淡淡艳羡与期待就流露了出来。 槐蔻也没想到,陈默已经在新贵圈里很是风生水起了,甚至吸引了许多适龄的名媛、千金。 此刻听着她们说话,她才隐约意识到,陈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川海称霸一方的小阎王了。 他长大了,变成了手握千金的陈总,已经登上了更大的舞台,拥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不知道陈总今晚还会不会跳舞。” “我看够呛了,陈总眼睛都没往舞池那边瞟一下,看样子是没什么兴趣。” “你们说他会邀请谁,要不呀猜一下?” “我打赌,他谁都不会搭理,压根就不……” 说话的女艺人话音还没落下,就一噎,随后改口道:“他,他,怎么走过来了?” “天哪,还,还真是,就是朝咱们这边过来的!” “啊,他不会听到我们讨论了他吧,会不会发火……” 方枝挺了挺背。 不只是她们这边,槐蔻注意到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似乎一直在观察陈默的动向。 此刻见到陈默脚步不停地走过来,所有人更是看得一错不错。 刚刚说话的几个女艺人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方枝,这人是爱嘚瑟了点,但不得不承认,方枝长得珠圆玉润的,舞也跳得好,的确很优秀。 陈默看上了她,想破例邀请她跳舞也不是没可能。 反倒是槐蔻,几个人的眼神落到槐蔻身上,长得那么美,性格比方枝好,还是全国第一,可惜发展是越来越不如方枝,真是让人唏嘘。 陈默越走越近,最后果真在她们前面停下来。 不知不觉间,不少人都停下动作,看向这边。 方枝对陈默一笑,在心里盘算如何和黄少解释,一边用余光有些得意地瞟了槐蔻一眼。 却发现槐蔻移开了视线,十分不自在的模样。 她在心底唏嘘不已,面对机会还不知道抓住,整天就知道沉迷演什么舞蹈剧,怪不得红不了。 方枝整整衣服,不露声色地将槐蔻朝后一挤,就要笑着站起身。 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却僵了脸上。 陈默的确伸出了手,但女主角却不是她,反而是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的槐蔻。 “来晚了,”陈默甚至对槐蔻轻声解释了一句,“和王导多说了两句话。” 此话一出,更是惊起不少视线。 陈默却好似都没看见一样,只盯着槐蔻伸出手,眼中写满不加掩饰的关注。 槐蔻点点头,搭上了手去。 两人滑入舞池,恰逢一首新曲子开场了。 槐蔻立刻凭借肌肉记忆跳起舞步,她有些担忧地看向陈默。 毕竟陈默真得不像是会跳舞的样子。 不料,对方竟跳得有模有样,甚至大手牢牢扣在她的腰上,正好盖在她那个纹身上,配合着她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旋转。 似乎察觉到槐蔻眼底的错愕,陈默开了口,“突击练习了一下,如何?” 槐蔻毫不吝啬地给出了最高评价。 她心底也有点犯嘀咕,陈默能练成这样,得是一接到舞会的消息,便开始练习了。 她知道陈默有多忙,没想到男人竟然还能抽出时间练舞。 就为了能在今天的舞会上,不给自己拖后腿,帮助自己在媒体前更好地亮相。 槐蔻的心一颤。 一曲终了,两人没有再跳,回了沙发区。 陈默反手扣住了槐蔻的手,槐蔻摸到他干燥温热的掌心。 “今天的裙子很漂亮,”陈默侧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破天荒开了口,“上面的玫瑰花很衬你。” 槐蔻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裙子。 的确很漂亮,红裙金线,肤白胜雪,在人群中极其耀眼。 但陈默的一句玫瑰花,却让槐蔻突然想起五年前在川海,她也穿过一条类似的裙子。 也是大红色,也有玫瑰花。 她知道陈默也想到那天了,想到了那天在酒吧包间里,她躺在沙发上的样子。 想到了槐蔻当时想要利用他的心思。 思及往事,槐蔻的心情低落了一瞬,手也不自觉松了一下。 陈默扭头看了她一眼,看了一眼人群,像是误会了什么,松开了她。 槐蔻的手得到自由,她侧头看了陈默一眼。 刚刚槐蔻坐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坐满了人,有男有女。 方枝的那个黄少爷也来了,遥遥看见陈默走过来,站起身和陈默握手,笑着和沪市圈子的这个红人打了个招呼。 方枝有心想说什么,但想了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脸色难看地坐在一边,听着黄少和陈默搭讪个不停。 他似乎也误会了槐蔻和陈默的关系,提及槐蔻时,言语间带了点轻佻。 甚至不顾槐蔻还坐在一边,就给陈默暗示道:“我妹妹今年二十一,还在上大三,前阵子远远看了陈总一眼,就吵着想和陈总交个朋友,现在在川海呢,我记得陈总老家就是川海的吧,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方枝这下颇有点同病相怜地看了一眼槐蔻,再如何高调恩爱,也终究只是个情人罢了。 黄少给陈默和自己妹妹做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默直接用工作上的事打断了。 他也是个人精,知道陈默对自己妹妹显然没兴趣,便笑笑绕开话题,不再提这件事。 “说起来,陈总再过一阵子是不是就要去冲击第九冠了?” 黄少挑了个很容易捧场的话题,对陈默道:“陈总才不到二十四,居然已经是八冠王了,依我看,第九个世界冠军也不在话下。” 陈默礼貌性地和他碰了一下杯。 旁边另一个男人,也附和道:“是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第九个冠军肯定还是陈总的,没跑了。” “陈总,这次拿下第九个冠军之后,是不是就是大满贯了?您还打算接着比赛吗?还是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男人笑着打趣:“冠军戒指两只手都带不过来了吧?” 听到这话,不少人好奇的目光都看过来,准备听陈默提起自己以后的职业打算,这种层次的八卦一般场合可听不了。 瞎子都知道,陈默今年三月份的那场比赛,凭他断层的实力,冠军已经毋庸置疑。 今年拿到第九个冠军之后,陈默就是有史以来拿大满贯最年轻的赛车手,荣誉加身,风头无限。 那这之后,陈默的个人发展就非常受关注。 是继续参赛夺冠,在赛车这条路上燃烧热血,为国效力,还是选择退出比赛,激流勇退,保全自己最高的荣誉,专心做车队老板。 众说纷纭,怎么推测的都有。 不只是他们,槐蔻也很好奇,却又不能直接越界问陈默。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陈默。 陈默却像没感觉到一样,谁也没搭理,只看了槐蔻一眼。 那一眼收回得很快,却依旧被槐蔻捕捉到了。 槐蔻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头冒出来一股无法言说的心悸。 陈默这才嗓音淡淡道:“准备把两只手都带满戒指。” 他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愣了。 随后,黄少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激动自己竟提前了解到了一个大信息。 他笑着问:“那这么说,陈总是想继续拿第十个戒指了?” 他问得委婉,意思却谁都明白——陈默不打算退役。 槐蔻也放下香槟,认真地看*向陈默。 “嗯。” 陈默也没让围观群众失望,直接大方地承认了。 不等周遭几个人开口说什么,陈默薄唇轻启,再次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 “不过有点困难。” 话音落下,顿时引起了一堆人极大的兴趣,赶忙追问,“以陈总的能力,国内外现在还没有能跑过的吧?” “是啊,陈总您是要参加什么比赛?新开办的吗?” “会不会是哪个新人崛起了?” 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也不时七嘴八舌地问。 等所有声音都沉寂下去了,陈默才嗓音含笑,开了口。 “各位误会了,”他轻轻带过,一字一顿地道:“我说的第十个戒指,不是冠军戒指。” 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出奇地一致,睁大眼看着陈默。 槐蔻也不例外,侧过头专注地看着陈默,等他下一句话。 陈默扫了黄少一眼,才继续说:“是结婚戒指。”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 就连槐蔻,也彻底怔在座位上,望向陈默的眼神惊疑不定,眸光闪烁。 好半天,黄少才找回自己的声线,他急中生智地说笑道:“陈总还挺追求浪漫,居然是婚戒,那黄某就提前祝陈总得偿所愿,拿下人生大满贯!” 陈默似乎对他这个祝福很受用,和他碰了一杯。 槐蔻捏紧手中的高脚杯,心中滔天骇浪,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第十个冠军戒指,是我的婚戒。 那样的认真,那样的郑重,仿佛他用命拼来的九枚冠军戒指加起来,在他心里,都抵不过和“她”的一枚婚戒。 陈默,他真得很会。 槐蔻心底隐约猜测陈默说的会不会是自己,但又不敢妄作猜测,怕自作多情,平白失落伤心。 毕竟陈默在国外待了五年,遇到了什么人都不好说。 槐蔻的手因为太大力,都泛起了青白,显得有几分可怕。 她急忙将手抽出来,放到桌下,双手用力地绞在一起,几乎要将皮肤抠破。 “可以冒昧问一下陈总,您的未婚妻是哪位吗?”一个女艺人实在忍不住好奇地开了口。 本以为陈默不会理她,不料,男人却瞟了她一眼。 这一眼,就让女生红了脸。 陈默却收回视线,侧过头向自己的右手边看了一眼,才勾起唇角,开了口。 “她还没答应我,所以先保密。”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他看过去,却发现陈默的右手边,只有一个人。 是槐蔻。 槐蔻错愕地抬起眼,和陈默对视了一眼。 陈默挑了一下眉,狂妄中带着藏不住的认真。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动着,好似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了。 在这个时候,她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 陈默,好像在和她求婚啊。 他身着西装,自己穿着红色婚纱,气氛暧昧迷离。 堪称大型求婚现场。 分手五年后,那个又帅又牛逼的前男友突然向我求婚了。 第86章 天晴 “呦,陈总?” 一道爽朗的女声打破了这股奇怪的氛围。 槐蔻循声望去,看见了韩伊的身影,她身边还站着那个男艺人。 韩伊却没理他,只将视线全部放在了槐蔻和陈默这边。 她目光发亮地看着陈默,眼底写满了兴味,开口便是:“您这是要……现场求婚?” 槐蔻一顿,没想到韩伊竟然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 她又有点慌乱,怕陈默当真闹一场大的,又暗自感谢韩伊这张嘴,替她问了出来。 不只是她,周围人们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投过来,等待着陈默宣布答案。 陈默先是淡淡地瞟了一眼韩伊,就侧过头来看向槐蔻,他薄唇轻启,似是想要说什么。 但在迎上槐蔻那不知所措又有些躲闪的眼神后,陈默顿了顿。 他闭了闭嘴,破天荒地露出一个笑。 “抱歉,今天没带戒指。” 陈默抿唇轻笑,声线低沉而有力,落到耳朵里很好听。 “而且我还没拿下第九个冠军,没资格去求婚。” 槐蔻捏紧手,她垂下头,心脏咚鼓作响。 静了几秒,众人神色各异地打量着陈默,又看向槐蔻。 大家又不是傻子,能坐在这的有几个不是人精,自然都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暗波涌动。 黄少想起自己刚刚当着槐蔻面给陈默极力介绍女朋友,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尴尬与悔意。 真是多嘴,愣是没看出来陈默和槐蔻居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关系,反倒像是要……来真的。 当着人家心上人的面,给他介绍女伴。 黄少心思一动,猜出来陈默今晚这番话有很大一部分是在说给自己听,说给周围其他同样蠢蠢欲动,试图通过做媒来和陈默拉进关系的人听。 在陈默这里,这条路行不通,放弃吧。 虽是想通了,但黄少心里依旧有几分不解。 陈默也才刚刚回国一周多,怎么这么快就和槐蔻走这么近了,甚至眼看着都要直接定下终身大事了。 槐蔻的确很美,可陈默也不是那种精虫上脑的人,恰恰相反,这人心思很深,能混到这份上,也绝对是手段了得了。 难道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前缘…… 这样想的不只是黄少一个,在场几个人的视线都在两人身上打转,猜测着什么。 冷不丁,就有一人突然开了口,“槐蔻,你前几年在川海待过是吧?” 槐蔻抬眼看过去,说话的人是方枝。 她不知道方枝打的什么主意,也知道她在川海待过半年的事,在沪市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 槐蔻便直接应了一声。 这下,黄少也想起什么,他啊了一声,下意识看向陈默,“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陈总也是川海人吧?” 陈默抱着肩膀靠在沙发背上,闻言,给了他一个眼神,像是预料到他要说什么,淡淡地嗯了一声。 方枝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把抓住槐蔻的手,问:“槐蔻,所以你和陈总在川海的时候就认识了?真不够意思,怎么从来没和我们说过。” 她半是惊讶半是嗔怪地对槐蔻说。 槐蔻没搭理她,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方枝早已开始散发自己的脑回路,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一拍手。 “对了,我记得当时你刚从川海回来,没多久,就澄清了你们家的事。” 方枝瞪大眼看向槐蔻,“你当时去川海是不是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的啊?” 槐蔻没开口,坐在一边的几个沪市圈子里的人,脸上倒是都浮现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当年槐家大小姐突然要跑去川海,上那所听都没听过的民办大学,在沪市圈子里可谓是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许少爷一怒之下,差点把自家酒吧砸烂的事,也传遍甚远。 现在想想,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槐家千金还真不是吃素的。 几个知道当年内情的人,都带着些许敬畏和猜忌看向槐蔻。 槐蔻不必细想,就意识到他们想多了。 她怕陈默的误会更深,赶紧出声解释,“不是,我当时还不知道……去川海的确是为了上学。” 大家都点点头,心里信没信,谁也不知道。 槐蔻知道这样的解释没几分可信度,偏偏又没法再多说。 她下意识看向陈默。 陈默坐在她的左手边,神色平淡毫无波澜,看不出心里是怎么想的,看不出他到底信不信槐蔻。 槐蔻不想提及这个危险的话题,她刚想移开话头,就听方枝好奇地又问了一句,“而且槐蔻你当时好像还和陈总一个学校吧?” 这句话可提醒了周围不少人,大家想起陈默当年在川海的学校,这些资料在网上都可以查到的。 方枝也不等到答案,就已经自己构思出了一个爱情故事。 “所以槐蔻,你是当年一边抱着复仇的心思,一边上学,结果遇到了陈总,然后你俩谈起了恋爱?” 方枝言语间有些许掩不去的感慨和羡慕,她觉得槐蔻运气真不错,跌落云端后依旧能一路逆袭。 她忍不住有点酸地说:“你当时那么快就查清真相了,肯定少不了陈总的帮大忙吧,我听说陈总当年在川海还挺出名的,你运气真好……” 方枝啧啧感叹了几声,脸上写满了艳羡。 她说得真心实意,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感慨里,因此没有注意槐蔻突变地脸色。 轰的一下,槐蔻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她用力喘了几口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在这种场合失态。 槐蔻知道方枝说的这些话没什么恶意,当年的那些事,知道的人要么跟着陈默远赴国外,要么像宋秋枝等人进了监狱,要么像宋清茉…… 现在都寻不到踪迹。 想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槐蔻心头一阵悸动。 总之,知道的人不会往外说,所以都只是猜测罢了。 但槐蔻依旧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心头泛起一阵恐惧,往事重返心头的恐惧。 她好不容易才与陈默重逢,才与陈默保持上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舍不得。 得到后再失去比一开始就得不到还要难受一百倍。 槐蔻只要一想到陈默再次擦过她的肩膀,远远离去的场景,便慌张得浑身发抖。 而她却连伸手拉住他,让他别走的勇气都没有。 她本以为时隔五年,再提起当年旧事,自己可以淡然处之,可以为自己解释一下。 可到了现在,槐蔻才发现,那根刺还扎在自己的心里,扎得那样深,渗到肉里,仿佛一辈子都拔不出来了。 她一辈子都没办法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 耳边混乱一片,槐蔻只能听到方枝小心地问她,“槐蔻,那你们当年为什么会……”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黄少一个瞪眼给咽回去了。 方枝这个人脑子有泡,从不走心眼,想问什么问什么,得罪多少人都不知道。 但她也不全然是傻子,自然瞧出了槐蔻和陈默之间的微妙境地。 她怕得罪陈默,赶紧闭上嘴,不敢再说。 嘴是闭上了,可眼睛却滴溜溜地看来看去,在心里不断下着猜测。 槐蔻知道自己的表现有些反常,太不自然了,容易让别人起疑心。 可她现在又实在分不出心思来掩饰自己,只能一只手掐着自己另一只手,把左手掐的一片痕迹,泛起红肿,都浑然不知。 见状,方枝的眼神不禁狐疑了几分。 不等几个人移开话题,一直没有作声的陈默,忽然开了口。 他扬声道:“方小姐,你误会了。” 方枝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其实她第一眼看见陈默,就有点发怵,明明长得那么耀眼,但却一身令人不敢造次的气势。 可偏偏,他望向槐蔻的每个眼神,都带着藏不住的纵容与在意。 她有点哆嗦地看向陈默,不知他要说什么。 “当年,我并不知道槐小姐家里的事,所以并没有帮上太多。” 陈默直视着方枝,嗓音沉沉,“至于分手……”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也不算分手,只是当时我们未来计划不一样,暂时分开而已。” 陈默说得平静而认真,掷地有声,方枝连连点头。 或许是见陈默并没有如传闻中那样不敢接近,方枝忍不住生出几分亲近的心思,小声地问道:“那你们当时是怎么在一起的啊?” 吃瓜是人类的本质,在场的人,甚至包括站在外圈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陈默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笑。 他轻声道:“啊,这个啊……” 他抬起手,放到了槐蔻身后的沙发背上,外人看过去,仿佛陈默正揽着槐蔻一般。 一个充满保护欲,安全感的姿势。 陈默的眼神看向远处,似乎想起了什么遥远的过往。 好半天,他才笑了笑,右手大大方方地伸过去,一把握住了槐蔻被自己抠得红起来的手,直截了当地道:“我追的她。” 四个字一出,方枝再次掩不住艳羡地张大嘴。 槐蔻猛地抬起头,和陈默对视一眼。 似乎从槐蔻的眼中看到什么,陈默又移开视线,闲闲地补充了一句,“嗯,槐小姐,很难追。” 他一挑眉,右手大力攥了槐蔻一下,神色有点坏。 周遭立刻响起阵阵低低的笑声,充满揶揄。 “明明,明明是我先喜欢的你。” 槐蔻感到左手的暖意,很好地拂去了她掌心出的冷汗,让她慢慢弄平静下来。 此刻,被他一激,忍不住将刚刚的事抛到脑后,不满地抗争。 而且,当时也是她追的陈默,费了好大劲呢,虽然,虽然陈默自己也不动声色地给她提供了不少机会。 陈默却摇了摇头,望向她的视线中带着一些她也看不懂的情绪。 他轻轻勾起唇角,轻声道:“不,不是。” “我很确定,是我先喜欢的你,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 槐蔻以为他又在给自己打圆场,可一眼望过去,却发现陈默的眼底满是认真,他没有唬人。 她心里一团乱麻,不断想着刚认识陈默的时候的那些事,却没想出什么头绪。 陈默居然……这么早就已经喜欢她了么。 韩伊终于忍不住走过来,一挥手道:“行了行了,散了吧,干什么不好,非在这吃狗粮。” 黄少等人本意是想来和陈默搞好关系,此刻却猝不及防遇到这种事,生怕陈默会对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很快便纷纷打完招呼,离开了。 槐蔻看着他们的背影,知道用不了多久,今晚这张桌子上的事就会上热搜。 主要是因为最近风头正盛的陈默。 陈默说的那些话,每一条听起来普普通通,但一旦被传出去,一下子就会激起千层浪。 每一句,每个字,都是向着槐蔻说的。 句句不提自己。 任谁去听,任媒体如何添油加醋,都只会说一句槐小姐人好,槐小姐有魅力,槐小姐与陈总真是般配。 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当年的真相。 陈默这个当事人给足了槐蔻面子,给足了她安全感,让她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再也不会担惊受怕被爆出当年的秘密。 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在闪光灯下肆意舞蹈,就算有人提及往事,也有陈默的话顶着。 她心里却过不去那个坎。 她知道,陈默不提,不代表就过去了,不代表这五年的隔阂,可以忽略不计。 韩伊走到两人跟前,扔下酒杯,直接伸出手,“久仰大名啊,陈总。” 她对陈默一挑眉,“我是韩伊,槐蔻的铁杆闺蜜。” 陈默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只和她握了一下,随口道:“陈默。” “我知道。” 韩伊坐在沙发上,看着陈默的视线充满兴味,“第一个把我们槐蔻迷得找不着北的男人,今天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带劲。” 韩伊毫不吝啬地给出了最高评价。 陈默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饶有兴趣地看过去,问:“第一个?” 韩伊毫不犹豫地就将槐蔻给卖了,嗯了一声,夸张道:“可不是吗?我不跟你吹,在沪市的时候追我们小蔻的人都能排到外滩去,结果刚一到川海,还没两个月,就告诉我跟一个男人表白了。” “我打飞滴回来吃瓜的心都有了。” 尽管陈默没有言语,槐蔻却依旧能从他的神色间,察觉出男人现在的心情非常——愉悦。 “本来还想帮她把把关,为难你一下,”韩伊不着调地打量了陈默一眼,道:“见到你本人后,还是算了。” “实在是……没什么可为难的。” 韩伊耸耸肩。 槐蔻有点窘,她陪着两人说了几分钟话,就听着他俩从东聊到西,从国内说到国外,毫无逻辑地瞎聊。 她不禁有点惊奇。 韩伊不是个喜欢侃大山的人,而陈默就更不必说。 俩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居然还真能这么乱七八糟地聊下去,没有尴尬的冷场。 陈默也是镇得住场,让韩伊那满嘴跑火车的本事完全无处发挥,只能老老实实和陈默说话,没有炸刺。 槐蔻见状,松了口气,起身去洗手间。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韩伊摸摸下巴,一转头就对上陈默的视线。 陈默没有看槐蔻离开的方向,只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上,淡淡道:“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韩伊一顿,随后笑了起来。 “没瞒过你。” 她啧了一声,指了指远处的吸烟区,道:“介意去抽根烟吗?” 陈默没有拒绝,跟着她站起身,走到了一盆大大的盆栽边上。 韩伊点着火,深深抽了一口,见陈默没有抽烟的意思,便挑眉问:“没了?” 她欲抽出一根烟来,被陈默拒绝了。 “不用。” 韩伊也没坚持,把烟塞回去,吐出一口薄薄的烟雾,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没有出声。 陈默也没有催她。 冷不丁的,韩伊开了口,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你能不能原谅她?” 陈默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即使经常面对某个老男人而已经练出心理素质的韩伊,迎上他深不可见底的眼眸,心口也是一颤。 “槐蔻这个人我没法说,”韩伊又狠狠抽了一口烟,才抬头道:“当年,她肯定动过利用你的想法,但是……” 她轻声道:“她最终不还是没那么做吗?” “虽然我知道她就是做了,估计也不会成功,”韩伊两三口就抽完了一支细长的香烟,她掐灭道:“看在她这五年也不好过的份上,这事结束了,你俩重新开始行不行?” 她护犊子护习惯了,顿了半晌察觉出自己的话有些傲慢,便下意识补充道:“这五年,她也过得很痛苦,失眠、吃药、去看心理医生……你应该能感觉出来,她一直有点抑郁倾向。她也变了,更不爱说话,更消沉了,我看在眼里,但说实话,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还真没办法。” 陈默的睫毛动了动,他的眼底深得发黑,里面藏着浓重的情绪。 “重点是,她还爱你,我知道,我可以和你担保。” “你呢?” 韩伊狐狸一样的眼睛盯着他,开口问:“你还爱她吗?” 她一米七几的个子,陈默却比她还高了半个头。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唇轻启,“你猜。” 韩伊被他一堵,不上不下地说不出话来。 “那我换个问法,”韩伊呼出一口气,问:“你还恨她吗?” 陈默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恨?” 他挑起一边眉,似是觉得有几分好笑,“我恨她?” 韩伊没有再重复,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丢掉手中的烟头,抬头定定道:“陈总,现在这里也没别人,我知道你当年肯定恨过她,但是现在……” “没有。” 陈默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韩伊一愣,错愕地看向陈默。 陈默收起笑意,重复了一遍,“我没有恨过她。” 韩伊的唇瓣颤动几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调。 她扬起头问:“那你当年为什么……” “那不是恨。” 陈默一句话掐断她所有的疑问。 他的目光越过她,似乎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就在韩伊以为自己等不到解释的时候,陈默却忽而再次开了口。 “那时候我也以为,我恨她。” “但后来,我出国之后,”陈默淡声道:“我才发现,我不是恨她,我是在……害怕。” “害怕?” 韩伊语调微微上扬。 陈默嗯了一声。 “怕什么?”韩伊忍不住问,“陈总也有怕的东西?” 陈默一手抄进口袋,即使站在巨大的盆栽旁,也依旧引来不少目光。 他笑了笑,然后说出了一句让韩伊记了十几年的话。 “当然有。” 陈默听不出语气,一字一顿地道:“我怕,她不爱我。” 初恋失败的挫败感、少年人强烈的自尊心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怕到连一句话你爱不爱我都不敢问,只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般落荒而逃,独自舔着伤口。 韩伊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指,想要说什么,却又没张开嘴。 “你没有见过她从医院跑去找我的时候,她的表情。” 说着不抽烟的陈默,忽然抽出一根烟来点着。 烟雾升空,模糊了他的神色。 “她想走,我看出来了,想离开川海的人不是我,是她。” 陈默眯起眼,仰头看了看青灰色的烟,慢慢飘走。 “我当时想问她,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韩伊看着陈默那张优越的脸蛋,只觉得这个有些卑微的问题,与眼前的男人那样格格不入。 这样的人,注定是要耀眼闪烁一生的,但现在却宛如一颗蚌中珍珠,为了另一个人甘愿敛起满身光芒,头也不回地坠入以爱为名的海洋。 “你问了吗?” 韩伊小心地看着他。 陈默摇摇头,淡道:“没有。” “为什么?”韩伊轻声问。 “好死不如赖活吧。” 陈默状似随口地说。 他收起一闪而过的彷徨,恢复往日的冷漠凛然,不知是在和韩伊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见到她之后,我才突然发现这几年的纠结和矫情都是无用功,我非常确定,我爱她,所以我把她留在我身边,我能护住她一辈子,就安心了。” 韩伊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皱紧眉头,心中暗骂槐蔻一声孽缘。 安静了几秒,陈默礼貌地一点头,转身要走。 一回身,却正对上槐蔻的身影。 她站在一盏吊灯下,身着玫瑰披肩,整个人笼罩在昏暗的灯光下,朦胧美丽。 此刻,她满脸苍白,望向陈默的眼眸中写满痛苦与浓浓的悔意。 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陈默也是一怔,但很快便恢复了常色,长腿一迈,大步走过去,直接牵住她的手,一手护着她的腰,带着她走出了场地。 今晚各家媒体太多,人多眼杂,难免会有什么影响。 但槐蔻却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亦步亦趋地任由陈默拉住自己,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一样,跟着陈默上了车。 周遭安静下来,偌大的地库很空旷,什么声响都没有。 她想说很多东西,想解释一下,又觉得脑子乱七八糟,连一句基本的话都说不通顺。 好在,陈默率先开了口。 “手怎么这么凉?” 他拉过槐蔻的手,握了握,却怎么都暖不热。 槐蔻看着他,神色仓惶,眼眶通红,唇瓣颤抖着,怎么都停不下来。 陈默本想再说两句什么,可看见槐蔻的样子,心脏却像是被什么用力地扯了一下。 钝钝的,生疼。 被人指着鼻子骂没有心,不得好死的小阎王心软了。 他用平生最温柔最缓和的声调,捧着她的脸轻声说:“好了,我回来了。” “槐蔻,我回来了。” 槐蔻眼里打转的泪,一下子流下来了。 “可你,早晚还是要走的。” 她无声地流着泪,说。 “谁说的?”陈默却反问一句。 槐蔻指了指车里亮起的屏幕,用力道:“还有两个星期,你就要走了,我知道的。” “陈默,对不起,对不起。”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拼尽全力让自己连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这句话,我欠了你五年,是我的错。” 她低下头去,再抬头时,是强装的镇定。 “我知道你还是要走,我很珍惜最后这半个月,我都打算用这半个月来度过剩下的几十年,让我还有每天睁开眼面对新一天太阳的勇气。” 槐蔻的声线微微颤抖,“我以为我听到你刚刚的话,会非常高兴,会很兴奋,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实际上,我很害怕,我甚至只想跑走,我做不到……” 她混乱的话忽然被眼前的两张机票打断。 陈默举起那两张机票。 槐蔻一愣,在其中一张上看到了陈默的名字,还有一张上印的,是她的姓名。 在她迷茫的目光中,陈默收起机票,声调虽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比赛临时改时间了,在你纪录片拍完之后,我买了两张票。” 他抬起槐蔻的下巴,不让她移开视线,“你陪我一起去。” “为,为什么?” 槐蔻问。 陈默不知道她问的哪个为什么,干脆全都回答了。 “比赛改时间,是因为我上交了申请,”他笑了笑,“八冠王的小特权。” “让你陪我,是因为……兑现当初的承诺。” 槐蔻投给他疑惑的眼神。 陈默知道她忘了,他回答道:“答应你的,让你体验一把做世界冠军的老婆是什么感觉。” “不去现场看看比赛,怎么能感觉到呢?” 槐蔻的睫毛快速地颤动起来,她极力压住眼眶中的湿意,移开视线。 过了半晌,她瞟了一眼亮起的屏幕,上面写着日期与天气。 明天似乎会下一场雨。 春天来得真快,前阵子还在下雪,一眨眼,春雨都要来了。 反正天气翻来覆去,就那两样。 不是落雨,就是天晴。 她忽然开口问:“陈默,你真得一点都没有……生我的气吗?” “我说没有,你信吗?” 陈默没有迟疑,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 槐蔻的眼眸黯淡了一瞬。 陈默却又开口说:“我气你,气你不信任我,不直接告诉我真相,也恨我自己,是我没能给你安全感,让你放心地把所有烦恼都告诉我。” “这五年,我每一天都在想,要是当时你再早告诉我一个星期,或者晚一个星期,起码不要赶在我刚知道自己被陈广坚骗了十年的时候,我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不知所措、那么狼狈,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分开。” “我恨了自己整整五年,终于想明白了,改变不了的事,就选择接受吧。” 他少有地说了这么长一串话,槐蔻惊惶地抬起头,试图在陈默脸上找出一丝异样。 但没有,陈默眼底只有满满的认真。 他是真得在恨自己。 过了片刻,槐蔻才低声道:“你其实还是觉得,有一天,我会再次骗你,对吗?” 陈默静静望着她,没有否认。 槐蔻的五脏六腑都痛起来,她张张嘴,对面的陈默却再次说:“但这并不妨碍我爱你。” “不一样的……” 槐蔻叫了一声,打断他。 今晚喝了许多香槟,她眼神有些对不上焦,只是一味地道:“陈默,我们回不到过去了,对不对?” “对不对?” 她重复了好几遍,话语之间是藏不住的恐惧与退缩。 “对。” 陈默直视着她的眼睛,没有回避,他道:“我们回不去了。” 槐蔻的眼泪开始打转,陈默却盯着她,定定地问:“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过去?” “五年过去了,槐蔻,人本来就不可能走回头路的。”陈默抬起一只手,擦去她唇角的一丝酒渍。 “但是我们可以带着从前的一切,重新开始。” 槐蔻看着陈默,心神激荡。 车内静了几秒。 “对了,”陈默的手落下来,打到了旁边的一个盒子,他捡起来递给槐蔻,“送你的,本来打算你拍完第一组纪录片再给你做礼物。” 槐蔻接过来,在陈默无声的目光下,打开了盒子。 盒子很小,也很空,里面只装了一把——钥匙。 槐蔻拿起来看了看,下意识问:“你,你买房了?” 陈默没有看钥匙,在看拿着钥匙的她,他道:“你再仔细看看。” 槐蔻闻言,举起来对着车内微弱的光照了照。 她忽得看清什么细节,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看向陈默。 “你们家原来的那个房子,”陈默适时解释道:“我帮你要回来了。” 槐蔻握紧那把钥匙,仓惶道:“可,可是它不是已经卖出去了吗?我去问过的,买主说不会再卖了。” 陈默嗯了一声,道:“不是买的,是换的。” 槐蔻抬眼看他。 陈默淡淡地开口,“我妈给我在川海留下了一套房子,临海,很有特色,那个买主一直想买一个那样的房子,我恰好有。” 槐蔻想说那可是你母亲唯一一件遗物! 可话到嘴边,槐蔻迎上陈默的目光,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说那些都没有意义了。 “我那座小洋房前年也拆了,”陈默靠在车窗上看她,眸光如星,不带任何语气地叙述道:“槐蔻,我没有家了。” 他颇具暗示意味地看着槐蔻。 槐蔻压抑住自己扑上去,将男人揽入怀中的欲望。 她艰难地张张嘴,“陈默,我怕,我怕我们又会……我一想到那件事,我好怕啊,我每天都做噩梦,我没办法忘记,也没办法假装若无其事地和你在一起,我心里有愧,我做不到……” “我知道。” 陈默打断她,他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轻声说:“我们交给时间好不好?用*时间去证明。” “证明什么?” 槐蔻问。 “证明,你爱我,我也爱你。” 陈默说:“证明我们可以怀揣着过去,好好的走下去,甚至比之前更好。” 他挑眉一笑,是当年一如既往的小阎王的狂妄嚣张。 “我可以等你,槐蔻,但别让我等太久。” 陈默抬手摸了一把她的头,低声道:“我们已经浪费了一个五年了,剩下的每一个五年,我都不想再错过。” 一个寂静无声的春夜。 噗嗤一声,槐蔻心里已经熄灭的火苗,死灰复燃。 槐蔻看着陈默的眼眸,用力点了点头,坚定地说:“好。” 在这个空当里,槐蔻忽然记起韩伊曾问她,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陈默。 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和太矜持太稳重的人在一起,我会觉得有些无趣,总是渴望自由,会觉得他根本拿不住我。和太会玩的人在一起,我又极度渴求安全感,会发怵我拴不住他这匹野马。” 而陈默似乎刚刚好。 他身上既有让她追寻一生的野性与狂妄,又可以在她面前收敛起浑身脾气,毫不保留地给她全部包容与温柔。 他至死都爱她爱得暴烈。 偏偏落到嘴上只剩零星的只言片语。 暧昧的春夜里,两个人慢慢吻在一起。 远方似乎传来熙攘的人声,却都打扰不到这一方小天地。 槐蔻睁开眼,看见了陈默纤长浓密的眼睫毛。 五年,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过了年,陈默也要二十五了。 生命之河奔腾而过,唯独他的爱,万古长青。 第87章 天晴My 两人没再继续在会场逗留,陈默发动车子,准备出发。 槐蔻和陈姐说了一声,陈默的身份可以一走了之,她却不能不给王导这个面子。 陈姐似乎对刚刚宴会上的事情已经知道了一些,没有骂她,只是叮嘱她这两天都要去公司报道,王导要开会。 纪录片分成几个单元,主要记录的是不同年代、不同家庭、不同职业的青年人的成长轨迹,在当今社会的迷茫与攀爬。 这次圈子因为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无聊的纪录片打得不可开交,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其背后的深沉意义。 这部纪录片一方面是奔着得奖去的,还有一部分就是戳到了当今年轻人的一个痛点,收视率不会太低。 更何况,它会在央视上播出,对于其他行业的参演者来说,或许只是一次上电视的机会。 但对于这个圈子里的人来说,无疑是一次提高自身身价,转型为正面、正能量艺人的好机会。 更何况,他们这个光鲜亮丽的职业,本身就吸引着大众的视线,很多人都想看看娱乐圈的纪录片。 槐蔻心里清楚,王导能直接做主让她一个还没怎么抛头露面的小新人参加,一方面是因为陈默打了招呼,但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 她出身于曾经风光的槐氏,经历过破产与丑闻,自带跌宕起伏的家庭背景,而且她的目标是进入京北人民艺术剧院。 这注定了槐蔻之后的路线是正道光明的,不会像其他艺人一样起起伏伏,负面新闻缠身,造成不良影响。 而正是因为这样,槐蔻瞟了一边发动车子的陈默一眼。 陈默这个当事人主动为她澄清,替她将好话说尽,就显得尤为珍贵。 他大可以将当年的诸多事情爆出来,将还未出道的槐蔻直接扼杀在娱乐园的萌芽里,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做这件事极其简单,有的是媒体想替他添油加醋。 但他没有。 槐蔻深吸一口气。 车辆缓缓起步,滑出了车位,朝地上驶去。 途径一辆黑车的时候,槐蔻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她从车窗朝外看去,发现是晚宴开始前看到的那辆黑色迈巴赫。 是韩伊她小叔的。 槐蔻瞥了一下车内的屏幕,刚刚不到九点。 韩伊不是说她小叔和未婚妻去看展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车窗紧闭,槐蔻看不清里面有没有坐着韩伊她小叔。 她拿起手机,给韩伊通风报信。 韩伊呵呵一笑,回复:让他等着去吧。 槐蔻见韩伊不甚在意的样子,便没有再管,正要收起手机,陈姐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槐蔻,纪录片会分成几个单元,你的单元和另一个电竞选手的同时拍摄,下周就开始。] [我听王导的意思,应该是要你回川海拍摄一部分,你提前准备一下。] 槐蔻一顿,拿着手机,看了半晌。 陈默在一边开着导航,和她说话,槐蔻也没有回复。 陈默眯起眼,瞟了她一眼,淡淡问:“谁的消息?” 槐蔻回过神,啊了一声,轻声道:“陈姐的,我经纪人。” 她看了看陈默线条优越的侧脸,低声道:“陈姐说,我下周可能要去川海拍摄一段时间。” 陈默嗯了一声,眼神都没往这边移一下,继续四平八稳地开着车。 槐蔻看着他这副淡定的模样,忽然想起刚刚男人给她看的机票。 她一个激灵,扭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拍摄计划了?” 男人没有隐瞒,点点头。 槐蔻这才想起他算是投资方,怎么会不清楚。 她没在陈默脸上看出其他情绪,便默默地收回视线。 要回川海了啊。 这个消息来得有点突然,槐蔻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这几年,”陈默忽然瞟了她一眼,问:“你回去过吗?” 槐蔻一愣,摇了摇头,“没有。” 她的确没回去过,连和赵意欢合作开舞蹈工作室,都是赵意欢来的川海。 “你呢?”她又问陈默。 陈默也摇摇头,“我也没有。” 有点出乎槐蔻的意料。 她没再问陈默为何一次都没有回去,只是望着前方车流连成片的红色尾灯。 当晚,陈默依旧留宿在了槐蔻那里。 晚上躺在床上,槐蔻忽然想起什么,她扭头问陈默,“戒指真得买了吗?” 旁边的人没声音,过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买的?” 陈默抬头看着天花板,淡淡道:“有几年了。” 槐蔻也不知道怎么了,又追问:“几年到底是哪一年?” 陈默出奇的有耐心,他在黑暗中似乎哼笑了一声。 “四年前。” 槐蔻一怔,她都不用掰着手指头算就知道,是她高考那一年,也是陈默复出后夺冠的那一年。 她还是问了一句,“是你拿了冠军之后吗?” “嗯。” 陈默睁眼注视着眼前的黑暗,“冠军奖金不少,我就去定做了两枚戒指。” 槐蔻抿抿唇,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问:“当时你想要结婚的人,是我吗?” “除了你,还会有谁?” 陈默出声,淡淡地道。 尽管已经有了答案,槐蔻心里还是升起几分不敢相信。 “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她缩在被子里,低声问。 陈默没出声。 槐蔻又换了个问法,“陈默。” “为什么你还对我这么好?” 这话问得很直接,又带着一丝朴实。 “刚回国的时候我的确还有点别扭,想着要冷落你几天,不能太没底线。” 陈默顿了顿,槐蔻追问,“后来呢?” 陈默低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后来一看见你,我就心疼了。” 早春的夜,空气依旧是凉的。 槐蔻感受到自己放在被子外的手有点冷,她收回被子里。 “默哥。”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陈默挑了挑眉,“嗯?” “你怕不怕?” 槐蔻没头没尾地问。 “不怕。” 陈默淡声道:“我现在更厉害了,你想要什么,我都能都给你兜住。” 他淡笑了一声,抬手掐了掐槐蔻的下巴,依旧是五年前目空一切的语气,玩味又很坏。 “你男人可是世界冠军,你是世界冠军最爱的女人。” 话音薄凉,漫不经心。 陈默的耳尖却在黑夜中泛起红。 槐蔻听明白了。 她也知道,陈默和她不同,他身上有真正的英雄主义,永远不失从头再来的语气。 他没有选择逼迫自己遗忘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而是带着它,随着本心,继续大步朝前走。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槐蔻会不会再有利用、欺骗,但他依旧选择义无反顾地回到她身边。 君愿作好风,送妻上青云。 人人都说小阎王没有心,可他却是槐蔻见过最温柔的一个人。 可越是如此,槐蔻的唇齿间,不知为何,越发苦涩。 从家里出事跌落云端后,她似乎一直在路上奔波,几经波折,槐蔻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更加封闭了。 就如陈默刚回国的时候一般,槐蔻无论如何劝说自己,她似乎都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陈默回到了自己身边这个事实。 她宁可觉得,陈默不久之后就会重新离开。 当这份温柔有了明确的期限之后,她反而松了心。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生怕在不知名的某一秒,陈默忽然又毅然决然地与自己擦肩而过,奔向她永远也找不到的远方。 槐蔻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木讷地望着窗外婆娑摇晃的树影。 她觉得自己万分矫情,像个神经病。 既惊喜万分,又恐惧不已。 身旁的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发抖,他侧过身来,将她搂进怀里。 感受到怀中人无意识的颤抖,浑身不停冒出的冷汗。 陈默心头忽然冒出一股说不出的悔意。 他应当再早一些回来的。 不应该沉浸在一颗少年心被摧毁的失落,沉浸在初恋失败的痛苦,而远走高飞,一走就是五年。 他这个受害者,竟后悔了。 开往清晨的列车飞驰而过,又是一个白昼。 一大早,槐蔻还没打开手机,就先收到了一大堆消息。 昨晚的事被压下去了。 槐蔻知道是陈默做的,她毕竟是吃这碗饭的,虽然不是走的流量路线,但一个新人动不动就因为个人情感上热搜,终究给人感觉不太好。 但小范围内,这件事还是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起码在沪市圈子里,在娱乐圈里,知道的人不少。 有感叹,有惊讶,也有艳羡。 无论如何,槐蔻还未出道就已经有了一个金大腿男朋友,在这个浮华的圈子里,是值得羡慕的。 陈默开车把她送到了公司底下,又嘱咐她开完会给他打电话。 他也很忙。 纪录片的会没什么内容,主要是说了一些拍摄安排,以及互相认识了一下。 虽然这次的纪录片是单元式的,几个拍摄者之间没什么需要联系的地方,但借着这次机会,槐蔻还是认识了不少人。 年龄有大有小,都是各个行业里崭露头角,或者有潜力的人物。 其中有一个今年刚读完研究生的男生,专业是植物相关的,目前从事着守护绿林的一个公益项目,戴着一个黑框眼镜,就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在网上的表现很真诚,在环保上有种偏执的热爱,风评不错。 他似乎对槐蔻有很大兴趣,会议的中场休息时间,拉着槐蔻说个没完没了。 槐蔻一开始下意识以为男生也是她见过最多的“见色起意”,哪知,她越听越不对劲。 直到男生的话题突然生硬地转到陈默身上时,槐蔻才猛地意识到这是冲陈默来的,不禁心情有几分复杂。 “槐小姐,我昨晚听说,您和陈先生关系不错,是真的吗?” 男生有点小心翼翼地问。 槐蔻没有吭声,似乎察觉出她的警戒,男生急忙解释道:“您别误会,我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下陈先生那片园林方不方便让人进去考察。” 槐蔻却彻底愣住了,她皱眉问:“什么园林?” 男生见她不知道,也是一愣,解释说:“您不知道吗?陈先生在国外买下了一片园林,非常大,里面的珍稀树种很多,价值连城。” 槐蔻还真不知道。 她狐疑地眨眨眼,开口问:“什么时候?” 男生道:“也就前两年吧。” “陈先生是不是也是植物爱好者啊?其实我的确想通过您牵个线,和陈先生好好聊聊那片园林。” 男生挠挠头,好奇地问槐蔻。 槐蔻在心里暗道一声不可能。 陈默怕是连花都认不全几朵,还植物爱好者…… 况且他这次回国,槐蔻也没发现他对植物有超出寻常的喜爱和注意。 槐蔻有点怀疑自己遇到什么心怀不轨的人了,怕是要通过她,伤害陈默。 男生性格有些腼腆,见槐蔻没说话,急忙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我真的没有恶意,就是很想能进那片园林去看看。” 槐蔻看着他因为着急而通红的脸,心下一动,忍不住松口问:“我的确不知道这件事,麻烦问一下您还知道其他详细经过吗?” 男生想了想,打开手机上的一个页面,给槐蔻看。 槐蔻一眼看过去,先被一张图片吸引去目光。 这是一个新闻报道,照片上陈默西装革履,和一个外国人握着手,似乎签署了什么合同。 下面是介绍,大意是说非常感谢来自东方的陈先生,出手拯救了一大片森林,赠与他“环保协会荣誉大使”的称号。 槐蔻皱紧眉,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发布的,往期文章也都是环保与植物相关。 看来当初陈默的这个举动,也只是让护绿这个圈子震惊了一把,但在外界,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所以她才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 答应了男生会帮陈默问一下后,槐蔻躲开连连道谢的男生,走出了会议室。 到了楼下,槐蔻才想起来,自己忘记给陈默发消息了。 想着陈默忙得很,不愿再麻烦他。 槐蔻自己拿出手机,打算叫个车。 刚刚点开软件,槐蔻就听见一阵鸣笛声,随后一辆车缓缓停在她的面前。 她的手一顿,抬头看过去。 车里的人却不是陈默,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琳达。 才过去七八天,琳达似乎比自己刚见她的时候气色差了一些,就连一头金发都没有以前耀眼了。 槐蔻站起身,琳达叫她,“陈默让我来接你,上车吧。” 看见她,槐蔻脑海中又浮现出琳达对她地那番宣言,她站着没动。 直到琳达叹了口气,操着还是略有口音的中文说:“对不起,前几天是我骗了你,我和陈默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我爸爸和他认识罢了。” “你先上车吧,不然没有接到你,让你自己回家,他会生气的。” 槐蔻看了琳达认真的神色一眼,还是拉开副驾驶,上了车。 琳达瞥了她一眼,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坐陈默的车,也是坐副驾驶吗?” 槐蔻给了她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琳达的神色似乎又苦涩了几分,她喃喃道:“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槐蔻没有错过这句话。 琳达笑了笑,道:“怪不得他只让我们坐他的后排,原来副驾驶是给你留着的。” 槐蔻一怔,想起刚与陈默重逢的那天,陈默开车送她回来。 她拉开门就上了副驾驶,陈默却一个字都没说,好像就合该这样。 琳达在一个红灯前面停下来,静静开了口,“对不起,那天不知道你俩具体的事,只听说你曾经干过对陈默不好的事,再加上我看出来陈默对你最特殊,我很嫉妒你,所以我才那样说。” 槐蔻被她的直率弄得有点愣神,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陈默今天有很重要的会,实在走不开,我磨了他半天,他才同意让我来接你,我就是……想和你道个歉。” 槐蔻瞥了她带着尴尬的脸色一眼,摇摇头,没说什么。 琳达得到她的原谅后,似乎振作了两分,她边开车边叹了口气。 “我第一眼见陈默的时候,才刚十四岁,当时整个人都惊呆了,从没见过这么帅的亚洲人,我和我那些同学看得差点下巴脱臼。” “现在想想,我其实对陈默一点都不了解,纯粹是见色起意。他刚到国外的时候,特别不爱说话,人也很冷漠,我根本不敢搭理他,过了两年才好点。” “其实我也知道,他这两年对我和我哥这么好,只是因为我们的父亲是洛克罢了,再加上他想捧我们两个做车队的新主力车手,怕我们有什么闪失,才……我本来还沾沾自喜,觉得他很照顾我和我哥,后来看见了你,我才发现,我真是……没见识。” 琳达话未说完,又改了口,“算了,不说这个了。” 路边还是有一些小堆的积雪,琳达小心地避开它,换了话题。 “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她笑了笑,说。 槐蔻扬起眉毛,看她。 琳达扭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地说:“孔柏林说你能让他生,也能让他死,但你偏偏让他生不如死。” 槐蔻自然知道这个“他”是谁。 “我倒是觉得你挺狠的。” 琳达注视着前方,没有什么语气地说:“爱和恨,你都给他了。人只有一颗心,这样极致的情感,无论你们之后会不会重逢,他眼里都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你断了他所有后路。” “不过,他心甘情愿。” 琳达最近掌握的成语不少,用得也不错。 槐蔻抿唇,看着窗外闪过的景色,没有说话。 “陈默在国外的时候,有没有买过一个公园?” 就在琳达以为槐蔻不会再理自己的时候,槐蔻冷不丁开了口。 琳达一愣,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买过啊,还得了一个荣誉大使的称号呢。” 槐蔻的心慢慢收紧,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买那座公园吗?” 琳达愣了一下,想了半天,才说:“不知道,但是,孔柏林应该知道。” 她说,“我们当时其实也挺疑惑的,但是又不敢问。” 扭头看了槐蔻一眼,琳达耸耸肩,“说起来,我以为你会知道呢。” 槐蔻低头自己在手机上查了一下那个公园,发现占地面积很大,原本已经下批令要推翻重建成工厂,但被陈默半路截胡买了下来。 “哦,对了,”琳达忽然想起什么,对槐蔻道:“那个公园其实还是挺有名的,可惜就是太偏了,没有经济效益。而且里面的珍稀树种太多了,维护成本也大,听说里面还有很多你们中国独有的树呢,在那边能成活很不容易,我估计,陈总买下这个公园,也有这个原因吧。” 不知为何,她只是寥寥几句,槐蔻才仿佛抓住了什么,低头在手机的百度页面一目十行。 “据悉,此园林内还有一棵巨大的东方树种,中国人很喜欢这种树,它的花雪白圣洁,非常美丽,而且还可以制成甜美的蜂蜜,从古至今,中国人还为这种花写了很多诗词,例如:小风慢落鹅黄雪,看到槐花一寸深……” 眼前一阵模糊,槐蔻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故作无事地看向窗外。 一边的琳达没有察觉,还在继续提供线索,“对了,我记得当时他买下那片森林之后,还刻了一块石碑放到门口呢。” 槐蔻的心一紧,扭头问:“刻的什么?” 琳达这次没有犹豫,直接吐出一串英文,“MySpringLove.” 她撇撇嘴,道:“我告诉他这是个病句,英文语序不是这样的,但他根本不理我。” “如果翻译成你们中国话,应该叫什么我的春天爱情吧?” 琳达道:“你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槐蔻知道。 一直到了她家楼下,她解开安全带的时候,才轻声道:“我的,春之深爱。” 或者直接概括成两个字——槐蔻。 琳达看着她上了楼,有点懵,给陈默打了个电话,邀功自己已经安全送到了,接到陈默毫不留情让她去训练的消息后,琳达一边暗骂傻叉才喜欢自己的老板,一边开着车出了小区。 之后的两天,槐蔻都没有和陈默提这件事,陈默也没说。 马上就要飞川海了,槐蔻才对陈默说了男生的请求。 出乎意料的,陈默非常好说话,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还给了她一个联系方式,说让对方随时过去,会有人联系他们。 槐蔻看着她,眨眨眼。 陈默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轻声道:“他是你的同事,反正也是举手之劳,搞好关系总没错的。” 槐蔻没想到他是为了自己。 她的脸一红,轻咳一声,指指登机口,示意自己要出发了。 陈默没动。 槐蔻转身要走,见状,又停下来,看着他。 陈默忽然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侧脸。 槐蔻也眨了眨眼。 陈默似乎叹了口气,轻笑一声,道:“不亲我一下再走吗?” 槐蔻有点想笑,不等她凑过去,陈默就忽然低下头,在她唇上印了一下。 蜻蜓点水般的吻。 槐蔻的唇瓣有点痒。 她下意识舔了舔,陈默盯着她的眼神微妙起来,低声道:“你先去,我明天就到。” 槐蔻一愣,抬头问:“你不忙吗?” 她听琳达说,陈默都要忙得团团转了。 陈默却摇摇头,道:“还好,而且我也要去川海办点事。” 槐蔻点点头,在陈姐的催促下,和陈默挥手道别,进了登机口。 原本一路上又要分别的紧张,被陈默那一个吻冲淡了,再加上陈默和她担保,明天就到川海。 槐蔻的心放了下去,也有心情欣赏一下脚下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五年不来,这座城早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当天晚上,陈姐和王导他们要通宵喝酒,槐蔻自己闲着没事,出去溜达了溜达。 她不大记路,一直晃悠到一座熟悉的建筑前,她才猛地回过神,觉得有几分眼熟。 再仔细一看,久违的记忆涌入脑海中。 是一条很繁华的街道。 她抄起咖啡厅门口的桃花,把陈默给砸了的那条街。 如今,这条街依旧繁华。 只是人群来来往往,不再是当年那批人了。 她经过孟文轩的咖啡厅,里面坐着的人看着还不少,生意依旧不错。 槐蔻犹豫一下,没有进去。 或许是有点近乡情怯,或许是怕直面曾经的一切。 周敬帆前年考上了一个还可以的一本,走的体育生,大学在京北。 姑姥姥一个人年纪大了,家里也不放心,去年就接走了。 赵意欢这几天也出差了,得一周后才能回来。 清茉超市早就关门了,宋清茉五年前就不知所踪。 偌大的川海城,记忆中的所有人似乎都离开了这里。 槐蔻漫无目的地一个人转悠,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一直无意识地走到记忆中的地方时,槐蔻才惊愕地瞪大眼。 她四下看了半天,不管怎么对照,都没找到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小洋楼。 不仅如此,就连小洋楼对面的那座老小区,都被拆除了。 槐蔻一时之间迷了路,不知该去往何方。 她一个人在原地转了几圈,正好路过一个老太太,牵着狗回家。 槐蔻犹豫一下,还是叫住了对方。 “您好……” 她轻声问道:“我记得这里原来是一个小区吧,什么时候全都拆了啊?” 老太太打量了她一眼,才失笑道:“哎哟,小姑娘,你都多少年没回来了,这里早就拆了啊,这不教堂都建起来了。” 槐蔻自然看见了那座教堂,就矗立在原来陈默的那座小洋楼的位置。 教堂很大,门前是一片青草地,不少人出来遛弯,散步,都会去那坐着歇着。 “这里原来啊,是小阎王的地盘……” 老太太年纪大了,说话也慢,“不过后来要拆了,听说那小阎王回都没回来,直接就签了合同。” “说起来,也不知道那小孩去哪里了,好些年没见过他了……” 小狗哼哼吱吱要回家。 老太太没再多说,牵着狗慢慢离开了。 身边人来来往往,只剩下槐蔻。 槐蔻独自坐在一个石墩子上,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一切,升起一丝说不出的迷惘。 曾经的那一切,似乎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坍塌,重新筑起,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记忆里。 被困在五年前那场雨中的人,好像从头到尾只剩她一个了。 她一个人固执地把自己圈在愧疚与恐惧的雨中,怎么都走不出来。 但现在,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城市,槐蔻的心忽然松动了。 槐蔻再次仰起头环视了一圈陌生的景色,随后站起身,想要离开。 但走出两步,槐蔻又站在原地。 一时之间,她竟然想不起从前的路了。 她一个人迷茫地在原地打转,不想回酒店,却又没有其他可去的地方。 一个人抱着膝盖发了半天呆,槐蔻才站起身,准备跟着导航离开。 她一转身,却对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陈默就站在她的身后,手里还拎着一个行李箱,静静看着她,不知来了多久。 “你,”槐蔻震惊地看着他,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你是穿越过来的吗?” 陈默被她逗笑了。 “不是,提前把工作处理完了,”他道:“买了最后一班飞机过来的。” 不等槐蔻再问,他就补充道:“你的经纪人说你一个人出来了,我猜,你可能会来这里。” 槐蔻一顿。 她转过身,又看了眼前的教堂一眼。 在月色下,它显得气势恢宏,华美精致。 “我才知道,这片居然被拆了。” 槐蔻背对着陈默,轻声道。 陈默嗯了一声,放下行李箱,“政府重新规划市区,我本来不想签字的,但他们告诉我,这里会规划成一座教堂,我就签了。” 槐蔻闻言,身形一顿,侧头看他,问:“你什么时候信这个了?” 陈默知道她误会了,摇头道:“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只是当时想着……” 陈默走过来,也站在她身边,听不出语气地说:“要是有朝一日,要结婚了,来这个教堂,似乎也不错。” 槐蔻的手捏紧,扭头看他。 “既神圣,又有纪念意义,”他对槐蔻淡淡一笑,道:“不是吗?” 不知为何,槐蔻原本因为物是人非而有些低落的心,似乎重新跳动起来。 她低声道:“可是,一切都没了,以前这里很好的……” 这里承载了他们所有愉快的记忆,也是姑姥姥他们几代人的家,全都没了,或许再过几年,这里的人都会忘记曾经那座小区。 “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陈默却说。 槐蔻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对面盖了新小区,电梯房,甚至有了游泳池,大家都很高兴。” 陈默一笑,“原来的太老旧了,在它的基础上拆掉重建,拥有未来的全新生活,我想,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槐蔻总觉得他的话里,还有话。 但她依旧被很好地安慰到了。 “走吧。” 陈默没有再耽误,伸出手,“回去了。” 槐蔻看着他伸出的手,慢慢握上去。 路灯下的影子,从形单影只,变成了密不可分。 拍摄任务很顺利,槐蔻一直都表现得不错,王导还cue到了她曾经在川海的那段经历,槐蔻也都侃侃而谈。 陈默倒是开始神出鬼没,一天天的出去忙,似乎也在弄工作上的事。 就在槐蔻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的日子时,陈默的生日也到了。 说起来,槐蔻还真没给陈默过过生日,第一年的时候,她和陈默还不是那种可以庆生的关系,后来,就分开了。 所以槐蔻还是很重视的。 陈默这几天总是跑到剧组去接槐蔻,大家都习惯了。 王导美滋滋喝着陈默送来的茶水,问槐蔻,“今天陈总过来,咱们给他搞个惊喜怎么样?” 槐蔻觉得不错。 结果她前一天晚上半夜半梦半醒间,竟一不小心给说漏嘴了。 陈默看着她,看了半晌,才轻声道:“抱歉,我不过生日。” 槐蔻先是一愣,随后猛地一惊,出了一身汗。 她居然给忘了。 陈默他爸,当年就是死在了赶回来给陈默过生日的路上。 陈默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回去比赛,她竟然又拿出来捅他的心窝子。 似乎看出槐蔻的自责,陈默一笑,说:“对了,我也有惊喜给你。” 槐蔻看他。 陈默直接当着她的面,脱去了上衣,露出清瘦有力的上半身。 这几天安全套都补了两次货,槐蔻下意识想歪了,腿都条件反射一软。 正以为陈默要吻她,槐蔻的目光就不受控制被吸引了。 陈默的胸前,比早上出门的时候,多了点东西。 多了一个纹身。 印着一串槐蔻看不懂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英文,不长,挺漂亮的。 陈默牵起她的手,放在那道纹身上。 槐蔻轻轻摩挲了几下,纹身还没完全长好,依旧泛着红。 正好纹在陈默的心口上,一点不差。 “这是什么意思?” 她轻声问。 陈默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地划过去*,“Sun&HK&Rain”。 槐蔻眨眨眼,跟着他念出来,“太阳,槐蔻,雨。” 陈默将她朝自己怀里一拉,槐蔻跌坐在他的拥抱中。 听着背后怦怦的心跳声,陈默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你问我,天空是不是晴着天,就永远不会下雨,下了雨,就绝不会晴天。” 陈默轻轻一笑,道:“我现在想告诉你答案,不是。” “有时候,天上也会下太阳雨,天晴时会有雨落,雨落时也会有天晴。”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就像我和你。” 即使被以恨为名的雨笼罩,抬起头,天边以爱为名的太阳,却依旧高高悬照。 即使下着雨,我的太阳却从未下山过。 我对你的恨,不足以构成我对你爱的,万分之一。 槐蔻看着他,忽然低声道:“其实,我也有一个惊喜给你。” 陈默看着她,挑起眉。 槐蔻笑了笑,问他,“戒指带了吗?” 陈默整个人怔在原地。 他反应过来,果然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盒子,捏着盒子的手,泛起青白。 槐蔻看了一眼时间,过好过了零点。 她打开盒子,拿出稍微小一点的那枚戒指,主动带到了无名指上。 她没有说“生日快乐”,而是抬头嫣然一笑,轻声道:“我愿意。” “还有,当年我和你告白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件事,所以,陈默,我是真得……喜欢你。” 槐蔻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陈默猛地一颤,抬眼看着她。 好半天,他才勾起唇角,嗯了一声。 一如当年元宵夜,槐蔻第一次来川海时,他穿着带骷髅头的黑色外套,踩碎了一地雪,手指夹着她的身份证,一抬头笑得冷戾,问她,“你叫槐蔻?” 夜风吹过窗帘,无比轻柔。 有花香飘过,又是一年半城海棠开的时节。 她的春之深爱,和春天一起回来了。 一个月后。 知名车手陈默,再次捧回第九个冠军,成为赛车史上夺得大满贯的最年轻车手。 当天,他登录了自己已经要长草的社交媒体。 并破天荒发布了一条动态。 “你是我在盛夏埋下的种子,秋天结出了爱的果实。” 用词极其朴实文艺且肉麻,非常不符合川海小阎王的嚣张风格,并不忘配图一张。 照片上,槐蔻举起双手,对着镜头,笑得肆意明亮。 她的手上带满各种样式的戒指,印着历届冠军logo,有点大,但很酷。 陈默就站在她的身侧,也炫耀般地举起手,他的手上光秃秃的,只在无名指处有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内圈刻着一串字体“C&H”。 他却扬起唇,目光柔软地看着那个女孩。 仿佛注视着自己的全世界。 第88章 太阳雨 两个人在川海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槐蔻的纪录片在川海的部分不少,陈默似乎也忙着在川海弄什么事。 当然,每天照常的接送和陪吃饭、陪/睡服务是必不可少的。 王导非常高兴,因为有了槐蔻之后,他们组里的生活质量是水涨船高,吃得好,用得也好。 陈总心疼那谁,连带着他们也能跟着享福。 组里还有不少圈子里的工作人员,各个鼻观口,口观心,谁也没在背后嚼舌根。 毕竟在圈里混过两年的都知道,大嘴巴的下场就是招人恨,更何况惹了现在风头正盛的陈默没什么好下场。 但即使这样,槐蔻和陈默的关系还是有了些风声,虽然没有掀起大规模的风浪,但是在网上也有不少声音在传。 再加上这两天王导的纪录片开拍,宣发一做,关注的人不少。 好在拜陈默那天在晚宴上的话所赐,网上提到槐蔻时,大多数关注点都在她那张秾丽明艳的脸上,北舞第一的成绩,以及她曾经家喻户晓的身世。 初步展露了头角,而且形象都是正面的,没什么负面新闻,这对槐蔻以后走人民艺术剧院这条路非常有帮助。 还有了不少闻讯赶来的小粉丝,不过都集中在两类。 一类是她的颜粉,或是她北舞第一的事业粉。 还有一类则有点特殊,纯属是陈默的粉丝跑来看看她这个绯闻女友。 但不管怎么说,槐蔻躺在剧组的躺椅上,划拉着手机看微博,她还是很高兴的。 因为她也算是又有粉丝的人了,虽然也才几万,但依旧算是迈出的一小步。 就是有一部分粉丝不怎么令人愉快。 其中一部分还是陈默的一些粉丝。 其实陈默本人已经非常低调了,除非夺冠,否则从不在社交媒体发布任何动态,也很少出席活动,代言什么的更是全都推了,一年也见不到几次,根本逮不到人。 按理说,他是不应当有什么粉丝的,奈何,有些人天生注定就是要闪耀夺目。 陈默长得太出挑,即使在众星云集的晚宴上,依旧帅得格外突出,当晚就因为他那张脸连上了两个热搜。 再加上陈默这个八冠王的身份,他才二十来岁,又高又帅的世界冠军,还有一支属于自己的车队,一个属于自己的俱乐部,各种buff加成之下,简直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 从他第一次夺冠的时候,陈默那个高考祝福视频播放量便直接破了亿,微博也怒涨了近百万粉丝,之后更是只要陈默抛头露面的场合,绝对会有他的热搜。 有一段时间,简直比娱乐圈里当红的明星还要火。 但好在,陈默毕竟不是这个圈里的,有自己的正经职业,不指着吃这碗饭。 在赛道上,谁第一个冲过终点,谁才是冠军。 跟你有没有粉丝,火不火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凭实力说话。 因此陈默的微博底下虽然也有不少女孩子呐喊“老公”,“结婚”之类的话,但他的女友粉终究还是很少一部分,大家也只是在网上叫个乐呵罢了,没人真当回事。 她的微博涌入不少粉丝,大部分都是好奇居多,毕竟陈默这几年给人的印象都是一心扑在赛车上,专心搞事业,对女孩没有一点兴趣。 五年来第一次传出绯闻,还传得有鼻子有眼,一下子就让不少粉丝都炸了锅,就想看看槐蔻到底是何方神圣。 “姐姐真漂亮,吸溜,吸溜……” “我宣布我现在正是转成了姐姐的老婆粉,陈默不要和我抢老婆!” “有机会可以讲讲你们怎么认识的吗?有点羡慕……” “你和陈默是真的吗?还是炒作?” “我才发现我居然早就关注了你,上次舞蹈大赛我就入坑了,也算个老粉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着她的微博,槐蔻的手指慢慢划过去,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才好。 她想了半天,才挑着回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爱心。 毕竟她不知道陈默那边是怎么想的,即使两人现在重归于好,但槐蔻还是不想擅自打着陈默的旗号,给自己吸热度。 要是真对陈默造成什么影响就不好了。 不过,其中也不乏一些太过激的部分。 “真的好烦你们娱乐圈的捆绑营销,能不能别来招惹赛车圈的帅哥,脏死了你们。” “这还用分析吗,陈默那种人怎么可能突然谈恋爱,一定是这女的先故意黏上去,然后再让人拍下来炒作的,想红想疯了。” “最近娱乐圈不好混了,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流量,当然得抓住了。” “谈不谈不关我的事,但要是因为你们谈恋爱让陈默夺不了冠,我就要骂死你们两个。” “假的假的,快散了吧,陈默五年都没动心,怎么偏偏刚一回国就传出绯闻,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里面有猫腻。” “陈默那么冷那么傲,还不是一见美女就赶紧包/养了,男人的本质,呵呵,亏我还以为他当真是个三观正、尊重女性的帅哥……” 等等,诸多评论充斥着槐蔻的评论区。 这些评论,槐蔻倒是不怎么在意,毕竟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他俩的确像是临时起意,圈子里最常见的py交易。 知道他们当年那段往事,也知道他俩并不是一见钟情,而是破镜重圆的人,太少了,谁也不会朝外说。 槐蔻一边等着王导给工作人员开完会,一边顺手又拉黑了一个对她破口大骂,祝她全家都去死的人。 她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痛的眉骨,有些疲惫。 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照王导这个架势,估计今晚又得拍到八点多。 槐蔻打了个哈欠,昨晚收工得就特别晚,导致她一直没睡好,捎带着陈默也没休息好。 陈默发消息过来,说是已经在门外等她了。 槐蔻闻言,不禁有点焦灼地看了看时间,又看看依旧喋喋不休的王导。 前天就说好了的,他们今晚要聚餐,都是以前那帮人,正好赵意欢也回川海了,一群人都想见个面。 但感觉今天又要够呛了。 “今晚估计又要夜拍,”槐蔻回复陈默,“感觉王导又想拍到后半夜。” “好困。” 槐蔻又打了个哈欠,下意识给陈默发了两个字过去。 发完后,她才意识到。 但陈默的消息已经过来了,“等下。” 槐蔻一怔,不知道为什么要让自己等下。 她放下手机,正打算起身去问问王导大概还要多久,就见王导的手机一响。 槐蔻仅凭直觉,就猜出这个电话是谁打过来的。 果不其然,王导接到电话,先是看了槐蔻一眼,然后才接起来。 也不知道陈默说了些什么,王导一开始还有些不情愿,为难地时不时看槐蔻这边一下,分明不愿意放人走。 但没一会,王导的脸色就变了,瞬间喜笑颜开,连连对陈默道好,仿佛要是陈默在面前,恨不得拉着他的手涕泪横流。 槐蔻和周围几个人俱是看得一脸懵逼,但槐蔻隐约意识到,她似乎不用再拍了。 下一秒,王导便挂断电话,对槐蔻笑着道:“槐蔻啊,咱们今天就录到这里,你先回去吧,陈总说他在外面等你呢。” 槐蔻虽不知道陈默说了什么,但她自然不会拒绝,拎起包对工作人员笑了笑,便要朝外走。 没走出两步,迎面就撞上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川海的三月份正逢倒春寒,比沪市冷多了。 陈默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短款羽绒服,衬得他皮肤格外白,两条腿又长又直。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手里拎着两大包购物袋,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经过她的时候,在这么多人面前,他没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 但槐蔻也不知道为什么,依旧从这一个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别样的亲昵。 是只属于她的亲密。 槐蔻心中一动,让开了路。 陈默示意两人将购物袋放桌子上,对王导道:“这两天夜拍都辛苦了,路上经过超市,买了点吃的和用品,大家分了吧。” 王导立刻笑着让副导演去发,自己走到陈默面前,低声说着什么。 槐蔻倒是看着工作人员们拿到一份份包裹,各个脸上都笑得很高兴。 无他,实在是陈总给得太多了。 各种吃的、用的,全是高档次的东西,甚至一个水杯都要大几百,非常舍得。 今天不但能早下班,还能拿到补品,大家看向陈默的眼神都十分感激,恨不得这样的日子能多来几天。 看了一会陈默,大家又都不约而同地调转视线,看向槐蔻。 槐蔻被看得一愣。 迎上他们或是羡慕,或是感激,或是吃狗粮看戏的眼神,她有点不自在地别了一下头发。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进入拍摄组,并没有感受到前辈们所说的踩高捧低,看人下菜碟。 现在想想,槐蔻觉得一方面要归功于王导的管理严格,一个剧组的作风如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导演,而王导恰好就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正派。 另一方面,槐蔻心底明白,和陈默也脱不了关系。 陈默隔三差五的就来剧组送个东西,不见传闻中的嚣张冷戾,反倒对每一个人都礼貌客气,挑不出什么差错。 这让原本对传闻中的世界冠军又期待又害怕的一众人,都纷纷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在背后感叹谣言果然都是假的。 看看陈总多么成熟多么温柔有耐心一个人啊,该死的营销号怎么敢造谣他以前是小阎王的,真是太过分了。 槐蔻刚刚得知他们的交流后,很是窘了一阵子。 她没跟他们说,那些营销号说的是真的,陈默以前还真是川海响当当的小阎王,甚至脾气比传闻中只大不小。 陈默和王导说完话,王导笑意盈盈地送他和槐蔻出门。 陈默去开停在路对面的车,槐蔻落在身后一步,路过王导身边时,王导忍不住看着她低声说了一句,“槐蔻,陈总,你可真得抓住啊。” 槐蔻一怔,一开始还没明白,过了片刻,她才恍然大悟。 王导看着陈默的车慢慢开过来,犹豫一下,看在自己也算槐蔻入圈的领门人的份上,还是语重心长地多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很优秀也很努力,但这个圈子残酷得很,背后站着人,你就能上去,没站着人,你想爬上去,不知道得费多大力气。” 漂亮的车在两人面前停下,王导示意她上车,留下最后一句话,“我在圈里待了这么多年,能做到陈总这个份上,还真是第一次见,他对你可是动了真感情啊。” 语气感慨而又带着劝慰。 槐蔻自然懂了他的意思,她正想和王导解释一下,就见眼前的车窗摇下来,露出陈默锋利的黑眸。 她便没有开口,对王导告别后,便拉开门上了车。 车辆驶出去,在前面路口的红绿灯停下。 陈默看着前方的车流,淡淡道:“王导和你说什么了?” 槐蔻正看着窗外,想着刚刚王导的话,闻言,先是一顿,随后便迟疑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说。 陈默眯起眼瞥了她一下,轻声道:“我那天说过什么?” “有什么事,有什么话,都要说出来,不自己多想。” 槐蔻重复了一遍,“嗯……可以和你发脾气,但不能自己憋在心里生闷气。” 陈默一挑眉,笑了,“这不是记得挺清楚的吗?” “说吧,”红灯变绿,陈默发动车子,温声道:“一上车就噘着嘴不说话,今天谁给你委屈受了?” 他不说还好,他一问,槐蔻还真感觉到几分委屈与难过。 “算了,没什么,”槐蔻叹了口气,说:“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这个职业,难免得听点流言蜚语。” 她一边和陈默解释着,一边也是在劝说自己。 陈默扭头看了她一眼,他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是很温柔的抚摸。 槐蔻感觉到放到自己后脑勺上的大手,那双手修长白皙,带着干燥的暖意,不知为何,她没由来得心里一酸。 陈默也没和她磨叽,只干脆地丢下一个字,“说。” 听着他这个简短的回答,槐蔻没有再犹豫,将自己微博下面的评论和王导刚刚的话一五一十说了。 说完之后,她又怕陈默会多想,便解释道:“王导也没有恶意,就是……圈子里这样的事太多了,他不知道咱们以前的事,就以为我们也是那种关系。” 陈默开着车,望向前方的目光很淡,他似乎嗤了一声。 不等槐蔻再开口,他就嗯了一声,道:“我知道这件事了。” 说完,他便不再开口。 槐蔻心下没底,别人都说陈总有礼貌有分寸,跟传说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但从前就跟着他的人可都知道,成熟与稳重只是他的外在,陈默骨子里还是那个嚣张意气的少年。 “你要找王导吗?” 槐蔻想想刚刚王导对她的劝告,又是一阵尴尬。 虽说现在圈子里都在传她只是陈默的一个情人,py关系,早晚就会被玩腻了抛弃,但猝不及防被人说到明面上,说不在意是假的。 想到微博上那些刺眼的评论,槐蔻就更难受了。 明明她是陈默的女朋友,未婚妻,可在外面人的眼里,却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床伴,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她被踹了之后,顶上她的位置。 毕竟比起其他大腹便便还有家室,养着一堆小三小四的富豪,陈默绝对是遥不可攀的天菜了。 就凭他那张脸,哪怕是什么资源都不要,只和他有一段关系,都赚了。 这让槐蔻难得有了点憋屈,偏偏又没什么办法。 她轻声道:“你不用管这件事了,不只是一个人这样说,就算找了王导,也没什么用,而且还影响你们之间的合作关系……” 槐蔻自以为体贴地说了一串,哪知道人家陈默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只淡声道:“不找王导。” 不等槐蔻松一口气,就听男人再次开口道:“我发微博。” 槐蔻一口气差点呛到嗓子里,赶紧问:“什么微博?” 陈默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官宣微博啊。” 他语气轻飘飘的,可说出口的话却是极其认真,“受了这么大委屈,老公给你出头。” 槐蔻愣愣地看着他,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老,老公?” 陈默勾起唇,嗯了一声,“我在呢。” 槐蔻傻眼了,她张开嘴,又重复了一遍,“老公?” 陈默毫不迟疑地又嗯了一声,声音冷静,问:“怎么了?” 槐蔻细细品味这两个字,心底冒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感觉,有点想笑,又有点不好意思。 “没什么。” 最后,槐蔻也只是笑了起来,刚刚内心的憋屈一下子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满腔笑意。 窗外的路灯昏暗,车内光线也有限,槐蔻笑得肆意,没有注意到陈默微微泛红的耳垂。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架桥上,也不知道赵意欢她们找的什么地,似乎离拍摄的地方很远。 路灯如流萤般一道道闪过,就当槐蔻又快要睡着的时候,陈默开了口。 “槐蔻。” 声线清冽,槐蔻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嗯了一声。 陈默目视着前方,似是不甚在意地开口道:“我知道你没安全感,我也说过,一切交给时间去证明。” “你只需要记住,”他轻声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 槐蔻整个人怔在座位上,看着陈默优越的下颌线,内心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膨胀。 她用力点了点头,最后一丝因那些评论而升起的酸涩,也烟消云散了。 过了片刻,她才道:“其实也不用发微博,现在你马上就要参加比赛了,还是低调一点好……” 陈默直接开口打断了她,“不行,我忍不了。” 他把车开进一个胡同,找地方停车。 槐蔻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安抚他,“我现在已经没事了,真的,你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那么多人都盯着你,我们不着急……” 她想了想,说:“过阵子,等你比完赛了,我们再,再官宣。” 陈默停好车,扭过头来看着她,直看得槐蔻脸红起来,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干什么?” 她轻声问。 狭窄的巷子口,陈默低声道:“想亲你。” 槐蔻啊了一声,顿了顿,才道:“那你亲吧。” 陈默却收回视线,伸手开车门,道:“不亲了。” 槐蔻眨眨眼,狐疑地问:“怎么了?” 她环视了一圈四周,以为是有什么狗仔或者偷拍什么的,陈默对镜头特别敏感。 哪知,男人却背对着她,丢下一句,“什么时候愿意给我个名分了,再亲,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哪有资格亲你。” 一番茶言茶语过后,槐蔻看着他,张大嘴。 反应过来后,她哭笑不得地说:“诶,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什么名分……” 陈默侧目望着她,看着她在微弱的光线下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开了口,“算了。” 他一改刚刚不动声色的绿茶劲,恢复了往日的淡然,轻声道:“说好了的,这次比完赛后你就要给我个名分,我等你。” 说完,陈默伸手开了门,直接下了车。 槐蔻也弯起唇角,拉开门,跟着他下去。 两个人走过弯弯绕绕的小巷,进了一片大排档小吃街,迎面是人声鼎沸的烟火气。 人们笑着说着,时不时和他们擦肩而过,十分热闹。 父母或是把孩子架在肩头扛着,或是抱着,小情侣们牵着手,亲密无间地走过去,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嘻嘻哈哈地拿着几串关东煮,边走边打闹,差点撞到一边的电线杆上…… 槐蔻有种陷入人间烟火的感觉,她望了前面陈默的背影一眼,忽然想起五年前,她还没有和陈默在一起的时候,看着街上这些人群,都会忍不住幻想和小阎王一起走在街上散步,是什么样的感觉。 一眨眼,五年过去,她的想象早已成为了现实。 槐蔻忍不住笑了笑。 似乎陈默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总是很轻易地就能开心起来,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 陈默身上仿佛有种特殊的能力,能解决她所有烦心事,让她整天傻乐傻乐的,动不动就想笑。 陈默原本快了两步,他却忽而停了一下脚步,等着槐蔻和他并肩时,才轻轻地伸出手去。 槐蔻感觉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碰了碰她的手。 她心头一动,瞥见一旁一对小情侣挽着的手,也慢慢伸出手去,和陈默的手握在一起。 两个人牵着手走到一家火锅店前面,店里人不少,白色的烟气慢慢蒸腾升空,看起来生意很不错。 远远看过去,有一群人或站或蹲在店门口,各个看起来都不像好惹的,让周围路过的人纷纷避之不及,绕着他们走。 但几个人却显然没放在心上,看见他们的身影,纷纷站起来招呼,“默哥!” 槐蔻认出是陈默以前的一群兄弟,她也只能勉强认出几个,大部分人都变了样子。 看穿着打扮,现在都混得不错,却依旧像年少时一样,叼着烟蹲在路边等他们的默哥来。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然后纷纷将目光投向一边的槐蔻。 有知道得少的,或是这两年才跟着陈默的,好奇地打量着槐蔻。 有知道的多的,五年前在场的,看向槐蔻的眼神就复杂多了,一时之间,竟是谁也说不出话来。 虽然早就从孔柏林那里听到了风声,但此刻真得见到那个熟悉的女孩站在他们默哥身边,一时间,所有人又回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夏天。 回想起那个一出现,就直接拿走他们默哥的心的女孩。 槐蔻握住陈默的手下意识大了几分力度,无意识地掐了他一下,想要抽出手来。 陈默却好似没感觉到一般,站在店门口,环视了一圈后,才开口道:“我介绍一下……” 他指了指身边的槐蔻,定声道:“这是我老婆,槐蔻。” 一圈人都被这个称呼镇住了,傻傻地看向陈默,没人敢再没眼色地瞎说话。 店门口静悄悄的,引来了不少路人好奇的目光,但迎上这群人不像善茬的眼神,便纷纷移开视线,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陈默却开了口,他伸手揽过了槐蔻纤细的肩膀,一个十足保护的姿态,淡淡开口,“不知道叫人?” 顿了几秒,一群人纷纷回过神来。 不知是谁最机灵地喊了一句,“嫂子!” 下一刻,所有人茅塞顿开,赶紧接上去,“嫂子好。” “大嫂,我是去年刚加入车队的……” 一堆人你一言我一语,叫得极其熟练且亲近,好似生怕自己少叫了一声,就会被他们护妻心切的默哥揍一样。 第89章 太阳雨 槐蔻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场景,面对七嘴八舌的“嫂子”,她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脸色,笑着一一应付过去了。 一群人嘴上叫着嫂子,眼神却一错不错地打量着眼前默哥的“媳妇”。 虽然嘴上未出声,但各个心中都是惊涛骇浪,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无他,实在是在得知以前这个女人的“丰功伟绩”之后,有点没法坦然地看着她站在陈默的身侧。 几个人甚至还在私下讨论,莫非这个槐蔻去哪里修炼了什么功法,将他们默哥吃得死死的。 他们何德何能见识到默哥这么温柔的样子啊。 陈默却好似压根没注意他们的暗涛涌动,说完话,便神色如常地伸手拉起槐蔻朝里面走。 一群人在后面看着陈默拉住槐蔻的手,再次互相对视了一眼。 尽管已经从柏林哥那里有了心理准备,可此刻猝不及防地看到平日冷戾桀骜的陈默,纵容着另一个女人的模样,大家还是啧啧感叹。 槐蔻从他们的神色中,能够对他们心中所思所想猜测到一二。 她只假作不知,跟着陈默进了火锅店环视一圈。 火锅店似乎是潮汕那边的风格,人不少,稀稀拉拉坐了大几桌,在看到陈默的身影后,立刻起身招呼陈默,“默哥,这里还有位置!” “默哥!” 槐蔻这才发现眼前的人基本都是陈默那帮人,看来今天这家火锅店是被他们包场了。 唯有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半是惊喜半是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蔻姐?” 槐蔻听见这道声音,只感觉格外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是谁来。 她扭过头,循声望去,却正好和一个留着圆寸的男人对视上了。 看到对方略微眼熟的五官,再加上他那标志性的小圆寸,槐蔻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麻团?” 她又惊又喜地也叫了一声。 麻团笑了笑,应道:“是我,好久不见了,蔻姐。” 槐蔻看到他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当年陈默那帮人里,她印象最好的就是这个憨乎乎又特别好玩的小孩。 几年不见,当年那个跟在陈默身后的小孩,也长大了。 虽然还留着圆寸,但通身的气质却与以前再也不一样了,更沉着了,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坏劲。 配上他长开了之后好看不少的脸,槐蔻丝毫不怀疑他现在去大街上站十几分钟,就能要到不下三个女孩的微信。 槐蔻由衷地感叹了一句,“你变化真不小,要是在路上遇到,我不一定能认出你。” 麻团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旁边看着两人的陈默,挠挠头笑道:“没事,我能认出蔻姐就行了。” 他几年不见,嘴巴更甜了,愈发能说会道。 麻团对着槐蔻一笑,“毕竟蔻姐你这几年真没怎么变,还是和十八岁的时候一样好看,好像还更好看了。” 槐蔻一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还真有了点十八岁的意气,引得在场几人都看向她。 陈默站在一边,意味不明地扫过麻团,没有说什么,只对槐蔻道:“走吧,先坐下。” 槐蔻应了一声,跟着陈默坐到里面的一张桌子上。 刚坐稳,就见麻团开始忙前忙后,给各桌上菜单,倒饮料倒酒,又支使店里的小服务员们去端锅。 槐蔻看着他满屋跑着张罗,不禁心底隐隐冒出一个猜测。 她忍不住轻声问:“这家店是麻团的?” 陈默嗯了一声,道:“当年他太小了,还有母亲和妹妹要照顾,我没让他跟我走,把这家店给他了。” 槐蔻了然地点点头,看得出来麻团做得不错,她来之前刷社交软件,还看到有不少人特意来这里打卡。 她看着眼前的茶杯,忽然意识到,不知何时,她已经能与陈默自然地谈起从前那五年了。 或许,这是一个好的征兆。 她微微一笑,刚要自己倒上一杯橙汁,火锅店门就被人迎面推开,随后就是一道熟悉的大嗓门响起来。 “这破天,都三月份了还这么冷,我真是服了!” “槐蔻,槐蔻呢,来了没?” 一个穿着件红色大衣的女人站在店门口,关上门后,立刻迫不及待地环视了一圈,寻找着某道身影。 不等她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找到对方,就有人回了她,“来了!” 下一秒,赵意欢的目光直直看向某处,和她要找的人对视了一眼。 槐蔻早已站起身,对站在门口傻愣愣的女人笑了一下,开口一歪头道:“赵意欢,你迟到了。” 赵意欢看着她,也不管从门缝钻进来的冷风吹得她刺骨得疼,只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神色十分复杂。 见她这样,槐蔻内心忽然有些忐忑。 细细想来,她和赵意欢其实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 三年了吧快。 除了偶尔的电话沟通和发消息,只有赵意欢跑去川海找了她两次,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其实说到底,槐蔻心知是自己的原因,对五年前那一切的逃避,让自己远离当年的*一草一木和所有人,试图淡忘那时候的痛彻心扉。 而赵意欢自然也就在她的躲避之列。 因此,槐蔻慢慢走出桌子里,站到过道里,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记忆中恣肆泼辣的女孩。 顿了顿,她主动开了口,“我……” 话音未落,她的眼前一花,随即整个人腾空而起,槐蔻忍不住惊呼一声。 她急忙稳住身形,看着直接搂住她的腰肢,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的赵意欢。 赵意欢抱得格外紧,死死抱着她不撒手,一双手不停地抚摸她的后背,嘴里也含糊不清地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槐蔻心里没由来地一酸,难受极了。 她也回抱住赵意欢,感受到赵意欢趴在她的肩头,温热的呼吸拍打在她的耳边。 “槐蔻,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她低声地问,带着藏不住的心疼,“连我都能直接把你抱起来了。” 槐蔻没有说话,她喉头仿佛梗着一个硬块,让她又酸又涩,眼眶发烫。 “对不起……”她断断续续地说。 赵意欢却轻声道:“你没错。” 她轻轻拍了拍槐蔻的背,本来还想再好好抱一抱昔日最好的朋友,一抬头,却正好对上了一道寒光乍现的目光。 看得她下意识一个激灵,迎上那双乌黑的眼眸,赵意欢立刻老实了,赶紧松开怀里的槐蔻,站好。 身后那道锋利的视线这才慢慢移开,看向其他地方。 赵意欢轻咳一声,拉着槐蔻坐回了座位上。 麻团一边张罗着上菜,一边招呼大家赶紧吃。 槐蔻和赵意欢坐到陈默身旁,一桌人纷纷起身去弄小料,只有他们三个没有动。 陈默看了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两人,顿了顿,站起身走了。 槐蔻没有察觉自己身边少了个人,只皱眉和赵意欢商量了一下最近工作室的事情。 赵意欢想扩大店面,但又怕有些激进,会赔本,而且资金链也是个问题。 槐蔻闻言,也微微蹙起眉。 其实从长远角度来看,现在选择夸大规模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毕竟日后舞蹈教学的市场只会越来越广阔,家长们重视孩子们的教育,自然也愿意掏钱给孩子多培养几个特长。 她们的舞蹈工作室目前在川海已经打出了一定的名声,但范围非常小,要想进一步发展而不是原地踏步,就需要朝外走。 槐蔻其实有过把工作室拓展到沪市去的想法,川海的总部可以继续走原来的大众亲民路线,以少儿舞蹈为主。 而沪市的分部则可以走高端精品路线,通过她现在的身份进军娱乐圈,参与编舞或是其他工作。 齐头并进,双管齐下。 赵意欢一听就连连拍手,觉得非常不错。 “就是差点钱,”赵意欢皱着眉喝了口酒,道:“其实要是硬拿,现在也能拿出来,但就怕以后有什么大事,工作室没法应付,所以这个计划还是再等等吧。” 槐蔻明白她的意思,她叹了口气,开始在心里盘算自己目前手里的钱。 最后发现,她还不如赵意欢能拿出来的钱多。 毕竟这几年攒的钱基本都存在卡里,还给陈默了。 不过,槐蔻想起那天那谁给她的那张银行卡,里面的钱别说她俩在沪市开工作室了,就是在全国开五百家都能剩下一大半用不完。 但这个钱…… 槐蔻不大想动。 毕竟这次资金链启动不是个小数额,平时的日常开销也就算了,估计少几十万陈默压根都不会发现。 但这个大额支出,她虽与陈默破镜重圆,回答了男女朋友的关系,但毕竟没到一家人的地步,随随便便拿走男朋友八九百万,还是不太好。 就算日后成了一家人,还有的夫妻明算账呢。 槐蔻便压下这个念头,没有和赵意欢说,两人打算再出个策划书好好考虑一下。 不行就先去银行贷款也可以。 “对了,”槐蔻想起什么,揶揄地问赵意欢:“怎么没见着钱川,你自己跑来了?” 赵意欢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别提了,今晚他又加班,连着加了好几天的班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钱川和赵意欢这几年感情倒是一直挺稳定,两人早就见过家长订婚了,但是迟迟没有结婚。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槐蔻有点好奇地问,“都订婚两年了,怎么也没动静。” 赵意欢的脸色慢慢沉下来,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打算是今年,但看样子……” 槐蔻闻言,不禁蹙起眉头,问:“你俩什么情况?” 赵意欢抿抿唇,过了片刻,才道:“没什么,就是他一直不提,我也懒得主动说这件事。” 槐蔻啊了一声,作为一个刚刚和前男友复合的人,她对婚姻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他为什么不提?” 槐蔻有点疑惑,两人既然没闹什么矛盾,钱川这个人又一向是个很稳重聪明的人,有什么可拖延的。 “不知道,”赵意欢耸耸肩,“或许是他移情别恋了吧。” 槐蔻却是不怎么信的,她总感觉钱川不是那样的人。 当年,大家都觉得赵意欢一个民办野鸡学校的,配不上钱川这个隔壁名校生,但钱川却从未说过一个字,依旧毅然决然地和赵意欢谈了五年。 所以,槐蔻心底不禁有些疑惑。 她正想再好好问问,就感觉一道身影投下来,一个人站在她身边。 槐蔻嗅到一股清冽的味道,熟悉的青柠西柚味,她下意识抬起头,正对上陈默的视线。 陈默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他看了槐蔻一眼,将托盘上的碗一个个地放到桌上。 槐蔻一看,顿时愣了愣。 各种类型的小菜和小料,摆得整整齐齐,还有一碗已经调好的蘸料碗。 “先吃饭。” 陈默一扬下巴,示意两人。 时隔五年,赵意欢对陈默还是有点发怵,闻言,便没有再开口,给槐蔻使了一个揶揄的眼色,才转头开始和一桌子人抢火锅里的肉。 槐蔻看着眼前的火锅,后知后觉这是一家铜火锅店,思绪不禁飞到那年在修车行撞见的陈默一行人吃铜火锅的场景。 她举起筷子加了一柱子羊肉,放进蘸料碗里沾了沾,放进嘴中。 槐蔻感受了一下,下一秒就下意识睁大眼睛,对陈默道:“好吃。” 陈默微微颔首,道:“麻团这家店确实不错,惹得杨哥都开始提防他了。” 槐蔻一怔,这才想起那个铜火锅也做得格外好吃的杨哥,人很彪悍,江湖气非常重。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个蘸料也好吃,”槐蔻早就饿了,忍不住又吃了一大口,抬头道:“和我平时调的那个好像。” 尤其是香菜,放得不多不少,刚刚好,甚至比她平时自己调的还要更合口味。 话说完,槐蔻就感到一侧投来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扭过头,和赵意欢对视了一眼,感受到了来自赵意欢的打趣。 槐蔻一开始还没明白,直到半碗小料都下去了之后,她才猛地意识到什么。 她悄悄地抬眼看了陈默一下,陈默的侧脸在灯光下依旧十分能打,带着一种居家感的帅,少了几分生人勿进的距离感,让人很安心。 槐蔻忍不住开口问,“陈默,你……” 顿了顿,她才接上话道:“你给我调的吗?” 陈默一挑眉,“嗯?” 槐蔻这才意识道自己问了个十分傻的问题,除了陈默,还能是谁! 不等她解释,陈默便已经开口问:“不然你以为是谁?” 槐蔻听着他没什么波澜地语气,讪讪地解释道:“我还以为是麻团调的呢,毕竟他是火锅店老板,应该调小料很厉害,不然怎么能把这么大一家火锅店做起来。” 本以为她这番话出口后,能哄好明显有点不爽的陈默,哪知道,陈默的脸色却不知为何的愈发冷下来。 他似乎轻哼了一声,有点不悦的样子,意味不明地问:“是吗?” 槐蔻被他哼地一脸懵逼,不知道怎么自己稍微夸了一下麻团调蘸料厉害,就惹到了男人,让男人看起来又不满又委屈的模样。 她发现自从两个人重新在一起之后,陈默和以前相比,变了许多。 以前的陈默狂妄冷漠,不会在她面前暴露自己太多情绪,有什么事全都自己扛着,让她根本摸不透他。 但现在的陈默,虽依旧扛着所有事,不让她操一点心,可情绪却越来越外露了。 被槐蔻哄高兴了会忍不住偷着笑,但不高兴了也会暗自拉拉脸,一副委屈十足的样子。 偏偏槐蔻最吃这一套,每当平时又拽又冷的男人,在她面前流露一丝受伤的神色时,槐蔻总会心里一急,连忙去哄。 此刻也不例外,槐蔻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的话,也没什么啊。 总不能是…… 槐蔻脸上浮现一丝匪夷所思的神色,总不能是因为她夸了一句麻团吧。 陈默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啊,而且麻团作为他曾经最宠爱的小弟,不至于连他的醋都吃吧…… 槐蔻忍不住看了陈默一眼,陈默依旧神色自如地吃着菜,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仿佛刚刚的轻哼只是她的幻觉。 但槐蔻知道,那当然不是幻觉。 她轻咳一声,试探着问:“真是你给我调的啊?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口味?” 陈默瞥了她一眼,没由来地问了一句,“好吃吗?” 槐蔻嗯了一声,道:“好吃,不过……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小料的习惯的?” “去杨哥那吃火锅的那次,”陈默淡淡道:“看你调了两次,就记住了。” 槐蔻一怔,有点出乎意料。 当时记住了正常,可一眨眼已经过了五年,竟然还能记得这么清楚么。 更别提两个人中间还分手过,哪个前男友分手五年还能记住前女友爱吃的口味。 要么当时爱得太深,要么……这五年他时常回忆,反复琢磨。 无论是哪一种,槐蔻都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装满水的海绵,沉甸甸的。 她将头发别到耳后,左右看看,见大家都在忙着说话的说话,喝酒的喝酒,就连赵意欢都拎着个酒瓶子去找孟文轩谈商务咖啡去了。 没有人注意这边,更没有不长眼的人过来打扰他们默哥的二人世界。 槐蔻微微放下了心。 她靠近陈默,小声地哄道:“好啦,你最厉害,我知道是你调的,真得很好吃,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 陈默瞟了她一眼,眼底似乎浮现一丝笑意,面上却依旧淡淡道:“不客气。” 槐蔻有点狐疑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这是哄好了还是没哄好。 下一秒,她就听见陈默开口问她,“真的觉得我最厉害?” 槐蔻用力点点头。 陈默却对她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过来,抿唇轻笑着道:“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 槐蔻舔舔嘴唇,环视了四周一圈,还是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老公,你在我心里最厉害了。” 手下的胳膊瞬间僵硬住了,槐蔻慢慢移开唇瓣,察觉到身边人的愣怔,忍不住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陈默侧过头来,定定望着她,眼底的神色格外复杂,黑得吓人。 槐蔻勾起唇笑着,她对陈默挤挤眼,故作迷茫地又重复了一遍,“老公,你怎么了?” 身旁那道躯体却僵硬得更厉害了,陈默眯起眼,看了她好半晌。 直到周遭一圈人都感觉到这边不同寻常的气氛,纷纷扭过头来看,见没事后又转回头去继续笑闹。 陈默似乎呼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游刃有余,他一挑眉问槐蔻,“吃饱了吗?” 槐蔻啊了一声,下意识点点头。 陈默弯起唇笑了一下,站起身道:“吃饱了那就走吧。” 槐蔻傻眼了,看看他,又看看周围的一群人,赶紧问:“去哪里?” “回家。” “回家干什么?”槐蔻问。 陈默黑眸微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然轻轻一笑,道:“做我要对我未来老婆做的事。” 槐蔻被他彻底绕进去了,但隐约察觉到什么,她轻咳一声,道:“这还有你一大堆兄弟呢,提前走不太好吧。” “我石更了。” 陈默低头俯视着她,突然淡淡开口。 槐蔻被他吓得差点蹦起来,赶紧四下看了看,好在并没人注意这边。 她松了口气,给陈默使眼色。 陈默却好似没看见她的颜色,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道:“被你叫的。” 槐蔻的目光下意识投向某处,果真看到了什么,幸亏陈默今天穿的是西装裤,要是运动裤怕是更尴尬。 她呼吸一窒,打死都没想到自己故意逗弄陈默的一句话,会引起他这么大的反应。 她也不忍不住在心底猜测,陈默是不是已经期待自己这个称呼……很久了。 抬起手时,手上的钻戒银光流转,煞是漂亮。 这是陈默用第一次冠军的奖金买的,年头不短了,却依旧璀璨夺目,十分特别。 和你结婚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六年了。 不知为何,槐蔻脑海中又浮现出前不久陈默刚对她说过的这句话。 她缓缓站起身,看着眼前眼底漆黑的陈默,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中。 “那今晚我多叫你几遍怎么样?” 槐蔻对着陈默一挑眉,笑得一如十八岁那年那股不服输的劲,又横又浪。 陈默眯起眼看着她,勾唇一笑。 “好啊,”他轻飘飘地说:“多喝点水。” 看着槐蔻不大明白的神色,陈默似笑非笑道:“我要把这五年缺的全都还回来,怕你嗓子哑。” “要这么多?” 槐蔻轻轻一咳,很快反击回去,抱起胳膊撩拨道:“就怕怕你不行,坚持不到还完债。” 陈默看着她,眼底亮晶晶的,写满了藏不住的笑意,脸上却依旧端的冷静,淡淡道:“不会。” 他轻声道:“袋装、杯装、胶囊装,草莓味、巧克力味,螺纹、冰感、热感……” “哦,对了,”他闲闲地一挑眉,“还有你上次在超市看了好几眼的会发光的安/全/套,我都买了。” “不着急,宝贝,”他抬起手轻轻抚了一下槐蔻的脸蛋,笑得格外好看,温声道:“春日夜长,我们慢慢来。” 槐蔻的脸轰一下红了,红得发烫。 她发誓,她只是好奇地看了几眼,不是真得想要! 第90章 太阳雨 说是要去做“只能对未来老婆做的事”,但是毕竟是久别之后的聚餐,因此两人还是没有当场就走。 陈默没怎么吃,槐蔻知道他在国外这几年无论是胃还是腿都留下了伤,抬手给他倒了点热水。 他扬眉看了槐蔻一眼,笑了,端起来一饮而尽,硬是喝出了喝酒的气势。 让旁边围观了全程的赵意欢啧了一声,识趣地再次端着杯子去了其他桌。 槐蔻不知道是对今晚的“荧光、冰感”有点紧张,还是喝多了水,起身去了洗手间。 她洗洗手出来,顺手又刷了一下微博上的评论。 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多了不少替她说话的路人,表示槐蔻和陈默就是在正儿八经谈恋爱,不是圈子里那种钱色交易。 但依旧有很多人不大相信,甚至一一列举出了一堆证据。 槐蔻一一划过去,看得有些讶然,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列举出这些经过的,好像真得认识她和陈默一样。 她叹了口气,收起手机,朝外走。 还没出洗手间,迎面就撞上一个人,对方手里夹着烟,也被她吓了一跳。 槐蔻抬起头定睛一看,发现是偷溜出来抽烟的麻团。 她松了口气,随口问:“不去吃点?刚看你一直在忙活。” 麻团看了她一眼,神色有几分复杂地道:“没事,我不太饿。” 槐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麻团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气氛一时间有几分尴尬,槐蔻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几年没见过面,又是这种关系。 就在她开口想要道别的时候,麻团冷不丁开了口,“蔻姐。” 听到这个称呼,槐蔻一顿,停下脚步看着他。 麻团开口道:“能上去说两句话吗?” 说着,他的手一指楼上。 槐蔻顺着看过去,发现是个天台,不仅有几分惊讶。 虽不知道麻团这是卖的什么药,但槐蔻依旧点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顺着楼梯爬上去,一到天台,槐蔻就感受到一股凛冽的夜风,天空繁星点点。 槐蔻本以为麻团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事要和自己讲,她怕和陈默有关,不禁提起心来看着麻团。 麻团却没有看她,只是看着远处模糊的天际线,迟迟没有开口。 见状,槐蔻不禁有几分狐疑。 她正要说什么,麻团总算打破了平静。 他抬起手熟练地挠挠头,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蔻姐你叙叙旧。” 槐蔻眉头一挑,哑然失笑,心里也松了口气。 “你现在把火锅店弄得不错啊?” 她率先挑起了话题。 麻团嗯了一声,道:“刚开始手忙脚乱的,幸亏后面有默哥帮了我一把,才把店弄起来了。” 说完之后,麻团又开始询问槐蔻,“我看网上说你最近在拍纪录片了?” 槐蔻点点头,“确实是,这次来川海也是为了拍摄。” “待多久啊?”麻团问。 “待不了多久,陈默下星期就要开赛了,”槐蔻解释道:“我得陪他过去。” 麻团了然地点点头。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槐蔻几次想开口,但又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眼下的情况让她有几分别扭,好似不是什么老友叙旧,倒像是尴尬的表白现场。 正这么想着,面前的麻团就忽然说:“幸亏你和默哥又复合了,不然真是太可惜了。” 见槐蔻看过来,他笑了笑,说:“你不知道,这几年我们几个经常在私下讨论你,还打赌你们会不会重逢。” “我一直都压的你们会和好,赢了不少钱呢。” “果然没有出乎我所料。” 槐蔻不禁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可能是因为……”麻团双手撑住栏杆,看向远方,道:“我真得见过默哥爱一个人的样子吧,所以后来俱乐部那些人都猜测琳达会和默哥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几个都知道根本不可能。” “默哥心里一直有你,他放不下你的。” 麻团扭头对她一笑。 槐蔻闻言,心中一颤,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因为我们都见过他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麻团定定开口道:“所以之后不管遇到谁,我们都会下意识比较,然后发现默哥果然……” 他呲着大牙一乐,“果然是个僵尸都不吃的恋爱脑。” 槐蔻被他逗乐了,忍不住笑出来。 麻团笑了一下,又收起了笑意,继续道:“我还记得你没来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和默哥去收租,那户人家拖欠了三个月的房租不还,默哥收拾他的时候,他还骂默哥说他不得好死,不要以为这辈子没人敢惹他,骂他早晚被人收拾得彻彻底底。” 槐蔻还真不知道这么回事,她回想起当年那个威名远扬的小阎王,不禁露出一点笑。 “陈默怎么说?” “我默哥冷笑了半天,跟他说,我倒是要看看,谁能把我收拾了。” 麻团长呼一口气,感叹道:“没过几天,你就来了。” 槐蔻:“……” 她轻咳一声,转过脸去,没在说话。 “我说这个没别的意思,”麻团看看时间,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道:“我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忍不住想告诉你。” 槐蔻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麻团放下手表,一笑,说:“还有件事,我也突然想起来了,想跟你说。” 槐蔻对陈默从前的事,尤其是自己还不认识他的时候的事,格外感兴趣。 闻言,不禁看向麻团。 麻团手拄着栏杆,笑着说:“你刚来附属学院的时候,是不是有一天晚上在我们学院的专用教室里给那个许青燃打电话了啊?” 槐蔻一顿,片刻后才想起这件事,点点头承认了。 “当时默哥也在那间教室里,”麻团挠挠头,道:“还听见你们说第二天要去酒店开房间,你还,还威胁说等着许青燃来,让他做完就滚蛋。” 槐蔻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陈年旧事,想了一下,才记起当时的场景,笑了笑,道:“对,那时候……年少轻狂。” 现在想想当时自己真得是满身是刺,说话做事也毫无顾忌,那些挑衅的话语全都被陈默听了过去,还真有点尴尬。 麻团没有评价,只是继续说:“因为这件事,默哥第二天就给我们布置任务了。” 槐蔻一怔,问:“什么任务?” 麻团扭过头来看着她,道:“这片所有的酒店,要么是默哥开的,要么是默哥朋友的,他怕你真得上头了跑去跟那个许青燃开房间,就让我们盯着所有的酒店,包括那些民宿,要是许青燃真来了,要告诉他,他去拦。” 槐蔻握着栏杆的手一紧,她猛地扭过头看向麻团。 麻团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微微一笑道:“那会你俩关系还不怎么好,有点针锋相对,我们都奇怪默哥怎么跑来多管人家小情侣的闲事,但一想,他这个人本来就是面冷心热,相逢一场,估计也是怕你出事吧。” “但后来,你们在一起之后,我和孔哥才突然明白他那天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不用他再多说,槐蔻自己也明白了。 “可能从那个时候,或者更早,”麻团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道:“默哥就已经注意到你,喜欢你了吧,所以不想看你真得自甘堕落,跑去和许青燃继续折腾,可能还有点……吃醋了。” “毕竟第一次见面就和阿默对着干的女孩,我们都是第一次见。” 槐蔻心神俱震,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记得那天晚上,她睡在了专业教室里,第二天早晨一觉醒过来的时候,陈默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因为陈默一声不吭就离开,还生了好大一顿气,在电话里对陈默叫嚣了半天。 现在想来,她以为当时陈默对她的毫不在意,竟然是假的。 这人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对她十分疏离,可背地里竟找人看着她、护着她,怕她当真脑子一热,报复性地跑去和许青燃发生关系。 槐蔻觉得那时候的陈默对自己,或许当真是有几分喜欢的,但更多的,还是出于一种对陌生女孩的保护与尊重。 八风不动的小阎王,其实骨子里却比谁都温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曾经无比确定是自己先喜欢的陈默这件事,忽然也慢慢不坚定起来。 她记得那天王导的晚宴上,陈默对所有人说是他先喜欢的槐蔻。 槐蔻当时只以为是陈默故意那样说的,但现在想想,她忽然不确定起来。 难道……陈默真得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了她…… 槐蔻心底泛起一阵欣喜,又伴着淡淡的难以置信。 那时候她满心沉浸在暗恋的心事里,从未留意过陈默那些不动声色的举止与神色。 “我记得那天早上,默哥脸色特别难看,孔哥还打趣他说好像老婆被别人拐跑了一样。” 麻团意有所指地揶揄道:“现在一看,还真是。” “所以默哥非常讨厌许青燃,不光是因为他喜欢你,还因为那天晚上他在电话里对你说的话,把默哥给惹恼了。那次许少爷来川海,默哥知道后连续好几天泡在工厂里,也不睡也不吃,结果弄错了三台车,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槐蔻听着他絮絮叨叨以前的那些事,那些她从不知道的,被深深隐藏在岁月长河中的秘密。 “还有那次,袁双双的课上,她让你自我介绍,结果当天你就上了表白墙,还在网上火了一把。” 麻团回忆着往事,“其实当时,默哥就已经隐约猜出你的身份了,怕你被那些媒体找到骚扰,他特意去托关系找了人,把你的照片全都压下来,删了。” 错愕的神色在槐蔻脸上浮现,她蹙眉问:“不是热度自己降下去的吗?” 她记得自己当时还担惊受怕了好一阵来着,生怕自己的照片在网上传播太广,被一些媒体找上门来,打扰自己的生活。 后来发现基本没什么人发自己的照片后,她暗自庆幸了半天,直到现在也依旧在庆幸当初没有大规模流传,被扒出来。 却没想到,原来是陈默在后面帮她把事情摆平,才没有掀起波澜。 “怎么可能,”麻团笑了笑,“蔻姐你对你的颜值太没有自信了,当初要不是默哥砸钱给压下来了,估计你早就火了。” 槐蔻没有怀疑他说的话,她知道麻团说的都是真的。 “我估计那个时候,默哥也许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吧。” 麻团鼓鼓腮帮,“说不定更早呢,我记得你刚来川海那会,正好是李拐子发疯最严重的时候,天天夜里在大马路上犯病,看见一个年轻女孩就扑上去以为是自己闺女,要强掳回家。” “这片的姑娘们都知道,就你不知道,还整天出门瞎溜达,默哥怕你在这片出事,就跑去盯着李拐子,每次你自己跑出去买菜、跑步,都会有人看着你是不是安全到家了。” 看见槐蔻迷茫的神色,麻团就知道她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槐蔻的确不知道,甚至对李拐子的唯一印象,都只是宋清茉差点被卖给他当干闺女这件事。 “你去修车行送房租的那天,也就是你拿的是**的那次,李拐子又跑到街上去了,”麻团叹了口气,说:“默哥跟了你一段路,你可能不知道。” 槐蔻想了半天,才想起那天来。 她还真不知道,那天她回到家就直接睡着了,还差点被冻得感冒,哪里还顾得上有没有人把自己送回家。 倒是陈默,明明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却放着热气腾腾的火锅不吃,冒着漫天雪花去送一个不相干的女孩。 与其说那时候他对自己动心,槐蔻觉得,还不如说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们好多人都明里暗里帮默哥护着过你,当时也是太年轻了,傻,只以为默哥是怕你出事了麻烦,谁也没想到过是因为他喜欢你,直到你俩在一起了,我们才傻眼了。” 麻团乐了,一边笑一边说:“那时候啊,真特么傻。” 槐蔻脸上也不禁浮现一丝回忆的神色,莫名有点怀念起从前。 “不过,当时我很少去掺和,默哥都让我留在工程厂里跟着他弄车,从不把我派出去。” 槐蔻一愣,问道:“为什么?” 她又自己回答道:“可能因为当时你太小了吧,他怕你出事。” 麻团却摇摇头,矢口否认了,“不是。” 槐蔻看向他,就见他神色莫名地低声说了一句,“你来之前,不是这样的。” 槐蔻没明白怎么还和自己有关。 她侧过头,等着麻团的回答。 “因为……” 麻团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过了片刻,槐蔻也没有听到声音。 她不禁有些狐疑地看向麻团,不敢确定是自己没听见,还是麻团没有开口。 “因为什么?”槐蔻好奇地问。 麻团飞快地抬头瞥了她一眼,嘴里嗫嗫两下,还是没说出口。 槐蔻见他这样子,简直莫名其妙,不知道麻团到底是想说什么,这么费劲。 两人正在天台上吹着风僵持着,槐蔻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正在呼唤她的名字。 “槐蔻!” “槐蔻,你跑哪去了?” 赵意欢似乎有点喝多了,声线有点模糊,听着声音,似乎正在顺着楼梯往上爬找槐蔻。 见状,槐蔻不禁将催促的目光投向麻团。 麻团也不知道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还是被赵意欢给吓到了。 “因为当时默哥知道,我喜欢你。” 他脱口而出。 有风吹过天台,周遭万籁俱静。 槐蔻有一瞬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点问题,都开始出现幻听了。 但看着眼前麻团又紧张又慌张的神色,还带着一点羞涩,槐蔻就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麻团说他曾经……喜欢过自己! 槐蔻下意识问道:*“什么时候?我,我怎么不知道?” 问完之后,槐蔻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戳人伤疤了,便不禁流露出一丝尴尬,轻声道:“抱歉,麻团……” 麻团却不甚在意地摇摇头,咧嘴一笑,道:“没事,蔻姐,你不用跟我道歉,你又没错。” “其实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有点喜欢你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觉得很新奇。” “但后来,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我很快就发现你有喜欢的人,是默哥,而我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发现……” 麻团的笑容沉下来,静静道:“我发现默哥居然也有点喜欢你。” “其实一开始我看出来你暗恋默哥之后,没什么意外,不是我夸大,毕竟从我认识默哥开始,追他的女孩能绕海河两三圈。” 槐蔻没有出声打断他,只是听他解释着,神色有些复杂。 “但是我从来没见默哥留意过谁一丝一毫,所以当时我就想当然以为默哥也不会喜欢你,我就想等着默哥拒绝你之后,再去追你。” 槐蔻一挑眉,就见麻团脸上浮现一丝感慨。 “可我打死也没想到,他竟然,竟然也开始注意到你了,而且对你还总是那么特殊,我从来没见过他再对第二个女孩这样过。” “当时,我就知道坏事了,我彻底没希望了。” 说着,麻团的脸色也黯淡下来,“而且默哥太敏锐了,他很快也就发现了我喜欢蔻姐你的事,我不想因为我阻碍你们的关系,就很少跟着默哥去找你。” 槐蔻沉默了片刻,她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麻团,却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听出来了,麻团今晚上把她拉到天台上,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大堆,其实真正想说的,也只是最后这句话罢了。 “蔻姐,我没别的意思,”麻团又下意识抬手挠了挠头,他不好意思的时候总是会做这个动作,“这么多年我早就放弃了,就是今晚一见你,突然心里一激动,没忍住……” 槐蔻理解地点点头,她知道暗恋这个东西能让人多纠结多难受。 麻团说完这番话后,明显整个人都松了口气,看起来也精神了许多。 他对着槐蔻一笑,道:“再说了,要是别人我还真想和他争一把,但是默哥,我只好算了,没那个能力也没有脸皮去和默哥争,默哥好歹也是看着我长大的……” 槐蔻看着他圆咕隆咚的脑袋,和一双大大的眼睛,顿时升起一股想摸摸他圆脑袋的冲动。 但好在,她及时遏制住了。 两个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麻团似乎真的放下了,说话间比起刚才轻快了不少,让槐蔻忍俊不禁。 看得出来,麻团比起五年前似乎自信了不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看见她就脸红结巴地说不出话来的小孩了,提起自己火锅店的生意也是侃侃而谈,非常有想法,已经是个大男孩了。 见槐蔻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麻团停下口中的话,仿佛猜出了她的想法。 他有点羞涩地舔舔嘴唇,一笑,道:“都是默哥教得好,默哥又给我出钱又给我门店,还让我随便弄,赚了算我的赔了他出钱。” 槐蔻看着他滴溜溜的大眼睛,忽然问起一件事。 “麻团,陈默在国外的时候经常随身带着一张照片,你知道是什么照片吗?” 麻团一怔,皱着眉想了一下。 槐蔻见状,也觉得自己问错了人,这种问题应当去问孔柏林或是琳达,都比问麻团来得快,毕竟麻团这几年又没跟陈默出国。 刚才看着麻团那张笑脸,也不知怎么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了。 不料,麻团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后,竟当真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他没有吞吞吐吐,赶紧道:“我也是听孔哥有一次喝多了跟我念叨的,那张照片就是蔻姐你的照片。” 说着,麻团拍拍胸膛给槐蔻保证道:“蔻姐你放心,默哥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了,他心里装不下别人的,更不可能留着别人的照片。” 槐蔻知道他误会了,正想问他是自己的哪张照片,就见眼前的麻团转过身来,似是怕她不信,一脸急切地道:“真的!前阵子孔哥来找我吃饭,跟我说他问默哥要是你还骗他怎么办,默哥说……” 他正想接着说,天台门口就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一个醉醺醺的人影晃进来,抬手招呼,“槐蔻,你藏这来干嘛?让我这一顿好找……” 麻团的话被堵在嘴里,也不好再说出口。 槐蔻赶紧上前一步扶住赵意欢,阻止了对方朝着地面栽倒的去势。 赵意欢抱着她不撒手,死死拉着她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一个人硬是营造出了一支队伍的效果,非常吵。 麻团知道这个场景下,已经不是说话的时机了,反正他也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便对槐蔻轻松一笑。 “蔻姐,你为什么不自己问问默哥呢?” 他挤挤眼,“默哥才是当事人呢。” 槐蔻哑然失笑,摇摇头道:“好吧。” 麻团看了抱着槐蔻叫叫嚷嚷的赵意欢一眼,脚步一转,想离开天台。 但在转过身的那一刻,他忽然侧头对槐蔻道,“蔻姐。” 迎上槐蔻的目光,麻团正色道:“祝你和默哥幸福一辈子。” 槐蔻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的男孩,没有忽略他笑意下那一抹极淡的失落,她心情有点复杂地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肩膀。 赵意欢却不知喝了多少酒,迷迷瞪瞪地抓着她不撒手,让槐蔻的胳膊一晃,最后落到了麻团的头上。 麻团和槐蔻俱是一愣。 槐蔻也没有再欲盖弥彰地拍他的肩膀,便顺势揉了揉他的小圆寸,完全是姐弟的那种大大咧咧。 “加油,争取把分店开到沪市去,我去给你捧场。” 麻团闻言,忍不住一笑,他感受着头顶那双纤细温柔的手,眼眶忽然一热,抬头道:“好,等蔻姐你火了,别忘了帮我打个广告。” 槐蔻有点想笑,正想再说什么,就见眼前刚刚还一脸酸涩的麻团忽然变了脸色。 好似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她疑惑地顺着麻团的目光看过去,正好和一双薄凉的眼眸对上视线。 陈默抱着肩膀,靠在天台的门边,看着他们。 神色没什么波澜,看不出丝毫端倪。 槐蔻:“……” 明明她和麻团只是正常的交谈,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陈默这乌黑的眼眸注视下,她竟然泛起一阵尴尬。 槐蔻轻咳一声,拿下自己还放在麻团头顶上的手。 麻团下意识呼噜呼噜了自己的小圆寸,看看眼前的蔻姐,再看看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默哥。 下一秒,槐蔻眼前一花,不等她开口,麻团已经嗖一下飞快地跑到了门口,一点一点地从陈默身边挪了过去。 陈默的目光就随着他移动,短短几秒钟,槐蔻甚至看到了麻团额前冒出的冷汗。 好在陈默这几年脾气好了许多,也可能是想着麻团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弟,没有像对待许青燃一样大打出手,放他跑路了。 眼看着麻团溜了,但陈默依旧靠在门边,盯着站在栏杆边上的槐蔻,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槐蔻在他这个眼神下不禁有点犯嘀咕,正想主动走过去和他解释一下,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扯住。 她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一个拖油瓶,赵意欢已经彻底喝大了,腻在她怀里死活不撒手,好像生怕自己一松手,槐蔻就会跑了一样。 槐蔻迎上陈默危险的目光,忽然福至心灵,伸手拽开了赵意欢的手,让她从自己怀里站好。 果不其然,虽然陈默没有说话,但他望向赵意欢的眼神明显友善了几分。 槐蔻:“……” 这段时间的某个猜测不断在她心底盘旋放大,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陈默这段时间的占有欲简直是成倍增长,比起以前好歹还会装一装,他现在已经彻底摆烂了,别说男人,就连同性的醋都吃得停不下来。 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槐蔻仔细回忆了一下,也没想出最近有什么刺激到陈默的事情。 正这么想着,陈默终于从门边直起身,走过来,道:“走吗?” 槐蔻想起两人的“冰感、荧光”之约,轻咳一声,点点头。 在陈默的帮助下,槐蔻扶着喝得烂醉的赵意欢一路下了楼。 一帮人早就喝嗨了,一个个凑在一起说着从前的事,恨不得感慨地流眼泪。 陈默穿过一群人,在这途中又喝了几杯酒。 槐蔻看着他支使几个清醒的人,将一群酒鬼塞进出租车,又各自带了几个人回去。 最后剩下的两个被麻团留在店里过夜。 只剩下赵意欢一个女孩还靠在她肩头唧唧歪歪。 槐蔻正欲扶着她上车,送她回家,就听她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十分急切的样子。 她本以为她在说胡话,但看赵意欢这么着急的样子,槐蔻还是侧耳过去,想仔细听听。 却只听到了几个模糊的字节,像是在说送什么。 槐蔻迷茫地眨眨眼,见实在听不出来,只好作罢了。 正推着赵意欢上车,槐蔻就听见身后一阵交谈声,她转过身一看,看了一下,才认出来人的身份。 钱川似乎是跑过来的,有点喘气,看见她也是一怔,过了片刻才笑道:“槐蔻,好久不见。” 槐蔻也点点头,不知怎的,第一个回忆起的画面竟是钱川帮陈默给自己送早餐的那个早晨。 两个人没有多说什么,钱川伸手接过赵意欢,道:“我带她回去照顾就行,你们走吧。” 槐蔻有心想替赵意欢打探一下钱川对于结婚的想法,但自然也知道不是场合,更何况她身旁还站着个正一言不发盯着她的小阎王。 她只好看着钱川抱着赵意欢朝车边走去,看着两人上了车,才收回目光。 直到和陈默双双坐进出租车里,她才猛地意识到赵意欢刚刚说的那几个字是什么。 “宋……清茉。” 槐蔻的心立刻高高提起来,当年她离开川海的时候非常匆忙,只知道宋清茉从精神院出来后,便消失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座城市。 她这五年对宋清茉的感情,格外复杂,但归根到底——她不怨她。 即使到了精神最崩溃的时刻,即使是她犯病犯得最严重的时候,她也没有真得舍得伤害槐蔻一点。 然而尽管她和赵意欢通过各种方式寻找打听,也始终没有对方的一点音讯。 偌大一个人,好似凭空消失了一样。 槐蔻还跑去宋清茉提到的厦门去过,也没有找到宋清茉。 宋清茉没有去那里。 有时候,午夜梦回,她也会在内心恐惧一个答案。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都找不到,要么是去了荒郊野外,联系不上,要么就是……已经死了。 想到分别时宋清茉那已经十分严重的精神病症,槐蔻虽然不想承认,但也知道这个可能非常大。 想到这,她的情绪再一次跌落下来。 陈默喝了酒不能开车,两人并肩坐在后排,槐蔻在车窗看着麻团站在店门口送他们,也摇下车窗摆了摆手。 后面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黑点。 槐蔻摇上车窗,心里因着宋清茉的事而十分难受,一言不发地看着手指发呆。 身旁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你知道了?” 槐蔻心头一动,扭过头,和陈默对视了一眼。 她明白陈默的意思,嗯了一声。 陈默没有说话,直到车子拐过一个拐角,路灯照在几棵开的极早的海棠花树上,昏黄的光,粉红的花。 他才忽然开口问:“你怪我吗?” 槐蔻微微怔了一下,下意识扭头看他,问:“我怪你什么?” 陈默狭长的眼眸看着她,淡淡道:“我早就知道他喜欢你,却从没和你说过,甚至还故意阻挠你们相处的机会。” 他的嗓音清冽,没有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 槐蔻却哑然失笑,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陈默,轻声道:“我不怪你,你又没错。” 陈默瞟了她弯起的唇角一眼,神色似乎轻松了一些。 “对了陈默,”槐蔻忍不住问道:“你这几年有宋清茉的消息吗?” 话题忽然拐到宋清茉身上,陈默先是一顿,随后才摇头道:“没有。” 其实槐蔻也猜到了,当年那种情况下,宋清茉的确不太可能和陈默再联系。 但她依旧抱着一点希望想问问,只是现在这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陈默显然现在没有商量宋清茉的欲望,他轻咳一声,开口道:“我们先去海河边上吧,正好坐坐川海之眼……” 话音未落,他再次被槐蔻打断了。 “那你和钱川有过交流吗?”槐蔻又想起了赵意欢的事,有些担忧地问:“今晚赵意欢和我说钱川一直拖着不愿意结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 陈默扫了她真情实感担忧的脸色一眼,这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别人吗?”槐蔻松了口气,又转而疑惑道:“那是因为什么呢,难不成他……” 下一秒,她所有的话都停在了喉咙中。 槐蔻睁大眼,看着眼前那双漂亮锋利的眼眸,温热柔软的唇瓣印在她的唇上,咬了她一口,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点惩罚的意味。 槐蔻老实了,乖乖闭上嘴。 那片薄凉的唇这才缓缓移开,在槐蔻看过来的时候,淡淡的地说:“你关心的人真多。” 槐蔻:“……” 任她怎么听,都听出了一股阴阳怪气,委屈吧啦的味道。 换做别的男人,她或许还会觉得对方小心眼,但放到小阎王身上,她怎么就莫名觉得这么可爱呢! 她面色复杂地看了陈默一眼,再次忍不住开口,“那个,陈默,你有……” 陈默似乎以为她又要提别人,面色慢慢沉下来,正要开口,就听槐蔻说完未尽的话。 “有没有发现……你最近有点太敏感了?” 陈默一挑眉,见她说的话是与自己相关的,这才恢复正常神色,道:“什么意思?” 槐蔻犹豫一下,还是直说了,“你最近好像吃醋吃得有点厉害?” 被她这么直截了当地一说,陈默明显微妙地顿了一下,瞥她一眼,竟将视线移到窗外,看着路边枝头零星几朵海棠花,没有说话。 槐蔻莫名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了“我就乱吃飞醋了你能把我怎么滴”的意味。 她轻咳一声,伸手握住他,小声道:“我没有说你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没有安全感了。” 陈默的背似乎僵了一下,过了片刻,他才低声道:“没有。” 槐蔻看着他,掩不去眼底的忧虑,陈默转过头来,看个正着。 他今晚满身的戾气瞬间如潮水般褪得一干二净,浮现一丝类似心疼的神色,侧身过来,将槐蔻拥入了怀中。 槐蔻仰起头,看着他的下巴。 陈默冷不丁开了口,“不是最近,是……一直。” “一直?”槐蔻一愣,下意识反问道:“一直这样?可你以前也没有这么那啥啊。” 她迷茫地眨眨眼。 陈默没有开口,就在槐蔻随着摇晃的车子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听他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低声道:“那时候没有表现出来而已,怕把你吓跑了。”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松开槐蔻,双手捧住她的脸,认真道:“是我的原因,不要反思自己,知道了吗?” 槐蔻看着他正色的脸,下意识点了点头。嗯 车辆越驶越近,红色的摩天轮横跨海河之上,荡漾起层层红晕波浪,已经远远能看见其漂亮的惊心动魄的轮廓。 近处,是陈默高挺的鼻梁,和薄唇下优越的下颌线。 或许是氛围实在太好,槐蔻忽然开口问:“陈默,我知道你在国外随身带着一张我的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她之所以这么好奇,就是因为她记得自己并没有和陈默拍过照片。 说来也是遗憾,她和陈默那么久,到最后分开的时候才发现,两人竟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让槐蔻每每想陈默想得刻骨铭心的时候,都只能在网上看一些他的比赛视频来纾解。 可陈默竟有她的照片。 陈默默然了一瞬,忽然从口袋里直接掏出一张照片来递给了她。 槐蔻没想到他回国后依旧在随身携带。 她接过来一看,登时瞪大双眼。 上面竟是她的一张……果照! 虽然只是她几个月大的时候拍的,照片上的小孩憨态可掬,傻乎乎的。 槐蔻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照片,终于想起来有次陈默来姑姥姥家,把这张照片拿走的事。 难不成陈默这五年就拿着这张照片日夜观摩,这可实在是…… 槐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默看够了她异常精彩的神色,才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道:“逗你的。” 槐蔻先是一怒,随后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 这次,陈默没有再逗她玩,再次拿出一张照片,正色递给她。 槐蔻慢慢接过来放到眼前,在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她整个人仿佛被施了魔咒,定在原处动也动不了。 是她全国第一考入北舞后,学校荣誉榜上贴出的照片,证件照,拍的不咋滴。 但却被陈默保存得很好,照片是被人四四方方裁剪下来的,又封存进一个胶片板里,整整四年,依旧完好如新。 一丝发黄的痕迹都没有。 只有光滑的橡胶板,彰显着男人时常摩挲的事实。 看着这张照片,槐蔻心里五味杂陈。 “毕业典礼那天你来了,是吗?” 她抬起头,嗓音中已经带着微微的颤抖。 “嗯。” 陈默也没有让她失望,直接给出了答案。 “你在哪里?”槐蔻极力压下喉中的那团酸涩,问,“为什么我没看到你?” “我就坐在你们学校礼堂的最后一排,看着你拿了毕业证书,拍了毕业照,我才走。” 陈默伸手帮她把垂落的发丝别上去,轻声道:“对不起,擅自拿走了你在光荣榜上的照片。” 眼眶一热,她极力忍住里面的泪,问:“你给我送花了吗?” 陈默笑了,静静道:“送了啊。” “那为什么我没收到?” 槐蔻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眼中的水痕,低声问。 “我放到我坐的那个座位上了。” 陈默一笑,道:“你没看见。” “为什么,”槐蔻咬紧唇瓣,继续追问,“为什么不亲手给我?” 过了半晌,她才听到一声叹息,陈默沉声道:“我看见了许青燃,他送了你花。” “我身边坐着的都是你同学,他们都说你们在一起了,我承认我当时退缩了……” 陈默顿了顿,对她温声说:“但是没关系,我看到你顺利毕业,就够了,不是吗?” 槐蔻摇摇头,哽咽道:“才,才不是。” 她想起自己那天和班长等了半天,直到太阳下山,整个学校的人都走光了,也没有等到陈默的身影。 她以为陈默没有来,没有给她送上一束花,没有见证她从家中事故的阴霾中走出来,走向光明的那一刻。 却不想,那个人坐了十个小时的飞机赶过来,就那样戴着一顶棒球帽,坐在台下最后一排,注视着她接过毕业证书,迈入崭新的人生。 然后又默默放下花,一个人登上飞机离开。 槐蔻不知道,陈默坐在飞机上,望着脚下云层的时候,该是何种心情。 陈默仿佛看出她的想法,抑制不住眼底的心疼,抬手替她擦去泪痕,难得温柔地说:“我当时一点也不难过,真得。” “我满脑子都是你当时的笑脸,特别好看,真得,你那天笑得特别漂亮,我知道你有在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就够了。” 他看着槐蔻滚落的串串泪痕,皱紧眉,说出口的话也难得慌乱起来。 “还有你去年舞蹈大赛总决赛那天,我也去了,我也在台下,看着你拿了冠军。” 陈默勾起唇角,他笑着摸摸槐蔻的头道:“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槐蔻没想到他那天竟然也在场,不禁问:“什么?” 陈默捧起她的脸,一字一顿道:“老子当时就想,看见台上那个冠军了吗?多牛逼,那特么可是我老婆,谁也比不过她!许青燃算什么,抢,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所以,我回国了。” “槐蔻,我可能从来没告诉过你,”他笑得耀眼夺目,一如昔日小阎王的狂妄嚣张,却多了几分深情的味道,他定定道:“我,特别为你骄傲。”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0-100 第91章 太阳雨 直到汽车停在那架摩天轮前的时候,槐蔻都没有回过神。 她有几分疑惑地看看眼前红色的摩天轮,又看看身边的陈默,眼底写满了困惑。 陈默却是神秘一笑,没说什么,只拉着她下车顺着小路走过去。 夜幕降临,美丽的摩天轮依旧在慢慢转动,它巨大的倒影印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海河泛起层层波澜,几艘船划开水面,向着摩天轮幽幽驶去。 周围或站或坐着一群人,纷纷仰头看着眼前这座浪漫又漂亮的摩天轮。 “真大。” 槐蔻在这之前听说过这架摩天轮无数次,但今天才是第一次真正站在它的面前,一睹真容。 “要上去坐坐吗?”陈默没有和周围人一样仰头看着摩天轮,而是侧头看向槐蔻问道。 槐蔻顿了顿,移开视线和他对视一眼。 过了片刻,她才转开视线问道:“你怎么突然带我来这里?不是要回家吗?” “上车的时候突发奇想,”陈默简短道:“而且,这不是早就答应你的事吗?” 槐蔻迷茫地眨眨眼,好半天才终于在记忆中寻找到了那一部分。 陈默的确答应过要带她来看看这座川海之眼摩天轮,只是没出两天,宋清茉就出了事,然后一切都没了。 她呼出一口气,有点着迷地看着这座缓缓转动的摩天轮。 听说这架摩天轮之所以这么红,就是因为它是横跨一条长河,建在海河之上的,非常特别。 今天一见,的确不负此行。 听到陈默问她要不要上去坐坐,槐蔻有点心动了,她仰头看向正好转到最高处的那一个小车厢。 和陈默坐在那里,位于这座城市的最高处俯瞰下方的都市夜景,想想也觉得很浪漫。 她点点头,道:“我们去买票吧。” 陈默见她答应了,不知为何,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越过她去了摩天轮下的售票处。 槐蔻站在外面等着他,她走近几步,越发觉得这座摩天轮温柔又美丽,就矗立在那里,静静地俯瞰着脚下偌大的川海城。 看着看着,槐蔻忽然想起了一个关于摩天轮的传说。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还是很小的时候听说的,据说恋人坐着摩天轮转到最高处的时候,在摩天轮内接吻,就可以相守一辈子。 认识陈默之前,槐蔻对这些东西向来是不甚在意,甚至嗤之以鼻的,但此刻望着眼前这座美丽的摩天轮,她竟在心底迫切地希望这个传说是真的。 她看了看售票处,陈默还没买完票。 今天来的稍微有点晚了,还有半个多小时川海之眼就要关灯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 直到陈默拿着两张纸质票从售票口出来,对她招手,槐蔻才松了口气,抱着隐隐的期待,朝他走过去。 周围不停有人擦肩而过,大都是情侣居多,手挽着手紧紧依偎着,远处的桥上还隐约飘来悠扬的歌声,似乎是有人在海河边卖唱。 她正和陈默朝摩天轮入口走,就听见身后走过一对小情侣,两个人似乎是在吵架,音量也难免控制不好,引得不少人回头看。 槐蔻也不例外,她侧头望了一眼,果然正好看见一个女孩正抱着胳膊不满地对旁边的男孩说着什么。 “都说了不想来了,你非要来,你到底是什么居心啊?” 男孩拉住她的胳膊,急切地解释着什么,两个人拉拉扯扯,半天说不清楚。 槐蔻扫了一眼,就没再看,只以为是一个简单的小争吵,哪知,还没等她和陈默走到,就听见那个女孩像是终于克制不住,怒吼一声,“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一个川海本地人告诉我你不知道川海之眼是分手之眼,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你不信我信,”女孩一脸认真地和男朋友争论着什么,“有时候这些玄学就是得信,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坐完都分手了呢?” 她男朋友被说得哑口无言,见引来神色各异的打量,急忙拉着女朋友去一边小声说话去了。 围观的人们这才将头转过去。 槐蔻仔细思索了一下刚刚的话,顿时觉得信息量非常大! 她立刻将头转向一边的陈默,对方却依旧神色淡定,仿佛压根没听见后面那对小情侣的争吵声。 但槐蔻却不能也装作若无其事。 她看着马上就要排到他们的队伍,轻咳了一声,故作无意般地开口道:“你刚刚听见了吗?” 陈默扭头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问:“听到什么?” 槐蔻一看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就知道男人又想捉弄她,她不再委婉迂回,赌气地模仿着那个女孩的话,“别告诉我你身为川海本地人,会不知道川海之眼其实是分手之眼。” “嗯,我知道。” 陈默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应了。 倒是轮到槐蔻愣住了,她蹙眉道:“那,那你还特意带我来坐。” 陈默抱起肩膀,侧眸望了她一眼,那一眼极深。 槐蔻被他看得有点莫名不自在,站直身子,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怎么了?”陈默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道:“怕坐完之后会和我分手吗?” 槐蔻翻了个白眼,有点不高兴起来,总觉得陈默满不在乎的样子,衬托得她好像一个多虑的老妈子。 她硬邦邦地回答道:“我一点都不怕,就是觉得不吉利。” 陈默看着她紧绷的唇角,忍不住勾勾唇,走过来,拉着她往前走。 正好轮到他们了,现在人不多,陈默便直接用翻倍的价格包了一整个座厢。 摩天轮转到身前,不用工作人员帮忙,陈默直接一把搂住槐蔻的腰,将她抱了上去,再自己登上坐进去,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工作人员愣了一下。 槐蔻也怔了怔,在坐到摩天轮里面后,才想起来两人现在勉强算是在吵架,便向后一靠想要躲开陈默的手。 陈默的手一动,没有在摇晃着慢慢升空的摩天轮里面和她争,顺着她的意松开了手。 两人各坐一边,两两相对。 槐蔻看着玻璃窗外慢慢变小的一切,不知为何,虽然陈默松开她了,但她却总觉得腰间空荡荡的,好像更不高兴了。 陈默仿佛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忽而开口道:“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相信我。” 他微微勾起唇角,眼睛一错不错地看向槐蔻。 槐蔻被他这个认真的眼神看得一颤,下意识反问道:“这是玄学,你怎么知道不会?还是说……” 她想起什么,问道:“你是不是不信这个啊?” 她陡然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想想也是,陈默这种脾气怎么看都不是像会相信这些传言的人。 哪知,陈默却摇摇头道:“以前不信,后来信了。” 槐蔻挑起眉,一时间没听太明白。 直到迎上陈默的眼神后,她才猛然意识到陈默和自己一样。 恰好,陈默也适时解释道:“没遇见你之前不信,遇到你之后,我信了。” “那,那你还……” 槐蔻被他这一副正色模样弄得有点别*扭,皱紧眉开口道。 “五年前的时候,我也不敢带你来,虽然答应你了,但是总想找借口拖着,怕我们真得会分开。” 迎上槐蔻瞪大的眼睛,陈默轻笑了一声,继续道:“但是后来,我又忽然觉得事在人为,就算我们坐完这趟摩天轮,明天就会分手,我也有信心把你追回来。” “比起虚无缥缈的传说,”陈默定定地道:“我更相信我自己对你的感情,永远不会被任何人和事改变。” “而且,”陈默看着耳尖微红的槐蔻,笑了笑说:“你不是一直盼着想来吗?总不能在川海待这么久,却连川海之眼都不让你坐吧?” “那是因为我那时候不知道这个传说。” 槐蔻低声说了一句,却憋不住嘴角的笑意。 “放心坐,”陈默瞟了一眼窗外,淡淡道:“有事男朋友兜着。” 槐蔻立刻挑起眉,“刚刚不还是老公吗?怎么这就降级成男朋友了?” 陈默似乎叹了口气,道:“槐小姐不肯给我个名分,我也不好意思自己上位。” “……” 槐蔻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一旦面对陈默强忍委屈的神色,就心软,尽管她比谁都清楚眼前这小阎王多半是故意的,压根不需要同情。 但此刻,她还是忍不住心软起来,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然又想起自己和麻团在天台上未说完的话。 “陈默,我听麻团说,当初你回国的时候,孔柏林问了个你一个问题,如果我还继续欺骗你,利用你,你会怎么做?” 陈默看着她,似乎已经猜出了她要问什么。 果然,槐蔻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静静地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心结,“我想知道你当时的回答是什么?” 随着话艰难地问出口,槐蔻也感觉自己心里那道刚刚结痂的伤痕,再次被她自己挖开,淌出鲜血。 但她知道,就算血流成河,这个问题她也不得不问。 眼看陈默张开嘴就要直接回答,槐蔻赶紧伸出手制止,“不要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陈默挑起一边眉头,才轻飘飘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也没说什么,”他少有地露出几分不自在,低头看着脚下波光闪闪的海河夜景,过了好半天,才慢慢说了一句话,“我说,就算你现在想要我的命,我也愿意双手奉上。” 见槐蔻的睫毛颤动,似乎又有要哭的迹象,陈默有点头大了。 他笑了笑,拉过槐蔻的手紧紧握住,说:“这不就是一句玩笑话么,琳达前两年特别痴迷国内的小说,整天将那句命都给你挂到嘴边。” 槐蔻听着这句经典的霸总台词“命都给你”,一时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差点噎住。 见她露出几分笑模样,陈默似乎松了口气,抬起修长白皙的手,大拇指擦去她眼角的水意。 “怎么长大了五岁,反而更爱哭了呢?” 他轻柔地说,“从我见到你之后,你似乎哭了好几次。” 槐蔻闻言,怕他会多想,便抬起手擦掉眼泪,正襟危坐,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哭。 “和我在一起,让你委屈了?” 陈默挑起眉问她。 尽管知道陈默大概率是又在逗自己玩,但槐蔻依旧认真地抬起头,看着他道:“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陈默看着她,静静地问。 槐蔻没有开口说,却在心里默默回答了他的话。 “命都给你”或许只是一句台词,可对于真得说出这句话的陈默来说,却是一句发自肺腑的话。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得这么想过的。 她最被爱的时候,真的有个人为她买下了一片森林,愿意把命给她。 或许是看槐蔻脸色不好,陈默没有再追问这件事,只是将目光投向座厢外,开口道:“说起摩天轮,其实我还听说过一个传说。” 槐蔻露出一抹笑意。 看她这个表情,陈默就知道她也听说过。 “要不要试试?”他故作随意地向后一靠,笑着看她。 槐蔻蹙眉看了他一眼,不是不在意这些玄学么,怎么这个倒是挺在乎的。 像是看出了槐蔻的想法,陈默耸耸肩,轻哼一声,“你就当我想找个借口亲你。” 槐蔻嗯了一声,点点头,没有说话。 坐在海河的晚风中,看着脚下华灯初上的川海城,一辆辆车如流萤般在街道上穿梭,连成一条灯带,万家灯火,繁华夜景。 所有人都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吃完饭带着孩子出来散步的一家三口,三三两两打闹的同学朋友,入眼望去,皆是人间烟火气。 槐蔻移开目光,看了面前眉目俊朗的陈默一眼。 在国外的这五年,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走在异国他乡的街头,陈默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瞬间会感到难以言说的孤独。 摩天轮缓缓地向上转着,终于在某一刻,到达了最高点。 那一刻,槐蔻忽得向前一倾,直直地冲着陈默而去。 哪知,陈默没有流露一丝意外的神色,反而稳稳地接住她,握住她的两只胳膊,主动将自己的唇送了过去。 槐蔻丝毫不客气,在缓缓转动的摩天轮之上,吻住了那双薄唇。 这还是第一次,陈默没有占据主动权,而是任由槐蔻抱住他的脖颈,反复亲吻。 直到摩天轮终于转下了最高点,开始慢慢地下降,槐蔻才松开了那双淡粉色的唇瓣。 她喘了几口气,看着眼前那双被她磋磨得满是水痕的薄唇,难得升起一股满足的情绪。 终于有一次,不是她被人亲得气喘吁吁喘不上气了。 陈默看着她略有些得意的表情,不禁笑了笑。 下一秒,他的笑意就愣在了唇角。 槐蔻看着他的眼睛,定定说道:“陈默,我们结婚吧。” 她对陈默莞尔一笑,“我想和你,有一个家。” 陈默怔怔地看着她,神色有几分出乎她的意料。 预想中的欣喜并没有出现,陈默反倒显得十分无措,第一次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他看着槐蔻半天说不出话。 槐蔻甚至感觉陈默的眼眶似乎泛起几分红,她猛地瞪大眼,揉揉眼睛,看了半天,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什么时候?”陈默盯着她,终于吐出几个字,“什么时候结婚?” 槐蔻没什么想法,学着麻团的样子挠挠头,道:“你说了算吧,哪天都行。” “那就明天怎么样?” 陈默干脆地开口道。 “……” 槐蔻目瞪口呆地张大嘴看着他,好半天,她才发出一个音节,“啊?” 好在,陈默似乎终于回过了神,笑了起来,“逗你的。” 槐蔻却不觉得这人是在开玩笑,毕竟男人刚刚的神色十分认真,好像只要槐蔻答应了,他当真明天就要去结婚一样。 她心里一动,开口道:“婚礼明天举办有点仓促,但是可以明天先去领证。” 哐当一声,槐蔻被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探去,问:“没事吧?” 陈默抬手随意地摸了摸自己被摩天轮门框装出的红包,毫不在意地道:“没事。” 槐蔻放下心,低头拿出手机开始查,“领证需要带哪些东西呢?身份证肯定得带,还有……” “” 不等她的百度页面刷新出来,对面的陈默已经报出了一串。 槐蔻惊讶地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手机,发现陈默说的一字不差。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她不禁好奇地问道。 陈默迎上她亮晶晶的眼神,轻咳一声,望着窗外淡淡道:“以前有朋友结婚弄过。” 槐蔻也不知道为何有点失望地收回视线。 她正开口,就听对面的男人用一种自暴自弃的语气道:“我自己私下也查过,就,就记住了。” 槐蔻忽然有些想笑,但为了照顾小阎王的面子,她还是极力忍住了,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了一声,“好。” 但等摩天轮下降到最低端,两个人迈出去的时候,槐蔻一边被陈默牢牢抱下去,一边再也憋不出,哈哈哈地笑起来。 旁边开着厢门的工作人员不禁将视线投过来,似乎从没见过从这架摩天轮上下来还开怀大笑的情侣。 陈默的耳尖泛起微红,面上却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抬手直接揽住槐蔻脖颈朝前走去。 槐蔻笑够了,抬起头来,一双眼眸亮得令人移不开视线,她说:“陈默,我知道你是真得爱我。” 陈默嗯了一声,虽简短却十分坚定。 槐蔻再次仰起头看他,“你不问我吗?” 陈默没有说话,槐蔻拉下他搂在自己肩头的手,紧紧握住,开口道:“陈默,你是我的初恋,天底下,我最爱你。” “我有时候觉得,”她微微一笑,说:“自己真得很幸运,第一次遇到喜欢的人,刚巧那个人也喜欢我,刚巧我的结婚对象就是那个人。” 陈默的睫毛颤了颤,握住她的手愈发用力,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永不分离。 说出口的话却是依旧简短有力,“我也是。” 回去的路上两人商量好,明天是最后一天在川海的拍摄,拍完就回沪市去领证。 槐蔻正沉浸在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兴奋里,就被旁边陈默一句话打破思绪。 “在领证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槐蔻疑惑地一挑眉,就听陈默缓缓道:“见父母。” 槐蔻:“……” 哦,对啊,差点把还远在沪市的周霓给忘到脑后了。 还有……陈默的父母。 陈默像是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开口道:“他们在川海的一个陵园里,走之前,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槐蔻认真地点点头,靠在他的肩头,感到一股无法言说的宁静与幸福。 后视镜中的川海之眼慢慢远去,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红色光圈,却依旧漂亮不可及。 槐蔻忽然想到,这也算是她和陈默求婚的见证了。 还挺浪漫。 晚上躺到床上,槐蔻也不知道是因为要和陈默去领证,还是因为要去见陈默的父母,心里扑通扑通的,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 陈默自从回国后,常年失眠的毛病自己就好了大半,再次证明当初医生说他是心病这件事是对的。 他本来已经沉沉地睡着了,被槐蔻一个翻身给弄醒后,也不困了。 槐蔻和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终于把自己说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正想闭上眼睡觉,就见陈默忽然从被子里坐起来,一双乌黑的眼眸在黑夜里极其亮。 她被吓了一跳,赶紧问,“去洗手间?” 陈默却摇摇头,帮她按了按被角,开口道:“你睡吧,我出去打个电话。” 槐蔻只以为是他工作上的事,便没有再追问,哦了一声重新躺下去。 刚要闭上眼,她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赶紧叫住要走出去的陈默,“你真的没有宋清茉的消息吗?” 正沉浸在领证结婚的情绪中的陈默:“……没有。” 迎上槐蔻在黑暗中稍显失落的神色后,他顿了顿又道:“只听说她前两年去了山里,后面的就不知道了。” “山里?” 槐蔻听着他的语气,也能猜出来不是什么景区的山,而是十万重山的深山里。 宋清茉跑那么远干什么,自己跑去山区里待着安全么…… 槐蔻一边在心底嘀咕,一边也确定了宋清茉只是因为联系外界不方便而杳无音讯,人应当是没事的。 她微微松了口气。 她正要再次开口问什么,便见本已经走到门口的陈默,不知何时又走回了床边,低声道:“我们要不要定个规矩?” 槐蔻皱眉问,“什么规矩?” “在这张床上躺着的时候,不许提起任何人,只能围绕我们两个聊天。” 陈默淡定地说出一串十分不讲道理的话,听得槐蔻是哑口无言。 她知道小阎王那股无法形容的占有欲又犯了,便略带不服气地问:“那要是我违反了呢?” 陈默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看了她一下,随后弯下腰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槐蔻杏眸睁圆,脸红地要命,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我更要违反了!” 男人站在黑暗中,察觉到自己因为她一句话就燃起的欲望,啧了一声。 他强压住自己的反应,低声道:“睡你的,再不睡,我们先来提前排练一下。” 槐蔻困得眼都睁不开了,闻言,立刻向后一倒,不出两分钟,床上便响起一道平稳的呼吸声。 陈默伸出手细细摩挲了一下她姣好的睡颜,起身去了洗手间。 槐蔻对晚上的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早上起床的时候,总感觉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不太对劲。 她打开一看,才发现明明充满电的手机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七十几的电量。 槐蔻有点疑惑地去洗漱,在看到微信上显示99+的消息之后,惊得差点把漱口水喷出来。 怕是她最近闹出了什么新闻,槐蔻有点紧张地打开微博扫了一圈,没看到什么特别的新闻,她这才松了口气,重新拿起牙刷。 在她挨个点开微信消息,看到清一色的“听说你和默哥/阿默/陈总要结婚了,恭喜恭喜”之后,那口漱口水最终还是喷了出来。 她飞快地洗漱好,站在入门凳前面刷着手机,发现大家发消息的时间都十分统一,早的昨晚一点就发了,晚的几个人今早也给她发来了祝福。 而且发消息的人还十分广泛,从陈默的那群兄弟到以赵意欢为首的一帮槐蔻的娘家人,再加上经纪人陈姐等一堆工作上的关系,全都不约而同地给她发来了祝福。 甚至其中还夹杂着许青燃的消息,“你确定要和陈默结婚?”在一群祝福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她点开许青燃的对话框,正要仔细看看,就听陈默从洗手间出来,催促她上车。 槐蔻只好怀着满腹狐疑先上了车。 车上,陈默似乎非常繁忙的样子,电话一个接一个,消息也不时弹出来。 见状,槐蔻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昨晚有什么狗仔偷拍他们,甚至还偷听到了他们要结婚的消息,才引起这样一场轩然大波。 可转念一想也不应该啊,毕竟昨晚两人是在半空中说的结婚,总不能狗仔还会飞吧,再说了有这么厉害的狗仔,不去跟踪那些大红大紫的明星,揪着他们干什么。 槐蔻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一路思考到了剧组。 今天是最后一天拍摄了,因此大家看起来都比较放松,唯独看到陈默和槐蔻的身影后,纷纷脸色一僵。 不等槐蔻反应过来,陈默已经走上前去,十分正式地和王导握了握手,才道:“王导,请到时候一定空出时间来。” 王导笑着连连点头,看向槐蔻的眼神殷切极了,连声道:“一定一定,必须去捧场。” 陈默嗯了一声,扫视了一圈周遭的工作人员,道:“大家到时候都来吧。” 一大群工作人员也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共识,纷纷跟着王导点头,只有槐蔻一个人一脸懵逼。 直到陈默放下给剧组人们买的早餐,出发去忙工作后,王导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对槐蔻笑道:“槐蔻,恭喜恭喜啊,你们在哪里结婚啊,定了吗?川海还是沪市?” 槐蔻没有急着回答王导,只一脸狐疑地打断问道:“王导,方便问一下您从哪里得知我们要结婚的事的吗?” 现在的狗仔真是不讲武德,挖到了八卦不先找当事人买断,居然就这么散播出去了! 槐蔻正愤愤地想着,就听面前的王导兴高采烈地道:“从陈总那里啊,陈总昨天半夜就给我发了消息,说你们要结婚了。” 说着,王导脸上不禁浮现一丝尴尬的神色,看着槐蔻期期艾艾地说:“那个槐蔻啊,之前我不太清楚你和陈总的关系,跟你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啊,我能看出来陈总是真爱你……” 槐蔻还没回过神,听到这句话,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王导是怕被陈默知道后打击报复,便不慎在意的一挥手,道:“没事。” 王导见她是真不在意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去安排任务了。 只剩下终于反应过来的槐蔻,一个人独自站在风中凌乱。 这算什么,狗仔竟是我男朋友。 槐蔻总算知道昨晚陈默一个人跑到阳台上又打电话又发消息的,忙活到三点上床睡觉,是在忙什么了。 “……” 槐蔻是又好气又好笑,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要怀疑陈默是不是被人夺舍了,不然怎么会干出这么不符合小阎王一贯作风的傻事。 就这么一边拍摄一边回消息回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槐蔻接到了许青燃的电话。 不知为何,槐蔻看到屏幕上跳动的许青燃的名字的时候,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心虚,替陈默心虚。 果不其然,她刚接起来之后,许青燃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槐蔻,你能不能管管陈默?” 槐蔻被他说懵了,下意识带了几分维护的意味,道:“他怎么了?” 许青燃似乎深吸了一口气,不复往日那副温文尔雅贵公子的形象,居然爆了一句粗口。 “大半夜不睡觉,特么给我发了一百条你们要结婚的消息,他脑子有病吧?” “……” 天知道,他一早起来看见被刷屏的消息,气得差点从楼上摔下去,上午开会的时候都心神不宁,越想越气,直接将陈默拉黑了。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回了他一句祝福,他可倒好,拉着我没完没了得明里暗里地嘚瑟,他是不是吃错药了啊他!当初我就不该通过他的好友申请,”许青燃越说越气,“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槐蔻轻咳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只好干巴巴地说:“嗯,行,我知道了,我一定跟他说。” 哪知道,她这明显回护陈默的态度,把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的许青燃再次气了个仰倒。 “我当初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长得人模狗样,其实骨子里坏得很,早晚……” 许青燃还在那头喋喋不休地抓住一切机会发泄自己对陈默的诋毁,槐蔻却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找出麻团的对话框,给他发消息,“陈默昨晚找你了吗?” 那边回得很快,也没说什么,直接发了一张截图过来。 槐蔻小心翼翼地点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陈默发的消息,无非就是用各种形式表达自己即将与槐蔻结婚这件事。 或许是念在麻团起码是跟了他近十年的小弟的份上,陈默没有像对待许青燃一样折磨麻团,只发了几十条就收手了,还算体贴。 体贴个屁。 槐蔻:“……” 小阎王这是在搞什么大型双标现场。 她忽然开始对接下来的婚礼担忧了。 第92章 太阳雨 等接到赵意欢的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槐蔻接起电话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脱口而出的一句“嗯嗯,是真的,我们确实要结婚了,谢谢……” “什么跟什么呀?”赵意欢在电话那头大喊一声,“我昨晚喝多了,刚醒酒,我怎么听着你比我还醉?” 槐蔻听见她的声音才意识到是她的电话,下意识松了口气。 “没什么,今天接电话接多了,接出条件反射来了。” 赵意欢在那边一头雾水的问,“接什么电话?说起来我还想问你呢,昨天晚上陈默给我和钱川都发了消息,说你们两个要结婚了?” 槐蔻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今天听到的第几遍,她微微扶额,道:“是,我们的确要结婚了。” 得到槐蔻肯定的答案后,赵意欢不禁有些惊讶地问:“这么快?” “也不快了,”槐蔻含糊一句,“早就打算了,刚刚通知你们而已。” 赵意欢这才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恭喜恭喜呀槐蔻,我还记得你那年刚入学的时候,就暗恋陈默,当时我就预感他会被你拿下,但我真没想到还有能见证你俩结婚的那一天!” 她忍不住感慨起来。 想到刚认识赵意欢的时候,对方非要帮她追陈默,槐蔻不禁流露一丝笑意。 赵意欢追忆完过去,倒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竟是赶到我前面结婚了。” 槐蔻知道她和钱川之间的事,也不好插嘴说什么,只安慰道:“没事,我已经让陈默帮你向钱川打探消息去了。” 闻言,赵意欢怕影响槐蔻新婚的心情,便转移了话题,“定在什么时候?伴娘肯定是我吧,再加上韩伊。” 槐蔻一愣,下意识回答道:“我,我还真没想过这些。” 赵意欢不禁嗔怪道:“既然打算结婚,那你们得赶紧准备了,我听说结个婚可麻烦了,光婚礼就要准备好多东西。” 听完之后,槐蔻也感到一阵压力,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头萌发。 虽然昨天晚上是她主动和陈默说要结婚,但从别人嘴里听到你们的婚礼这几个字的时候,她却第一次真正从内心意识到……她要结婚了。 她真得要和陈默结婚了,要和陈默组建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家。 结婚啊,这个与恋爱与众不同的词,似乎天生听起来就比恋爱要多了几分庄重与真诚。 槐蔻忽然打心底冒出一股茫然,有欣喜,有紧张,但更多的,则是对将要到来的婚礼的迷茫。 好像做梦一样,迷迷糊糊的回不过神,不敢确定是不是幻觉。 明明一个月之前陈默还远在大西洋彼岸,一个月之后,他们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 赵意欢察觉到槐蔻的走神,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也叹了口气。 “要是那谁在就好了,说不定你就有三个伴娘了。” 槐蔻知道她说的是谁,其实从昨晚两人说要结婚开始,槐蔻就已经想到了那个名字。 她想起什么,忙对赵意欢说:“对了,陈默前两年听说过她的消息,说她好像是进了山。” 赵意欢愣了片刻,才问:“那现在呢?” “不知道。” “陈默现在也没有她的消息了。”槐蔻说。 那头赵意欢不说话了。 “算了,可能咱们就是没缘分吧。”她摇摇头说,“毕竟当年她差点拿刀割到你,别说你了,有时候我回想起来都还害怕……” 话说到一半,赵意欢没再继续,只催促道:“等你们定下酒店之后,一定要第一个通知我。” 槐蔻笑道:“没问题。” 挂断电话之后,槐蔻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他们今天晚上就要把东西收拾好,明天一早先去一趟安葬着陈默父母的墓园,然后就要马不停蹄出发去沪市。 因为陈默的比赛马上就要到了,他作为夺冠预备役,再不过去太不合适了。 槐蔻这两天没少撞见陈默接到国外的电话,电话内容不外乎都是对他的催促。 至于见周霓的事情,也只能等到回来再说了。 晚上,陈默果然又来剧组接她,但这次来还带着一堆东西,槐蔻知道这是庆祝自己成功拍摄完了第一部分。 陈默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镇定自若地走到王导面前,和王导客气了几句。 王导对槐蔻十分舍不得的模样,一方面是因为槐蔻即使有背景,也从来不耍大牌。 从来不迟到,每天都到的最早,拍摄起来也很少和王导对着干,但提出的几个建议都十分有想法。 王导对她非常满意,在询问过她只想走演话剧进人艺的路子之后,也当即表示是个好苗子,并允诺会把她推荐给其他几个相识的话剧编剧和导演。 虽然不知道是客套话还是真心,但这起码也是槐蔻在演艺界迈出的第一步。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陈默的舍不得。 自从陈默来了之后,王导也终于感受了一把什么叫被“包/养”的感觉。 从前听说别的剧组里女明星跟大佬的关系,他都是嗤之以鼻的,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要一个有这种关系的艺人,无论男女。 哪知道陈总真是颠覆了他的认知,原来这个圈子里还是有真情在的。 连带着他们都因为陈总的爱屋及乌,而跟着沾了不少光,拍摄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有人羡慕,有人佩服,有人祝福……剧组所有人纷纷向站在一起的陈默和槐蔻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为了不给大家留下一个坏印象,槐蔻本来也打算给大家买一些吃的,只是没料到陈默早就想到了,替她把东西买好,拿了过来。 槐蔻跟在陈默身后,两个人一起和大家打着招呼。 大家已经把陈总默认为槐蔻的爱人,和陈总说话的态度也不像是面对大佬的客套,反而像是和同事家属的发自内心的亲切。 槐蔻抬头望了一眼站在她身前,正和一个工作人员说着话的陈默。 三月底的川海还是很凉,陈默今天穿了件黑色厚卫衣外套,衬得他面容冷峻,皮肤很白。 她听着工作人员跟陈默说了一些祝福的话,看着身前那道高瘦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们此时此刻很像在敬酒的一对新人。 不知落到其他人眼里,是不是格外般配。 在收到许多祝福后,两人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坐在车里,槐蔻忍不住扭头望了陈默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地开着车,和往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丝毫没有要解释“给许青燃发一百遍我和槐蔻要结婚了”这件事的意思。 也丝毫看不出来他们就要领证结婚的激动与狂喜——昨晚半夜陈默那波骚操作不算数。 要不是槐蔻早就被“苦主”打电话诉苦过了,就真被陈默这副淡定的样子给骗过去了。 她清清嗓子,开口道:“那什么,我今天接到了几个电话。” 陈默开着车,神色依旧淡然,闻言看了她一眼,疑问地嗯了一声。 “是许青燃打开的。” 槐蔻小心翼翼地说出这个名字,等着想象中陈默横眉冷竖的样子。 哪知,陈默却没有表现出他平时的冷戾,依旧神色如常地开着车。 见状,本想展开一场诘问的槐蔻反倒是尴尬了一下,下意识问:“你不生气啊?” “生气?”陈默重复了一遍,随后竟露出一抹笑意,问:“许少爷有什么值得我可生气的。” 这语气…… 槐蔻瞥了他一眼,说在乎吧,面上又一派冷淡,说不在乎吧,怎么听都仿佛能感觉出一阵怪异。 “你是不是知道他会打过来?” 槐蔻索性也不再兜圈子,非常直接地问。 “嗯。” 陈默也非常不负众望地应了一声,声音十分干脆。 槐蔻轻咳一声,道:“还有麻团……” 陈默也承认了,“对。” 好理直气壮的样子,竟让槐蔻张张嘴,最后又闭上了。 “没别的意思,”陈默淡淡道:“就是提醒他们不要忘记来吃喜酒,怕他们忘了。” 这话听着是挺好听,但落到槐蔻耳里,就不禁有点无语了。 杀人诛心。 被情敌亲口告诉要结婚了也就罢了,居然还被情敌断死了退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槐蔻想起陈默说他以前那副深明大义的样子都是装的,就不禁一阵唏嘘。 现在,这个男人可算是暴露本质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忽然听陈默幽幽道:“希望不要再有第三个男人。” 槐蔻:“……” 她忍不住堵着气反击,“我只是没有给你的追求者发罢了!” 陈默瞟她一眼,带着笑。 “你可不只是三个,”槐蔻煞有其事地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吕蕾,琳达,林依,还有……” 槐蔻没有说宋清茉的名字,含糊地略过去之后,就又不满地叫道:“这都是我认识你之后的,认识你之前的我不说可不代表我不知道,光我听说过的都有多少个。” “这些都是现实生活中的人,就不提微博上的那些粉丝了。” 槐蔻嘟囔一句,“这我要是挨个给大家发,不吃不喝都得发多少天啊?” 她说够了之后,又有点生气的嘀咕了一句,“招蜂引蝶的家伙。” 这句话可被耳尖的陈默给听到了,他煞有其事的嗯了一下,随后道:“彼此彼此,我老婆也不差。” “你在川海附属学院待的这半年,不知道有多少学长学弟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陈默微微一笑,说。 槐蔻看着他开车的样子,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两人以后互相警惕对方情敌的模样,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以后你火了,”陈默看她笑了,也轻笑一声,“那我真是千防万防,也不一定能防住了。” 槐蔻本来以为他在开玩笑,直到瞥见陈“默脸上带着淡淡失落的表情,她才意识到这人说的居然是真心话。 人前淡定自若的小阎*王,竟然也会流露出这样怅然若失又无措的神色。 槐蔻不禁轻咳一声,道:“不会的。” “我只喜欢你。” 她认真的说。 陈默单手打过方向盘,轻声道:“我也是。” 似乎是怕怀扣没有听明白,他又补充道:“不管遇到谁,我只喜欢你一个。” “我是你一个人的,你也是我一个人的。” 槐蔻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人的心情都愉悦了起来,吹着夜晚的晚风轻飘飘的。 不管相识多久,这个人似乎永远有某种魔力,瞬间就能让她的心情跌落谷底,也能瞬间让她飞上云端。 “想到我们真的要结婚了,”槐蔻终于提起正话,“心里总有点不踏实,生怕一觉醒来只是一场梦。” 陈默将车停下,伸出一只手来握住她。 “那不如我们明天一早就去领证?”陈默看着她,眼睛里满是笑意,“然后把结婚证放在你的枕头边,每天一睁眼左边是我,右边就是结婚证,再也不会以为是梦了。” 槐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正想问问陈默有没有这种感觉,陈默就又接起一个电话,一脸认真地说了两句什么,才挂断。 槐蔻本以为是陈默工作上的事,便没有追问。 但陈默却主动给她解释道:“是酒店那边打来的电话,和我确认一下日期。” “什么日期?”槐蔻傻傻地问。 “宴席的日期。”陈默微微一笑,解释道。 槐蔻反应过来了,有点难以置信的问,“你连我们结婚的酒店都安排好了?” “暂时还没有安排的太妥善,只是弄了一个计划而已。” 陈默有条不紊地把自己的计划简略地给她说了一遍。 槐蔻听得把嘴巴都张大了。 “这,这还只是简略?” 她称目结舌地说,“我们的阵仗会不会有点太大了?” 陈默想了想,疑问道:“大吗?” 槐蔻看出来他是真的疑问,不禁想起了当年陈默复出夺冠的时候,看新闻上说貌似也只是开了个party庆祝而已,而且陈默只待了一会就走了。 哪有如今陈默说的这么大仗势。 她还一直以为陈默这种性格,应当是不喜欢折腾,不喜欢太抛头露面的。 本想着婚礼从简而办就好,反正她和陈默折腾这么多年,能破镜重圆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了,这些身外之物反而不重要了。 她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陈默却毫不迟疑地说:“那能一样吗?” “一个只是冠军罢了,一个可是我老婆。” “意义当然要重大许多,”他淡淡道:“冠军怎么配和老婆比。” 看槐蔻依旧忧心忡忡的模样,他忍不住再次出声宽慰道:“说实话,我恨不得买两台直升机在半空中从早到晚发传单,向全世界宣布我要和你结婚了。” 迎上槐蔻惊恐的眼神,他忍不住笑道:“但是考虑到你以后毕竟也要在演艺圈工作,怕对你造成负面影响,所以才缩小了规模。” 槐蔻松了一口气。 陈默又大概地说了一下自己对于各个环节的安排和布置,条理清晰,规划得体。 槐蔻不禁庆幸陈默这种不做就不做,一做就要做到最好的性格,让自己省了不少心,只需要穿着婚纱幸福地走向他就可以。 听着身旁陈默说话的声音,清冽熟悉。 让她一颗不安分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也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无论她如何担忧,如何思虑,反正总有人给她兜底,总有人默默地替她把一切安排好。 用最好的方式给她最足的安全感,抚慰她的一切敏感。 或许正是因为陈默这个计划,让槐蔻放下心来,知道自己真的要结婚了,第二天槐蔻起床跟着陈默去墓园的时候,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忐忑与彷徨,只有隐隐的期待。 见到她爱的那个少年的父母的期待。 他们出发的比较早,披了一身清晨的薄雾,到了墓园的山脚下。 墓园不允许开车上去,两人拎着东西徒步走了上去。 陈默父母的墓地葬在了一起,都在山顶上。 远远望去山顶云雾缭绕,环境很幽雅,能看出来这个墓园的价钱很高。 似乎看透她心中所想,陈默适时解释道:“墓园是陈广坚选的,或许也是出于补偿心理吧。” 槐蔻听着他神色淡然地说起那段不愿意提及的旧事,心下也是一痛。 但陈默似乎已经走出来了大半,并没有表现出太过于悲伤或是愤怒的情绪。 槐蔻伸出手去握住了他。 陈默扭头望了她一眼,握紧了她的手,两人会心一笑。 爬到山顶,走过一排排墓碑,来到了最里面的两块墓碑前。 槐蔻还是第一次直接见到陈默父母的照片,道听途说了这么久,她不禁有点好奇地定睛望去。 看清上面两人的容颜后,槐蔻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陈默长得这么牛逼,完全是因为他有一对颜值炸天的父母。 两块大理石墓碑紧紧挨着,其中一座上贴着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 不知道是多大的时候拍的,女人很年轻很漂亮,烫着一头当年时兴的大波浪,五官秾丽,陈默应当是继承了她那双眼睛,潋滟多情,十分招人。 放到当年,显然也是个大美人。 而陈默的父亲,眉目之间十分俊朗,和陈默长得很是相像,只是相比起五官更精致的陈默,他多了几分粗矿。 两张黑白照片放在一起,极其般配,看来在当年也是一对佳偶。 只可惜陈默的父亲最终还是懦弱了,在他奶奶的以死相逼下迎娶了宋秋枝,酿成了家庭祸端。 她走近,蹲在两块墓碑前,发现两块墓碑都非常干净,显然是被人擦拭过的。 她扭头看向陈默,陈默适时解释道:“我刚来川海的时候,来过这里扫墓。” 槐蔻了然地点点头。 两人将烧纸烧掉,又撒下白酒祭奠,槐蔻将在山脚下买的两束白菊依次放在两块墓碑前。 在陈默鼓舞的目光下,淮口慢慢走,上前对着两块墓碑轻声道:“爸,妈,你们好,我叫槐蔻。” 即使没有转身,她也依旧能感受到身后陈默的笑意。 他笑得既骄傲又十分幸福。 槐蔻叫完人并没有着急起身,依旧跪蹲在两块墓碑前,在心里轻声道:“谢谢你们养育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小孩,他这些年一直很努力地在好好生活,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们在天之灵不必担忧,我一定会替你们好好照顾他,一定会。” 有清风无声吹过,两边的树影婆娑,墓碑前的白菊微微颤动,仿佛在对他们微笑着招手。 她轻声说完心中的话,随后站起身来,扭头和陈默对视了一眼。 陈默眼底带着笑意,似乎有话要对他父母说,槐蔻便识趣地走到了一边去。 她站在斜后方,看着陈默跪在地上给他的父母磕了三个响头。 陈默跪在地上,抬手轻轻抚摸着两块洁白的墓碑,似乎在说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楚。 等他说完话站起身,朝她走过来,一眼望去,槐蔻就站在群山之间,正向着他微微笑。 那是他的全世界。 他走近之后,槐蔻向他伸出手。 陈默顺势搭住,槐蔻微笑着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一团酸涩在喉咙间哽住,他点点头,轻声道:“好,你带我回家。” 最后留恋地忘了一眼两块并列的墓碑,两人默默地拉着手走下了山。 坐在车上,槐蔻望了一眼俊秀的山峰,忍不住开口问,“你那会和你父母说了什么?” 迎上陈默似笑非笑的眼神,槐蔻陡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她轻咳一声,改口说,“你那会和爸妈都说了些什么?” 陈默似乎被她的改口给逗乐了,这个人从得知他们要结婚的消息之后,脸上的笑容就一直不曾褪去过,他笑起来又极为好看,眼底仿佛有满天星光坠落。 哪里还看得见平日小阎王那冷戾的神色。 “没说什么,就是介绍了一下你,说你是我媳妇儿,”陈默轻声道:“和他们保证我会对你好一辈子,请他们当见证人。” 想到两人的心有灵犀,槐蔻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们很喜欢你。” 陈默一手打着方向盘,一边侧头看了她一眼,柔声道。 “真的吗?”槐蔻问。 “嗯。”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因为你很优秀,值得所有人喜欢。” 陈默又扭头看了她一眼,眉目间带着笑意,说:“而且你是我最爱的人,所以他们也会最爱你。” 槐蔻透过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不确定的彷徨,立刻就猜出了他的心中所想。 “我相信,我妈妈也会同样喜欢你的。” 她轻声宽慰。 陈默嗯了一声,眉眼间重新染上笑意。 两人回去拿上行李就直奔机场,当天下午就到了沪市。 槐蔻根本来不及再去和周霓打个招呼,只在电话里和周霓简单的说了一声。 周霓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在电话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多说,只说让她回国之后领着人过来。 挂断电话后,槐蔻迎上陈默似看非看的眼神。 她不禁笑着说:“我妈让我回国之后带着你过去坐坐。” 陈默面上虽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眼底却立刻萌生出了笑意。 看他这个样子,槐蔻不禁有点心疼地抱了抱他。 第93章 太阳雨 当天夜里将近凌晨的时候,两人才终于抵达目的地瑞典。 陈默这次来参加的是ROC世界车王争霸赛,槐蔻来之前还特意查了它的相关资料。 ROC世界车王争霸赛,是每年赛车界的压轴大戏,也是一场年度狂欢大宴,名副其实的“武林大会”,往年经常在年初举办,但今年因为各种原因推迟到了三月份。 因此这个比赛广受关注,陈默也只差这最后一场比赛就能拿下属于自己的大满贯,成为历史年度中最年轻的大满贯选手。 这还是在陈默退出赛车圈将近两年的时间之后。 槐蔻看着眼前巨大的比赛预告大屏,眼花缭乱的同时,也再次深切感受到了陈默在赛车圈不可撼动的的统治力。 国外不限制体育**,槐蔻可以清晰的看到支持率,其中陈默的支持率远远超过了第二名50%,达到了惊人的80%以上。 而他的不支持者所持的态度,大都是认为陈默在比赛的前一天才将将赶到赛场,要么是对本次比赛没有太大信心,要么就是没将比赛放在心上,太过狂妄。 而无论是哪种原因,对于这种顶级比赛来说都是一种不容小觑的干扰因素。 也有不少人认为陈默的腿伤一直没有好,而这次比赛是各路高手云集,不乏历届冠军、亚军,以及刚刚在赛车圈崭露头角的天之骄子,一丁点的迟钝反应,可能都会造成落后他人几名甚至十几名的可怕距离。 当然陈默的大部分支持者,将这些舆论一一反驳了回去。 很多他的粉丝,似乎格外欣赏崇拜他这种狂妄中不失尊重的赛车态度,他们刚下飞机的时候甚至还遭到了狂热粉丝的围追堵截。 槐蔻是真没想到陈默在国外居然也这么火,要不是陈默一直伸着双臂护着她,她早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 “一会你去观众台前坐着,我和主办方说了,给你预留了VIP坐席,你不要靠太近,汽车或者摩托车飞过的时候会有涡轮,有点危险。” 陈默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叮嘱道。 槐蔻点点头。 远处传来呼喊陈默名字的声音,有工作人员让他去做准备的声音,也有观众席粉丝激烈呐喊的欢呼声。 夹杂在一起,让人耳边如擂鼓作响,浑身血液都不自觉得沸腾起来,有一种大战在即的兴奋与热血。 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证陈默的比赛,她忍不住环视了一圈,然后有些担忧地看向陈默,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要是真的的话,那么陈默的腿伤似乎的确很严重,可她没有听陈默提起过一个字。 想到这里,槐蔻幽幽叹了口气。 陈默走上前双手捧住她的脸,轻声道:“不用担心,相信你男人。” “去那边坐一会,等我回来。” 槐蔻用力点点头,跟着陈默叫来的孔柏林几个人走到了观众席,在第二排的绝佳位置坐下。 随着比赛拉开帷幕,周遭的呼喊声也愈加热烈,七嘴八舌的叫喊着选手的名字。 槐蔻还在里面听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名,是琳达和艾伦兄妹。 看来他们两个也代表陈默的车队参加了比赛。 这场比赛包括两部分,一个是为个人而战,一个是为国家而战。 陈默两场比赛都参加了,明显对个人赛和国家赛都势在必得。 今天主要是个人赛,为自己挣荣誉的时刻,比起国家赛来,个人赛明显竞争要更加激烈,也更有看头,所以偌大的观众场上可以说是座无虚席。 比赛已经开始了,陈默的车排在第23号出发,一个不前不后的位置,槐蔻和身旁的孔柏林顾不上多说话,纷纷伸长脖子看向出发台。 琳达和爱伦的车都在陈默的更后面,暂时还轮不到他们。 槐蔻不停的做着深呼吸,感觉自己艺考、高考和舞蹈大赛加起来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 成功了,他就是年纪最小的大满贯选手,但失败了,哪怕是亚军,槐蔻都不敢想象那个结果。 嗖的一声离弦箭一般,一辆红白相间的赛车飞了出去,车身线条流畅,蓄势待发如猛兽下山,整个车身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瞬间周遭惊呼一片,随后又响起阵阵叫嚷声,夹杂在一起声势惊天动地。 很快槐蔻就知道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原来上一届的冠军和亚军,正好都依次排列在陈默的后面和前面,非常有节目效果。 三个人咬得非常紧,所有人都知道如无意外的话,本次冠军将会从这三个人中选出来。 三辆汽车已经风驰电掣地消失在视野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大屏幕,看得聚精会神,一错不错。 很快,在驶过第一个弯道之后,跑在陈默前面发车的上一届亚军,明显有些扛不住了,不出两秒就被后面的陈默一个外道超车,远远甩在了身后。 所有人看着陈默那嚣张的车尾,又响起阵阵欢呼。 引擎的轰鸣声划破天际,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陈默开的那辆红白相间的赛车疾驰在赛道上。 一个又一个弯道,很快,他与前面一个车手的距离慢慢缩小,超了一又一个,最终稳固在了前三名的位置。 每经过一个弯道,车辆都犹如失去控制一般猛得向一边甩去,在风中摇摆,随后又拼命地冲上前,超越对手。 大屏幕上给陈默切了一个特写,他极好地控制住赛车,眼神锋利而坚定,充斥着一股不肯罢休不要命的劲头。 车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要飞离地面。 很快,赛事来到尾声,到了最后一个关键弯道。 但陈默在这时的成绩并没能占据第一,一直处于第二的位置。 槐蔻看得一错不错,所以她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不等槐蔻愤怒地跳起来,旁边的孔柏林已经开始大声嘶吼,“作弊!造假!恶劣!煞笔!” 槐蔻听着他甚至还喊出了节奏,虽知场合不对,依旧内心一囧。 很快,场上的其他观众也都发现了异状。 “UG车队的人还要不要脸?” “就是就是,居然好几个人来包抄陈默,太下作了! “还有没有基本的体育竞技精神啊?” “退票,退票!” “还故意别陈默的车,人家腿可受伤了,你们说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Fuck!” 一大堆人愤慨地站起身,用各种语言,挥舞着手臂对着台下的主办方吼叫着。 主办方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一帮人要么往场地跑,要么往观众席跑维持秩序。 槐蔻也在愤怒地挥舞着手臂的一行人中,她正喊着什么,就察觉到旁边的孔柏林坐下了。 槐蔻不禁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孔柏林解释道:“坐下吧。阿默就要赢了。” 她将信将疑地看向大屏幕。 果不其然,不出五秒后,陈默忽然一个大摆尾,一以个十分刁钻又惊险的角度,直接贴着第二名的车辆飞了过去。 将后面包抄自己的两辆车远远甩在了后面。 再次证明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技巧都是无用功。 槐蔻看着他一脸狂妄地将那辆车直接挤到赛道边缘,不由得微微一笑。 果然,无论陈默如何温柔如何变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轻狂肆意,爱恨分明的小阎王。 最终随着解说员的一声大吼,陈默的车飞过了终点坡道,速度与激情在这一刻达到顶峰,红色的计时牌定时在一个瞬间。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瞬间将会镌刻在赛车界的历史上。 从此之后,赛车也拥有了他最年轻的大满贯冠军,一个从北纬海滨城市走出来的天才少年。 陈默再一次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在赛车圈不可置疑的新一代统治大魔王地位。 尽管还是白天,但瑞典天气却不怎么好,天空已经阴沉了下来,隐约似乎还有雪花飞舞,整片苍穹灰蒙蒙的,辽阔寂寥。 陈默的车驶出很长一段距离后才慢慢停下来,两道明亮的车灯打向前方,照亮了他的激情与梦想,照亮了属于他们的幸福之路。 周围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但槐蔻却感觉耳边一片轰鸣,什么都听不到了,满眼都只剩下那个朝着自己跑过来的少年。 陈默在众目睽睽之下冲下车,甩上车门就朝观众席狂奔,引来阵阵欢呼和口哨声。 一路上不停有人想拉拉他的手或者与他碰碰拳,庆祝赛车届新的王诞生。 但陈默都没有顾上理会,只一心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奔跑着。 身旁不知道是谁推了她一下,低声道:“去吧。” 去,去哪? 槐蔻只感觉自己稀里糊涂地就下了台阶,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看着降下速度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的陈默,她忽然隐约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一分钟后,男人终于站到了自己面前。 随着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盒子,开场所有二丈摸不着头的人都猜到了他刚要做的事。 顿时周遭场地响起了一阵比起刚刚比赛时更加猛烈的呼声。 吃瓜是人类的本质,更何况是刚刚上任的冠军的瓜,是喜闻乐见的感情瓜,大家的热情空前高涨。 不仅仅是在场的所有人,就连各个国家的直播摄像头,都涌入了许多闻讯赶来看第一现场的观众。 但这些却仿佛被自动屏蔽在槐蔻的耳边,她的耳侧只剩下风声以及眼前这个男人半跪在地上,对她轻声说出的那句,“槐蔻,我想和你有一个家。” 她低下头,半是错愕半是惊喜地看着陈默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他的眼里写满了深情与认真。 有寒风吹过,吹得他身上红黑相间的赛车服出簌簌的声音,显得肆意张扬,他下巴微扬,看着槐蔻,下颌线条紧绷着,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周围人群不停呼喊着,起哄着,“嫁给他嫁给他,答应他答应他!” 闪光灯不停得闪烁着,争先恐后地记录下这一盛世场面。 本以为不用再求婚了,可她的确没想到陈默会准备这样一场求婚,不禁有些措手不及。 迎上陈默那双坠落繁星的眼眸,她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没有犹豫的点点头,道:“好。” 周遭的叫喊声顿时震耳欲聋,声浪简直能将周围停放的汽车掀翻。 其中属爱伦他们一帮人的声音最大,爱伦操着一口不太熟悉的中国话叫道:“我出息了,mom,我出息了!我居然亲眼目睹了老大的求婚现场!” 陈默没有理会他们一帮人的叫嚷声,只站起身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孩。 槐蔻瞥了一眼自己无名指上的钻戒,不禁有些好奇起陈默那个盒子里装的会是什么。 总不能是又买了一枚钻戒吧。 下一秒,她就得到了答案。 陈默打开那个小盒子,拿出了一条特别的项链。 说它特别。是因为这个项链有点大,吊坠有点多,足足挂着九枚戒指。 戒指的颜色样式各异,但一摸内圈的花纹就知道,这是陈默从参加比赛以来摘得的九枚冠军戒指,代表着他征战赛道近十年来所有荣誉与汗血。 她低下头,让陈默帮她带到了脖子。 纤细白皙的脖子,坠着九枚样式各异的戒指,看起来多了几分酷炫。 加上她无名指上的那枚闪闪发光的钻戒,十个戒指,齐活了。 当天晚上,车队的一帮人加上陈默、槐蔻等等办了一场party。 爱伦和琳达这次跑得也不错,分别都挤进了前列。 他们也代表着陈默车队冉冉升起的新生力量,能拿到一个好名次肯定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因此这次派对,陈默显然想捧他们两个,一直被各路人马叫去交流,槐蔻便独自站在一边和熟悉的几个人说着话。 说话时,几个没有见过槐蔻的外国人纷纷好奇地打量着她,看得目不转睛。 迎上陈默不善的目光,其中一个人赶忙对槐蔻解释道:“抱歉抱歉,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不容易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个女人,都有点好奇罢了。” “传说中的女人?” 槐蔻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怪异的形容,饶有趣味。 “是啊,”那个人操着一口不大熟练的汉语连连点头,“我们之前都是只得其闻,但没有见过你。” 槐蔻瞥了一眼,正在和几个兄弟喝酒的陈默,下意识轻声问:“可以问一下,你们都听说过我什么吗?” “那可太多了,”男人笑着抓抓头,“主要就是听说阿默从前有一个爱而不得的女人,她的名字是个禁忌,谁提谁爆炸。” 说着,他又不忘记向未来的老大夫人拍马屁,“当然今天见到您之后,我惊为天人,一下子也就理解了阿默这么多年的执着。” “……” 槐蔻笑了笑,没有再多说。 她扫视了一圈宴会。 由于后天陈默还要参加国家队的比赛,为国出征,所以今晚的宴会并没有弄那么大的规模,没有邀请太多人,都是一些亲近的。 但即使这样,槐蔻还是看到了一些值得怀疑的面孔。 长相各异的几个漂亮女人,正围着陈默,有说有笑,不停地给他敬酒,言谈举止之间尽显崇拜与爱慕。 醉翁之意不在酒,谁都看得出来。 槐蔻面色流露出微微的不悦,她轻哼一声,端起酒杯走到一边独自酌酒。 不一会,就有两个金发碧眼的少年走过来,在她背后对她出声搭讪,举止稍有轻浮,调笑着逗她。 等槐蔻端着酒杯转过身来之后,两个人的表情从惊艳一下子转为惊恐,仿佛吃鸡蛋被噎住了一样,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大嫂好。” 两个少年异口同声地叫道,看起来恨不得当场给槐蔻鞠个躬一样,再不见刚刚撩妹的样子。 听见他们这个称呼,槐蔻已经猜出了两个少年的身份。 也不知道是谁教给他们这个称呼的,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洋不洋中不中的,有点滑稽。 三人正面面相觑,槐蔻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抬头看去,正好和走过来的陈默对上视线。 陈默环视了一圈这个场景,就已经猜出了大概,他走过来搂住槐蔻的腰,以一副正宫的姿态冷哼一声,“还不走?” 两个原本看起来十分嘚瑟的少年,瞬间如耗子见了猫夹紧尾巴跑路了。 “你不和美女说话了?” 槐蔻虽不想找事,却依旧忍不住酸溜溜地说。 “本来也没有说话。” 陈默笑了笑,解释道:“我在那边一直看着你呢,寻到借口马上就过来了。” 槐蔻当然知道他不会做什么,也只是逗逗他而已。 陈默看着她脸上明晃晃的笑意,就猜出了她的意思,不禁哼笑一声。 “逗我玩?” 他逼近槐蔻,顺手将槐蔻手中的酒杯拿下来,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槐蔻看着他越走越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后退着告饶。 陈默却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一路将她拽出了会场,直接拐进了昏暗的楼道口里面。 他将槐蔻推到墙边,轻轻抚摸了一下槐蔻脖子里带着的项链,神色谴倦。 随后,不等槐蔻反应过来,一双薄唇就吻了下来,他的吻铺天盖地,令人意乱情迷,下意识就想搂住他的脖子与他共赴云霄。 或许是今天看了一场赛车,槐蔻只感觉自己现在浑身依旧热血沸腾,不禁也热切地回应着他。 陈默抱住槐蔻的腰,槐蔻搂住他的脖子。 两个人在昏暗的楼道里紧紧依偎着对方,四片唇瓣密不可分,偶尔发出轻微的水声,令人面红耳赤。 耳边似乎传来会场里呼唤陈默名字的声音,槐蔻下意识挣扎,陈默却将她搂得更紧,低声在她耳边道:“乖,别动,让我再亲一下。” 听着那道清冽的嗓音,她乖乖的放弃了抵抗。 楼道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下来找陈默了。 槐蔻的心脏砰砰得跳动起来,陈默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吻得越发深,直让她喘不上气来。 终于,那几道声音在楼道口停留片刻后,朝上面去了。 槐蔻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慢慢分开唇,在黑暗中望着对方闪闪发光的眼睛,下一秒,都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陈默低声道:“在赛道上,你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槐蔻才终于知道陈默在国内外掀起了一场怎样的轩然大波。 “你是我在盛夏埋下的种子,秋天结出了名为爱意的果实。” 看着微博下面那张照片,她的手指不断在上面摩挲,放大缩小,缩小放大,看了好多遍后才终于收起来。 陈默在一边看完了她的所有动作,对她轻声道:“你的那些情敌,我帮你通知了。” 槐蔻一怔,才反应过来,笑得咳嗽起来。 再打开微博页面,再也见不到那些对她莫名的侮辱和猜疑,有的只是善意满满的祝福和好奇。 他们就是对方名正言顺的爱人。 隔天陪陈默参加完国家队比赛,陈默不出所望的再一次拿下冠军,披着国旗登上了领奖台。 陈默本想一拿下冠军立刻就转机回国,不料却被洛克给拦下了。 弄得陈默一大早脸色就不大好看。 “怎么了?默,”洛克一脸狐疑地问:“你是着急回国有什么事吗?我看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想拉着你好好探讨一下呢。” 当着所有人的面,陈默幽幽道:“的确着急回国。” “你耽误了我见我未来的岳母。”他说得非常直接,一点都不留余地。 也幸亏洛克已经熟知了中国的文化和称谓,思考了几分钟后,就十分干脆地放陈默离开了。 毕竟他知道陈默为了那个女孩付出了整个青春和全部。 他要是敢耽误了陈默的终身大事,陈默真的敢弄死他。 因此陈默和槐蔻没有遭到什么阻拦得顺利回了国。 一踏上沪市的土地,陈默就急急忙忙地拉着槐蔻去了当地最大的商场。 槐蔻看着车里已经塞满的从国外带回来的各种礼品,不禁有些迷茫,问:“还去商场做什么?” “买东西啊。” 陈默说得理所当然。 “这些已经够了。” 槐蔻直觉自己再不阻止一下,陈默真的恨不得把整个商场都搬去她们家。 “够了吗?”陈默不大相信地看了她一眼。 槐蔻举起双手保证,“绝对够了。” “买太多东西也不好,万一会让人觉得太奢侈太浮夸呢。” 她看陈默依旧意犹未尽的样子,急忙出声恐吓。 陈默果然听进去了,望着车里堆满的礼品,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好吧,那就先准备这些吧。” 定好了明天就去周霓那里,槐蔻正要下车,却发现自己的风衣不小心将陈默的手机给带了出来。 她拿起来,下意识想还回去,一抬眼却瞥见上面自动亮起的内容。 “见岳父岳母的十个准备。” “做好这三件事,保准让你在岳父岳母眼中挑不出错。” “真诚与尊重是永远的必杀技。” “……” 诸多内容,细细望去,全是类似的各种中老年式标题。 槐蔻:…… 她想起陈总在宴会上和各路人马谈笑风生,镇定自若的模样,给车队开会时不容置喙的威严,当小阎王时不可一世的狂妄嚣张…… 谁知背地里居然在网上搜这些鸡汤。 反差陈总。 她不禁有点想笑*。 可当陈默走过来接手机的时候,面上却依旧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看得人心痒痒。 她想起别人都有父母告诉要怎么做,而陈默没有一个长辈能指点他见岳父岳母的注意事项,只能全靠他自己。 她的心又酸了起来,将手机放到陈默手里,轻声道:“明天,我在我妈那等你,你要早点来。” 陈默微微颔首。 尽管提前跟陈默说了让他早点来,但一大早不到八点,槐蔻刚刚起床,一边刷牙一边去拉窗帘却低头望见了停在楼下的车的时候,她还是狠狠震惊了一把。 周霓的屋里还没有动静,应该是还没有起床。 她急忙推开窗户,给陈默打电话。 “你在楼下吗?怎么来这么早?” 陈默在那头嗯了一声,拉开车门走下来,两个人仿佛高中谈恋爱的小情侣,偷偷摸摸地打了个招呼。 “睡不着,就干脆过来了。” “睡不着?”槐蔻惊讶得反问一声。 她记得陈默世界大赛前一天都睡得非常好,今天见个父母倒是紧张得一夜未眠了。 她有点心疼地看看陈默,又侧头望了一眼周霓房间的方向。 正要说什么,她就眼尖得瞥见陈默脸上的表情变了。 下一秒,身后就传来了周霓的声音。 “让他上来吧,大清早的让人在楼下等着算什么事。” 槐蔻猛得转过身,正对上周霓平静的视线。 第94章 太阳雨(完) 槐蔻面色复杂地和周霓对视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周霓倒是宽慰地对她笑了笑,“快点去吧,把人叫上来。” 见她唇角露出的这个笑容,槐蔻凭借自己二十余年的经验,一颗心也跟着开心得澎湃起来。 一般当周霓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就表示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她惹出什么祸,都可以高高举起,低低落下。 她用力点点头,立刻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楼下。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 陈默正背对着她低头看手机,眉心紧蹙,似乎在思虑什么。 槐蔻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后,正想要猛得出声吓他一跳,眼前的男人就忽然转过身来,反倒是把她自己给吓着了。 “怎么了?”陈默顾不上跟她闹,扶住她的肩膀微微低下头问:“电话怎么挂了?” “我妈出来了,她看见你了。” 槐蔻煞有其事地说,“她跟我说……” “说什么?”陈默立刻问。 槐蔻见他少有得眉心紧皱,一脸正色,便不再刻意卖关子,笑意盈盈地说,“我妈让我叫你你上去坐坐。” “而且,是笑着说的。” 槐蔻对陈默眨眨眼,笑得意味深长,“我有一种直觉,她其实很喜欢你。” “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 陈默一边从车里往外搬东西,一边对槐蔻说。 “其实还没有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她跟我提起过你,对你很是欣赏,说你前途不可限量。” 槐蔻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妈有很长一段时间认为你是川海的地头蛇,还有点怵你呢。” 陈默一愣,把礼品摆放好之后下意识调整了一下神色,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温柔。 槐蔻却低头看着一地的礼品,愣了一下说:“我怎么感觉又多了?” “睡不着,又去买了点。” 陈默解释说。 槐蔻扶了扶额,帮陈默拎起东西朝楼上走。 走到家门口,发现门已经开了,半掩着。 他们两个的脚步声一传来,里面就有人开了门。 周霓站在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看见他们两个的身影后,便顺手扶了一下陈默。 她轻声道:“拿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虽知周霓只是客套性的问候,但陈默依旧恭敬地走进去,先换了鞋才把东西一一摆放。 周霓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动作,眼底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欣赏。 三个人坐到沙发上,周霓拎起放在茶几上的茶壶,静静地给陈默斟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 陈默双手接过来。 槐蔻在一边看着,眼尖地发现周霓今天略微打扮了一番。 她这几年一直自己经营着服装店,生意也比较红火,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服饰届老板了,挣得比槐蔻还多。 人也跟着精神了不少,头发染了颜色,坐在沙发上依旧是个美人。 “几点就过来了?” 周霓问。 “五点多。”陈默没有说谎。 “你饿不饿?”周霓看了他一眼,问:“我给你做点吃的吧。” “阿姨不用麻烦,我不饿。” 陈默规规矩矩地回答。 “那中午早点吃饭吧。” 周霓随口说,她想起什么,扭头对槐蔻说,“你穿衣服去小区后面的那个超市看看,买点他爱吃的菜,回来我下厨。” “刘阿姨今天不来了吗?” 槐蔻问。 尽管周霓的手艺也非常好,但因为周霓每天工作太忙,甚至比槐蔻这个演艺圈的还经常找不到人影,所以家里一直是请阿姨做饭。 就连今天的见面都是槐蔻提前和周霓说的,周霓的助理偷偷告诉槐蔻,周霓接完电话就推掉了好几个供应商,特地把今天空了出来。 她是个爱事业的女人,当然,她更爱槐蔻。 “我跟她说了,让她不用来了。”周霓淡淡道。 槐蔻点点头,有点不想走,怕陈默和周霓有什么冲突。 她推脱道:“现在去太早了吧,超市才刚刚开门,等中午的时候再去吧。” 周霓却说,“现在去,东西都是最新鲜的,你中午再去,都是人挑剩的。” 说着,她抬头道:“快去,别犯懒。” 槐蔻还是有点不情愿,怕自己不在控制不住场面。 一直没开口,静静看着她们母女说话的陈默忽然道:“去吧,槐蔻。” 槐蔻迎上他乌黑的眼眸,心有灵犀般明白了什么。 周霓是在故意支开她,估计要和陈默说一些不想让她听到的话。 其实槐蔻对她要说的话隐约能猜到两分,既然两人都催促她离开,她也就没再坚持,披上衣服拎着包出门了。 下了楼,槐蔻没有着急离开。 周霓这两年年纪稍微大了点之后,开始喜欢热闹了。 买房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这套小洋房,一共六层,绿化好,入住的人素质也都比较高,经常能看到三三两两走在一起遛狗的、遛娃的邻居。 这个点,上班族都匆匆走过,途径在楼下转圈的槐蔻时,都好奇地张望两眼。 槐蔻和几个坐在草坪上说话的老太太坐在一起,不时抬头望向她们家所在的三楼。 要是陈默和周霓谈崩了,她还能马上冲上去,化解尴尬的场面。 不过她显然低估了两个人,一直坐了二十分钟,楼上依旧静悄悄的,听不出什么端倪。 她只好拎着包,真的去了超市买菜。 楼上,周霓喝了口茶,又放下茶杯。 陈默非常有眼色地抬手又为她倒了一杯。 “谢谢。”周霓轻声道。 空气又寂静了几秒,周霓才冷不丁道:“你觉得她走了吗?” 她说的不明不白,陈默却非常自然地接了上去,“还没有,估计还要等五分钟。” 周霓笑了笑。 过了片刻,周霓站到窗边朝下一看,“走了。” “看来你比我还要了解她。” “她之前不这样,什么事都不在乎,每天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冷冰冰的。” 她靠在窗边,望着楼下的绿茵地,低声说。 “这两年倒是变了,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周霓听不出什么语气地说。 “不是瞻前顾后,也不是犹豫不决。” 就当她以为陈默会默认的时候,就听见一道清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她只是太在乎罢了。” 周霓扭过头,和坐在沙发上的陈默对视了一眼。 陈默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直视着她轻声道:“她很在乎您的感受,所以才会这样犹豫。” 周霓先是一怔,随后抿唇笑了起来。 “你这是觉得我生气了,在回护她吗?”周霓挑眉问。 不等陈默说话,她已经自顾自地开了口,“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表达我的谢意。” 陈默挑起一边眉,看着周霓,没有说话。 周霓适时解释道:“我知道你帮了她很多,就像我说的,她在沪市的时候总是不快乐,虽然永远是别人家口中的好孩子,可我知道她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跳舞,为什么要考第一。” “但是家里发生意外,我们去了川海之后,不出一个月我就发现她变了。” 周霓从窗边离开,走到陈默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怒气冲冲的,有时候又看起来很不开心,但我能察觉出来她身上多了一股生命力,像是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周霓的眼神越过陈默,飘向无边无际的远方,她回忆道:“那时候我只能意识到她的改变,却怎么也想不出原因,还以为是因为家里的变故让她一下子长大了。” 陈默没有开口打断,只是静静得听着。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还要参加一场高校舞蹈大赛,说实话,我当时非常震惊,因为我甚至以为她这辈子不会再跳舞了。” 周霓回忆着曾经的往事,轻声道:“直到我在现场看到了你,她从台上往下看你的那个眼神,还有你看向她的那个眼神。” “我就什么都懂了。” “陈默,你知道吗?”她定定地望着陈默,道:“你当时看向她的那个眼神,我太熟悉了。” “曾经她父亲还在的时候,她父亲去看她表演,坐在台下,就是那个眼神。” 饱含着骄傲与爱意,根本藏不住。 她太熟悉了。 熟悉到她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她们两个的关系。 “如果不是你,我觉得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登上舞台了,”周霓淡声道:“而且你们分开后,我知道她复读的所有钱都是你拿的,包括那些辅导老师和活动。” “又出钱又出力。” 周霓轻声道:“你对我们家槐蔻的帮助,我感激不尽,无以回报。” “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当初的确是我们家对不起你,是槐蔻她做了错事,利用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眼看陈默想要开口说什么,周霓一个眼神制止了,示意他听自己说完。 “你怪她,也是应当的。”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过了片刻,才抬起脸来直视着陈默。 眼睑微微颤动,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将那句一直堵在嗓子里的话说了出来。 “陈默,对不起。” 说完之后,她像是放下了五年来的压力与枷锁一般,又望着他重复了一遍。 “真的对不起。” 再抬起头来时,一张纸巾已经举到了她的眼前。 “谢谢。” 周霓知道自己失态了,伸手接过来,在眼眶按了按。 再抬起头来时,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不好意思。” 她正要在说些什么,就被陈默直接打断了。 “那件事我已经和槐蔻说过了,”陈默定定地望着她,居高临下地轻声道:“她从未要求过我什么,是我自愿给她那支录音笔的。” “所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您没有必要再这样介怀。” 周霓有些仓皇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可,可是……” 陈默声音虽轻,却不容置喙道:“阿姨,我说过去了,那在我这就真得过去了。” 再一次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周霓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原来想说的话。 “感情毕竟是你们自己的,你们也都还年轻,不要因为……” 说到一半,她不知为何又顿住了。 她改口道:“我知道槐蔻这孩子是真喜欢你,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好像她的一颦一笑都与你有关。” 陈默说:“阿姨,我知道。” “我知道她喜欢我,您放心吧,我只会比她爱我更爱她。” 这句话但凡换做其他男人口中说出,周霓都觉得十分轻浮。 但从陈默嘴里说出来,她却感受到了男人的笃定。 或许天底下,也只有陈默有说这种话的口气。 “所以阿姨您放心,我回国就是为了和她在一起,没有任何想要报复的想法。” 被陈默这样直白得将她内心的话说出来,周霓难免有点尴尬。 她正欲开口,大门咔嚓一响,槐蔻买菜回来了。 一进屋里,她连鞋都顾不上换,就急忙看向沙发的方向。 好在,陈默和周霓面色都十分淡定,只是两人一坐一站隔着一个茶几,看起来有些微妙。 她将手里的菜放到门口的鞋柜上,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活跃一下气氛。 她看着眼前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两人像是谈崩了。 “你们……” 她面色犹豫,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陈默。 陈默看着她有些惊慌的样子,不忍心让她再受到惊吓,便适时开口安慰道:“没事。” 尽管他说着没事,槐蔻依旧将目光投向周霓。 迎上她的眼神,周霓忽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朝他们两个走过来。 槐蔻下意识挡在陈默身前,陈默低头看了她的发顶一眼,眼中流露一丝无奈与藏不住的笑意。 注意到她的动作,周霓摇了摇头,轻声道:“还没嫁出去,已经开始护着人家了,是吗?” “妈……” 槐蔻半是尴尬半是急切地看着她,隐约也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好像不是她想象中那样。 周霓无奈地笑了笑,忽然伸出手拉住她,又伸出另一只手朝后拉住了陈默。 槐蔻一惊,陈默倒是神色如常地看着周霓。 周霓拉过他们两个的手,轻轻得放在了一起。 她低下头望着槐蔻和陈默握住的手,颇有几分感慨地笑了笑。 再抬起头来时,槐蔻注意到她的眼眶微红,她也不禁跟着声音哽咽起来。 “你长大了,”周霓拍拍她的手,又拍拍陈默,说:“你们都是大孩子了。” “既然决定在一起了,以后就互相包容对方,携手前进吧。” 说着说着,她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槐蔻走上前,轻轻抱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她。 陈默站在她们身后望着她们,眼神中满是温柔。 三个人又在家里吃了中午饭,周霓下厨做了许多菜,槐蔻细心地发现很多都是川海的菜系。 周霓神色自然地给陈默夹着菜,示意他快吃,陈默也没有推脱,十分干脆地就接下了。 见状,槐蔻更加怀疑自己出去买菜的时候,这两个人背着自己说了些什么。 席间,周霓问了问两人对婚礼的打算和以后的安排。 槐蔻一问三不知,而陈默却对答如流,显然早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我的公司和车队都开在了沪市,槐蔻的职业注定了她要在全国各地飞,我在沪市和川海都有房产,都可以落脚,如果长期居住肯定还是在沪市,至于川海那边,我有事情过去处理就行。” 周霓听出陈默的意思来了,知道他要为了槐蔻定居在川海。 她本来也是这个想法,便赞同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周霓就开始轰他们走,说她下午还要飞去广州开会,顾不上他俩了。 两人拎着周霓硬是塞给的一大堆东西,下了楼。 槐蔻本想拒绝拿走周霓这些补品,但陈默却没有推脱,直接接了过来,淡淡道:“过两天再过来。” 周霓点点头。 槐蔻站在楼下下意识扭头看去,周霓跟着他们走了出来,正站在单元门口对他们挥手。 撞上她的目光,周霓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谴倦温柔。 陈默拉开车门,将东西放好,两人坐进车里,看着周霓纤细的身影越来越远。 明明她明天就能可以再过来,想什么时候过来什么时候过来,但槐蔻却不知为何,忽然在心头升起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或许之前离开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现在身边却多了陈默。 似乎看出了她的感受,陈默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力道轻柔中带着安慰。 就这么一下,槐蔻就明白了他的安慰,刚刚一颗还飘忽不定的心,稳稳地落回了地。 因为她知道,她并不是离开了家,而是世界上多了一个能像爸爸妈妈一样爱她的人。 她侧过头,看着窗外已经成荫的绿树,午后的阳光透过枝丫间隙斑驳地撒到地上,树叶随着清风微微晃动,下面趴着两三只懒懒睡觉的小猫咪,见有人过来也只是翻翻肚皮,丝毫不怕人。 周遭的一切,安静又幸福,她做过无数次的美梦,终于成了现实。 六月份的时候,他们结婚了。 婚礼日期、地点……都是陈默一手挑选做主的,槐蔻只负责到了日子去拍一组美美的婚纱照。 婚礼具体时间选在槐蔻的生日那天,陈默说是特意找人看的吉时良日,对此,槐蔻保持怀疑态度。 周霓倒是挺认可的,对槐蔻说:“这是双喜临门,正好不用再折腾回来给你过生日了。” 鉴于她现在是全国飞着指导别人服装店的周老板,槐蔻十分怀疑她主要是因为不用跑两回,才说这是个好日子。 周霓坐在一边,认真地看着槐蔻化妆,神色间多了几分感慨。 最后,她亲手给槐蔻披上了头纱,洁白的头纱上坠着一颗颗满天星一样的亮钻,一眼望过去,衬托得她美艳不可方物。 “真漂亮,”周霓看着镜子中的槐蔻,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妈妈觉得我小蔻就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女孩。” 槐蔻在镜子中和周霓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她简短话语下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你爸在天有灵,肯定特别为你骄傲!”她轻声道。 “他一定会保佑你们,祝福你们的。” 周霓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 “我知道。” 槐蔻低下头去,轻轻地却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婚礼分成了两场,要不是槐蔻拼命拦着,陈默怕是得办好几天,恨不得昭告天下。 白天主要是凤冠霞帔,两人拜了天地,尽管二拜高堂时稍有些特别——接受他们鞠躬的只有周霓一个人,和三块摆放整齐的牌位。 但宾客们的热情依旧不减,拜完天地后,周遭顿时响起阵阵响亮如雷的掌声。 其中以赵意欢和韩伊最为激动,两人上蹿下跳地来回鼓掌,看起来恨不得跳到台上去了。 两个人将所有宾客都带动起来,现场掌声雷动。 槐蔻和陈默手里各拉着红线的一端,她没有盖红喜头,鞠完三个躬,抬起头。 周霓坐在红木椅子上,笑着看着他俩,眉目间带着一丝欣慰,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改口钱。” 周霓将一个红包放到了陈默的手中,拍拍他的手背。 霎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 陈默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红包,微微一笑,坦坦荡荡地朗声道:“妈。” 周霓笑得开心,点点头,应了一声。 后来再次传来阵阵掌声,槐蔻扭头望过去,正好和站在人群中的韩伊对上了视线。 她和赵意欢站在一起,两人俱是一脸笑容。 钱川站在她们后面,正一脸认真地看着赵意欢。 槐蔻想起早上陈默偷偷告诉她的话,不禁微微一笑,有些期待晚上的好戏。 倒是韩伊,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见她看过来,笑意盈盈地对她一扬杯。 “恭喜。” 槐蔻看清她的口型。 她也回之一笑,为自己唯一一个十年的好朋友。 只是……尽管她暗示了来宾可以带家属,但韩伊依旧一个人孤零零得来了。 槐蔻不知道是那个男人不愿意来,还是因为对方的身份不方便直接出席。 她也没问韩伊,毕竟他们的关系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韩伊既然自己来了,那么肯定是有缘故的。 不知道韩伊说的她要有小婶婶了,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槐蔻望着独自酌酒的韩伊,心情不太美妙。 拜完天地,一大堆年轻人立刻就你推我我推你得要闹洞房。 年纪稍微大一些的长辈已经提前去休息了,将时间和场合都留给了他们年轻人。 大家你推我我推你得看了半天,谁也不敢当出头鸟先去招惹陈默。 最后还是不太懂中国习俗的外国人爱伦惨遭孔柏林的毒手,被兴高采烈地推出去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看过你们中国的电视剧,接下来就该闹洞房了!” 迎上陈默杀人一样的目光之后,爱伦终于后知后觉自己被亲爱的孔哥坑了。 本以为默哥会直接踹他的屁股,哪知道在赵意欢和韩伊等几个女生推着槐蔻回了房间,把陈默拦在门口的时候,陈默脸上的神色却十分淡定,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一出,甚至看起来摩拳擦掌,十分有信心的样子。 顿时,一大群兄弟立刻涌到门边。 陈默今天显然心情大好,放任韩伊和赵意欢几个人不停地整蛊。 就是苦了他的那帮好哥们,陪着他被折腾得够呛。 说是要拦新郎,但几个人也没有闹得太过分,倒不是因为怕陈默翻脸,纯粹是对陈默的那种敬畏实在太刻骨铭心,不敢随意玩笑。 当然,也是因为晚上陈默和槐蔻还要在教堂举办一场西式婚礼。 陈默选的教堂就是他原来那座小洋房被推翻重建后的教堂。 那个地方对于他和槐蔻来说,都有别样的意义。 槐蔻戴着头纱,手里捧着一束有些眼熟的花。 外圈是一串串雪白雪白的槐花,里面一圈则是娇粉色的桃花,最里面夹杂着几朵开得正好的海棠。 现在川海早已不是海棠花开的时节了,还是陈默找了几个搞植物研究的朋友帮了忙,还是弄出了和四月份一样娇嫩美丽无二的海棠花。 红粉配佳人,绝世无双。 恰逢海棠花开,故人重聚,他们就是对方永远的春之深爱。 她一边握紧那束手捧花,一边抬头打量了一圈这个教堂。 华丽的穹顶和漂亮的雕画,似乎天生就带了某种庄严感,在这里发现的誓言海枯石烂,永远都不会改变。 五年前,她和陈默在这里度过了彼此人生中最幸福的几个月,他们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一起靠在落地窗边的小沙发上喝酒,一起在楼顶的露台上看这座城市的落日。 而现在,那座小洋房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他们的心中,见证着守护着他们这份感情。 将近六年的拉扯奔波,他们终于得偿所愿。 “丢花,丢花,快丢!” “丢给我,丢给我,槐蔻!!” 几个穿着礼服裙的女孩在她身后蹦蹦跳跳,纷纷笑着举手示意槐蔻将手捧花抛给自己。 槐蔻背对着她们转过头去,高高扬起手中的手捧花,作势一扔。 几个人纷纷伸出手去接,不料槐蔻只是搞了一个假动作。 她笑着将手捧花拿下来,转过身面对着她们。 然后,提起裙子,慢慢走到了赵意欢面前。 韩伊穿了身紫色的小礼服,身材十分火辣,她瞟了槐蔻一眼,又看了看赵意欢,似乎猜到什么,露出一个笑容,后退了半步。 “赵意欢,”槐蔻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花,对已经愣住的赵意欢示意道:“接花吧。” 赵意欢一脸错愕地看看她,又看看那束手捧花,反应过来后抿起唇,眼眶泛起微红,颤抖着双手接了过去。 站到一边看着的陈默和伴郎团忽然有了动作,陈默直接推了钱川一把,让他一下子站在了人堆的最前面。 一时间,在场所有的目光都投过来。 钱川也不再扭捏,直接大踏步走到了已经整个人呆住的赵意欢面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后撤一步,向着赵意欢单膝跪了下去。 他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一个绒面小盒子,不用打开,所有人都已经猜出了盒子里面是什么。 钱川跪在地上,抬起头望向赵意欢,眉目间带着舒朗的笑容。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似乎一切千言万语都只在两人眼波流转之间。 槐蔻想起陈默和她说的话,钱川并不是不想和赵意欢结婚。 恰恰相反,他在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想成为赵意欢的合法爱人了。 只是他家里基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父母各自在高校任教,而他本人目前也在top前五的川海大学读研,还兼职着其他副业。 与之相比,尽管赵意欢现在已经是年入百万的小老板了,但她的学历和文化程度显然就稍微欠缺了一点,所以钱川一直在努力和家里交涉。 他知道赵意欢那个狗脾气,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赵意欢,免得平白惹她生气。 但他忘了赵意欢也会自我怀疑,有时候也会自卑。 不过,他一直是个聪明人,经陈默一提醒,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没有再纠结,直接借着陈默和槐蔻的婚礼,在朋友们面前求婚。 赵意欢也几乎没有怎么犹豫,便笑着伸出了手,轻声道:“我愿意。” 韩伊立刻带头发出起哄声,所有人瞬间开始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赵意欢和钱川都被起哄得面红耳赤,钱川本就性格内敛,赵意欢一看这架势,瞬间就不干了。 她马上“恩将仇报”地指向槐蔻和陈默,叫道:“新郎新娘先亲一个,给我们开个头!” 专心看戏,笑得正欢的槐蔻猝不及防被她指到,顿时一脸懵逼地看向陈默。 陈默却显然不是会被威胁到的人,他半是玩笑半是挑衅地看了一眼赵意欢和钱川,便直接走到槐蔻身边。 槐蔻看着他,眼睛在华丽的大吊灯下亮晶晶的。 两人相视一笑,凑上去,槐蔻勾住他的脖子,陈默搂住她的腰,两人站在高台上,深深得吻在了一起。 赵意欢见自己没话说了,只好轻笑一声,和钱川对视了一眼,没有矜持直接上去亲了钱川一口。 剩下台下站着的三三两两的男女基本上都是男女朋友或者已经结婚的关系,都是十分捧场的年纪。 见状,大家都丝毫不扭捏,很快得接完一个吻。 只有槐蔻皱着眉,看向韩伊站着的方向,却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人影。 她一惊,四下扭头张望了一下,正想提起裙摆去找,就被陈默拉住了胳膊。 他扬扬下巴,示意槐蔻看过去。 槐蔻一抬头,正好撞见韩伊朝她走过来,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样子。 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影,男人穿着挺括的西装,神色淡定冷峻,一点都没被韩伊那个臭脸所影响。 一直快走到她们面前的时候,槐蔻才听见韩伊说:“你来干什么?” 男人瞥了她一眼,先是礼貌地对槐蔻和陈默点点头,招呼道:“抱歉,白天没能过来,新婚快乐。” 槐蔻一听韩伊刚刚那个话,就知道她压根没告诉她小叔今天的婚礼。 陈默也对男人微微颔首。 打完招呼,男人才转过身回答了韩伊的问题。 “你把请柬落家里了,请柬上写了,可以带家属来。” 他语气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和韩伊阐述一个事实。 韩伊却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笑道:“家属?请问您是我的哪种家属?” “哦……我想起来了!您是我……” 她做作地一拍手,正要笑着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眼前男人便再次凉凉开口。 “我是你小叔,记得叫人,不要一口一个您,不好听。” 韩伊:…… 她顿了半晌,总算找到由头,再次和她小叔愤慨地争论起来。 槐蔻和陈默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开了。 两人走出教堂,安静地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一起在夏夜繁星下望着对面的那座小区。 曾经槐蔻住过的姑姥姥家。 看着看着,槐蔻就忽然道:“我们在这里买套房吧。” 陈默连眼都没眨,就直接应下了。 “好。” 槐蔻扭头看他,轻轻捧起自己身上还穿着的漂亮婚纱,道:“你能不能别答应得好像给我买个大白菜一样。” “好歹也算是我们在川海的家呢,总要有点想法,你不同意我们可以商量。” 陈默一手搭在椅背上,扭头看着她,忽然*一笑。 槐蔻暼了他手上的动作一眼,随口道:“想抽烟?” 陈默轻轻嗯了一声,又看了她一眼,没有动。 槐蔻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领神会地轻咳一声,慢慢凑过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亲一口,就不想抽烟了。” 她轻笑着说。 “嗯,不想抽了。” 陈默侧目望着她,抿唇道:“你还记得?” “一直记得,”槐蔻移开视线,低声道:“从来没忘过。” “那就好。” 夜色弥漫在他们身边,为陈默平添了几分温柔。 坐在教堂门口的花树下,头顶的花开得很灿烂,微风不燥,拂落几朵白花。 一片片飘落在他们的头上,远远望去,好似一夜白头。 两人抬头看看,又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个同一句话。 白头偕老。 “我想吃汤圆了,”槐蔻忽然轻声道:“要黑芝麻馅的。” 陈默一挑眉,露出一个笑,“好,一下我们去超市买,回家给你做。” 他们结婚的当晚,两人如平日一样,去超市买了黑芝麻馅汤圆,坐在餐桌前吃了普通的一顿晚餐。 那个初次见面丢给她一包汤圆的桀骜少年,在之后的几十年里,也会这样陪伴着她,度过属于他们的一日三餐。 太阳雨是太阳对乌云隐忍的情话。 太阳雨是乌云只为太阳绽放的烟花。 太阳雨是——当陈默遇到槐蔻,当我遇到你,我们有了一个含泪带笑的家。 第95章 最后一片玫瑰 冬雪飘飘,早上才刚刚七点的时候,地面已经铺满厚厚的一层雪,放眼望去触目可及的皆是皑皑白雪。 路上偶尔路过的几个行人纷纷缩紧脖子,双手抄进口袋里,脚步匆匆地踩碎一地雪片,嘎吱嘎吱地朝前走去。 槐蔻站在窗边,拉开半边窗帘,打量着枝头的雪。 忽然哗啦一声,树梢的雪越积越多,最终还是把树枝给压断了。 雪花扑簌簌得撒了一地。 她啧了一声,有点烦躁。 今年年初的时候,槐蔻破天荒考上了中国人艺。 可以说是集天赋、努力和运气于一身。 她本就因为去年和陈默的那场婚礼而饱受关注,再加上她也很拼命地投简历去试镜,参与话剧的配角和龙套演出,因此连续一整年话题不断。 今年年头更是一举进了她梦寐以求的人艺,正式开始了自己的话剧演艺之路。 她参与了一位话剧编剧的新剧,是一部别开生面的古装戏剧,改编自最近大热的一部古代穿越小说。 槐蔻本来还担心会不会形式太新,而影响了观看度,受众狭窄。 但面对对方女主角的邀请,她犹豫了两天,在陈默的鼓励下还是进组了。 从那之后,她就开始了疯狂地串词、妆造、排练……没日没夜得忙,就连过年都没顾上回家。 还是陈默去了周霓那包完饺子,然后又开车带周霓去了剧组看槐蔻,顺便包了整个剧组的年夜饭。 让槐蔻在剧组里的人缘再次上升一个台阶。 好在,付出也算有回报,上个月,他们剧组第一次登上了舞台,在观众前亮相。 一开始,还没什么热度。 但很快,随着话剧的一场场开办,网上开始出现了不少讨论的声音。 尤其是在年轻人里,大家赞不绝口,纷纷在网上玩话剧的梗,让他们的剧狠狠火了一把。 剧组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带着他们一帮人马到全国各地去巡演,在外面奔波了整整一个月,一共在家也没待几天。 不过相应的,这部话剧也算是在年轻人圈里留下了不小知名度,甚至有不少人连夜跑去排队,场场爆满。 同时,她这个女主角也跟着涨了不少粉丝,不再是被陈默吸引来的那些人,而是货真价实喜欢她支持她的真粉丝。 槐蔻非常开心,也格外珍惜他们,就更不愿意在演出时辜负远道而来的人们,从来没有请过一天假。 好在陈默最近也忙,他手下新培养的两个车手都到了参赛见见世面的时候,陈默不放心,亲自跟着征战南北。 槐蔻盯着树梢停下的一只鸟,在心里这么一算,他俩居然也有足足二十天没好好在一起待着过了。 从前五年不见似乎也过来了,但这次短短二十天,却十分难熬。 电话、视频,陈默每天一个不少,只有一有时间一定会联系她。 现在好不容易巡演告一段落,给他们放了半个月的假,居然下了暴雪。 哪也去不了了,只能在家里躺着睡觉。 槐蔻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寂寥苍白的冬色,便拉上了纱帘。 沪市的三月已经不会下这么大雪了,她现在在川海陪陈默。 槐蔻伸了个懒腰,啪嗒啪嗒下了楼,去餐厅吃陈默给她放锅里的早点。 其实她今早情绪这么低,也不全是因为下雪导致了她和陈默的游玩计划告吹。 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和从前的一位故人有关系。 槐蔻这一年来并未完全放弃,当然也没有什么非要找到宋清茉的意思,就是总牵挂着。 说不出是什么想法,或许是总念着从前的友谊,她不愿意放弃这个朋友。 她朋友不多,每一个她都很珍惜。 或许是因为担忧,怕宋清茉一个人在外面跑了五六年,离开时又是精神分裂已确诊,这样的小女孩会不会在社会上受到伤害。 或许是因为当年宋清茉离开时的时机不对。 那样复杂的情况,那样仓促的境地,让她始终念念不忘,想站到她面前,问问她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 前阵子去南方那边演出的时候,槐蔻本来没往这一出想。 直到有一次她在剧组的休息室里吃饭的时候,忽然听见身边人在聊天。 编剧助理小声和旁边人说:“听说最近山区那边又来了一批支教的老师,都挺年轻的小姑娘,唉,不知道怎么就跑那穷山恶水去了。” 另一个摄影师叹了口气,说:“不然呢?大山的孩子们想走出山可太难了。” “还真是,咱们这次出来巡演,路过好几个地方,看到好多小孩儿连衣服都穿不好,真是可怜呐!” 摄影师点点头,低声道:“不过啊,前两天我表妹非要去支教,被我舅妈给拦住了,死活不让去。” “为什么呀?”编剧助理好奇地问:“你表妹是学什么的?师范吗?” “不是,学跳舞的,想要去山区教小孩儿跳舞呢。” 摄影师啧了一声,摇摇头,“才刚二十出头,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山沟沟里,说不清遇到什么坏人,家里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也是,而且前阵子下大雨,山区又泥石流又洪水的,真是太不容易了。” 编剧助理感叹道:“像他们这种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哪里见过那种世面?一个人在山里真出点什么事,谁也帮不上。” 摄影师点点头,赞同地说:“就是说啊,唉,看人家去山里教跳舞,她也就想去,也怪我,前两年给她看了那个支教老师的照片后,一下子让她着迷了,铁了心要去,这下我舅妈可怪死我了。” 槐蔻一开始听着他们说话,并没有放在心上,但越听她心里那种直觉就越强烈。 终于,听完这句话之后,她忍不住开了口,“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下。” 她现在是剧组的女主角,更是这场戏剧的顶梁柱,因此两个人都不敢怠慢地听她说话。 槐蔻蹙眉问,“刚刚听到您说拍过一张山区支教老师的照片是吗?” 摄影师虽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点点头道:“是的。” “请问方便给我看一下那张照片吗?”槐蔻诚恳地双手合十,对摄影师道,“谢谢。” 摄影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急忙解释,“不好意思,那张照片在我原来的摄像机里一直没导出来,摄像机现在在老家呢。” 槐蔻闻言怔了怔,不禁有些失落。 但她依旧礼貌地对摄影师笑道:“那能麻烦您回老家的时候给我发一下那张照片吗?” 摄影师见她对这张照片这样好奇,也不禁奇怪地问:“难道小蔻你也想去支教不成?还是说你下一个戏剧和支教题材有关系?” 除了这些,她真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槐蔻摆摆手,低声解释道:“不是的,只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就是跳舞的,她去山区了,我们已经断联六年了,我非常担心她……” 摄影师明白了她的意思,哑然一笑。 “哎呀,小蔻,山区多了去了,而且你这个朋友也不一定就去支教了,我那张照片上估计不会是你想找的人。” 话是这么说,但迎上槐蔻恳切的目光后,她还是安慰道:“那这样吧,咱们巡演结束后我得回趟老家,一回去,我就给你发过去。” 槐蔻急忙站起来,感谢地对她鞠了个躬,她突然开始万分感谢自己参演的这个戏剧,不仅给她带来了事业上的突破,居然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就算照片上的人不是她想找的那个,好歹也能提供一点线索。 而今天,就是摄影师回老家的日子。 她昨晚告诉槐蔻,今天早上一到,就给槐蔻发过来。 结果就在刚刚,她又跟槐蔻说,遇到大雪停飞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去了。 槐蔻难掩失望,但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 一来那个人也不一定是宋清茉,二来六年都过去了,她不急这一两天。 不过被影响的心情是肯定的。 陈默一大早就出去处理事情了,她吃完早饭躺在沙发上,正想将这件事说给陈默,手机就震了两声。 槐蔻以为是什么垃圾短信,正想将手机放到一边,余光就瞥到了一张照片。 这一瞥,让她一下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无他,这张照片上的人格外眼熟!! 槐蔻抓起手机放到眼前,盯着那张照片放大仔细看了看。 照片拍摄地在山区,背景是一座高大的青山,不是寻常的景区山峦,而是名副其实的十万大山。 重重叠嶂,层峦浸染出葱郁的绿色,照片上的女人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身边还站着两个小女孩,紧紧得抓着她的裙摆,怯生生的。 年纪不大,应当是她的学生。 女人穿了条绿色的长裙,站在万山之间,眉目清冷,正是宋清茉。 尽管她的面容似乎成熟了一些,沧桑了一些,但槐蔻依旧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宋清茉的确变了样子,但槐蔻透过这张照片,总觉得自己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似乎是一种向上的生命力,一种生气勃勃。 而这种蓬勃的感觉,在从前的宋清茉身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那时候的她,满身皆是孤僻,仿佛蹲在角落中默默生长的小蘑菇,看起来不起眼,却能在关键时刻将人毒死。 槐蔻看着这张照片,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其实她在听到编剧助理和摄影师的谈话后,内心也升起几分担忧。 但如今看到宋清茉站在山雨清风间,舒朗而立的模样,又觉得去山区支教或许对于曾经的宋清茉来说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山水养人,能将她养的很好,连眉眼间久久不散的哀愁都消了不少。 摄影师告诉她,她会摄影的表妹回家了,她就让表妹帮她操作了一下,把照片拷了出来。 槐蔻向他表达感谢之后,问了一下这个地点的具体位置。 问清楚之后,槐蔻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望着外面还在不断飘落的雪花。 她忽然有点犹豫。 原本想着一问到地址,就直接赶过去见宋清茉一面。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却又纠结起来。 倒也不是说因为曾经的那段爱恨纠缠,而是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宋清茉当年一个人跑到深山里去,又连续六年与外界没有联系,杳无音讯,其实会不会是她根本就不想再出山了,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在山中疗伤。 那自己这样贸然跑过去,是不是会打扰到她,掀起她那个不愿提及的旧伤疤。 槐蔻陷入莫大的纠结中,她坐在落地窗前听着窗外扑簌的落雪声,一直做到了傍晚陈默回来。 “在这坐着干什么?” 陈默走过来,从她身后抱住她,与她一起看着外面的雪。 槐蔻将照片举给他看,陈默看清照片上的人后,眯起眼睛。 不必再问,他已经知道了槐蔻在纠结什么。 “这个地方我有点印象,”陈默淡声道:“她应当没有离开,还在这里。” “你想去吗?” 槐蔻犹豫地移开视线,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我……” “想去就去吧,我们可以不打扰她,站在远处看一眼就回来,好吗?” 陈默扶住她的肩膀,轻声说。 他一句话,让槐蔻的纠结也烟消云散了,她点点头。 说走就走,正好两人也都有假期,第二天便直接飞到了那座山。 槐蔻没有叫赵意欢,毕竟不确定宋清茉到底还在不在这里,而且赵意欢也要结婚了,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她就打算等确定下来之后再告诉她。 到了深山脚下,槐蔻停下脚步,环视了一圈四周巍峨峻秀的青山。 山清水秀,是个很美很清新的地方。 但由于地势太险,交通不便,农作物也种植不了,槐蔻一路走过来,看见了不少衣着褴褛的小孩。 个个看起来营养都不太好,怯生生地看着他们这两个外来人,一路偷偷跟着,被陈默扭头看了一眼之后,顿时吓得鸟兽群散。 槐蔻有些无奈地对他说,“我们好像吓到他们了。” 陈默嗯了一声,在注意到几个路过村民或是好奇或是异样的眼神后,拿出帽子来让槐蔻也带上了。 两人知道宋清茉一定会在附近的小学里,便打算问问路。 不料,还没等槐蔻朝一个村民走过去,迎面就看见一个正急匆匆朝这边跑来的女人。 女人脚步很急,看来的方向似乎正是冲她和陈默来的。 尽管知道不太可能,但槐蔻在远远看见她身影的时候,还是期望了一下,希望是宋清茉。 不过等人影走近后,她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不是宋清茉,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女人。 女人直奔他们,站到他们面前,才半是警惕半是好奇地说,“请问你们是……?” 槐蔻一时之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本来是想低调得离开,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人。 这么小的一个山村,想必宋清茉用不了几分钟,就会知道有外人来了。 见他们没说话,女人连忙自我介绍道:“我是希望小学的校长,同时还兼任着村里的书记等工作,看你们面生,是从城里来的吧?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 不等槐蔻开口,陈默就已经直接道:“我们来找人,麻烦了。” 女人明显一愣,看着他们眨眨眼,问:“找人?” 她狐疑地来回看了他们两眼,忽然猛得一抬手,想起什么来道:“啊,我知道了,你们是来找茉莉老师的吧?我们这儿,也只有她看起来会和你们认识了。” “茉莉老师?” 槐蔻一怔,明白过来,点头道:“是的。”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后,她注意到眼前女人的神色变了变。 似是欣喜,似是尴尬,又夹杂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悲切。 见她这复杂的神色,槐蔻的心,猛得提起来。 陈默在她旁边,适时问道:“怎么了?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吗?” 女人叹了口气,摇头道:“没有没有,茉莉老师还在这里的。” 那这是什么意思? 槐蔻有点着急地看着她。 难道是生病了吗? “两位先跟我来学校里吧。”女人说完,便径直转身向前走。 槐蔻看见她这神秘的样子,更是疑惑,和陈默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两人走进希望小学,槐蔻看了一眼锃亮高大的校门,和这里偏僻穷苦的环境格格不入。 “坐,坐。” 女人对他们极为热情,一进办公室就招呼他们在座位上坐下。 “不好意思,我们不会影响你们学校上课吧?” 槐蔻抬头问。 “不会不会,”女人扶了扶自己滑落的刘海,笑道:“现在是放寒假期间,刚也是娃娃们看见你们在街上转悠,跑来告诉我,我才去找你们的。” “要是他们知道你们是茉莉老师的朋友,肯定会很开心的。” 说完,女人又拉着他们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迟迟不说到正事上。 槐蔻几次开口想打断,又被拦了回来。 终于在女人第三次要邀请他们去吃午饭的时候,陈默直接起身开口道:“麻烦带我们去见一下宋清茉,谢谢。” 女人愣了愣,想说什么。 但迎上陈默那双乌黑锋利的眼眸后,只好低下头,叹了口气。 “你们跟我来吧。”她说。 两人跟在她身后朝外走,越走槐蔻越觉得不对劲。 直到三人走出了希望小学的大门,甚至走出了这个山村,还在一直往山上走的时候,槐蔻终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宋老师怎么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槐蔻忍不住问道。 校长支吾两声,没有说话,走在前面低头带路。 三人在山路上七拐八拐,终于在一个小山头上停了下来。 饶是槐蔻每天都去健身,此刻也是累得有些气喘吁吁。 走在她前面替她开路的陈默忽然停了下来,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槐蔻顾不上喘气,环顾了一圈四周,问:“怎么在这停了,这不还在山上吗?” “到了。”校长却说。 槐蔻感觉站在自己前面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随后陈默转过身来让出路。 槐蔻看清他脸上淡淡的神色,忽然意识到什么,她快走两步,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这,这里是……” 她皱紧眉头,扫视了一圈四周。 山头平阔,青芜尽染,林立着三三两两的土包,轻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饶是槐蔻没见过,却也能看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一处墓地。 她张张嘴,想问什么,却发现自己仿佛失声了一般,无论如何也发不出音节。 她的腿一软,被身后早已注意到她的陈默一把扶住。 陈默扶着她的胳膊,安抚地按了按她的肩膀。 迎上槐蔻惊惶的目光,校长也不再兜圈子,低下头轻声道:“茉莉老师已经去世了,那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开口,抱歉。” “什么,什么时候?” 槐蔻出声问。 “是前年的事了,我们这边下了大雨,发洪水导致了泥石流。” “泥石流不严重,村民们基本都跑出来了……” 校长慢慢讲道。 “那她呢?她为什么没有跑出来?” 槐蔻扶住陈默的胳膊,才没有让自己腿一软倒下去。 “茉莉老师本来也跑出来了,可偏偏当时有一只受惊的猫进去了,我们都劝她不要再返回去,但是没拦住。” 女校长深深地低下头去,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悔意与痛苦。 “茉莉老师抱上猫朝外跑的时候,突然又来了一波,当时谁也来不及反应,她再也没能回来,被泥石流埋在了底下。” 再抬起头来时,女校长的眼眶通红。 她颤着声音说:“我们以前都不知道茉莉老师这么喜欢猫,眼看泥石流要下来了,都要折返回去把猫抱出来,结果自己也没了……” “我们当时把她挖出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送去医院的路上就……” 女校长说着说着泣不成声,背过身去抹眼泪。 槐蔻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再也站不稳,一下子坐倒在山坡上。 她揪住自己的头发,脸色慢慢苍白,一股无法言说的巨大悲伤席卷了她的全身。 让她一时之间发不出任何音节,手脚一片冰凉,全身都冒起了冷汗。 宋清茉死了。 这也太突然了! 她离开的时候也不过是二十二岁,花一样的年纪,她好不容易摆脱了宋秋芝那对吸血鬼父母,摆脱了自己痛苦的前十八年。 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来到了山里,在这里做了那么多好事,教给了那么多小朋友跳舞,修养好了身心,变得平静温和。 她的这一生过得太黑暗。 槐蔻接受不了宋清茉死在她马上就要看到曙光的时候。 “我听茉莉老师的意思,本来那一年的夏天她是打算趁着暑假出山一趟,听她说要去看什么朋友,没想到出发的前一天就遭到了这样的天灾……” 女校长调节好自己的情绪,擦干眼泪,转过身来继续和他们说。 “当时我还奇怪,茉莉老师在山里一待就是四年,哪里来的朋友?现在看来应当就是你们吧。” 槐蔻感觉到什么水痕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随手一摸,突然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泪。 “就是那个位置,”女校长伸手给他们指方向,“从这里可以看到那棵树,当时猫就挂在了那棵树上,她去够,泥石流就下来了。” 槐蔻仓惶地站起身眺望,果然在山腰上看到了一棵分叉的树。 她站在山顶,久久地凝望着那棵树。 “猫啊……原来是想去救猫。” 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救什么都好,可为什么偏偏是去救猫!” 女校长听不懂她的意思。 只有陈默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也带着藏不住的无奈与悲伤。 “对了,这里还有茉莉老师的一些遗物,我们本来想一起下葬下去,后来还是留下打算做个纪念。” “正好你们来了,就交给你们保管吧。” 女校长带他们走到附近她的家里,从房间的书柜里拿出一个很厚实的小木盒。 她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擦去眼角的泪水说:“茉莉老师在的这几年对孩子们特别好,孩子们都很喜欢她,每天都要来看一看她留下的这些东西。” 槐蔻打开一看。 里面零七八碎得什么都有,小发卡、发绳、笔等等,都被学生和女校长保管得很好。 放在最底下的一个东西,吸引了槐蔻的注意。 是一个小小的编织布袋子。 手触碰到那个袋子的一瞬间,槐蔻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她已经猜出了里面的东西。 打开结一看,果不其然。 是她曾经在她们三个参加高校舞蹈大赛之前,送给宋清茉的练功服。 几年过去了,练功服却依旧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袋子里,甚至一丝褶皱都没有,只是被水洗得有些发白了。 可见主人对它保管得用心程度。 “这个衣服我们都知道,茉莉老师可宝贵了,平时她的东西大家都随便动,只有这身衣服和这个照片,所有人都知道不能碰。” 女校长在旁边适时解释道。 “什么照片?” 槐蔻压下喉咙涌起的那一团酸涩。 “就是这个,您看一下。” 女校长帮她从箱子里翻出来,果真是一张照片,外面被塑胶封住了。 “实不相瞒,我刚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您和上面的一个女孩长得特别像。” 校长指了指照片说。 “那就是我,这是我们的合照。” 槐蔻轻轻摩挲着那张她们夺冠之后,赵意欢拍下的照片。 照片上的三个女孩正值十八岁的年纪,笑得青葱灿烂,青春靓丽,无人可敌。 当时谁也没想到,六年之后,她们会物是人非,天人永隔。 手指摸到什么,槐蔻将照片翻过来一看。 后面用钢笔写了一行娟秀的小字,一看便知是宋清茉的字迹。 字迹已经有些年头了,有几个甚至和照片融为一体了,模模糊糊得看不真切。 槐蔻仔细辨认了半天,才终于认出来这句话。 “我口袋只剩玫瑰一片,此行又山高路远。” 下面的落款日期是六年前。 槐蔻知道是她离开川海,选择来到大山里的时候写下的。 而她口中的玫瑰,正被槐蔻拿在手上。 不想让泪水打湿这张被宋清茉珍惜的照片,槐蔻将照片放回盒子里,脚步匆忙地走出了屋子。 过了片刻,陈默出来了,递给她一张纸巾。 “校长问我们要不要将她的骨灰带回川海?” 陈默站在她身侧,轻声道。 “你是怎么想的?”槐蔻低声问了一句。 眼前的陈默,居然已经是宋清茉在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了。 同样的,陈默最后一个算得上是亲人的人也离开了人世。 “我拒绝了,就让她留在这里吧。” 陈默向远方眺望,却只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绿。 槐蔻点点头,“好,她的遗物,也留给孩子们吧。” 她站在山顶上,山风吹过,带着寒凉的雨丝,吹得她有点冷。 槐蔻缩紧肩膀,下意识想找个地方避一下雨。 但她环视了一圈四周,青山上只有几座孤零零的小坟包。 一处能供人躲避风雨的地方都没有。 两年后。 山村里又建起了两所希望小学,学校的名字叫茉莉小学。 资助人:槐蔻、陈默、赵意欢、宋清茉。 第96章 迷迭香(1) “闻砚池好像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韩伊正在一个热带雨林里徒步。 本来这个热带雨林里是收不到消息的,奈何她的领队给她装了一个信号加强器,还扬言带着这个信号加强器去大西洋里游一圈都能收到消息。 当时韩伊对此嗤之以鼻,还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才把这玩意儿背身上。 现在看着这条消息,韩伊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好不容易腾出来的几天假期能出来探险玩玩,现在因为这条消息,所有的心情都直接报废了。 “草。” 韩伊骂了一声,直接将手机关机,走出两步去越想越气,直接将手机狠狠砸在对面的树干上。 手机重重得反弹回来,掉到地上,碎成了几瓣。 韩伊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些,将手机捡起来装进随身的垃圾袋里,以免破坏环境。 “怎么了这是?”走在前面的领队听见动静,急急忙忙地折返回来。 看她将手机往袋子里放,领队愣了一下,问:“你手机摔坏了?” 韩伊不想多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领队挠挠头,道:“怪不得我在前面走着,隐约听见你在后面骂什么,还以为是你摔了呢。” “怎么可能。” 韩伊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 “也是,你可是野外徒步小女王,”领队笑了笑,言语间透出几分暧昧,“怎么可能在这小小雨林里摔跤呢。” 韩伊扫了一眼,看出他眼底对自己的浓浓兴味。 这个眼神她不陌生,她曾在很多男人眼里见过这种神色。 饶有兴致的,欣赏的,充满暧昧与挑逗的,还有渴望征服她的…… 种种情绪构成了这样一个复杂的眼神。 韩伊抱起胳膊,靠在树干上。 她看着对面的男人微微一笑,挑眉问:“谁说我是野外徒步小女王的?” “大家都这么说。” 男人迎上她的笑容,似乎觉得自己更有自信了,朝她走近两步,说话间更加暧昧。 “你不会不知道自己是野外徒步圈里鼎鼎有名的韩大美人吧!” 说着,男人已经打破了应有的社交距离,从刚刚半米的距离缩进到了三步,一抬手就能摸到韩伊的脸。 “我知道前面三百米左右有一个小瀑布,那里的溪水在夜里非常美,要不要我们……” 领队对她暗示性地挤挤眼。 “我们什么?”韩伊装作听不懂地问。 “你说呢?” 男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几乎要贴上她。 “好啊。” 韩伊打量了一眼身前男人高大健硕的身材和透出的整齐腹肌,轻轻一笑,答应了。 “正好今晚天色不早了,我去备点吃的,我们先吃饭吧。” 领队见她答应了,顿时大喜。 男人顾不上放下身上的背包,便大踏步朝深处走去。 韩依靠在树干上望着他的背影,眼底一片寒光。 月亮刚划过茂盛的树梢,男人就有些急不可耐地将背包解下来,扔到溪水的一边岸上。 他当着韩伊的面将外面的迷彩夹克脱下来扔地上,又十分暗示性地把自己背心也脱下来丢到一边。 见韩伊只是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抱着双臂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男人不禁有点急了,目光在她火辣的曲线上来回扫视,恨不得黏在她身上一样。 “你不来吗?” 韩伊终于站起身,抬起一只笔直修长的腿踩在石头上,惹得男人忍不住又看了几眼。 “你先去啊。”韩伊笑了笑,说。 “给我展示一下你的胸肌,还有……怎么样?”韩伊若有所指地眨眨眼。 男人的脸微微泛红,透出掩饰不住的兴奋。 “好,没问题。” 他直接当着韩伊的面,将自己所有的衣物都一一褪去。 “你先进水里。”韩伊昂昂下巴,指着水里说。 现在她说什么是什么,男人没有半分异言,听话地跳了进去,在水里抬头看着她,目光里带着藏不住的兽性。 韩伊却像没看到一般,只是懒洋洋地说了一句,“闭上眼,三分钟后再睁开。” “你要干什么?” 男人先是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像懂了什么一般笑了笑。 “情趣嘛,我懂的。” 他咧嘴一笑,听话地背过身去闭上了眼。 韩伊看着他在月光下发光的肌肉,冷哼了一声,“蠢货。” 等男人终于数够三分钟转过头来的时候,却错愕的发现自己丢在岸上的装备、食物和衣服都不见了。 但当看到韩伊依旧笑吟吟的身影后,他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这是哪门子情趣?快把我东西放下。” “不给。” 韩伊直截了当地说。 “你,你要干什么?” 男人见她穿着自己的衣服,拎起自己的装备,就朝丛林深处走去,终于着急起来,大声叫喊:“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疯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朝岸上走,想要把韩伊追回来,抬起脚来时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都麻痹了,根本动不了。 韩伊走到距离溪边五六米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还是什么有名向导呢,狗屁!” 韩伊看着他在水里狼狈的身影,嗤笑一声,“骚扰女客人,强迫诱惑人家跟你发生关系这种事没少做吧?看起来很熟练呢。” “那是她们自己愿意的,送上门来的,关我屁事!” 男人如同被踩了痛脚一样,咒骂个不停。 “韩伊你到底要干什么?把我东西放下,我可没有惹你,是你自己同意的,而且你也别把自己说得多清纯,你是什么货色,我还不清楚吗?” 男人恼羞成怒地叫道:“我听说你有性/瘾,看见一个身材好长得好的男人就主动贴上去,现在装什么无辜!” “哇哦!” 韩伊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你也说了是身材好,长得帅,你觉得你哪里符合呢?我这个人是好/色了一点,但也不是什么垃圾都要的。” “哦,对了,还有一点你忘了说。” 她满意地看着月光下男人被气得扭曲的脸,红润饱满的唇一张一合,气死人不偿命。 “除了身材好,长得帅,还得……”韩伊的眼神慢慢下移,笑道:“大。” 男人的脸青白交织,煞是好看。 “如果你再敢故意在我面前脱下裤子尿尿,”韩伊收起笑容,冰冷道:“我就把它切了。” “你,你敢!”男人已经被气昏了头脑,大叫。 “你知道的,”韩伊对他嫣然一笑,“没有我不敢的事。” 说完,她对着狼狈的男人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便踏碎一地叶子,带着男人的所有装备离开了这里。 她脚步迈得又大又急,韩伊这个人是个刺儿头,没什么怕的东西,但是这片热带雨林她不熟悉,一会男人缓过劲来追上以后,难免是个麻烦。 等到东绕西绕,终于将那个小瀑布远远甩在身后之后,韩伊才慢慢停下脚步,坐在大石头上把东西简单整理了一下。 她拿走了男人所有衣服,连内裤都没给对方留一条。 除此之外,她把男人身上所有的设备包括指南针什么的全都搜刮走了。 男人是这个热带雨林知名的向导,一个月往返这个雨林很多次。 没了衣服和装备,他死在这片雨林的可能性倒是不大,但是社死和吃点苦头是肯定的。 韩伊冷嗤一声,强迫自己将刚刚短信上的那行字忘掉,带着报复男人成功的快/感踏上了出去的路。 但第二天早上日出的时候,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迷路了。 韩伊从十八九岁就开始玩野外探险,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主要是这片雨林到了早上起了很多瘴气,烟雾缭绕得什么也看不清。 她又是第一次来,面对被树挡住的太阳,也难免有些束手无策。 其中,昨晚几次都差点和终于从瀑布里爬出来的男人撞上,好在都被韩伊机智地躲过去了。 就这么又走了半天多,韩伊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 不然她面对的要么是蚊虫叮咬感染病,要么是体力不支,脱水晕倒。 她选择了一块平整的石头,撒上驱蚊驱虫粉,在上面坐下,打算今晚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她又走了一天。 饶是她这个户外运动小达人也不得不让自己对这片雨林低头,承认是自己太菜。 前一天偶尔还能听到领队的脚步声,今天则是一点动静没有了。 韩伊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在这片原始雨林里迷路了。 她知道谁也不怪,要怪她自己在看到那条短信后发疯,一下子失去了冷静和分寸。 韩伊没有再乱走,她在那驻扎了一天,研究四周的路线。 算算日子,现在已经过了她约定好出雨林的时间了。 韩伊在确定这一片比较安全后,选择了原地停留,以免如果真的有救援队伍,会加大救援难度。 她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是从领队的身上搜刮来的,刀身闪着寒冷的光,她朝上一抛。 刀尖落下,自动插到了土里。 虽然说要等救援队伍来,但韩伊知道这个希望不大。 知道她进热带雨林的,也只有领队、槐蔻和闻砚池三人而已。 领队自不必说,自己走出雨林还难以保证,别提回来救她了,不给她下陷阱,把她困死在这片雨林里就不错了。 至于槐蔻,并不清楚她到底去了哪里的雨林,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女孩罢了,指望不上。 这么一算,她也就能指望指望闻砚池了。 不过,她小叔现在忙着迎娶白富美小婶婶,哪还顾得上搭理她,怕是根本不会注意到她没有出雨林。 所以她很有可能会死在这片原始雨林里。 而且死得悄无声息,世界上根本无人知道,无人在意。 韩伊不怕死,但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这,用不了两天她的尸体就会腐烂,成为这里所有参天大树的养分。 好一个舍己为人。 她可没有那个胸怀。 尽管知道不能睡,但韩伊还是倚着树干慢慢得睡着了。 当听到一阵巨大的螺旋桨风声的时候,韩伊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又或者是已经死了到了天堂。 不,不对。 韩伊在睡梦中对自己说,在那帮基督徒的教义里,她这样的人死了之后是不能进天堂的。 因为她有背德行为。 她喜欢她小叔,不是什么叔侄长辈后辈的那种尊敬,是想和闻砚池睡觉的那种喜欢。 哦对,她还勾引过她小叔,只不过失败了没脸再待在家,才跑出国来而已。 韩伊闭着眼,唇角勾出一个冷漠的弧度。 直到感觉自己身前模模糊糊投下了一道身影,对方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弯下腰。 “韩小姐?韩伊小姐,您还好吗?” 听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正在试探地看着她。 韩伊伸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很疼。 不是在做梦。 她猛地睁开眼,手中的匕首一下子举了起来。 眼前的男人急忙后退两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韩伊看清他的长相后,愣住了。 她盯着对方,又仔细看了一眼,才慢慢吐出一个名字,“庄特助?” 她小叔的三个特助之一,也是三个特助的头头,放到京北,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之一。 是闻砚池最看重的手下,性子和他一样,又冷又硬,韩伊见了他都得绕着走。 不过由于他能力十分出色,性格又谨慎而有城府,所以平时负责的事情都是闻家极其重大的事务。 此刻,看到这种应该在华尔街的精英突然出现在这个原始雨林里,韩伊还真有点没缓过神。 庄特助点点头,示意自己帮她拿东西,对着上面一指,道:“韩小姐,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韩伊知道闻砚池发现自己失踪了,她也不想再在这待着,便跟着庄特助顺着云梯直接上了直升机。 坐进去后,直升机慢慢升空,在空中平稳的飞行。 韩伊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无边无际的葱郁丛林,想起那个试图对她不轨的领队,冷哼一声。 “闻先生本来昨天就意识到您失踪了,但由于这片原始雨林的归属权有点问题,所以又和周边几个国家来回扯皮,最后闻先生直接让我们开着直升机过来了。” 庄特助坐在一边给她解释道。 韩伊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衣服和装备,没应声。 看见庄特助的那一刻,她以为闻砚池也会亲自过来的。 不过,显然是她多想了。 韩伊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拂了一把自己有点儿乱的大波浪卷发,整个人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看不出半分往死里逃生的激动。 也是,要结婚了,总要多陪陪未婚妻的。 就闻砚池这种人,居然也会有想结婚的女人,韩伊还以为他天生不近女色呢。 放到她前一阵子爱看的网络小说里,简直就是修无情道,会杀妻证道的那种仙尊。 不是人。 韩伊不想承认自己吃醋了,不过是因为想钓男人没钓到而产生的挫败感罢了。 “坐直,坐好。” 耳边响起那道清冷的嗓音的时候,韩伊吓得差点窜到机舱上,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在座位上坐好了。 回过神来之后,她立刻扭过头去,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闻砚池正坐在她身后的座位上,一身笔挺昂贵的西装衬得他整个人高不可攀,宛若一朵高岭之花。 矜贵,清冷又漠然。 和坐得四仰八叉,头发乱七八糟,脸上甚至还带着泥巴的韩伊一比,整个人就像天上的谪仙一样。 “你怎么来了?” 韩伊受到了惊吓,瞪着他大叫了一声。 闻砚池眉头一蹙,不等他开口,韩伊便认命地举起双手投降道:“好好好,我知道,我错了。” “你错哪了?” 男人支起一只胳膊撑着下巴,静静问她。 “您是长辈,见到您要知道叫人,小叔好,给您请安了。” 韩伊满嘴跑火车地嘟囔了一句。 闻砚池瞥了她一眼,没和她一般见识。 韩伊背过身去,满脸不在乎,掩饰着自己疯狂的心跳。 她随手整理了几下装备,试图缓解这种尴尬。 背包里掉出来了几个东西,她也没在意,直接弯下腰去捡。 不料手伸到一半,地上的东西就被一只皮鞋踩住了。 韩伊低头看着那双擦得脸都干净的皮鞋,慢慢抬起头来和皮鞋的主人对上视线。 “什么垃圾都往家里捡?” 男人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东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韩伊只以为他嫌自己脏,有男人有非常严重的洁癖。 她翻了个白眼,依旧低头去捡。 哪知离近了之后,她才看出来,掉出来的是那个男领队的衣服。 她也没好好弄,团吧团吧丢包里了。 好巧不巧,掉在两人脚边的,还刚好是他的内裤。 就是让傻子来看,傻子都能猜出来这是一条男士内裤。 韩伊第一次产生一种百口莫辩的冤枉感。 “谁的?”男人冷冷吐出两个字。 “向导的。” 韩伊没骗他。 闻砚池深深看了她一眼,抬起了自己的皮鞋。 同样都是男人,向导的衣服被丢在地上,韩伊什么感觉都没有。 可闻砚池只是鞋底碰到了他的衣服,韩伊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被弄脏了。 好像闻砚池这种人,天生就只适合高处不胜寒,不沾染人间一点尘埃。 尽管韩伊知道,这个男人城府极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你和他在这片雨林里做了?” 就在韩伊以为这件事过去了之后,身后闻砚池冷不丁再次开口。 韩伊听着他用那副矜贵的嗓音轻飘飘的说出“做”这种词语的时候,突然隐约冒出一股说不出的爽感。 就像是把高岭之花从高处拉下来,按在身下狠狠亲的那种感觉。 特别反差。 而她小叔闻砚池,就是这样一个反差的男人,让她十八岁那年就疯狂上头。 “你猜。” 韩伊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随口说。 本以为闻砚池会理睬她,不料,对方竟当真开了口。 “我猜没有。”他说。 “你怎么这么确定呢?小叔?”韩伊笑意盈盈地说:“他们可都说我有X瘾,一秒都离不了男人,是个男人就贴上去呢。” 听到她嘴里吐出那两个字,闻砚池眯起眼睛看向她。 “谁说的?” 闻砚池淡淡道:“那个向导?” 他抬头给了副驾驶上庄特助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韩伊没注意他的动作,自己低头看着脚下的大树,有点烦躁。 烦躁得是自己又被这个男人一眼看穿了。 从小到大,似乎自己每次撒谎,最终的结局都是被闻砚池轻易拆穿。 好像就没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成功撒谎。 但韩伊就是不死心,还想挑衅一下,便侧过头问:“小叔,你好像对这种事很了解,一眼就看出来到底做没做过了。” 她本意是想阴阳怪气一下,为自己找回点面子。 哪知,话一说出口,她自己倒是先想起了什么。 男人看着她,薄唇一张一合,淡淡道:“我对床/事谈不上了解,只是比较了解你罢了。” 韩伊的手猛得握拳捏紧,老老实实转过身去,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在那一刻,想起她十八岁那年那个疯狂的雨夜的人,不只她一个。 那个意乱情迷,食髓知味,背德的夜晚。 第97章 迷迭香(2) 闻砚池不是她的亲小叔。 京北圈子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在少数。 其实只看两个人的姓也能看出来,韩伊当年是被她爸爸收养的,继父,也是养父。 收养她的原因不是为了做好事,更不是看她可怜,纯粹是个意外。 她当年是个孤儿,亲爸亲妈不知道什么原因都死了,她两三岁的时候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一直在福利院长到了五六岁,也没有能被领养走。 其实只看脸的话,韩伊从小就是个美人,但并不是那种端庄正统的美,而是透着一股子野性浪荡的风流美。 几个老师和抚养员对她的印象也是一般般,就算在福利院里,也是有明争暗斗的。 孩子们没有父母,没有钱,没有家,那么几个老师、几个抚养员、两片面包、一盒牛奶就成了他们争斗的物资。 老师们都喜欢乖巧的不给自己惹事的小孩,喜欢长得可爱的、会说话的小孩。 而韩伊与这几个词都不怎么沾边。 她从来不主动找事,但只要有人敢惹她,她一定不会放过对方。 从小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 没事的时候也不喜欢跟小朋友们玩耍,经常独自一个人坐在一边发呆。 虽然她在老师们忙不过来的时候,会默默地站起来去帮忙,会把自己吃完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也会在有小朋友发脾气咬老师的时候冲上去打对方。 但她还是不讨老师喜欢,轮不上特别好吃的零食,更别提女孩都喜欢的漂亮裙子。 当然,这也是有一定原因的。 她们四岁那年,福利院带孩子们去做了一次全身检查,主要是为了有人来领养的时候,能有健康证明。 却没想到,韩伊居然被查出了一些问题,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本来体检项目里是没有这一项的,但韩伊当时落了单,自己跟着指示牌跑到了其他科室,阴差阳错被里面的主任看出了问题。 主任说她有一点轻微的人格障碍,不会影响生活,智力也非常正常,但等长大之后可能还是会有与正常人有一些不同的地方。 虽然也说不好是哪里不同,但这依旧引起了福利院的注意。 有问题的小孩总是不受欢迎的,因此每当有人来领养的时候,韩伊哪怕长得再漂亮,看起来再聪明,都不会被考虑。 不过她也不在乎。 韩伊记事很早,她能清晰记得自己那时候的想法。 每天晚上的六点半到七点半,是福利院规定的放映时间,平时老师都会给他们放一些流行的动画片。 类似《喜羊羊与灰太狼》、《哪吒闹海》等等,每天韩伊身边的小朋友们都非常期待这个环节。 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们期待,所以福利院规定表现不好的小朋友会被剥夺这一权利。 韩伊就曾经被取消过两三次看动画片的活动环节。 她很讨厌这个奖惩措施。 不是因为她有多喜欢看那些动画片,而是她讨厌这种被别人管控的感觉,这种吃喝拉撒都要被别人掌握在手里,生杀予夺的憋屈。 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她渴望自由,渴望那种一切都能被自己牢牢攥在手中的安全感。 其实仔细想想,或许她几岁时的这些想法就已经暴露了主任医师说的那些人格障碍。 那就是过早得成熟。 早熟并不是一件好事,无论是身体上的早熟还是心灵上的,当然,韩伊两者都有。 每个年龄都有自己的使命,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应该无忧无虑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但韩伊发育得太过早熟了。 而刚好有一天晚上,福利院破天荒地应上级要求没有播放动画片,而是改成了一部教育片。 主要内容就是讲的小朋友会遇到的各种安全问题,诸如被拐卖、遇到洪水、还有遇到“怪叔叔”等情况,以及该如何保护自己。 韩伊那天坐在第一排,对电视里那个可怕的怪叔叔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从那之后,就算有夫妻来领养,即使那些叔叔阿姨看起来都和善又温柔,她也远远得躲在最后面一个。 在其他小朋友还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早熟的韩伊已经知道了男人尤其是成年强壮男人的威胁性,甚至隐约意识到什么叫“性”。 但对于那么小的韩伊来说,意识到不代表就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陌生又懵懂的概念,带给她的只有恐惧和没有安全感。 很多接收到的外界信息,她都无法接受,也不能理解,但她找不到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途径,福利院没有图画书,没有电脑,就连一台电视都是被老师严格管控的。 更没有人能给她做最正确与科学的科普。 韩伊本以为自己会像之前的几个哥哥姐姐一样,在福利院一直待到上小学,然后上高中上大学,最后出去找工作,然后每个月定期把钱汇一些回来。 直到有一天,随着一帮西装革履、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出现,她的人生轨迹一下子被改变了。 确切得说,是被两个男人改变了。 那两个男人就是闻砚池和他大哥闻栾,也就是韩伊的小叔和养父。 当时,闻家的家主是闻栾,还不是闻砚池。 其实那天他们不是为了收养孩子去的,而是为了做公益。 以闻家的身份和地位,原本完全没必要用这点公益来维持名声与形象。 只是赶上了那阵子福利院是社会的热门话题,再加上闻栾三十岁的年纪结婚好几年之后,一直没有一儿半女,而他养在外面的小三小四也没点动静,是谁的问题昭然若揭。 媒体虽不敢直接宣扬,但背地里的舆论却是声音不小。 这种家族如果没有继承人,导致的后续不良影响将不可评估。 往小的说,是闻家长兄无能,背地里被人耻笑,或许会影响闻家的外在形象,进一步影响股价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一些名声倒是无所谓,可要是真没有个可以培养的下一代继承人,闻家可就垮了。 越是这样的家族越是看重香火的延续,钱再多也得有人继承才行啊。 而且当时的闻栾其实也藏着一点私心,对他的弟弟。 当时谁人不知闻家大公子的弟弟闻砚池是个非常优秀的人物。 长相清俊矜贵,智商高,小小年纪聪明得很,身边人的评价又是出奇得好,完全是所有人印象中该有的贵公子模样。 要不是他年纪太小,又在几岁的时候就出了国,消失在大众的视线里,否则闻家这一任的家主之争怕是就有好戏看了。 饶是如此,随着闻栾隐疾传闻的愈演愈烈,再加上闻家二公子闻砚池今年年初突然回了国。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而比起前几年闻砚池的矜贵风度,长大后的闻砚池多了几分冷漠与居高临下的威严,宛如一块不可融化的冰。 年仅十七岁的他,比起贵公子这个形象,似乎看起来比闻栾更像闻家的家主。 那种高坐明堂上,漠然似风雪,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为之动容的气势。 比他大了十三岁的闻栾,竟然都隐隐被他压了一头。 闻栾虽然和弟弟的关系一直不错,但生在这种家庭,比起手足之情,家主的位子显然更重要。 因此,闻栾那几年对孩子这个话题十分敏感,他想过试管,想过收养,不过迟迟没有做下决定。 那天他们办完事回来,路过这个福利院,闻栾顺手就让司机拐进来了。 那时候闻栾正好萌生出了收养的念头,来这家福利院也只是试试水,想看一下具体的情况。 然而刚一踏进福利院的大门,闻栾就皱起眉头。 他叹了口气,摁了摁自己因为这几天连轴转而抽痛的额角,知道是自己累得神志不清,病急乱投医了。 就算真打算收养一个孩子,也不用跑来这种低级的福利院,自然有的是人给他提供更加聪明可爱的孩子。 但是,闻栾自己心里也清楚,现在盯着他的人可不少,难保就有人会在孩子这里动手脚,利用他,暗算他。 所以,这种令人出其不备的福利院,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来都来了,直接转身出去实在是有点掉面子,闻栾干脆打着做公益的旗号,跟在院长身后逛了逛。 院长见过最大的人物,也就是这个区的副区长了。 像闻栾这种只在新闻上出现的名字,一说出口,就让院长头晕眼花,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但韩伊清晰得记得当时那个院长也是个人精,他结合最近的新闻以及眼前的这个男人,一下子就隐约猜出了闻栾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院长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当然也知道像闻栾这样的男人不大可能在他们这种小破福利院里挑选孩子,这些小孩根本不配。 但是他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炒作一番,万一他就被哪个贵人看中,调离这个福利院去更好的地方工作。 就算不成,哪怕是吸引一点投资和公益也是赚的。 因此韩伊记得那天,他们被分成了女孩和男孩两波,分别被不同的阿姨带走去洗澡,换衣服。 大家都已经熟悉了这个流程,知道是又有要收养孩子的夫妻来了。 但当时的韩伊还是从老师和阿姨们脸上的神色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这次来收养孩子的人有大来头,和平时不一样。 年仅七岁的韩伊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都跟她没关系,越是有大来头的收养人越是不可能看上她。 韩伊百无聊赖地走在队伍的最后,到达了活动室。 一帮小孩儿熟练地玩皮球的玩皮球,看连环画的看连环画,还有几个小朋友则跑到一边去做游戏。 这是老师早就给他们分配好的,每次有收养人来的时候,他们都会自觉跑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表演。 像韩伊这种不讨喜的小孩,一般都会被分到人最多的游戏组,混在一大帮小孩里面跑来跑去,根本就不会被人注意。 不过这次,阿姨却重新给他们分了组。 韩伊很快就发现,这次分组明显更加偏向小男孩。 福利院里仅有的几个小男孩都被安排在显眼的位置,剩下的一大堆小女孩则是明显的陪衬。 韩伊那时候不懂什么叫豪门继承人,她只知道这次的收养人不喜欢女孩,重男轻女。 福利院的小孩子们对这四个字是很敏感的。 意识到这是个重男轻女的收养家庭后,韩伊对他们更加没有了好感,一个人缩在最后面看书。 其实她不喜欢看书,福利院的这几本书也早就被她翻烂了,但她从小就拧,院长叔叔越是让她们讨好收养家庭,她就越喜欢躲起来。 从小,她就是个高敏感的女孩。 没过多久,院长、副院长以及几个老师果然领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来。 仅仅是院长、副院长那如临大敌的表情,就已经足够让敏感的孩子们察觉出紧绷的气氛。 而当闻栾、闻砚池兄弟二人出现在狭小的活动室时,词汇匮乏的韩伊却忽然明白了自己前天在书上看到的那个词——蓬荜生辉。 他们一进门,原本光线很暗、空间有限又有些老旧的活动室,仿佛突然亮堂起来,档次都提高了不少。 韩伊看着他们身上穿着的只有电视里才见过的“西装”,甚至看起来比电视里明星身上的质量还要好,样子还要好看,看得人眼前一亮。 那时候她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叫“高端定制”的服务。 尽管他们都是看起来笑着的,听院长说话的时候也时不时点点头,非常亲和的样子,但韩伊就是莫名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不是福利院阿姨和老师们生气时的咆哮和冷言冷语,也不是院长叔叔那故作高深的严厉,而是一种发自内在的高人一等的气势。 令人不容小觑,不敢在他们面前开口,生怕自己说错话。 就连一向自诩福利院最成熟,总是觉得身边小朋友都幼稚没出息的韩伊,都忍不住在这种光芒万丈之下低下头。 她故作冷静地翻着手中的书,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来听着周围的动静。 院长先是简单的给两个男人介绍了一下活动室,在看出对方的意图明显不在这里之后,便识趣地将几个小男孩拉了过来。 面对着眼前两个长相高大又英俊的叔叔,几个已经排练过很多次的小男孩明显也紧张起来。 韩伊坐在角落里,听着几个小男孩介绍自己。 不仅说话支支吾吾,一点都不干脆流利,而且在那个年纪略大的男人问话的时候,还紧张得连不成句子,回答的问题更是令人发笑。 即使不抬头,她也能感觉出来院长和副院长那焦急的样子,恨不得上前自己变成小孩子回答问题。 不知为何,手中那本她最喜欢的漫画书,突然失去了吸引力。 她半天迟迟翻不动一页,只将全部身心都投放在这两个突然闯入的外来男人身上。 见几个小男孩不给力,院长只好将他们换下来,转头给两个男人介绍起了这批小女孩。 虽然心知小女孩被挑选上的可能性更小,但看着两个男人只是匆匆扫过,没有对这些小孩表现出一丁点兴趣,院长心里不禁还是有点落寞和失望。 而闻栾早已对这些小孩完全没有了耐心,但他当然不能就这样走掉,不然闻家会被骂上天的。 他只好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便配合着周围几个人拍摄了两张照片。 眼看着前面的小女孩一个一个得介绍完毕,口齿清晰伶俐,比起几个小男孩表现得都不错。 让闻栾和站在他身后的闻砚池面上都流露出不动声色的欣赏,闻栾更是生起两分兴致。 见状,院长心底不禁燃起了一丝希望。 终于,轮到了站在最后面角落里的韩伊。 韩伊张张嘴,正要开口说话,负责她们女孩的两个老师便已经拍拍手,离开了队伍。 丝毫没有理会韩伊还没能在领养人面前露露脸。 她个子矮,又站在队伍的最后,自然被人群给淹没了。 而院长和周围的一行人神经都高度紧绷着,因此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两个老师的公权私用,甚至都没人看见她。 院长已经开始笑着和那个年纪稍大的男人说起话来,想要邀请对方赏脸吃一顿便饭。 韩伊干脆地闭上嘴,她知道这又是一场惩罚。 一场因为她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又剩下了半个鸡蛋黄的惩罚。 尽管韩伊当时已经努力往喉咙里吞咽,却依旧噎住,咽不下去。 但没办法,谁让她又做错了事,这是老师对她的惩罚。 反正她也不希望真得被领养走,要是真得碰到电视上那个“怪叔叔”,她宁愿在福利院老死。 不过…… 韩伊借着书本和周围人群的遮挡,悄悄地仰起头看了那两个被人围在中间,众星捧月的男人一眼。 年纪稍大的那个,身材高大,眉目俊朗,微微一笑时有股逼人的气势,看起来稳重成熟,凌宇轩昂。 而年纪看起来稍小的那个男人…… 韩伊将目光移过去,只感觉他的身形似乎比另一个男人要单薄一些,但也高挑清瘦,腰很细,腿很长。 目光渐渐上移,想要看清对方的容貌。 下一秒,一道清冷的目光却与她对视上了。 韩伊一愣,看着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居然下意识出了神,还是在周围纷纷将目光投向她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哦,这里还有一个小姑娘呢!” 原本已经要离开的闻栾,留意*到弟弟的视线,也跟着望过去,正好看到了角落里的韩伊。 他原本对韩伊没什么兴趣,但见闻砚池竟然注意起了一个小姑娘,他也就跟着多了几分兴致。 看见被他注意到的人是韩伊,院长和周围几个老师的神色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是谁不好?怎么偏偏被闻家二公子注意到的是这个不起眼的惹祸精。 一点都不讨喜,小小年纪总是一个人阴沉沉地待在角落,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童心和开朗都没有。 这样过于早熟的孩子一点都不可爱,是不会被领养人喜欢的。 他们脸上的神色虽然一闪而过,但在场的闻家几个人哪个不是人精。 闻栾的兴致又提了几分,走进几步,弯下腰轻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韩伊。” 韩伊平视着他的脸,轻声说。 “几岁了?” “七岁。”韩伊干脆地回答。 闻栾看了一眼她瘦弱的身板,想起自己大伯家的侄子今年也是七岁,几乎是眼前女孩两个那么大了。 她要是不说自己七岁,闻栾还以为她只有四、五岁。 结合刚刚老师对她的故意忽略,以及她所看到的福利院老旧的设施,不难猜出,这个女孩在福利院的日子不太好过,起码营养不良一定是有的。 年纪也大了,想领养出去估计很困难。 闻栾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心里有些犹豫,是出钱资助她,还是干脆将她领养出去。 闻家继承人的身份她是不用想了。 但在外面弄个小房子,请两个保姆,随便养个小孩,对于他来说,那都不叫事。 毕竟对于现在的女孩来说,他随便从指头缝露出一点的帮助,都远远比这家福利院能给她提供的好一百倍。 只是不可能上闻家的家谱罢了。 闻栾看着眼前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的小女孩,眼底划过一丝赞赏。 胆子够大,说话也干脆,即使被老师排挤,依旧看起来不卑不亢。 虽然是女孩,但也是个好苗子,好好培养,以后作为他的亲信进闻氏,也是个不错的路子,能给他增添一点助力。 他正在心里衡量着这个决定,一边随手伸出手去想摸摸女孩的头,表示一下自己的温和与耐心,好让旁边拿着摄像机的人再多拍两张照片。 却不想,女孩竟然皱眉看了他一眼,随后抬起了胳膊,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虽然没有说话,却是一个明晃晃的防备动作,仿佛下一秒就能举起胳膊来给他一下。 这样微妙又防备的姿势,不禁让在场的人都多想了起来。 闻家一行人扭头看了院长和副院长一眼,意识到他们的想法后,院长不禁有些慌乱。 他尴尬地看了看闻栾和闻砚池,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孩子误会了,我们福利院平时不会打孩子的,顶多就是用一些奖惩措施来教育他们……” 说着,他下意识走上前,伸手抓住韩伊的胳膊,想要把她的胳膊拽下来,嘴上一边笑着和闻栾道歉。 却不想他的这个动作,反倒是让韩伊更加想起了教育动画片里的“怪蜀黍”,一下子挣扎得愈发剧烈起来。 她现在丝毫不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有多么吸引人,反倒是抵触心理越来越强烈。 兵荒马乱之间,韩伊的手一扬,却正好划到了突然走过来站在她面前的闻砚池。 给少年养尊处优的手上留下了一道红痕,渗出两滴血珠,不深,但搭配着他白皙的皮肤,显得有几分狰狞可怖。 唰一下,院长和副院长的脸都白了。 福利院没有被闻家挑走小孩是小事,反正不管怎样,闻家大公子都会资助一笔钱。 但福利院的孩子伤了闻家二公子,这可就不是小事了。 比起他们两个苍白的脸色,和望向韩伊时眼底的怒不可遏,受伤的闻砚池反倒是看起来淡定许多。 闻栾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哪怕这个小孩再聪明,以后前途再不可限量,只有她有伤人的意图,性格暴躁或是有什么缺陷,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更何况她已经伤了他的弟弟。 不管他背地里和闻砚池关系到底怎么样,闻砚池明面上始终是闻家二公子,被一个福利院的小孤女抓伤了,传出去影响也不好。 因此只需用了几秒,闻栾就干脆地放弃了刚刚那个收养女孩的念头。 反正天底下等着被他收养的小孩子数不胜数,也不差这一个女孩。 到时候孩子没培养好,说不定还会坏了自己的好事,给自己惹一身腥。 七岁的韩伊根本想不到,不到一分钟,自己的命运就这样像坐过山车一样草率地改变了两个来回。 而最终的结局,是她被留在福利院,失去了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 闻栾身边跟着的人都是了解他的亲信,只需从他眉目之间的神色变化,就能看出他心中所想。 随行的两个助理为闻砚池简单地收拾好伤口后,就有一个特助站出来对院长说:“刘院长,我们出去商量一下资助的事情吧。” 闻言,刚刚还愁眉苦脸的院长,神色之间立刻飞扬起来,连连点头,急忙殷勤热情地送闻家一行人朝外走。 周围的几个小女孩不约而同地向韩伊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韩伊知道她们为什么同情自己。 先是因为老师的“惩罚”,让她失去了很多个被其他家庭领养走的机会。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改变命运的时机,又因为她的一时莽撞,招惹了闻家不说,以后她在福利院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经过这件事,恐怕老师会给她最高的惩罚——关小黑屋。 就连院长,想必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但这些孩子担忧的这些事情,这些让他们会害怕得在夜里辗转反侧的惩罚,在闻家看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闻栾根本就不会想到他这样一走了之之后,他放弃的那个小女孩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 也许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对于闻家家主来说,就是福利院院长也不过一只蝼蚁而已。 更别提这样一个瘦巴巴的小姑娘了,都不用明天,上车的时候他就忘了。 韩伊站在角落里,很神奇的,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担忧自己之后在福利院的日子,而是有一点愧疚。 这是她短暂的七年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名为愧疚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有点后悔,有点抱歉,对那个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少年。 韩伊回想起了少年白皙的手背上伸出的那串的血珠,滚落下来,落到人眼中,猩红得触目惊心。 她总觉得那样的颜色,那样狰狞的伤口,不应该出现在少年白皙修长如雨后青竹的手上。 太刺眼了。 不怪他身边那个成熟的男人有点生气了,那么可怕的伤口现在这种美人身上,就是懵懂的她,也觉得不应该。 好像她打碎了一片非常漂亮珍贵的琉璃一样。 没有任何原因的,韩伊就是突然有一种直觉。 另一个男人他不清楚,但这个少年,她莫名觉得对方不是那种“怪叔叔”。 不是因为对方太过出色的容貌,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一种雨后天晴般的干净纯粹,仿佛万古冰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她觉得有这种气质的人,是不会也不屑成为“怪叔叔“的。 她内心不知从何处升起一股冲动,让她迈开瘦弱的小短腿,推开挡在她身前的几个老师。 一鼓作气地冲到那个少年的身后,炎热的夏天,对方依旧穿了一件青俊挺拔的白衬衣,没有一丝褶皱,白得让韩伊根本没有能伸手抓住的地方。 她伸出手去,犹豫了几下,都没有找到落手的地。 眼看对方就要跟在人群后面,走出活动室的大门。 韩伊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幼小的身躯整个扑了上去,抱住了眼前少年的大腿。 她实在太矮了,闻砚池又长得高,她只到少年的腰那里,使劲全身力气扑上去,也只能抱住人家的腿罢了。 一个老师惊呼一声,引得周围所有人都看过来。 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一下子,一群人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立刻就有无数双手伸过来,想要将穿得土里土气的她从闻家二公子身上扒下来。 如果说刚刚院长只是脸白了,那么现在他的脸色就只能用死一样来形容了,恨不得立刻给闻砚池以死谢罪。 但韩伊这么瘦小的身躯,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死死抱着闻砚池的腿,不肯撒手。 眼看着她的胳膊被一个粗鲁的老师拽得青白起来,被她缠住脚步的闻砚池忽然开了口,“住手。” 他嗓音低沉冷冽,音量也放得很低,但在场的所有人依旧都听清了。 正拼命拽韩伊胳膊的那个老师一愣,急忙松开手。 闻砚池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以他的视角,只能看到这个女孩的发顶和她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有些发黄的头发。 “怎么了?”他轻声问。 韩伊知道他在问自己,她有点沮丧地看着少年的腿。 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但依旧弄脏了对方的白衬衣,让对方笔挺的西裤也留下了褶皱,打破了对方一丝不苟的模样。 听到问话,她抬起头来,尽量鼓起自己的音量,认真地一字一顿道:“对不起。” 随着周遭人们露出怪异的神色,闻砚池也轻轻挑了一下眉。 “对不起什么?话要说清楚。” 他声音虽缓,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回答。 “对不起叔叔,我不是故意弄伤你的。” 韩伊有些别扭地说着阿姨交给他们的礼貌用语。 听到叔叔这个称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少年似乎又跳了一下眉。 但很快,她便迎上了对方夸赞的目光,让她内心有一种怪异的错觉,仿佛对方一直在来等她道歉一样。 “没关系。” 闻砚池看着她,轻声回答,“我原谅你了。” 韩伊第一次被人这样认真又郑重其事地对待,一时间,也傻傻地愣在原地。 “先放开我的腿,怎么样?” 不等韩伊说话,他就又淡淡道:“这样抱住别人的腿,不太礼貌哦。” 不知为何,其他老师连恐吓带惩罚地交给她礼貌,她都从来不往心里去。 但当眼前这个少年说不礼貌的时候,她却小脸一红。 或许是因为对方轻柔耐心的语调,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让她急忙松开手站好。 少年没有理睬周围各异的目光,而是直接走到了韩伊刚刚站着的角落里。 “你很喜欢这本书吗?” 他扭头问韩伊。 “嗯,”韩伊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迎上对方的目光后,她又急忙加了一句,“是的。” 说完之后,她暗自懊恼地移开视线,懊恼自己怕这个漂亮的少年生气,回答得那么快,很没有面子。 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闻砚池笑了笑。 “大哥,您来看一下这个。” 闻砚池给闻栾展示了一下手中那本破破烂烂的书。 闻栾看了看自家弟弟,又低头看了看韩伊,似乎觉得格外有趣,嘴角噙着笑走了过来。 翻了两页那本书,他就明白了什么。 “刘院长,福利院对于小朋友们的教育倒是做的不错。” 他对福利院院长笑了笑,院长急忙笑着走上前,瞥了一眼那本书。 看了半天,他才终于想起来这书是怎么来的。 严格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书,就是一本连环画。 不是他们福利院提供的书,是韩伊当初去医院体检出问题的时候,那个和蔼的女主任医师塞给她的。 上面仅有的几个字都标着拼音,用可爱易懂的插图告诉女孩自己和男孩的区别,也告诉女孩要如何保护自己。 韩伊一直拿这本书当宝贝,这是她的私有财产,谁也抢不走,老师们也只好默认她拿着一本这样的“禁书”到处晃悠。 而闻砚池打开的那一页,正好就是如何防范“怪蜀黍”。 闻栾也意识到自己是被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误会了。 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看了一眼闻砚池,对韩伊问道:“为什么我是怪叔叔,他不是呢?” 小韩伊不懂什么城府和情商,但她对人的情绪很敏感,顿了顿,她才说:“因为他是哥哥,你是叔叔,没有怪哥哥,只有怪叔叔。” 闻栾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他笑了,周围的一行人这才跟着哈哈笑起来。 闻栾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这次韩伊没有推开他。 “刘院长,我们出去说话。”他微微一笑,对院长点头示意。 在场的人都意识到什么,望向韩伊的眼神纷纷发生了变化。 有艳羡,有抵防,有狐疑…… 只有闻砚池站在她经常站着的那个角落里,神色如常地将书递给了她。 在韩伊立刻将书抢过来,抱在自己怀中之后,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话却是对一边的助理说的。 “出去之后买两个书皮回来。”他淡淡道。 助理看了一眼韩伊怀里的书,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退了出去。 原本正习惯性将书揉成乱糟糟的一坨往怀里塞的韩伊一顿。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从这一天开始,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而引导她改变的这个男人,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用一种别样的方式提醒她要爱惜书本。 教给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道理。 第98章 迷迭香(3) 那天出了福利院,在车上,闻栾一直在考虑将韩伊放到哪里养着。 让她进闻家是不可能的,但既然已经把孩子从福利院领出来了,肯定也不能不管不顾。 想来想去,闻栾在余光中瞥见正盯着他弟弟看的韩伊,忽然心头一动。 “把小孩送到望京那边的房子吧。” 他对他的特助说,“找两个育儿师,还有厨娘、老师等等都配齐了。” 闻砚池听见他说话,抬头看了他大哥一眼。 “小池,我看这孩子和你投缘,正好你最近也在望京,帮我多看着她点,把孩子交给你教育,我放心。” 闻栾拍了拍他的肩膀。 闻栾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想用韩伊维持和闻砚池的兄弟关系,亦或是想分散闻砚池的注意力,防止对方升起夺权的心思。 即使是已经二十五岁的韩伊,也猜不出来他当时的想法。 可惜闻栾已经深埋黄泉之下很多年了,不然倘若他知道自己的养女和自己的弟弟搞在了一起,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 闻砚池看了他大哥一眼,没多说什么,直接干脆地应下了。 但话是这么说,其实被领走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韩伊都没有再见过闻砚池和她的“养父”闻栾。 她被带到了一座只在电视上见过的豪华漂亮的大房子里,大房子有好几层,亮晶晶的水晶吊灯看得她眼晕,柔软的沙发几乎能将她幼小的身躯整个埋进去。 房子后面还有一个非常大的花园,她来的时候正好是夏天,粉白黄绿花团锦簇,争奇斗艳,时不时有两只粉白的蝴蝶飞过,烂漫美丽。 车子刚一停到大门口,就已经有得到消息的几个佣人围上来,有条不紊又十分利索地将她带进房子里,给她洗澡,做饭,又照顾她睡觉。 而闻栾和闻砚池兄弟二人甚至都没有下车,更没有陪她进屋子里转一圈,直接离开了。 韩伊第二天一觉睡醒,只觉得自己仿佛躺在天空最柔软的云朵上,整个人懒洋洋的,根本不愿意爬起来。 这是她自出生以来睡过最安稳最舒服的一觉。 但想到什么,她还是很快下了床,自己穿上拖鞋,就开始满屋子找衣服。 房外听到动静的阿姨急忙推门进来,想要帮她穿好衣服,却被韩伊拒绝了。 阿姨为她准备的是一条天蓝色的公主裙,是放到福利院里能让小朋友们争得头破血流的一条漂亮裙子。 她从来没穿过这种裙子,自己绕了半天也不会拉拉链,系带子,反倒是把自己的头发缠进去了。 几个女佣围着她,七手八脚的给她解头发,拉拉链,又不时出声劝她:“小姐,您不要着急,以后起床叫我们帮您整理就好。” 韩伊听着他们对自己那陌生的称呼,以及“您”这个称谓,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各种不自在。 就好像眼前这条天蓝色的泡泡纱公主裙一样,很漂亮,很华丽。 但她不喜欢。 看到这条裙子的第一眼,她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这条裙子是她偷来的一样。 不属于她。 同样的,她也不属于这条公主裙。 但她知道,她做不了主,能够走出那家破破烂烂的福利院,能够住到这个城堡一样的房子里,能够吃上香甜酥软的小馅饼,已经是上天对她的恩赐了。 她的头发太长时间没有打理,她刚刚给自己拉拉链的时候动作又太粗暴,彻底和拉链缠在一起打成了死结。 女佣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没有能解开。 韩伊不忍心让她们着急,开口道:“姐姐,您直接帮我把头发剪了吧。” 几个女佣一愣,纷纷摆手,“不行不行,不可以。” 迎上韩伊疑惑的眼神,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解释道:“没有经过家主的允许,我们不能擅自给您剪头发。” 年仅七岁的韩伊傻眼了,她想了想,哦了一声说:“那只要经过他的允许就可以了,是吗?” 女佣点点头。 “那您可以告诉我他的电话号码吗?”韩伊操着稚嫩的嗓音道:“我想问问他可不可以剪头发。” 一堆人登时怔住了,过了片刻,韩伊见他们都不说话,以为是那个成熟一点的男人她不配见。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联系那个大哥哥可以吗?” 虽然两个男人相比起来,她确实对年纪稍小的那个大哥哥更喜欢一点,主要是他长得更好看。 但真要有什么事,韩伊还是有点发怵他。 尽管那个年纪大点的叔叔看起来很威严,周围的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也是毕恭毕敬,但韩伊就是敏感地察觉出,真正不好说话的是那个穿白衬衣的少年。 叔叔只是看起来比较凶罢了,但韩伊知道,对于自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孩的要求,对方根本不会当回事。 但那个大哥哥就不一样了。 尽管他昨天什么话都没说,但韩伊知道他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风轻云淡。 恰恰相反,来自小孩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非常难缠的人,虽然才十七岁,却已经能初见日后不苟言笑的老古板模样。 他不会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小孤女,就不认真对待,这种人一般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原则,仿佛一道密不透风的高墙,没人能打破。 所以,韩伊打算能不找他就不找他。 听完她的话后,年纪稍大的那个女佣,也就是看起来像是她们中领头的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蹲下身,扶住韩伊的肩膀,认真道:“小姐,您已经不是原来福利院里的那个小朋友了。” “既然家主收养了您,那么您就得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不能给闻家蒙羞。” 她将韩伊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都是家族派来照顾您的,会提醒您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比如在称呼上,您应该称呼家主什么呢?” 迎上几个人希冀的目光,韩伊眨眨眼,想了一下,说:“叔叔?” 领头的女佣摇了摇头。 “爸爸……?” 韩伊又想了想,试探地叫出了七岁来的第一声爸爸。 面前的几个女佣脸上顿时浮现一抹复杂的神色,像是同情,又像是无奈。 “不可以。” 蹲在她面前的女佣摇了摇手指,轻声解释道:“家主只是将你从福利院带了出来,但是并没有让你进闻家的家谱,对外也不能声称您是他的养女。” “所以一定要记住,在外面的场合千万不可以叫他爸爸或是父亲,会给家主带来不好的影响的。” 女佣不放心地叮嘱道:“要叫他闻先生或者闻叔叔,不管周围有没有人都是如此。” 韩伊听明白了,嗯了一声低下头去。 低下头去的一瞬间,她又突然想起了昨天在活动室的一幕。 于是,她又抬起头来乖乖地说:“谢谢阿姨和姐姐们。” 年纪稍大的女佣一顿,随后和身后几个人笑了起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蛋,自我介绍道:“我姓吴,叫我吴阿姨就好。” “那……那个大哥哥呢?我要叫他什么?”犹豫一下,韩伊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大哥哥?”吴阿姨想了想,反应过来,哑然失笑道:“他不是大哥哥,是家主的亲弟弟,闻家二公子。” “以后不要再叫他大哥哥了,辈分会乱的。” 吴阿姨解释说:“叫他闻叔叔就好。” 听着这个没有什么特别,又十分生疏的称呼,韩伊总觉得自己似乎比刚刚被禁止叫闻栾爸爸的时候,还要失落。 说完话,几个女佣将她带到餐厅,让她坐在高高的餐桌椅上,端过来几盘早点。 早点倒是挺丰盛,而且都是孩子爱吃能吃的点心,看得出来很细心。 就是椅子有点不合适,她够起食物来有些费劲,还掉了一些在盘子周围。 她一边吃着,吴阿姨一边在后面帮她整理头发。 吃着吃着,韩伊想起了一件事,昨天闻叔叔说让那个大哥哥照顾自己,那他今天是不是会来。 她好奇地扭头问起吴阿姨。 吴阿姨示意她将头转回去,提醒道:“食不言寝不语,小姐先吃完再说。” 韩伊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三下五除二地把碗里的饭吃完,又问了一遍。 吴阿姨却摇了摇头。 “二公子刚刚回国,接管了家里的一部分事情,很忙,不一定能过来,小姐不必老牵挂着这件事了。” 她话已经说的十分委婉了,如果不妨碍从小就敏感着长大的韩伊听出她的话外之意。 那只是大人之间的客套罢了。 她默不作声地把桌上的所有食物都吃干净,又跳下椅子,想要帮女佣姐姐把餐桌收拾好。 却被吴阿姨制止了。 “这不是您该做的事情,”她抓住韩伊的胳膊,轻声说:“家主给您安排了几个老师,看您喜欢什么,今天下午就可以开始上课了。” 一听见老师和上课两个词,韩伊眼前一黑,小小的身子差点撅过去。 她是真没想到,都被人收养了还要上课了。 她苦着一张脸,两只小手托着下巴坐在窗边看外面的花园,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落地窗下,显出几分孤独。 头上依旧顶着乱七八糟的鸡窝头。 在吴阿姨和几个女佣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折腾了半个小时后,终于宣布她的头发彻底解救不了了。 吴阿姨说稍后会给家主请示一下,看能不能请个理发师来帮她把发型弄一弄。 这些韩伊都不在意,她忽然有点无助,迫切地想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待着。 但放眼望去,这个房子和花园虽然很大,却到处都有人看着,连一个能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她趁着吴阿姨她们没注意,一个人站起身迈着小步,在四五层高的房子里转悠起来,想找到一个绝密的私人空间。 但这栋房子实在太大了,韩伊用小短腿爬上爬下,一直走到了顶楼的阁楼处,才终于找到了一个符合她要求的地方。 是一扇看起来很厚重的大门,她尝试着推了推,没推开。 不知道是因为她力气太小,还是门是锁着的。 韩伊只好转身往回走,但走到走廊的一半处,她忽然停下脚步。 她好像迷路了。 韩伊有点迷茫地四处看了看,这条走廊有好几个房间,长得又都一样,她有点忘了从哪个楼梯上来了。 她正一个人皱着眉头看来看去,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微弱的声音,听着动静好像是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楼下就传来了呼喊她名字的声音,声音穿过五层楼传到耳朵里,变得很小。 她怕吴阿姨她们着急,有点急了,连忙应了一声。 但她声音太小了,楼下的人似乎根本没听清,随后她就听见一堆人叽里咕噜上楼梯的声音,明显是上来找她的。 她闷头朝楼梯口跑,还没跑到,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但她并没有真得摔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上,反倒是在摔倒的前一秒,被一只手直接拎了起来。 真得是用拎的方法,从她的视角只能看到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 随后她整个人腾空而起,被对方稳稳地放在了地上,免去了一场血光之灾。 “不跑,不着急。” 对方看着她,轻声道。 听到这略有熟悉的嗓音,韩伊惊喜地抬起头来,和眼前的男人对视了一眼。 “大哥哥?” 脱口而出之后,她又忽然想起吴阿姨告诫她的话。 她舔舔嘴唇,有点不好意思地改口道:“谢谢,闻叔叔。” 听着她生疏地叫出这三个字,闻砚池仿佛猜出了什么,侧头看了吴阿姨一眼,没说话。 “你自己在楼上做什么呢?”闻砚池好像一点儿都不急着走,抱起肩膀问她。 韩伊刚想说话,又觉得实话实说有点丢人,便转转眼珠,挺起胸脯道:“我阿姨说我下午就要开始跟着老师上课了,所以我想找一个可以好好学习的地方。” 她打小心理素质就好,在福利院已经练出来了,撒起谎来从来不眨眼,就连从小把她带大的老师都看不出来。 但此时此刻,面对着以前才十七岁的少年,她竟然在对方平静的视线下,陡然升起一股心虚之感。 “是吗?” 闻砚池笑了笑,引得旁边对他比较了解的吴阿姨忍不住看过来。 “那你找到了吗?”他出声问。 韩伊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在明知故问,看自己这傻乎乎的狼狈样子,也知道没找到啊。 她也不跟对方兜圈子,直接伸手一指那道厚重的大门。 “找到了,但是打不开。” 见她手指的方向,吴阿姨几人连忙走过来想要按下她的手。 却被闻砚池抬手制止了。 “我帮你打开。” 说着,他走过去在门把手上随意摁了两下,厚重的大门在韩伊面前应声而开。 韩伊第一次见识到指纹解锁这种东西,顿时眼睛都瞪大了。 她身后的几个女佣眼睛也瞪大了,却不是为了什么指纹锁。 “不进来看看吗?”闻砚池扭头看她。 韩伊还没有意识到眼前人给自己挖的坑,闻言立刻就兴高采烈地走了进去,四处看了看。 这里果然是一间书房模样的房间,一张大的能睡下两个韩伊的办公桌静静地摆放在偌大的窗边。 坐在桌前,朝外眺望的时候,白天可以看见花开蝶舞的小花园,夜晚则可以看到附近繁华美丽的夜景。 两边还摆着两条厚实的沙发,沙发后面的墙上挂满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书法作品,地板一尘不染,亮得能照出她的每一根头发丝。 韩伊强撑着没有让自己漏怯,用力点点头,小大人一样对闻砚池说:“我喜欢这里。” “那以后,你就在这里学习吧。” 闻砚池没有理会吴阿姨的视线,只是走过来牵起她的小手,把她的指纹也识别在了门锁上。 以后,这间宽大无比的办公室就是独属于韩伊的学习间了。 “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韩伊正高兴地摸着跟她一样高的办公桌,就听到身后男人的问话。 “嗯?” 韩伊奇怪地看着他,注意到对方视线停留的地方后,她也跟着下意识抬起手来一摸。 摸到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后,她终于想起了这件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小姐的头发在穿裙子的时候被拉链缠住了,我们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反倒打成了死结。” 吴阿姨在旁边帮她解释道:“我正打算打电话请示一下家主,看能不能把小姐的头发剪去一部分,正好小姐的头发也该修理了。” 韩伊能感觉出来闻砚池的视线在自己身上那条天蓝色的公主裙上打转。 她再次产生那种偷穿别人衣服的感觉,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 闻砚池收回视线,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她那不合礼仪,上不得台面的动作。 “不用问大哥了。” 他摆摆手,示意韩伊跟着他出来,一边对吴阿姨淡淡道:“这么缠着太伤头发了,我带她出去修剪一下吧。” 有了闻家二公子作担保,吴阿姨惊讶闻砚池竟要将韩伊带出去之余,自然也高兴自己少了一个责任。 韩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吴阿姨牵着手,送到了一辆高大的汽车上。 本以为吴阿姨也会去,却没想到最后车上只有她、闻砚池和司机三个人。 闻砚池和*她坐在宽大的后排,她又瘦又小,安全带都快勒不住了,只好懒洋洋地半躺半坐着,和旁边正襟危坐的闻砚池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向注重礼仪风度的闻砚池只是扫了她一眼,破天荒地没说她。 韩伊也顾不上和他说话,不停的扒着车窗看外面川流不息的车,飞快地向两侧划过去的绿树。 她很少能出福利院,仅有的几次要么是体检,要么是有公益活动带他们出来透透风。 所以韩伊对外面的世界非常好奇和期待。 坐在她一边的闻砚池看了看那颗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小脑瓜,慢慢移开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没什么话可说,闻砚池就这么让韩伊一个人静静地欣赏了一路。 一直到从一家韩伊根本认不出名字的沙龙店出来,闻砚池才对正拿着镜子照个不停的韩伊问了一句,“这个发型可以吗?” 韩伊看着镜子里可爱的小女孩,用力点了点头。 她一直就不太喜欢过长的头发,因为梳起来很费劲,福利院的阿姨给她们梳头发的时候都会拽得很痛。 本来以为闻砚池进去之后,会直接告诉工作人员给她剪一个什么样的头发,但她没想到,对方竟然示意店员拿来图册,让韩伊自己选一个喜欢的。 最终韩伊选了自己一眼就看中的那个发型,最重要的是这个发型的三个字她都认识。 韩伊就坐在沙发上,指着那三个字一字一字地读道:“水母头。” 读完后,她有点不自信地抬起头看向闻砚池。 倒是旁边的店员立刻捧场地鼓掌道:“小妹妹认识的字真多!” 于是韩伊就这么成功地理了这个十分独特的发型。 剪完之后的效果她也很满意,又可爱又酷,很漂亮。 韩伊有点臭屁地看了闻砚池一眼,想得到对方肯定的评价,又不想直接开口问。 下一秒,闻砚池却仿佛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没有丝毫吝啬地直接道:“很可爱,很适合你,审美不错。” 虽然韩伊根本听不懂什么叫审美,但她知道自己被夸奖了,一颗臭屁的心立刻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然而,闻砚池的下一句话就将她拉回了现实。 “今天下午的老师擅长的方向都不一样,你想好要学什么了吗?” 一听见学这个字,韩伊又蔫了,默不作声地把镜子收起来,不说话了。 “你可以先看一下。” 说着,闻砚池递给她一个平板。 她接过这个有点重的平板,用自己微薄的识字功底看了看。 什么钢琴、马术、游泳、书法……一大堆介绍看得她眼花缭乱,更别提再去看那些老师的荣誉,在她眼里都是一个又一个长得相似的小字。 尽管这些老师放到外面,都是数一数二的金字招牌,随便一个想请来,都要七位数打底。 她灵机一动,乖巧地将平板还给闻砚池,说:“我听闻叔叔的。” 闻砚池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才突然问:“哪个闻叔叔?你养父还是我?” 韩伊下意识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机,急忙伸出小手去捂住他的嘴。 “嘘!” 她小声说:“吴阿姨说了,不可以叫闻先生养父,尤其是在外面的时候。” 闻砚池拉下她黏糊糊的小手,先是拿出手帕给她擦干净手,才放她离开。 “在我这里没关系,”他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无论何时都是这样端正的姿态,对她说:“周围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小叔。” “爸爸的哥哥是大伯,”韩伊立刻掰着手指背起了自己唯一会的那首儿歌,“爸爸的弟弟是小叔。” 她明白这个辈分关系了,只是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闻砚池。 “真的吗?” 她问。 “真得。”闻砚池干脆道。 韩伊也觉得这么大一个人没有骗自己这种小孩子的必要。 但为了巩固一下信任程度,韩伊还是伸出小拇指问:“可以拉勾吗?” 闻砚池明显愣了一下,伸出比她大一圈的小拇指来勾住了她。 “拉勾。” 他说。 韩伊急忙和他晃了晃手指,把后面的誓言补充完毕。 “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王八……” 跟福利院的小朋友们学的话说到一半,还依旧陡然意识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起头来,被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看了一眼,顿时整个人仿佛跳进了冰窟里,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立刻改口道:“谁变谁是小狗。” 闻砚池眉目间染上了一丝笑意。 “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你是听你养父的还是听我的?” 闻砚池松开手,问。 “听小叔的。” 说实话,要是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韩伊估计自己都已经忘了自己养父这个人了。 “我觉得可以学一下书法,又可以识字,还能从小给你打好基础,这位毛笔字老师是一流大师,现在已经不收徒弟了,所以你要是学书法的话,估计你就是他的最后一位弟子了。” 闻砚池状似满意地看了她一眼,给她介绍道:“游泳也有必要学一下,但是要适度训练,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过度训练会长不高的。” 因为自己明明已经七岁了,但在福利院里依旧是最矮的几个女孩。 所以韩伊对身高这两个字格外的敏感,一听到可能会长不高,立刻瞪大眼睛。 “想要长高,我们可以练练单杠,或者去打羽毛球,都可以长高。” 韩伊听得连连点头,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厉害了,连自己在想什么都猜得一清二楚,帮她挑选的这些都是她喜欢的。 “除了这些之外,有必要请家教老师给你做一下幼小衔接了。” 韩伊根本听不懂什么叫幼小衔接,在那胡乱点了点头。 闻砚池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什么也没听明白,便用更通俗的语言解释道:“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会有老师来测试一下你现在掌握的识字量和算术能力,然后查漏补缺,帮助你更好的进入小学。” “……” 韩伊听明白了,人也蔫了。 闻砚池一早就看出她根本就不是个爱读书的好苗子,此刻见她整个人蔫儿吧唧的,也没有戳破她“爱读书”的人设。 “那间书房本来是我的,现在它是你的了,明天开始我会不定期过来,希望到时候能看到你的一部分学习成果。” 韩伊一听,登时瞪大双眼,用一副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坏的表情看着他。 然而她无声的眼神反抗没有任何用。 当天回家之后,韩伊刚吃完午饭午睡醒,就迎来了几位登门教学的老师。 第一天下午,闻砚池没有走,但也不会出声打扰她和老师的交流。 有这尊大佛在旁边坐镇,韩伊和老师都像鹌鹑一样,配合得非常默契,教学效果也让闻砚池很是满意。 当天晚上他离开的时候,不知道都吩咐了些什么,第二天韩伊起床去书房时,惊讶地发现,不仅宽大的办公桌换成了更适合小孩子身高的多功能书桌,就连楼下的餐厅座椅也全都换了。 她坐起来正正好,非常舒服,再也不用像昨天一样费劲地够着纸和笔,恨不得站起来用筷子夹菜了。 就连她衣柜里的那些公主蓬蓬裙都被人换掉了,换成了更加方便小朋友活动的衣服,她自己就能穿上,不用再麻烦阿姨和姐姐们,穿着也特别软,特别舒服。 第二天闻砚池没有再来,只是打了别墅里的电话,在电话里告诉她自己已经从老师那里得知了她的摸底测试情况。 于是这一天下来,不用任何人提醒,韩一学习得非常认真, 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韩伊也没想到自己霸占的居然是他的书房。 要不说闻砚池打小就克她。 这个人不打她也不骂她,偏偏就是能牢牢抓住她性格里的柔软,不断揉搓,让她毫无招架之力,收起爪牙,认真去做他吩咐的事情。 当然最重要的,也是因为韩伊虽然不懂事,却能从身边人的态度中明白,闻砚池为她做的都是对她好的事,是别人十辈子也求不来的机缘。 她要学会珍惜。 就这样上午学文化课,下午练大字陶冶情操加游泳,晚上再由吴阿姨给她读一两本故事书。 过了半个月后,韩伊觉得自己简直像电视里的人一样,能文能武,厉害得很。 这二十天里,她学会了很多东西,虽然说毛笔字老师似乎不太喜欢她,总是被她日复一日滴满墨点的大字气得吹胡子瞪眼。 但是,游泳教练却很是喜欢她,因为她似乎在游泳上格外有天赋,仅仅用了不到十五天,就学会了蛙泳和仰泳。 每当她终于练完大字,迫不及待地冲进后花园,跳进清澈的泳池里的时候,教练都说她欢快地像是一条本就生在水中的小鱼。 灵动活泼,生机盎然。 吴阿姨和几个姐姐也会拿着午后点心和水果,在泳池边为她鼓掌欢呼,不停地鼓励着她,让她能一鼓作气,再游一个来回。 韩伊自从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一天像现在这样为自己骄傲过。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到闻砚池的身影了。 只有她刚搬过来的时候,对方来的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韩伊心里有点没底。 但想起自己和对方拉过勾的约定,她就又放下心来,觉得可能是人家太忙了。 这半个月她也已经了解了不少闻家的事情,福利院的院长管着那样小一个福利院还每天忙得看不见人影。 闻砚池作为闻家的少爷,怕是会更忙吧。 韩伊终究也是小孩子心性,不来就不来,没人管,她更乐呵自在。 反正吴阿姨和家里的一堆佣人都对她非常好,只是在她实在太懒的时候会提醒她安慰她,大部分时候她过的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就是那种她曾经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小朋友的生活。 当然,她始终都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真正的大小姐,只是运气好罢了。 因此,韩伊在每天学习结束之后休息的空挡里,也不忘记像在福利院里一样,给吴阿姨和几个姐姐帮忙,浇浇水,拔拔草,这种活她都能干。 而且因为以前经常给阿姨帮忙,所以她干起活来又快又好,一点都不矫情。 在几个姐姐的帮助下,她还成功地烤出了香香软软的松饼和散发着奶香的甜甜蛋挞,荣获小小厨师家的称号。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韩伊学会的东西越来越多。 游泳教练甚至表示会去找闻砚池,继续发掘她的游泳天赋,说不定以后能够当一名游泳运动员,为国争光。 她和吴阿姨还有几个姐姐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吴阿姨比起她刚来的时候的严肃与紧绷,变得活泛温柔了不少。 韩伊自己能感觉出来,大家也是越来越喜欢她的。 尤其是吴阿姨,听说她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完全是把韩伊当自己女儿一样疼,有时候看她学习太辛苦,也会忍不住偷偷给她开个小灶。 所以她刚来这边一个月,家庭医生为她量身高的时候,就惊讶地宣布她已经长高了四厘米。 虽然最近几天,姐姐们都说她长高了,但实际听到这个具体的数字后,韩伊还是兴奋地一蹦三尺高。 吴阿姨也自豪地点点头。 韩伊也不再是原来瘦弱的模样,因为每天都在游泳池里泡着,她的皮肤黑了一点,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了许多,气色非常好。 韩伊对自己的这些变化都很满意,她能感觉出来,自己真的在慢慢变好。 唯独有一个小小的遗憾,那就是她的这些变化,带给她这些变化的那个人却没有看见。 闻砚池一直没有来,只有隔三差五的一个很短的电话提醒着韩伊这个人的存在。 中间,闻栾倒是来了一次。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起韩伊来的,韩伊注意到他刚见到自己的时候愣了好大一会,像是没认出她来。 注意到她的变化之后,闻栾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像走流程一样问了她几个最近过得怎么样的问题,就离开了。 韩伊被吴阿姨拉着手送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出门,却正好听见闻栾对身边人说“:“小池昨天特地告诉我,让我来看看她,要不是他提醒,我都把这孩子忘了。” “二公子记性好,又喜欢小孩。”那个人笑着附和道。 汽车发动,很快离开,从来到走,她的养父在她这里都没有待超过二十分钟。 不过,韩伊也不在意。 比起闻栾,她更加不开心的是闻砚池的消失。 又过去半个月,已经立秋了,花园里的花都败了不少。 就在她已经开始攻克最难的蝶泳的时候,闻砚池突然来看她了。 只是,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陌生的大哥哥,和一个很漂亮的姐姐。 第99章 迷迭香(4) 那是闻栾离开以后的第五天,也是闻砚池消失的整整第四十天。 那天早上,韩伊破天荒起晚了,平时八点她就准时起床,结果一睁眼竟然已经是十点了。 她打了个哈欠,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慢慢开始懈怠了,文化课上着上着就走思,就连她最爱的游泳也像碰到了瓶颈一样,蝶泳怎么都游不好。 这让一个多月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的韩伊觉得备受打击。 所以即使在闹钟响起之后,她已经睁开了眼清醒了过来,她也没有起床。 反倒是放任自己窝在柔软的被子里发呆,就这么愣着愣着居然又睡着了。 而且这个回笼觉睡得特别好,不像昨天晚上一直在做梦,梦里都是昨天吴阿姨问她的那个问题。 “小姐,你以后真的想游泳吗?打算游泳一辈子?” 听到这个问题后,韩伊下意识就想点头,但点到一半,她又犹豫了。 这是她第一次开始思考长大以后的事情,尽管这个词语距离她是那么遥远。 但韩伊已经感觉到迷茫了。 她知道身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也有。 她每天都要学习,要看书,要游泳,要练字。 但是这些对于以后来说有什么用呢,从小在福利院的经历,已经让她意识到钱的重要性。 如果当了游泳运动员,能够为国争光,应该就再也不需要担心钱了吧。 韩伊这样想着,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她也想不出来。 临睡前,面对着刷成淡粉色的墙壁,她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迷茫,还有对那个人的愤怒和委屈。 那个带给她这一切生活与烦恼,却又突然消失不见的男人。 她小叔——闻砚池。 韩伊就怀着这样一种复杂的情绪入睡了,直到一睁眼,震惊地发现她已经迟到了一个小时,而且吴阿姨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叫她起床!! 在经过一阵短暂的惊慌后,韩伊很快冷静下来。 没什么的,反正唯一会督促她惩罚她的那个人不在,而且她和吴阿姨关系这么好,相信大家一定不会给她告状的。 这样想着,韩伊慢悠悠地下床,自己把衣服穿好,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这才打了个哈欠,推开门,睡眼惺忪地去洗漱。 直到路过沙发时,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韩伊猛得一扭头,与数双眼睛面面相觑。 她都数不清有多少个人坐在沙发上,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韩伊也愣住了,自从搬到这里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出现在这里。 尽管有好几个人,但韩伊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中间的那个男人。 穿着一件白色半袖,趁着他清隽如冷竹,坐在人堆里格外扎眼。 正是她小叔,闻砚池。 韩伊大脑里顿时发出一阵警报信号,该死的,早一天晚一天都好,怎么偏偏今天他来了。 太倒霉了。 她再也顾不上看看沙发还有谁,直接拔腿就跑,一溜烟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等她洗漱完后,韩伊搬着小板凳坐在马桶上,拖着下巴开始拖延时间。 直到吴阿姨在门外敲门,小声地安慰她说:“二公子只是和同学们在下面坐一会,马上就会走的,没有时间骂你的,小姐快出来吧。” “你不是早就盼着二公子来吗,快点出来吧,再不出来他真的要走了。” 吴阿姨在门外谆谆善诱着,听到这话,韩伊耳朵一动。 她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原来沙发上坐着的那么多人都是他同学。 有人跟他玩的话,就不会再说自己了吧? 这么想着,韩伊终于踩着小板凳爬下去,跑到门边,打开了反锁的门。 门一打开,就是正一脸焦急地蹲在门边的吴阿姨。 她松了一口气,那口气还没完全呼出来,就在看到身后人的那一刹那憋了回去。 闻砚池! 闻砚池正好站在门和吴阿姨挡住的角落里,非常刁钻的一个位置,韩伊要是不走出来是看不见他的。 等她看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跑路了。 她一脸震惊地看向吴阿姨,却看见吴阿姨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居然把人骗出来再鲨。 她一脸认命地耷拉着脑袋,走到闻砚池面前,有气无力地说:“小叔,对不起。” “仔细想想,”闻砚池看着她说:“你应该跟谁道歉呢?” “老师。”她吞吞吐吐地说出几个字。 闻砚池摸摸她的头,竟然跟在她身后,一直走到电话机前,看着她乖乖地给几位老师打完电话道完歉。 然后,他才轻声问道:“今天怎么起这么晚?” “做梦了。” 韩伊含含糊糊地说。 “梦见什么了?”他问。 韩伊不愿意说出自己心里那点小秘密,但又转念一想,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她好像也没有可以商量的人了。 她便把游泳教练和吴阿姨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闻砚池并没有着急给她答案。 他蹙了蹙眉,才问:“你是怎么想的?” 韩伊一怔,没想到他会先问自己的想法,便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挣钱论”说了出来。 男人却没有嘲笑她幼稚,看了她半晌后,突然跟她说:“走吧,上楼去书房,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韩伊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依旧跟着上去了。 上去之前,她不忘看了一眼正在花园里坐着吃点心的几个人。 吴阿姨说他们都是小叔的同学,韩伊只注意到了其中一个。 她长得太漂亮了,像仙女一样。 而且韩伊发现她一直在看楼上,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收回视线,跟着小叔进了书房。 看完她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后,闻砚池点了点头,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不错,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棒,还要聪明。” 听着这样直白的夸奖,从闻砚池的口中说出来,韩伊只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云朵上轻飘飘的。 “要看一些关于游泳运动员的纪录片吗?” 他忽然问。 韩伊点点头,同时恍然大悟自己还是有点傻,居然没有想起先了解一下游泳运动员的故事。 闻砚池打开电脑,一叔一侄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看着视频,说着话。 韩伊看了半天,突然发现游泳运动员的生活和自己想象中的根本就不一样。 “你现在才七岁。”闻砚池的声音适时响起。 韩伊顿时一个激灵,她想象了一下自己要像视频中的运动员一样,游泳二十年,三十年。 忽然发现,游泳运动员的日子根本就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你想当游泳运动员,是因为你现在的生活中只有游泳,”闻砚池关掉视频,开口道:“明天开始我们学点新的东西吧,羽毛球或者觉得你喜欢的什么运动怎么样?” 韩伊顿时惊喜地睁大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自己窝在心里舒服多了,对不对?” 她刚把头落下去,就听到闻砚池对她说。 “以后有任何事情,可以等我来了之后告诉我,也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顿了顿,闻砚池又补充道:“或者联系你养父也可以。” “可是……你根本就不来啊。” 韩伊不想再装作很懂事,仰起头看着他认真地说:“吴阿姨说你很忙的。” 她明明不想怪闻砚池的,他是个好人。 可是话一说出口,她根本就不懂得分寸,越说越委屈地皱起眉头抱怨着。 “当初拉过勾的,结果你居然整整四十天没有来,差一点就变成小,小狗了。” 说着说着,韩伊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脸蛋上。 她随意一摸,居然摸到了一把水痕。 韩伊傻眼了。 她这是哭了?? 原本在她对面正襟危坐的闻砚池也猛得坐直了身,脸上第一次浮现一种类似慌乱的神色。 韩伊活了二十五年,一共只在他脸上见过两次这种表情。 一次是这次。 一次是她十八岁那年,闻砚池二十八,当他早上睁开眼,发现身边睡着的是他一手看大的韩伊,发现他和韩伊睡了的时候。 韩伊永远忘不了那个表情。 第100章 迷迭香(5) 其实那天闻砚池到底是怎么把她哄好的,韩伊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能依稀想起,闻砚池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 伸出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捧住韩伊小小的肉肉的脸蛋,难得干巴巴地说出几个字。 “别哭了。” 闻砚池显然是个没怎么安慰过人的,平日里再老成稳重,此时也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年罢了。 怔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不算安慰的话。 好在韩伊也好哄,不用他再多说,自己都好意思地把眼泪擦干了,转眼间就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但她刚刚那两滴鳄鱼的眼泪显然还是给闻砚池留下了不小的冲击。 闻砚池弯下腰,眼睛平视着她,过了片刻,才有些生硬地说:“抱歉,这次是我的疏忽。” 第一次有人这样郑重其事地给韩伊道歉。 她有点儿傻眼。 “答应过来看你的,我没有做到。” 闻砚池认真地给她解释道:“不是故意不来,只是这一个月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我不方便过来。” 那时候的韩伊还太小,不知道闻家的家主之位纷争已经拉开了硝烟,而闻砚池就是这场纷争中的一个主角。 那段时间,闻砚池的生活就仿佛身处遍布鱼雷的汪洋中,一不留神,就会身首异处。 而他自己也打破了自己的原则,手上沾染了这辈子永远都洗不掉的血腥味。 开弓之箭,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但他也不想回头,因为,他不会输。 而这些,韩伊就算知道,也不会明白。 反正闻砚池愿意跟她一个小孩子解释,别管是不是敷衍,韩伊都已经很满足了。 闻砚池半蹲在她面前,脸上带着些不常有的温柔跟她保证,“这个月应该就没有那么忙了,可以多过来几次,而且你马上就要上学了,我……” 一听到上学两个字,韩伊条件反射地头疼起来,但依旧不愿意将视线从闻砚池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上移开。 叔侄两人正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又温和的时光,门突然就响了一声,有人在外面敲门。 韩伊被打断思绪,小身子激灵了一下。 闻砚池一顿,飞速站起身朝门外看去。 韩伊也跟着扭过头,就看见闻砚池的脸色明显就不大好看起来。 他走到门边拉开门,韩伊个子小,正好能从缝隙中看见外面的人。 是跟着闻砚池一起来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也是那几个人里面最漂亮的一个女生。 她个子高挑,十八九岁的年纪,应当还在上学,长相清纯,留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穿了一条白色长裙,和闻砚池今天穿的白色上衣有点般配。 韩伊年纪小没什么见识,也是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她乍一看过去,差点被晃到眼睛,没什么见识地仰起头盯着人家看。 想来童话故事中说的公主,电视上的仙女也就是这样了吧。 面对这样漂亮的大姐姐,闻砚池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冷冷的看着门外的女人。 或许是他脸上的神色太过冷淡,让站在门口的女人都有些掩饰不住的尴尬。 她赶紧转移视线到一边的韩伊身上。 “呀?砚池,这是你妹妹吗?长得好漂亮啊!” 女生笑着蹲下去,对着韩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笑着道。 韩伊愣了一下,一是因为这个陌生的称呼。 “砚池……” 她在喉咙里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总感觉听起来怪怪的。 难道这是小叔的名字吗? 韩伊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猛然惊醒,自己竟不知道小叔的名字是什么。 只知道和她养父一样姓闻。 那么看来小叔就是叫闻砚池了,只是不知道是哪几个字。 第二个让她愣怔住的原因,则是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从来没见过她,但又好像和小叔很熟的样子。 虽然不认识,但想到最注重礼仪的小叔在一边,她还是也回了一个礼貌的笑。 正想要开口说谢谢,就被一边的闻砚池打断了。 他直接伸手挡开了大姐姐想要捏一下韩伊小脸的手。 不顾对方愣住的表情,闻砚池低头牵住韩伊的小手,那双大手温暖干燥,舒服得很,让韩伊愣怔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舒小姐,您不该擅自上来。” 韩伊听着一向对她还算温和的闻砚池对眼前的漂亮大姐姐说。 语调冰冷,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对这个漂亮女人没有一丝动容。 这样冰冷又陌生的语气,以及这个明显不应该出现在同学身上的称呼,让韩伊不禁错愕地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几乎以为眼前的小叔被人掉包了。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舒小姐,则比她表现得更加失态。 她杏眼猛得瞪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闻砚池,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遭到这样的冷遇。 但好在这位舒小姐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回过神来之后,她立刻就抿嘴一笑,柔声道:“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只是大家在下面等着你打游戏,等了好久也不见你下来,只好派我上楼来找找人,要是我知道你这里有小客人,一定不会来打扰的。” 韩伊虽然年纪小,听着这话却也觉得十分好听。 小叔整天对她说的有礼貌又不失落落大方,应该也就是这样了吧。 闻砚池面色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疏离地朝前一伸手,淡淡道:“舒小姐,请。” 舒小姐见对方面色无甚变化,脸上的神色更加失落,只是依旧勉强算是镇定地对他点点头,用韩伊一辈子都学不来的优雅姿势下了楼。 闻砚池却并没有将韩伊直接带到一楼的会客厅,而是将她交给了吴阿姨,自己去找他的同学们了。 韩伊远远看着他虽是面色依旧淡漠,可和同学们说话的时候,面上也难得带着一丝笑意,看来关系匪浅。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韩伊没有见过闻砚池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的样子,此刻,韩伊觉得她小叔唇角的那丝笑,有点刺眼。 原来他在外面都是和别人这样说话的吗? 有这么多的人陪他玩,他想不起来找自己也正常了。 韩伊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在膨胀,却并不是因为快乐,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涩意。 仿佛是只属于自己与小叔的秘密,结果发现他还背着自己分享给了第三者。 本来说好了只跟自己玩的小朋友,一转身居然跟另一个人玩去了。 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字:背叛。 韩伊心头突然升起一股说不出也不该有的怒火,正极力遏制着,就看见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一群人忽然纷纷站起身,走出了门外。 家里的几位佣人帮忙打开门,而小叔走在人群的最后面,明显一副送客的姿态。 人群呼啦呼啦的慢慢散了,只剩下最后一个男生留了下来。 而那位舒小姐明显不愿意离开,依旧恋恋不舍地看着小叔。 然而即便小叔背对着她的方向,韩伊也能从他的背影中看出冰冷的拒绝。 最后舒小姐被同行的两个女同学拉走了,只是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有些愤愤的模样。 韩伊见那个男生凑到闻砚池跟前,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而闻砚池也没有往日的生人勿进,甚至还很浅很浅地哼笑了一声。 明显两人非常熟悉,交情很深。 韩伊犹豫一下,还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她趁着吴阿姨没有注意自己,悄悄矮下身体,沿着墙根溜*下了楼,跑到小花园里偷听。 藏在昨天自己和吴阿姨一起修剪好的灌木丛里,韩伊根本不敢抬头,只能听到随着风飘过来的模糊声音。 “别跟我说好不容易休息一上午,你就要全浪费在望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留下来的男生个子很高,一点也不逊于闻砚池,他不满地继续说:“这里到底有谁呀?到底有多么大的魔力,让你一大早上就颠颠的跑这里来。” 闻砚池声音比他要低沉一些,韩伊没有听清楚。 只听见那个男生有点吊儿郎当地道:“连舒女神都让你给吓跑了。” 闻砚池抬眼瞥了他一下,声音没什么波动地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男生立刻反驳:“怎么没关系?你是没看见阿池对咱们校花的那张脸,知道的是校花暗恋你好几年,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是你闻二公子仇人呢。” 说着,男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就不明白了,舒昉差哪了?”韩伊隐隐约约听到对方说,“你为什么不喜欢她?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关键是还那么喜欢你,足足暗恋了你三年呢,这不你刚回国没多久,她马上就拜托我把你邀出来,看你的那眼神快蹦出心来了。” 后面的话,韩伊没有再听见。 因为,男生不知道想起什么,神色间带了几分揶揄的味道。 他忽然凑近闻砚池,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韩伊年纪太小,实在是看不出口型。 只知道迎上闻砚池冰冷似刀的目光后,对方立刻后撤三步远,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投降认输道:“okok,我错了,我说话不文明。” 男生摸着下巴看看闻砚池,啧啧摇头,“不瞒你说,每次想象一下你和别人**的场景,我就浑身难受,怎么都觉得别扭,有种我在侮辱长辈的感觉。” 闻砚池:“……” 他难得开了个玩笑,淡淡道:“我不介意你叫我父亲。” 贺郡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没被呛死。 他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好友,明显察觉出对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但很快他就发现,岂止是很不错,要不是知道闻砚池手段了得,他都要怀疑眼前的闻砚池是被闻栾暗杀后掉包来的赝品了。 因为说完这句话之后,闻砚池没有再给他一个眼神,而是瞟了一边的灌木丛一眼。 随后,正在冥思苦想“**”到底是哪两个字的韩伊,就听见男人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响了起来。 “贺郡,你有没有看到一只小耗子?” 叫贺郡的男生一脸迷茫地四处看了看,“耗子?不可能吧?这不是你家的花园吗?怎么回事,吴阿姨最近工作这么懈怠的吗?” 面对他的多连问,闻砚池没有理睬,只是依旧缓缓地说:“我看灌木丛那好像是藏着一只。” 下一秒,两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朝她这边看过来,韩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闻砚池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奉行“出门不教子”的原则,哪怕她在人前犯了天大的错,她小叔也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下她的面子,只假做没看见。 但等回了家,关起门来,韩伊自然是逃不过她小叔的一番教训。 眼下也是如此。 那天,闻砚池并没有当着贺郡的面把她从灌木丛里揪出来。 饶是如此,贺郡也隐约猜出了她的身份。 知道真相的他差点跌碎眼睛,拽着闻砚池不肯撒手,“好啊,闻叔叔,我就说每次看见你都像看见我爹,原来你还真是叔叔辈的!” 直到被闻砚池一个眼神过去,才吓得赶紧把手松开了。 从此之后,贺郡没少跟着闻砚池来找她玩,顺便在她面前逞一逞叔叔辈的威风,虽然很少能成功。 当天晚上,闻砚池不是没想跟韩伊算算偷听和赖床还撒谎的账,数罪并罚,怎么着也得罚写几张大字。 不料,韩伊仅用两个字就杀死了比赛。 不等闻砚池先开口,韩伊已经迫不及待地拽住他的手,大声问道:“小叔,**是什么意思?” 霎时间,原本一派淡然的端坐在红木椅上的闻砚池,竟然手一动,直接将手中一口未喝的茶杯放到了桌上。 不过,闻砚池还是闻砚池,就算内心再惊涛骇浪,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微微一挑眉,轻声问:“今天下午听来的?” 韩伊虽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却也明白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冥思苦想了一下,赶紧问:“小叔,这是不是脏话?” 看着韩伊很少流露出的紧张,闻砚池倒是淡淡一笑,重新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这么害怕?”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韩伊。 韩伊极力想装作不在意,但奈何天生没有表演天分,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没办法,她来这里的第一天,小叔就说过说脏话要被打手心的。 那根红檀木戒尺那么长,一尺子下去,手不得断了啊。 虽然其实一直到韩伊成年,闻砚池真正意义上拿那根戒尺对她动手,也只那么一次罢了。 其他时候,基本都是吓唬她。 奈何,有些事情,有一次就够了。 这根戒指给韩伊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甚至韩伊都出国了,看到裁缝店里类似的尺子都打个哆嗦,想起自己手心肿得三尺高,连吃饭都得让人喂的惨状。 就韩伊这脾气,也不是没想过偷着把它掰断,却从没成功。 主要是十几岁的时候不敢。 等有那个胆子和闻砚池叫板的时候,她跟闻砚池却已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哪怕她犯了天大的错误,甚至爬到闻砚池头上揪他头发,闻砚池都不会再碰她一下了。 进退有度,亲近却又带着应有的距离,是现在她和小叔关系最好的形容。 螺旋桨巨大的声音,打断韩伊的思绪。 她跟在闻砚池身身后,不用任何人扶,直接纵身一跳,轻快的跃下直升机,动作利落漂亮,引来一阵目光。 而走在前方的闻砚池,却是一路规规矩矩的走下楼梯,脚步不快不慢,是他一贯的从容有度。 更显得走在他身边的韩伊不着调了。 韩伊看着男人西裤下一双修长有力的腿,少有的不甚自在地握紧拳,移开了视线。 其实那天到最后,闻砚池也没告诉她那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是从未有过地敷衍了她,告诉她以后不许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这两个字。 而如果有人在她面前说起类似的字,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年纪尚小的韩伊被闻砚池这严肃的态度弄得愣住了,连连点头。 而直到早熟的她进入了青春期,懂了那些事,韩伊才终于明白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X行为的粗俗版罢了。 刚刚在飞机上,闻砚池还自己说了那两个字呢。 只不过这两个字从闻砚池的口中说出来,就是让韩伊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很带感,很反差。 让她忍不住在脑海中细细回味了一下。 但就是这一小下,便立刻引起了对她了如指掌的闻砚池的注意。 “在想什么?”闻砚池瞥了她一眼,忽然开口道:“那个向导吗?” 韩伊愣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向导是谁。 但她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将刚刚脑袋里意/淫闻砚池的画面说出来。 她不太敢。 鬼使神差,韩伊一愣神就脱口而出道:“想起你那年打我……” 闻砚池四平八稳的脚步突然顿住了,让韩伊差点撞到他的后背。 但很快,男人又继续抬脚朝前走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也就那一次,太记仇。” 对于记仇这个罪名,韩伊没有解释,只是沉默地移开视线。 闻砚池今天却不知怎的,反常地再次开口问:“那次打了你,还恨我吗?” 韩伊一愣,反应过来后,却是摇了摇头,笑道:“我哪敢恨您老啊?生怕您不再揍我一次一样。” 本以为话题到此结束,不料,闻砚池却是唇角微抬,这是声线依旧冰冷道:“知道就好。” 韩伊:“……” 意识到这是个糟糕的话题,她果断闭上嘴。 思绪跟着螺旋桨带来的狂风,飞到了十八岁那年。 其实她没有骗闻砚池,那次闻砚池发怒动了尺子,她却一点也不恨她。 她知道自己找的。 再说了,能得闻家家主两句教诲,也不是谁都能有的殊荣。 闻砚池年纪渐长,位高权重,想教训一个人,多的是手段,也多的是人想帮他动手。 只是,这辈子能把他气得直接抄起尺子来,亲自打人手心的,也就她一个了。 再无旁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0-110 第101章 迷迭香(6) 毕竟,对于知书懂礼了一辈子的闻家家主来说,抄起尺子来动手,实在不像是君子所为,有失风度。 不过事实证明,人在气头上,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闻砚池也不例外。 但有时候,韩伊想着,觉得也可能是当时的闻砚池还年轻。 倘若是现在这个老男人闻砚池,别说拿尺子动手了,估计对方只是轻轻动动嘴唇,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让她溃不成军。 这件事发生在她十七岁的时候。 那年,闻砚池已经接手闻家五年,正正好二十七岁,一个不算小但也不算大的年纪。 韩伊一直觉得不同年纪的闻砚池身上,有一种不同的味道。 十七岁的闻砚池,是冷漠中带着傲娇的,初露锋芒却又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温柔。 而如今三十四岁的闻砚池已经完全成长为了一个男人,最后一丝青涩褪去,剩下的是彻彻底底的成熟与淡漠,是真正意义上的位高权重,仿佛一座没有回响的深山。 而二十七岁的青年闻砚池,却是介于两者之间,比少年感多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却又在成熟稳重间平添一分魅惑的味道。 没错,就是魅惑。 韩伊觉得自己没有用错词语,十七岁的韩伊脑海中对小叔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魅惑”。 明明这个词与人前一向正经严肃的闻砚池不沾边,但不知为何…… 韩伊从开窍后的整个青春期里,无数个夜晚的心事都是小叔那道魅惑的身影。 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韩伊十七岁那年,是发生了很多事的。 那年春天来的似乎要晚一些,明明已经是三月份了,京北的树却还没有抽出绿芽。 北方的年味似乎一直比南方要浓一点,尽管已经过完年一个月了,街道两侧的红灯笼和喜气洋洋的中国结依旧没有拆下来。 晚上开了路灯,走在大街上,看着满目的红红火火,似乎人的心情都能一下子洋溢起来。 而韩伊那天的心情的确是很不错。 先是开学的摸底考试上,她比起放假之前的期末考试进步非常大。 这证明她一整个寒假在闻砚池的奴役下拼命学习不是白学的,不管怎么说,反正能跟闻砚池交差了。 天知道自从她一不留神直接退步了快一千名之后,她那一个寒假是怎么过的。 虽然是过年,但是家里从上到下每个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就连一向宠爱韩伊,没少在背地里帮她在闻砚池面前说好话的吴阿姨看见她都绕着走。 生怕自己被盛怒之下的闻砚池给一块连累收拾了。 闻砚池当时其实问过韩伊怎么打算的,是留在国内读高中还是直接出国的时候,韩伊表示不想出国,想在国内再待两年。 说完这话,她还小小的心虚了一下,怕闻砚池觉得她没出息,太黏人。 但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闻砚池居然也没有强迫她,非常干脆的就同意了她的想法,为她办理了那家全京北出了名的高中。 她这个人没什么野心,也从没想过要过什么人上人的生活。 不过抛开这些之外,她还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不想出国的理由。 她舍不得她小叔。 说来不怕人笑话,但韩伊从记事以来唯一一个家人就是闻砚池了。 即使是再独立不过的韩伊,对闻砚池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不过,也只是依赖罢了。 在三月初那天之前,韩伊自觉对闻砚池一直是纯粹的叔侄情,一种晚辈对长辈的敬畏与濡慕。 虽然她小叔的确长得堪称妖孽,又是京北头一号的天之骄子,但她还真没动过那些龌龊的念头。 有时候,韩伊也会自己想,倘若自己那天早回去十分钟,又或者晚回去十分钟,是不是故事的结局就会不一样。 是不是她和闻砚池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不会变成如今岌岌可危,连见面说几句话都尴尬不已的关系,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形同陌路…… 只是世界上没有如果,更没有时光倒流。 况且,倘若有一天真的能逆转时光回到过去,她心知肚明,她还是会选择这条路。 即使早已经知道结局。 因为,世界上有些人注定成为不了恋人以外的任何关系。 要么是情人,要么是仇人,绝无第三种可能。 所谓爱恨,其实就这么简单。 这话不是韩伊想出来的,是一次喝多了以后,槐蔻感慨的。 但韩伊觉得很有道理。 那晚,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韩伊才在外面玩够了跑回家。 本来闻砚池那天晚上是有应酬的,也正是因为早就知道了他不在家,韩伊才这么放心大胆地在外面野够了才溜回去。 为了庆祝她这次考试的好成绩,她跟着一帮狐朋狗友去了酒吧一条街,嗨到了十点多。 虽然这个时间也不算很晚,但对于传统大家长闻砚池来说,简直是犯了大忌。 所以尽管已经提前知道小叔不在家,韩伊还是小心地抱着书包,动作极轻得拉开门的一条缝,再钻进去。 家里果然十分安静,到处黑压压的,一盏灯也没有,显然没有人。 自从韩伊长大了之后,闻砚池就让她从望京的房子搬了出来,搬到了更靠近市中心的区域,方便她上学。 韩伊也结束了一个星期才见到闻砚池一面的日子,和她小叔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人家别的这个岁数的少年正是青春期叛逆的时候,总得有点儿特别的爱好来发泄发泄十几岁的热血。 韩伊偏偏倒霉催得遇上了闻砚池,别说叛逆了,整天让闻砚池管得跟个孙子似的。 所以此刻,一见家里空无一人,连吴阿姨都不在,猴子称大王的韩伊就两三下甩掉自己的鞋,书包也不好好放,随手扔在沙发上,便直奔冰箱拿出一罐冰可乐。 一边噔噔噔得朝楼上跑,一边不顾外面还是零下的温度,往嘴里倒冰可乐。 她的房间在三楼走廊的尽头,是这座房子最大,也是视野、采光最好的一个房间。 三楼除了她的卧室没有其他人住,只有闻砚池的书房也在这里。 但韩伊一边美滋滋地喝着冰可乐,一边走过书房厚重的木门前时,却猛得站住脚步。 有一瞬间,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停留到木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时,韩伊猛的瞪大双眼。 没有听错,里面就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闻家夺权的那一系列血腥过去,韩伊感觉自己从后脊背一直到脖子,都冒起凉意。 她皱紧眉头,将冰可乐放在一边,走到门前小心地解了锁。 尽管不想打草惊蛇,但韩伊又怕真得对闻砚池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 因此,她还是轻轻推开了应声而开的木门,好在闻砚池隔音做得很不错,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书房里的声音也没有停下,显然,里面的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从搬到这座房子里快八年了,韩伊来到这间书房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原因很简单。 一方面,她长大了,知道在一些闻家的事情上要避嫌。另一方面,闻砚池很少用到这间书房,检查她的功课也大多是在她自己的小书房里。 所以韩伊进来后一边弓着腰环视了一圈四周,一边快速躲了起来。 书房里却一派正常,看不出任何翻动的痕迹,也不像是有人来过。 正当韩伊以为自己幻听,打算出去的时候,声音却再次传来。 这次她确定了声音的方位,在书房自带的另一个小套间里。 而且听着那声音,对方似乎要开门了。 韩伊这次没有犹豫,浑身热血上涌,直接抄起一边的一个花瓶,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套间门口。 砰的一声,套间的槅门应声而开。 韩伊举起花瓶,冷冷地对里面低吼:“别动!” 面前却空无一人,一道模糊的玻璃门后面,露出一个人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玻璃门后的声音却应声而停,隔着玻璃门,韩伊都仿佛看到对方愣了一下的表情。 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小套间,她也只去过一次,早忘了里面的构造。 此刻,韩伊没有再多想,一门心思要在小叔面前立个大功,以期能让小叔同意自己出去嗨。 她再次抱起沉重的花瓶,不再有任何犹豫地一把拉开了眼前的玻璃门。 哗啦一声过后。 闻砚池昨天才花了八位数从国外拍回来,还没欣赏够的花瓶掉到了地上,碎成了数片。 但韩伊却一点也顾不上脚底花瓶的残骸了,她睁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 在她冲进来之前,男人显然在洗澡,刚刚关掉的花洒喷头还在往下滴水,滴在男人乌黑的发丝上,最后滚落下来,在她心上留下轻轻一击。 由于她进来得太突然,闻砚池没有防备,甚至连一条浴巾都来不及裹上,只下意识地随手抓过丢在一边准备清洗的衬衫披在身上。 水痕透过白衬衫渗出来,让衬衫变成了透明色,露出底下的万千风光。 韩伊呆愣愣地从男人高挺的鼻梁开始,目光划过他淡粉色的薄唇、白皙的脖领,落到他衬衫下若隐若现的劲瘦腰肢,最后缓缓下移,是男人修长笔直的腿,以及那…… 那是和平时总是一席正装,正襟危坐的闻砚池截然不同的一种感觉。 禁欲的外表下,包裹着一股说不出的性/张力。 举手投足之间,满是成熟男人的韵味,却又藏着任何人都不曾见过的魅惑。 让人恨不得爬到他的身上,一把拽掉他那件白衬衫,将总是高高在上的闻总拽下神坛,搂住他的脖子,强行将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将他摁在墙上咬破他的唇。 看他难得因自己露出狼狈不堪的样子,看他因自己眼底流露出脆弱的神色。 那个画面只是在脑海中浮现了一瞬间,韩伊却发现自己已经深深溺死在这个想象中。 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当时有多么失态,几乎是在看到闻砚池的瞬间,韩伊就一直从脸蛋红到了耳尖。 此刻,脑海中的画面传来,韩伊更是额头直冒汗,整个人浑身滚烫,烫得吓人,好似下一秒就要蒸发了一样。 那时的韩伊不会想到,这个画面已经深深得刻入了她的心里,在之后的几年里会不断得蹦出来扰乱她的思绪。 甚至从那天起一直到现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寂寞时刻,都是男人那道穿着白衬衣,侧身回眸看向她的身影。 而每当梦到那个男人,第二天早上她都得认命的起来洗衣服。 任何其他的人,都无法再进入她的梦中。 人家说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想必就是如此。 韩伊不知道自己那天傻呆呆地看了闻砚池多久,最后还是闻砚池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看够了吗?” 一块浴巾轻轻飞过来,无比精准地落在她的头上,好似一块新娘的盖头一样,垂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韩伊甚至在浴巾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只属于闻砚池身上的淡淡冷香,勾人心魄,只是闻着这股香味,就仿佛已经被男人抱在了怀里。 直到那到熟悉的冷淡嗓音在耳边响起时,韩伊才猛得回过神来。 她第一次在闻砚池面前这样哑口无言,张开嘴却又默默合上,嗫嗫出不知一句什么话。 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好在闻砚池显然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直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擦肩而过,韩伊这才敢把头上的浴巾一把抓下来,扭头看向已经要走远的人影。 闻砚池动作很快,刚刚几秒钟之内就已经把自己穿戴得略微整齐了,恢复了往日不可近身的威严与冷漠。 仿佛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出浴美人”只是幻觉而已。 但韩伊知道不是。 闻砚池并没有走出书房,而是走到了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坐在椅子上抱起肩膀静静看着她。 见韩伊只是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不动,他皱起眉头,冲她勾了勾手指。 韩伊还没从刚刚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被蛊惑一般朝闻砚池那边走去。 直到走到桌前,对上闻砚池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韩伊才一个冷颤回过神来。 迎上闻砚池那略带着审视的目光,韩伊连忙解释了一下事情的起因。 听着她磕磕巴巴的说完之后,闻砚池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 韩伊小腹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窒息,有点紧张的看着他,不知道闻砚池信不信。 毕竟偷看小叔洗澡这件事,实在是有点尴尬了。 闻砚池一向冰冷的目光,在眼前女孩通红的耳垂上划过,眼底的神色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味道。 过了半晌,他才开恩挥了挥手,结束了韩伊的忐忑,道:“嗯,知道了。这次考得不错,晚上带你出去吃饭,叫上吴阿姨,我们一起庆祝一下。” 韩伊见他只字不提自己偷看他洗澡的事,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失望。 “知道了,小叔。” 她点点头,一边朝外走开门,一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闻砚池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却差点让韩伊的心跳暂停。 闻砚池不知何时换了一个姿势,两条长腿交叠起来,双手放在膝盖,仰起头靠在椅背上,眼眸微阖,似乎陷入了沉思。 这是他平时经常用的一个姿势。 但从前韩伊看过无数次,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小叔永远都坐得这么板正,自己应该一辈子也坐不出这么端正的姿势。 可今天看到这个姿势之后,韩伊心底却涌出一股说不出的热意,脸颊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潮红再次蔓延。 尤其是那个姿势格外突出了闻砚池的某个部位,乍一眼看过去,平整的西裤下绷起一道微妙的弧度,显出几分凶狠的味道,与他那正人君子的气质十分不符,直看得人脸红心跳。 韩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该看的东西她都看过,该懂的东西她比同龄人更早的就明白了。 只是从前,闻砚池在他心里只是一位高高在上的长辈,是只可远观不可近身的小叔,直敬畏又濡慕的闻家家主。 无论闻砚池再如何出众,韩伊也没有一个胆子,敢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可是今天…… 似乎是因为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闻砚池动了动,似乎要抬眼看向这边。 韩伊不敢再看,没有一刻停歇地赶紧出去带上了门。 当天晚上,闻砚池果然没有食言,带她和吴阿姨出去吃饭了。 席间,韩伊少有地十分不是滋味,平时最爱吃的椰子鸡都没动几筷子,看得一向最疼爱她的吴阿姨担忧得不得了。 而闻砚池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全程如往常一般淡定地和她轻声说着话,从面上看不出一丝今天下午发生的事,仿佛这件事在他这里已经彻底过去了一样。 男人甚至还因为韩伊的挑食而亲自给她夹了一些菜,一向淡淡的神色中,带着几分习以为常的亲切与自然。 尽管贵为闻家家主,闻砚池这些年做起这些事情来却从不假以人手,只要是与韩伊有关系的事,他向来亲力亲为。 一直到这顿饭吃到了尾声,韩伊才在闻砚池不动声色的安抚下后知后觉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反倒弄得两个人都非常尴尬。 其实想想也是,闻砚池已经二十七八的人了,虽然韩伊没有打听过他的私生活,但就从他这个身份来说,韩伊觉得他应该已经见识过许多风月场了。 和她这个青涩的女高中生比起来,她小叔早就到了可以为人丈夫的年龄了。 也就是闻砚池自己不着急,不然估计自己现在的小婶婶都进门了。 别看她现在在这一头热,然而对于闻砚池来说,却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洗澡的时候不小心被侄女给撞上了罢了。 何况他还是自己的小叔,又不是什么陌生男人。 所以今天这件事在闻砚池心里,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乌龙,或者是一场长辈与晚辈之间的小尴尬而已。 闻砚池什么场面没见过? 她这种,估计在男人心里,都排不上号。 韩伊心知肚明。 第102章 迷迭香(7) 想通这里之后,韩伊先是松了口气,总算是最后打扫了战场,恢复了食欲。 但起身跟在闻砚池身后走出饭店,迎面碰上一行人的时候,韩伊的心情再次跌落了谷底。 尤其是看见其中一个女人看向闻砚池的眼神后。 她太了解也太熟悉那种眼神了,自从小时候在望京的别墅里见到了舒小姐后,韩伊就将那个眼神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这个女人喜欢,或者是倾慕闻砚池。 对于这点,韩伊倒是不在意,这么多年下来,她也早习惯了。 只是不知为何,韩伊站在闻砚池身后,看着对方带着遮掩不住的惊喜走过来,主动与她小叔搭话的样子,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别扭。 她也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别扭,只是感觉像刚刚吃的醋熘白菜一样,酸溜溜的,一直顶上嗓子眼,令人一阵堵得慌,难以忽视。 她自己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点烦躁。 那个女人说起来居然和韩伊也是有点渊源的,通过交谈,韩伊才知道她弟弟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而且好巧不巧,还正好是自己狐朋狗友中的一个,她的好哥们儿之一。 对方仿佛终于抓到了什么和闻砚池的共同话题一般,立刻开口道:“我弟就在这附近玩呢,我现在就把他叫来,你们年轻人可以一起玩玩。” 放到以前,韩伊早就一口答应了,巴不得离开闻砚池的视线跑出去玩。 但今天她却犹豫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瞥了一眼闻砚池的神色,却见对方脸上没有浮现一丝异常的神色。 男人只是扭头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回复。 韩伊回过神来,不禁在心中暗骂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神经。 她没再矫情,便一口应了下来。 她的好哥们齐飞也没多耽搁,不出几分钟就颠儿颠儿地跑来了。 齐飞和闻砚池打了个招呼后,就径直叫韩伊出去嗨。 虽然他表现的一派自然,然而韩伊还是看出了他隐藏在镇定下的紧张。 这也是为什么她很少邀请自己的朋友们来家里玩。 虽然每次他们来玩的时候,闻砚池基本都不在家,还会让吴阿姨好好招待他们,也从来不给韩伊的朋友摆架子。 但是他们都私下和韩伊偷偷吐槽过不敢去闻总家里,总感觉在闻家偷着抄个作业都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孽。 齐飞更是没少在背地里蛐蛐闻砚池,“闻总实在是太可怕了,我爹拿皮带把我吊起来抽,我都不害怕,但他只看我一眼,我特么就有种跪下认错的冲动。” 知道齐飞不自在,看着闻砚池疏离却又不失礼貌地和齐飞点了点头,韩伊也没有让齐飞再煎熬,直接拎着包和齐飞走了。 只是在她出门的时候,闻砚池向来沉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韩伊,早点回家。” 他这一句虽是平淡却带着掩不住的亲昵的话,一下子引来周遭无数人的视线。 她和闻砚池的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谁都知道两人没有血缘关系。 但现在看着闻砚池眼底对韩伊透露出的淡淡关切,还是有不少人脸上浮现出对韩伊的羡慕。 这辈子能被闻砚池收养,实在是命好,也算是逆天改命了。 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得闻砚池的一句“早点回家”,怕是他未来的妻子也没有这个殊荣。 韩伊却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没说,便逃一般得快步离开了酒店。 她走得实在太快,让身后的齐飞都差点追不上。 “姑奶奶,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准备参加竞走去吗?” 齐飞在她身后气喘吁吁的追着她问。 韩伊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也不知是在跟谁赌气,只是闷头朝前走。 齐飞还在她的身后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她却好像都听不见了。 “问你呢韩伊,你怎么了?是不是和你小叔吵架了?” 齐飞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她。 “吵架?”韩伊确实猛的停住脚步,扭头看他,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这还用说吗?”齐飞一摊手,“你都不知道你刚刚离开的时候,看你小叔那个眼神。” “什么眼神?”韩伊立刻抓住他的胳膊逼问。 齐飞被她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看那只握住自己胳膊的手,白皙纤长,力道却很大。 他的脸在路灯下不自觉地红了一下,才心不在焉地回答了韩伊的问题。 “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你对你小叔有怨气,好像你小叔是个负心汉辜负你了一样……” 齐飞另一只手挠了挠头,却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韩伊听了他的话,却是愣了愣,并没有发火。 她慢慢松开他的胳膊,继续朝前走去,只是这一次的步子下意识放慢了。 齐飞走在她的身边,几次看向韩伊在路灯下黑亮的长发和裸粉色的唇。 “老齐,”韩伊突然开了口,“我问你,如果……” 话说到一半,她又突然顿住了。 齐飞还等着她的问话,见她不说了,催促起来。 韩伊几次张张口,最后却都闭上了。 见她这副纠结的模样,齐飞又是好奇又是焦急,恨不得撬开她的嘴,却又实在没办法,只好先做罢。 齐飞出来之前正和朋友在一家会所里玩,此刻也便带着韩伊去了那里。 不知道是他们本来就比较低调,还是因为韩伊来了而收敛,一群人只是躺在沙发上唱唱歌喝喝酒,没人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帮人里大部分都是齐飞的朋友,此刻看着齐飞又是给韩伊剥橘子,又是给她脱大衣的样子,纷纷交换一个眼神,意味深长地偷笑起来。 一向极其敏感的韩伊满脑子都想着今天浴室里的那一幕,并没有留意周遭人的异样眼神。 一群人年纪也都不大,吵吵闹闹的玩着,疯着。 齐飞自然坐在了韩伊旁边,几次试图和她搭话,却都只遭到了无视和敷衍,不免也有几分低落起来。 周遭有他的朋友留意到这一幕,便交换了几个眼神。 等韩伊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手里已经被塞了一个话筒,另一个话筒在齐飞手里。 而眼前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下一首歌曲——《红尘情歌》。 韩伊:…… 她没有说话,只是扭头看了坐在自己旁边的齐飞一眼。 齐飞本是个和她如出一辙的嚣张性子,在外人人都称一声齐二少,此刻却是正襟危坐地看着前方,头连转都不敢转一下,不断躲避着她的眼神。 灯光昏暗缭乱,韩伊却依旧看清了他有些发红的耳垂,心下了然。 她本来就比同龄人早熟,从小的经历又让她有一种超乎他人的敏感,所以对于齐飞喜欢她这件事,韩伊并不是很惊讶。 因为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发现了一点一滴的蛛丝马迹,现在也只是确认了这件事罢了。 韩伊不免有几分苦恼,平心而论,齐飞和她性格很合得来,不然两人也不会刚上高一就直接成了好哥们。 但或许就是因为两人狐朋狗友臭味相投,导致她心里对齐飞只有感天动地兄弟情,实在是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可惜齐飞显然并不是如此。 前奏结束,男女对唱已经开始了。 韩伊眼神扫过周围一圈男男女女,各个目光中带着揶揄和对齐飞的调侃。 她挑挑眉,没有当众下齐飞的面子,而是神情自若地和齐飞唱了下去。 两人长相都非常出众,正值青春年少,哪怕是唱起这种老歌来,都别有一番风味。 周围似乎有人掏出手机来录起了视频,韩伊也没有在意。 一首歌曲的时间很短,不过几分钟就结束了。 韩伊意识到自己刚进门时的沉默让齐飞的朋友们有点尴尬,便主动挑起了话题。 她本来就是party小天后,现在故意热起场子来,更是逗得人们连连说笑。 韩伊爽朗的性格再加上已经出落得十分火辣的身材,让在场有不少男生都将目光黏在她的身上。 原本因为她的走神而有些冷了的会所再次热闹起来,韩伊也算是给足了齐飞面子。 齐飞注意到了韩伊的变化,仿佛一下子就想开了什么事一样,整个人都鲜活起来,恢复了往日明媚大方的样子。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隐约猜出似乎和闻砚池有关。 想到韩伊那个令人退避三舍的小叔,齐飞眼皮跳了跳。 但在韩伊有意给他面子捧着他的时候,齐飞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一直到解散,齐飞送韩伊上了车,他的脸上还带着藏不住的笑容。 这个年纪,似乎只要和喜欢的人说上两句话,又能兴奋的一天一夜不睡觉。 “韩伊,这么晚了你自己回去不安全,我送你吧。” 齐飞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挠挠头,趴在车窗对里面的韩伊说。 韩伊的目光停留在他翘起的嘴角上,摇摇头,果断地拒绝了。 齐飞愣了一下,眼神似乎一下子就黯淡下来。 韩伊自然看出了他神色的变化,却没有多说什么,既然没有和他在一起的打算,又何必给人暗示,让对方空想一场。 好在齐飞本来也没有抱什么期望,立刻就恢复了往日的神色道:“那好吧,你到家之后记得给我发消息。” 其实也不用他说,两人都清楚韩伊不会有事,因为闻砚池派人来接她的车已经来了。 没有再回应身后齐飞那眼巴巴的目送,韩伊示意司机离开。 韩伊还记得那晚的京北格外得冷,一盏一盏昏暗的路灯从车窗前划过,就如同她不可见光的少女心事一般。 她好像有点喜欢闻砚池。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寒风从玻璃缝隙钻进来吹乱了她的发丝,韩伊看着流萤般的车灯穿梭而过,露出一个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的苦笑。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早熟的女孩,但等她长到了二十六岁再去回想十七八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她高估了自己。 那时的她和任何一个青春期的女孩没有什么区别。 一样的迷茫,一样的迟钝,一样的胆小。 其实仔细想想,她对闻砚池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是……在她的种种刻意压制之下,这些念头没有能见天日的机会。 稀里糊涂骗自己久了,自己也就信了。 怀揣着乱七八糟的想法回到家,韩伊本以为已经十二点多了,按照闻砚池那个非常健康的老干部作息,想必男人已经睡下了。 因此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再轻轻的合上。 偌大的别墅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声音。 即便早已经有所预料,看着空空荡荡的房子,韩伊的心底还是空落落了一下。 闻砚池没回来。 准确的说,闻砚池今晚应当不会再来这里睡了。 说起来,自从她十四岁以后,男人似乎就在外面的住处留宿得更多了,一周总有那么几天不回来。 韩伊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男人在避嫌,他一向细心又妥帖。 她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可以抱着男人的大腿粘着他撒娇的小孩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那个乌龙,韩伊只觉得自己内心尘封已久的某只潘多拉魔盒好似一下子就被人打开了,所有上不得台面的恶念都被释放出来。 她微微攥紧圈,没有再在客厅停留,径直回到了房间。 虽然闻砚池没有来,但按照男人的规矩,也是出于礼貌,她都应该给对方发一句“我到家了。” 尽管她知道司机和吴阿姨都会告诉闻砚池自己的动向,但这是不一样的。 她与闻砚池之间并不是下级对上级的汇报。 他们是家人。 然而今晚,不知是出于哪种微妙的念头,韩伊都没有给对方发过那条消息去,而是选择忽略了这件事。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安稳,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要醒来一次看看手机。 到最后晨光乍起,天空由墨般的深蓝转为白的时候,韩伊再也睡不着了。 她躺在床上,透过窗帘缝隙望着窗外随风晃动的绿叶,是一种娇翠欲滴的绿,一种象征着春天到来的初绿。 韩伊却觉得自己一颗心不停往下坠,一直坠入冰天雪地。 她收回视线,再次打开了已经快关机的手机,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齐飞发来的问候,以及她草草回复的“到家了,晚安。” 而心里想的那个人的对话框,却是空空如也,一个字,一个电话都没有。 她大半夜才回家还不主动联系闻砚池,放到以前,够她小叔训她八百个来回不带拐弯的。 只是今天…… 不到七点的时间,今天又是个周末,不用上学。 韩伊躺也躺不住,坐也坐不住,想装作无事发生,却又有一种怎么也抑制不住的心虚。 她在心里暗骂自己被闻砚池管久了,被他吓唬得胆子比指甲盖还小。 谁家好人都要成年了,还得天天和自己的叔叔报备行程。 想到这里,韩伊又觉得自己的腰杆直了几分。 但等她拖拖拉拉地走下楼,和坐在餐桌前吃早餐的男人对上视线后,韩伊再也不这么想了。 她脚底打滑,几乎下意识就要往楼上跑,腿转到一半,又硬生生转了回来。 韩伊假作若无其事地走到餐桌边也开始吃早饭。 闻砚池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平时饭桌上聒噪得人头疼的韩伊,破天荒的紧紧闭着嘴,埋头苦吃,一个字都不多说,惹得吴阿姨再次疑惑地看着她。 虽然她吃的快,但毕竟闻砚池来的早,因此,男人很快便放好手中的碗筷,十指交叉,正襟危坐地看着她。 感受到对面那如有实质的目光,韩伊再想装也装不下去了,草草咽下口中的食物,便丢下碗筷起身离开。 “韩伊。” 身后男人的声音随之响起。 韩伊第一次恨自己的条件反射,明明想快步离开,在听到这个声音后却抬不动脚。 “坐下,再吃点。” 她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没出息,一边听话地坐回去继续吃。 “昨晚上几点到的家?” 闻砚池看着她坐回去,忽然推开面前的餐碟,就在韩伊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却冷不丁开口问。 “十,十二点。” 韩伊没忍住磕巴了一下,本下意识想撒个谎,最后还是没敢。 对面的男人得到答案后,并没有瞬间大发雷霆,甚至连神色都没有变化一下。 看他这个样子,韩伊就知道小叔早就知道她几点到的家了,甚至,连自己回家经过了哪里都一清二楚。 “昨天考完试放松一下可以理解,以后如果回来太晚,提前跟我说一声。” 闻砚池看着对面毛茸茸的脑袋,淡淡开口道。 出乎意料的,她小叔今天格外好说话。 韩伊手中的叉子一顿,尽管在意料之中,她却依旧有点不舒服。 虽然没有任何理由,但她就是怀疑闻砚池这个不和她计较的行为,和昨天那件事有关系。 好像发生了昨天那个尴尬的乌龙后,男人就要逃避她,避免和她发生接触一样,连往日的批评教育环节都省略了。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韩伊还是慢慢地嗯了一下。 餐桌上霎时间一片安静,一根针落下来都能听见。 韩伊有点受不了这个压抑的氛围,站起身:“我吃好了,先走了,小叔您慢慢吃。” 说出口的话虽有礼貌,却带着藏不住的疏离。 “昨天都有谁去……” 闻砚池口中的话问到一半,韩伊就已经径直出门了,只剩下门被关上的“砰”一声响…… 她这个举动不可谓不大胆,周遭站着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吭声,只将目光投向坐在餐桌前的那个男人。 闻砚池收回视线,面上看不出任何神色变化,没有发怒,只是淡淡道:“让人去跟着点。” 话虽说的没头没尾,却立刻有人点点头,走出去安排了。 目光扫过对面没吃两口的早餐,闻砚池微微握紧手中的筷子,乌黑的眼眸闪过一抹暗光,又很快消失。 韩伊一个人走出门外后,被刺骨的风一吹,又很快后悔了。 今年的倒春寒可真够劲,似乎比冬日的雪还要冷一些。 她一个人走在街边胡思乱想着,看着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莫名有几分孤独。 今天不用去学校,她又不想再回去和她小叔尴尬地对视,一时间还真有点无处可去的悲凉。 踢飞一个石子后,揣在兜里的电话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震动起来。 她有点烦躁,又带了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掏出手机看了看。 是齐飞的消息,问她今天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和他出去玩。 一时之间说不出是开心还是失望。 韩伊不知道闻砚池什么时候走,反正也不知道去哪,便随口应了下来。 齐飞显然没想到韩伊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一直到他的车停在韩伊面前的时候,刚十八岁的高中生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一脸傻笑地对韩伊道:“没想到啊,难得周末能把你约出来,我还以为你又要和你小叔出去呢。”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在无意中触碰到了韩伊的心事。 她的脸色微微暗淡下来,没有搭齐飞的话茬,只自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一路上,在齐飞叽叽喳喳的话里,韩伊倒是想起了以前的周末。 齐飞说得没错,以前的周末,韩伊很少出来玩。 一方面是在学校里整天跟这帮狐朋狗友玩,周六日两天就想在家里放松一下,当然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是闻砚池会过来。 如果他不忙的话,会在这边待两天,看看韩伊最近的作业和卷子,和她聊聊最近的情况。 甚至有时间的话,还会自己当司机开车,带着韩伊出去到处走走。 从最近的营养食谱到她计划的野外徒步,从昨天小测的成绩单到西单那家她爱吃的烤肉店,从她的好朋友到她未来的发展规划…… 从来不用她操心,自有那个人亲自为她打点好一切,她需要做的,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闻砚池就会为她筹谋划策、深思熟虑。 所以其实韩伊的周末并不像她那帮朋友想象中的那么苦不堪言,反而过得十分惬意。 毕竟堂堂闻家家主给做司机开车,还给做无偿心理辅导加导游,这个待遇谁敢想。 哪怕是说出去,估计也没有人会信,只会觉得韩伊得了失心疯。 就算是普通家庭中的爸爸、哥哥、叔叔,想必也很少有人能做到这样面面俱到。 但偏偏闻砚池就做到了,或者说,从小到大只要是和韩伊有关,哪怕是天大的事都要给她让路。 尽管韩伊现在非常不想承认,但“偏爱”甚至是“宠溺”这两个字,闻砚池确实做到了。 相比起来,她为闻砚池做的,的确太少了。 她仔细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似乎是有点作了。 意识到自己又想起小叔,韩伊变了变脸色,抛开思绪和齐飞聊了起来。 今天齐飞不仅约了她,还约了班里其他几个平时玩的比较好的人。 一大伙人热热闹闹的闹着,正是没心没肺又没有什么烦恼的年纪。 韩伊本来就爱玩,也抛下了心事,和一大堆人笑闹起来。 一直到夜幕降临,韩伊才保持着难得的好心情回了家,齐飞再次试图送她,却被韩伊一句“我小叔在家”给吓退了。 只好狗狗祟祟的把她放在家门口,就开着车嗖一下跑了,生怕闻砚池突然出来一样。 想到齐飞刚刚那见了鬼一般的表情,韩伊嘴角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拉开门走了进去。 不同于昨晚的漆黑,今晚的客厅格外明亮。 闻砚池就站在客厅中央,正在穿大衣,听见声音,扭头看过来,正好看见韩伊嘴角来不及收起的笑。 身后的司机适时进来汇报道:“齐家少爷送小姐回来了。” 韩伊本来是想故意吓唬齐飞,却没想到男人真的在家。 猝不及防和闻砚池对上视线,韩伊的眼神瞬间移开,收起脸上的笑。 她瞥见放在一边的黑色行李箱,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小叔,你要出门吗?” 闻砚池没有错过她神色的变化,嗯了一声,“要出差一趟,大概下个月回来。” 韩伊睁大眼睛,快速在心里算了一下。 这才刚三月初,下个月回来,也就是说闻砚池起码要出差一个月。 在这之前可是从未有过。 虽然闻砚池之前偶尔也出差,但最多不超两个星期就回来了。 甚至在她年纪小的时候,闻砚池都会拼命压缩工作量,以最短的时间完成事情赶回来,就因为放心不下她。 想到这里,韩伊的心突了一下。 她不知道闻砚池到底是不是因为昨天那件事在躲避自己,但她自己心里已经是这样认为了。 闻砚池一向沉稳的面上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他捏了捏眉心,声音带着点低哑,“你在家里好好的,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按理来说,韩伊这时也应该说点什么,倘若放到以前,她早就黏过去,先是要求小叔给她礼物回来,再耍赖要求男人早点回来。 尽管小叔一向严厉淡漠,但每当到这个时候,都会露出无奈的一抹笑,无条件答应她的要求。 可是这次,韩伊根本不敢与男人对视,一看到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昨天在浴室发生的一切都会拼命钻进她的脑海,提醒着她那尴尬的场景。 哦对,还有闻砚池那不可小觑的某个部位。 所以,韩伊只是低低地哦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小叔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说完,她便转身上了楼,爬上楼梯的一瞬间,她没有忽略男人脸上微微的愕然。 然而韩伊心里却升起一股报复成功的爽感。 凭什么? 凭什么只有她这么尴尬,凭什么闻砚池能这么轻松的躲着她! 楼下的大门一响,似乎有人出去了,随后,花园里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韩伊立刻跑到窗边,拉开窗帘一道缝隙,朝楼下看去。 闻砚池的两个特助都在搬行李,她仔细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男人的身影。 仿佛冥冥之中,韩伊朝左一探头,正好与站在树下的男人对视上了。 早春的树与带劲的男人。 或许是因为隔着很远的距离,韩伊并没有慌张的收回视线,而是有些贪婪地用目光细细描绘着男人的身体。 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停留在某个部位。 出乎意料的,闻砚池也没有移开视线。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直到男人的特助来提醒时间快到了。 望着汽车慢慢远去,韩伊仿佛也被抽干了力气,向后一坐,手却正好摸到了什么。 她随手拿过来一看,是她有一阵子疯狂迷恋的一个明星的杂志。 后来没多久她就不喜欢了,这些杂志也都让吴阿姨收起来了,却不知道这里怎么还有一本漏网之鱼。 韩伊翻开两页看了看,居然有点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其实她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这个男明星长得有点像闻砚池。 虽然只有两三分,但也在刚出道的时候被人私下称过闻总平替。 韩伊不追星,却唯独在十几岁的时候对这个演员别有几分青睐。 那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偏偏就是喜欢这个明星。 现在想想,其实那个时候她在心底就已经对自己的小叔有点隐秘的想法了。 只是那时候她年纪小,又叫了十几年的小叔,所以她没有想到过男欢女爱那方面。 但说喜欢这个明星似乎也谈不上,因为她从来不看他的作品,不看他出演的角色。 后来不喜欢了,也是因为身边有朋友知道这件事,特意在她一年过生日的时候组了个局,叫那男明星来一起吃了个饭。 吃完那场饭后,韩伊就彻底“脱粉”了。 无他,他一点都不像闻砚池。 或许他能凭几个角度或是刻意的妆造来让自己在外形上像闻砚池几分,但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字,都能让人清楚得知道,他不像闻砚池。 一点都不像。 比如闻砚池在吃完饭后一定会将自己的餐具归位整理好,比如闻砚池在说话时从来不会流露一分犹豫纠结,比如闻砚池不会在被逢迎的时候露出压抑不住的得意…… 再比如闻砚池永远不会用那个男明星那种挑逗又试探的眼神来看她。 闻砚池的眼眸是克制的,是严肃的,不会流露出一丝多余的情绪,这是他多年在闻家那个冷酷的环境里养成的习惯。 后来韩伊再也没有提过这个男明星,甚至觉得别人说他像闻砚池,都像是对闻砚池的一种侮辱。 因为他们都说,闻砚池是在神坛的高岭之花,永远居高临下地睥睨众生,永远无情无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耳边传来一阵震动的声音,她回过神来,发现那本杂志已经被自己无意识中揉皱了。 韩伊皱皱眉头,将那本杂志扔到了一边。 她拿起手机暼了一眼,本以为又是齐飞的消息,却见消息弹出的上方明晃晃两个字——小叔。 韩伊怔在原地,不知道闻砚池给自己发消息做什么,难不成有什么忘带了? 可是那也应该直接打电话呀。 不知为何,她的心通扑通跳了起来,手心下意识握紧成拳,没有一丝停顿地快速划出对话框。 对方接连发来了三条消息,每条消息之间都有很长的空白,显然都是对方深思熟虑之后发过来的话。 “每天坚持列好自己的计划,不可懈怠了,要抓住这次的进步继续激流勇进。” “时间紧张,你上次和我说的虎跳峡徒步需要再谨慎考虑一下,我这次去的城市正好有一位去过那里十几次的老向导,我到时候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你自己问。但不可自己擅自定下路线,具体等我回来面谈。” 手指划过前两条消息,韩伊轻轻咬住下唇,不知为什么眼眶有些发热。 每当她总算从对男人的心动中脱离出来,男人又总会用各种方式让她继续爱得死心塌地。 不管走去哪,不管多忙,闻砚池永远都把她的事放在心里,尽管她还在单方面与男人怄气。 手指停顿了一下,韩伊抱着一种奇怪的预感滑到了最底下,露出第三条信息。 “时光穿梭,再有不到三个月,你就十八岁了,我们伊伊,是个大姑娘了。昨天的事本不想再提,但又看你实在介意,是我疏忽了,出差回来后我会搬出去。只是想告诉你一声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不用因为它而苦恼,我没有生气,也不会介意。最后,无论你多少岁,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永远都是彼此的家人,这一点不会改变。” 最后还付了一个聊天软件自带的拥抱表情。 韩伊盯着屏幕上那个绿色的小人拥抱,明明这个小表情和闻砚池一点都不像,但她却仿佛透过屏幕看到了男人对着手机皱紧眉头,斟酌着打下一行字又慢慢删掉的认真模样。 或许是追求效率,又或许是对智能设备的生疏,闻砚池很少给人发消息,而是直接打电话。 韩伊不知道打下这么长的一段话,要花费掉闻砚池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一向决绝果断的男人在措辞的时候是何等纠结踌躇。 但她知道,这是独属于闻砚池的,独属于她小叔的安慰与保证。 闻砚池总是能细心地敏锐地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所有情绪,并且适时送上恰当的安抚。 这次也不例外。 他察觉到来自青春期女孩的尴尬与无措,便立刻给韩伊道歉,特意离开两个月,又提出搬走,给足了韩伊缓冲的空间,又怕一向极为敏感的韩伊多想,便又一字一字的打下这样一段保证。 我永远是你的小叔,你也永远是我唯一的家人。 可望着对话框中那大片大片的绿色对话,韩伊却第一次体会到一颗沸腾的心坠入冷水中的疼。 因为他们这辈子也只会是家人。 韩伊心知肚明。 韩伊不确定闻砚池知不知道自己对他的那些龌龊想法,但她很清楚的明白,闻砚池不喜欢她。 那是只有在思春期的女孩才会有的,对暗恋对象的直觉。 她喜欢闻砚池,不是对长辈的敬爱,而是想热吻、缠绵、亲密地抚摸对方身体的爱。 只是,不管她已经出落成了何等漂亮性感的女人—— 在闻砚池眼里,她只会是需要自己爱护的晚辈,而不是他的恋人,乃至——他的妻子。 晚辈可以有很多个,但枕边的妻子,却只会有一位。 第103章 迷迭香(8) 闻砚池并没有骗她,这一去,真就足足去了两个月。 期间,韩伊把失恋的痛苦和郁闷全部化作了狂欢的力气,仗着闻砚池不在家没人管她,每天放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着齐飞他们出去玩。 甚至有的时候,直接不回家,一直玩到凌晨才晃晃悠悠地回去,也不让吴叔叔接她,要么自己打车,要么有她那群朋友送。 自从知道闻砚池最近不在家后,狐朋狗友们胆子都大了起来,终于敢壮起胆子去她家里做客了,也敢送她回家了。 闻砚刚走的那几天,韩伊晚上跟着一帮人玩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心虚和不自在,总是惦记着她那点作业和还没有完成的徒步、滑雪、游泳等等。 但男人走了将近一个月的时候,韩伊彻底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 尤其是男人这一去,中间仅仅联系了她一次。 韩伊猜测是身边有人跟闻砚池汇报的,而且应当汇报得很详细。 接到她小叔那个电话的时候,她正和齐飞他们在一家电竞俱乐部打游戏。 韩伊最近迷上了电竞,连着去看了两场线下比赛,正巧她支持了这支战队老板和齐飞很熟,就跟着齐飞过来玩了。 尽管俱乐部的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也清楚能跟着齐家小少爷来的人,派头不会小,所以对她的态度极为热情。 韩伊现场观摩了两把训练赛之后,有点百无聊赖起来,一直密切关注她的齐飞很快注意到这一点,便立刻提出打一把友谊赛。 这让韩伊还真来了点兴趣,毕竟能和自己喜欢的战队打一把,还是很有意思的。 几名首发选手和二队的替补队员,再加上韩伊和齐飞,正好分成两队。 或许是为了照顾他们,也是为了讨好齐飞,特意把几名首发都放在了韩伊他们这一队。 三局两胜,游戏中韩伊不停地被喂红喂蓝,只需要负责碾压对面,不停地杀人推塔就可以。 所以她这一场游戏可谓是打得十分爽,再加上她和齐飞本身也不菜,韩伊只靠自己就直接打上了最高段位,可以说还是很有游戏意识的。 两边打得有来有回,还真出了几波不错的节奏,让韩伊也不由自主地集中了所有注意力,两眼紧紧盯着屏幕,分不出一丝多余的念头。 倒是让她难得忘了失恋这件事。 坐在她旁边的齐飞趁她不注意,飞快地摘下耳机瞥了她一眼,见她脸上难得浮现一抹笑容,嘴角高高扬起,显然已经忘记了这段时间的烦恼,全身心投入了激烈的对决。 见状,齐飞这才松了口气,又转了回去。 而闻砚池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韩伊手机开了静音,就算不开静音,在这个所有人都在激烈的大吼大叫的房间里,也没人能听见铃声。 手机一直震动到响铃结束,很快,第二个电话又打了回来,却依旧没有人接听。 等韩伊大叫一声,长舒一口气,丢下已经被她攥的快变形的手机的时候,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分钟了。 她转转自己酸痛的脖子,只觉得整条胳膊连着肩膀都酸痛起来,便摆摆手拒绝了再来一局的邀请。 旁边的齐飞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凑过去和自己的偶像叽里呱啦地交流着经验。 或许是因为精神高度紧张,韩伊突然觉得有点闷,想出去透口气。 刚站起身,就有一个战队助理模样的女人体贴地提醒道:“刚刚您的电话一直在震,好像有人打过来了好几次。” 韩伊随手拿起手机来看了看,看清屏幕上那个名字之后却愣怔在原地。 不等她犹豫着要不要打回去的时候,手里的手机一震,再次响了起来。 出于条件反射,韩伊手比脑子快,一哆嗦直接接了起来。 “……*” 对面似乎说了一声什么,但在此刻吵吵闹闹,充斥着各种“推塔”、“拿红”等等吼叫声的练习室里,韩伊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她直接推门走了出去,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前。 耳边一下子清净了起来,男人的声音也终于清晰了。 “在哪里玩呢?” 闻砚池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沉着,与他离开之前一模一样。 韩伊本想如实交代,,但话在舌尖转一圈又咽了回去,神色如常地淡淡撒谎道:“在酒吧。” 那头闻砚池嗯了一声,居然再次问:“好玩吗?” 听不出情绪的三个字让韩伊顿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该继续撒谎还是怎么着。 心跳如擂鼓,眼前突然浮现了闻砚池发过来的那条信息。 我会搬走。 韩伊心中一凉,忍不住来了一句自己也说不清是挑衅还是挑逗的话。 “不怎么样,今天这家差远了。小叔,等你回来,我带您老人家去一家更嗨更带劲的,给您接风开开荤,我跟工体那边酒吧的妹子们都熟!” 话说得掷地有声,有点拽,实则脸上带着只有她自己才能看到的淡淡心虚。 她屏住呼吸,等着小叔的批评。 然而,闻砚池却没搭理她这句混账话。 两人就这样举着电话互相沉默了几秒钟。 最后还是闻砚池率先结束了这个极其短暂的对话,“早点回家,让吴叔叔去接你。” 韩伊忽然觉得有点没意思,草草答应了。 挂断电话的前一秒,她却隐约听见男男人在跟什么人轻声说话。 音节短暂而模糊,只能听见零星几个“找到了”、“让她玩……” 虽然没有证据,但韩伊就是莫名直觉在她连续三个电话未接的时候,男人已经派人来找她了。 怕她出事,拿她当小孩。 虽然在他眼里,她的确还是个乳臭未干,没什么味道的小屁孩。 她讽刺的一笑。 韩伊不知道闻砚池这个电话的目的是什么,但这个电话倒是起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作用。 那就是提醒了她,故意做样子气气闻砚池还可以,真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可就是傻子了。 所以那天从电竞俱乐部离开之后,韩伊推了一半齐飞的邀约,尽管也跟着他们出去玩,实际上确实趴在酒吧的桌子上做卷子,要不就是打着齐飞的名头,实则跑出去游泳、射击…… 惹得一群人面面相觑,酒也喝不痛快了,歌也唱不痛快了,明明啥也没干,却总有一种被卷到飞起的感觉。 连带着齐飞的生活都被迫走上了二十四纯金好少年的路线,日子过得别提多健康多向上了。 这让齐飞一时之间难免有些郁闷。 倒不是因为韩伊总是跟他出来之后埋头看书,或是直接带他跑去骑马等等,而是因为他们本来刚在电竞俱乐部那天缓缓上升的关系,又退回了原点。 这让齐飞有点百思不得其解,愁得直摇头。 他也不是傻子。 他能感觉出来,带韩伊去俱乐部发泄那天,韩伊对他的态度真的发生了一丁点的变化。 虽然只有非常不起眼的一丁点,但齐飞依旧能察觉出来。 也许那根本算不上喜欢,但和两人之前纯哥们还是不一样的。 可是自从韩伊那天出去接了个电话之后,回去的路上,他感觉出来的那点特别又烟消云散了,几乎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韩伊从来没有吊着过他,甚至直接告诉过他两人没戏。 齐飞也想过硬气得直接移情别恋,但实在没抵住初恋的魅力,继续当起了好哥们。 整天愁得齐大少直挠头。 韩伊也知道齐飞是看她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想带她放松,她也很感激齐飞,但不爱就是不爱,或者说,没那么爱。 可能人都是犯贱吧,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抓心挠肺地想占有。 齐飞对她是这样,而她对闻砚池也是这样。 没什么办法,齐飞也只好跟在她屁股后面今天游游泳,明天骑个马,后天又在图书馆泡一天…… 反正他们已经上高三了,齐飞基本确定去国外,而韩伊想去哪里都可以,所以两人像班里的大部分同学一样基本不再去学校了。 韩伊就这么表面上在外面浪荡,背地里偷偷摸摸学习了两个月。 期间,她知道家里的佣人没少跟闻砚池打报告,但闻砚池一次也没有再打过来,仿佛默认纵许了她这种行为。 她也没有主动给闻砚池发过消息。 一眨眼,已经是五月了,一个春夏交接的季节,初夏的树慢慢连成绿荫,阳光灿烂清透。 一个微风不燥的周日,闻砚池回来了,回来得很突然,没有提前打一个招呼。 他回来的那天,韩伊照常不在家,跑出去浪了。 还是一心想要缓和两人关系的吴阿姨,得到信之后立刻给她发了消息,让她赶紧回来,省得惹怒闻砚池。 韩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水瓶,怔怔得发着呆。 猝不及防得知男人回来的消息,韩伊刹那间有些恍惚。 她看着眼前的影子,这才意识到她已经足足两个月没有见过小叔了。 这已经打破了两人分开的最长记录。 甚至时间久到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韩伊都有些想不起男人的面容了。 看来这两个月的刻意逃避与自我麻痹,还是有点用的。 这不,转移了两个月的注意力,再提起男人的时候,韩伊都觉得自己能自信淡定从容地面对他了。 想到这,韩伊决定还是回家一趟,不为别的,起码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放下小叔了。 她觉得自己可以,希望可以。 毕竟这两个月她也想明白了,能让两人的关系回到过去,是最好的结果。 吴阿姨又给她发来消息,催她回去。 韩伊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闻砚池落地直奔这边,就是为了见自己。 所以,她把手里的网球拍丢到一边,解下护腕对几个人说:“今天到这吧,我得回家一趟。” 几个朋友纷纷问她怎么回事,齐飞也握紧手中的球拍皱眉看着她。 韩伊没有多说家事,只是淡道:“家里有点事叫我回去。” 说完,她就直接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即将上车的时候,齐飞在门口追上了她,脸上半是犹豫半是担忧。 “出什么事了?看你这么着急,我能帮上你忙吗?” 韩伊不想跟他说,只是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你们先玩着,晚上再约。” 听她说晚上再出来,那应该是没出什么大事,齐飞松了口气,只是脸上的神色却依旧带着点凝重与狐疑。 他没有再多问一个字,却坚决要送韩伊回去。 反正最近也没少被他送,韩伊便没有拒绝,也分不出心思来拒绝。 两人一路无话的到了地方,齐飞帮韩伊打开车门。 一直到韩伊下了车消失在他眼前,他嘴里那句“是不是你小叔回来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看了看眼前这座小别墅,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回了车里。 韩伊并不知道齐飞的这些心思,当她真的穿过花园站到门口的时候,心里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虽然知道厚重的门板隔音效果非常好,但韩伊依旧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里面小叔和吴阿姨说话的声音。 最终她还是抬手按到了门把上。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按下去,只听门锁滴滴一声响,直接从里面开了。 韩伊的心猛得一跳,好似刹那间喘不上气来了。 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她的心又落回原地。 是吴阿姨听见动静来给她开门了。 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韩伊刚刚平复的心,在走进客厅的下一秒却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站在窗边,正一边望着小花园的景色,一边打着电话,听见声音也没有回头。 韩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发现男人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门口和花园。 所以刚刚齐飞送她回家,帮她开车门,还有她站在门口的犹豫纠结,全都落入了男人眼中。 她皱皱眉,主动开口叫了一声“小叔。” 听到她的声音,男人这才扭过头来,他看了看自己,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挂断了电话。 看清男人的那一刻,什么齐飞、什么小花园都从韩伊的脑袋里消失了。 男人的衬衣袖子规规矩矩得挽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修身西裤衬着他宽肩窄腰,一双长腿笔直有力,浑身上下散发的是独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闻砚池侧过头一错不错地望着她,似乎要从她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去。 韩伊的目光却落到男人高挺的鼻梁和那张裸色的薄唇上,脑海中不知浮现了什么场景,耳尖一红。 不知是太久没见了,还是她从长大后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小叔,她从闻砚池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被藏在禁欲内敛外表下的浓浓张力,很冷漠,却很凶。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男人现在看着她的目光,确实称不上和蔼。 旁边特助的一声轻咳将韩伊纷飞的思绪拉了回来。 闻砚池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显然刚回来,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 但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把手机倒扣着放到了桌上。 看着他这个有些熟悉的动作,韩伊便意识到男人只是打算和自己好好谈一谈。 她没有抗拒。 他们的确需要好好谈一谈了,毕竟这两个月以来的莫名“冷战”对闻砚池来说并不公平。 男人并不知道她的那些龌龊心思,却无辜的遭到了最疼爱的晚辈的冷漠以待,更别提他还是韩伊的救命恩人。 这样一想,韩伊的确可以被骂上一句“白眼狼”了。 尽管她心里清楚,就算她做的再过分,闻砚池也绝对不会用这三个字来形容她。 在等她回过神来,周围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出去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见韩伊一直傻愣愣着也不说话,闻砚池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迈开长腿,走到沙发前坐下,又轻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缓声道:“坐下,跟小叔好好说说话,行吗?” 韩伊没有错过男人话中带着的妥协与示弱,位高权重的闻家家主何时与人说话都要这样小心翼翼。 望着男人显出两份疲色的面容,韩伊心里忽然有些不好受起来。 她本来就抱着和闻砚池恢复之前关系的想法,此刻看到男人对和自己谈话这件事的注重程度,一个字都没有再多说,就乖乖坐了下来。 两个人之后的谈话可以说进行的非常和谐。 似乎是认定了韩伊正处于脆弱的青春叛逆期,闻砚池这次说起话来明显比之前要更温和、也更保守了,几乎一直在耐心地倾听,而没有提出批评或是质问。 而韩伊也就将错就错地将自己这几个月的反常都归结于青春期的迷茫,像往常一样和小叔说起话。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韩伊这两个月里违反的条条家规,也没有提她那称不上尊重的态度。 一开始,韩伊还抱着一定不能把话落地上,利用这次机会多开口,争取修复两人关系的想法。 但等真正交谈起来,韩伊却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倾诉欲,手舞足蹈地对着闻砚池说个不停。 她实在是太想闻砚池了。 尽管她身边有那么多朋友,可是懂她的人,从小到大都只有眼前这一个。 仿佛不管她说什么,男人都能迅速默契地get到她的意思,并且总能给出最合适的建议。 甚至有的时候,都不必她开口,闻砚池就早已从她的一两个小动作里,明白了所有。 当然,排除她喜欢她小叔这件事,韩伊确保自己隐藏的很好。 她一直叽里咕噜地说了有将近四十分钟,直到闻砚池已经在这段时间里泡好了一壶茶,并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放到了她手中。 韩伊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便不出两分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仰起头牛饮了一杯。 闻砚池并没有评价她十分粗鲁的动作,而是依旧用他那种温和又不失严肃的目光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男人此刻心情不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非常好。 韩伊刚把杯子放下,门就被轻轻敲响了。 闻砚池身边的特助走进来,带着歉意提醒了男人两句什么。 韩伊看了看窗外变暗的天色,太阳落下地平线,一抹余晖洒入屋内。 她也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和小叔说了这么久。 意识到闻砚池还有要事在身,反正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之后她跟小叔的关系也应该能回到从前了。 韩伊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正想要和小叔告别,就不经意间听到身边特助的只言片语。 “齐小姐那边……” “是的,您和她约了今天晚上七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银河餐厅……好的。”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特助便直起腰出去了。 韩伊皱了皱眉,有些狐疑地看着特助的背影。 她没有错过刚刚特助的那几句话。 什么齐小姐,什么晚餐,还有银河餐厅,她也是知道的。 那是很出名的一家情侣餐厅,空中花园的设计,尤其是在晚上,氛围感很好,或者说很暧昧。 吹着初夏柔和的晚风,俯瞰着脚下万家灯火,耳边是悠扬的乐曲,手里是摇晃的红酒杯,而对面则是自己心爱的人。 试问在这样的环境下,有几个人能忍住不心动,不接吻。 闻砚池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约了女伴,而且听特助的口气,并不是第一次和齐小姐见面了。 她真的要有小婶婶了。 看着背对着她穿西装外套的男人,暮色四合,他逆着黄昏的微光,高大挺拔的身影显出几分模糊,却又很有安全感,令人有一种扑上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他不撒手的冲动。 韩伊忍不住上前几步,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又连忙退回去。 她的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闻砚池的眼睛。 男人转过头来,问她:“怎么了?” 韩伊用力握紧双拳,直到骨节都泛起青白,才用力吐出几个字,“没什么。” 眼看男人就要推门出去了,韩伊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叫道:“小叔!” 闻砚池扭头看她,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韩伊本想问他和齐小姐是什么关系,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我是不是要有小婶婶了?” 闻砚池明显征了一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微微眯起,顿了半晌才问:“为什么这么问?” 韩伊笑了笑,她觉得自己现在笑的一定很难看。 “直觉,哈哈哈。” 她尬笑了几下,见闻砚池依旧面色如水地看着她,闭上了嘴。 客厅的大吊灯亮如白昼,而闻砚池却站在漆黑的门口,光线晦暗,让韩伊也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神色。 刚刚好不容易才活跃起来的气氛再次沉默下来,特助适时进屋打破了尴尬的氛围,轻声道:“闻总,该出发了。” 闻砚池这才继续朝外走去,眼看即将要踏出门外,他忽然侧过身对韩伊轻声道:“没有,别多想。” 韩伊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男人是在说没有小婶婶。 但是只是现在没有罢了。 说不定吃完今天晚上这顿浪漫晚宴,就有了。 韩伊只觉得自己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想通的心事再次涌上心间,郁结在胸口,不上不下,让她喘不上气。 她一个人站在明亮的大客厅,来回转了几圈后,长长舒出一口气,一脚踢在了旁边七位数的沙发上。 沙发没事,她的脚疼坏了。 从小花园里过来的吴阿姨听到动静,赶紧上前扶住她,喊来佣人上药。 骨头倒是没事,但是大脚趾头明显红肿起来了,有点出血。 韩伊拒绝了吴阿姨让家庭医生过来的建议,是草草包扎了一下就瘫坐在沙发上发呆,似乎根本感觉不到脚的疼痛。 都说十指钻心,可韩伊现在满脸都是麻木与迷茫。 把药箱收拾好的吴阿姨,扭头正好看到女孩脸上的神色,叹了口气,犹豫半天,还是走了过来。 “伊伊。” 没有人的时候,吴阿姨总是用她的小名称呼她,她没有孩子,便把韩伊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疼。 所以,尽管韩伊现在心里格外烦躁,但听到这个温柔的称呼,还是耐下性子听吴阿姨说话。 见她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神色,吴阿姨这才慢慢问道:“最近总是和闻总闹别扭,是因为他要结婚了吗?” 韩伊愣了一下。 不等她开口,吴阿姨已经直截了当地道:“阿姨能看出来你的心思。” 准备好的说辞被堵回去,韩伊的心猛得提起来,手脚一片冰凉,几乎紧张得要喘不上气来。 她猛得抬起头,紧紧盯着吴阿姨。 吴阿姨被她这个复杂的眼神弄得一怔,随后轻轻笑起来,安抚道:“别害怕,孩子,你还小呢,闻总他是个细心的人,会体谅你的。” 韩伊却越听越狐疑,没有吭声,等着吴阿姨后面的话。 “你毕竟是闻总一手带大的,年纪这么小,身边又只有他一个亲人,对他有些依赖也是正常的,一听到要有个素未谋面的小婶婶来了,心里肯定会担心害怕。” 吴阿姨握住她的手,耐心地轻声宽慰道:“孩子,不用这么紧张,吴阿姨在闻家也待了二十多年了,知道闻总他是个很好的人,他什么脾气你自己也清楚,绝对不会有了夫人就抛下了你的。” 韩伊越听越奇怪,忍不住打断道:“阿姨,你是说我最近这样,是因为害怕未来小婶婶进门后,小叔不管我了?” 吴阿姨估计是怕打击到她,没说话,但眼神已经暗示了一切。 她不懂韩伊的心思,此刻看到韩伊怪异的脸色,只以为小姐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便愈发心疼起来。 “别钻牛角尖,你小叔这么好的人,以后的夫人肯定也是个善良的女人,她一定会对你好的,到时候多一个人来爱你,做你的亲人,不好吗?” 吴阿姨握紧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 韩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半是酸涩,半是庆幸。 酸涩的是她只要一想象吴阿姨描述的场景,心口就像针扎一样疼。 闻砚池有了夫人,便一心一意对她和他们的孩子,而忘记了自己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便宜侄女,自己就像个外来者一样尴尬的插在他们一家三口中间。 是的,她知道吴阿姨说的没错,闻砚池那样敏锐又厉害的人,以后的女人一定不会比他差,哪怕是看在闻砚池的面子上,她的小婶婶也一定会对她好。 只是,早晚有一天,她会与闻砚池相行渐远,各自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 哪怕见了面,也只会说些不远不近的客气话,而那些不能诉说之口的心里话都留给了自己的枕边。 轮不上她,她在闻砚池那里,不再是全世界唯一一个特殊的女人,她的小婶婶才是。 她甚至都不敢具体想象那个画面,因为只是耳边听到这几个字,便已经手脚发麻起来。 她做不到。 她根本做不到!! 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更低估了独属于十八岁少女的思春期。 她放不下闻砚池,更装不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吴阿姨又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见她心不在焉,知道她听不进去,只好又悠悠叹了口气。 “伊伊,你也别怪阿姨多嘴,最近看着你吃的也少,睡也睡不好,我一着急没忍住跟吴总说了这件事……” 她话音未落,哗啦一声,刚刚还算镇定的韩伊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吴阿姨愣了一下,和韩伊面面相觑。 “您,您是说您把刚刚和我说的这些话告诉了我小叔?” 韩伊一双漂亮的眼眸睁得圆圆的,一脸震惊地看着吴阿姨。 吴阿姨被她吓了一跳,点了点头,有些迟疑地说:“抱歉,伊伊,我是不是不该说,可是我看你最近人都瘦了一圈,本来就瘦,再瘦下去都不成型了,就实在没忍住……” 她看韩伊一脸复杂的神色,有点着急地解释,“你别害怕,闻总听了也可担心你了,我说完之后,他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好久,根本不让人打扰,想了一下午呢,还让我这段时间间好好照顾你。” 然而,她的这些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韩伊不想让吴阿姨为她担心,强颜欢笑地挤出几句话,就转身也出了门。 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初夏的京北街头,只能说无论如何,庆幸吴阿姨没有猜到真正原因吧。 要是她猜出了真正的原因,还告诉了闻砚池,那这个家她是真的没脸住下去了。 不过想想也是,谁能莫名其妙的猜到她对闻砚池的心意呢,明明只是长辈啊。 只是不知道闻砚池听完吴阿姨跟他说的话之后,一个人在书房里都想了一些什么。 是以后一定要给她找一个善良的好婶婶,还是觉得她越大越不懂事,越大越难哄,对她感到厌烦了…… 正一个人胡乱想着,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不用拿出来,她也能猜到是齐飞。 果真如此。 齐飞兴致勃勃地叫她出去玩,说是一群人不知道怎么突发奇想要去野外露营。 韩伊一边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边打了几个字过去拒绝了。 放到平时,说起徒步露营,她还是很感兴趣的。 可是现在,她连吃饭睡觉的欲望都没有了,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灵魂一样。 韩伊一个人在路口徘徊了几圈,时不时掏出手机来看看时间。 指针很快指向六,闻砚池要和齐小姐见面吃饭了。 齐小姐…… 韩伊细细咀嚼着这个姓氏,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她猛得从长椅上站起来,终于后知后觉这位齐小姐应该就是齐飞的姐姐,上次和闻砚池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她们在饭店有过一面之缘。 是一位和齐飞长得很像,很有气场的成熟女人。 而且如果韩伊没有记错的话,那位齐小姐似乎很喜欢闻砚池。 在这之前,韩伊对她的唯一印象就是齐飞的姐姐,但是现在,显然又要多一个“未来小婶婶”的称呼了。 居然还是个熟人。 挺好,说不定以后还能跟齐飞他们家来个亲家家庭聚餐。 韩伊赶紧摇摇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了脑海。 她睡觉踢飞一个小石子,细细小小的石子飞起一道弧线落入草坪。 而她的心比如那个小石子般一动,陡然升起一股念头。 齐飞适时打来电话,说露营改时间了,他们现在正找地方出去吃饭,问她来不来。 韩伊握着手机的手慢慢收紧,直到指尖都泛起不正常的白。 那头齐飞不停的叫她,刚要挂断的时候,沉默不已的韩伊才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里带着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嗓子里磨出来一般,“不用了,你们吃吧。” 说完,她要挂断电话。 齐飞却敏锐地察觉出什么,赶紧制止她挂电话的动作,道:“你现在在外边吧?在哪里?要去哪里吃饭,我跟你一起。” 韩伊听到那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一群人起着哄,也想跟着过来凑热闹。 她本想自己偷偷过去一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听着齐飞这不答应就满京北找她的劲头,她没有再磨叽。 韩伊口中淡淡吐出几个字,“银河餐厅,我等你们,快点来。” 随着这句话出口,原本心底那个隐秘的打算也浮出水面,在她耳边不断盘旋。 第104章 迷迭香(9) 不顾那头齐飞惊讶的询问声,韩伊直接挂了电话,伸手拦车自己先去了。 银河餐厅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也是有缘由的,主要是因为它的顶楼“银河台”修建得非常高,仿佛城市中一座高塔耸立,大有手可摘星辰的浪漫。 除此之外,整家餐厅都采用了银河与星星这个概念,灯光如银河倾斜在地上,光芒流转之间动人心魄。 当然,这种餐厅消费也不低,尽管没人不知银河餐厅的大名,但真正舍得来这里消费的人少之又少,而论起顶楼的银河台,更是一年也接待不了多少位客人。 它已经成为了许多人心中爱情与权势的代名词。 齐飞一副十分没有见识的样子,跟在韩伊身后满大厅转悠,时不时指着什么让韩伊看,跟着来的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一帮人张着嘴,眼睛瞪得倍儿圆。 按理说,他们这些人个个家里都不差,都是见过世面的,奈何银河餐厅实在是逼格太高,尤其是“银河台”。 他们来倒是来得起,但是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啊! 一群十七八的高中生怎么可能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跑到这里来约会。 根据他们观察,来这里的人基本年龄都不小了,各个打扮优雅成熟,和他们这群愣头青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这里的接待生见多识广,尽管看着他们的年龄和打扮与周围格格不入,依旧对他们彬彬有礼地问:“请问各位有预约吗?” 齐飞才不知道哪门子预约,直接掏出一张卡递给了他。 接待生也很敏锐,接过来看了看,便轻车熟路的将一群人往里引。 韩伊眼看着出了电梯就要上三楼,她忽的开口问:“请问今天晚上银河台还有位置吗?” 其实她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就“银河台”那种一个星期也不一定能定出一个位子去的高昂价格,怎么可能没有位置。 因此,她一边想着一下碰见她小叔要怎么说,一边心不在焉的等着接待生的回答。 不料,对方愣了一下,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小姐,今晚银河台关台封闭,不对外营业了。” 这下轮到韩伊怔住了,关台不对外营业了? 怎么会这么巧…… 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狐疑,按捺不住心中的猜测,脱口而出:“是因为有人提前包场了吗?” 接待生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只是简短地回答道:“抱歉,小姐,这些不方便透露。” 见他这个样子,韩伊愈发确定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 也是,估计就是闻砚池来了才关台的,毕竟以对方的脾性,想必是不喜欢有任何人来打扰自己和未来的夫人约会的。 而闻家家主提出的需求,只要银河餐厅不傻,肯定会给面子的。 就算闻砚池自己不提出来,银河餐厅说不定也会主动给他卖个好,主动直接暂停营业,免得有不长眼的人给闻砚池留下坏印象。 接待生的话不仅仅让她陷入思索,也瞬间引起了周围一群男男女女的注意。 “什么,暂停对外营业了?” “怎么这么巧,是只有今天一天吗?还是你们经常这样?” 接待生礼貌地回答道:“只有今天一天。” 一个女生长叹一口气,“唉,这也太倒霉了,来银河餐厅怎么能不去银河台吃饭呢?怎么偏偏就暂停营业了。” 另一个女生也接口道:“是啊,本来我还没有多大感觉,可是一听这银河台居然关闭了,也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反骨,今天还真想去看看。” 一群高中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不一会,众人还真讨论出了个结果。 “真的不能进去了吗?”齐飞再次问接待生,“我们愿意拿两倍的价格,或者有别的条件也可以。” 在场的几个人面色如常,对钱不甚在意的样子,显然只要能上大名鼎鼎的银河台,满足一下他们的好奇心和憧憬浪漫爱情的一颗少男少女心,砸多少钱都无所谓。 接待生被一圈亮晶晶的,写满期待的眼睛盯着,少有得有点不自在起来,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伊没有说话,抱着胳膊站在角落里望着他们交涉,但心底并不像一群人一样抱有那么大希望。 无他,她了解闻砚池。 从他的地位来说,能把银河餐厅开得风生水起的老板绝对不是会因为他们这些小朋友的一点钱而得罪闻砚池的目光狭隘之人。 而从闻砚池本人来说,想必他约会时绝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去打扰。 毕竟他是一个追求效率的人,不管事业还是感情,被人打扰总会影响速度的。 果不其然,接待生将经理请出来之后,对方很快歉然地告诉了他们结果。 “抱歉,银河台今天有要事关闭,实在是没有办法,银河餐厅这边为各位免费升级包厢,或者您明天再来时给您优惠,您看怎么样呢?” 经理一边客气地对着这帮纨绔们说着,一边心里没抱多大期望。 纨绔要是那么容易就被说服,怎么可能*还被叫纨绔呢。 果然,他话音刚落,对面的几个男生就有些不满了起来,刚要开口,便被一旁的一个长相十分漂亮艳丽的女生拦住了。 那女生年纪虽轻,却长得称得上一句妩媚秾艳,看的人移不开眼。 韩伊没有管经理扫视自己的目光,只是淡淡道:“麻烦你跟上面的人说一句,就说韩伊在下面,想上去吃饭。” 她一边说着,心一边怦怦跳动得极其猛烈。 这轻描淡写的话一出,不仅让对面的经理一愣,也让周围的一群人愣住了。 不等他们反应,见多识广的经理已经乘电梯上去了。 说起来,在银河餐厅待了这么多年,什么牛鬼蛇神他都见过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堂而皇之的地要上银河台,而且听对方的口气,早就猜出上面人的身份了。 到底是那位的什么人能这样自信,仿佛只要听到她的名字,那位便会立刻将她请上去一样。 难不成是对方的情人……虽然年纪看着轻了点,也才十八九岁,但在这个圈子里再正常不过了,毕竟那女孩长得实在太漂亮,漂亮得极其有攻击力。 真是看不出来,那么权高望重的一位大佬,私下居然这么宠情人么。 经理一路胡思乱想着上了银河台,见那位果然还和齐小姐几人坐在玻璃围栏前商讨着什么。 见他过来,几个人纷纷投来目光。 看了看四周,经理抿抿唇,一时不知要不要直接开口。 最后还是在他面前正襟危坐的男人淡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才连忙靠过去,轻声将刚刚那女孩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话音落下后,他敏锐地发现周围几个人的眼神都变了。 齐小姐笑了笑,没说什么,显然猜出了那女孩的身份。 而剩余的几个人脸上则个个带着如他一般的震惊与茫然。 然而这还不是让他最震惊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本以为等待着的是老板的怒意,谁知,闻砚池揉了揉额角,脸上却没有丝毫怒气,只问道:“就她自己?” 经理愣怔地眨眨眼,反应过来之后忙摇摇头,“不是,应该有七八人,应该都是朋友。” 闻砚池叹了口气,似是有几分无奈地挥了挥手,出口的话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让她上来。” 顿了顿,他又像是不放心一般地叮嘱道:“看着点,别让他们太疯了,账单走我私账吧。” 这一番话下来,不仅仅是经理,周围的三个人包括齐小姐,脸上都浮现出一抹类似愣神的神色。 最后还是人精经理反应得最快,十分干脆地应下来,“是,老板,我这就去安排。” 闻砚池嗯了一声,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哪里不对,面色如常地又开始和周围几个人说起了刚刚的话题。 经理走到电梯前时,还能听到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交谈声。 应该是齐小姐在问,语气不明,“她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的?” 随后是老板漫不经心的声音,“许是跑去问了司机,或者听到我的特助说话了吧。” “这孩子一向爱胡闹。”男人轻哼一声。 虽是嘴上说着胡闹,但经理没听出一丝责怪的意思,反倒是透着几分炫耀与亲昵。 只是“炫耀”与“亲昵”这两个词,都与印象中的老板没有一丁点关系。 那头齐小姐又说了句什么,经理听不清了,却总觉得那语气有点酸涩。 电梯开了,他不敢再听,快步走了进去。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齐小姐对他们闻总的心思,恨不得将眼睛黏在闻总身上。 最近,似乎每次闻总来银河餐厅,身边跟着的女伴都是齐小姐,他们还以为齐小姐已经快是默认的下一任闻家夫人了。 只可惜,经理想到闻砚池刚刚提起那个女孩时脸上的神色,与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话中的宠溺,看来齐小姐注定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呀。 一想到闻总少有的温和语气,他就浑身不自在,总有一种神仙忽然沾染了人间烟火的感觉。 回到一楼大厅,那几个少年少女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聊着天。 而刚刚那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一个人站在一边,望向电梯的方向,眼神中带着焦灼。 经理连忙快步朝那边走去。 韩伊足足等了近十分钟,时而后悔自己的冲动,时而担忧闻砚池会生气,眼看人终于下来了,也一个箭步迎了上去。 “他说……” “韩小姐,我们老板请您和您的朋友们上去。”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韩伊听到对方口中老板二字,倒是愣了一下,但想到遇到这种事要请示一下老板也正常,便没有多想。 得到明确的回复,周围一群人都挺高兴地笑着走过来,唯有韩伊面色复杂。 她小叔还是很在乎她的。 只是…… 她随着人群走进电梯,没有留意身后齐飞时不时担忧地望向她的眼神。 随着电梯缓缓上升,韩伊的心也跟着慢慢提起来。 众人跟着经理走上最后两级台阶,上了京北大名鼎鼎的银河台。 众人走上去,纷纷转头张望一餐千金的浪漫圣地,饶是一群见识过不少场面的二代,此刻嘴里也不禁啧啧称奇。 不少女孩惊呼一声后,便迫不及待地涌入其中,拿出手机对着脚下如梦如幻的夜景拍个不停。 银河餐厅很高,今天天气又很好,抬起手来时仿佛能摘到天上的星星。 放眼望去,一道流萤洒落偌大的城市,盏盏灯火投下梦幻的光影,浓浓的黑与亮的橙黄交织,如繁星闪耀,在极尽繁华璀璨之间添了几分孤独落寞的夜色。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俯瞰着这座不夜城,此情此景似乎莫名就拥有令人沉静下来的魔力。 一堆人先是叽叽喳喳地兴奋议论着眼前的美景,等了一会,经理开始慢慢上菜的时候,却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坐在藤竹编的躺椅上,听着耳边风声送来的悠扬乐曲,喝着醇厚微甘的红酒,默默地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 旁边有人感叹道:“我特么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是约会圣地NO.1了,试问谁能在这个氛围下不想亲个嘴!” 这话一出,立刻引来周围一群人的赞同,有一些本来就在暧昧的男男女女已经自觉地坐在了一起,在角落的位置里各自说着自己的悄悄话。 唯独韩伊在这其中格格不入。 她一个人坐在最边上,占了一张桌子,面目表情地看着外面,心中却满是复杂。 为什么闻砚池不见了。 韩伊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本来想象中一上来就会面对的小叔和未来小婶婶约会的冲击,也没有出现。 偌大的银河台只有几盏昏黄的落地灯和桌椅,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有,仿佛在嘲笑着她的自作多情。 也是,想必一听到她要带着一帮人上来,闻砚池就直接带着自己的爱人走了。 怎么可能真留在这,等着跟她打招呼。 韩伊一时之间既是失望又有一丝难以启齿的庆幸。 庆幸的是她的那些阴暗打算都落了空。 韩伊自认自己不是个多么有节操的女人,倘若今天闻砚池真的在这里,她绝对能做出当众给她小叔和那个女人使绊子的事情,使尽各种下作手段坏了他这段关系。 可能这就是天生坏种吧。 尽管闻砚池了各种办法教导她,可她依旧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在孤儿院的坏小孩。 不然她也不能做出想勾引自己小叔这种事情。 想到自己脑子里的那些浪荡念头,韩伊自嘲地笑了一声,就感觉身边的椅子被一个人拉开坐下。 不用回头,她也能猜出是谁。 但她今天实在是没有说话的力气,便没有回头。 齐飞看着落地灯下女孩漂亮的侧影,仿若带刺的玫瑰,娇艳欲滴,却又性感得有些扎手。 同年龄的女孩子大多数出落得或是如百合般清纯,或是如雏菊般可爱,却从来没人能有韩伊这种混杂着野性的性感。 她很迷人,他想要得到她。 想到这里,齐飞忍不住开口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韩伊心情不太好,说出口的话也带着刺,她一笑,“好烂好老土的搭讪。” 齐飞看她笑了,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听说这里的酒还不错,要试试吗?”他继续说出了下一句已经被用烂了的搭讪词。 本以为这次也会得到韩伊的笑,不料,韩伊瞥了一眼桌上已经醒好的红酒,竟然点了点头。 齐飞皱皱眉,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真喝酒。 但那瓶酒已经吸引了韩伊的注意力,她一手拎过酒瓶,不顾什么红酒礼仪,直接把自己的高脚杯倒满了。 白皙纤长的手在夜色的掩映下更显美丽,齐飞楞楞地盯着她倒红酒的侧影。 直到发现那红酒已经要溢出杯沿,他才回过神来。 齐飞一把握住韩伊的手腕,制止了对方端起酒杯往自己嘴里灌酒的豪迈动作。 “诶,诶,有这么喝酒的吗?” 韩伊却没有理他,只自顾自地挣开他的手,往自己嘴里倒了满满一大口红酒。 红酒入口,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韩伊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滋味,但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无师自通一般,她只觉得这一口酒下肚后,不仅让她不断灼烧的胃好受了许多,也让她蜷缩成一团的心舒服了一点。 她忍不住又往嘴里灌了一口,因为那不习惯的味道,而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她的这些表情动作自然没有逃过齐飞的眼睛,只一看她的眉头,齐飞就意识到了一件令他有点惊讶的事——韩伊没喝过酒。 说句老实话,实在不是齐飞以貌取人,换做谁来,看着韩伊那张野性的脸,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注意到这个情况后,眼看着韩伊咕咚咕咚像喝水一样往自己嘴里灌酒,齐飞忍不住再次伸出手去阻拦。 这次他没有留余地,韩伊的力气毕竟不能和他比,挣扎几下之后,酒杯里的酒在摇晃中洒到了她的裙子上。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韩伊今天特意穿了一条很衬她的裙子,风情味十足。 只是被红酒浸湿之后,难免显露出了几分狼狈。 几口酒下肚,韩伊的脸色好看了几分,人也有了些力气。 她没有在和齐飞争执,直接放下酒杯,拿卫生纸擦了擦。 齐飞要来湿毛巾帮她清理酒渍,看她眼神清澈,对答如流,不像是喝醉的样子,才放下了心。 夏日的晚风轻轻吹拂在脸庞,轻柔温和,令人沉沦。 韩伊窝在舒适宽大的藤椅里,双腿也蜷缩起来,以一个非常舒服的姿势静静地望着夜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飞欣赏够了她的侧影,问了两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似乎想说什么,张张嘴又闭上了。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韩伊有些昏昏欲睡,人也没了耐性,淡淡道:“想问什么就问。” 齐飞知道她的脾气,微微笑了笑,果然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对不对?” 韩伊心里一动,没有回过头,只发出了一个类似嗯的音节。 明明是她让对方问的,此刻却又莫名不想回答。 奈何齐飞这些问题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突破口,自然不肯轻易放下。 他再次追问道:“是我认识的人吗?” 韩伊这次回头瞥了他一眼,再次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感受到她的回避态度,齐飞并没有在意,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他对你是不是……” 这次犹豫了一下,齐飞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但这也并不妨碍韩伊明白他的意思。 被戳中了心事的感觉不好受,韩伊避开齐飞的眼神,有点挑衅地问:“是又怎么样?” 齐飞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你今天晚上突然要来银河餐厅,是和他有关系吧。” “还有你最近这么反常,是不是也是因为他?” “还有你前阵子突然那么努力,是不是想要让他看到你的优秀……” “闭嘴!” 齐飞还要继续说,却被韩伊一句低喝制止了。 他没有和韩伊争辩,乖乖闭上了嘴。 看着齐飞有些受伤又有些担忧的眼神,韩伊也烦躁起来,带着歉意低声道:“抱歉,是我冲动了,别放在心上。” 齐飞没有再说话,只是摇摇头,望着眼前女孩长长的睫毛,试探着问道:“方便告诉我是谁吗?” 韩伊很干脆地拒绝了,“不好意思,不能。” “不能就算了,你今天晚上对我说的抱歉,比你认识我以来说的加起来都多。” 齐飞像往常一般笑了起来,将刚刚在两人间弥散开的僵硬氛围冲散了。 韩伊也不想让他难堪,甩甩有些发昏的头,试图让晚风将自己吹得清醒一点。 注意到她的动作,齐飞一挑眉,“是不是喝多了?” 韩伊不知道喝醉是什么滋味,她只觉得自己现在头重脚轻,反应也要慢半拍,晕乎乎的,浑身没劲,整个人都迟钝起来。 她自以为神色如常,实则双颊已经泛起两抹酡红,说起话来也慢吞吞的。 “应,应该没有。” 说着话,韩伊咂了咂嘴,突然道:“有点渴。” 听见这话,齐飞哪里还有不懂的,摇摇头给她倒了杯水,无奈道:“你就是喝多了,还嘴硬。” 韩伊已经顾不上搭理他了,只是一手撑着额头,一边胡乱摆摆手。 齐飞知道这种情况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他看韩伊又不肯喝水了,只好拍了拍她,想问她要不要先回家。 韩伊却推开他的手,下意识地噘着嘴嘟哝,“别推!地板好像在晃,你一推我更想吐了!” 齐飞被她少有的呆萌给弄愣了,看着因醉酒而双颊粉红的娇俏少女,足足愣了将近一分钟才回过神。 他知道韩伊很美,却从未想过喝醉后的韩伊会这么美,仿佛天生就具备勾人心魂的魅惑。 韩伊晕乎乎地趴在桌子上,乌黑的长发扫过她裸粉色的唇瓣,长裙被红酒浸湿,露出一抹在夜色中更显脆弱的白皙脖颈。 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引得齐飞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不由自主地慢慢向前倾去,越靠越近,直到仿佛下一秒就能吻上那张娇艳的唇。 韩伊在昏沉中感受到一股热意,不耐烦地随手一推,却将愣了神的齐飞推得清醒了。 他心猛得停跳一拍,急忙向后撤去,保持了应有的男女距离。 齐飞感觉自己掌心都出了一些冷汗,他飞快地朝周围望了望,好在大家今晚玩得比较嗨,又都三三两两不成群,所以一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个偏僻的角落。 他松了口气,心知如果被韩伊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韩伊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多么优柔寡断的人,所以这更显出了那个人在她心里的重要性。 也让他更嫉妒。 齐飞抿抿唇,站起身对韩伊轻声道:“我去给你买点醒酒药来,你乖乖待在这等我。” 韩伊没说话,只发出几个模糊音节。 齐飞知道她听见了。 四周有这么多朋友在,应该不会出事,他便没再多说,转身走了出去。 其实也可以让接待生去买,奈何齐飞心知自己今晚不大正常,需要出去好好冷静一下。 他随口和接待生交代了几句,走过拐角的楼梯处,却迎头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 “闻,闻叔叔……” 看清眼前人后,齐飞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急忙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闻砚池靠在拐角的壁画旁,衬衫袖挽起到小臂,修长的手指夹着根烟,侧眸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齐飞却没有一丁点不悦,无他,实在是闻砚池的大名太如雷贯耳,属于他们这些小辈听见名字都绕着走的人物。 哪怕是他爹齐董来,也得规规矩矩地和闻砚池说话。 打完招呼,看闻砚池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齐飞便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想走。 不料,刚走出两步,就被身后的男人叫住。 “韩伊在上面吗?”他问。 齐飞下意识答道:“在,在上面。” 闻砚池点点头,就在齐飞以为对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男人却又再次开口。 “你去干什么?” 齐飞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韩伊有点喝多了,我看她难受,去买醒酒药。” 话音刚落,尽管灯光昏暗,齐飞依旧看出了男人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 “她喝酒了?” 闻砚池的语调微微上扬,一时之间竟听不出喜怒。 齐飞瞬间有点打怵,好在他反应极快地道:“没喝多少,就是她有些不胜酒力,这才……” 然而,男人的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倒也没有再为难他,挥挥手让他走了。 走到楼下,被夜风一吹,齐飞感觉大脑都清醒了几分。 脑海中却不知为何浮现出了闻砚池最后看向他的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总感觉其中蕴含着某种情绪。 反正绝对谈不上很喜欢他。 走到药店前,齐飞正在掏手机付款,忽然一道光在眼前闪过,他想起了什么! 他刚从银河台下来的时候,看到一片衣角从拐角那闪过。 当时他还心不在焉地想是来这里的哪位客人,但是现在回想一下,那似乎就是闻砚池! 齐飞拎着醒酒药出了药店,心情格外复杂。 紧张、畏惧、疑惑在心底交织。 无论怎么说,他喜欢韩伊,而闻叔叔又是韩伊的亲小叔,更是他的长辈。 要是被闻叔叔看到刚刚那一幕,齐飞虽不知为什么,但有种莫名直觉——他完蛋了。 他当着闻砚池的面,想偷亲韩伊,还想抱人家捧在手心里的侄女。 齐飞长长吐出一口气,回家找他爹求助的心都有了! 一路揣揣不安地上了楼。 还好这一路上并没有再碰到闻砚池,应当是回去了。 齐飞上了银河台,在门口往里一看,却整个人怔在原地。 他们刚刚那个角落里,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皱着眉头走过去,拦住一个正在拍照的女生,问:“韩伊人呢?” 女生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注意啊。” 旁边吃东西的一个男生头也不抬,随口说:“韩伊啊,刚好像出去了啊,去洗手间了吧?” 想到韩伊刚刚那个醉酒的状态,那么媚人,那么没有攻击性,齐飞的心猛得提了起来。 他骂了一声,一把丢下袋子,飞快地朝下跑去。 路上碰到一个接待生,不等他开口问,对方便直接道:“您是在找韩小姐吗?闻总让我转告她的朋友们,韩小姐喝多了,他先带他回去了,让你们慢慢玩。” 齐飞闻言,揉了揉腿,扶着墙松了一口气。 不等这口气吐出来,他又想起刚刚闻砚池似乎在门口看到了他想要偷亲韩伊。 一口气又憋了回去,齐飞眼神暗了暗,没了玩的兴致。 * 感受到柔软的身躯再次靠过来的时候,闻砚池正盯着窗外闪过的路灯沉思。 一抹淡淡的香味拂过他的鼻尖,很好闻,也很熟悉。 他知道这是韩伊经常用的一款洗发水的香味,青苹果的味道。 这也是他刚见她的时候买的一款洗发水,那时候也不懂,只是选了一个家里有小孩的特助推荐的牌子。 韩伊似乎却很喜欢,从小用到大,将近十年了,也没见她换过。 似乎是见对方没有推开自己,一股热意从他身旁袭来,独属于少女的柔韧身躯靠得越来越近,肆无忌惮地侵占了属于他的空间。 女孩嘴里一边咕哝着什么,一边没有骨头似得抱住了他。 白皙纤细的胳膊圈住他的脖子,一条腿直接翘上他的腿,半个人都坐到了他身上。 闻砚池双眸微微睁大,怀里陌生的柔软触感令他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抬起手来,想要将对方推开,碰到那温热细腻的胳膊时,却又一触即离。 手停留在空中。 坐在前面的特助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惊得眼睛都大了一圈,神色复杂地犹豫了片刻,还是道:“闻总,我帮您把座椅放平,让韩小姐躺下吧。” 闻砚池点点头。 座椅被缓缓放下去,闻砚池一手托住韩伊的脖子,一手隔着她的裙子握住她的腿,想要将她从自己身上抱下去。 车子却颠簸了一下,车身猛得一晃。 怀中的女孩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被这一股力推得直接整个人坐在他的怀中。 韩伊也似乎清醒了几分,眼神迷蒙地抬起头看了看他。 闻砚池感受到大腿上传来的热意,下意识转过头避开了这个眼神。 “闻总,前面在施工,颠了一下,您和韩小姐没事吧?” 闻砚池摆摆手,有些头痛地看着坐在自己一侧大腿上的女孩。 上次有这个姿势,还是在韩伊七岁的时候,在那之后,他开始注意起男女有别,不再与韩伊有这样亲密的接触。 而此刻,大腿上传来的重量与怀中那团柔软,无一不告诉了他韩伊已经长成了大姑娘,长成了一个女人的事实。 似乎察觉到男人推开自己的力道,韩伊咂咂嘴,两只手一把搂住男人的脖子,头顶蹭了蹭闻砚池的锁骨。 闻砚池被脖子的痒意弄得难受极了,刚要开口,就听女孩在自己耳边喃喃道:“别走……我想你……” 她的意识极为模糊,说出口的话却很清晰,在那其中潜藏着的哀求与卑微爱意却令人不能忽略。 闻砚池不知为何,心底葛得传来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好似心中被关着一头猛兽,而那头猛兽现在暴躁地咆哮着,想要冲破牢笼。 有股说不出的怒意席卷了他的心脏。 这陌生的感觉令男人既烦躁又困惑。 “别走,我冷……” 韩伊低不可闻的喃喃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怕她喝多晕车,车窗特意开了条缝,午夜的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吹得人有些凉。 闻砚池看着眼前女孩单薄的裙子,那样薄,从他这个角度只需微微俯身,便能看到领口的一片旖旎风光。 他皱起眉,刚刚那股说不出的别扭再次席卷而来。 闻砚池关上车窗,一看眼神拿出一件外套,男人宽大的西装外套将韩伊从头裹到脚,不再有一丝可窥探的风情。 获得了外套的韩伊终于不再喊冷,乖乖地趴在他的肩头睡着。 只是,每当他想要将人放到一边,韩伊立刻就会惊醒,开始在梦里难受地闹腾。 闻砚池无法,只好认命地放纵女孩窝在自己怀中。 前面的特助屡次向后投来惶恐的目光,仿佛做好了随时接受来自老板怒气的准备。 他却发现闻砚池全身僵硬如铁,足足十分钟的路程,男人却一动未动,哪怕是腿麻了也只是细微地活动一下,生怕吵醒怀里的人一样。 看得特助面色极其怪异,恨不得接替老板抱着韩小姐睡觉。 起码不用担心韩小姐被丢出去,他还得扛回来。 好在车辆终于驶进了院子,已经能慢慢看到雕花的大门。 除了韩伊之外,全车人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不料,特助刚刚打开这侧的车门,韩伊就像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得往闻砚池怀里钻,男人向来系得一丝不苟的衬衣扣子都被她蹭开了两颗,露出大片胸膛。 特助不小心抬眼看到,顿时吓得急忙移开视线。 闻砚池刚欲下车的腿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去吩咐吴阿姨煮碗醒酒汤。” 他嗓音依旧平淡,与他共事了近十年的特助却依旧从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听出闻砚池是在故意支开他,他连忙点点头,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车灯暗下来,四周安安静静,闻砚池这才呼出一口气。 没人知道,就在刚刚,他石更了…… 只是因为女孩坐在他怀里,蹭着他的锁骨,那种似痒非痒,似痛非痛的感受,令他的身体冒出一股难耐的燥意。 闻砚池活了近三十年,哪怕是被人拿着枪追杀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他腿上的女孩似乎感受到屁股下有点硌得慌,不满地皱起眉。 闻砚池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正常成年男人,不能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他握住韩伊的胳膊,低声哄劝道:“好了,伊伊醒醒,回去再……” 这里没人,闻砚池便直接喊出了她的小名。 然而也不知道是哪里触碰到了韩伊那根敏感的神经,她竟紧紧搂住闻砚池的脖子,死活不放手。 “不要,我不要醒,我每天都好想你,终于梦到你了……” “你不能走,我想,我想让你亲亲我……” 喃喃着,韩伊便迷迷糊糊地直起身,一把捧住男人的脸,直直的冲着那裸色的唇瓣撞了下去。 眼看下一秒就要碰上,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挡在中间。 闻砚池神色复杂地放下手,忍不住握了握拳,感受着刚刚落在掌心的柔软糯湿。 那是……韩伊的吻。 倘若他没有挡这一下,那个吻就会落在他的唇上。 他就会……和自己的侄女接吻。 这个念头在心中盘旋,也让闻砚池的脸色史无前例地难看起来。 他不再犹豫,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直接推开车门抱着韩伊下了车。 没能偷亲到的韩伊愈发不满起来,与往日桀骜不驯的她判若两人。 闻砚池感受着怀里人的挣扎,一双黑眸却冷如寒星,牙根有些发痒。 远远的,吴阿姨听说之后迎了出来,看见他怀里的人之后,急忙过来要帮忙抱走韩伊。 闻砚池知道吴阿姨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女人,力气很大,也有身手,自然能抱得动韩伊。 但不知为何,在手递出去的那一刻,他不自觉地触摸到了一片温热的肌肤。 韩伊今天穿的裙子有点短,无论是抱还是背都会露出一截大腿。 闻砚池眉头一蹙,葛得收回手来,淡淡道:“不用折腾了,我来吧。” 吴阿姨应了一声,率先走到前面去开门。 终于走进明亮的客厅,将怀里人放在沙发上交给吴阿姨照顾后,闻砚池径直上了二楼书房。 他感受着体内喷张的欲望,闭了闭眼,没有去管身下,而是坐在椅子上强行压了下去。 他实在没有办法想着自己的侄女,去解决生理欲望。 那是禽兽。 闻砚池克制自持了近三十年,绝不会放任自己有这样的出格行为。 深吸一口气,换了身衣服,他下了楼。 今晚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 她才几岁? 穿成这样……和齐家那小子跑去银河台吃饭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单独和他喝酒。 明明从来没有喝过酒,却一点分寸都没有,在一个男人面前喝成这样。 还这么卑微地索吻,求爱…… 幸亏碰到的是他,换做任何一个其他的男人……闻砚池想到一半立刻打住,不敢再想。 韩伊这么聪明的女孩,不可能不知道齐家那小子对她的心思。 想到自己在银河台门外看到的那一幕,闻砚池心口就涌上一股怒意,想去找齐家算账。 当然,韩伊也不能放过! 年纪轻轻,谈什么恋爱,跟一个男人喝醉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倘若今晚真的出了事……闻砚池只要这么一想,弄死那个齐飞的心都有了。 一碗热腾腾的醒酒汤下肚,还真管了用。 韩伊本来就没喝多少,只是喝得急了点,又被风吹到了,才昏昏欲睡。 现在人暖和过来,也清醒了不少。 她靠在沙发背上,一边慢吞吞地喝着蜂蜜水,一边听吴阿姨跟她絮叨。 “以后可不能这么喝酒了,多难受啊!幸亏今晚先生遇到你了,不然……” 说到一半,她闭上了嘴。 韩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和走下楼的闻砚池对视了一眼,难得有点心虚地移开眼。 刚刚在车上的事她已经记不大清了,但还是有一点印象的。 韩伊又是紧张又是心虚,还带着某种难以启齿的兴奋期待。 然而,下一秒,男人的话将她打入谷底。 “你喜欢齐家那小子?” 吴阿姨已经识趣地去了厨房,小叔慢慢走到她面前,俯下身盯着她问。 男人的眼神锋利,不容她含糊了事。 韩伊只是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兴奋的心冷却下来,却也松了口气。 见她不吭声,*只是躲闪着眼神,闻砚池只当她是默认了。 “喜欢他无可厚非,只是今晚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了。” 闻砚池没了再追问少女心事的兴致,也不想伤了韩伊的自尊心。 他直起身,轻描淡写地说:“不要觉得自己马上要成年了就为所欲为,要注意安全,你还……”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女孩却忽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还什么?” 韩伊仰起头,毫不退缩地和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一头的男人对视着。 “我怎么了?小叔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说我!” 看着脸颊涨红,眼中写满怒火的韩伊,闻砚池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眼神也危险起来。 “你觉得自己没错?” 他尾调微微上调,带着令人胆颤的寒意。 “对,我没错!” “反正小叔你也忙着和齐小姐谈恋爱,你可以去银河台和人喝酒,我为什么不行?” “你这是双标!烦死了,少管我!” 韩伊活了十八年,哪怕是最叛逆的时候,也只是和闻砚池做做鬼脸罢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激烈这样不计后果地与她小叔顶嘴。 少管我三个字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都不用看男人的脸色,就知道她小叔现在一定是怒不可遏。 可她在刚刚听到小叔的教训后,却实在控制不住心中的烦躁,伤人的话脱口而出。 果然,耳边传来男人压得极低藏不住怒火的嗓音,“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告诉你我是去银河台谈恋爱的?” 听到这话,韩伊的耳朵猛得竖了起来。 “韩小姐,银河餐厅是闻总名下的产业,韩小姐和其他几位老板很喜欢这里,想要买下来,今晚闻总是去和他们谈业务去了。” 站在一边极力缩小存在感的特助适时出声提醒。 说完后,他看看老板的脸色,也急忙走了出去,躲避叔侄二人的战场。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韩伊听完后,脸色是一会红,一会白,霎是好看。 “小叔,我……” 她鼓起勇气抬眼看了看男人,看清她小叔如冰般的面色后,吓得打了个寒颤,急忙低下头,吭吭哧哧地解释了两句。 闻砚池却没说话,也没理她,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后,忽然转身朝楼上走去。 韩伊心底瞬间冒出一股惶恐不安,她连忙追上去,拽住闻砚池的衣角。 男人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底黑漆漆的。 “小叔,你别生气啊……” 韩伊下意识使出了小时候最管用的撒娇大法,豁出一张脸去拽着男人不撒手。 闻砚池却只是轻轻一挣,就把自己的衣角拽了出来。 男人的目光在被拽得皱皱巴巴的衣服上停留片刻,看得韩伊更加心虚起来。 “去,去那站着。” 他忽然抬起手,指了指大门边。 韩伊一脸懵逼地走了过去,老老实实地站在那看着他。 闻砚池这次似乎是真气狠了,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了几圈后,背对着她站在窗前长长地出了口气。 “小叔,我和齐飞……” 客厅静得吓人,韩伊在这个氛围下难得有些害怕,刚开了开口,就见男人满身怒意突然大作,吓得她差点噎住。 闻砚池离开窗前,环视了一圈四周,仿佛在找什么,眼神定位到某处后,他长腿一迈,走了过去。 韩伊跟随他的视线,看着男人将挂在角落里的装饰尺取了下来,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在她小叔拿着那根据说是檀木打造,价值七位数的可恶木尺走过来的时候,这种不好的预感达到顶峰。 下一秒,就变成了现实。 “手给我。” 闻砚池是真得气狠了,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韩伊也有点吓傻了,拼命将手向后背去,死活不伸出来。 她又不傻! 说起来,她初中特别叛逆,天天和闻砚池闹腾的那阵子,男人再生气也没动过手,只是无奈又有耐心地给她讲道理。 今天她只是和男人出去喝了个酒,她承认自己刚刚说话是口不择言了点,可也不至于就要动手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韩伊就见眼前男人似乎笑了一下,是被气到极致的冷笑。 下一瞬,她就感觉自己胳膊被人一把拽住,然后—— 屁股一疼。 结结实实的一尺子量到了她可怜的屁股上。 韩伊傻眼了,傻呆呆地张着嘴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手。” 闻砚池没跟她废话,也不顾她呲牙咧嘴的滑稽表情。 韩伊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啪的一声。 她眼眶都要红了,急忙用另一只手揉搓着自己变红的手。 看着她红起来的眼睛,闻砚池没有再动手。 “少管你?” 男人听不出语调地反问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微不可查的难过。 “韩伊,有胆子你再说一遍。” 明明动手的是闻砚池,可男人的嗓音却带着一点不知是怒是悲的颤抖。 没有再说话,闻砚池直接将尺子丢到了一边,转身朝楼上走去。 韩伊半是错愕半是后悔,说不清的种种情绪在她心中交织。 一股难言的悔意席卷全身,她今晚的确有点过分了。 “小叔,对不起……” 她想都不想地追了上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小叔,道了歉。 抱住男人腰的那一刻,她心底第一反应居然是:小叔的腰果然很细,很好抱。 察觉到背后紧紧贴着自己的柔软,闻砚池浑身一凛,满腔怒意在这一刻瞬间蒸发。 取而代之的,是后悔和心疼。 再开口时,男人的声音已经软下来。 “嗯。” 他嗯了一声,接受了韩伊的道歉,语调也温柔起来,“手疼不疼?” 韩伊将头靠在他的背上,贪恋地汲取着男人的温暖。 她闷闷道:“不疼。” 其实还是有点疼的,但她不想让小叔担心。 听出了女孩嗓音里的委屈,闻砚池想及韩伊今晚在车上的种种举动,再次硬下心来道:“有下次吗?” 韩伊摇了摇头。 “你喜欢齐飞,我能理解,但是你们毕竟还小,正常发展男女朋友关系我不反对,但是像今晚这样的事,不可以再发生了。还有……”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再说了,好男孩多的是,他若是对你没那个意思,换个人就行了。何必那么跟他低三下四,你一点都不差,他算什么东西,一个男人也值得你那么……” 只要一想到韩伊在他怀里说出的那些卑微求爱的话,闻砚池就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稳定情绪。 连带和齐家的合作都没了兴致。 说出口的话,也难得失了往日的温文尔雅,带出几分戾气。 韩伊听得有几分懵,虽不知是怎么回事,却听懂了男人的暗示。 “换个人……” 或许是刚刚情绪如过山车一般过于激动,刚刚被醒酒汤压下去的醉意再次席卷而来。 韩伊按了按额头,嗅着男人身上传来的木质香味,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 她不大清醒地吞吞吐吐道:“换,换谁啊?” 闻砚池冷静下来后,后知后觉两人这样的姿势不大好。 他一边拉下韩伊抱住他腰的手,一边淡淡安抚道:“你喜欢的,都可以。” 末了,或许是怕自己今晚的喝斥给韩伊留下阴影,他又放缓声调轻轻说:“只要是你喜欢的人,小叔都不会反对的。” “真的吗?” 韩伊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晕,思维也迟钝了许多。 “嗯,真的。”男人耐心道。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迷迷糊糊地笑起来,很开心的模样,心中那句话脱口而出。 “那……小叔也可以吗?” 第105章 迷迭香(10) 空气似乎停滞了两秒钟,仿佛轻轻一碰就能碎掉的薄冰。 滴答滴答。 耳边传来闻砚池最喜欢的一块古董钟表的报点声,午夜十二点整了。 在这一声声清脆又沉重的钟声里,韩伊脑海中如雷炸响,比什么醒酒药都管用,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 钟声响过后,又是无法言说的沉寂,死一般的寂静。 就这样静了足足有三分钟。 久到韩伊感觉自己的双腿都站麻了,失去了知觉。 被她从身后抱住的闻砚池才有了动作。 他将她的手拉了下来,转过身低下头,伸出手握住韩伊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韩伊本欲深深埋下头掩盖着一切,却被迫不得不高高仰起头,和闻砚池那双深如寒星的眼眸对视着。 乌黑的眸子中倒映出了她的身影,她甚至看清了自己苍白的脸色。 而眼眸的主人,眼底有错愕,有打量,有戾气,甚至有一丝茫然。 而其中更多的,是试探。 带着锋利的钩子一般的试探,试探她刚刚的话的可信程度,试探她是不是在玩笑。 但很快,男人眼底的试探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得看不清的黑。 他太了解韩伊了,看出了韩伊心底的认真,知道她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尽管韩伊努力想从他的黑眸中看出男人的心思,却只是徒劳。 她甚至有些挫败地发现,自己这句惊世骇俗的话甚至没能让闻砚池失态超过五分钟。 不过短短几瞬间,男人便收拾好脸上的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自持淡漠。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韩伊,半晌,才轻声道:“今天你就是说破了天,我也要罚你。” 韩伊愣了愣,一时没回过神来。 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闻砚池是在开玩笑,说她故意说自己喜欢小叔是为了逃避惩罚。 一时间,韩伊心里五味杂陈。 一方面感激闻砚池给她留了两分面子,没有直接甩她一个耳光,甚至还给了她台阶下。 而另一方面,她又有点恼恨闻砚池的玩笑,仿佛这件对于她来说天大的事,在闻砚池那里挥挥衣袖就过去了,根本不值一提。 虽然她的喜欢,的确对闻砚池来说就是不值一提,甚至还是一种忘恩负义的骚扰。 她就是一白眼狼。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劲,韩伊看着闻砚池抬脚离开的身影,忽然再次开了口。 “我不是在撒娇求情,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喜欢……” 这次她的话没能说完,男人一个突然的转身,低喝道:“韩伊!” 韩伊一个激灵,再次下意识闭紧嘴。 过了半晌,闻砚池才盯着她轻声道:“这两天放了学别往外跑了,心都野了,留在家里写写题,练练字吧。” 话说完,这次男人没有再犹豫,十分干脆利落地转身出了门。 他离开的速度是那么快,明明是被告白的一个,却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甚至连挂在门口的外套都没有拿。 富丽堂皇的大客厅里,只剩下韩伊一个人站在亮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上,怔怔地发着呆。 当天晚上,韩伊理所当然地没有睡好。 整宿整宿的梦魇缠着她不放,一会是她小叔冷冷地看着她,问她是不是疯了,一会却是闻砚池握着她的手,对她轻轻的笑。 很少有人知道,闻砚池笑起来的时候有多好看。 或许是因为他不常笑,所以每当他露出笑容的时候,总是能感染得韩伊也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 他说:“乖,小叔也爱你,韩伊……” “韩伊……” 模模糊糊并不真切的话回响在耳边,她沉浸在那低沉的嗓音中,却又猛得一下,从梦中惊醒。 她蹭一下坐起身,环视了一圈四周,窗帘拉着,卧室里的光线很暗。 韩伊瞥了一眼旁边的闹钟,刚刚早上五点。 她没了在睡觉的心思,轻轻舒出一口气,将目光放在自己的手腕上。 尽管知道那只是一个梦,可梦中男人紧紧握住自己手腕的感觉,却那么真实。 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梦中的温度。 只是被风吹动轻轻飘起的纱帘,却提醒着她一切都只是梦中幻觉。 她轻轻摩挲了几下那只手腕,想起了梦的后半截。 握住她的手腕,男人将她拥入怀中,慢慢靠近,她几乎能感受到身后胸膛传来的热度,滚烫真实。 明明室内没有风,韩伊却不知为何有些发冷,她抱住膝盖,搓了搓自己的手腕和后背。 睡了一夜,人也清醒过来。 韩伊有些懊恼昨晚的冲动,喝酒果真是误事,居然就这么说了出来。 但她不后悔。 她这个性格果然不适合暗恋,说出来后轻松多了,起码不用再独自内耗。 只是,不后悔并不代表不会难过。 韩伊感觉自己的心很疼。 以前她看小说,里面总是喜欢描写男女主伤心到心痛。 那时候她嗤之以鼻,等轮到自己才发现,原来人真的会难过到心口疼。 是真得疼,甚至连着十根手指都钻心得难受。 韩伊知道自己暗恋失败了,别人起码还能得到一个正式的回复,而她,闻砚池昨晚没有直接骂她两句,就已经是对她的偏爱了。 毕竟,她小叔是那么一个固执又律己的人,像这种称得上“背/德”的事,他不可能接受。 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讨厌她,甚至厌恶她。 想必闻砚池听到这话之后,也是吓了一跳吧,从来没有想过眼中虽然叛逆但一直还算乖巧的小侄女,会忽然对他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韩伊一边忐忑不安,一边近乎自虐地想着,讨厌她吧,最好对她再冷漠一点、再凶狠一点。 让她自己都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让她终于能狠下心自己主动搬离这个伤心地,而不是继续留在这里自取其辱。 韩伊想,或许自己也是对闻砚池日久生情而产生的依赖感。 说不定,自己搬走之后,长时间不见面,这种感情自然而然就淡了。 他们又可以做回原来那对自然正常的叔侄。 但韩伊收住了思绪,她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就算自己放下了这段注定疾疾无终的感情,从自己说出那句话开始,他们就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胡思乱想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上学的点。 她下床拉开窗帘,这才发现光线这么暗的原因是外面在下雨。 这应当是夏天的第一场雨,来的很猛烈。 天空乌云密布,树枝在狂风中摇摆,大雨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敲打在叶子上,很快就留下一地狼藉。 阴沉的天气与忧郁的心情,一时之间竟说不上哪个更糟糕。 韩伊瞬间没了去学校的心思。 反正到了这个阶段,该保送的都保送了,出国的人手续办完了,准备高考的也认命了。 而韩伊暂时还没有想好。 但她也不急。 她是打算参加高考的,不行就出国。 当然,出于某种目的,昨天的时候她还是很希望能留在国内的。 但今天早上起来,她的心就已经变,忽然觉得去国外也不错,远离这里的人和事,说不定她和小叔的关系就还有转机。 想到这,韩伊更不想去学校了。 她恹恹地躺回了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 本来想拿手机给老师请个假,不料,她却就这么发着呆睡过去了。 昏沉的梦中,似乎有人进了她的卧室,坐到她的床边。 一双温热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随后是几道细碎的低声。 “不烫。” “放心吧闻先生,小姐就是情绪波动……” “好……给她请个假……” 那两道声音压得极低,韩伊没能分辨出来,又再次被拖入黑漆漆的梦境。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屋里的光线还是昏沉沉的,窗帘被紧紧拉上,伸出手是浓得化不开的黑。 记得自己睡着之前,窗帘是被自己拉开的,因为想看着雨睡一会。 拉上窗帘的人想必很熟悉她的睡觉习惯,知道她讨厌光线和一丁点声音。 看来刚刚在梦中听到的声音并不是幻觉。 韩伊感觉头有点痛,一个人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意识才渐渐回笼。 睡觉之前发生的事也终于再次涌上脑海。 她极力告诉自己不要再想这件事,一边起手机一看,吓了一跳,居然已经是晚上快八点了。 她这一觉居然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韩伊皱了皱眉头,她并不是一个觉多的人。 或许就是因为这段时间总是吃不好睡不好,此刻事情已经发生了,反而倒豁出去破罐子破摔得睡好了。 她一时倍感无奈。 不过好好睡一觉还是有好处的,起码她除了长时间睡眠带来的头痛之外,心情也好了许多,甚至思绪也开阔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失恋了么,过了六月份,她就出国好了。 再要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她就成年了,可以出去工作了,不用再继续靠着她小叔的经济支持,闻砚池对她的养育之恩她也会一一回报。 而她离开之后,想必闻砚池也能松口气,继续自己的正常生活。 等她和闻砚池没有了这份关系,而那时男人依旧没有结婚,她就可以以陌生人的身份继续追求。 转瞬之间,韩伊竟然在心底冒出好几个思绪。 有了这些念头,她也轻松了一些,低头看了看手机,上面足足有近三位数的未读消息。 有一些是朋友发来的,还有几条是齐飞的。 “你在哪里?是跟你小叔回家了吗?” “看到消息跟我说一声。” “未接通话。” “未接通话。” “你还好吗?” …… 最后一条是一个小时之前发来的。 “你怎么没来学校?我非常担心你,再不回消息,我只能去你家找你了。” 韩伊看了看时间,怕对方真的过来,她现在实在是没心情应付。 她急忙回了一条,“我没事,喝多睡着了才醒。” “明天就去学校,别过来了。” 对方几乎是秒回,似乎一直把手机拿在手里等着她的消息。 “真的没事?” 韩伊发了个嗯。 这次过了好久,久到韩伊把其他人的消息都看完了,才收到回复。 “昨天晚上对不起,我不应该趁着你酒醉的时候想偷亲你,抱歉。” 短短一行话,对方却打了足足五分钟,可以看出齐飞的纠结与忐忑。 韩伊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当时实在是喝醉了,失去了意识。 但听对方的意思,显然偷亲并没有成功。 比起昨天晚上的告白,这件事对于韩伊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 不过再怎么说,齐飞这事做得也实在不地道。 她草草回了“哦”,就打算退出微信。 在手指划出的前一秒,手机上方忽然又叮咚跳出一条新消息。 小叔:睡醒了就下来吃饭。 韩伊面对偷亲自己的齐飞时还十分冷静的心,在看清联系人的名字后,却狠狠地停跳一拍。 这条消息出现的实在太及时,仿佛对方已经知道她醒了一样。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韩伊就突然反应过来,闻砚池在!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梦中的那个对话似乎就是他和医生的,看来男人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了,甚至一直没走。 韩伊愈发慌乱起来,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地穿着拖鞋下了楼。 看见她的身影,坐在沙发前看着笔记本电脑的闻砚池抬起头,神色如常,打量了她一圈,才淡淡道:“告诉吴阿姨,开饭吧。” 韩伊却做不到像他这样的淡定,她下意识听话地朝厨房走去,告诉了吴阿姨。 随后,又慢吞吞地走回了客厅。 “去洗手。” 闻砚池头也不抬地说。 “小,咳咳,您,您怎么知道我醒了?” 韩伊直觉叫小叔,话出口的那一刻却又忽然有些尴尬地咽了回去。 似乎是听出了她的刻意,闻砚池抬眸瞟了她一眼,才对着沙发旁边的地毯微微扬了一下下巴。 韩伊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才猛得想起来自己昨天在沙发上趴着玩电脑,当时登录了微信,忘记退出了。 此刻听着自己电脑上传来的叮叮咚咚消息声,她不禁有点窘迫。 就在她走过去收起电脑的时候,身后男人忽然问道:“和谁聊天呢?齐飞?” 从闻砚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让韩伊不禁怔了怔神。 说起来,她那几个相熟的朋友闻砚池基本都认识,连最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小妹妹闻砚池也知道。 但唯独齐飞这个唯一和她走的近的异性,却极少从男人口中听到。 其实韩伊身边的异性朋友很少,并不是她没有异性缘,而是大多都被她对外的冷戾吓得退避三舍。 齐飞这种吊儿郎当却又出奇坚持的二代算是个意外。 此刻骤然从男人提及齐飞,韩伊脑子转了一圈,才随口应了一声。 估计闻砚池也是在昨晚的尴尬之后,没话找话吧。 果然,听完她的回答,男人没有再开口,只是垂下头去继续看自己的电脑。 韩伊收起电脑转身要走时,却余光中瞥见男人微微皱起的眉头。 他熟悉她,她也了解他。 这个表情一般就代表着男人现在的心情不大愉快。 可刚刚她下楼的时候,男人看起来似乎心情还不错,起码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对她横眉冷竖。 回想起刚刚的经过,两人唯一的交流,也就是男人问她在和谁在聊天罢了。 韩伊实在没有想出值得男人生气的理由。 回房间放好电脑转身朝外走的时候,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齐飞喜欢她,她小叔是知道的。 而自己昨晚刚刚和男人告了白,当然,失败了。 难不成她小叔以为自己在脚踏两只船?一边在醉酒之后和他表白,一边又在微信上和齐飞聊天。 韩伊都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最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己最近真是被闻砚池这个男人折磨疯了,这种荒谬的想法居然也能冒出来。 闻砚池,她小叔是何等的不问情爱,她难道还不知道么。 他都不喜欢自己,又怎么会在意自己是不是也在同时和别的男人聊天。 她宁可觉得闻砚池是在尴尬,因为昨晚那件事的尴尬。 摇摇头,韩伊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脑袋,手里的手机就又震了一下。 齐飞:还有,昨晚我想亲你的时候,闻先生似乎过来看到了,他不会骂你吧?我可以去帮你解释。 韩伊瞪着这行话看了半天,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了。 韩伊:你怎么不早说? 齐飞:怕你骂我。 韩伊:…… 她回了个表情包过去,没在理会齐飞后面叽里呱啦的话。 按掉手机,抬头看见闻砚池已经坐在了桌边等着她吃饭。 她不再磨叽,快步走过去坐在桌前。 本以为按照常理,一顿饭会吃得无比沉默。 哪知,闻砚池非但没有一言不发,反而比起往日多了几分温柔,不仅听她说话的时候十分专注,甚至还主动问起了她一些学校的事情。 这让韩伊又是懵又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雀跃的心脏怦怦跳动,欢喜的脸颊都泛起桃红。 其实素日里她小叔对她已经很是宠溺了,但像这样的耐心却也从未有过。 要不是刚刚睡醒,韩伊几乎要以为闻砚池也喜欢她了。 当然,她是不会白日做梦的。 当时闻砚池问她的大部分问题她都已经记不清了。 却唯独还记得他最后那个问题。 男人吃饭的时候动作优雅,速度却很快,他吃好后慢条斯理地放好碗筷,便抬头看着韩伊,看了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是那么专注,乌黑的眼眸仿若无底的深渊,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也让人猜不出他内心的念头。 直到将韩伊看得有些别扭,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小叔,怎么了?” 她忍不住放下筷子问。 闻砚池垂了垂眸,才终于试探着问出了那个问题,“韩伊,你认真回答我,你说你喜欢我,是喜欢我的什么?” 轰的一下。 韩伊感觉自己脑袋都炸开花了,她慌忙四处看了看。 好在,也不知道是不是男人故意安排的,他们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就连刚刚还在厨房里忙活的吴阿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她微微放下心来。 转过头,就见男人正襟危坐在对面,似乎格外留意着她的动作和神色。 “你很害怕吗?” 闻砚池挑起一边眉头,问她。 韩伊蹙起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道:“肯定啊。” “怕什么?” 闻砚池追问。 “当然是怕被别人听到,我喜欢……” 韩伊下意识大声道,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赶紧闭上了嘴。 她小声嘟哝道:“我喜欢……您。” 尽管整个人窘迫地要钻进地缝里去了,韩伊却是个要面子的,轻咳一声,坚持昂起头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哦。” 闻砚池尾调微微上扬,意味不明地轻声说:“我以为,你不在乎呢。” 他这话说的不清楚,但不妨碍韩伊明白。 她怎么可能不明白,又怎么可能不在乎,在发现自己对小叔的心意的这几个月里,韩伊已经想的比谁都明白了。 对,他们是叔侄,十七岁的她爱上了比她大十岁的,二十七岁的小叔,这是见不得光的背德! 韩伊在心底不知是何滋味地笑了一声,不知道闻砚池突然说起这话是讽刺,还是只是单纯的玩笑。 但她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想明白了,因为闻砚池的下一个问题就又让她怔在了原地。 “你喜欢齐飞吗?” 男人十指交叉,定定地望着她。 韩伊没说话,顿了顿,才说了一个字,“不。” 闻砚池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本以为男人只是随口一问,哪知,他继续追问道:“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确问住了韩伊。 她下意识思考了一下,有点说不上来,只好随口道:“太幼稚了不成熟。” 静了片刻,她又没忍住打嘴炮道:“而且年纪太小,比我还小一个月,根本没开窍,纯哥们儿一样,没,咳,没劲。” 这个理由颇有些暗示性,在长辈面前说出来十分大胆,出格了。 闻砚池不知听懂了没有,没有多说,只意味不地瞟了她一眼,十分客观地评价道:“这个年纪的男孩里,他已经算是开窍早的了。” 韩伊忍不住抬眼看他说这话时的神色,比起往日的冷漠严肃,说着男女情感问题的男人似乎多了些性感。 很勾人。 让人想扒开他系到最后一个扣子的衬衣,尝尝他胸膛的味道。 当然知道,齐飞要是没开窍,也不会来追自己了,但这个岁数的男生再怎么开窍,也比不过闻砚池身上那种无法言说的冷静与温柔。 那是只有时间和世事才能磨砺出来的强大。 拿闻砚池来和齐飞相比,的确是有些欺负齐飞了。 其实平心而论,齐飞人还不错,起码到目前为止没有做过什么让她特别反感的事。 如果不是齐飞平时虽然纨绔但却十分懂分寸,大事上从不含糊,她也不会跟他玩这么久。 只是,就像她说的,24k纯哥们,她实在对哥们动不起什么下流心思。 但对闻砚池可以。 说起来,她小叔怎么突然还帮齐飞说起话来了。 很快,韩伊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齐飞确实和你不合适。” 闻砚池就这么轻飘飘地下定了齐飞不可能成为自己侄女婿的事实。 韩伊轻轻唔了一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也十八岁了,除了……我,还有没有对其他人有好感过?” 闻砚池也没有再多纠结齐飞,转而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这饭是彻底没法吃了,不过韩伊本来也没什么胃口。 她把餐具推到一边,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才回答说:“有过吧。” 对面男人挑起眉头,抿了抿唇,疑问地嗯了一声。 听着对方上扬的尾调,韩伊解释道:“对一个明星吧,当然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追星?”闻砚池似乎来了点兴趣,身体微微前倾。 “就那么一次,后来朋友攒局见了一面之后就没后续了。” “为什么?” 话到嘴边,韩伊又咽了回去,不知道能不能说实话。 但最后,她还是实话实说,“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眼看对面男人没什么反应,她心知骗不过对方,只好认命地补充道:“他……和您长得很像。” 言尽于此,闻砚池是个聪明人,不需要再多说了。 果然,男人抬眸望了她一眼,葛得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 听到这个时间点,从刚刚开始一直算得上冷静的男人忍不住眯了一下眼。 “你说去朋友家住的那*天晚上?”他问。 韩伊下意识回想了一下,错愕地发现还真是那天。 “我就说你怎么神色怪怪的,原来……” 她是真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男人居然还记得那么清楚。 韩伊只庆幸自己刚刚没有撒谎,不然等待她的一定是被拆穿的下场。 “我这张脸……” 闻砚池停顿一下,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侧脸,才缓缓道:“你就这么喜欢吗?” 韩伊不知道今晚的谈话怎么就冲着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向去了。 她总觉得男人的问话听起来怪怪的,但又不知如何反驳,毕竟她的确喜欢她小叔这张脸。 想不明白,她就直接点了点头。 闻砚池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事,微微睁大了眼睛。 “所以后来和那个明星没有后续了,就是因为她和我长得并不像?” 男人问。 “也不是……” 韩伊回想了一下,其实从始至终她对那个明星除了看他的脸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而等见面之后发现对方言谈举止上都让她十分失望,就更没有什么意思了。 “你不会是想找个替身吧?” 对面的男人细细端详着她的神色,忽的蹦出来这么一句。 噗嗤一声。 韩伊慌忙站起来拿纸巾擦自己的嘴,再把见到一边的汤也擦干净。 “你,你……” 震惊之下,韩伊连敬称都不用了,她上下扫视着男人,仿佛一夜之间他就被人夺舍了。 替身文学这种虎狼之词一入耳,听得韩伊是脚趾抓地,慌忙摆手解释。 “没有,我根本没那么想过。” 她又不是疯了!在她小叔眼皮子底下养个替身,这要是哪天让闻砚池给堵屋里了,她和那个小明星都吃不了兜着走吧,说是等死都是轻的。 “嗯。” 得到令人满意的回答,闻砚池放过了韩伊。 就在韩伊终于忍不住要问问她小叔为什么突然对她的情感生活这么感兴趣的时候,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她死死钉在座位上,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所以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这张脸对吗?” 男人正襟危坐,一错不错地望着她,不错过她脸上的一丝神色变化。 “当然不是。”韩伊下意识反驳。 韩伊下意识反驳。 “那抛开我这张脸不谈,你喜欢我什么呢?” 闻砚池的声音并不严厉,甚至称得上是温柔。 韩伊一时之间被问的哑口无言。 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她脑海中竟不合时宜地冒出自己昨天刚在网上看到的那个梗。 “抛开我这张脸不谈……” “不谈。” 韩伊忍不住有些想笑,极力忍住了。 不过男人这张脸的确是……长得太好了,属于是即使没有继承闻家,去娱乐圈靠脸吃饭都能当顶流的类型。 窄腰长腿,冷漠锋利,又不失温和内敛的人夫感。 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发呆的时间有些长,让对面等着她回答的男人脸上都露出微妙的神色。 她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又想了片刻,韩伊才终于慢慢说出自己的答案。 “我喜欢你,”出于某种心理,她故意没有用敬称,“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最爱我的人,也是……我最爱的人。” 因为他太优秀?因为他长得太好?还是因为他对自己过分的宠爱,亦或是当年是他把她带出了福利院,从此给了她一个家。 喜欢他的理由似乎有很多很多,因为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种种优点到了嘴边,韩伊却觉得都没有那句话来的最重要。 因为你是我是世界上最亲的人了,在我心里没人能再超过你了。 这样的爱只有你给过我,也只有你能给我。 是救命恩人,是小叔,更想是……一辈子只有一个的爱人。 “所以你其实是在……报恩吗?” 偌大的餐桌旁静了许久,闻砚池才突然缓缓开口。 一出口,就打了个韩伊措手不及。 报恩两个字落在她耳边,嗡嗡作响,让她一时之间竟思考不出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 报恩? 韩伊愣怔地想了半天,终于明白男人误会了她的话。 她想要争辩,一向伶俐的嘴却在此刻仿佛被糊住一样,什么也说不出口。 刚刚还对她不停发问的男人,此刻也沉静下来,默默地望着她。 明显在心底斟酌了很久,他终于缓缓攥紧拳,开口道:“韩伊,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站在一个长辈的角度和你谈一谈。” “我希望你……”闻砚池停顿片刻,再出口的话缓慢而不容置喙,“希望你有一天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与任何东西都无关。” “不是因为特殊的关系带给你的快/感,不是因为对他的感激或是什么别的无关爱情的东西,更不是因为你身边只有这个男人,而只是因为他这个人,因为他是他。” 眼看韩伊张嘴要说话,闻砚池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知道你一定正在心底反驳我。” 吊灯的光线落在男人脸上,令他神色晦暗不明,“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回去之后能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韩伊,对不起,我给你的答案只能是这一句话,但并不是因为你想象中的我们的叔侄关系。” “你,”闻砚池看着眼前女孩愈发苍白的脸色,终究还是说完了后面的话,“你只是太依赖我了,害怕有一天失去我,才会混淆自己对我的感情。” 韩伊抬起头,就这么盯着眼前男人裸色的唇一张一合,那么漂亮的唇,说出口的话却毫不留情。 “韩伊,你才刚刚十八岁,见过的人实在太少了,等你再大一点有了更大的社交圈,你会发现自己可以选择的伴侣何其之多,到了那时候相信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 他话说得委婉,韩伊却听得很明白。 闻砚池是在暗指自己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只是因为依赖、因为感激、甚至因为自己身边可供选择的异性太少。 他说得那样认真,眼神中有慎重,有真挚,有无奈,唯独没有厌恶与不耐。 是她想错了,以小人之心夺了君子之腹。 想象中的指责、冷漠乃至驱赶,都没有发生。 闻砚池甚至生怕伤害到她那颗脆弱的少女心,反而愈发温柔、谨慎,仿佛编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尚且娇嫩的心紧紧包裹住,不受一丝伤害。 他站在她的角度,与她平等的地位,详细且严肃地与她商量着拒绝她的理由。 不是因为讨厌她,不是因为两人的特殊关系。 他甚至还体贴地为她找到了喜欢自己的三个理由,每一个理由都不说韩伊的不好,反而对自己多加指责,给足了她台阶下。 男人慢条斯理地解释完后,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抿唇轻声道:“所以,抱歉,无论出于哪种身份,我都不能那么自私地接受你的心意。” 眼前没有镜子,但韩伊依旧在光可见人的盘子上看见了自己的脸色。 出乎意料的,居然不是很难看,起码和他平时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区别。 她还以为自己听完这些话会直接绷不住表情失态呢。 没办法,闻砚池他实在是……太温柔了。 韩伊一直都以为自己最了解闻砚池,自负于自己知道男人喜欢吃什么、喝什么,以及一些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小动作。 但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所了解到的闻砚池只是千分之一的构成罢了。 是了,他可是自己的小叔,世界上最宠她、爱她、疼她的男人。 她没有父亲,没有兄长。 而闻砚池就是她的父亲与兄长般的存在。 这样的男人,又怎么忍心用那种刻薄的字眼去伤害她呢。 可这样的温柔,虽然没有伤她的心,却让韩伊心里更加堵得慌。 她那一颗莽撞青涩的心左突右撞,却怎么都逃不出闻砚池为她精心编织的一张保护网,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的无力。 昨天晚上让她激动兴奋又惶恐不已的表白,在男人这里却仿佛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 她知道,过了今天晚上,这件事就可以当没有发生过被抹平,这就是闻砚池的本事。 这种感觉让她很憋屈,说不上是期待还是恐惧已久的大山在即将坠落之时,却被人轻轻接住放下,积攒的一身力气全被堵在心口,无处发泄。 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无能狂怒。 但她也是有进步的。 倘若放到以前,哪怕是上个月,她此刻都不可能这样好端端坐在座位上,早就一跳三尺高了。 但现在,她在男人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闲余心思发呆。 韩伊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她不管她小叔到底是为了能让这件事尽快过去,还是为了保护她尚且脆弱的自尊心,但她知道—— 这些她都不需要! 说她不识好歹也好,说她一根筋的拧也罢,她就是这么不知变通的一个人。 就像所有青春期里敏感的女孩一样,她不能接受成年人圆滑的妥协处理,更不能接受来自喜欢的人的回避。 青涩、莽撞、扎手。 哪怕对方是出于好意。 她也不希望这件事就这样模模糊糊的过去。 上下三层楼的别墅一时间陷入从未有过的沉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仿佛这栋小洋楼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闻砚池十指交叉放在腿上,明明是坐在餐桌边,得体矜持的坐姿却仿佛身处会议室里,等着属下的汇报。 可惜,他抬眸与对面的女孩对视了一眼。 韩伊的眼睛很亮,里面盛满了细碎的光,亮得他有些晃眼,第一次有种一切都超出掌控的感觉。 他第一次这样看不懂这个女孩,仿佛多味巧克力一般,永远不知道她下一步是妥协还是讽刺。 他的一切反应都要被她掌控。 这种陌生的无力感,让闻砚池居然有些迷茫,迷茫自己用了一天一夜在心底推演出来的场景,还会不会发生。 韩伊终于缓缓站起身,在餐厅温馨的暖黄光线下直直地望向闻砚池。 好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嗓音带着许久不说话的沙哑。 “小叔。” 听到这个称呼,不知为何,闻砚池的眉头轻轻一跳。 韩伊轻声道:“您不用说了,过几天就要高考了,我已经想好了以后的打算。” 听着她提起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闻砚池面色并没有变化,依旧眸色淡淡地看着她。 韩伊垂眸望着他那张裸色的薄唇,一字一顿道:“我还是出国吧。” 话出口后,韩伊认真地盯着男人的眼睛,不知是出于哪种心理,希望从他的眼底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是希望对方开口留下她,还是希望闻砚池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草率地决定。 但,男人只是沉默了很久,才问道:“想好了?” 韩伊嗯了一声。 闻砚池点点头,轻轻说出一个字,“好。” 不知为何,随着男人点头的动作,韩伊总感觉眼眶中的水似乎也要滴落了。 他没拦她,挺好的。 抓起旁边的餐巾纸十分没有风度地胡乱擦了擦嘴,韩伊转身离开餐厅。 走出去的前一刻,她忽然转过头,对着桌前的侧影道:“对了,小叔。” 她这一声小叔叫得与往日十分不同,语气轻佻,有几分挑衅的味道。 “还有一件事忘跟你说了。” “你想多了,我对你,可不是什么感激。” 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你把我想的实在太好了,可是小叔,我才没有那么幼稚。” “我喜欢你,是想和你接吻,想和你上/床的那种喜欢。” 房子太大,她又没有收敛音量,闭上嘴几秒钟后,仿佛依旧能听到余音在耳边回荡。 韩伊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有些得意地看着闻砚池如冰的脸色,一半却幻化成森森白骨,狠狠扎穿了自己。 她没有再说一个字,称得上是仓惶地转过身,生怕再慢一秒,就会让男人看到她脸上眼泪的滑落。 尽管闻砚池没有拦她,甚至没有看她。 第106章 迷迭香(11) 回到漆黑的卧室,韩伊没有开灯,她直接趴在床上,脸紧紧贴着枕头。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整个枕头都被弄得湿漉漉的,她才慢慢抬起头。 或许是太累了,她竟然又睡着了。 一阵凉意袭来,已经是半夜了,一个姿势维持太久,手脚又麻又凉。 烦心事太多也是有好处的,根本就没有心思再去多想,大脑都迟钝了。 晚饭没吃好,她饿了。 韩伊趁着没人,拉开房门轻轻走向楼梯,却在走廊中间停住了。 楼下餐厅一角还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她本以为是吴阿姨,但轻轻朝下俯身一看,看到了衬衣的一角。 有点眼熟,是她小叔。 韩伊愣了一下,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 距离她上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七个多小时。 而看男人的姿势,以及餐桌上与她走之前一模一样的狼藉,不难看出——闻砚池在这里待了一整夜。 眼前有什么闪过,韩伊忽然回想起自己低头和他说话时,男人眼底不易察觉的乌灰色。 她小叔的作息二十年以来一如既往的规律。 所以,加上昨天晚上,闻砚池已经整整一天两夜没有休息了。 即使是只看背影,似乎也能看出男人正在挣扎的心。 甚至一向洁癖的他,连桌面上摆了许久的残羹冷饭都不在意了。 韩伊的话,还是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这并不是男人心里脆弱,只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韩伊。 但凡换成另外一个女人,闻砚池估计眼皮都不会抬一下,可偏偏是韩伊。 他就独自一人坐在灯下,默默的,静静的,坐了一夜。 韩伊没有出声,慢慢回了卧室。 她觉得自己倍儿矫情,却又不知为何反而越发想放纵起自己的戾气与不乖。 她的确是太坏了,看到这样的小叔时,她第一反应是心疼,可随之而来的却是…… 一阵难以言说的快意,仿佛报复成功的快意。 终于,斤斤计较,对这件事拿不起也放不下的人,不再是她一个。 * 隔天早上再下楼的时候,餐厅已经收拾干净了,桌前坐了一夜的那个男人也不见了。 韩伊扫了一眼三楼的一个房间,一眼就看出男人并没有留在这里休息,已经走了。 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她踢踏着拖鞋走进餐厅,正好撞上正在指挥人布菜的吴阿姨。 “伊伊今天醒这么早啊?怎么不多睡一会?” 韩伊含糊地应了一声,随口道:“嗯,今天要去学校了,不能再请假了。” “我们伊伊太懂事了!” 吴阿姨一如今日的捧场,关键还说的情真意切,一看就是真宠孩子的。 韩伊难得有点窘迫,坐回餐桌前吃饭。 她跟闻砚池的早餐习惯是不一样的,男人喜欢传统的中式早餐,每天吃的健康极了。 她不一样,天天早上闹着要吃手抓饼、鸡蛋饼、小面…… 只是,男人在饮食上对她也有要求,这种重油重盐的东西一般不会允许她天天吃。 今天难得他不在,韩伊自然是像没人管的小鸟,期待地吃了起来。 “说起来,也不知道闻总怎么回事,好像一夜没睡。” 吴阿姨在她旁边整理着东西,一边对她随口说,“我今天早上醒的时候,正好撞上闻总出门,他好像在餐厅待了一夜呢,唉,累得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韩伊手里的筷子顿了顿,再看看碗中的面,忽然就失去了刚刚还很旺盛的食欲。 “他跟您说了要去干什么了吗?” 她忍不住问。 “说了,说是有点事情要处理,拎着一个小箱子就走了,看样子啊,这两天估计是不过来了。” 吴阿姨说着说着,抬头看她,“闻总没有和你说吗?” 韩伊知道她的意思,闻砚池每次出远门前都会提前告诉她去哪里,去多少天,从没有不告而别过。 但这次…… 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晚她站在餐厅门口,对着男人大放厥词的模样。 韩伊不禁有点心虚地移开视线,模模糊糊地唔了一声。 好在吴阿姨也没有放在心上,看着她吃完饭就去帮她拿书包。 她今天的确是要去学校的。 一方面要去处理一些手续,既然打算要出国,那后面还有一堆事要弄,尽管有闻总的名头,但也不能太过分。 另一方面……韩伊承认自己是在刻意地找点事干,转移转移注意力,以防自己疯掉。 只有韩伊自己心里最清楚,她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好,偏偏她又极其要强,在面上从不表现出来,这也让她心里憋得愈发痛苦。 或许是因为昨天她说了要来学校,今天齐飞也来了。 在一群朋友“你俩是约好的吧”、“昨天是不是一起出去玩了”的打趣起哄声中,齐飞只是笑了笑,没有澄清。 韩伊整个人神游天际,压根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直到胳膊被人推了推,有人轻声叫她,“韩伊,韩伊!” 她才猛的回过神,转头一看,是齐飞。 齐飞有点紧张,又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没事吧?感觉你脸色不太好看,昨天是生病了吗?” 韩伊摆摆手,“没有,就是有点困。” 像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敷衍,齐飞哦了一声,犹豫了半天,才终于试探着问道:“前天晚上那件事……” 这两天韩伊的脑袋一直处于高速运转状态,有点烧冒烟了。 此刻,听到他说,愣是反应了半天,韩伊才从脑海深处扒拉出齐飞想偷亲自己这件事来。 她翻了个白眼,有点不爽,但现在又实在懒得因为这件事和齐飞纠缠,便又摆摆手,示意算了。 看清她脸上满不在乎的神色,齐飞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眼中一抹暗色闪过,半晌,才抬起头来问:“我有个朋友新开了一家店,晚上要去玩玩吗?” 他说这话的音量不小,像是故意说给周围人听的。 旁边一群人哪一个不知道他的心思,一听这话,便七嘴八舌地撺掇起来。 “去吧,韩伊。” “对呀,你晚上老一个人在家干嘛?不如一起出去玩!” “那家店我听说过,挺有意思的。” “……” 韩伊是一点心情没有,刚想下意识拒绝,但转念一想,回家之后一个人待在那个到处都是男人身影的房子里,反而更徒增伤心。 还不如出去转移注意力。 她无所谓地点点头,“行,去吧。” 得到肯定回复的齐飞,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韩伊朋友不少,但真能跟她交心的没几个,不过酒肉朋友也是朋友,一帮人聚一起还挺热闹。 不过这家店倒不是韩伊想象中的那种会所,竟然是一家剧本杀店。 一堆人挑了个本,就兴高采烈地玩起来,大呼小叫的仿佛原始森林一群猴子,差点没把房顶吵掀了。 或许是因为脑袋里胡思乱想,在坐在她身边的齐飞开口问她暑假打算去干什么的时候,韩伊随口道:“去森林玩猴子。” 她话音落下,旁边一群已经玩急眼的人谁也没注意,倒是坐在她斜前方的一个男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更不知该说什么的齐飞注意到她的视线,顺着望过去,直到那个男人移开视线,他才凑到韩伊耳边低声给她介绍道:“他是这家店店长的哥哥,咱们这个本的人数不够,估计来凑人数的,听说他以前……进去过,我也是第二次见他,你……离他远点。” 韩伊一愣,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齐飞口中的进去过是什么意思。 她漫不经心地抬眼扫了两眼对方。 年纪比他们大一些,长相还算周正,但一双眼睛有些浑浊,眼神四处乱飞,有点邪气,给她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刚刚在楼下门口,韩伊是见了齐飞的朋友的。 对方年纪二十出头,的确和这个男人长得有些相像,但眼神却非常坚定,能看出来不是他们这帮二代,是白手起家,自己打拼的人。 她知道齐飞爱玩,人也仗义,所以人缘一直不错,认识这个剧本杀店的老板也正常。 但这个老板的哥哥……还是算了。 有了齐飞的提醒,再加上对眼前那个男人下意识的抵触,韩伊自然不会主动招惹对方。 接下来整个本的进行中,韩伊都没有和对方有一丁点接触,无论眼神还是语言。 她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倒是坐在她一边的齐飞,皱起眉瞟了一眼那个男人。 同样都是男人,在某些事上,他比韩伊多了几分敏锐的嗅觉。 虽然这个有点邪里邪气的男人一直没有主动和韩伊搭讪,但他的那个眼神,充满了让齐飞膈应的兴味。 齐飞眉心皱成一团,本子一结束,他立刻便拉起韩伊主动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吧,累死了,明天还要上学。” 一群人声嘶力竭地玩了两个多小时,早都一个个累瘫了,也没什么异议,你推我挤地往楼下走。 眼看前面几人就要走出店了,韩伊下着最后一级台阶,忽然就在他眼前一个趔趄,差点整个人摔下去。 他反应不及,没来得及拉住,身边一只胳膊伸过去,一把拽住了韩伊。 下一秒,攥在韩伊胳膊上的那只手被猛得甩开了。 “撒手。” 韩伊站稳身,侧过头盯着她身后那个男人,一字一顿地磨出两个字。 听不出什么感激,反而带着一股厌恶的狠劲。 她一向不太会伪装自己,一听到这个语调,齐飞就知道她火了。 虽然不知道韩伊怎么会对刚刚帮助自己的人突然发难,但他立刻意识到刚刚这件事有猫腻。 面对韩伊的冷漠与不加掩饰的嫌恶,男人也浑不在意,盯着她的眼神除了一抹惊艳之外,满是黏腻冰冷,像一条纠缠不掉的毒蛇。 “怎么了?” 因着这个令人不快的小插曲,齐飞甚至没和店长朋友打声招呼,就追着韩伊上了车。 韩伊抽出一边的酒精湿巾,在自己刚刚被男人攥住的地方擦拭了好几遍。 “故意推我,拽着我胳膊的时候,还想摸我。” 韩伊没有因为不好意思而避讳这件事,短短一句话说得直白。 齐飞一怔,表情也难看起来,骂了一声,有点后悔今晚带韩伊来这里。 将酒精湿巾扔到车载垃圾桶里,韩伊有点烦躁地理了理头发,随口道:“碰上个垃圾罢了,跟你没关系。” 看着她毫不在意的模样,却说出安慰他的话,齐飞脸色好看一些。 他知道刚刚韩伊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没有闹大翻脸。 “以后不来这了。”他一边开车一边说。 韩伊看着窗外没吭声。 想让韩伊快点忘掉这件事,也想活跃一下气氛,齐飞想起什么,一笑,“再过不到一个星期就是你生日了吧,想怎么过?” “就那么着呗,年年都差不多。” 韩伊懒洋洋地说。 齐飞趁着红灯的功夫,瞟了她一眼。 “那会说想去森林,是真的吗?” 韩伊点点头,“早就计划好了,先去一趟虎跳峡那边,然后就直接去雨林了。” 齐飞虽然对徒步探险没有太大兴趣,但因为韩伊的关系,自己也看过一些视频。 他知道这两个地方从准备到去到回来,用的时间都很长。 韩伊今天告诉了他自己打算出国,这一点倒是和他一样。 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国家,哪所学校…… 他家老爷子再宠他,也不能让他真跟着韩伊跑去上一个对他没用的学校。 所以两人各自出去读书之后,再想见一面,就更难了。 齐飞咬咬嘴唇,忽然笑道:“能带上我吗?” 他虽是开玩笑的语气,但能听出里面的认真。 “你?” 韩伊从来不拿户外开玩笑,听到这话,她当真扭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齐飞。 然后摇了摇头。 “不行。”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猝不及防得到这么直接的两个字,还是让齐飞有些接受不能。 “户外不是你想象中那种露营,”韩伊也是觉得大家都是朋友,不然她才懒得解释,“我要去的路线就算有专业向导,也非常危险,你没有经验就是去送死。” 这些道理齐飞当然明白。 只是……这么一算下来,他和韩伊根本就见不了几面了。 生日会吧,韩伊的生日会上,他一定要努最后一把力。 握紧手中的方向盘,齐飞下定决心。 发生的这个插曲,韩伊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规规矩矩地跑去学校,只是没有再参加考试。 而这段日子里,她再也没见过闻砚池。 就是他们冷战的最严重的那段时间,男人偶尔也会主动给她发来一两句问候。 而这一次,却是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从吴阿姨口中,她知道闻砚池已经出差回来了。 只是没有联系她罢了。 说来好笑,之前一直是她主动躲着闻砚池,现在表白之后,被表白的人倒是主动和她拉开了距离。 是避嫌,是生气,还是拿她没有办法的无措…… 韩伊已经不想再猜了。 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那个不为人知的时刻,她总能感受到心口一阵阵的绞痛,又痛又涩,直逼得人眼眶发热。 人家都说时间能治愈一切。 韩伊算了算,她和闻砚池认识了十年,那是不是还需要另一个十年才能忘记? 起码现在,她真得真得,好难过。 明明是没有开始的感情,却比失恋了还要难受。 或许是因为,她失去的不仅仅是初生的情愫,还有她主动放弃的亲情。 就这样,韩伊一边在白天装作若无其事,一边在夜晚肆无忌惮地痛彻心扉,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成人礼。 其实在这之前,她和她小叔是有认真讨论过她的十八岁成人礼的。 毕竟十八岁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特殊的年龄。 仿佛只要一跨越十八岁这个门槛,所有人都会自动变成一个大人,有了以前没有过的权利,也要承担起以前没有过的义务。 而对于韩伊来说,其实她自己对于十八岁是没有多大感觉的。 唯一让她比较有感触的,也就是十八岁之后,她就可以独自跟随向导进丛林、爬雪山,再也不用监护人签字、出具各种证明了。 在其他方面,她觉得跟自己现在的生活没有太大区别。 哦,也不是完全没有。 在注意到齐飞这几天总是有些怪怪的表情,再加上周围几个朋友叽叽喳喳的讨论“成人之夜”之后,韩伊终于后知后觉,她也到了一个谈恋爱不会被说早恋的年纪了。 可以光明正大地和男生牵着手走在马路上,也可以享受一些只有成年人才有的“权利”。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立刻就想到了闻砚池。 脑海中不知浮现了什么画面,让她脸颊有些发烫。 齐飞很在乎她这次成人礼,甚至比她自己还要在意。 自从不去学校之后,他几乎天天把韩伊约出来,活像个酒店司仪滔滔不绝地和她对着流程,问她关于成人礼的安排。 韩伊本来就没什么安排,更没有什么打算,她也没心情操心这些琐碎的事。 好在齐飞很了解她,也很懂她,很多事上自己就拿了主意,每天跟打了鸡血一样,仿佛要把韩伊的成人礼办个三天三夜。 见他这个样子,韩伊忍不住担忧了一下,怕他搞得太隆重了。 她一向不喜欢也不适应那种场合,怕到时候反而让齐飞尴尬。 但转念一想,何必破坏齐飞的干劲和好意呢,便忍住没开口。 成人礼的前两天,齐飞终于想起来一件被他抛到脑后的事。 “韩伊,你小叔是不是也给你安排了成人礼?” 被齐飞这么一问,韩伊怔了片刻,才摇摇头道:“没有。” 这次轮到齐飞愣了一下,按理说,以闻砚池对韩伊的那种在圈子里出了名的宠爱程度,不应该啊。 虽然闻砚池一向是个低调到极致的人物,但他的身份再低调也低调不到哪里去。 再怎么说,以韩伊的身份,只要闻砚池要给她办,别说京北圈子,就是别人也得坐着飞机赶过来给闻砚池个面子吧。 说句实在的,在某些时候,这种成人礼也好,还是其他婚礼、寿席也罢,都只是一个打着庆祝的称号罢了。 用着这些“典礼”、“宴席”的名号,目的也是为了维护和扩张自己的社交圈,是上流圈默认的各种资源人脉交换的场合。* 齐飞比韩伊大一岁,去年就已经成年了,尽管他家老爷子很疼爱他,没把他的成人礼完全变成名利场,但这些人情世故是不可避免的。 他当天就陪着他家老爷子对着一群叔叔喝了好多酒,笑得嘴唇都打哆嗦了。 他们享受了财富,自然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不过说起来,去年他的成人闻砚池也参加了,尽管知道是看在他和韩伊关系比较好的面子上,而且只露面了几分钟就离场了,但他家老爷子还是很高兴,一脸荣幸地握着闻砚池的手不撒手。 尽管知道闻砚池的身份不一般,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需要维系自己的圈子,恰恰相反,他这种身份的人愈发要慎重抓住每次机会。 而这次韩伊的成人礼就是特别好的机会,从福利院收养的孤儿侄女,十八岁成人礼,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叔侄情…… 这么多buff叠加在一起,闻砚池的名声想不好都难,虽然她的形象一直都很正面,但年轻时候的行事风格未免留下了一些冷漠阴狠的诟病。 如果能借助韩伊的这次成人礼,想必他的形象会更加光芒万丈。 这个道理齐飞明白,韩伊这十年也不是白混的,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不会不懂。 但心知肚明的事,没有必要说出口。 虽然惊讶,不过齐飞还是很高兴的,亲手操办自己喜欢的人的成人礼,多浪漫! 韩伊对齐飞满心的浪漫一概不知,因为当晚她还来不及思考这件事,闻砚池就回家了。 看见坐在沙发上喝茶的男人的时候,韩伊轻轻松松爬雪山的腿,愣是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闻砚池听见声音,抬头看她。 韩伊也称得上如饥似渴地盯着他不放。 明明也就不到半个月,但韩伊还是觉得好久没见了,似乎眼前人都有些认不得了。 很快,在灯光下看清男人的脸后,韩伊错愕地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男人的确和她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整个人瘦削了一些,显得他更多了几分清冷,眼下是淡淡的青灰色,带着一股藏不住的倦怠,却依旧是个美人。 难道是闻家这段时间出了事,让闻砚池感到很棘手…… 不然她心中一向无所不能的小叔,又怎么会有这幅模样。 但是也没听说啊。 韩伊心一提,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听出她话音里带着的试探和小心翼翼,闻砚池只是招招手,示意她坐到一边去。 韩伊有点忐忑不安地坐下,不知男人是要说闻家出了什么事,还是终于要跟她好好算算那天晚上她对着男人大放厥词的账。 没想到,都不是。 闻砚池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就连声调都与往常一样,“再过两天就十八岁了吧?” 男人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却非常肯定。 韩伊点点头。 “我听说,齐飞在帮你弄成人礼的事?”男人说出口的话令人猝不及防。 韩伊啊了一声,下意识再次点点头。 “您,您怎么知道?”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韩伊对闻砚池的称呼上真是无比纠结,怎么说话怎么别扭。 好在男人似乎也不在意,只是淡淡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把地点设在了檀宫,我这两天正好在那里包了一层开会,结果他找经理说愿意出三倍价格重新包下来,我如果听到,就给他了。” 男人话说得轻描淡写,韩伊倒是想起齐飞前两天还真跟她提过这件事。 应当是本来给她准备的惊喜,结果齐飞一个激动之下给说漏嘴了。 “……后来我一看不行,就自己跑过去找经理了,甚至把我爷爷的名头都搬出来了,经理死活就是不答应把那一层让给我。” 齐飞一口喝干桌上的奶茶,有些得意又开心地说:“但是只有站在那一层的落地窗前,才能看到最完美的烟花,唉,当时我都要妥协接受上面那层了,结果经理突然就答应了,就是原本预定这一层的客人有其他事情不需要了。” 男孩笑得眉眼弯弯,颇有几分邀功的意味,“你看,韩伊,你运气多好,这说明从十八岁开始,你会更幸运的!” 看着眼前的茶几,韩伊在心底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听男人这么一说,她已经猜出当时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包下这一层的是闻砚池的话,那齐飞的确是搬出他家老爷子来也没用,经理又不傻。 估计当时正好闻砚池的特助路过听到了,又汇报给了他。 能跟着闻砚池的人自然不傻,齐飞和韩伊关系好大家都知道,而最近正好要过成人礼的,也只有她了。 所以,闻砚池才让经理把那一层让给了齐飞,或者换句话说,让给了她。 韩伊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低着头不说话。 “本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成人礼的事,不过你既然答应了让他为你筹备,看他也忙得团团转,我就没再掺和。” 韩伊听到这话,抬起头有点惊讶地看了男人一眼。 闻砚池这是在跟她解释,这几天对她成人礼不闻不问的事吗? “但之前我们商量好的不会变,我这边假期已经调好了,成人礼一结束,我们就出发。” 男人裸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后面的话韩伊却已经听不见了。 是了,又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原本以为她小叔已经把这件事忘了,却不想对方不仅记得,甚至已经安排得清清楚楚了。 她和闻砚池的确商量好,等她十八岁的时候,男人会陪她去一趟她最想走的户外路线。 那时候她也就十四五岁,其实还是不太懂事的时候。 她不知道男人一走就是一个月,会给闻家带来多大的危机,也不知道男人一旦在那无比危险的雪山上出了任何意外,会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后果。 她只是太喜欢那些探险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拉着最亲近的人和自己一起去体验,单纯地和对方分享自己的快乐。 所以每一年过生日时,韩伊都要和她小叔提一次这件事,生怕男人忘了。 而每一年,闻砚池都答应地很干脆。 但后来等她大了几岁之后,也就是从去年开始,韩伊后知后觉自己这个要求多么无理和荒谬。 想来男人也只是哄哄她,不希望她生日时不开心罢了。 韩伊想明白这一点后,也有些不好意思,懂事地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只是,她真没想到,男人不仅记得,而且并不是在给她画大饼。 也是,这可是她小叔啊,什么时候骗过她呢。 闻砚池又和她交流了一些出国和学校的事,韩伊打起精神认真和男人说起话来。 话题结束后,闻砚池最近似乎很忙,没有多逗留就站起身,看样子又要出去忙了。 “小叔。” 韩伊下意识喊到。 听到她的声音,男人扭过头来看向她,外套搭在臂弯上,身形挺拔如松。 见她又不说话了,男人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你,我……” 韩伊感觉自己内心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 一个说反正是他自己答应的,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用呢,万一你们就在这次徒步的过程中擦出什么火花,暗生情愫呢! 另一个则一脸正义凛然,指责她徒步可不是闹着玩的,闻砚池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出点什么事怎么办,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最终,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抬头看着男人道:“小叔,这次徒步还是取消吧,那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您不用放在心上。” 她一米七的身高,闻砚池却还要比她高出一个头去。 听完这话,男人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没做任何评价,只用几个字就把她所有话堵回肚子里。 “已经安排好,不能变动了。” 尽管知道男人这话有唬小孩的成分在,韩伊却非常没有骨气地点点头。 闻砚池推开门,转身走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韩伊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冲动,再次开口喊住他。 “小叔!” 男人再次停住脚步,扭过头来看她,面上没有一丝不耐烦。 韩伊本想开口和他道歉,话在嘴边酝酿了半天,只说出来了两个字,“谢谢。” 谢谢你的大度,谢谢你的温柔,谢谢你对我一次又一次的宽容。 你是个好叔叔,可我,不是个好侄女。 闻砚池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只是摆了摆手,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之后的两天,男人一直在外面忙,没有回来过。 韩伊在上次那件事发生之后,一直以为闻砚池是在故意躲自己。 但经过这件事,她隐约明白她小叔似乎是真的很忙。 站在多高的位置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他这个身份,想要倒出将近一个月的假期,不是一件容易事,势必会把很多工作往前赶,所以这段时间是真忙。 想到男人面上淡淡的倦色,韩伊心里挺不是滋味。 再次见到闻砚池,是她十八岁那天上午。 如果要问她前二十多年里印象最深刻的是哪天,那么韩伊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就是十八岁那天。 在那天之后,她本就不算平静的人生再次天翻地覆,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记得很清楚,她那天早上六点多就起来了,倒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成人礼多么紧张期待,主要是前一天晚上齐飞对她再三嘱咐一定要早点起床。 其实很多人这天早上起这么早,一个是为成人礼做准备,另一个则是要去祭拜先祖。 越是拥有了一定权利反而就会越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一方面是认祖归宗的意思,而更重要的是很多人都在这一天请高僧或是老道来给占一下,哪怕只是单纯做个法事、开个光保平安也是好的。 对于韩伊他们这个圈子来说,这个流程还是挺重要的。 别管大家表面上怎样,私下里很多二代都经历过。 齐飞也问了韩伊,闻砚池有没有给她安排。 虽然他没说,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他问的绝对不是认祖归宗这件事。 这个圈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尽管韩伊被闻栾收养了,是闻家名义上的养女,但她可从来没有上过闻家的家谱。 要真是认祖归宗,可轮不到闻家。 而现在,她对闻砚池是那样的想法,更不可能去拜先祖了,她怕先有一道雷下来把她跟闻砚池劈死。 所以齐飞是在问她做法事的事。 但想到那天男人没有提这件事,再加上她是了解闻砚池的,男人是真不信这些东西,虽然在一些项目开盘或是闻氏有什么大事的时候,他也会参与仪式,但韩伊从没见他私下里弄过这些东西。 所以她也很干脆地给了否定的答案。 虽然闻砚池没有提,但显然齐飞有想法。 他一听,很快就预约了附近一座据说很灵的寺庙的门票,说是两人一起去看看。 韩伊皱了皱眉头。 其实她也不太信,奈何齐飞非常慎重的模样,再加上人家也忙前忙后,韩伊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便答应了。 而据说在寺庙里求签拜佛也是讲究吉时的,齐飞年纪轻轻居然还挺讲究,硬是找大师推算出了个今早的吉时,大概在七点多。 韩伊纯属赶鸭子上架,就这么坐上了去寺庙的车。 一路上,齐飞还在跟她说着今天的流程,上午在寺庙,中午吃饭休息一下,下午开始化妆准备,六点左右宴会正式开始。 韩伊对此没什么异议。 齐飞还不忘提醒她,让她告诉她小叔一声,毕竟这是韩伊唯一的长辈。 韩伊点点头,道:“他知道。” 闻砚池从早上没看见人影,估计是又去忙了,晚上才会出现。 清晨的寺庙宁静肃穆,红墙黄瓦,古树参天,枝叶在空中相叠,晨光透过缝隙落在地上,洒下破碎的亮光。 选择这个点来的人并不多,走在宽阔的石板路上,感受着晨光微露,沁人心脾。 看着韩伊面上神色都好看了许多,齐飞也难掩笑意。 齐飞今天似乎打定要当好一个小导游,让韩伊松心。 一路走过去,许多建筑他都介绍得一清二楚,比旁边的电子导览还管用。 韩伊不禁看了他两眼,迎上他亮晶晶的眼睛,她轻咳两声,移开视线,想拒绝的话没能说出口。 走到寺庙后面,齐飞才暴露今天的真正目的。 看着眼前庄严的佛像和缭绕的香烟,她扭头看向齐飞。 齐飞却一改嬉皮笑脸,认真道:“我问过我爷爷,这里的平安符真的很灵的,你总是去户外徒步,能保平安也是好的,香火钱我都替你捐了。” 他的好意,韩伊心领了。 只是,她抬头看着佛像慈悲而淡漠的眼睛,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信这个,贸然过去磕头烧香,不就是临时抱佛脚么,反而是对佛像的侮辱。 见她摇头,齐飞虽是有点着急,但也知道在这里不能瞎说话,只好推着她朝另外一边的大殿走。 “算了算了,我听说这里还有可以求签的地方,去看看吧。” 求签倒是无所谓。 韩伊也不在意,跟着过去看了看。 可能是天色大亮,这边的人也多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 本来只是看看,可看着看着齐飞却忽然心痒起来,愣是拽着她凑了过去。 果不其然,没一会,齐飞就捐了香火钱,跑去求签了,看他的方向像是要去问学业。 考虑到不想触犯他的隐私,韩伊没跟过去,停在入口这边自己转了转。 很快她就发现,在这边逗留的大多是比较年轻的女孩,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脸色绯红地在交流什么。 很快,韩伊就从他们的交谈中猜了出来。 这是求姻缘的地方。 几个女孩一人捧着一支签从她身旁经过,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我跟你说真的很灵的,不是骗你哦。上次我妈来这里给我求了一签,说我今年上半年遇到正缘,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那我抽的这个签还可以啊,是上上签呢!” “你们都是上上签,就我不是,唉,为求个心安,我还是再去求个桃花符吧。” 落在最后面的一个女生低声道。 韩伊望了他们的背影一眼,又看了看眼前高大的古树上系满的红绸,抿了抿唇。 齐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天了也不见过来。 刚刚几个女孩的话在耳边回响,本只是当个玩笑话听听,但不知怎的,或许是被眼前这一树热烈的红绸吸引了,韩伊居然走了进去。 求签的人很多,而求桃花符的人却相对少一点,或许是因为价格比较贵。 她站在一边听着和尚为人解签,“其所后者薄……施主,这是上上签,有意外好姻缘来到,自己都没有意想到的………” 听着听着,她脑海中的那道身影越来越明显。 闻砚池三个字不停地在她心口浮现。 鬼使神差,她没有去求签,而是径直走到了桃花符那边。 说明来意后,小和尚有点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友好地提醒道:“施主可以先解签再来求符。” “不用了。” 韩伊干脆的几个字将小和尚的话堵回嘴里。 对方也没再劝,一位老和尚问了她生辰八字,在一张红纸上用金笔描绘着什么,随后将红纸叠好放进了一个粉色小锦囊里,递给了她。 刚刚将桃花符握在手里,不远处就传来齐飞叫她的声音。 韩伊握住那个桃花符,下意识地将它紧紧揣在兜里,这才转身朝齐飞走去。 齐飞的目光在她紧紧插在兜里的手停留片刻,问道:“你去求姻缘签了?” 韩伊摇摇头。 齐飞目光不明地看了看她,转头说:“走吧。” 后面寺庙开始变少,大都是风景,两人一直走在一起,谁也没有再求过签或是要过符,只在放生了一小袋金鱼后出了寺庙。 将韩伊送回家,约好下午造型时间,两人就此分开。 回了房间,韩伊才将兜里那个被她攥得有点皱巴的桃花符拿出来。 抚平上面的纹路,想起老和尚说的那些吉利话,她又重新装回了口袋里,一直到下午换上礼服裙的时候,她也没有把那个桃花符拿出来。 闻砚池没有迟到,如约出现了,还对齐飞礼貌地颔首,替韩伊表达了感谢,让齐飞受宠若惊地狂点头。 他一出现,自然是全场焦点。 直到韩伊出场的那一刻,周围的人才都十分有眼色地让开视线。 韩伊站在全场最高的地方,下面的宴会厅熙熙攘攘的人**错,她以为自己会找不到对方。 却没想到,只一眼,她就飞快地捕捉到了那个人。 两个人遥遥对视了一眼,似乎这是第一次,居高临下的人变成了韩伊。 站在台子上走完一系列流程,韩伊终于能踩着恨天高回了休息室。 想到刚刚闻砚池上台发言时,底下投来的或是羡慕、或是妒忌,又或是祝福的种种目光,她摇头叹了口气。 的确,她真命好,好到了一定程度。 十年前,她还是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孤女。 十年后,她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能挽着闻家掌权人手臂走上舞台的小公主。 堪称一步登天啊。 而带给她这一切的人,是闻砚池。 如果不是那天男人对她伸出的手,她不会来到闻家,不会拥有这样声势浩大的成人礼,不会成为闻砚池最宠的小侄女,也不会遇到——齐飞。 齐飞不会喜欢她。 因为两人根本就没有机会相遇。 她也不会喜欢闻砚池。 因为那是无法跨越的云泥之别。 门板被敲响,提醒她要下去了。 韩伊换好衣服,刚拉开门,就怔在原地。 “小叔……”她下意识叫出对方的名字。 闻砚池抱着肩膀靠在后面的墙壁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似乎一直在等她出来。 他对她笑了笑,走过来。 “伊伊,”他嗓音少有的温和,“生日快乐!” 明明只是六个字,韩伊却觉得自己的心猛得停跳了一拍,耳尖都泛起红。 “谢,谢谢小叔。”她带点磕巴地说。 话说完后,两人面对面站在门口,双双沉默了片刻。 韩伊率先逃避地移开视线,侧过身从他身边擦过,低声道:“我先下去了。” “等等。” 男人却在身后叫住她。 韩伊转过身,眼睁睁看着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递到她的眼前。 眼前花了一下,定了定神,她才终于看出,那竟然是一个——平安符。 就是今天早上齐飞让她求的那种。 他惊讶地瞪圆眼睛,看看符,又看看男人。 闻砚池没有跟她说那些户外探险能保平安的话,只是轻声道:“拿着吧,这样我会安心一点。” 没由来的,韩伊忽然鼻子一酸,眼睛热起来。 她一把抓住那个黄色的平安符,草草地点了个头,就转过身快步朝电梯走去。 这次男人没有再叫住她,但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凝视着她的视线。 饱含着温柔,坚定,骄傲的视线。 他很爱她。 只是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爱。 一黄一粉两个符被她握在手里,明明是今天的主角,她却一个人坐在角落,定定地望着手心。 齐飞终于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韩伊垂着头,刚刚做好的发型垂下一缕挡住了她的侧脸,显得整个人妩媚清纯。 他的目光在她手心那两个符上停留片刻,目光微微暗淡。 察觉到什么,韩伊忽得抬起头来,漂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齐飞注意到她的眼睛似乎有点红,盈盈水光若隐若现,好似一对漂亮的琉璃珠。 看清眼前人后,韩伊站起身对他打了个招呼,顺手就将手里的东西收了起来。 “一个人躲在这做什么?”齐飞也没有追问,对她一笑道:“走吧,他们都到处找你呢。” 韩伊知道他们指的是那群狐朋狗友,别的时候都算了,可今天绝对不能不给齐飞这个大功臣面子。 她也忍不住笑了笑,刚刚浑身那种浓的要滴出来的忧伤与脆弱消散了一些。 齐飞收回自己晦暗的视线,率先转过头朝前走去。 今天来的人还真不少,韩伊自己心里也清楚,作为主角,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当个撒手掌柜。 不过,在这几个月之前,她也是朋友圈子里的party小天后,只要她想,场子分分钟热起来。 很快,转角沙发那边就传来阵阵笑声,韩伊成年之后喝起酒来也没了顾忌,端着一杯加了冰块的酒晃了晃,也被旁边人逗得笑得前仰后合。 来的不仅仅有他们一群玩惯了的,还有一些一个圈子里,只是平时交际比较少的人。 本来以韩伊这种养女的身份,想融入这个圈子是不那么容易的。 奈何,闻栾已死,她这一辈闻家就她一个,而现任闻家当家人对她又是那么一副当眼珠子的态度,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给闻家大小姐脸色看。 抓住韩伊这个名头,能顺势讨好闻砚池才是正道理,又不是活腻歪了。 再加上她本人也很会来事,玩得开,性子野,但又很爱照顾人,所以她朋友还真不少。 很快,她就在今天来的这些人里又交到了几个谈得来的朋友,还约好了过两天继续一起出去玩。 不过,一般情况下,关系也只限于此了。 毕竟他们这个圈子里,别管老的小的,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真心中交杂着利益罢了,很多凑过来的人韩伊不是不清楚他们的意图,为了不影响闻砚池,她在交朋友这方面一向很注意。 说起来,在网络上似乎人能放的更开一些,最近她就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小妹妹,对方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和她十几岁的时候很像。 不知道对方的本名,也不知道对方在现实里的任何情况,两人居然聊得还挺好。 韩伊走了个神的功夫,身边沙发就坐下来一个人。 她扭过头一看,发现还是个熟人。 是他们去过的那家剧本杀店的老板,也是齐飞的朋友。 看来齐飞和这个人的关系还真不错,不过韩伊对这个老板的印象也不差,看起来挺清爽聪明一个人,就是他那个刚出狱的弟弟…… 想到这,她忽然觉得有一道令人很不适的目光落在她裸露出的脖子上。 顺着望过去,她居然真的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有点像老板的弟弟。 韩伊猛得坐直身体,又仔细朝那边看了看,引来旁边几个人的目光。 但等她扫视了好几圈之后,都没有再看到那道身影,似乎刚刚只是她的幻觉。 “怎么了?”旁边有人问她。 韩伊轻轻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没事,眼花了。” 尽管如此,她依旧低声招来旁边一个接待生,低声吩咐了对方两句,见对方离开后,才感觉心安了几分。 这个店长来也就罢了,但他那个弟弟最好别让她再看见。 韩伊自认不是多么好脾气的人。 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那滑腻的触感,让她颇有些暴躁地皱了皱眉。 就连这个店长,尽管知道对方是无辜的,她都不想看见。 但来者皆是客,人家是齐飞邀请来的,韩伊也不好直接下逐客令,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聊起天来。 知道她酒量不太好,酒品也不怎么样,齐飞今晚特地找的都是度数很低的小甜酒,喝到嘴里像果汁一样,没什么感觉。 韩伊莫名还挺喜欢的,兑上冰块之后,一边玩着闹着一边就喝了四五杯进去。 在齐飞示意她喝的有点多了的时候,韩伊感受了一下,发现没有醉意,似乎酒量有进步,就颇有点嘚瑟地又喝了最后一杯,才将杯子放下,换成了一边的果汁。 东西没吃多少,酒却喝了一肚子,韩伊有点想去洗手间了。 她对齐飞说了一声,齐飞有点不放心地要跟来,被她制止了。 倒是有几个女孩正好也要去,几个人便挽着手结伴成洗手间走去。 喝过酒,最害怕的不是倒头就睡,而是晃晃悠悠的那种感觉,让人的酒劲一下子就上来了,眼前都有些花。 路上,韩伊甩甩头,随意朝右边一瞥,却正好瞥见闻砚池那高大修长的身影。 旁边还跟着一个女人,正是齐飞他姐,齐小姐。 两人并肩走着,看路线似乎是要上楼,楼上除了休息室和各种多功能娱乐厅,就是酒店套房。 不知为何,韩伊眼皮一跳,对身边女孩随口道:“你们先去,我一会过去找你们。” 说完,韩伊便匆匆提起裙子,朝两人消失的那边追去。 后面的事,其实韩伊有些记不清了,不管她现在再怎么拼命回忆,最清晰的记忆也只到这里了。 估计是因为她那时候喝的酒不大正常,一心急着去追闻砚池,也没有多留意。 其实倘若是她清醒的时候,她不会追上去。 可偏偏那天…… 她那天应当是追上了闻砚池的,准确来说,是闻砚池发现了她。 男人似乎和什么人打了起来,又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入了附近的一个房间。 男人将她推到墙边,急促的呼吸扑到她的脸上,带着一股熟悉的薄荷木味,他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捏住她下巴的力道大得快要捏碎。 韩伊却只能迷迷糊糊地抬起白皙的下颌,双手无力地抱住对方的脖子,在他锁骨上蹭了蹭。 眼前人似乎僵了一下,随后一股大力将她推开,眼前的人影大跨步朝套房带的卫生间走去。 朝思暮想的人又要抛下她离开,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韩伊控制不住地追了上去。 温香软玉袭来,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若有若无的甜甜香气飘在鼻尖,逼得男人几乎将拳头握碎。 韩伊踮起脚,一手直接从男人已经散开的衬衣下摆伸进去,一边一口咬住了他的耳垂。 这仿佛一个导火索,一双温热干燥的大手紧紧箍住了她的腰肢,带着狠劲与浓浓的占有欲。 仿若在梦中,又似乎是现实,梦境与真实来回拉扯,将她拖入欲望沉沦的深渊。 窗外烟花升空,绽放出巨大的绚丽花火,照出沙发上两道缠绵的剪影,影子拉的那么长,那么……密不可分。 看到烟花,迷蒙的大脑短暂的清醒了一刻,她似乎想起谁跟她说今晚十二点会放烟花来着。 “齐,齐飞……” 她无意识地喃喃出这个名字。 然而,这两个字落到另一个人耳中,窗外砰砰作响的烟花似乎都静了一瞬。 随后,她再也没能张嘴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刺眼的阳光,唤醒韩伊隐隐作痛的脑神经。 她咂咂嘴,有些烦躁地习惯性转了个身,一手摸上去却不是熟悉的毛绒抱枕,而是光滑细腻的肌肤…… 一道雷光劈过,韩伊一下子清醒了,蹭的一下翻身坐起。 光洁的皮肤接触到空气带来的微凉触感,让她瞬间意识回笼,昨晚的一切疯狂涌入脑海。 她这么大幅度的动作,显然吵到了身边人的好眠。 男人皱了皱眉,下意识将头转过去,避开了阳光。 目光落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俊脸上,韩伊感觉大脑当场宕机了,嘴唇足足颤抖了将近一分钟,意识才慢慢回笼…… 这才后知后觉,她手脚冰凉,全身都是冷汗。 昨晚的一切记忆冲击着她已经岌岌可危的理智,那个粗糙的抚摸、那个仿佛是撕咬一样的热吻、那个…… 无论是此刻身边那个男人,还是眼前她身上掩饰不住的红淤,都明晃晃的昭示着昨晚疯狂的一夜情。 只不过,主角是她,和她小叔,闻砚池。 第107章 迷迭香(12) 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快得像闪电一样,在她脑海中的记忆也渐渐模糊了。 没多久,闻砚池就醒过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闻砚池掀开被子,愣了一下,似乎也终于回忆起了昨晚的事。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韩伊也觉得自己那时候真的太疯狂。 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对着闻砚池抓狂,而是一错不错的盯着男人脸上的表情。 除了那天晚上她说出的那句惊世骇俗的话,这还是第一次,*她在男人脸上见到这么鲜活又生动的表情。 就好像,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睥睨人间的神,被她拽了下来,沾染上了烟火气,再也回不去仙宫。 闻砚池面上有怔色,有思虑,有怒意,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羞意。 这还是韩伊通过他泛起红的耳垂发现的。 这样的小叔,没有往日的冷漠与沉静,反倒是有些可爱。 只可惜,可爱两个字刚在她脑海打了个转,男人似乎就已经整理好心情,转眼间,就恢复了昔日的镇定自若。 没有和她说话,闻砚池也并没有如她意料一般体现出“初夜”后的羞惭,而是大大方方的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床。 是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韩伊能感觉出来,这是男人的第一次。 甚至连接吻,似乎都是他的初吻。 想起男人昨晚那生疏强势又不失温柔的动作,韩伊有点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刚刚转过头,余光中正好瞥见了男人赤/裸的背影,皮肤很白,宽肩长腿,窄腰翘臀。 韩伊狠狠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移开视线,也不知为何迟迟下定不了决心。 男人注意到她如炬的目光,似乎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韩伊却没有注意到,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男人光滑的后背上,原本光洁白皙的皮肤被人留下了许多青青紫紫的印记,看伤痕像是被人抓的。 只看一眼男人这满背痕迹,就不难猜出他们昨夜有多么疯狂。 望着自己的“杰作”,饶是一向脸皮够厚的韩伊也有点脸热。 下一秒,一块白色的什么东西飞过来,正正好盖在了她的头上,好似一块新娘盖头一样。 韩伊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抬手把这东西拽了下来,拿到眼前一看,发现是酒店的浴巾。 她丢到一边,想起视野消失的前一秒,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反正挺大的,不容小觑。 韩伊咬了咬唇,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燥,又有点别扭。 闻砚池下了床后,直接抄起昨晚被随手丢在地上和沙发上的的衣服,转身进了卫生间。 想到刚刚男人耳尖那一抹红,和朝着自己丢过来的浴巾,怎么想,怎么透出一股被调戏后恼羞成怒的意味。 咔哒一声,闻砚池动作倒是挺快,再出现在韩伊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整理好衣服,恢复了平日端正自持的模样。 往常看见这样的小叔,韩伊总是有点发怵,但经过昨晚的事后,再看见这样禁欲的闻砚池,她脑海中播放的却全是黄色废料。 更别提男人穿着的衬衣上还残留着昨晚被团成一团后的褶皱,以及袖口那不知被什么液体打湿后留下的湿痕。 总感觉更诱人了。 但这话她敢想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 “穿好衣服出来。” 闻砚池没有走过来,只是站在卫生间门口对她说道。 说完后,男人便头也不回地直接出了房间,看样子是去了外面的套间。 韩伊长呼一口气,也翻身下床,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裙子。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件尴尬无比的事情。 走到外间的时候,还能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给人打电话。 居然还有心情打电话! 韩伊镜头冒出一股仿佛自作多情被拆穿后的尴尬与愤怒。 她快走几步冲了过去,但男人却在瞥见她的下一秒就直接摁掉了手机。 “你衣服呢?” 闻砚池好像从牙缝里憋出来了几个字。 韩伊一手按着身上的浴袍,一边有点委屈和烦躁地说:“坏了。” 她生怕对方不懂一样,又重复了一遍,“被撕坏了,没法穿了。” 空气微妙地静止了几秒,刚刚一直被两人不约而同地极力忽略的某件事,就这么被摆上了台面。 闻砚池移开自己的目光,看向车水马龙的窗外,低声道:“知道了,我让人送一套来。” 韩伊看着男人又打开手机,看了一圈通讯录后,最终给庄特助打过去。 听着他面不改色的一句“买一套女孩的衣服,身高一米七左右的,送上来”,即使没见到,韩伊能猜出对面庄特助那震惊得能塞下鸡蛋的嘴。 挂断电话后,闻砚池转过身看了她一眼。 是那种上下扫视了一圈的看。 男人的目光在她脖颈间露出的点点红痕上停留片刻,忽然伸手指了指,示意她坐下。 看着她坐下后,闻砚池却没有急着开口,十指交叉放在腿上,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韩伊百无聊赖地看了看他,她盯着她小叔这张脸看了十年,什么样的他,她都见过。 唯独……这样的,刚刚起床还带着一点起床气的闻砚池,是她第一次见。 韩伊近乎贪婪地盯着眼前这张脸,仿佛要透过男人的眼睛看到他的心里。 “昨晚的事,”闻砚池终于缓缓开口,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并非我本意,抱歉。” 尽管他说的简短,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韩伊太了解他了,不用男人长篇大论地去描述,只看他面上的神色,她就可以轻易看出闻砚池此刻内心的痛苦与愧疚。 她有点烦躁,想说什么,男人却抬起一只手来示意她先闭嘴。 “我……” 闻砚池突然极快地抬眼看了她一眼,韩伊和他对视着,忽然就无师自通地猜出了他的下一句。 果不其然。 “我会负责。” 闻砚池定定地望着她,那双熟悉的黑眸里装满了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作为小叔的时候,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这个眼神有点陌生,并不是他往日看自己最疼爱的小侄女的眼神,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只属于成年人的眼神。 有侵略性,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韩伊也描述不出来的感觉,一丝超出亲情应有关系的男女之情。 她忽然明白了。 就在此时此刻,她不再是闻砚池的侄女,而是男人眼中的一个纯粹的女人。 其实她也曾为闻砚池看向自己的那宠溺眼神烦恼过,因为那个眼神代表着她在男人的心里永远都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无论她长到多大,无论她变得多么优秀,阅历多么丰富,多么成熟,在她小叔的眼里,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孩子。 他们是上对下的关怀,下对上的敬爱,是不对等的。 但起码在这一瞬间,他们终于站在了一个高度上,不用再仰视或俯视对方。 他把她当成了一个女人。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韩伊有些坐立不安。 似乎看出她的不自在,闻砚池在腿上的手紧了紧,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别害怕,昨晚的事我会处理,我也会……负责。” 第二次听到这句话,终于让韩伊冷静了几分。 刚刚男人第一次说的时候,她一直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里,根本就没有听见。 而此刻清清楚楚听到这几个字后,韩伊却觉得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浇得她透心凉。 她猛的扭头看向男人。 闻砚池迎上她的目光,没有质疑没有躲避,她能看出,他刚刚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真心的。 他是真的在安慰自己,也是真的想对自己负责。 为自己和韩伊昨晚那纵情的一夜负责。 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明明她盼了这么久,想了这么久的男人此刻就坐在自己面前,还对着她说,要对她负责。 闻砚池从来不会撒谎,更不会虚伪那一套,他说要负责,那就是真心地会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会补偿她,会照顾她……这么一想,好像和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还是有区别的。 甚至,闻砚池会和她结婚。 所以,只要她现在点点头,她就可以成为闻砚池的妻子,自己的小婶婶了。 这个念头有点好笑,她也确实笑了起来。 但等抬手摸到嘴角弧度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笑是那么牵强。 模模糊糊的,她还能看到对面的男人正襟危坐,在等着她的答案。 只要她点头,不,甚至不用她有任何动作。 只要她流下一滴泪,一滴很小很小的泪珠,所有烦恼令她的事都会迎刃而解。 她拥有了从前的自己最盼望的一切。 韩伊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双层防弹的玻璃紧紧封住外面的车水马龙,一点声音都飘不进来。 偌大的套房里死一般寂静,昨晚打开的落地灯还开着,暖黄色的灯光为昏暗的房间添抹最后一丝温暖。 明明她才是那个宣判者,可韩伊却觉得屠刀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啪的一声。 在闻砚池的注视下,韩伊将自己手里不停转动的一个小镯子丢在了茶几上。 清脆的一声响,声音不大,却仿佛宣告着什么的破裂。 她笑了起来。 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她一夜没喝过水的嗓子有些突兀,沙哑的笑声更谈不上好听。 “都什么年代了?还……负责?” 她隔着一张茶几,站在男人面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小叔,”这个称呼在这个场景下似乎有些尴尬,她却像没听出来一般,继续道:“多了解了解年轻人吧,还是说,您其实是想让我对您负责吗?” 男人抬起头来看着她,侧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锋利的眼眸中带着韩伊看不懂的情绪,但她却被这个眼神看得心一颤,酸涩得难受。 剩余的那些话都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面对着刚刚那样的眼神,韩伊什么都不想说了,她也不顾自己还穿着浴袍,转身拉开门就要朝外走。 身后一阵风袭来,一双干燥温热的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韩伊,对不起。” 对方像是很少说出这三个字,说得有些艰难,却很认真。 韩伊知道是谁,但她不想回头。 平生第一次,她这么厌恶这三个字。 这么卑微的话,似乎永远也不应该从闻砚池口中说出来。 他应该是永远高高在上的,坐在神坛上漂漂亮亮的高岭之花,心安理得地接受所有人的爱意。 但此刻,那三个字里充满的悔意和痛苦,却令人怎么都难以忽略。 猛的甩开他的胳膊,韩伊直直地朝外走去,却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庄特助愣了一下,看清她的脸和她身上的穿着后,露出一个极力控制却依旧难掩震惊的表情。 说实话,哪怕是在这个时候,韩伊依旧分心想到,她从小见庄特助也快十年了,对方很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跟着闻砚池了。 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对方这么精彩的表情。 她笑了一声,对庄特助礼貌地点点头,便一把拿过对方手里拎着的购物袋,转头走了。 看不到身后的场景,但听声音,她能猜出庄特助已经去套间里找闻砚池了。 她找了一间开着门的没人的房间,把衣服换好。 将浴袍丢到一边时,一抹黄色从她眼前划过,掉到了地上。 她没在意,穿好衣服,低头穿鞋的时候,却在床脚发现了那个东西。 她怔了怔,伸手将它捡了起来,她很快转身继续找,果不其然,在床底下又发现了另一个粉色的。 那两个符,一个闻砚池送她的平安符,一个是她自己求来的桃花符。 都和那个男人有关。 应当是昨晚从口袋掉了,刚刚又被她不小心带了出来。 看着一黄一粉两个符袋子,锦绸的边角被蹭上了点灰。 她慢慢伸出手,将那点灰尘抹去,怔怔地看了很久。 明明只隔了一晚,再看到这两个符袋的时候,却也称得上物是人非了。 盯着眼前这个黄色平安符,不知为何,刚刚她故作冷漠地嘲讽男人要不要负责的时候,他那个难以形容的眼神又浮现在脑海。 即便再不熟悉他的人,也能看出他那一刻的脆弱。 虽然只有那一瞬间。 但对于闻砚池这样的男人来说,似乎显得尤为受伤。 韩伊忽然想到,在这件事里,或许闻砚池的难过一点也不比她少。 甚至从某个念头上来说,他比她还要难过。 她爱着闻砚池。 可对于闻砚池来说呢,她只是那个需要捧在手心里的小侄女啊。 闻家老爷子和夫人早就去世了,闻栾也死了许多年了。 相比起早就将亲情转成了爱情的韩伊,闻砚池却无比清楚他失去了自己最珍惜的,是他唯一一份亲情。 更何况,她也不是傻子,昨晚男人不仅是第一次,而且是和她一样意志不清醒的第一次。 昨晚的事有蹊跷。 刚刚醒来的时候,她一直沉浸在无名的情绪中,没顾上思考。 但现在一个人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昨天晚上的事,有大问题。 首先,她印象很深刻,她是去上厕所的路上看到了闻砚池,在追上去的时候却被人从后面拽住,捂住了嘴。 是闻砚池把她救了下来,而当时的男人也不正常。 毋庸置疑,正常清醒状态下的闻砚池,哪怕是有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与韩伊…… 更何况,如果是清醒的闻砚池,救下她之后,也应当会第一时间处理好,而不是下意识地带着她跑路。 而她,对昨晚的印象这么模糊,一方面是因为确实喝的有点多了,处于醉酒状态,而另一方面,估计那酒也不怎么干净。 韩伊一遇到她小叔的事情就容易冲动,但她并不傻,大脑飞速运转,很快她就锁定了一个嫌疑人物。 齐飞那个身为剧本杀店老板的朋友。 或许那个店长没有什么问题,但他那个弟弟很值得好好查一查。 再联想起那天在剧本杀店里的事情,韩伊感觉浑身一冷,昨晚的事并不是巧合,说不定对方早就盯上她了。 只是不知道闻砚池的事和对方有没有关系。 韩伊第一反应想将这个信息汇报给闻砚池,一摸口袋才想起来自己手机落在了套间里,估计还躺在地板上。 她叹了口气,放弃了自己的手机,闻砚池和他的那群特助都不是吃干饭的,这些事不用她操心也能解决。 主要是,短时间内她也确实不想再回到那间套房见到男人了。 虽然在早上意识清醒的第一秒,她就已经在心里预判出了闻砚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那么固执又一向端方自持的人,他一定会对自己负责的。 但看着对方真的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韩伊还是猛然发现,她并不快乐。 她想要的不是这句出于责任与愧疚的保证。 她想要的是男人完全发自内心的爱。 男人对她有保护,有责任,有担忧,有各种各样的复杂情感,但唯独没有……爱。 其实也有,但绝不会是韩伊想要的那种。 如果不是,那她就不要了,一点也不要了。 她可真难伺候啊。 韩伊自嘲地一笑,离开酒店,却没有回家。 她在外面又换了家酒店,自己开了一间房,躺了三天后,才终于回了别墅那边。 这三天她没有联系任何人,每天醒了睡,睡了醒,乱七八糟地思考了很多东西,最后什么也没想出来。 远远的,一到家门口,她就看见那边似乎有一个人影在徘徊踱步,有点眼熟。 走进了一看,是齐飞。 第108章 迷迭香(13) 韩伊下意识地感觉一阵烦躁,她扭头朝反方向走了几步。 但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呼喊她名字的声。 “韩伊!” 听着齐飞的声音,韩伊知道是躲不过去了,只好无奈地转过身迎上去。 “你……” 齐飞跑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她面前。 他一脸着急地想说些什么,看清她难看的脸色后,却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你怎么了?”他语气中带着些颤抖。 韩伊抬眼打量了他一下。 齐飞的脸色其实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比起前几天意气风发的他,如今的他颇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 “没事。” 那天的事,韩伊不想跟他多说,也不能多说。 尽管知道这件事并不能全怪齐飞,但韩伊还是克制不住地对齐飞有了些迁怒。 这三天她也没白想,起码想明白了自己早就被那个剧本杀店店长和他的弟弟盯上了。 只是到底有多早,她不知道。 但她有非常充足的理由怀疑,或许比他们去玩剧本杀那天还要早。 从小到大,她都被闻砚池保护得很好,也不是没有过各种仇家或是匪徒想打她的主意,但都被男人扼杀在了萌芽里。 但唯独在齐飞这,她遭受了十八年以来最沉重的一件事。 倘若那天晚上她没有遇到闻砚池,男人没有能救下她,那么那天晚上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齐飞虽然不是造成这件事的直接凶手,但间接原因总是少不了的。 倘若不是他识人不清,一味地相信了那两个人,她那天晚上就不会遇到坏人,也就不会仓促地和…… 韩伊收回思绪。 因此,她可以原谅他,也可以和齐飞继续做个朋友,但其他的再也不可能了。 齐飞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些。 他的嘴唇有些发白干裂,几次张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也只憋出了一句,“对不起。” 韩伊只是摇了摇头,便越过他,擦肩而过后朝别墅里走去。 “韩伊!” 齐飞却又再次叫住她。 韩伊扭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我,我要出国了,明天就走。” 齐飞盯着她,语气晦暗中带着一丝苦涩,十分痛苦的模样。 韩伊没说话,等待着他的后文。 “你小叔……闻,闻总要收拾我,”齐飞在她的目光下,断断续续地道:“为了公司考虑,我爷爷让我先离开一阵子,所以,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回来了。” 话到嘴边,他还是把“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见面”,改成了什么时候回来。 直觉告诉他,那些超出应有距离的话,他不配再说了。 韩伊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了一丝期待。 她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地一笑,问:“那你还敢找到这里来?” 齐飞抿抿唇,不必他说,韩伊也知道他是来找自己告别的。 顿了片刻,她还是只淡淡说了两个字,“再见。” 齐飞眼眶有些红,他用力点点头,说:“谢谢。” 眼看着韩伊转身要走,他终于问出了最后一句藏在心里许久的话。 “韩伊,你,你是不是……” 这句话似乎很难说出口,在韩伊没有感情的注视下,齐飞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是不是和闻总……” “齐飞!” 他没能问完这句话,就被韩伊开口打断了。 听出韩伊语气中的冷漠与威胁,齐飞慢慢闭上了嘴。 韩伊今天穿了件红裙子,站在夏日绿意蝉鸣中,仿佛万叶之中最艳丽的一朵花。 看着这样夺目的女孩,他终于收回了目光,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韩伊冷冷瞥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转头走了。 只在走到门口时,微微侧头,在余光中看到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齐飞。 三天前还轻狂桀骜的齐家大少爷,孤零零站在那显出几分迷茫。 可现在更迷茫的人,比他多的是。 韩伊不恨他,也不讨厌他,她只是——没有办法再面对他。 只要一看到齐飞,甚至包括那天晚上的所有人,都会让她想起那个沉沦疯狂的夜晚。 甚至走在路上,听到喝酒的字眼,看到挽着手走在一起的恋人,都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 或许,她也应该离开这座城市了。 等了两天后,她终于等到了闻砚池。 见到男人的第一眼,她没有废话,只干脆地说了几个字,“我要走了。” 男人坐在沙发上,疲惫地按着眉心的手一顿,看向她。 “就这两天,先去虎跳峡,然后直接出国了。” 闻砚池没应声,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不过也不重要。 韩伊今天当着他面说了这么掷地有声的几个字,自然也不是征求他的意见,只是通知一声罢了。 而闻砚池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子,似乎要开口。 韩伊已经做好了等待他询问的打算,却措不及防地听到了一句,“和齐飞一起吗?” 她愣了愣,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男人身形一顿,似乎后知后觉自己问错了话。 他转开话题,轻描淡写地道:“虎跳峡那边准备好了吗?” 韩伊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沙发前,脑海中依旧回想着男人刚刚的话。 闻砚池突然问她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想到刚刚在门口齐飞跟她说的话,韩伊皱起眉头,以为男人还想继续报复齐飞。 她轻咳一声,几天以来第一次抬起头和男人对视了一眼。 看清那双深沉乌黑的眼眸后,她却又下意识移开视线。 “算了,”她说,“齐飞我还是知道的,他不是那种人,这件事里他是被蒙骗的。” 她没有具体说什么事,只是含糊的一句带过。 男人自然听出她口中的含糊,也没有多说。 只是,她说的这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闻砚池的脸色似乎反而愈发难堪。 “蒙骗?” 他尾调微微上扬,听不出话里的情绪,但对齐飞的不悦格外明显。 韩伊见状,还想再说什么,闻砚池却开口打断了她继续想为齐飞说的话。 她听说,那个店长和他的弟弟,还有算计闻砚池的那波人都已经被男人处理完了,该算账的算账,该移交法律处理的也移交了。 她也没有心情再追问这些,不过这么多年在闻家的经历,也让她心里清楚,那些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所有的事情男人都替她解决干净了,这件事没什么好让她操心的了。 唯独一样,闻砚池没办法替她解决。 韩伊垂下眼眸。 她靠着身后的墙壁,正欲开口,就见眼前的男人忽然站起身,擦过她的肩膀进了餐厅。 或许是因为那件事。 从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擦肩而过,两人更亲密的接触都有过。 但从没有一次,只是肩膀擦过肩膀,手碰到手,就让她红透了脸。 男人的手干燥温暖,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也能透过来。 那温度落到她的手指上,仿佛灼烧一般滚烫。 淡淡的香味夹杂着烟草味在空中弥散,是男人身上的味道。 由于出入各种场合,闻砚池是喷香水的,韩伊很喜欢这个味道,不是很浓,反而在他身上显出一股深沉的温柔。 她闻了很多年,却还是第一次嗅出其中带着的一丝与众不同的淡淡味道,令人脸红。 有一阵子,她对心理学感兴趣,知道这个东西就叫“荷尔蒙”。 只有有过亲密接触的男女,才能闻到彼此那特殊的味道。 冰凉的触感传到指尖的时候,被打断思绪的韩伊差点将男人刚刚塞进她手里的冰可乐丢出去。 “不舒服?” 闻砚池站在她对面,眉心蹙起,盯着她红得像个番茄的脸蛋和耳尖,开口问。 他现在站得近了,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烟草味也浓了一下,飘进她的鼻尖,仿佛男人无声的勾/引。 韩伊摇摇头,猛得朝后退了两步,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她这个避之不及的动作,令对面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起试她额头温度的手,也默默地停留在空中。 随后,闻砚池放下手,似乎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却没再问什么,只是在特助的电话声中转身离开了屋子。 只留下韩伊一个人站在空荡的客厅里,空气中佛还残留着男人身上浅淡的味道。 男人的离开仿佛带走了房间里最后一丝热意,空调吹出的冷风让她手脚都变得冰凉。 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今天是打算和她小叔告个别的。 但看看今天这个情况,估计是没意义了。 吴阿姨从后面的花园里出来,笑着说:“伊伊呀,咱们今天晚上做你最爱吃的……” 话说到一半,她顿了顿,环视了一圈,虽然因着职业操守没问出口,但韩伊已经猜出了她的心声。 她叹了口气,解释道:“有电话找他,不去了,应该不会回来吃了。” 吴阿姨闻言,也唉了一声,但很快就重整旗鼓,继续高高兴兴地拉着她去洗手,一边喜洋洋地和她说着这几天的事。 见她没问自己为什么前几天没回家,韩伊很快意识到是闻砚池不知道用个什么理由帮自己解释了。 她也发现了,周围的所有人似乎都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 就连那天早上直接撞见她穿着浴袍从闻砚池房间走出来的庄特助,也仿佛一个没事人一样,看不出一丝端倪。 看来,到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就她、闻砚池和庄特助了。 不,想起刚刚在门口齐飞吞吞吐吐的话,韩伊知道他也猜到了什么。 或许,齐飞早就隐隐约约地有所察觉了。 但也无所谓了。 韩伊想起自己做好的决定,长舒一口气,安安心心地陪着吴阿姨吃了顿饭。 饭桌上,吴阿姨不知道她要离开的事,一直温柔耐心地问着她这几天的事。 韩伊心里忽然有点难受,但放下筷子后,她还是抬头认真道:“吴姨,我有事和您说。” 吴阿姨愣了一下,听她慢慢地说完后,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韩伊有点慌地拿起纸巾递给她。 她知道吴阿姨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出国,而是不能接受这样仓促的分别。 好在,她也不是不回来了,只是或许要过很久罢了。 吴阿姨擦干眼泪,攥着她的手嘱咐道:“伊伊啊,你跟你小叔一定要好好说啊,别看闻总不在意,其实我知道最舍不得你的人就是他了。” 听着眼前人这真挚朴实的话,韩伊只觉得心口更痛。 她当然知道。 “还好还好,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想你了,闻总坐飞机也就到了,我年纪大了,真是糊涂了……” 吴阿姨怕她难过,很快擦干泪,拍着她的手安慰道。 韩伊只是笑了笑,没有搭话。 因为她和闻砚池心里都很清楚,他不会去的。 无论出于哪种原因。 好在这样让她难过又别扭的分离,她也只经历了这一次。 除了吴阿姨,她在偌大的京北似乎也没有值得特意告别的人了。 本来还有齐飞,但现在也没有必要了。 其他的朋友们,她都只发了消息过去,大家都以为只是正常的去学习,谁也没有多想。 她也乐得轻松自在,一个人磨磨唧唧地又收拾了两天行李。 终于,到了不得不出发的那天。 在见到男人的时候,她有些懊恼地发现,尽管她很不想承认,但自己慢吞吞收拾东西的这两天,就是存在着拖延出发日期的心理。 目的,也只是为了能多见眼前人一眼罢了。 闻砚池还是去送她了。 本来可以开私人航线过去,但很默契的,他俩谁也没提。 吴阿姨他们纷纷让开,给他俩留出了足够的独处空间。 闻砚池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想说什么,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韩伊却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尤其是那些“负责”、“保护”的话,她不需要,听了也只会难过。 好在,男人也没有要说的意思。 最终,他也只留下一句短暂的,“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 韩伊点点头。 她该登机了,转过身的那一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对身后人道:“小叔。” 闻砚池抬眸看她,她微微一笑,红唇轻启,“谢谢。” 男人没出声,眼眸却随着这句谢谢黯了下来,仿佛这不是他期待中的话。 韩伊心里有点疑惑,但知道不应该多问,挥挥手,大踏步离开了。 只是,走进入口的那一刻,她还是没忍住偷偷朝后瞥了一眼。 男人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这边。 明明他周围站着一群人,可韩伊不知为何,居然从他的身影中看出了一抹孤独与落寞。 或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闻砚池竟抬起手来冲她挥了挥。 气质太过出挑的他,立刻引来一群视线。 韩伊鼻子忽然一酸。 她真不懂事。 真的,挺过分的。 可她,也没办法了。 离开,或许是她能给闻砚池最好的回报了。 从此以后,男人不用再担忧,不用再烦扰来自侄女的追求。 所以,韩伊没再回头。 第109章 迷迭香(14) 那一年,韩伊没回过国。 哪怕是在过年的时候,她也没回去。 尽管她用了国外不放假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只是借口。 而闻砚池也没有像吴阿姨说的一样,经常坐飞机来看她。 他只来了一次,是在春节之后的第三天。 那*天正好是个周日,她正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旁边的电话就响了。 闻砚池来了。 但不是专程来看她的,据男人所说,他正好来这个国家有点事,顺路过来看看她。 男人的合作方在隔壁市,而京北那边还有事情等着,所以他只能在这里待一天。 韩伊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就好像午夜梦回时,她还是会想起被闻砚池牵着手走出福利院的那天。 正值隆冬时节,整个柏林都笼在白茫茫的雪雾中,枯枝上一片叶子都没有,是独属于北半球的萧瑟寂寥。 房门刚被敲响,她的手比大脑还要快,甚至来不及思考一下自己开门后要说什么话,门把手便已经被按了下去。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黑眸薄唇,身形挺直,直直地抬头望向她。 是闻砚池。 男人不等她让开,便伸手自己推开房门,擦过她的肩膀走进去。 她关上门一扭头,看到的便是男人站在屋子中央打量着摆设的场景。 她把沙发上扔着的抱枕和薯片丢到一边,又端来一杯咖啡放在桌上。 她的视线随着男人转动,落在矮小的布艺沙发和堆满杂物的角落。 韩伊没由来地有点尴尬。 那天从京北离开之后,她没再动过闻砚池卡里的钱。 闻砚池给她开过副卡,她也有自己理财的银行卡。 但她都没再动过。 说不清是什么心思,仿佛是想彻底和男人划清界限,又或者是想证明自己真的长大了。 现在租的这个房子都是用的她来柏林之后自己挣的钱。 资金有限,又租得比较着急,理所当然的就要狭小破旧一点。 韩伊本以为男人不会久留,闻砚池却在扫了刚刚还扔着薯片的沙发一眼后,弯腰坐了下去。 她愣了一下,就听男人淡淡道:“咖啡不用了,帮我倒杯热水吧。” 他话说完,韩伊这才注意到男人眼底的青灰色。 她没有多问,快步走进厨房。 然而,直饮水却在此刻不给力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肯出热水。 她知道又坏了。 韩伊烦躁地啧了一声,熟练地从桌子底下掏出工具箱,左拧拧右拧拧地修起来。 好不容易折腾完,一扭头,韩伊猝不及防和在门口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闻砚池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韩伊把工具箱踢回桌子下面,倒好热水走出厨房。 闻砚池的视线在桌子下停留一瞬,又很快移开,接过热水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 两人回到客厅,一同张了张嘴,又不约而同地闭上。 韩伊转移注意力地拿起遥控器,想打开电视机缓和一下气氛。 不料,滋滋两声。 电视机艰难地冒出点画面后,又很快重归黑暗。 韩伊心里那股烦躁更盛,她假装无事发生地走过去,啪啪拍了两下,电视机被她扇好了。 两人就这么一人坐一张沙发,看了十分钟电视。 期间,闻砚池倒是问了她几个学业上的问题,韩伊也都乖乖地一一答了。 沉重复杂的气氛微微消散时,闻砚池站起身。 韩伊下意识以为他要走,心猛得往下沉了一下,像被什么扯住了。 男人却只是扭头问道:“卫生间在哪里?” 韩伊给他指了指。 男人站起身。 很快,卫生间方向传来阵阵洗手的水流声。 韩伊坐在沙发上独自发着呆,从接到闻砚池电话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处于一种放空状态,满脑子都想着这件事。 直到此刻她才有了自己的独处空间。 她左想右想,总觉得男人突然出现在柏林这件事透露着某种蹊跷。 不等她多想两分钟,不知何时,洗手间里的水流声停了。 门咔哒响了一声。 韩伊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门锁震了一下。 然而,男人并没有出来。 她又等了两分钟,依旧不见人影,韩伊有点担心地走到卫生间门口。 轻轻敲了敲门,她扬声问:“小,小叔,没事吧?” 话音落下,她为自己那不自觉的磕巴而尴尬地咳嗽一声。 下一秒,薄薄的木门应声而开。 正按下门把手想要进去的韩伊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向着门里栽去。 好在,她这么多年雨林、雪山的跑,反应也很快,立刻就一手扶住旁边的门框站稳了。 但人还是朝前趔趄了两下,眼看要滑倒,眼前的人影却朝前一顶,稳稳地接住了她的去势。 韩伊趴在那人的怀中,下巴抵住他的肩膀,时隔八个月后,鼻尖再次萦绕着男人身上熟悉的温和味道。 狭小拥挤的洗手间里,连空气都停滞了几秒,寂静无声。 韩伊连忙推开,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恢复了镇定的神色。 “谢谢。” 闻砚池的脸上依旧是一派冷峻,丝毫看不出刚刚的身体接触。 就在韩伊因为这件事结束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不客气。” 咚的一响。 韩伊刚刚逃过一劫的头差点再次磕上门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极力遏制住脸上传来的热意。 令她不自在的不是那句不客气,而是男人那种难以形容的语气。 让她觉得仿佛自己被男人故意逗弄了一样。 可是,这根本就不是那个古井无波的闻砚池会做的事! 韩伊自嘲地笑了笑,这算什么,太渴望闻砚池而产生的臆想么。 这臆想还真够胆大的。 一转身,刚要说什么,她就突然找到了男人刚刚迟迟不出来的原因。 不知何时,他身上的衬衫已经湿了一大块,就在肩膀的位置,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肤色。 韩伊瞪大双眼,反应过来后立刻抬头朝上看去。 果然,头顶前两天刚被她修好的水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渗水,一滴一滴汇聚成水流落下来。 韩伊:………… 哪怕此刻不扭头,她都能猜出她小叔面上的神色。 不出热水的厨房,头顶漏水的卫生间,总是变成黑白画面滋滋作响的电视机…… 这个逼仄破旧的房子,似乎在闻砚池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无处不彰显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心酸可怜样。 不管换成哪个人,想必都不会认为她离开家之后的这半年过得很好。 虽然她觉得自己确实过得还不错。 这种不错不是说在生活条件上,而是在情感上,看不到闻砚池的日子,似乎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韩伊不想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男人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下意识竖起浑身尖刺,只等待着对方说出那句同情亦或是帮助的话。 然而,闻砚池竟没有开口,越过她迈开长腿,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韩伊一愣,连忙跟在他身后。 男人轻车熟路地走到桌子下面,弯腰拿出刚刚韩伊塞进去的工具箱。 然后,在韩伊愣怔的注视下,他走到不出热水的水箱旁,拿出几个工具拧来拽去。 过了几秒,韩伊总算后知后觉,男人是在帮她修理。 很快,闻砚池直起身拎着工具箱又走到电视旁看了看,一边头也不回地对她说:“去试试。” 韩伊将信将疑地走进厨房,一拧开关,是热的水。 关掉再开,重复几次都没有问题。 到这一刻,韩伊才终于确定,她小叔真的在帮她修理,而且他居然还真会! 等她终于慢吞吞地挪到客厅,男人已经转战到卫生间了。 透过门框,男人的衬衫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鼻高唇薄,柔和了往日的冷漠。 这个画面有点温馨,像,像一个家。 不是小叔和侄女的那种家,而是……丈夫和妻子。 韩伊被自己这个想法噎了一下。 不等她甩甩头,将这个想法丢出去,就见男人已经站起身,将工具箱收拾好后对她说:“就剩下电视机了,那个太复杂,找人来修或是换一台吧。” 韩伊嗯了一声。 其实这些东西她也能修,她动手能力还是很强的,只不过她——比较懒。 但是,闻砚池这个在她心里一向矜贵斯文的大少爷,竟然对这些事情也那么熟悉。 韩伊心底冒出一个隐秘的念头。 或许,她其实也不是那么了解她小叔。 两人重新回到客厅,闻砚池喝了口水,刚要说什么,门就被敲响了。 韩伊一愣,打开门看到外面的人后,才忽然想起自己今天约了人。 她也没多想,直接闪身让对方进来了。 等身后人和依旧坐在沙发上的闻砚池打了个照面后,韩伊才猛得意识到不太合适。 但她身后那个正处于兴奋状态的男同学,已经开心地打了个招呼。 闻砚池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韩伊刚想找理由让身后的男生先离开,对方就已经傻乎乎地笑道:“您是韩的哥哥吧?是来看望她的吗?” 闻砚池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韩伊。 韩伊:…… 她啧了一声,推了推男生,道:“你先去吧,我一会过去。” 男生这才激动地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喜气洋洋地点点头,“好,我等你,一定要来哦。” 说着,对方还想说点什么,但扭头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冷峻男人后,一股说不出的危机感还是让他咽回了后面的话。 总算打发走了男生,韩伊松了口气,一扭头,却见男人就站在自己身后,臂弯里还搭着来时穿的那件黑大衣。 “你,要走了吗?” 尽管韩伊极力克制,可她依旧听出了自己话音里藏不住的失落。 “嗯。” 男人颔首,解释道:“冬天夜长,雪地不好走。” 韩伊点点头。 尽管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男人的话也挑不出任何刺。 可她就是敏感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 闻砚池并没有久留,说完后,看着她抬起手,像是想给她一个拥抱。 可最终,他的手只是轻轻落下,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踏碎一地雪光。 直到浑身慢慢变冷,韩伊才回过神,跑进屋子,冲到窗户前,正好看到一辆黑车慢慢驶离的影子。 那股熟悉的痛又萦绕心尖,疼得她攥紧拳头。 她站在客厅环视整个房子,已经不再滴水的水管和桌子上温热的水杯,提醒着她刚刚屋内另一个人的存在,提醒着她刚刚的一切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只是,那个总是入她梦的人,离开了,甚至一杯热水都没能喝完。 她甚至忘记给男人找一块干毛巾,擦一下湿透的肩膀。 这么寒冷的冰天雪地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冷。 韩伊隐隐约约能猜到男人突然离开的原因。 或许是大雪封路不好走,也或许是因为……刚刚的那个男同学给了他什么误会,让他不想再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那是她来这边上学之后认识的一个异性朋友,只是朋友。 这个男生喜欢学校里另一个中国女孩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勇气表白,正好韩伊来了之后,多原因机缘巧合之下和这个女孩成了朋友。 本就相似的文化背景让她们关系还是很不错的,韩伊也知道那个女孩也喜欢他。 正好男生也跑来主动搭讪,想让韩伊帮个忙,换句话说就是做个红娘。 今天他们就是约好了晚上一起去另一个朋友家参加舞会派对,男生怕另一个女孩不肯去,特意跑来找她确认的。 不过,倘若不知道这些事的话,他们刚刚的对话的确容易让人误解。 闻砚池……似乎就误解了。 但韩伊想了想,也不打算解释了。 挺好的,这样一来,她小叔想必能放心一点,知道她已经心有所属了,自然也就不用再记挂着那件事。 至于她,今天这件事还真给了她某种启发。 也许,她也应该尝试着出去走走,尝尝其他男人的滋味。 那天之后,一直到柏林终于迎来短暂的夏天,又到孤寂寒冷的雾冬,那个人再也没来过。 她也没回去过。 但他们还是有联系的。 逢年过节,她也给家里寄过礼物,给吴阿姨的披肩,给庄特助的补品,给闻砚池的字画…… 而闻砚池似乎也对她在这边的生活了如指掌,每次电话里都能很快接上话茬,仿佛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一样。 例如,男人知道她的每一任男朋友的名字,年龄,学校,公司……甚至家庭。 有时候,韩伊都忘得一干二净的地方,他却知道。 这不是对方告诉她的,而是韩伊在与男人的对话中悄悄感觉到的。 男人对她的动态了如指掌,这意味着什么,韩伊并不傻。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当时决定打开心扉,不再把自己封锁在男人那颗不可能打开的心房前,这个想法是非常正确的。 起码,她认为,是有成效的。 因为她对闻砚池,好像不是那么爱得要死要活,一想起他的名字就心痛如刀割了。 她心里的那些伤口,似乎在慢慢愈合,尽管还有浅浅的疤痕,但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她再也不会像刚来到柏林时,只要一睡着就会梦到对方,只要一个人时就会不受控制的想起对方,只要听到与男人相似的声音,就会下意识扭过头…… 甚至只是听到别人提起京北这座城市,都会从指尖到心脏泛起细碎的痛。 韩伊也不知道自己谈过几个,有多少个前任,又在圈子里留下了什么诸如“海王”、“渣女”等称呼…… 尽管只是因为她腻了想正常分手,而对方却都死活不愿意,对她死缠烂打,令她厌烦。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她很轻佻,也不代表她真得谈过那么多个,让她都记不清人数。 而是——她根本没有用心去记。 就好像家里冰箱冷藏室里的鸡蛋一样,她知道每天都要给自己摊鸡蛋吃,没有了鸡蛋会去超市买,但她没有办法记住每天冰箱里还有几个鸡蛋。 这个类比似乎有点冷血,令人难以接受。 所以,韩伊有时候想想,也不怪别人恨她,某种程度上说,她的确有点渣。 虽然她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骗钱骗色、出轨或是背叛的事,她只是,只是……无法彻头彻尾地爱上一个男人。 但谈恋爱不走心,似乎是很多人的常态,这并不是只属于她的错。 不过,韩伊也不能否认,她的这些前任朋友们,也教会了她各种各样的东西,陪伴她走过了无数孤独的时光。 譬如其中的两个人,一个是她出去探险的时候遇到的向导,还有一个是她在藏区认识了一位当地藏民,韩伊承认自己还是挺怀念那段时光的,能见识到许多独特的风俗民物,徜徉在粗矿又瑰丽的景色中。 其实在中间这几年里,她不仅逢年过节就会寄回给闻砚池的礼物,有时候是当地的手工艺品,有时候是在路边羊毛店看到的一条围巾……以表自己作为晚辈的孝心。 偶尔,她也回过那么一两次国,只是每次都匆匆忙忙,待个两三天就又动身离开。 自然见过闻砚池,但基本说不上几句话,见过一面后,就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时间久了之后,她有时候也会想,看来当年那个夜晚已经在两个人的心里都慢慢淡化了。 起码在男人的脸上和身上都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样的生活过得久了,就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一种一切都已经是过往云烟的错觉。 但时隔多年,直到那个男人再次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韩伊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云烟、什么往事都是狗屁扯淡。 男人只是坐在直升机上给她的一个回眸,就足够让她愣神许久。 久到庄特助都来提醒她,到家了。 韩伊这才迷迷瞪瞪地下了车,眼前还是那个熟悉的小花园,穿过花园也依旧是那栋熟悉的小别墅。 距离上次回国也有一年多了,那天只见了闻砚池一眼,她就被当时男朋友的一个电话给叫走了,说是发现了新路线,她正好也怕和男人在一起尴尬,便直接答应了。 当时,闻砚池似乎说晚上要跟她一起吃饭来着,只是等他刚匆匆忙忙地赶到别墅的时候,只看到了韩伊上车去机场的身影。 两人隔着车窗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韩伊心里还没有多大感觉,现在回想起来,男人那个难掩失望的眼神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刻在了自己心里,让她也有点难受。 难受之余,也不免有些困惑。 她知道闻砚池并不是一个多么重情的人,闻家人丁稀薄,他又从小一个人在国外长大,按理说应该已经习惯了这种分别才对。 为什么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时,会露出那样失落的神色呢…… 韩伊摇摇头,不再思考这些问题。 她这次本来没想回来的,纯属是倒霉遇到无良向导,实在没办法被闻砚池给救了。 其实她在飞机上也试图表达过直接回柏林就好的想法,奈何男人仿佛听不懂一般,直接一抬手让驾驶员开回来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她也不好刚落地就闹着回柏林,那叫不懂事。 不过没关系,掰手指头算算,她的确也该回来了。 因为,闻砚池要结婚了,作为对方目前唯一一个关系还算密切的亲人,于情于理,她都得回来参加婚礼。 这次,她是真得要有小婶婶了。 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遥想起她十七岁那年第一次听到闻砚池婚讯的时候,实在是太孩子气了,韩伊自己都有点想笑。 笑着笑着,她一抬头,正好看到餐厅对面的铜镜。 镜子里的笑容难看万分,跟哭也没什么区别。 吴阿姨年纪大了,家里又没有人住,冷冷清清的,说是自己出去玩了,也不怎么回来。 久而久之,镜子上似乎都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收起那个难看的笑容,走过去,拿旁边的纸巾轻轻蹭了蹭。 不知何时,重新恢复光亮的镜子里又映出一个人影。 “小,小叔。” 韩伊先是条件反射地移开视线,很快又恢复镇定地扭过头去,望着眼前的男人打了个招呼。 “这次能待几天?” 出乎意料的,闻砚池看着她,问了这个问题。 韩伊也一愣,或许是因为这次回国之后,触景生情地想起了许多从前的往事,所以她得极力平复心情,才能掩盖住自己的神色。 好在,这件事她这些年经常做,已经很熟练了。 她灿烂一笑,开口道:“不着急,那边的工作已经收尾了,这次去雨林也是打算好好放松一下,所以应该能好好待一段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眼前人的神色似乎一下子放松了一些。 等她再次凝眸看过去的时候,却又没发现什么端倪。 韩伊不禁在心里自嘲自己还是这么喜欢幻想。 “嗯。” 男人颔首应了一声,依旧是数年如一日的古井无波。 就在韩伊准备转身上楼梯的时候,身后人竟然再次开了口。 “明天晚上有时间吗?” 他问。 韩伊下意识有些疑惑地看向他,随即,她很快反应了过来。 也是,她在国外待久了,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 按理说,她这个身份,是应该作为闻砚池的亲人提前见一见那位未来的“闻夫人”。 俗称“见家长”。 总不能真等到他们办婚礼那天,她这个侄女才见婶婶第一面吧。 太荒谬,也太不懂事。 作为闻家的小辈,她爱怎么野怎么野,但不能丢闻砚池的脸。 所以今天晚上估计就是侄女与婶婶见面的“家宴”了。 想明白这点之后,韩伊了然地颔首,没有怎么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有空。”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闻砚池点点头,看了她一眼,又嘱咐了一句,“大概六点半,我来接你。” 韩伊一愣,不应该是去接他的夫人么,来接自己算怎么回事。 不过,闻砚池一向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他怎么说,听着就是了,轮不到她反驳。 韩伊也不想费脑子,百无聊赖地点点头。 闻砚池一走,她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个人慢悠悠地在偌大的别墅里转来转去。 虽然别墅每天都有人定时做清洁,但从一些蛛丝马迹中,还是能看出来有人经常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被单独拿出来放在茶几上的小茶碗,熨烫机旁的一条领带,还有……独属于男人的那间书房。 韩伊挨个房间地推开门朝里看去,大部分房间都冷冷清清。 只有自己的房间和三楼的那间书房,透出一股鲜活的生动气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叮嘱过什么,她房间里的陈设一切都没有动,甚至连摆在床头的那个大狗狗玩偶都被摆成了一个滑稽可爱的姿势。 像是这间房间的主人只是背着书包出去上学,晚上还会回来一样。 她慢慢合上门,犹豫一下,还是走到了那间书房门口。 门没有锁,她只是尝试着轻轻一推,门就应声而开了。 一只脚踏进去后,韩伊又有点后悔地后退了两步。 恰好这时,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韩伊低头一看,是槐蔻的消息,问她现在还在不在京北。 她飞快地回了对方。 槐蔻今天似乎挺闲,给她回消息再也不是轮回了,秒回道:“太好了,我也刚从沪市回来,可以多见几面了。” 韩伊挑挑眉,问道:“跑京北来干什么?不是都要毕业了吗。” 这次,那头似乎又开始了轮回的节奏,好半天才回道:“没什么,就是有个戏要拍。” 即使隔着手机屏幕,韩伊也能感受到槐蔻的支支吾吾。 “哪个导演的片子,需要我帮忙打个招呼吗?” 韩伊的名头拿出来,在京北横着走是没问题的。 这次,对方倒是回得挺快,“不用,不用。” 顿了顿,又一句话发了过来。 “有人帮忙了。” 韩伊顿时兴致大起,想起自己这两天听说的某件事,忍不住笑着调戏道:“谁啊,面子比我还大,说出来我看看我认识吗?” 说完,不等槐蔻再轮回她,她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 那头手忙脚乱地接起来。 “到底谁呀,不会是……男朋友吧?”韩伊极力憋住自己的笑,问:“你终于舍得换个男人了?” 那头声音有点嘈杂,间隙中还能听到一道属于男人的声音,声音还挺好听,似乎在问槐蔻什么。 “不过我跟你说,槐蔻,这种事也不能着急,完全可以再多挑一挑,我昨天回国正好遇到以前一个挺帅的朋友,他人不错,而且最近……” 韩伊话还没有说完,嘟嘟嘟一阵忙音响起来,对面挂断了。 她放下耳边的手机,几乎能猜出那头槐蔻和她那个“赛车手前任”争执的场景。 那个姓陈的,想必已经醋意大发了吧。 韩伊想起槐蔻每次提起对方时那挣扎难过的模样,以及根本藏不住满心雀跃的眼睛,她啧了一声,希望她刚刚故意挑起了这个小插曲,能帮她小蔻妹妹一把。 看陈默那副样子,不像是不知趣的男人,应该会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和槐蔻掰扯掰扯。 毕竟有的时候,两个人的和好,只是差那么一个能痛快地发泄自己爱与恨的时机。 一味的互相冷淡与逃避,都只是对两个胆小鬼的折磨罢了。 不怕在沉默中的爆发,就怕在两个人默认的沉默中慢慢隔阂,分离。 就像…… 韩伊刚刚被槐蔻逗笑的嘴角慢慢放下去。 就像她对闻砚池做的一般,温水煮青蛙,让这份感情变得苍白无力。 只不过那只青蛙,不是闻砚池,而是她。 手机屏幕亮起,槐蔻回了她一个喷火的表情包。 “不用感谢我,honey,”韩伊提起兴致,按住语音键说道:“男人么,吃吃醋就老实了,最好抓住这个机会气得他狂性大发,你俩明早就能和好。” 槐蔻似乎在百忙之中抽空给她回了一个“你等着”的表情,又没动静了。 韩伊难得心情好地笑起来。 其实在国外的时候,她见过槐蔻家那位赛车手一面,她去看比赛,认出了他。 只不过,当时槐蔻状态不是很好,她也怕给两人增添没必要的误会,就没有贸然上去打招呼。 不过,隔着远远的赛道与飞溅起的尘埃,她还是能看出那个少年浑身掩饰不住的锋利与野性。 看着对方一脚踹开车门,下了车,韩伊就意识到,她姐妹儿槐蔻这下是栽了,而且是真栽了。 她见陈默第一眼,就知道,槐蔻一定喜欢他,一定会爱上他。 原因很简单,他身上具有所有槐蔻所缺少的东西。 槐蔻疯狂追求的一切,陈默正好都有。 所以他们天生一对,注定要纠葛的。 人总是会爱上自己没有的东西,会被自己缺少的东西吸引,谈恋爱也一样。 陈默身上的安全感和不过分的野性,足以让槐蔻沉沦。 就像她刚和槐蔻认识没几天,槐蔻就对她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喜爱一样。 她和陈默似乎有点像。 只是……槐蔻和闻砚池却不像。 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到底喜欢闻砚池哪里。 其实归根到底,她还是喜欢跟她互补的人,像槐蔻一样喜欢所有具有自己没有的品质的男人。 闻砚池的稳重与自持、温柔与耐心,就是她追求的东西。 就像她永远学不来男人坐在红木椅上淡淡品茶的优雅模样,学不来男人永远端正挺拔的坐姿,学不来男人面对棘手事务时游刃有余的淡定神色,学不来他即使在发怒时依旧称得上克制的唇角…… 韩伊忽然有点羡慕槐蔻。 不是谁都有缘分重逢,更不是谁都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遏制住心头那股淤塞的闷痛。 一转头,韩伊猛得一震,手里的手机啪一声掉在地上。 不知何时去而又返的男人,就站在一楼楼梯下面,抬头望着她。 而她面上,是还没有来得及收起的淡淡羡慕和惆怅。 “你那是什么表情?” 出乎意料的,闻砚池开了口,声音中带着不可忽视的认真与审视。 “羡慕她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完结】 第110章 迷迭香(完) 韩伊不知道闻砚池听到了多少,但听男人这句话,似乎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站在那里了,也可能根本就没有离开。 本要脱口而出的“没有羡慕”不知为何被她咽了下去。 她侧过身看了楼下一眼,嗯了一声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语气玩味,态度随意,一看便知不是发自真心,只是一个玩笑罢了。 那双漆黑的眼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问题。” 出乎意料的,闻砚池竟回答了她这句废话。 韩伊别扭地皱皱眉,余光中瞥见开了条缝的门,这才意识到自己本来是想进他的书房看一下。 没想到,被人家抓包了。 她装作平静地走过去,把门拉上,仿佛什么也没干的样子。 闻砚池只是看了她一眼,没跟她计较。 “我回房间了……”韩伊打了个招呼,就想溜之大吉。 “等等,我想再问一下。” 闻砚池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还算客气的措辞,语气却不容拒绝。 韩伊顿住脚步。 “你有过想让我吃醋,看我狂性大发的想法吗? 闻砚池面色平静地看着她,说出口的话却仿佛平地一声雷。 韩伊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直球打的头晕眼花。 “什,什么?” 她难得磕磕巴巴了一阵,反应过来后才立刻色厉内荏地正色道:“没有,我怎么可能会那么想。”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放下了一样,韩伊甚至称得上义正言辞。 “我不是那种人。” 面对她的失色,闻砚池却神色依旧如常,只挑起一边眉头,轻声开口。 “我猜也是。” 说完,不等韩伊反应,他已经转身走了。 到了门口,男人想起什么,又提醒道:“明天晚上的约会……” 男人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要忘了。” 韩伊还没从男人刚刚的直言发问中回过神,来不及回答,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咔哒一声,那么厚重的门在她眼前轻轻阖上,声音极低,可见关门人下意识放轻的动作。 这就是闻砚池。 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永远淡然自若,无论面对什么人,都温和礼貌,无一例外。 一如她初见他的时候,即使身处狭小破旧,洋溢着异味的福利院,闻砚池依旧站得笔直端庄,矜贵得体,像一个真正的王子。 他也的确是个王子。 而她这个丑小鸭没有变成优雅的白天鹅,而是变成了一只倔强反骨的野天鹅。 住在城堡里的王子会和飞在滩涂上的野天鹅在一*起吗? 或许谁也不知道。 回到房间里的事后,韩伊才忽然想起闻砚池似乎只是站在门口跟她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明明距离他们分开才一个小时,闻砚池突然跑回来干什么。 总不会是特意再来提醒自己一次明晚的饭局吧,生怕她忘了。 韩伊笑了笑,觉得这件事放在闻砚池身上似乎有些荒谬。 但过了半晌,她慢慢收起笑容。 其实也没那么荒谬,她可能还真猜对了。 不到两个小时,特意提醒了自己两遍,看来闻砚池是真上心了。 毕竟她这两年才回来这么一次,以她的尿性,的确有可能干出今晚就突然扛着行李箱飞去哪个新航线的事。 或许把她小叔真得搞怕了。 怕她又一声不吭地跑了,见不到未来的闻夫人。 她好歹也是名义上的闻砚池侄女,闻砚池现在又只有她一个亲近的亲人,不见婶婶一面就走,确实不合礼数,显得她对小婶婶不满意似得。 她这个在京北圈子里出了名的纨绔倒是无所谓,但听说她未来的小婶婶是大家族出来的闺秀,在乎这个名声。 闻砚池这是给他夫人撑腰呢。 不过闻砚池这回可是想多了,她刚从深山老林里跑回来,暂时不想再回去了。 况且……她这次回来,就是做着彻底结束这一切的打算的。 亲眼见证了婚礼,也算给她十年来的青春最后一个结局了,以后她不会再轻易回国。 她这个人要面子,从小就怕别人抛弃她,所以她最擅长先抛弃别人,这样就不会丢人了。 就像几年前离开京北一样,她不会留下让闻砚池为难。 “啧。” 韩伊被自己恶心到了,真是痴情不忘啊。 不,她这不是痴情,是晚辈对长辈的孝顺。 韩伊迅速给自己选好一个理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她靠在窗边的小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少有的联系人都是徒步和野外有关的人,国内的联系人却少得可怜。 当年那批玩伴都陆陆续续失去了联系,只有少数几个还算认识。 翻着朋友圈,韩伊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一下。 应该是很多年前加的一个酒店经理了,已经忘记为什么添加的了,对方天天在朋友圈发酒店图片。 韩伊基本都是直接划过,但这次,她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图片上。 这是组婚照,应当是在这个酒店办的婚礼。 中间的图片上有一个人,熟悉又陌生。 是齐飞,穿着白色的西装,戴着胸花,比十八九岁时多了几分稳重成熟,高大了一些,长相倒是没怎么变。 韩伊的眼聚焦到那个人身上,看着齐飞脸上露出的笑容有些出神。 她将目光移开,落到站在齐飞身边的女人身上。 尽管不是很熟,但从对方与齐飞相像的五官上,不难猜出这是齐家小姐,齐飞的姐姐。 想到她,韩伊就不禁想起当年自己吃醋,故意带着一大帮人跑到银河台去,想要看看这位齐小姐到底什么样子。 没想到几年过去,齐小姐已经结婚了。 刚出国那两年,韩伊还没和那帮狐朋狗友彻底断掉联系前,从朋友的只言片语中也听说过一些事。 比如齐小姐在追闻砚池。 比如齐家负责人主动提出想和闻砚池联姻。 还有,闻砚池拒绝了齐小姐。 她是闻砚池的侄女,在她面前大家不会说得那么直接,但韩伊还是知道围在闻砚池身边的莺莺燕燕只多不少。 每个月都有新的名字从他们嘴里出现,有名门闺秀,有当红影星…… 所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韩伊慢慢断了和大家的联系。 她无法控制自己听到这些消息后的心痛和嫉妒,便只好懦弱地捂住耳朵,掩耳盗铃。 没想到,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齐小姐也结婚了,看照片上笑得温婉幸福的女人,韩伊衷心地祝福她。 片刻后,韩伊心头涌起一阵茫然。 她能也这么幸运地遇到一个足以让她放下闻砚池的男人吗? 韩伊不知道。 她又看了女人身边的齐飞一眼,抿抿唇,关上了手机。 其实出国后的第二年,齐飞去找过她。 韩伊没想过齐飞是怎么知道她的地址的,她知道对于这帮人来说,弄到一个人的住址再轻松不过。 那天晚上,齐飞用一个熟悉的号码给她打了电话,说自己在楼下。 韩伊站在窗边,从窗帘缝隙里看了他一眼。 “回去吧。” 她注视着楼下风尘仆仆的男人,对电话那头说。 齐飞似有感应地抬头看过来,两人在一道窄窄的窗帘缝之间对视了一眼。 齐飞没走。 韩伊也没下去。 她其实不怨齐飞,她只是在齐飞当她的面说破那件事后,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她不该爱上闻砚池,正常人都不会接受这件事。 所以她承认她害怕了,怕齐飞劝她,让她别再做白日梦。 第二天早晨,韩伊再次走到窗边时,齐飞已经走了,她刚好看到了他离开的背影。 一夜没睡的韩伊这才躺回床上。 有风声说齐飞那阵子过得很不好,甚至连续一个月内多次宿醉街头被人报警送回了齐家,差点被暴脾气的齐家老爷子打死。 韩伊听完后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来自那条熟悉的号码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如果没有那个人,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齐飞没有说是谁,只打出“那个人”,或许是怕她生气,或许是不敢说那个名字。 可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那个人是谁。 想到这里,韩伊忽然有些想笑,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即使打出闻砚池三个字这么简单的事,齐飞都不敢,可见她小叔这个长辈给他们这帮纨绔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她永远记得出国前那个晚上,一语道破秘密的齐飞脸上没有嫉妒,而是藏不住的震惊和惊恐。 这一切,无不提醒着她的愚蠢。 她真得认真想了想,如果没有闻砚池…… 韩伊惊讶地发现,即使已经过了三四年,她的第一念头还是和当初一样。 不会。 即使没有闻砚池,她也不会和齐飞在一起。 无他,因为她从来没有爱过齐飞。 更何况,如果没有闻砚池,福利院长大的她根本不会和齐飞相遇。 所以,这个假设只是个笑话罢了。 她就这样回复了那条短信。 齐飞了解她,没再来过,那个在她通讯录里躺了五年的号码过了不久就注销了,整个人在她的世界里销声匿迹。 爱情真是残酷的东西,即使再努力也不能让自己爱上一个人,更不能让自己不爱一个人。 或许闻砚池对她,也是如此吧。 韩伊深吸一口气,抛开这些往事,躺到床上想赶紧睡觉,她要养精蓄锐,明天才是真得煎熬。 可明明回来的路上困得不行,躺在柔软的枕头上,韩伊却辗转反侧,一点睡意都没有。 不知道是因为差点死在雨林里还没回过劲,还是因为倒时差。 好不容易有一丝困意来袭的时候,韩伊却忽然听到啪嗒一声,她瞬间警觉地睁开眼睛。 楼下很快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马上要上楼了。 韩伊立刻翻身坐起,皱起眉看了看手机,十一点多了,这么晚谁会来这里。 这座房子早就空了,吴阿姨年纪大了,去年就回家颐养天年了,闻砚池也早就不在这里住了,就算有事过来也不会连客厅的灯都不开。 按理说有安保,应当不会进来小偷才对,但也说不准。 随着嘎吱的木质楼梯声,韩伊知道那人正在上楼,心神电转间,韩伊伸手按灭了台灯,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她轻手轻脚地站起身,从包里翻出一个折叠刀攥在手心,躲在了门后。 那道脚步声果然上了楼,似乎停在了书房门口。 韩伊眸光一闪,这么精准地找到书房,不会是……闻砚池的仇家来摸底吧。 她犹豫片刻,仗着自己多年野外经验,压下身体就要摸过去抓贼。 刚拉开门,就听脚步声重新响在走廊上,朝着她的方向。 韩伊的心提起来,折叠刀攥得越发紧,随时准备给对方来一刀。 来人停在她的房门前,韩伊手里的刀也高高举了起来。 她深深屏住自己的呼吸,等待着对方走进来。 一秒。 两秒。 …… 五秒过去了,对方却似乎没有进来的想法,依旧站在门外。 韩伊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就在她准备先发制人的时候,身前的门终于被人推开,一道身影慢慢走进来。 韩伊的胳膊也猛地抬起举高,却在刺下的前一秒停在半空中,人也瞬间闪进门缝里。 即使一片黑暗,她还是轻松认出了来人。 闻砚池! 韩伊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升起一阵疑惑。 闻砚池这个点跑过来,还不开灯来到她的房间,实在有些奇怪。 她顿了顿,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误会,打算从门后面出去。 刚走出一步,她就嗅到了淡淡的酒味,酒精在空气中挥发,显然来人喝了不少。 马上就要结婚了,怎么还喝成这样。 韩伊蹙起眉,又站回了门后。 外面花园里的灯光隔着窗帘透进来,为黑暗的房间蒙上一层朦胧的微光。 闻砚池在门口站了半晌,像是在打算室内的陈设,韩伊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双眸凝结,似是看得出了神的模样。 她略一思考,意识到闻砚池恐怕是还没醒酒,没想起她已经回来了。 就在韩伊以为闻砚池就打算这样在门口站半天的时候,男人忽然朝前走去,最后走到她最喜欢坐的那张小沙发前,坐了下去。 韩伊一怔。 闻砚池靠在沙发里,支起胳膊撑着头,神色在昏暗中显出浓浓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看清那抹茫然后,韩伊只感觉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迟迟挪不动脚步。 她不知道闻砚池这么怎么了。 少有地酩酊大醉,又在醉后来到这座房子,来到她的房间,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她的小沙发上发呆。 而且……看对方这娴熟的模样,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难不成是她出国后,她小叔自己一个人倍感孤独,所以来睹物思亲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韩伊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摇摇头,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下去,万一闻砚池突然醒了,看见她躲在门后面就尴尬了。 尽管这样想着,韩伊依旧放轻脚步走过去,生怕惊扰到男人一样。 她停在沙发前,微微弯下腰。 一向警觉的闻砚池却只是靠在沙发上,他似乎有些累了,双眸紧闭,乌黑的睫毛在晦暗中依旧浓密。 韩伊伸出手去叫他,伸到一半又停在半空中。 她认真地打量着闻砚池,岁月永远偏爱漂亮的脸蛋,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闻砚池依旧清冷俊朗,好看得不像话。 只有浑身那股成熟而游刃有余的气质,彰显着他已经三十三岁的事实。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闻砚池了? 韩伊想了想,最后得出一个让她自己都心惊的数字。 六七年了。 小时候,她仗着自己还是小孩总是肆无忌惮地黏在闻砚池身边,要抱抱要背背。 闻砚池那时候也年轻,对她向来是拿出了全部耐心的,总是无条件满足她的所有要求,甚至走到哪把她背到哪。 某种程度上来说,闻砚池这个小叔,承担了很多她养父的责任,她很少能见到闻峦,即使见到了,闻峦也不怎么搭理她,反而是闻砚池为她事无巨细的安排好一切。 所以刚出国的那段时间,韩伊是恨过他的,如果不是闻砚池对她太好,简直填补了她所有童年的创伤,让她成了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孩,她又怎么会喜欢上自己的小叔。 她知道这样的恨没道理,可她就是个坏人,忍不住迁怒他。 一股说不出的愧疚席卷韩伊心头,她终于伸出手去推了推闻砚池。 男人睁开眼,一双黑眸在昏暗中直直地朝她射过来,让她无处可循。 这样锋利的目光,韩伊有一瞬间都要怀疑闻砚池醒酒了。 但很快,男人又移开视线,似是有些烦躁地拽了拽脖子上的领带,不悦地看向窗外。 韩伊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见他似乎被领带弄得不舒服,还是伸手帮他松了一下。 再想收回时,手却被人从半空截住,牢牢握紧。 韩伊一惊,想要抽出来,却根本动弹不得。 她忍不住看向男人,闻砚池也看着她,韩伊装不下去,只好出声道:“小叔……” 闻砚池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忽而一笑,像是见到了什么好笑的画面,喃喃了句什么。 韩伊凑过去一听,才听出来是什么。 “看来今晚真是喝多了。” 什么意思。 韩伊迷茫地看着男人,闻砚池也抬头注视着她。 她最先败下阵来,用力抽出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道:“小叔,你喝多了,我给庄特助打电话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再次打断。 闻砚池蹙起眉头看着她,神色不虞,闷闷地说:“好了,别再出现了……” 韩伊浑身一僵,看着男人依旧失神的眼眸便知道他还没醒,所以说出了这句话。 连意识不清醒的时候都让自己别再出现在他眼前。 韩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她慢慢直起身,没再说什么,依言转身离开,打算去给闻砚池的特助打个电话。 然后明天一过,就离开。 韩伊走到床头桌前,拨通了通讯录中的号码,那头传来庄特助的声音,“韩小姐,您好。” “庄特助,我小叔他现在……” 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袭来一股大力,韩伊下意识惊呼一声,手里的电话也掉在了地毯上。 有人握住她的胳膊,轻轻一拽,她脚下不稳立刻踉跄着朝前倒去。 触感却不是毛茸茸的地毯,而是一个带着热意的怀抱。 韩伊惊慌地手下摸索,试图稳住身形,却在不小心触碰到了什么地方后快速收回手。 她动了动屁股,这才察觉到自己正坐在一个人的大腿上,韩伊仓惶地抬起头,正对上闻砚池锋利的下颌线。 她的心脏在胸腔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一般。 屁股下的大腿紧绷有力,即使隔着西装裤也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 意识到闻砚池可能是认错了人,她忍不住出声,“小叔你醒醒,我,我是韩伊……” 不知道是这句话中的哪个字刺激到了闻砚池,不等她反应,腰后忽然传来力道,一双滚烫的大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朝前一带。 随后,唇瓣上落下一个柔软的东西。 韩伊傻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是闻砚池的唇。 闻砚池在亲她。 轰的一下,她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在全身脉络里四处游走,让她脖子都红了起来。 闻砚池掌心的温度灼热,唇瓣却微凉柔软,仿佛粉色花瓣一样好亲得很。 韩伊用最后一点理智克制着自己,她庆幸自己这些年也没少品尝欢爱,还能存留一丝清醒,放到十八岁时怕是早就晕过去了。 她双手抵住闻砚池的胸口想推,整个人竭力朝后躲去,却被男人察觉到意图攥住她的手腕按在身侧。 韩伊不知道他是真喝多了,还是把自己当成了谁,反正绝不是他的侄女韩伊。 想到这,她欲要再次挣扎,却听男人在她耳侧低声叫出一个名字。 “伊伊……” 那声音低沉沙哑,潜藏着谁也无法忽视的眷恋与不舍。 韩伊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明明不算重的力道,她却不知为何再也无法挣开。 闻砚池的舌尖从她因惊讶而微张的口探进去,唇瓣相抵,空气中响起唇齿交缠的水声,呼吸中全是男人身上熟悉的香味,混合着淡淡的酒精,将她整个人紧紧裹在怀中,只剩下细碎的哼声。 直到一阵脚步声快速靠近,最终停在门前,韩伊才猛地惊醒。 她赶紧推开闻砚池,抬头看过去。 即使在光线不好的室内,她也不难看出来人万分精彩的脸色。 可怜的庄特助,在六年前那次事后清晨后,再次被迫撞见老板的靡靡情/事。 好在庄特助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迅速恢复常色打开落地灯,走过来帮韩伊扶起闻砚池。 韩伊看了看闻砚池被自己亲得绯红,还带着一层水光的唇,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轻咳道:“小叔喝多了,你把他扶下去休息吧。” 不必多说,庄特助已经把人扶了出去。 安置好老板,庄特助一边思索着明天如何面对撞破老板好事的怒火,一边下楼。 刚走到楼下,却见客厅灯火通明,沙发上坐着已经换了身衣服的韩伊。 看着韩伊皱起的眉头,庄特助顿感不妙,只顾着老板,把老板这位同样难糊弄的大侄女给忘了。 果然,韩伊一看见他,便指指茶几上一杯茶,客气道:“庄特助,坐。” 意识到不会轻易了事,庄特助依言坐下。 韩伊笑了笑,对他道:“不好意思庄哥,这么晚还要把你叫过来。” 听着她称呼的变化和这客气的话,庄特助自觉开口,“韩小姐想问什么就直接说吧。” 反正明天老板醒了也瞒不过去。 闻言,韩伊也不客气,上来就直言道:“我小叔经常这样?” 庄特助思索了一下,道:“也不是经常,这是今年的第二次。” 韩伊却不会错过他话中的意思,一扬眉。 她又问道:“为什么?” 说着,韩伊的话语中添了几分茫然,据她所知,闻家稳步发展,没遇到什么风波。 可看闻砚池的模样,那股失意的模样是藏不住的。 “公司出了什么事?”韩伊神色一凛,“分**边又在闹事?” 知道韩伊想岔了,庄特助忙摆摆手,“没有没有,闻氏集团前阵子还刚收购了一家企业,没有任何问题。” 见韩伊还要再问,庄特助忽然隐晦地看向她,“韩小姐,这个问题不如您明日亲自问问闻先生吧。” 韩伊看了他一眼。 见韩伊还未明白他的意思,庄特助轻咳一声,冒着被老板弄死的杀头之罪再次开口,“我记得下楼的时候,看见书房的门开着,韩小姐一会上去不要忘记关好门。” 说完,不等韩伊再问,庄特助已经站起身道别。 他是小叔的首席特助,韩伊没权力留他,也知道他有些话不敢说,只好看着他离开。 独自在沙发上坐了半晌,韩伊还是觉得脑子中乱糟糟的。 那会没顾上,现在回想一下,刚刚闻砚池的亲吻缠绵有余,但技巧明显十分青涩,像是从未接过吻一样。 想到这,韩伊顿觉好笑。 别的不说,她可不是傻子,她小叔一个三十出头事业有成的男人,怎么会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更何况,他明晚,不,已经过了十二点,是今晚了。 自己今晚还要和他的未婚妻吃饭。 韩伊原本有些烫的脸蛋慢慢失去热意,她冷静下来,关上客厅的灯。 走上楼,路过闻砚池的房间,犹豫一下,韩伊还是径直抬脚离开了。 她小叔只是喝多了,并不是真得想亲她。 她不能再越界,以防闻砚池误会。 她直接上了三楼,刚一踏上楼梯,果真看见书房的门开着。 韩伊知道这是闻砚池的重地,便走上前关好门。 门即将被关上的那一刻,她眼前不知怎的忽然浮现起庄特助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眸光一闪,又将门打开,拉开灯。 下一秒,韩伊整个人顿在原地。 因为太过震惊,她甚至用手扶住门框,慢慢地蹲在了地上。 原本收拾得整洁冷硬的书房,不知从什么时候变得好似一个杂货铺。 用来挂西装的衣架上挂了几条围巾,韩伊忍不住走过看了看,认出是自己在西班牙给闻砚池寄回来的钩织品。 不是什么高档货,她当时也只是敷衍了事当做新年礼物而已。 文件保险柜里原来的档案资料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石头和泥人。 韩伊自己都回忆了半天,才想起这是三年前自己在澳洲寄回来的澳宝和手工艺品。 这些在当地遍地都是,算得上特产,可对于闻砚池这种身份来说,似乎就太寒酸了。 还有羊毛衫、红酒、甚至一些补品……都被闻砚池规规整整地摆在屋内。 或是蒙着玻璃罩,或是放在展示柜,可见主人对这些物品的珍视和爱惜。 韩伊早已认了出来,这都是她这几年给闻砚池邮回来的东西。 没想到,这些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拿不出手的礼物,却被闻砚池放在了保险柜,锁在了不容外人踏进一步的书房里。 韩伊心神激荡,不知为何,她不敢再看,慢慢退出书房牢牢关上门。 她不知自己怎么回的房间,又是怎么躺到的床上。 她不是傻子,恰恰相反她向来敏感,只是每每遇到闻砚池的事,她就先慌了阵脚。 但结合闻砚池今晚的异样举动,庄特助的暗示,以及书房中那些保险柜来看,似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闻砚池喜欢她。 韩伊只感觉心脏跳得要炸开了。 她又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用力掐了一把,很疼,不是做梦,是真的。 她又想起刚刚在这个房间里,闻砚池在她耳侧的那声“伊伊”,极尽谴惓与柔情。 韩伊忽然发觉,她好像错失了很多很多东西。 她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下。 果然,韩伊慢慢放下手机,脸色在跃动的光线中晦暗不明。 闻砚池这种人要订婚了,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可她这两天看手机,从朋友圈到网络平台和报刊,一丁点的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她当时只以为是闻家在控制舆论,却没想过会不会是……闻砚池根本没打算结婚。 只是她先入为主,想岔了。 回忆起闻砚池两次和她提起今晚的晚餐,用的词都是“约会”,甚至仅仅相隔一个小时之后,就生怕她忘记一般,又特意跑一趟提醒她。 这实在不像是闻砚池的作风。 闻砚池今晚不会是打算做什么吧,比如……表白,又或者求婚什么的。 韩伊知道自己想远了,可眼前的场景却不容她不多想。 已经临近凌晨两点,韩伊稳了稳心神,决定先不打草惊蛇,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闭上眼,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间书房的场景。 半晌后,韩伊嘴角微微翘起。 她想,即使这次又是她想岔了,即使闻砚池真的要订婚了,她也能真正放下了。 能终成眷属的人十万分之一,她已经知足了。 第二天韩伊起床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她辗转了好几个小时怎么都睡不着,一直到太阳升起来了才闭了会眼。 她拉开门,犹豫一下去了二楼,果然,闻砚池的卧室开着门,人已经离开了。 他是个大忙人。 韩伊也还没做好面对闻砚池的准备,便去三楼再次看了看那间书房。 想起什么,她回房间取来徒步用的运动相机,记录下了眼前的情景。 她想,她真好哄。 可能因为,哄她的人是闻砚池吧。 晚上,闻砚池发消息说会有人过来接她。 韩伊拎包下了楼,想象中的司机却没有出现,驾驶座车窗放下来,露出一张优越的侧脸。 韩伊一愣,目光触到那人裸色的唇瓣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飞速移开。 闻砚池推门下车,帮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十足的绅士模样。 韩伊的疑问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她及时遏制,只是点点头坐了进去。 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怎么交谈,只有闻砚池和她说起吴阿姨的事。 到了餐厅门口,不等泊车生过来,闻砚池已经再次帮韩伊开了门。 两人走进去,韩伊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电梯上行到了顶楼,这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 是银河台。 也是当初道破她暗恋的地方,是一切后续的开始。 韩伊不禁有些怀念,出神地打量着四周,陈设略有变动,但还是那个熟悉的银河台。 身后有人帮她褪去外套,韩伊以为是服务生,便没在意。 直到那人挂上衣服后,又拉开椅子,她这才悚然意识到是闻砚池。 韩伊感觉浑身汗毛倒竖。 倒不是因为闻砚池对她这么体贴。 其实以前闻砚池对她也不差,但那种好是指长辈对晚辈的宠爱和照顾。 和今天这种绅士的举止绝不相同! 让她贴心之余,还有种被当作女伴对待的不自在。 等待上菜的空挡里,闻砚池指着脚下的万家灯火和她一一介绍起来。 韩伊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分神。 闻砚池这种种表现,实在让她如坐针毡,她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但显然,闻砚池是。 就这么驴唇不对马嘴地交谈了一会,服务生推来推车,点燃了长长的雕花法式蜡烛。 蜡烛、香薰、高脚杯、红酒、钢琴曲…… 这怎么看怎么引人遐想。 在闻砚池帮她铺餐布的时候,韩伊终于按捺不住了。 她按住闻砚池的手,低声道:“一会我自己来就好,我有问题想问你。” 闻砚池的手顿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韩伊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眼眸中闪过一丝紧张。 她清清嗓子,直视着闻砚池的眼睛,缓缓开口,“昨晚,你亲我了。” 凝视着闻砚池瞬间收紧的眼眸,韩伊忽然舔了下下唇,又补了一句,“而且是强吻。” 男人定定注视着她,韩伊没有忽略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愕然,看来庄特助并没有告诉他。 韩伊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不容闻砚池逃避,“小叔,可以给我个说法吗?” 闻砚池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他看着韩伊半天没开口。 韩伊也不着急,两人就这么在日落时分注视了好半晌,远处是最美的夕阳天际线,为闻砚池的面容洒上一抹橘色,好似男人脸红了一般。 这场景可不多见。 终于,闻砚池张了张嘴。 有那么一瞬间,韩伊忽然很害怕对方会说出六年前的那句话。 “我会对你负责。” 她想,如果再听一次这句话,她真得会万劫不复。 “我会对你……” 闻砚池慢慢说出几个字,韩伊眼底微弱的光芒也随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落下去。 “我会对你道歉,但说实话,”闻砚池薄唇轻启,“我并不后悔。” 韩伊猛地抬起头看向他,没想到这么不绅士的话会出自闻砚池的口中。 不后悔什么,是不后悔亲她,还是不后悔强吻。 她不知道。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闻砚池一字一顿地说:“都不后悔。” 本欲发难的韩伊倒是乱了阵脚,原本准备好的诘问全都忘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韩伊。” 闻砚池看出了她的窘境,主动叫她的名字,却不是熟悉的伊伊,而是字正腔圆的两个字,有些正式。 韩伊不禁坐直身体,看向他。 “我知道这么说有些突兀,我本来准备了不少流程,”说着,闻砚池自嘲一笑,“没想到在这时候就要说出来。” 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韩伊有种莫名的预感,预感男人接下来的话。 “虽然我知道我比你大了十岁,现在或许没什么,但将来的某一天,你或许会发现我老了,而你还正当青春年华,你可能会心生厌倦,可能会想要寻求下一个旅途。” “虽然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应当有更多的机会到处走走,认识认识其他人,可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还是会忍不住出手,自私阴暗地希望你能回到我的羽翼之下,像小时候一样被我护在身边。” “虽然我知道我只是借了近水楼台的光,当你走向更远的地方,看过更好的风光后,或许就会发现对我只是雏鸟的依赖之情作祟,你并不爱年长又冷淡的我,你会移情别恋。” 随着闻砚池的话音慢慢落地,韩伊原本焕发的面容也慢慢黯淡下去。 这一切都和六年前的场景那么像,似乎下一秒闻砚池就要继续对她说对不起。 她忍不住开口想打断这些话,然而闻砚池的下一句已经说了出来。 “但是,那天去柏林看你的时候,就想说这句话了,不过……因为一些意外没能说*出口,好在今天还有机会。” 男人的眼眸在烛光中忽明忽暗,他注视着韩伊,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千金般重。 “韩伊,昨天我正式解除了闻峦与你的领养关系,以后你不再和我有叔侄关系。” 韩伊睁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唇瓣颤抖。 “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闻砚池的眼底有着难以错过的温柔与……紧张。 紧张。 闻砚池也会紧张么。 “叔侄、朋友,爱人,还是……陌生人,无论什么关系,我都愿意。” 是愿意,不是同意。 闻砚池竟将所有选择权双手奉上,递给了她。 韩伊感觉好像地震了,周围天旋地转,过了半天,她才发现是自己在颤抖。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公证了财产,无论将来如何,我所有财产永远有你一份。” 闻砚池说的轻描淡写,可韩伊怎么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过了一秒,韩伊忽然问:“你是说,当初你去柏林找我的时候,就想说这些话了?” 闻砚池点点头。 “那为什么没说呢?” 闻砚池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有人去找你了。” 韩伊终于想起那天,闻砚池还帮她修理了热水器,似乎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艾克来了,想拜托她追另一个女孩。 她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想起什么,她又问:“为什么喝醉?不只是这次。” 这次过了好久,闻砚池才似乎尴尬地开口,“因为嫉妒,看到你身边其他人,我嫉妒得要疯了。” 韩伊感觉自己今天一天见证了无数个闻砚池从未有过的时刻。 嫉妒,一个与闻砚池极其不符的词语。 “可是韩伊,”闻砚池永远坐得那么挺直,他缓缓道:“我不后悔六年前放你离开,我真得怕,怕你那时候只是太年轻,怕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爱。” “我想,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告诉我你只是把我当叔叔,而不是真得爱我,你要离开,我一定会崩溃的。” 韩伊怔怔地看着他。 “所以,韩伊,我也想再问问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爱我吗?” 韩伊抬眸望去,恰好捕捉到了闻砚池眼底的眷恋和浓浓的温柔。 还有一丝挣扎,仿佛刑场将至的罪人。 她原本还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可看到这一秒,她什么都不想问了。 她总想看看不一样的闻砚池,渴望闻砚池为她脱下清冷的外壳,渴望闻砚池为她疯狂。 她想,或许其实在很久以前,在她和闻砚池谁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早就已经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迎上闻砚池带着一丝乞求的目光,韩伊忽然抓住他的领带,侧身过去。 唇瓣相贴,一个不深不浅的吻。 松开闻砚池被她抓得乱七八糟的领带,韩伊浅浅一笑,她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闻砚池看着她,过了好半晌,忽而一笑,“已经立秋了。” 韩伊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扯上了季节,不解地应了一声。 闻砚池忽然站起来,从对面坐到了她旁边,两人的胳膊紧紧贴在一起。 他继续道:“你也知道的,这座城市的秋天风很大,所以我刚刚没听清你的回答。” 堂堂闻总对她一侧头,笑得依旧十分得体,手指却点了点自己的唇。 意思再明显不过。 “再来一次。” 韩伊先是一怔,随后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她越笑越大,最后笑出了声,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放声大笑。 闻砚池一向疏离冷淡的脸上,也忍不住浮现一抹笑意。 野天鹅遇到了愿意走下城堡的王子,王子也遇到了愿意停留的野天鹅。 他们,都只不过是爱情里的胆小鬼罢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