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是你们搞错反派了吧?!》
1. 云和雨
“天上飘着的是云,落下来就成了雨。”羂索老师这样说。
七年前,我从这所咒灵高专毕业。
记得那是一个普通的放学日,我和花御并肩走在樱花小路上,她在纠结用什么给漏瑚帮她烧田的回礼。
正值春色最好的时节,枝头满载着粉白的樱花,鸟儿在低空飞旋,翅膀在微风中颤动,飘落的花瓣无声无息飞舞,碧空之上,是层层绵绵的云朵。
多么美好的景色。
路的尽头就是我的住处了,我挥挥手跟花御告别。
“明天见,花御同学!”
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每一天都和那天一样美好。它们被储存成脑海中的影像,我记得我的同期脸上尚未褪去的笑容。
画面里我站在小路尽头回望,花御正将樱花瓣葬于树下,咒力温柔地从指尖流淌,不远处,躲在矮房后面的少年,正羞涩地望着我眼中的同一幕画面。
是漏瑚。
他好像发现了我注意到他的跟踪,霎时间红了脸,头顶的小富士山喷出两股烟圈,再一眨眼人影便消失不见。
多美好的青春呐!
爱花的女孩子,和喜欢爱花女孩子的男孩子。
在遍布明媚阳光的世界里,我们理所当然地生活着。
跳跃的火苗、飞舞的花瓣,樱花道上常有学生快步跑起来,在转弯时回眸冲后面的人招手。
每每回忆起这一幕,我都会莫名感伤。如果时间停在那一刻该多好,如果长大后的我们没有看见所谓“反派”的剧本该多好。
“明天见啊,大家!”
旋转的花瓣沾在女学生随风飘动的发丝上,她用力挥着手臂,甜美的笑容让她瓷白的皮肤有了点血色。
“明天会下雨哦,珍惜现在的风景,珍惜此刻的蓝天和白云吧!”
青春时期的少年少女总爱为景色感伤,对我而言,变幻的天气不过是自然现象。
但我的朋友不这么认为。
“这东西,在天上飘着就是云,落下来就变成了雨,和人类的感情一样,琢磨不透。”
“我们不也是新人类吗?”
“哈,谁知道呢,大人都那么说。”
我说:“但说到底还是有区别的吧,不然为什么不允许我们踏入另外的世界。”
“你想要出去看看吗?”花御转过头来问我。
“不,听说外面有可怕的家伙,以追杀咒灵为乐,就像故事里人人畏惧的大反派一样。”
我说完这句,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沿着小路行走,花御再开口时,好奇的又是另外的问题。
“不过漏瑚可以把这些水变成蒸汽吧?”
“我才不要陪你们试验那种傻事!”
“是科学实验啦,每个学生的必修课。”
“那也不可以!想都别想,放课后还要做科学作业,你们也太努力了吧?”
“可我觉得雨还是回到天空中更美,洁白的,轻盈的,漂浮在我们的头顶,为我们遮挡晒人的阳光。”
“……”
“看好了,就这一次哦。”
“好耶!”
我们在蓝天下手舞足蹈,畅快大笑。
在那段单纯的高专时光里,我们经常会在玩闹时突然正经地研究起知识。
对咒灵来说,学习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但观察水在不同温度下不同的形态,体会自然界天气的变化无常,计算每朵樱花飘落的速度,和鸟儿在蓝天下振翅的频率,对我们而言,都充满无穷的乐趣。
如老师说的那样,我们就像这个世界的新生人类,渴求智慧,渴求力量。
我最喜欢体术课上的咒力大比拼,最先跑到终点的人可以得到羂索老师从外面世界购买的漫画。
我们每一个人都对外面充满了好奇,但没有一个人想过要出去。
对于从“那个世界”获得的知识,我们憧憬的同时,又感到微微颤栗的恐惧。
尽管在成年后,大部分的科学小知识都被我遗忘在了久远的时光中。
*
我是二年级转学到都立咒灵高专的,其实跟花御和漏瑚做同学,也不过两年时光。
而我们的班主任羂索老师也在毕业那年成为了校长。
她跟宿傩大人是故交,听说那些从外面带回来的信息,都是靠两个人在外面世界的“朋友”。
那位朋友叫“天元”。
宿傩大人脾气不好,可能是岁数年长的男人的通病,我们必须管他叫“大人”,不然会被加体术训练。
「宿傩特训之躲避斩击术。」
我们都不喜欢上他的课,太严厉了!
但羂索老师很温柔,她其实没有固定样貌,明明也是长辈,但不许我们用“大人”来称呼。
“叫我老师。”
作为老师,最重要的是招生。
在我之后,班级里又多了不少新面孔,比如真人,比如坨艮。但说实话,我跟真人同学相处不来。
他的游戏总是充满了残酷的恶趣味,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和花御坐在树下赏花,时不时能吃到漏瑚煮的寿喜锅。
有一个天然移动火锅在身边,我们就是吃穿不愁的“最好组合”。
学校里我们的成绩差距并不大,花御在理论课上更优秀,漏瑚擅长体术课。
而我算是比较平衡的类型。
毕业后要去做什么呢?
我陷入了那个年纪该有的迷茫。
留在校园里,和羂索一样当老师,还是跟随宿傩大人去外面接任务?
外面的世界啊。
我们不止一次讨论过这个话题。
*
2009年,我即将毕业。
那天,三年级带着二年级的同学,躲在没开灯的社团活动室,小声密谋着什么。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
“坨艮,开领域,我要吃海鲜火锅。”
漏瑚脾气很差地闯进来。
藏在披风下的大家全都颤了颤。
“搞什么啊,”我掀起披风,不满地说,“正进行到游戏的关键处呢,漏瑚把气氛全打乱了。”
激动的小火山噗呲一下熄灭了。
漏瑚眨了眨脸上的大眼,走过来。
“你们在玩什么游戏?”
“恐怖灵异预测卡牌。”坨艮八只手分别洗着牌,将牌面整齐码到桌面,推开。
“刚才的问题是,宿傩大人现在在外面执行什么任务?”
“你们胆子真大,背地里讨论他,不怕被剁成臊子吗。”漏瑚嘴上这么说,手已经从牌堆里抽出来一张。
「漆黑宇宙里,被云雾环绕的蓝色恒星。」
“这是牌面?完全看不懂啊。”
“其实早就听老师说过,外面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危险,有人要致我们咒灵于死地。”
“很多人跟随宿傩大人出任务,就是去拯救被抓走的咒灵。”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羂索老师已经有一个月没出现在校园里了吗?”
漏瑚尝试理解了一下,马上摆手说“不知道,随便吧”,他最近一听到花御给他讲长篇大论就会有点烦躁。
“还没问,你刚才火气那么大,是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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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了?”
“有人欺负你?”
“谁能打得过漏瑚啊,我们之中这几个人,也就她能交手几回合吧。”有人指了指我。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在我的理念中,学习咒术知识多为自保,入学时老师便说过我天赋上限极高,但是想抵达那个境界,需要付出非人的努力。
直到我听说了“任务”的存在。
漏瑚满脸晦气地甩了甩衣袍,坐到椅子上说:“嘁,去便利店的路上,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小鬼跑来袭击我。我见是个旧人类,就没跟他计较,过了几招,他看打不过就跑了,说要回去找他的老师祓除我。”
“所以花御,祓除是什么意思?”
“你文学课是怎么及格的啊!”
“你遇到了外面世界的人。”花御语气郑重地说。
“对方大概是个还在学习的咒术师,咒术师是我们需要对抗的天敌。”
我睁大眼睛看向花御,几日不见她竟变得如此成熟。
听说毕业前她向宿傩大人递交了申请,跟随他出过一次任务,回来后性情大变,再也不是只喜欢蹲在樱花树下埋葬花瓣的少女了。
“外面的世界之所以危险,就是因为人类中有咒术师的存在,他们专门捕杀我们咒灵。”
“所以——”
我和漏瑚同时出声。
“见到咒术师要拔腿就跑啊!”
“见到咒术师就拼命战斗啊!”
“……”
桌面生长出一根木刺,穿透了刚才翻转到正面的卡牌。
“请诸位理智一些。”
“未来,或者说不久之后,大人们一定会来找我们帮忙的,作为高专里优秀的学生,我们有责任保护咒灵世界,不被突然打破的平衡影响。”
或许就是那天不同反应的回答,见证了我们“最好组合”分崩离析的场面。
*
羂索老师回来了。
如花御预言的一样,回来当天,高专召开紧急会议。
羂索换了副新的躯体,是个长发男人,听说是“捡到的”,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将性别一起改口。
“记住,在外面要称呼我为夏油大人。”
“是。”
原来,在我们快乐的学生时代,大人们替我们背负起保护这个世界的重担。
“跟我们咒灵一样,咒术师也分四级、三级、二级、一级,和特级。”
“但需要注意的一点是,一级咒术师比一级咒灵强,所以面对一级咒术师我们必须拿出特级咒灵与其对战。”
“如果遇到的是特级咒术师,请立刻逃亡,避免被祓除。”
漏瑚不满:“只有逃命一条办法吗?很逊啊。”
羂索严肃起来:“还有我们,特级咒术师就交给我和宿傩大人。”
“那天元大人呢?听说她一直居住在那个世界,会不会遇到了危险……不回来协助我们吗?”
羂索顿了顿。
“天元大人已经从我们的阵营中叛逃了。”
我捡起老师带回来的通告单。
上面用醒目的红色字体标注了咒灵高专内每一位学生的名字。
漏瑚、花御、真人、坨艮,还有我,被一齐命名为新“五大特级”。
我们上了追杀名单。
美好世界骤然颠倒,我们成了邪恶的存在。
在仅仅一道屏障之隔的另外的世界,咒术师们发起了抓捕“反派”的行动。
搞什么啊。
长成我们这样的,竟然是反派吗?
确定,没有拿错剧本吗?
2. 琥珀樱花
花御、漏瑚和坨艮,还有新加入的真人跟随羂索大人走了。
听说花御和漏瑚原本想跟随宿傩大人,但被训斥“我不需要废物”,灰溜溜地回来了,随后被羂索招募。
羂索温柔地解释说,宿傩大人在频繁外出任务期间,遗失了很多手指,所以心情不好,不是针对学生发火。
“你呢?你打算好去哪里了吗?”
我看着眼中已经变得极为陌生的老师,这个长发男人额前有一束刘海,眼睛微眯,重要的是那道贯穿额头的醒目疤痕。
我们依靠那个痕迹来辨别敌友。
新世界的大门就在眼前,而我却崩溃地拒绝打开。
“我哪儿都不去。这里是我的家,我要守护这里。”
“好,那这边就交给你守护了。”
肩膀被按了按,老师转身欲离开。
“老师,我们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吗?可我从来没做过坏事啊。”
泪水夺眶而出,我还是不敢相信摆在眼前、颠倒黑白的一切。
“是非善恶,黑白混沌于灰色之间,道理大义皆源自本心。”
老师留下一句高深莫测的话离开了。
*
我们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樱花道的景色似乎从未变过,只是坐在树下的人变成了一个。
毕业后,我正式成为咒灵高专的一名教师。
虽然不清楚和前几任老师比,我有没有足够的资格,但至少,我和学生们相处得还不错。
偶尔,在某些平静的闲暇,我收到花御的消息,几句话,一张图。
角度基本都是从高山上俯拍的,漏瑚张开手臂,用岩浆驱赶咒术师。
「回收手指:一根。」
我向她表示祝贺。
真人总是说我不适合当咒灵,无论外表还是灵魂。
我曾经是从爱的诅咒中孕育的咒胎。
「爱很渺小,同时也伟大。」记得花御这样对我说过。
与此同时,我的脑海里闪出另一句话。
「没有比爱更扭曲的诅咒了。」
是谁对我说过的吗?
我皱了皱眉,一股异样的不适萦绕在心间,放大了我的不安。
这时候,草地里滚过来一枚亮晶晶的弹珠,碰到了我的脚尖。
我下意识缩回脚,咒力的光芒在手掌中若隐若现,不远处忽然跑过来两名学生,低头对我说着“抱歉”。
我低头捡起那枚弹珠,日光下它泛着清澈饱满的蓝调,白丝丝的浮云藏匿其中。
“这是——”
“老师,我们刚才在玩弹珠游戏。”学生踟蹰着开口。
“今天的体术训练完成了吗?”我问。
“完成了,枫谷君还陪着我们加练了一小时。”学生乖巧地回答。
我点点头,手指无意识转动着那枚玻璃珠。
学生忽然说:“老师喜欢的话,就送给您了。”
“等等——”我想喊住他,却只看到对方奔跑的背影。
自古学生都害怕老师吗,我失笑地想。
那名学生口中的“枫谷君”,全名枫谷悠真,是花御从外面世界捡回来的孩子,他天赋极高,如果好好练习,说不定有特级的潜质。
他的术式是难得的空间系,有他在,那些频繁外出执行任务的伙伴们,也有了安全保障。
而我最近在研究“结界术”。
羂索校长口中已叛逃的“天元大人”,或许已经不能用人类来界定,但毫无疑问的是,外面世界逐渐强大,一是靠天元结界的维持,二是许多年前曾在五条家诞生的“六眼神子”。
神子的出现彻底打破了我们两个世界的平衡,与之相应的,咒灵届也在积极寻找对策。
如果宿傩大人能找回全部遗失的手指,说不定我们的平衡又会回到以前。
那样的话,我又可以跟花御和漏瑚一起坐在樱花树下喝酒吃火锅了。
日光长久地照在同一处,玻璃珠在指尖逐渐发烫,内里的白云仿佛融化成了水一般的质地。
我莫名想起羂索还是班主任时,曾说过的关于云和雨的故事。
只是,这样好的春光,只有我一个人欣赏,也太自私了吧。
我举起手机,对着那片天空拍照,照片的角落收录进一簇樱花枝,还有我指尖捏着的蓝色弹珠。
在已经结束的对话框里,我又给花御发送了这张新鲜的照片。
「今年的葬花使者由我担当了哦。」
花御那边迟迟没有回复消息。
曾经的青春时光一去不复返,就在我感伤时,手机收到了漏瑚的信息。
「喂,你这家伙鬼点子最多,有空帮我想想,有什么礼物适合临别前送?不要太贵重,但也不能被轻易忘记的那种。」
「是送给花御同学吗?」
「不然呢。拜托,都毕业了就不要用学生的语气说话了吧。」
「怎么忽然想起来送礼物?」
明明毕业前有那么多机会,可那时候大家都仓促着奔向不同的未来。
漏瑚隔了几分钟才回复。
「明天,我要去对战六眼神子。」
我:「你已经这么强了吗?!」
漏瑚没搭理我,自顾自发着:「羂索警告过我,这一程可能有去无回。」
「虽然我对自己有自信,但总要做两手准备,一旦——」
「算了,你到底帮不帮我?」
我笑着回:「帮啊,爱的礼物小课堂马上开课哦!漏瑚要喊我一声清野老师,就算交学费了。」
「……」
我以为他会大叫着「滚开」或者用把我扔进岩浆里来威胁,可是,几分钟后,我盯着屏幕,眼前忽然模糊了。
「清野老师,给我选最好的礼物。」
与此同时,花御也回复了我的信息。
「景色这么好,没理由不回去,今晚见面吧。」
说起来,我们也从来没有好好告别过。
最好组合,最后再聚一次吧。
*
夜色下的樱花树,围炉煮茶。
难得都聚齐了,酒过三巡后,大家都有些兴奋。
“干杯!”
离开校园的大家都成熟不少,这里面只有我还穿着高专制服。
花御的风格变化最大,她以花托作酒杯,无言地喝了一盏又一盏。
漏瑚难得正经地打扮过一回,终于舍得换下战袍,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头顶的小火山也被抛光得锃亮。
如果不是他揣在口袋里的手掌遍布擦伤,还以为他是出入金融公司的上班族呢。
真人的审美最变态。
学生时代他就总爱穿女装,今天更甚,我明明没有邀请他,但他还是来了,还穿着芭比粉色的女仆装,说要给我们跳当下最热门的宅舞。
趁大家目光都被真人吸引了去时,漏瑚晃了晃花御的胳膊。
“喂,花御,这个给你。”
我借助余光,看见漏瑚手里抓着条吊坠。
清野瞳的礼物小课堂讲完后,漏瑚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准备。
所以,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会送什么。
至少,不要像当年那样,不由分说就烧掉了花御的整片田,害她哭着跑出了教室。
那是一枚被打磨得奇形怪状的琥珀石。
花御说出了我心中同样的疑问:“这是什么?从樱花里孵化的咒胎吗?”
“什么啊,”漏瑚瞪了她一眼,“这不是很明显?”
“哪儿明显了?”
“你是被那两根树杈子完全挡住视力了吗!”
“你干嘛发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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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情的礼物时刻转瞬变成了我最熟悉的吵架模式。
那个少女时代的花御似乎又回来了。
漏瑚气急败坏地上蹿下跳,头顶噗噗冒着火苗。
“这是颗心啊!里面装着樱花!白痴,你们都是白痴!”
我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睛里挤出几滴雨。
漏瑚把手拍到我们每一个人的眼前。
“看看!为了磨这块破石头,我手都受伤了!”
咒灵天生擅长使用咒力,反转术式对我们来说是必修课。
可是那晚我们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揭穿漏瑚的小谎言。
最后一杯酒饮尽,我们七手八脚地躺在树下。
头顶是盛开得像云朵一样的樱花,这是属于我们的夜晚,我们的天空,我们的云。
几滴冰凉的雨水从遥远的天际降落。
真人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他虽然跟我们一起念书,但羂索老师说过,这家伙心性还是个孩童。
此刻他竟然笑哈哈地张大了嘴,任由雨水灌满他的口腔。
出于教师的职业病,我推了他一下:“你发什么疯啊,雨水很脏,喝了要拉肚子的。”
“你不懂啊,我是在享受来自天空的灵魂。”
“这家伙又在说疯话了,别管他。”漏瑚说。
他的火山也熄灭了,偶尔喷出几团蒸汽,散发着浓浓的酒味。
我把胳膊垫在脑后,闭眼感受着雨水滴在面颊的温度。
“喂,清野,你有没有考虑过和我们一起出去?”真人换了个姿势,甩了甩湿答答的长发。
“为什么问这个?”
“如果再加上你,说不定能打得过他们啊。”
“他们?”
“咒术师。”
童话般的时光过去了,飘飘然的思绪落回地面,变为我们长成大人后的现实。
“可我离开的话,谁来管学生们呢?”
“那让学生也一起出任务呗。”
“你是说让学生们去杀人?”
“喂,别说的那么难听啊,我们咒灵被祓除得还少吗?这是防卫战啊。”
“……”
“别劝啦,小瞳有自己要守护的理念。”花御说。
她已经很久不会叫我的昵称了,听到时我有点失神。
“敌人很强吗?”
“嗯,羂索大人可是说过,连漏瑚那样的都会死。”
“不是还有宿傩大人?那可是从古至今,无人能打过的战神啊。”
“那也得是全盛时期的宿傩大人,现在的他……还在忙着搜寻手指的路上呢。”
“抢回来不行吗?”
“很多手指都封存在五条家,如果要拿,势必会跟六眼那小子对上啊。”
我坐起身:“你们老说‘六眼’、‘六眼’的,那到底是谁啊?”
“现代最强特级咒术师。”
特级这个字眼一出,大家都沉默下来。
老师说过,同级咒术师的实力在咒灵之上,也就是说,至少需要多个特级咒灵合作,才勉强有胜算。
更不要说那位还是特级中的“最强”。
“那你还要去单挑?”我质问漏瑚,他转身留给我一个倔强的后背。
花御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这就是那位‘六眼神子’,五条悟。”
吧嗒——
白天收进口袋里的弹珠不知怎么掉了出来,滚进草丛深处。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照片。
浅发的高个子男人高悬在天空上,食指勾下眼罩边缘,露出一只眼睛,宛如藏匿于宇宙深处的恒星终于挪转到了世人面前。
冰冷的,傲视一切的。
「目光所至,皆为尘埃。」
我想,我见过那双湛蓝的眼睛。
3. 玻璃弹珠
那是在我还很小的时候。
刚学会控制咒力的我,对术式的运用还不完全。
我是一个特殊的咒灵。
术式的发挥需要依靠情感,也就是“爱”。
对“爱”的感受越深,我的咒力越强大,可以与任意被我投射了“爱”的目标建立束缚。
相反,如果目标的力量压制过我,我会遭到反噬,会永远被困在一个地方。
所以老师说,我的天赋上限极强,危害也极强。
我从来不轻易使用术式,高专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在精进体术,依靠纯咒力输出。
毕竟,爱上一个目标很容易,难的是解除束缚。
我会轻易地放弃爱什么吗?
家门前的院子里,我第一次使用术式束缚住的樱花树,已经盛开了二十余年。
我仍然没有办法解除对它的“爱”。
打那以后,就算再喜欢某样东西,我也没有使用过术式。
*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和伙伴们分别,走在回家的路上。
手里捧着游戏赢来的战利品——一堆玻璃弹珠。
视线朝宽阔的大道尽头望去。
那里矗立着一棵巨大的樱花树,枝繁叶茂,粉白色的樱花一蓬一蓬在枝头炸开,其后的红色房顶若隐若现。
那是我的家,同时也是两个世界的交界。
起初我不理解,让一个小孩子住在结界边缘的房子,真的没关系吗?
年长的咒灵告诉我,因为我的特殊性,所以很安全。
我是那种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咒灵。
对咒灵无害,同样也对人类无害。
从守护秩序与两者平衡的角度出发,确实是中立的不二人选。
直到那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我因为术式使用不当,将一棵樱花树永远地定格在了房门前。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要被秘密处决,是羂索老师救下我,和我约定将来就读咒灵高专。
因为那棵树,我对咒术产生了深刻的阴影。
童年的心理阴影不会消失,只会一点一滴被埋进记忆的深处,在某个平常的日子里,突如其来敲响我的门。
*
那天就是记忆被敲门的日子。
我停下了欢快的脚步。
从未有人光顾的道路尽头,我的家门前,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根据外观,我判断他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类。
从小就被教育不可以与那边的人接触,我一时间被吓得定在原地,甚至忘了隐藏气息。
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
大人手中撑着纸伞,孩子则从伞底下的阴影走出来,抬头望着那棵比普通树都要巨大的,独属于我的樱花树。
那个浅色头发的男孩穿着传统的和服,水蓝色蜻蜓纹绑带一丝不苟地缠过腰际,双手端正地揣在身前,春日的太阳在他发顶洒下闪闪金光,身旁随从将伞举高,随后他半个肩膀都被笼罩在阴影之下。
是谁家的贵公子出来散步吗。
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男孩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我。
比天空更蓝、比日光更亮,玻璃弹珠里流动着浮云。我见到了一双无与伦比的眼睛。
湛蓝的光泽从那对眼眸中涌动,我看呆了,不自觉迈动双脚朝那对蕴含天空与云翳的宝石奔跑。
对方皱了下眉,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手指做了个结印的手势。
在印记成型前,我摊开双手,把五颜六色的弹珠递到他眼前。
伞面被掀开,男孩身边的仆从伸手要来推我,被那只藏在袖袍下的手拦住。
“无妨,她打不过我。”
仆从似乎对这个小孩言听计从,停下动作,愁眉苦脸地站到一边,紧绷绷地盯着我,那表情像是要把我活剥了。
干嘛,看见弹珠没你的份,嫉妒了吗?
大不了待会也给你一个。
我这样想着,掌心忽然一轻。
男孩的眼眸逐渐溢出蓝色的光辉,像是夜晚时发着光的星星。他抬起一只手,那些弹珠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吸引了过去,悬停在我们之间。
“喂,不可以全抢走啊!”
大人没有教过你,别人分享给你东西时不可以全都拿走吗?
我伸手去夺,却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震惊中我抬眼看他。
小孩表情冷冷的:“这是什么?”
“普通的玻璃珠子啦,怎么,你没见过吗?”我负气地说。
哗啦啦——
弹珠忽然恢复了重力,稀里哗啦朝地面落,我瞪大双眼惊呼出声,那些圆滚滚的小东西在将要砸到地面时,再度被一股力量吸引,向上升起。
这孩子像是在隔空玩一种我看不见也不能理解的悠悠球。
“很幼稚的小玩意。”男孩毫不客气地发表评价。
“那你还给我啊!”我大叫着。
因为大人的叮嘱,又不能使用咒力抢夺。
可对方却毫不在意地在我面前炫耀他花里胡哨的术式效果。
简直太不公平了!
我气急败坏,在原地无能狂怒。
砰——
弹珠们被小孩隔空击飞,他推了下手掌,玻璃珠朝我砸来,我只能抬手躲避。
雨点一样的弹珠击打在我手臂外侧,我跌坐到了地上。
好痛!怎么欺负人呀。
“你是诅咒,”小孩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揣着手,盯着我,“诅咒都是坏东西。”
冰冷的目光从我头顶扫过,激起一阵莫名的颤栗。
“你这是纯纯的歧视!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虽然你没有伤害过人,但根据咒术法则,你是诅咒,我要将你祓除。”
他说完这句话,两只手再度结印,嘴里念着一些高深莫测的词语。
从天空中笼罩下黑色的雾气,我爬起来转身就跑,却被强势的蛮力吸引回原地。
晴朗的碧色天空被浓黑的雾障遮蔽,那个凶巴巴的男孩的眼睛,竟然成了唯一发光的东西。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起了天空,想起了满地的弹珠,想起了它们再也无法被春日阳光照拂——
生死攸关之际,我发动了术式。
玻璃珠旋转着飞到面前,替我挡下了一波波迸发着蓝色闪光的攻击。
质地脆弱的玻璃并没有化为齑粉,反而坚不可摧,盾牌一样被我举在身前。
随行的大人终于恢复了理智,没有贸然去拉扯男孩的袖子,明明是长辈,却用着谦卑和劝导的语气说:“悟少爷,那是未在名册上的特级过怨咒灵。”
“我知道,六眼告诉我了。”小孩面不改色地说。
大人说:“目前我们并没有直接祓除特级的实力,趁那家伙没释放攻击,还是快点回到结界内吧。”
“而且家主大人叮嘱过,必须要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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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安全才可以外出,今天的路线并未报备,还请您——”
“啰嗦。”
大人顷刻止住了声音。
蓝色的光芒消失了,我从弹珠盾牌后面悄悄挪开,本想偷看一眼,谁知跟那双蓝眼睛直接四目相对了。
幽幽光辉减弱了点,但没有完全熄灭。
“这次先放过你。”
“不要躲在后面,明明没那么弱。”
“下次再见,我会祓除你。”
说着,他食指和拇指相扣,朝我这里弹出最后一枚弹珠。
我下意识躲开,那枚弹珠的轨迹命中身后的树干,砸出一个深深的洞坑。
无法消除的伤痕留在了樱花树体内。
我的心脏仿佛也凹陷了一块。
*
“你们觉得,谁是当今诅咒中的最强?”
我想都没想便回答:“宿傩大人吧。”
宿傩大人的体术课,曾经是我最伤脑筋的课程。如今,竟然有些怀念。
他独自出行后杳无音讯,可我们都不认为他死了,大概,有其他事要忙吧。
在宿傩大人眼中,学校无所谓,咒灵无所谓,咒术师更无所谓,他这一千多年过得随心所欲。
站在某些角度,我并不认同他的行事态度,但他确实是我们诅咒中最厉害的。
只要他存在,咒灵的力量就不会失衡。
读书时,学校里就有众多同学崇拜宿傩大人,他们狂热地模仿,甚至在对决练习中逐渐出格,手段也越来越残暴。
——那不是我想象中咒灵该有的样子。
我跟花御偏向于温和派,也理所当然成为了体术课上被反复挑战的对象。
校内交流是可以任意选择对手挑战的,崇拜宿傩大人的同学们自动划分到一个阵营,几乎不断地向我和花御发起挑战。
我是特级这件事,除了老师和关系好的朋友,再无人知道。
有一天午休,我在回教室的路上被几名同学拦住。
“你是笨蛋吗?入学这么久都没见你使用过自己的术式,该不会没有吧?”
一个蓝色皮肤、脸上长满眼睛的咒灵朝我挑衅地喊话。
“现在是午休时间,等体术课你再来挑战我吧。”我说。
“哈?”那人发出嗤笑,“早就听说我们中间出了个异类,弱得像是个人类。”
“我们是人类。”我说。
“呸!”他朝地上啐了一口,“狗屁人类,我们是诅咒啊!你该不会是咒术师那边派来的卧底吧?”
“请不要污蔑,这些都是老师告诉我的,你没有资格质疑老师的教导。”
“你这家伙……”他向我伸出手,手指如某种禽类,“真是令人火大啊。”
“诅咒从诞生起就是要杀戮和吃人的,你违背自己的天性就是在背叛我们。你根本不配当诅咒。”他说。
一股鱼类的腥臭从他的口腔中散发出来。
咒灵大部分在发动咒力时会散发出难闻的体味,像我和花御这种,经常做自我管理,所以跟对方从外表上看去——
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可这又如何呢?老师说过的,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动物的差距还大。
我们咒灵之间也有像人和不像人的。
这不是很正常吗?
我觉得我的逻辑没有任何漏洞,可对方显然是个成绩极差的小混混咒灵,没等我跟他解释,就率先发动了攻击。
4. 塔罗牌
铺天盖地的咒力朝我袭来,我随手捡起一根枯枝。
其实随着时间流逝,儿时对术式的阴影和负罪感已经不会再时时刻刻影响我了。
第一次受到来自咒术师的杀意、以及那位当时还是孩童的“六眼神子”的口头战书后——
我打起架来也不再畏手畏脚。
躲避,但是也要在适度的范围反击。
毕竟,挨了欺负要还回去啊!
术式的光芒从我的手中迸发,如云雾一般包裹整条枯枝。
已经行走在时间尽头的花枝陡然爆发出蓬勃的生命力,我将它的生命定格在了最繁盛的时刻。
濒死的枯枝得以复苏,同时也受制于我的束缚。
根据自身约束的善恶分界线,我只对将死之物发动术式。
此时此刻,花枝的坚韧程度已经远超钢铁。
它化作我手里有力的武器,替我抵挡接连不断的咒力攻击。
暴风般的咒力将我卷向空中,我借力俯冲,将树枝点向地面。它没有折断,而是成为支点,我从倒立的姿势翻转过来,脚尖凝聚咒力,一个飞踢将对方踹到几米开外。
并不认为路上突袭我的咒灵能讲究比武道德,但反击时,我还是习惯性避开了对方要害。
他恼怒地大叫着,将禁锢在身上的衣服撕烂,飞到半空中,彻底爆发出咒灵的野性。
“喂,认真点啊!瞧不起我吗?”
认真的话你现在已经是尸体了。
我在心里不客气地想着,手抖了抖花枝,一股馨香扑鼻,下一秒铺天盖地的臭气再度从前方冲刷过来。
不做体味管理的咒灵真的,罪该万死啊!
旋风把花瓣卷得七零八落,枝条变得光秃秃,转眼间又迸发出光辉,花朵再度饱满如初,盛开在我手中。
我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准备凝聚咒力,就听见前方传来一串尖利的嚎叫。
我被那动静吓了一跳,以为那家伙返祖后开始抽风,结果映入眼帘的,是被竖向劈成十六份的躯体,在空中停了半秒,闷闷地坠向地面。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停了半秒。
那干净利落的切面,是我们咒灵高专学生最熟悉不过的术式了。
——宿傩大人的“解”。
四手四眼满身黑纹的男人穿着面料高级的传统和服,他掐了掐手指关节,从更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踱步到跟前来。
地上的咒灵已了无生气,灰白的眼珠黯淡下来。空气里只剩下咒力的残秽,浓稠地萦绕在我们四周。
我的同学就这样死了。
不确定那位已经接近于魔鬼的存在是否对我也产生了杀意,我顾不得为死去的同学哀悼,松开手将花枝扔到地上,主动缴械投降。
宿傩大人还在欣赏他精准分割的杰作,眼睑下方的另一对殷红之眼转到了我身上。
“终于清静了,”他用手指挖了挖耳朵,“大老远就听见吵吵嚷嚷的,午饭吃太饱了么?我可连早餐都没吃呢。”
漫不经心的语气,那眼神似乎已经开始研究该如何拿那堆肉料理了。
——这是我们的高专“老学生”才知道的秘密,宿傩大人在使用正确食材时,烹制的料理其实很好吃。
但此话置于此景,就有些诡异了。
他的双手竟然真的生出火球来,裹挟着热浪朝那残尸射去。
“宿傩大人——”我跌坐在地上,磕磕绊绊地说,“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宿傩大人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掸了掸袖袍,转眼间沾在他身上的那些残秽都消失了,又变得一尘不染。
他冷冰冰地说:“因为是同类所以不杀,是那个笨蛋老师教的你?”
我不敢反驳:“可能是我理解错了……”
“记着,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你不杀他,他也会来杀你。都怪那个恶心的脑子非要办什么咒灵学校,害得诅咒都不纯粹了。”
我还在思考他口中“恶心的脑子”是哪位,宿傩大人转过身来。
他提起我的衣领,把我重重甩向天空。
四面八方的斩击闪着光朝我劈来。
我掏出之前的“弹珠盾牌”,手忙脚乱地抵挡着。
他大概只是为了教训,没有想要真置我于死地,挥了几下手指便停住了。
随后,他弯腰从地面上那被切得七零八落并且还在燃烧的咒灵肉块中,挖出一根手指。
我惊呆了,忘了用咒力缓冲,直接摔在了地上。
正眼冒金星呢,听见宿傩大人说:“早在平安京时代,我被难缠的咒术师挑战过无数次。”
“后来,我的诅咒分散为二十根手指,遍布各地,大部分被咒术师封印起来,镇压在各个学校。”
“如今封印松动,我有所感知。”
“但是,能够感知到它的不止我一个,对付咒术师的同时还要提防小偷,可真令人恼火。”
他瞥了眼地上的东西,说得毫无感情。
明明前一刻,那团东西还姑且能被称为我的“同学”,可现在却成了宿傩口中的“小偷”。
“学生,你记住。”四只红色的眼眸瞥向我,我立刻躬身,低下头。
“无论发生什么,永远不要忘记,你是诅咒。”
*
如果那个混乱的下午可以被称之为“授课”的话,我想,我大概是这群人当中,唯一接受过宿傩大人教学的人。
思绪飞得有点远,再回过神时,我发现场地已经被打扫干净。
坨艮再度掏出了那副灵异预测卡牌。
我起身,拍拍尘土,挤到花御身边坐下。
“问题是什么?”
花御说:“漏瑚明天的胜算有多大。”
漏瑚抽了一张,扔给坨艮。
“啊哦。”
红色的触须在空中飞了飞,它不安地发出一串怪音。
花御翻译道:“听起来不是什么好牌。”
她又转过来说:“漏瑚,你要死了。”
“呸!”漏瑚头顶喷出一簇火焰,“你就是这么报答送你礼物的人?”
我抬头,发现吊坠已经被花御戴在了胸前。
恰巧真人这时候醒了,黏糊糊地冲漏瑚勾勾手:“呐,漏瑚,我也要礼物。”
歘——
浓烟滚滚的橙红色岩浆扑向真人,空气里一时间遍布烧焦的气味,甚至比刚才我们烤的牛肉还香,而真人整个上半身已经完全淹没在火光里了。
我急忙喊道:“喂,动静小点啊,还在学校呢,把别人引来就不好了。”
被火焰燎成黑乎乎的真人在原地僵了几秒,随后张开枯枝一样的手,白花花的手臂迅速增长延伸,转瞬间就恢复了。
“嘶,这礼物还真热情。”
他一边说一边将胳膊延长出几米,从脖子开始一圈圈向下缠绕:“漏瑚,你明天要是能活着回来,我会邀请全校人,为你大办一场活动庆祝的!”
没别的原因,只要不伤及灵魂,真人的身体可以无限恢复,但衣服不能。
我惋惜地看了眼地上已经变成灰烬的女仆装。
大家都喝得醉醺醺,明明可以用反转术式将头脑恢复清醒,可谁都没有主动这样做。
大概,偶尔的宿醉对我们来说,是比其它更奢侈的东西。
半梦半醒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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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手机屏幕亮了几秒。
艰难地从草地上爬起,发现是学生枫谷发来的简讯。
「清野老师,我因为社团活动晚走了一会儿,路过训练场,发现学校后山草地上的樱花树下好像躺着一群黑乎乎的醉鬼,是不是最近保安人手不足,导致外面的社会咒灵偷偷溜进来了?」
「那边离咒具收藏室很近,我担心会有小偷。」
「老师,那边人数多,咒力气息极强,我应该没办法独自解决,老师您如果没下班的话,可以来帮个忙吗?或者联络其他老师过来。」
我盯着亮晃晃的屏幕,揉了揉眼。
训练场。学校后山草地。樱花树下的醉鬼。
那不就是——
我们吗?
「等一下枫谷!先不要联系别的老师!」
我几乎是弹跳着起身,中间似乎还误踩到了真人那面条一样的胳膊,顾不得道歉,踏着夜色朝训练场飞奔。
十分钟后。
樱花树迎来了它唯一清醒的“新客人”。
我和枫谷悠真靠坐在离“醉鬼”较远的山坡上,各自端着一盏焙茶。
“什么嘛,竟然是清野老师的朋友们吗?”枫谷的语气里含着小小的牢骚。
“那些醉鬼朋友也是老师在学生时代的同学啦,见到要喊前辈哦。”我有点难为情,举起杯子,喝了口暖烘烘的焙茶。
枫谷眯起眼,朝树底下望去:“真人前辈、坨艮前辈、花御前辈……那位睡着了还可以喷火的是漏瑚前辈吗?”
我“嗯”了声:“漏瑚明天要去跟咒术师打一场很重要的对决,所以今天是以‘永别’的心情聚会哦。”
“这样啊……”枫谷托着下巴,“如果是要去打一场有去无回的仗,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比他们还疯狂呢。”
“欸——想象不到性格沉稳的班长同学疯起来会是什么样呢。”我调侃道。
“老师不要小看我啦,还有,别叫我班长,明明一年级里加上我才两人啊。”枫谷抱怨道。
我哈哈地笑起来。
枫谷仰起脸,天真地说:“真好啊,我也想为大家做点什么,老师不能直接发布考核,让我升为三年级生吗?”
三年级的话,就可以从结界里出去接任务了。
目前枫谷的工作还局限在结界内,利用术式接应外面受伤的咒灵。
我说:“如果实力达标的话,会考虑。而且,枫谷的茶很好喝啊,听说料理也很棒,享受过枫谷手艺的人都会开心吧,才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谢谢。但不会给老师当免费厨子的哦,老老实实吃食堂吧。”
“哇真小气啊。”
……
树木在远处的山峰绵延,山风穿行而过,我翘起二郎腿,眺望着远处的风景,感觉身边的少年忽然矮下去了一点。
“这是什么?”枫谷起身时捡起一张纸片。
我收回目光,转头看他。
“刚才一直粘在老师的鞋底,是塔罗牌吗?”
我挑挑眉:“性质差不多啦,刚才他们有玩过,让我看看牌面写了什么。”
想起刚才漏瑚抽过了牌,但还没有解读,我从枫谷同学手中接过,翻转卡面,眼睛仿佛被什么给闪到。
众多花草树木甚至包含了各种神明的牌中,宇宙系的牌只有三张。
——这是第二张了。
一抹照进眼里就无法忽视的蓝,环绕着整颗恒星。
空气里漂浮着清冷的气息,一片樱花瓣恰好飘落在星球的上方,看上去像是被那束蓝色光芒给穿透了一样。
不知为何,我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
5. 影子
因为那张第二次出现的星球牌,从早上来高专整理训练记录时,我总是感觉背后发毛。
早上七点。
训练场地开放,我抵达时,学生已经自行开始热身了。
我简单公布了今日的教学安排,三年级全体外出,一名一级咒灵和两个准二级咒灵为一组,执行任务。
二年级学生和一年级学生打对抗,进行日常训练。
我对照着花名册数人,拦住一名在负重跑的学生。
“枫谷同学呢?”
学生转了转眼珠,露出迷茫的神色。
“一年级的,枫谷悠真。”我报上姓名。
“噢……他一早就出门去了啊。欸,等等——老师您说他是一年级的啊?”
“怎么了?”
“糟糕,”学生挠挠头,“我一直以为他是三年级的学长呢,还给他指了路。”
“指什么路?”那股背后发毛的感觉又来了。
学生伸手指着后面山坡的某片草地:“就是三年级前辈们执行任务时经常走的路线啊,终点不就是结界的出口吗。”
我抓住学生的肩膀:“你又是怎么知道结界出口的?难不成学生们都知道吗——”
“啊,那倒没有啦,我只是因为宿舍恰好在三年级隔壁而已。”
我松开双手,学生立刻拖着铅块跑走了。
此时是上午7点30分,我得知一年级生枫谷悠真逃课,跟踪三年级生离开了结界。
*
上午十点。
距离漏瑚预告的决斗,还有十二个小时。
咒灵高专已经闹翻了天。
“这个小鬼!等我见到他会好好揍一顿的!”同事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
“现在不提倡这种教育模式啦。”另一位老师淡定地喝了口咖啡,目光却落在我身上:“学生肯定都喜欢温柔的老师吧?”
我皱了下眉:“训练上我是最严格的。”
没人接茬。
喝咖啡的同事又走到窗边:“啊呀,想不到向来正经的班长竟然是第一个逃学的人呢。”
他转过身,隔空做了个敬酒的姿势:“这要多亏了清野老师呢,跨年级执行任务,我们学校未来一片光明啊。”
说完他便把嘴巴凑到杯沿处,里面的咖啡忽然沸腾起来,如海水涨潮一样从浅浅的杯口中溢出,灌进那人毫无防备的鼻孔里。
“咳咳——”
他张大嘴,捂住脖子,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弯着腰。
我欣赏了会儿他痛苦的表情,蜷缩的手指松开,咖啡又像洪水一样从他的嘴里倾泻而出。
办公室里持续了很久的咳嗽声。
“你好像搞错了一点,”我走上前,很淡定地拍拍他的肩,“学生喜欢我不是因为温柔,而是我护短。”
他维持着捂脖子的动作,眼球震颤,像是在看什么恐怖的东西。
“啊,追踪到了。”敲键盘的老师适时救场,我松开手,来到电脑前,身后仿佛有什么东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我没有理会。
“枫谷同学身上有携带清野老师给的咒具吧?我是根据您的咒力信息追踪到的。”
电脑屏幕被转到我面前,地图上浮动着星星点点的光斑。
“这里是?”我指着某片陌生的区域问。
老师用鼠标圈画出一块最亮的范围:“坐标仙台,根据建筑外观判断是一所高等学校。”
“那个地方是什么任务?”我把资料翻得哗啦作响,身后有好一阵子都没声音,我以为那家伙多少会昏过去,谁知他顽强地爬起来了。
还用一副不计前嫌的语气说:“仙台的任务是我们班级做的,内容很简单,潜入高校查看特级咒物封印的松动情况,再回来报告。”
“枫谷同学/运气很好,不会有生命危险。”
话音刚落,地图上那片区域骤然爆发出阵阵闪光。
所有人的眼睛都被晃到,我偏开头,等那阵炫目的光暗下来一点,凝神看过去——
整片建筑群都塌了。
“……”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有生命危险?”
“放宽心啊,至少被毁的建筑是对方的啊,说不定局势对我们有利呢。”
“再说了,枫谷同学的水平其实早就在一级之上了吧?只是没有执行过任务,所以评分一直很低吧。如果我是枫谷同学,肯定也会埋怨老师,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呢?之类的。”
“……”
“啊啦,清野老师生气了吗?”
我很想再用术式将咖啡封住他的嘴,但想了想还是确认枫谷的情况最要紧。
“去通往仙台的结界最快要多久?”
“四十分钟。清野老师,您要出去吗?”坐在电脑前的老师抬起头来,担忧地望着我。
是啊,这些人都是在羂索离开后加入的,印象里我从未踏出过这片地域,恐怕在这些人眼里我早就变成“镇校之宝”一类的存在了吧。
“‘高专需要留一名特级镇守,这是校长离开前留下的原话’,您当时跟我们所有人都这样交代。”
我沉默了几秒。
然后,将两只手分别搭上两名老师的肩膀:“你们的咒力合起来应该能够达到特级水准吧?”
“我只出结界两小时,请务必在这两小时内保护好高专的安全。”
“清野老师,您从没出去过,需要给您派一位辅助咒灵吗?”
“也好。”
十分钟后,专用车停在了教学楼下。
我跟同事借了一套西装——听说那个世界的打工者都这么穿。
汽车朝远离人烟的小路驶去,我和临时搭档的辅助咒灵交换了名字。
“清野瞳,目前是咒灵高专一年级的负责人。”
对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伸手和我握了握:“您叫我河上就可以。”
*
上午十二点,离漏瑚对决还有十小时。
我和辅助咒灵抵达仙台某所高校。
河上辅助在一旁摆弄平板,我扫了一眼,大量的信息在眼前滑动。
“啊,在这里,”河上找到的同时松了口气,“高中部好像集体修学旅行了,真是万幸。”
不会波及到太多无辜的普通人,如果小心行动应该也不会被咒术师注意到——任务并不危险。
如果没有亲眼见到,我想我会跟同事做出同样的判断。
天空呈现出不太正常的灰色。
车停在学校后门,我朝唯一的小铁门走去,被一堵空气墙弹了回来。
“有人下了‘帐’,”我说,“破解需要多久?”
河上推了推眼镜;“要想尽量不破坏它,可能至少二十分钟……”
“太慢了。”我皱起眉。
掌心贴向那堵空气墙,我闭上眼睛,感受陌生的咒力在指尖流动。
冷冰冰的黑色,影子一样流动着,在被我触碰到时本能地刺向我的指尖。
我扬手躲开。
下帐的咒术师仿佛很焦急,发生什么了?难道是封印的咒物被解开了?
我开始往最坏的结果想象,高空之中忽然破开一束刺眼的光。
“帐被人从内部打破了!”河上在身后叫着。
我迅速回头:“河上在这里守着。”
趁破洞还未合上,我爬上身边的树,从高处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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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帐顶部的漏洞。
世界的颜色在眼前变换了几样色彩,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浓郁的黑色。
我选的落脚点不太妙,一只全身黑亮的凶犬正朝着这里扑咬过来。
我下意识用咒力击退,结果那黑犬在咒力的闪光中化作一道影子,随后出现在我的背后。
黑暗中绿莹莹的双眼盯向我,眉心亮起一道红色的咒文,它朝我发出低吼,下一秒再度扑过来。
我掏出弹珠护盾,那只黑犬擦身而过——原来目标不是我吗?
“清野老师!”是枫谷的声音,他在喊我。
我再度发动咒力,击退声音源头方向的黑雾。
同时,黑雾里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鵺!”
头顶传来鸟类的鸣叫,高空中俯冲下一道影子。
一股悚然的压迫感从后背升起,我翻身躲开,冲入那片浓雾里。
和会飞的东西战斗,如果不隐藏位置,根本没胜算呐。
“清野老师,这里!”
浓雾里我循声抓住枫谷的肩膀:“现在是什么情况?”
枫谷抬起手臂,似乎在擦脸上的鲜血,他说:“有人类解除了咒物的封印,我赶来时发现已经被野生咒灵抢先拿到,没等我阻止,他们便跟那个黑雾里的咒术师发生了冲突,基本上全都被祓除。我勉强救下一个咒力最强的,现在昏迷着,被我用术式保护起来了。”
黑雾里的咒术师:“我是伏黑惠。”
“我叫枫谷悠真。”枫谷冲那边喊道,被我一巴掌拍在后脑勺。
“笨蛋,你在跟你的敌人互通姓名吗?”
枫谷发出吃痛的声音。
黑雾里的咒术师:“请联系高专派更多人手支援,情况有变,新增一个一级咒灵,和一个名录上的特级。”
枫谷后知后觉“啊”了声:“原来他在打电话啊。”
我:“……”
伏黑惠:“我暂时无法撤离,咒物还没有取回,是的,我知道,但是五条老师——”
他的声音激动起来,那道黑影在后退,似乎对我们的存在很警觉。
我又问:“咒物呢?”
枫谷摊开手:“这里。”
是一块遍布苔痕的石头,里面夹杂着水晶质地的杂质。
我说:“还给他们。”
枫谷瞪大眼睛:“可是,老师——”
我打断道:“有被提醒过不可以擅自离开结界去那边吧?也有被教育过不可以伤害无辜的人类、更不要与咒术师发起冲突吧?”
“这是他们原本放在学校镇压诅咒的,外界的事情我们管不了。高专的任务是寻找宿傩大人的手指,这个显然不是。所以,还给他。”
“老师!”枫谷瞪着我,我感觉到他在压制着怒火。
几秒钟后,他低下头:“知道了,清野老师。”
随后,他把那颗石头抛进黑暗中。
伏黑惠似乎有被惊吓到,但本能让他身体先一步反应,抓住了咒物。
浓雾散去不少,诅咒的气息似乎在他手里被压制住大半,他歪着头,用肩膀和下巴夹着手机,似乎并没有中断通话。
“咒物已取回,执行撤离。”
从帐内逃离之前,他回头望了我们一眼,目光称不上善意,但更多的是困惑。
在纳闷我们为什么没有发起攻击吗?
可能是电话里他对着那边也喊了声“老师”吧,我没办法对着学生下手。
而且,比起纯粹的杀意,我看到的只是对指令,或者说某种信仰的服从。
捏紧的手指在我身后松开。
“枫谷悠真,记住你了。”伏黑惠离开前说。
6. 倒计时
下午两点,距离漏瑚决斗六眼神子还有八小时。
咒灵高专。
我和部分出完任务的三年级生,以及两名同事聚集在医务室。
辅助咒灵简单下了结论:“这孩子没受什么伤,就是有些消耗过度,睡一觉就好了。”
同事端着咖啡凑过来,见到我也在,默默把咖啡杯子放到桌面,再折返过来问:“怎么回事?这孩子从哪儿来的?”
“听清野老师说,是枫谷捡回来的。”三年级生回答。
“捡的?真乱来啊——那枫谷呢?平安回来了?”
我冲窗户那边努了努嘴。
教学楼外,训练场地上,额头缠着绷带的家伙正在进行负重长跑。
“……”
同事咳嗽了一声:“想不到,清野老师也有严厉的一面。”
“涉及到安全问题,没办法不严厉吧。”我说。
同事又说:“这孩子要怎么处理,等醒了问问,然后把他送回家吗?”
我盯着病床上熟睡的面孔,很年轻,大概跟枫谷差不多年纪。
我摇摇头:“问了大概也没用,是在外面世界流浪的家伙。”
“身为诅咒却诞生在那边,在充满咒术师的世界里存活下来,已经是种奇迹了吧。”
我说:“枫谷的意思是可以招进一年级做他的同期,年龄正好也符合。”
“这孩子同意了?”
我想了想,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大概吧?”
“什么叫大概啊?能跟我们具体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我把在那边的事情简单复述一遍,大家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被枫谷“救”下的孩子,其实是被五花大绑着丢进枫谷用术式建立的临时空间里,根据挣扎的痕迹判断,很可能是被气晕过去的。
不过这些我并没有当着大家的面讲,枫谷加训完后跑回来,在敞开的门前刹住脚,冲里面喊了声“报告”。
“进来吧,别装模作样了。”我说。
出于逃课的心虚,枫谷难得没顶嘴,乖乖走了进来。
病床上的人恰好在这时睁开了眼。
他张开嘴,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枫谷挤进来,拍拍那人的肩膀:“见到我别这么激动嘛,知道你想感谢我,不过还是先办正事吧。”
那人朝地面狠狠“呸”了一口。
“你是笨蛋吗!感谢你?做梦去吧,要不是你拦着我,那咒物已经在我腹中了!”
三年级生窃窃私语。
“悠真说的正事是什么啊?”
“大概,办入学手续?”
“不是说救回来的吗,怎么感觉像是绑回来的,这眼神,明明是想杀掉悠真的吧。”
诅咒是会杀死诅咒的。
这个道理我早在宿傩大人实战教学的那堂课便懂了。
该怎么用一种不太残忍的方式告诉同学们呢?
枫谷原本是笑嘻嘻地来关心对方的,我看见他藏在后背的那只手还捏着根棒棒糖。
结果下一秒,那糖就被他捏成渣。
被毫无理由喷了一通的他也抬高了调子:“你才是笨蛋吧?都不了解咒物的特性就乱吃,从小长辈没教育过你,地上捡的东西不可以乱吃吗?吃坏了怎么办?要么跟其他诅咒融合,很有可能从此失去自主意识,要么就被咒术师祓除——无论哪种,都跟死了没区别吧?”
“我明明是在救你的命啊,小子,你才该清醒一点!”
枫谷不知哪句话戳中了他的痛处,那人的眼睛一时间蓄满了泪水,他咬住嘴唇,一言不发地瞪着我们。
过了很久,他才自言自语般开了口。
“我都搞不懂为什么会存在,又是谁让我诞生,我只知道从出生起就被人讨厌,咒术师说我的诞生是个错误,我必须死。”
“没做过错事吧?凭什么要我死呢,对我来说完全不公平啊,难道不该生气吗?我一生气就控制不住咒力,后来确实伤过人……”
“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咒术师早晚会根据气息追过来的吧,那不如吞下比自己强百倍的咒物,就算不再有自己的意识,可是我的身体可以交给更强大的诅咒操使,那不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活着吗?”
“看你们的样子,好像过得很幸福啊,凭什么我在那里受苦,你们在这里像那个世界的人类一样上学、玩闹呢?”
“啊……”他捂住脸,弓起瘦削的脊背,“好讨厌,好想杀了你们啊……”
铺天盖地的诅咒气息从他身上张开。
“躲开!”
我一把拽住枫谷,将他朝身后甩去。
枫谷完全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我已经顾不得解释,语气粗暴地吼他:“把绳子扔给我!”
刚才甩的那一下我忘记收力,枫谷后背砸到墙上,飞溅出不少粉末和碎块。
经验丰富的三年级同学已经开始用术式将这间教室隔离,枫谷被摔得眼冒金星,摩挲着口袋朝我抛来一条绳索。
那是特级咒具,可以短时间锁住咒力,早年间羂索从外面的拍卖行买来的。
将绳索缠在那家伙胳膊上时,我忽然想明白了——枫谷当时为何用五花大绑的方式把这家伙丢进空间。
*
下午三点,训练场。
压制咒力耗费了我不少时间,那家伙现在被绑在了一张椅子上,被大家围在中间。
半小时后,他终于再度苏醒过来。
枫谷头上缠着绷带,他力气也耗尽了,暂时没用反转术式治疗自己。
枫谷对那人说:“别挣扎了,我说。你打不过我们的,老老实实留下来,跟我们一起上课不好吗?你以前嫉妒的那种生活,也会享受到的。”
“……”
“哇,”枫谷夸张地拍了下手,“真是油盐不进呢。”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便当盒。
“都怪你耽误时间,害得我中饭还没吃。”
“看我干嘛,你也想吃?可这是我自己做的哎,我只给同学分享哦,就连老师都吃不到。”
我在一旁听着,嘴角抽了抽。
确实没吃到呢,最近午饭都是咖啡兑牛奶,草率解决的。
枫谷气定神闲地夹起一块叉烧,放入口中用力咀嚼,嘴角沾着金黄色的蛋液,丼饭的香气被风送到对面。
被绑着的家伙耸了耸鼻尖,嘴唇抿得更紧了。
在枫谷举起第三块淋满酱汁的叉烧肉时,那孩子终于憋不住了,金色短发在脑袋上炸开,像顶着一只刺猬。
“用不着这么折磨我,我只想问——凭什么都听你的啊?”
枫谷放下便当盒,起身,气质又跟刚才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同了,有股淡淡的冷漠。
他走近时,周身的空气产生了波动,咒力的光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有点不像人了,倒像花御刚把他捡回来的模样。
也是跟被绑在椅子上的少年一般,张牙舞爪,气势汹汹,一股不服输想灭了全天下的劲头。
枫谷将手轻轻压在对方肩膀上,对方显然僵住了,那是被更强咒力压制的表现。
枫谷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因为我是班长啊。”
说完还用余光扫了我一眼。
我连忙走过来,拉开枫谷的手,对那人说:“枫谷同学是很负责的班长哦,同学你放心,加入我们,以后就由咒灵高专管辖,会有自己的宿舍,也有很多伙伴,这里的食堂也很好吃哦。”
说最后一句时,枫谷的目光幽幽地飘过来,似乎在谴责“老师自己都不吃食堂说这句话良心不痛吗”。
“不要求你马上给我答复,不过今晚老师也有重要的事情,不能一直看着你,所以,请在晚上十点之前做出决定吧。”
说完后我没有再给对方压力,转身朝教学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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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走,枫谷在后面跟上来。
等走远后,我转过来小声训斥枫谷。
“把人带过来多少也要先问过对方的意见吧,什么都不解释直接把人这样带回来,和绑架有什么区别啊。”
枫谷摸摸鼻子:“那是因为他太难搞了啊,我不绑着他他就要咬我,所以想把他带回来,先请老师帮忙说服试试看。”
他忽然露出崇拜的眼神:“如果是老师的话,就算不解释,用爱来感化也是可以的吧?”
我:“……”
那一刻,我很想知道。
——我在你们眼里都变成什么形象了啊?靠爱感化邪恶的天使吗?太荒唐了,我可是诅咒啊!从七岁起就是特级诅咒了!
*
下午17:00,距离漏瑚挑战六眼神子还有五小时。
我坐在办公室里,吃着威胁来的叉烧便当,等着手机里的信息。
不多时,花御在「最好组合」的群聊中,发来一张图片。
背景似乎是在小餐馆,四人份的火锅,除了花御、漏瑚还有坨艮,许久未见的羂索大人似乎也在,镜头没有拍到羂索大人的样貌,只拍到一角僧袍,我想即使看见了大概也认不出吧。
花御:「陪漏瑚来吃最后的晚餐。」
漏瑚:「别诅咒我行吗?给上战场的人点气势啊。」
我打字:「什么嘛,漏瑚自己就是诅咒,还想要被其他人诅咒吗?」
漏瑚:「……」
漏瑚:「清野,下次见面记得不要说冷笑话,我怕我会把你烧成骷髅。」
我顺势发送一个表情包,恰好是一具骷髅抱着双臂瑟瑟发抖的模样。
花御:「先不说了,菜上齐了。」
我:「你们去人类的餐馆吃东西,真的可以吗?」
漏瑚:「怕什么?那群猴子又看不见我们!就算穿帮了也可以直接烧死。」
我:「你又在乱来了!」
花御:「夏油大人在催了,再见。」
自从有了手机,我很喜欢在这个小框框里跟朋友们聊天,眼下看着花御结束的对话,我心里油然生出一丝失落。
转眼望向窗外,训练场在黄昏时刻分外寂静。
很想下楼问问那家伙考虑好没有,但我忍住了。
正准备收回目光,没想到远处有一个小黑点在朝训练场奔去。
是枫谷。
他竟然又做了一份便当,把白色的盒子递到那人面前,那人倔强地偏开了头。
——被绑着手脚怎么吃啊。
我在心里幻想两人的对话。
——有办法啊,你同意入学,我现在就喊老师把封印解开。
——请滚开好吗。
我忍不住被自己想象的场景逗笑,可能真如漏瑚所说,我笑点很低吧。
不过,事情似乎并没有朝着我想的方向发展。
枫谷离开了,再回来的时候拖着一把新椅子,坐在了那人身边。
便当盒子被拆开,他也没有贸然越界,而是用咒力让食物们悬空,递到了另一边。
另一个倔强的身影僵持几秒,忽然动了。
他微微侧过头,把脸埋在便当盒中,开始进食了。
多么玄妙的青春啊,以为永远猜不透少年人的想法,可少年们的心思其实很单纯。
*
夜间,21:00。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距离漏瑚的对决,只剩一小时。
我竟然替他紧张起来。
胜算难保,我预测大概三七开的样子吧,这还是经过历练、咒力已经强大不少的漏瑚。
很难想象,这样的他,即使失败,又该如何全身而退。
不,以他的性子,不会撤退的吧。
那个一根筋的家伙,从学生时代起就是,遇到搞不明白的问题,只会缠着大家不放,直到弄清楚为止。
7. 新同学
指针拨到二十二点整,我的心脏同步颤抖了一下。
应该开战了吧?
饶是漏瑚那晚在樱花树下举着酒杯自大发言,他背地里也计划了很久——从如何引起“六眼”的注意,到用什么办法对付。
和那些激进态度的伙伴不同,我不在乎输赢,从小被教育要“平衡”,力量的平衡、生命的平衡……
无关立场,我只想我的伙伴活着。
在办公室里独自一人,也写不进去报告。
我干脆决定下楼溜达一圈儿。
比如,照顾一下花御学生时代就种下的花田啦,整理整理咒具啦,路过训练场时问问新同学的情况啦……
“同学,决定好了吗?已经超时了哦。”我假装不经意地晃悠到两名少年跟前。
金色头发的少年身上的伤已经消失了,看样子已经用术式恢复过。
“我叫风间守。”他说。
短短几小时的交流,两位同学已经互换了名字,这是个好开头。
看来枫谷悠真的劝学成果有了良好起色。
我开心地合掌:“意思是打算入学了吗?”
风间守摇摇头:“意思是我拒绝了。”
“哈?”
我扭过头看枫谷,他反而没有下午那么着急,摊开手耸耸肩,意思是“我没辙了”。
班长带头摆烂这对吗?!你们的梦想和热血呢!
我无语到说不出话来,这时通讯器在口袋里震动。
我们已经能够熟练使用移动设备处理日常信息,但特殊情况还是会用通讯器。
毕竟有些地方没办法覆盖网络,而咒术师对咒灵的追捕也总在那种地方。
花御的声音传来:“事态紧急,你回忆一下,除了枫谷还有谁能用跟空间,或者说时间有关的术式?”
“除了枫谷吗?”我扭头看向两人,枫谷也闻声看过来。
“是花御前辈吗?”枫谷悠真的眼睛亮起来。
我点了下头,通讯器的声音不小,这个距离三个人都能听见。
花御那边说:“是的,目前需要靠枫谷利用空间术式将我们转移。”
“战况如何?”我问。
“不妙。”
她语气低沉下来。
“事先在漏瑚身上安的追踪器大概已经被击毁,他和五条悟打着打着就到深山里了——我收不到任何讯号。”
“战力上,几乎是五条悟单方面碾压。”
“啊?”
“啊?”
我和枫谷同时出声。
花御苦笑道:“没骗你们啊,事实就是这样,尽管我也不想承认,身为咒灵竟然有一种很丢脸的感觉……算了,还是先找到漏瑚要紧。”
“但愿那时候他还留着一口气。”
花御向我求助,寻找能够追踪漏瑚、或者说延缓局势的人。
她一开始只说寻找能调慢时间或者能够暂停时间的人,随后意识到这个要求太过于具体,于是改口为“能够找到漏瑚并延缓他的死亡”的人。
即使这样也很难找到吧!
我想着,花名册上每位同学的名字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没有,没有……
在我搜索的时候,花御说在手机里给我传了一段视频。
网络信号时不时会中断一下,我把手机丢给枫谷让他盯着,自己则思考着其它对策。
“老师!”枫谷叫我,“花御前辈的视频传过来了,天啊——这是什么级别的战斗啊,我有点承受不住了。”
他捂住脸。
视频一开始直接被拉到最后播放,画面里只有咒力对抗的闪光,路面整个被毁掉,山体也被击碎出大坑,碎石沿着斜面滚落。
就算山路地段人烟稀少,闹出的动静太大也不好。
我把进度条拉到最开始的地方。
花御听到我们那边的动静,解释说:“一开始,我们原本计划在车子行驶半途中袭击,打五条悟一个出其不意。”
“但是,不知为何他好像提前感知到了,在陷阱前面的路段独自下了车。”
“你也知道漏瑚性子急——大好的机会,而且落单,他几乎是一刻都等不了,甩掉我们先行发起偷袭。”
如花御所说,视频里战况十分激烈。
在连续两波火焰直接吞没五条悟高挑的身形时,我身旁的两位少年激动地拍起手来。
“好耶!”
随后那些裹挟着黑烟和碎石的火焰仿佛遇到了一股阻力,忽然悬停在半空中,随后扑簌簌掉落。
而五条悟只是单手插兜站在浓烟消散之处,眼罩遮挡的面孔甚至还留有一抹笑容。
少年们:“糟糕!”
漏瑚不信邪地再度以更强咒力的火焰术式攻击五条悟。
结果仍然和前两次一样,被阻挡在离五条一尺的距离。
两位少年发出了和漏瑚同样的疑问。
“怎么可能!”
之后的画面很混沌,大概是花御也感觉不妙,放弃记录转而前往支援漏瑚。
可惜慢了一步。
没看清是谁先伸的手,总之画面变清晰时,一直无法被碰到的五条悟竟然和漏瑚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两名少年声音都变了调:“不妙啊!”
是的,很不妙。
漏瑚一只手被抓着,他似乎在倔强地逼自己思考,像极了学生时代考试最后几秒钟时,他因为答不出问题而死死按住试卷,不肯交给老师。
现在也是死死抓着的,被五条悟一拳又一拳击中腹部、胸口、头颅……
毫无反击的余地。
“那是什么?黑闪?”枫谷扶着眼镜,脸几乎要贴到屏幕。
“不,不对,不是单纯地用咒力打击,而是在击中的同时发动术式,简直是成倍的伤害啊!”
“漏瑚前辈!请振作啊——”枫谷对视频里的人大喊着,即使对方根本听不见。
视频突兀地终止在咒力爆发出闪光的那一刻。
花御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如你们所见,五条悟把漏瑚逼进了山中。”
“并且故意设下陷阱,在短暂解除‘无下限’时,依靠高频率和高强度的近战打击,毁掉了漏瑚身上的定位器。”
“就在那里,我失去了漏瑚的所有信息。”
少年的声音缄默了,手机孤零零掉到地上,谁也没有捡起。
再开口时,我感觉喉咙火辣辣地疼着:“枫谷同学,你守在结界边际,接应伤员。我去跟花御汇合。风间守同学,很遗憾初次见面就让你见证了这些事情,但我们现在顾不上你,我会解开封印,之后你想去哪儿由你自己决定,我的建议是至少今晚留宿在高专。”
风间守瞪大眼睛,绳索在我掌心的咒力光芒中松脱,可他并没有逃跑,而是起身,愣愣地望着我。
花御听到了我的安排,出声阻止:“不行,小瞳,你要留在结界内。”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漏瑚去送死吧?”我说,“我好歹也是个特级,大不了——”
大不了同归于尽。
我极端地想着,狂躁的怒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花御:“不行。你对付不了五条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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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
“我是说,就算我们现在全部上去也逆转不了局面,只是去白白送死。”花御打断我。
“五条悟见到我们应该更开心才对,‘啊,那些名录上的家伙都来了啊,太好了,今天可以一口气祓除了’,大概这样。”
枫谷被刺激得大叫:“说出这种话,确定不是魔鬼吗?”
他的世界观正在崩塌,双手扒住脸说:“为什么反而我们是被畏惧的坏蛋啊!”
“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五条悟有多么超规格。”
“……”
在近乎绝望的沉默中,一只挂着绳索的纤瘦胳膊举到我面前。
“那个,”风间守竟然没走,而且还这样说了,“我想我可以帮上忙。”
说起来,我们还没有详细问过他的术式。
枫谷悠真的声音激动起来:“是暂停时间什么的吗?还是追踪空间之类的……”
“都不是啦。”风间守摇摇头。
枫谷的眼睛又黯淡下来。
“不过,”风间守说,“按理说,只是追踪位置的话,应该也能做到。”
我们齐声:“要怎么做?”
“我的术式能作用于别人的记忆。”
风间守快速地公开了自己的术式。
他可以查看、短时间改变对方的某段记忆。但是需要依靠媒介,比如被施加过咒力的物品。
枫谷:“那干嘛还要追踪漏瑚的定位?直接篡改五条悟的记忆不可以吗?”
“不行!”风间守也激动了:“那样会反噬的好吗?再说你哪里能找到留有五条悟咒力痕迹的东西啊?”
枫谷肩膀塌下去:“果然有限制啊。”
相比之下花御冷静许多,尽管很焦急,但她在通讯器里的声音依旧很镇定:“风间守现在能达到几级水平?”
我没跟他正经交手过,不过根据我多年执教的经验来看……
“准一级吧。”我说。
枫谷:“竟然是准一级吗?一上来就快超过我了!”
风间守“嘁”了一声。
“漏瑚是特级,能不能成功不好说。”
漏瑚是跟我和花御上过名录的特级咒灵,而他的咒力量大概比花御还要强一些。
对于一年级学生来说,想要将术式作用到特级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吧?
而且,就算真的有概率起作用——那同时也说明,漏瑚虚弱到几乎命陨。
无论哪种选项,对我们来说,都不是最好的。
可是,也别无选择了。
我以最快速度飞奔到男生宿舍,也顾不得一路上男孩子们惊慌的尖叫,直接用咒力将门板折断。
漏瑚的物品……
我翻箱倒柜地寻找着,毕业后我们的宿舍都被清理过,可能也不剩什么了——有了!
我翻出一件漏瑚以前穿过的校服,直接从窗户跳出去,几乎是脚踩着风回到的训练场。
枫谷悠真彼时还一手捏着我的通讯器,一手捧着手机。
他在跟风间守聊天:“没想到你竟然会留下来。”
风间守仍旧紧绷着脸,语气有些生硬:“怎么说你们也救了我一命,之前犹豫也是因为直接拒绝显得我很没良心。但是,现在出现了我能帮忙的事,这样一来就扯平了,我也能心安理得地离开。”
听到他仍然要离开,我还是有点失望,不过现在不能跟他争辩,还是先找漏瑚要紧。
我把校服递过去:“这个行吗?”
风间守瞟了一眼,并未给出准确答复,语气沉了下来:“试试吧。”
8. 红色闪光
漏瑚被花御带回来时,只剩下一颗头。
为避免惊动全校,我召集了少部分人躲进坨艮的领域中,开启秘密会议。
在那个心脏坐过山车的夜晚,风间守先是成功将术式作用在了漏瑚的衣物上。
据他所说,大概是漏瑚平日里训练总穿着制服,所以咒力残留特别强。
没花太多功夫,风间守获得了漏瑚的方位信息,同时花御片刻不留地赶往目的地。
而我则利用权限取出高专收藏室里的特级强化咒具,用来扩大枫谷悠真的术式范围。
随后,枫谷悠真前往结界处等待支援,在见到花御时立刻发动术式将其带入结界,以免被五条悟突然打断。
万幸的是,花御身后并没有出现五条悟追来的身影。
花御解释说:“我逃离前最后将藤蔓对准了五条悟的学生,五条悟身为老师是不可能弃学生于不顾的。”
我喜极而泣地抱住花御:“真是太好了!”
花御手中还抓着漏瑚的头,被我扑上去时,手臂还跟着甩动。
漏瑚被晃晕,破口大骂:“混蛋!对着我的头能说出‘太好了’吗?”
我有被他语气凶到,也大声起来:“因为你没死啊,已经算最好的结果了吧!”
“拜托我在你眼里那么弱吗!”他更愤怒了。
我不解:“什么啊,我没有说你很弱啊。”
“住嘴!从今往后不许在我面前说那个字!”
不知怎么,漏瑚今夜很破防。
无论我们用什么方式安慰,他总能找出发脾气的点。
*
还有四个小时就要上课了。
漏瑚情绪稳定下来后,终于开始跟我们分享他此战获得的情报。
“六眼能够看穿我们的术式和咒力轨迹,和他战斗,如果没有精密的计划,基本毫无胜算。”
漏瑚一改之前的嚣张语气,似乎在见识到对手有多强后,开始重新审视我们这边的实力了。
枫谷悠真安慰道:“不要紧,我们还有宿傩大人,就是不知他此行何时才能回来……”
漏瑚咳嗽一声,说:“这正是我要分享的重要信息。我这次——”
“对了!”真人忽然抻长手臂,捂住漏瑚的嘴:“正好新同学也在,不如再让他用术式看看五条悟和漏瑚后面战斗的情况。”
风间守:“都说了我不当你们的学生啊!”
漏瑚:“才不要给你们看啊!很丢脸啊,你们能尊重一下我的人权吗?”
真人笑眯眯地抻长脖子,把脸也凑了过来:“可你现在只剩下一个头了哎,还能称作完整的人吗?”
“……”
漏瑚气哑巴了。
于是,风间守刚好能够把手覆盖在熄灭的火山上。
一阵流动的术式光芒后,漏瑚的记忆图象在我们眼前展开。
漏瑚咬牙切齿:“等老子恢复了,会把你们全部灭口。”
真人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笑容:“那你精力还不错嘛。”
真人:“不过用不着这么费心,你可以试着威胁风间同学一人,让他再用术式把我们看过的记忆删除就好了啊。”
风间守嘴角抽搐:“……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又不是电脑,把文件下载阅读完再扔进回收站销毁……怎么看都是坏蛋才会干的事吧!他可是无比正义的那一派,凭借着这股信念在人类世界生存了十五年。
*
就算漏瑚再不情愿,只剩个脑袋也没有手脚阻止我们,顶多喷点热乎乎的蒸汽给我们暖暖。
后半段画面跟花御拍摄的差不多,也跟我们的想象很接近,我已经尽力去捕捉五条悟每一次出拳的时机了,可他瞬移的速度太快,而且总是出现在意想不到的位置。
前一刻漏瑚还满口鲜血地推出双倍的咒力,结果五条悟瞬间闪到了他的身后,飞踹出一脚将他踢进了湖里。
湖面上激起十多米的水花,像是在水底引爆了一颗炸弹。
被击中的漏瑚缓缓浮出水面,双目失神,张开嘴,汩汩鲜血从口腔中冒出。
而五条悟的身形一顿,又不见了。
不管是纯粹的术式压制,还是脑力的比拼——
“简直完败啊!”
大家不约而同发出悲痛的感慨。
漏瑚再次崩溃:“所以说了不要看啊!就算看了又有什么用呢,你们根本研究不明白吧?”
我按住还在发动术式的风间守的胳膊:“等等,还是有收获的,风间同学把时间调回去一点。”
风间守:“真把我当进度条了啊?”
嘴上不满着,他还是再度增强了术式。
风间守:“先说好哦,我的术式也是有副作用的,结束后漏瑚先生你可能会头疼一阵。”
“已经很疼了,尽快吧,拜托你们。”漏瑚彻底摆烂道。
我指着被调整回去的画面对大家说:“看见了吗?跟之前完全不同的,五条悟手中的术式光芒是红色的。”
那是完全陌生的术式用法,至少在高专对五条悟少得离谱的记录中,没有记载过类似的情况。
而我跟五条悟的交手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都是小孩,对术式的掌握也很生疏。
大家又议论起来。
“那个六眼小子的术式不是有个叫「苍」的么。”
“不过是蓝色的吧?”
“错啦,是偏青色的。”
“现在争论颜色是不是离题了?”
“我听到了。”漏瑚的声音穿插进来。
我们大家一齐望向漏瑚的头,他被花御用沙子固定在了地面,花御解释说是传统的土壤疗法。
这一幕唤醒了我们少有的良心,大家都闭上嘴听漏瑚讲述。
“我就是被那玩意连续打进了山中,最后摔进湖里,如果没记错,五条悟说的是「赫」。”
与此同时,风间守成功调整出五条悟发动术式「赫」的场面。
漏瑚似乎很满意我们震惊的表情。
“喂,清野,你表情痛苦得好像自己挨了「赫」一样,”漏瑚笑了起来,似乎还挺骄傲,“高专时期也就你能跟我打上几个回合,如果昨天去的人是你,恐怕在最开始就扛不住了吧?”
我没有应答,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几乎穿透了半座山的红色闪光。
“你们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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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吗?”漏瑚的声音逐渐兴奋起来,像是科学家终于论证了一条真理,“当你处在生死之际时,大脑会突然一下子变得灵光。”
“就在我的头颅被迫与脖子分离时,我悟出了这个道理——所谓无下限术式,需要配合六眼才能发动,依靠精密的计算,能够在五条悟周围形成「无限」,越靠近「无限」,我们的速度越慢,而他击打的速度则在我们眼中变得超极快!”
“理论上,如果五条悟强到某种地步,他的「无限」可以无处不在。而就是因为这个,我前期完全没办法还手,随后,他便喊出了那个新的词——「赫」。”
“一个跟「苍」完全相反的力量。”
“更加恐怖,也更加强大。”
优秀学生枫谷悠真举起手:“等等!漏瑚前辈,「赫」是什么?”
漏瑚:“是五条悟的术式反转,我确实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将术式领悟到这种地步……”
在五条家早已被公开的术式资料里,并没提到有关术式反转的内容。
漏瑚坦率地承认:“这次失败的原因,是我们太轻敌了。”
——仗着自己也是特级咒灵,在咒灵高专找不出第二个对手,性格向来骄傲的漏瑚轻敌也实属正常,而五条悟又正好利用了术式上的信息差。
停止的记忆画面再度播放起来。
“可你最后不是开了领域吗?”花御问。
当时,在飞奔向漏瑚的所在地时,她隐隐感知到了漏瑚的领域气息。
凭「盖棺铁围山」的威力,普通咒力的家伙在进入领域的瞬间就会被烧成灰烬。
可结果恰恰相反。
按照正常逻辑,如果没办法打中五条悟,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开领域,将术式命中效果强化为“必中”,不断提高咒力浓度,总有一刻会出现「无限」被中和的时候。
一个糟糕的结论浮现在我眼前:“难不成——”
漏瑚:“没错,五条悟也开了领域。”
“他竟然能在我的领域之内,用自己的领域盖过我——哈。”
漏瑚像是被气疯了,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所以啊,你们应该看够了吧?那个叫风间守的小鬼,如果不想看见我的头爆开,就赶紧把术式停下。”
中了五条悟的领域「无量空处」,大脑几乎被巨量的信息填满,漏瑚已经没办法承受更多的脑部压力了。
“抱歉。”风间守呆呆地缩回手。
手机震动起来,是我的定时闹钟。
“好了,该回去上课了,让漏瑚先休息吧。”我宣布散会。校长常年不在学校露面,作为待在高专最久的人,我有责任分担一些公务。
可直到我离开会议地点,回到教室中时,大脑还是失神的状态。
没想到漏瑚与五条悟见面的第一战就已经将规模拉到了顶点——各自都发动领域展开。
如果日后真的跟咒术师对上,只要五条悟在,我们根本没有胜算。
记忆里的那种无力感——看见被我用术式永久束缚的樱花树上出现了别人施加的痕迹,再次闪回入脑海。
下一个春天还会平静吗?
我担忧地想。
9. 足球赛
会议再度重启,已经是放学后了。
半天的理论课,半天的训练,再加本次漏瑚事件需要写的报告,我走进坨艮领域时已经累得晕头转向。
悬在蓝色天空上的太阳在海面投射出温暖的波光,双脚踩过沙滩,被光滑的石头熨烫,海风扑面,让我身上的疲惫感轻了不少。
我学着花御说过的土壤疗法,将双脚埋进沙地中,仿佛真的有股自然的力量从深处传递过来。
尽管身后有一大堆要处理的烂摊子,我还是满足地享受着这份无人打扰的安宁。
不多时,大家都聚齐了。
我从迎着波浪起伏的方向转过身,朝走来的人们露出明亮的笑容。
“晚上好,大家。”
真人扫兴的声音传来:“坨艮这里明明天还很亮呐。”
“可以不要再跟我争辩细节的问题了吗?”我白了他一眼,发现他竟然背着折叠伞和沙滩椅。
“喂,你以为今天是来度假的吗?”
真人倒是不客气,进坨艮的领域跟回自己家一样,不仅晒上了日光浴,还自带冷饮。
他像顽劣的孩子一样嘬着吸管,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回应:“有什么区别吗?”
“……”
我无视他,走向花御身边。
漏瑚的头被放置在一个临时买来的婴儿车里,被两名学生推着走来走去。
我盯着天蓝色的婴儿车,从灵魂深处发出质疑:“不至于这么照顾吧?漏瑚肯同意?”
婴儿车的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不同意有用吗?快把老子放出来,热死了。”
两个学生清澈地问出各自的好奇。
“漏瑚前辈也会怕热吗?”
“什么时候才能长出身体啊,像种植一样埋进土里有用吗?”
花御逐个回答了我们的问题:“只有植物才需要被种进土里。虽然术式跟火有关,但不代表不会被火伤到。还有,用婴儿车只是因为它的蓬顶能够挡住车里的漏瑚,不然我捧着一颗头在学校里到处走,很容易引起恐慌吧?”
“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跟我讲的,”真人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说,“明明是想报复漏瑚当年说你种那些花花草草很幼稚的言论吧。”
两个学生默默松开手,离婴儿车远了几步。
花御在婴儿车被炭化之前,用手压制住了漏瑚的怒火。
*
会议就在这种氛围里开始了。
漏瑚被安置在两名学生奋力堆起的沙堆上——那是学生们怀揣着尊敬之心为他临时拼出来的身体。
他的头在高处,以国王般的目光俯瞰着沙地上的我们。
“我带回来两个重要情报。”
“第一,下个月,咒术师会组织东京和京都两所咒术学校,开展一场交流会。”
“据我所知,咒术高专里封印着手指等特级咒物,毫无疑问,交流会期间是我们潜入咒术高专、搜寻宿傩大人手指的最佳时机。”
我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关键信息。
花御说:“这次我们要提前做好周密的计划,打败五条悟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我们得另想办法,最好能把他隔绝在外。”
我点头:“咒灵高专这边会征集有能力的学生一同参与,我也会跟上面反应,等人手齐全后,我们再详细讨论。”
“那样最好不过了。”
真人支着脑袋发出一阵轻哼:“那之后跟夏油大人见一面吧,他有好主意。”
“夏油大人?”听到这个名字我还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如今羂索大人在外使用的名字。
“可以。”
漏瑚等我们商讨完,继续道:“第二,我见到宿傩大人了。”
听到这句话,原本坐在沙滩上的我们全都站了起来。
枫谷悠真作为两面宿傩的头号迷弟,激动得快要跳起来:“真的吗?你见到宿傩大人了?他现在——”
“别高兴这么早啊,小鬼,”漏瑚啧了一声,“我要说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宿傩现在附身于一个粉毛小子体内,粉毛小子甚至还管五条悟叫‘老师’,具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宿傩如今受到了很大限制。”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急着寻回手指。”
漏瑚讲完正事后,立刻转变了语气。
“但是,气死我了!”
“这几天心静下来,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甘心。”
“被那个六眼开了领域暴虐,他还拔我脑袋!”
“宿傩大人明明就在那里,也不帮我,反而笑话我,说我又愚蠢又废物!我好歹也是上过他体术课的学生!”
沙堆在漏瑚的怒火中被灼烧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某一刻承受不住压力,忽然塌陷下去。
漏瑚的头跟着滚到地上,他却全然不顾,仍旧在输出愤怒:“昨天你们都见到那个粉毛小鬼了吧?你们仔细瞧瞧,五条悟开领域时全程都护着他!我竟然成了教具!”
“同样是学生,凭什么我——”
他越说越激动,海浪里偶有飞出来的鱼虾,全被那怒火波及,一时间散发出烧烤的气味。
我身后两位学生的肚子此起彼伏发出了“咕噜”声。
不能再纵容这场闹剧了。
我忍不住打断:“漏瑚,理智一点,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别跟学生计较好吗?”
沉默许久的花御却说:“我理解宿傩大人的意思了。”
我和漏瑚齐声:“什么?”
花御:“那句‘又愚蠢又废物’。愚蠢是你竟然妄想单挑五条悟。废物是你单挑还被虐得体无完肤,失败得太难看了。”
“如果我是宿傩大人,瞧见自己的学生竟然被咒术师全方位碾压,也会先觉得丢脸,再去考虑其他吧。更何况……宿傩又不是一般人。”
漏瑚悲痛欲绝:“你扪心自问我真有那么弱吗?这所学校的咒灵学生加起来有我一半强吗?”
我从他的语调里甚至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响。
“哎呀,都说了别跟小鬼计较啊~”
真人从遮阳伞底下钻出来,似乎是看戏看够了。
他拍了下手,说:“好啦!漏瑚,还记得那天你走之前我们的约定吗?”
漏瑚充满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想搞什么恶作剧?”
真人:“是庆祝啊!”
“庆祝你——活着回来了!”
他声音积极昂扬,好像真的要发生什么天大的好事。
*
十分钟后,被日光晒得金黄的沙滩上,临时架起了两座球门。
原本在沙堆里好好晒太阳的漏瑚被真人拔出来,放在指尖转着圈。
“喂!你小子,给我停下!这么转要吐了啊。”
真人用撒娇的语气说:“嘛,我们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救你回来的,漏瑚你就牺牲一下自己吧?”
漏瑚:“你们瞧瞧我的样子,难道牺牲还不算大吗?有本事你们去找五条悟单挑啊!”
花御镇定的声音传来:“我可没有愚蠢到觉得自己能做五条悟的对手。”
漏瑚:“……”
我蹲在地上把鞋带解开,又重新系紧。
漏瑚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清野瞳,你是这群家伙中最正常的了,好歹劝一劝吧?”
我冲他扬起一个官方的微笑:“有提出过反对意见,不过被全票否决了。”
“所以,还是让我们接受现实,好好享受这场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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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吧。”我冲他比出鼓励的大拇指。
漏瑚:“我不反对足球赛,可是,凭什么我要当球啊?!”
枫谷悠真诚恳地说:“没办法啊,坨艮前辈的领域里都是些鱼虾蟹什么的,哪个都不好踢吧。”
漏瑚眼皮抽了抽:“连枫谷悠真你也……”
枫谷把之前被漏瑚“烧烤”过的海鲜搬到了遮阳伞下,走过来时递给我们一人一串。
真人还在拿肉逗漏瑚:“需要我喂你吗,漏瑚前辈?”
漏瑚:“……可恶!我要杀了你。”
真人再次将双臂举起,用力拍了下手掌:“比赛开始!”
漏瑚下一个音节还没从口中发出,就被踢向了天空。
“你们,给我,等着——”
他的怒吼成功变为赛程开启的助威语,在海浪的背景音中久久回荡。
我放松手脚,在沙滩上奔跑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纯粹的玩乐了,连吸进肺部的空气都那么甜美。
平常总是在训练场,以抵抗咒术师攻击为目的,让运动失去了最本真的意义。
而现在,我可以沉迷进这场足球运动中,在身体被双脚支撑着飞跃起来的瞬间,我感受到全身的血液在热乎乎地流动着,海风吹拂,浪花飞溅。
阳光把我们奔跑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金色的沙地上,坨艮领域里的天空永远都这么明亮,海面闪闪发光。
风间守还在犹豫,被远远地落在后面,我跑过去拉起他的胳膊。
“喂,至少放任自己尽兴地玩一场吧,从这里离开后恐怕不会再有这种时刻了。”
他被我带着踉跄了几步,抬起头:“可是——”
“要想在这个到处都将我们当作敌人的世界里活下去,总得需要这种时刻作为记忆里的锚点啊!”我喊道。
风间守似乎被我说动容了,丢下外套,跑进球门前,大喊道:“那我负责守门!枫谷悠真,你给我用尽全力赢啊!”
我们将阵容划分为“前辈队”和“后辈队”。我、花御、坨艮为“前辈队”,真人仗着自己诞生的时日小,厚着脸皮加入了枫谷悠真和风间守的“后辈队”。
一场激烈的足球赛事就这样拉开了序幕,从黄昏踢到了夜晚。
比分很焦灼,我们前辈队领先的得分很快就被学生追上。
最终让比分落定的临门一脚,是真人灵活的后空翻,他倒着将“球”踢进了花御防守的球门中。
漏瑚高速旋转着飞入球门,真人那一脚力度之大,让漏瑚跟球网擦过时都磨出了火星。
“后辈队”获胜。
学生们激动地把球抛到空中庆祝,漏瑚黑漆漆的脸迎着湛蓝天空,竟然也发出了畅快的笑声。
*
在那场所有人都很开心的足球赛之后,风间守还是离开了咒灵高专。
我让枫谷悠真送他到结界。
枫谷悠真不甘心地拽住我的袖口:“老师,真的不再争取一下吗?”
我摇摇头:“人各有命。就算咒灵高专再缺人,也不能不尊重风间同学的意愿就强行把他关在这里。”
“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留在高专也会很痛苦。既然选择了外面的生活,就尊重他吧。”
我尽量表达得委婉。
“好吧。”枫谷悠真蔫巴巴地垂下头,整个人都散发出很失落的气息。
他用鞋尖摩擦着地面:“还以为会有新同学呢……”
“自己一个人生活在那样的世界,被所有人仇恨着,明明很孤独啊。”
他抬起手背,用力擦了擦眼角,朝我明亮地笑了下:“不过老师放心,我是绝对不会离开高专的!”
我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好,老师相信你。”
10. 叛逃者
转眼间过去了半个月。
再次听到风间守的消息,是来自于咒术师和咒灵双方的追杀令。
咒术师那边的命令是“祓除”,咒灵这边的命令是“处决”。
而接到这个命令的人,是我。
上面要求我携带一名同学执行“追捕”任务,作为实践教学。
[特级咒灵风间守在短短半个月内,发动了三起危害普通人的恶性事件,范围波及东京、京都,以及仙台的三所少年院。]
“这是一起复合性案件,风间守作为主力的同时,还将特级假想咒灵的咒胎引进了少年院,咒胎被大量普通人目击,事态紧急,咒术师那边已经封锁了相关区域。不管最终调查结果指向谁,风间守必须由我们的人亲自带回,绝对不可以落入咒术师的手中!”
——这是高层召开会议时,向我传达的原话。
我问:“可为什么是我?”
曾经我动过想要出结界的心思,可是申请全部被拒绝了。
高层给的答复是,因为我的术式。
我的特殊性在于,只要能够赶在风间守被抓走之前,发动术式,将其束缚,定格在濒死前一刻,就能够避免他被咒术师一方作用。
即使我们这边完成不了处决,也能够将其封印。
「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请务必把风间守带回来。」
这是高层下达的最后通牒。
*
“目前已经有至少三十名在院者死亡,事态很严重,我会把资料带着,你在路上抓紧看。”
我把平板电脑递给车后座的枫谷悠真。
“好的,老师。”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的他看起来有点紧张。
开车的人是上次送我出去的河上辅助。
“真巧,又见面了,清野老师。”河上脸部挂着失真的笑容,突然接到护送我们二人的任务,想必他也很头疼。
我冲他抱歉地笑笑:“真是不好意思,把休假的人喊过来加班……”
“您不需要内疚,清野老师,高专内的咒灵需要根据命令统一行动,这一点每个人都清楚。”
河上的车开得很稳,穿过结界时如果不一直盯着窗外,完全不会发现世界已经改变了。
“这次的案件我也有所耳闻,”河上说,“听说叛逃者曾经拒绝了您的邀请,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初现端倪了?”
我没想到流言传播得这么快,心里有点不舒服:“风间守是个好孩子。”
“哦?原来清野老师是这么想的。”河上眨了眨眼睛,后视镜中他的神色有股异样的复杂。
一直安静看资料的枫谷悠真忽然抬起头,做出维护式发言;“风间同学之前有协助我们救回漏瑚前辈,对我们来说是大恩人。”
“哦?枫谷还在喊他为‘同学’啊。”河上似乎不太能理解我们之间这种复杂的关系。
他是一名优秀的咒灵辅助,符合工作需要的所有特性——性格沉稳理智,头脑清醒,并且还会开车以及使用简单的“帐”术。
在枫谷发出反驳的声音前,我及时转移话题:“这次出行我跟上面报备了两天,河上先生计算过路上所花费的时间吧?我们需要在外面住一晚,以便最大程度地节省时间。”
一来一回,在路上耗费的时间就有小半天,所以中途回高专休息肯定不现实。
我们执行任务一般都在夜晚,以便掩人耳目,但现在情况特殊,已经没法考虑时间问题。
听说咒术师那边祓除咒灵会设“帐”,来缩小影响规模,防止普通人目击。
我们也一样,会在拯救咒灵时尽可能缩小影响范围,以免被咒术师注意到。
在车上待着也是无聊,我挑了几条重要的线索整理在备忘录中。
少年院中被官方记录的死者有三十二名,另外还有两具无人认领的尸体。
这两位死者的信息完全查不到,只听过幸存者说他们是“从别的世界来的”。
我读着报道,后座的枫谷悠真因为好奇而降下了车窗,外面世界的蝉鸣声洪水一样涌进车内,盖过了河上辅助播放的高雅交响乐。
仲夏时节蝉鸣总是给人带来一种响亮的疲惫感。
为了尽可能跟咒术师错开,我们决定先前往仙台。
这里的街景跟我们的世界并没有明显不同,不过路上的行人出奇得多。
河上加快车速驶过这片区域,被霓虹覆盖的房屋朝我们远去,变成一片薄薄的彩光,在视野里渺小地晃动。
枫谷悠真把脑袋靠在窗边,用力吸了口气。
“在闻什么?”我放下资料问。
“有甜甜的香气,那边排队最多的地方是家很有名的和果子店吧?听说有款毛豆生奶油味卖得超火,真想吃吃看呢。”
我被他的语气感染,于是说:“任务顺利的话,返程时买一些带回去当伴手礼吧。”
“好哎!老师最好了!”
车子转过一个大弯,驶入黑暗里,之前繁华的光景彻底在视线中消失,枫谷又把车窗升了上去,眼睛却仍然贴在玻璃上。
河上辅助提醒说:“快到了。”
远处的天变得黑沉沉,似乎压到了路面上,道路两旁,树木变得了无生气,延伸的枝条同样被吞进了黑色里。
我们赶到时,咒术师的帐并未撤下,上次见过面的伏黑惠正背着一个全身是血的少年从帐中走出来。
“啊呀,搞这么狼狈。”在外面等他的成年人说,从伏黑惠手中接过了昏迷的少年。
听见那种轻飘飘的语气,我一瞬间以为是五条悟,但那个人个子并不突出,也没有挡住眼睛。
我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看样子风间守并不在这里,而咒灵一早便被伏黑惠祓除。
“空跑了一趟。”河上的语气有些忧郁。
“但换个角度想,风间守也不是轻易能被抓到的对象,在三个不同地方搞出这么大动静,肯定不是靠他自己完成的。”
“你是说他还有秘密同伙?”
“显而易见吧。”我说。
枫谷悠真抬起头:“会是花御前辈她们吗?”
我摇摇头:“不会的,我相信她。”
作为同窗多年的好友,怎么说也该有点信任。
当然,信任归信任。我的内心还是被一度恐慌冲击。
其实,花御在漏瑚单挑五条悟失败的事件后,暂时和我中断了联系。
理由是羂索大人认为和我联络会使她的工作效率降低——尽管我事后有解释和花御聊天并不属于工作时间摸鱼的范畴。
不过没人信就是了。
“算啦,看起来这里并不需要我们出手,走吧。”河上辅助再度系上安全带,准备发动车子。
车子一阵颠簸。
“等等。”我伸手在虚空中拦截了一下。
后座枫谷瘫进座位的身体再度支棱起来,他像一只警觉的小动物,耸了耸耳朵:“怎么了?”
我望着身处帐交界处的伏黑惠,他力气似乎已经耗尽,颜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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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的血沿着他垂落的指尖滴答,他原本被安置在另一张病床上,却在护士转身时不安分地坐了起来。
还是同样的习惯,单手把手机夹在下颌跟肩膀之间。
他在打电话。
我把车门打开,外界的空气夹杂着血腥味飘过来,我闭了下眼睛,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嘈杂的人声全部停滞。
伏黑惠打电话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
“咒灵已经被祓除,又有三名在院者获救,另有五名死亡。”
“京都和东京的情况怎么样了?”
“……知道了,但我要赶过去也是明天。这么晚已经没有车了。”
我睁开眼,随后用力闭合。
这次,电话那边的声音也能听到了。
“东京那边的咒胎已经孵化了,目前留在高专的只有两个一级和一个二级术师,而七海先生被派遣去京都了。”
伏黑惠:“这种时候五条老师为什么会不在啊?”
“出差是一早就定下来的啊,那边的任务也得靠他解决。伏黑同学请不要责怪我们,这事谁都料想不到的事情……所以,如果确认咒灵已经被祓除干净了,请尽快前往东京支援。”
“咒灵确认已祓除干净,请给我派车。”伏黑语气有些烦躁。
正听着,忽然一股刺痛钻进耳道,我忙张开眼睛,发现环绕在救护车外的咒力气息有股异样的浓度。
帐术正在慢慢消解,只有这区域的咒灵死亡时才会被自动解除,应该不会有错,如伏黑惠所说,学校建筑物内已经不存在咒灵。
而我们也没闻到同伴的气息。
那么——
轰隆隆的巨响中,附近的车身全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抬起,人们在空中发出惊叫,伏黑惠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他显然也愣住了。
一旁的辅助监督也被吓到,大叫着远离车子:“搞什么啊?怎么外面也有!那群蟑螂一样的家伙已经侵袭到校外了吗!”
“并不。”
再看向伏黑惠时,他已经翻身下床,明明还在受伤流血,马步却稳稳扎在地面上,双手紧握,浓郁的黑影在地面逐渐成型。
“玉犬!”
第一辆发生异常的车子爆开了,从里面涌出大量蝇头,像是从开始就设定好的陷阱一样,蛰伏到此刻才发动攻击。
枫谷悠真也看呆了:“老师,外面是什么情况?还有咒灵吗?为什么我一点都感知不到!”
“是远程发动的袭击,事先把一些低等级的咒灵,比如蝇头,藏在能够隐藏咒力的特制容器内,等咒术师出来时——也就是他们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再发动偷袭。”
“好阴险!”枫谷大受震撼。
伏黑惠是二级术师,对付蝇头本该绰绰有余,但架不住这些会爆炸的蝇头数量奇多,一团一团地涌出,在天空密密麻麻布成一排,几乎将那些人的身影吞没。
“怎么说,要多管闲事吗?”我把手臂架在车窗边缘,指尖摩挲着车门开关。
河上显然是反对的表情,但他只是默默推了推眼镜,低沉道:“请抓紧时间。”
枫谷悠真:“听老师的!”
比起探究事件,他这个年纪正处在第一次接到任务的新奇中。
我也不想打消他的热情。
“好,现在发布指令,”我伸出一根手指说,“协助咒术师,将蝇头清理干净。”
“啊?”
“啊?”
车内二人一同看向我,仿佛在看怪物。
11. 脱兔
河上辅助拿出手帕擦了擦汗:“清野老师,你搞错方向了吧?”
“没有哦。”我笑笑,但笑容很快消失在脸上。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外面的诅咒风评会这么差了。”我的指尖泛着冰冷,咒力沿着血管流动。
既然想要不被看轻,那就堂堂正正地来对决啊,这样搞偷袭算什么本事?漏瑚甚至为了对决而牺牲掉了整个身体……难不成我们一直苦苦维护的口碑,就要被这种不入流的卑鄙手段毁于一旦吗!
搞什么啊,我们可是正派人物。
心中怒火燃烧着,几乎吞没理智。
我推开车门,枫谷悠真“欸”了一声,也连忙跳下车,脚步声吧嗒吧嗒跟在后面。
“喂,伏黑同学,”我朝远处逆着光的身影问道,“你的老师呢,没来吗?”
远处的人见到我们从车上下来,显然是惊讶的,无需回答,玉犬咆哮着朝我扑来的举动已经代替了答案。
伏黑惠脸上满是厌恶的表情,他似乎极为反感我喊他“同学”。
咒术师对我们诅咒的仇恨不是一天两天了,是但凡提及都会厌恶嫌弃的,这我知道。
可面对跟枫谷年纪相仿的孩子,我总是不自觉想要证明点什么。
“别这么凶嘛,”我笑笑,“和那些东西不是一伙的哦,不信你看。”
我伸出手,做了个张合的手势,密密麻麻飞舞的蝇头瞬间在空中炸开,化为齑粉。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咒灵在用这些东西开花火大会呢。”伏黑惠没什么好语气,结印的手势仍然停滞在身前。
我挑挑眉:“还真别说,可能是个好主意。”
“但是,真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么?我有情报想跟你交换啊。”
伏黑惠咬住牙齿,一股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淌到面颊,他再度召唤式神。
一道快如闪电的影子在空中盘旋,听到伏黑的口令,快速转向,俯冲至我这边。
“危险!老师!”枫谷悠真本能发动术式,带着我飞到另一台车子的顶部,随后发起反击。
伏黑原地闪开,咒力的攻击惊险地擦过耳尖。
我抬手拦了下枫谷,对伏黑惠说:“这是我的学生,上次应该见过面吧?他被我派去检查特级咒物的松动情况,却被你们袭击。”
“今日你们也遭到了袭击,虽然不是我们所为,但既然同为诅咒,总要承担起责任来。”
“算是一比一扯平了吧?枫谷同学的实力跟你应该差不多的,硬要比拼你们很没胜算啊。我来这儿也是为了找风间守,他大概也是你们的秘密追捕对象吧?”
“真的不可以合作吗?”
我朝对方摊开手,咒力的光芒如挣扎火苗,被无形的力量一点点摁熄,想要违抗本性还真不容易啊。
我主动消解了咒力,这样的诚意应该足够了吧?
伏黑惠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诅咒能够拥有智慧……这在特级中不算罕见了,如果你妄想用这种技俩诱使我中计,还是算了吧。”
“就、就是!”他身后的辅助监督哆哆嗦嗦地反驳,明明脸还是惨白的,却忽然有了抱怨的底气:“要不是五条悟出差,哪里还轮得到你们嚣张?可恶,为什么那家伙偏偏这时候不在啊!”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伏黑惠应该是皱眉了。
随后我听见伏黑惠低沉的嗓音:“老师很忙啊,虽然平常烦人了点,但把所有处理咒灵的杂事都丢给他做——这种不负责任的心态你难道不羞愧吗?”
辅助监督:“你在生什么气啊,五条没少把老师该负责的报告丢给你来做吧?反正又不会死,反正他那魔鬼一样的术式能够自己修复大脑——我们普通术师的命当然不如他值钱,反正平衡是他打破的,要他多付些责任有什么错?”
空气里飘来熟悉的味道,我嗅了嗅,是身为诅咒再熟悉不过的,负面情绪的味道。
“老师,”身边传来微小的声音,是枫谷悠真拉了拉我的衣服,“他们是在内讧吗?”
“好学生不要学。”我低声说。
冰冷的气息缠绕在指尖,我忽然对那位别人口中“无所不能”的五条悟第一次产生了“理解”的情绪。
是不是从那位六眼神子出生起,他耳畔就环绕着口舌之音,整天在眼前晃悠的陌生面孔,还有不加掩饰的众多凝视——要么贪婪,要么嫉妒。
这些鬼影一样的东西会跟随他一生,他也只能这样活着,被索取、被嫉妒、被仇恨,他自己的生活已经紧紧被外界束缚住了。
我盯着伏黑惠压制怒意的面孔,竟然在漫天蝇头的灰烬中,显得那么清晰。
所以我又庆幸,学生大概算五条悟维持正面的一个锚点吧,这般遭遇实在跟一出生便被追杀的我们太像了。
——当然也不是完全相似。
至少,他做到比我们都强大。
站在悬崖尖顶的男人,已经学会平和地享受这些一直被踩在脚下的恶意了。
蝇头无休止地飞来,我这边也好,咒术师那边也好,都在那一团团黑色的家伙靠近时,发动咒力将其击碎。
不多时,这周围几乎要被黑色的粉末完全覆盖了,起了大雾一般,我们处在黑色的浓雾中,只能听到对面忽高忽低的争吵。
“哎,还是不跟你费口舌了,你是五条老师的好好学生,想努力也正常嘛,但世界上总要允许有不求上进的人存在吧?不然岂不是遍地都是工贼,不平衡了呀。”
“但凡御三家的老古董们做点人事,也不会导致现在的结果。”
“你还了解御三家呢?也对哦,要不是五条,你早就被卖到禅院家了吧?感恩之心确实值得尊重一下……”
“……”
“哇,”枫谷悠真忍不住插嘴道:“身为大人,说出这种话来也太讨厌了吧?”
他冲那边的少年喊话:“伏黑同学,如果我是你,现在会毫不犹豫揍他一拳的。”
黑暗里,那人说:“那还真是多谢了,来吧。”
听见这话,我暗觉不妙。
我挥手推开烟雾,在狂风裹走浓烟之时,望着黑雾里无数只白色的、灵动的影子们,我意识到,已经晚了一步。
“脱兔!”
伏黑惠左手叠在右手上方,十指交错,召唤式神后,竟甩下那位辅助监督逃走了。
留在原地的辅助监督大惊失色:“喂!真不管我死活了吗!不就是调侃一句你心灵那么脆弱的吗——”
“别真丢下我啊!五条悟的学生都这么疯吗,当然做咒术师哪有不疯的,但是—— ”
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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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白色的兔子从伏黑惠离开的位置跳出来,扑向我们,数量很快就盖过了蝇头。
枫谷悠真也推出双手,浓郁的咒力散发出去,他完全没有控制力度,甚至可以直接杀死对方。
气流冲散了辅助监督的面孔,那些兔子也在冲击波中如残破的纸片,软绵绵地坠落。
在烟波散去后,原本应该看到辅助监督尸体的地方,竟然只剩下一堆枯叶。
“怎么会——”枫谷悠真怔住了。
我说:“是他的术式,我们中计了。”
掌心再度汇聚咒力的光芒,我抓住一只兔子的残骸,发动术式,前方密密麻麻汇聚一只巨型白影的式神们全都一僵,如被推倒的积木一般,纷纷落地。
在纷纷扬扬的兔子雨中,我的目光捕捉到了伏黑惠扯着辅助监督跨越围墙逃离的背影。
枫谷悠真也看到了,他吹了声悠长的口哨,头顶于无形之中张开一道黑色的裂口,一枚长刀从裂口中穿过。
伏黑惠的肩膀险些被刺穿,他从围墙上翻滚而落,摔的那一下应该不轻,但他起身后仍然没有放慢脚步,甚至再度召唤式神。式神从天空盘旋而至,抓着两人迅速飞离,转眼间在楼层中消失不见。
教学楼被残没的夕阳分割成了明与暗两部分,我脚下踩着斜长的影子,刚好在明暗的交界。头顶的黑色正在褪去,恢复成天空的本色,遥远的地方还是一片橙红,但靠近我这里就稍显暗淡了。
刚才被我用咒力屏蔽掉的声响全都恢复了嘈杂,各种昆虫、鸟类的鸣叫——明明我的世界也有,可这里显得无比陌生。
手中兔子的残骸给我传递了一副画面。
我注视着从暗处拼命奔向光明的伏黑惠的背影,脚下如水一样的影子紧随其后。黑色的咒术高专制服紧紧包裹着他的肩背,明明已经到极限了,可他的步伐依旧沉稳。
只是看着,我心里竟然传来一股刺痛,竟不自觉抓住了身边枫谷悠真的肩膀,掌心触碰到冰凉又有些滑的制服布料,枫谷明显僵了一下。
“老师,刚才不该反击那一下吗?”枫谷悠真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有,做得很好。”我言不由衷地夸赞。
遥远的空中传过来一声高过一声的鸟鸣,嘶哑而尖利的声音,带来如晴日响雷般的颤栗。
该放过吗?该放手的吧。
河上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不要多管闲事。
枫谷其实已经要比我高了,我需要把手臂抬成钝角才勉强能够摸到他的头发。
短短的,很扎手,像是一团刺猬。
同样是学生的身份,那边奔跑着的和我身边站立着的究竟有何不同?
为何,为何在那些人眼中仿佛有着云泥之别。
云朵是很漂亮,我也喜欢天空中飘着的白云和蓝色湖水中倒映的白云。
可是,土壤又有什么不对?
“清野老师。”河上把车开到了我身边,低声催促。
我叹了口气,停止了思考:“完全搞不懂了啊。果然我们的智力还是跟那边的人有差别的吧?”
河上握紧方向盘,似乎有些生气:“清野老师还是先做到不要胡乱行动这一点吧。”
“上车吧。”我拍拍枫谷悠真的肩膀,把手里已经风化的兔子标本一同递给了他。
12. 桂花糕
我们在车内待了快一个小时。
枫谷悠真像个得到了新鲜玩具的孩童,一直摆弄着标本:“哇,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就是式神吗?老师您是用术式把它固定在了这一刻吗?听说式神如果彻底死亡,就无法再被召唤出来了。”
“嗯。”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答着。
河上一开始还努力提速行驶,然后在广播隔段时间就播报的时间里,渐渐开始放弃。
“反正都是因为清野老师,我们不得不在外面留宿一晚了。”
长时间思考同一个问题,让我大脑有些疲惫,我索性将椅背放倒,半躺着说:“那就随便找个地方住吧,费用我来报销。”
“……”
河上:“这不是钱的问题。”
我换了个方式安慰:“放心,风间守绝对没那么容易死掉的。”
河上:“我必须更正一点,我们是来执行追捕而不是拯救的。就算最坏的结果,他死亡了,也务必把尸体带回。”
啊,真是个古板的家伙,和他对话就像是面对一株枯萎的玫瑰花,了无生趣。
我只好挥挥手:“知道啦知道啦,河上比起我更适合当老师呢,说教这一方面简直无人能敌。”
枫谷的声音从后座传来:“哎呀,清野老师露出不良的一面了。”
“才知道吗?我读书时可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乖学生啊。”
“欸——”
又半小时后。
我的座椅来回切换了不下十次状态,最后忍不住打开车窗,对着空无一人的夜路喊道:“好远啊!河上先生,还没到吗?”
“喂,麻烦坐好啊,作为大人好歹在学生面前当个好榜样吧?安全带要断了啊。”
河上焦急的声音在风中显得又尖又细。
我不由得笑出声,但闷在车内的烦躁感并未消解。
河上抬起手指用力敲了下方向盘:“市内的酒店都需要提前预订,我在地图上搜索到能够满足条件的唯一一家旅店距离我们还有五公里,所以请再忍耐一下好吗?”
“可——”
“这辆车是我上个月才新申请的,最起码坚持到给它过百天好吗?”
“好啦好啦,河上不要这么激动,”我乖乖坐回来,避免真的惹恼他,“坐车太久总会没耐心嘛。”
随后我又把话题转向了后座昏昏欲睡的枫谷:“唉,枫谷也要加强训练啊,不是空间系术式吗,不能直接把我们瞬移过去吗?”
枫谷悠真认真地回答:“理论上可以,但我现在还没办法挪动像汽车这么大体积的东西。河上先生不是也说要珍惜这台车吗……”
我目无焦点地凝视着窗外闪过的树影,语气低了下来:“既然是有可能的事,就努努力做到吧。”
这句话乍一听很像在无理取闹,忍了很久的河上也再次吐槽起来:“停一停吧,你以为谁都是特级吗?”
我:“枫谷确实有特级的潜质,瞬移什么的不过分吧?”
河上:“拜托,算上咒术师这么多年才出几个空间系,就算能做到也会产生相当大的损耗吧,你以为谁都是五条悟?用起术式来完全不需要节制。”
听到那个名字,我们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河上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在接下来的车程里再次提速。
等我们终于抵达旅店时,汽车的发动机已经发出接近于“罢工”的声响了。
旅馆不大,是独立的复式结构,从外表上看有些年岁了,被漆黑的夜色笼罩着,只散发出一层薄薄的光。
我的包里带了伪装咒具,这东西能够让普通人也能够看见我们,并且把我们当作“同类”。
虽然这种做法让我感觉到些微不适,因为我们明明不会伤害他们,长得也并不像低级的咒灵那样丑陋。
我们是各方面都无尽贴合于普通人的“新人类”。
我学习过如何在这个世界融入人类的技巧,正自告奋勇地掏出钱包说“我来”时,被河上一把拦下。
“这是我们辅助咒灵的工作,清野老师还是带着学生在外面等候吧。”
“请不要小看我啊。”我说。
对于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我来说,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请在外面等候。”河上辅助重复了一遍,态度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辅助咒灵都接受过专业的社会化训练,请相信我。”他说。
“好吧。”我悻悻地缩回手,拉过茫然的枫谷悠真,往门边挪了挪,给河上辅助让出位置。
河上经过我时推了推眼镜,表情没什么变化:“另外,提醒清野老师一下,你钱包里不需要携带那么多现金。”
“这个世界的人们都用信用卡,或者手机支付。”
“什么?”我愣住。
手机除了可以跟花御她们聊天外,还能够用来进行交易吗?!
我注视着河上跟前台沟通的熟练身影,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枫谷悠真。
“喂,枫谷,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买东西可以用手机支付吗?”
枫谷悠真还在瞪着眼睛观察四周环境,其实咒术师和人类的世界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神秘。
可是,当这些从未听说过的新事物大量冲刷认知时,还是让大脑对过量信息的处理感到吃力。
枫谷晃了晃脑袋,又露出那种难以理解的表情:“什么意思?难不成每次买东西还需要交换一部手机吗?这很麻烦吧,哪里方便了?!”
就在我们叽叽喳喳讨论时,眼前闪过一束光,河上挥着奇亮无比的手机,朝我们示意。
走进电梯时,枫谷还缠着他问,是怎么做到让手机像闪光弹一样亮的。
河上演示完手机上的操作后,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很显然疲于应对我们的连环提问。
他对上我挂着平和微笑的脸,有气无力地说:“清野老师的耐心在面对学生时反而特别充足啊。”
枫谷眨着眼睛响亮地替我回答:“清野老师是咒灵高专最棒的老师!”
*
入住旅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我们计划原本是三人一人一间,不过由于枫谷悠真尚未成年,需要监护人陪同,而前台一句“是一家三口自驾旅行吗”的询问,让河上临时改了口。
“对,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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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笃定地说,随后看了眼门外等待的我们。
在之后就是他喊我们一起乘电梯了。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撒谎,因为人类的逻辑和客套很好模仿,但容易模仿不意味着容易理解,就像我至今不知咒术师为何对我们的存在恨之入骨。
难得的是,我们享受了一段闲适的夜晚时光。这是个传统的榻榻米房间,时不时有人提灯路过,在门上飘过一片昏黄的影子。
路过之人有刻意小心地抬脚,但我仍然能听到鞋袜与木制地板相触时,犹如石子坠入湖中,发出沉闷的回响。
笃、笃。
天近拂晓的时候,我从被子里钻出,拉开木门打算去廊外透气。
靠近门廊边时,一位身着传统服饰的女人已经坐在那儿了,听到动静,她转头看过来。
“早上好,”她说,“昨天休息得好吗?”
我点点头,脸上挂着茫然,甚至忘记了要微笑。
女人盘着高高的发髻,她正在备茶和点心,淡淡的香气从她抬起的袖口间发散,萦绕在我们之间的空隙。
也许是我的坐姿过于拘谨,她主动拉近距离,自我介绍道:“我是这家旅馆老板的女儿,昨天是我母亲接待的你们。”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仍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擅长料理的枫谷悠真此时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而我这个料理白痴总不能一一指着盘里的点心问它们是怎么来的。
女人却自己说起来:“我母亲生下我妹妹之后便离婚了,一个人带着我来这里,开了家小旅馆维持生计。我没什么远大的志向,所以毕业后就回到这里帮母亲经营旅馆生意。说起来,昨天那么晚我都没有料到会有客人拜访。”
“还真是要谢谢你们,有了这笔收入,母亲大概会高兴很久。”
我问:“旅馆的生意不好吗?”
女人:“是最近才变成这样的。前一阵子这里爆发了命案,闹得人心惶惶,连带着附近旅游业都受了影响,而我们旅店又主打家庭旅居风格,那些拖家带口的人哪里敢跟命案扯上关系,客人自然就少咯。”
“命案?”
“是啊,据说死状很凄惨,像是被用了什么腐坏剂,整个人从骨头开始融掉。警方一直不肯公开调查结果,街坊间都流传说不像人为,像是怪物、鬼神一类的……”
我心一惊,那不就是诅咒吗?
被这个世界的人称作怪物,是夺取普通人类性命的鬼神……
“呀,被吓到了吗?”女人笑笑,“脸色都苍白了。其实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的,只是这里太久没有客人,总想找谁说说话聊聊天。”
我渐渐变得没有底气:“那凶手抓到了吗?”
“大概还是在逃状态吧,不过最近到处都不太平呢,诡异的事件越来越多。”
女人低下头,手持陶瓷刀轻轻将一块糕点分成两半,随后递给我一半。
“桂花口味,加了这个季节的甜杏酱。”
“谢谢,”我伸手接过,脸颊却烧起来,“那,我开动了……”
女人温和地笑笑,用手指捏着另一半点心吃起来。
13.枯败
杏子酸甜可口,桂花清甜,糕点绵密。
我不由得发出感叹:“真好吃!如果对外售卖的话会对现在的生意改善很多吧?”
女人听闻竟流露出悲伤的笑容,她用手背擦了下眼角,半哭半笑地说:“你的说话方式真像我妹妹。”
“妹妹?”
“嗯,已经过世了。母亲一直说自己是离异,我跟她,妹妹跟着父亲。实际上我都知道,父亲和妹妹当年是因为一场奇怪的意外死亡。”
我咀嚼糕点的动作停住了,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
一种强烈的、糟糕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她说:“简直跟最近频发的案件一模一样,所以我真的有点好奇,凶手是同一个人吗?还是某个作案团伙,还是真如老人们所说,是怪物,是诅咒……”
“对不起——!”情急之中我的脑袋一偏,磕到了廊柱。
“你跟我道什么歉嘛,早就过去很久啦,为过世很久的人悲伤也没意义。”她抿了一口茶,目光轻飘飘落在我脸上。
那种坐立不安的感觉来了,膝盖之下仿佛不再是木板,而是被火烤得通红的铁剑。
先前吃下去的点心也弥留在口腔里,气味仿佛毒药一般突出它们的存在感。
我的语气急促起来,像是迫于向她证明什么:“能告诉我更多的线索吗?说不定,说不定我可以帮上忙!”
“欸?真的吗,说起来还没问过你的职业呢。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家庭主妇,啊,我知道了,你们三个人根本不是一家子吧?”
女人敏锐的洞察力让我哑口无言。
我缓了很久才有勇气继续下去:“你可以理解为私人侦探,多的不能再说了。”
“这样啊。”她似乎相信了,低垂的睫毛盛了一汪金色的朝阳,粉白的面颊让我想到了春日时节盛开在枝头的樱花。
“其实,我见过父亲和妹妹死亡的惨状,只不过当时太小,看了一眼便吓晕过去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那段记忆,母亲也一直用善意的谎言欺骗我。直到现在,因为那些离奇的传闻,我才恢复了点印象。”
“我记得,当时妹妹被父亲紧紧抱在怀里,蜷缩着身子,一只手从父亲的臂弯里垂下来,骨瘦如柴,皮肤是不正常的惨白,跟灰泥墙似的,手指也斑驳不堪,薄薄的肉皮附着在骨头上,像是被吸干了血……”
她喃喃自语着,陷入了回忆当中,脸上时而流露出悲伤过度的麻木表情。
茶已经凉了。
女人半垂着头,耳侧一缕黑发安静地飘动着,她摊开手掌,盯着自己掌心逐渐变深的纹路,眼眸里忽然迸发出奇异的光亮。
“就像,就像这个样子——!”
我偏头看向她来回翻动的双手,手背上原本白皙的皮肤在迅速皱缩,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老树皮。
这是……
“啊啊——!”
尖利的鸣叫从她的喉咙中发出,她徒劳地捂住自己的双眼,在地上痛苦得来回翻滚,而我也被她撞倒,从长廊跌落到地面,滚进了草坪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在女人崩溃的叫喊声中,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恐慌,身为特级我不会被这样的把戏吓到,如果一定要说,大概就是愤怒导致的颤栗吧。
门里的人被吵醒,传来枫谷抱怨的嗓音:“还很早啊,外面怎么这么大动静……”
河上的声音仍然沉稳:“小旅馆都是这个样子,吵吵闹闹的,你身为学生还是不要八卦的好。”
“欸——成年人的生活很糟糕啊。”
“就是这么糟糕,学生,趁早认清现实,然后尽快珍惜你成年前的时光吧。往后可没有老师为你兜底善后了。”
“我又没闯祸,是好学生啊。”
“没说你啊,是外面的孩子。没发现清野老师已经不见了吗?赶紧拿好你的包,我们要开战了。”
“哈?在这儿吗,可我早饭还没——”
刷啦。
木门被拉开,河上按着枫谷悠真的肩膀,强行将他推了出来。
他看到的恰好是那位素不相识的人类在我面前化为枯骨的情景。
“清野……老师?”他的声音变了调,带着不受控制的颤抖,但很快明白过来,这并不来自于我的术式效果,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为新的问题紧张起来:“老师,咒术师追过来了吗?”
“那样反而更好解决呢。”我无力地垂着双臂,感觉脖子有千钧重。
来的是诅咒。
河上的反应也证实了这一点,在意识到我这里发生了什么后,他伸手拉住枫谷向外探出的上半身,说:“危险,回来。”
下一秒大地开始震颤,从四面八方砍来咒力的光刃,我没有躲避,那些光刃擦着我的衣摆飞过,将身后的木质立柱切得七零八落,围廊的顶坍塌近四分之一,发出闷雷般的隆隆声。
长廊的尽头有一棵杏树,草绿色的叶子深浅不一,枝头坠着太阳般金灿灿的果实,它们被风扫得摇摇欲坠。
咒术界和咒灵界的双重通缉犯就站在树下,他并着双脚,还是一副乖乖学生的模样。
巨大的白袍披在他的肩上,像晨光初现时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
我没有想过,风间守会自己出现在我面前。
“老师,你为那些垃圾耗费太多注意力了。”风间守似笑非笑地说。
“好久没见了啊,进步了不少,”我捻了捻指尖沾染的灰尘,“离开前我就说过吧?你将来一定会变得很强。”
“风间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枫谷悠真失去理智地朝他喊,身体挣扎着要冲过去,却被河上死死扼住脖子。
“我说过了,很危险!”
枫谷眼中被刺激出生理泪水:“可风间同学……”
风间守张开五指遮了下脸,像是听到了极为荒唐的事而发笑,他的肩膀随头顶的杏子抖动,笑足了才放下手说:“还在喊我同学啊,真令人感动。”
“既然这样,”风间守看向我,眼尾处炸开几道黑色的闪电纹路,像是被提纯过咒力而烙下的印记,“要不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现在还能入学吗,老师?”
他盯着我的脸,与那时候带着反抗意识、直白的嫉妒、矛盾中的迷茫不同,如果把之前的他比作尚未尝过肉味的猛兽,现在的他显然已经独自吞食了不少猎物了。
究竟是什么让他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变成了这样,而且他对“同学”二字称呼的讥讽态度,更是令我浑身发冷。
杏子糜烂的香气在空中爆开。
风间守捡起一截树枝,轻轻别在了廊上化为枯骨的女人头发上。
“老师可以用术式让她活着的吧?为什么没动手?”
“你已经将她在记忆中杀死了。”我说。
风间守露出夸张的表情,嘴巴快张开到极限了,撑着薄薄的面皮,他合起手掌,漫不经心地恭维道:“哇,这就是特级的洞察力吗?明明没有‘六眼’那样的才能,竟然完全把我的手法猜中了。”
他在我眼里变得那样陌生。
我问:“怎么做到的?”
风间守十分从容地公开了术式:“我的术式能够作用于记忆,听上去只有恐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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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弱对吧?所以我稍作改动了一下,往记忆里灌输了一些恐怖的东西,人们会自己把那些幻觉带入现实,所以不需要我出手就能完成暗杀。”
“嘛,人类的心理果然不堪一击,我还以为像这种家境悲惨的小孩能多坚持一会儿呢。”他耸了耸肩,笑声类似于果实成熟后开裂的响动。
我一言不发地竖起手,随着口中的吟诵,浓黑色的“帐”从天空降落,将我和风间守包围。
枫谷悠真上前迈了一步,似乎是想挤进来,却被河上辅助死死抓住,我朝河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帐已成形,我的视线最后定格在枫谷悠真因恐慌而睁大的眼睛上。
“欸——老师要把我困住吗?”风间守笑笑,仰起头欣赏着这片密不透风的罩子,“要把我在这里杀死,如果是老师一定能做得到。但是——”
他摆正脑袋望向我,眼尾闪电纹样的印记变得越来越深:“如果这样做,老师和咒术师又有什么区别呢?您要背叛诅咒,成为两边都不认可的存在吗?”
我说:“你以为我们如何能够生存在那片结界里?是先辈们牺牲自己的生命为我们争取的土地,你这样做,不仅背叛了先辈们的承诺,还让我们精心维护的平衡化为乌有。”
风间守的笑容扭曲了:“打破平衡的明明另有其人吧?都怪他……如果不是五条悟,咒术师怎么会产生那么大的危机感,而我又怎么会诞生,一切都是他的错!”
我结印的手稍有停顿:“什么意思?”
风间守嘴角抽动:“哈,老师原来不知道吗?是不是被那个愚蠢结界保护得太好了啊。”
“五条悟凭一人之力拉高了整个咒术界的水平,相对的诅咒数量也达到了空前之多,而我就这么倒霉地出生了。”
“我又没享受到你口中所谓的和平生活,如果同为诅咒的你们不愿意伸出援手,至少别干扰我吧?如果一定要死,我宁愿死在咒术师手上。”
风间守脸上是毫不加掩饰的厌恶,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双手紧紧攥成拳状,因为过度用力,已经在空气中微微颤动起来。
我说:“我带你回学校。”
风间守:“把我关起来?让那些人杀死我,再把我的术式提炼做成咒具是吗?这样确实是个好办法,老师你的双手还可以保持干干净净,事后还可以对学生露出那一贯的虚伪笑容。”
外面传来接连不休的震颤声,我猜测是枫谷悠真试图从外部打破帐。
时间不多了。
我没有被风间守的话激怒,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我不是在给你选择,以你现在的水平,随便来个一级咒术师就能祓除。而我当然也可以就地处决你。”
“但是,你刚才的话给我了不错的灵感,如果把你的术式做成咒具,应该能对付五条悟吧?既然你没能力做到,就奉献出自己吧——就算是为了背后下达指令的神秘人,你不会不愿意的。”
风间守的瞳孔逐渐放大,随之开始震颤,他抖着下唇,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在高高在上地挑衅。
“你,你——”
我弯弯嘴角:“我怎么知道的吗?是你太单纯了。我说过吧,想要维持平衡不容易,我绝不容许我们的家园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
咒力凝聚成闪电般的光束,击中风间守的眉心。
他垂直着倒下了,我脚尖点地飞过去,用手臂扶住了他。
帐在溶解,庭院仍一派明亮。
枫谷悠真差点没能把拳头收回,趔趄着朝我跑过来:“老师!你没事吧?”
我把昏迷的风间守推进他的手臂之间:“任务完成,速归。”
14.审判与辩驳
风横向吹过来,卷起一阵杏花雨,将那坐在廊前的枯骨掩盖,看起来那女人仍然优雅地被洁白花瓣簇拥。
“奇怪,”枫谷悠真背着风间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花?”
随后他又看了看我:“老师,是你的术式吗?”
“一点魔术罢了。”我说。
少年人脸庞初有棱角,眉眼还是青涩的,我不知道目睹这件事会不会给他造成阴影,但成长就是这样的——酸涩、苦楚,在懵懂中逐渐前行。
至少,从表面看起来,枫谷悠真的反应比我当年要镇定得多。
“从我们的立场出发,对手不仅仅有咒术师那么简单,外面有很多派系,诅咒师,自由术师,还有不归高专管辖的诅咒,他们同样危险。”
“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对死亡保持敬畏。”
枫谷悠真听着,半是理解半是顺从地点点头,随后转身站直,风间守的头轻轻垂靠在他肩膀。
枫谷朝那位已经披上杏花袈裟的女人深深鞠了一躬,闭上眼睛默立三秒,才转身对我说:“继续走吧,老师。”
河上在一旁张了张嘴,似乎想发表什么意见,但余光瞥到我沉默的脸孔,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
他还算有自知之明,反驳一名在怒火上的特级诅咒,不是明智之举。
*
漆黑的审讯室,逐一亮起短黄的光簇。
白色蜡烛有序摆放在墙壁内陷的洞孔中,用于照明,从古老的暗室顶部垂落下一根根发黑的锁链。
锁链的末端全都汇聚向一个地方——风间守,他耷拉着脑袋,还未完全清醒,或者只是为了逃避现实而不肯抬起头,双手被锁链反绞,绑缚在椅子上。
我随老师们走进来时,他连发丝都没动。
“你们出去吧。”我对两边的老师说。
“上面要求我们陪同听审。”
“留一盏蜡烛就好了。”我用目光示意左手边那位同事手里端着的银器,小巧精致的盘子里,摆放着一盏形状奇特的蜡烛。
那是高层用来监视这里的咒具,我没有明着点破,但随行者识相地将蜡烛递到我手上,说了句“请小心看护”,便退出去了。
只有在这里,我才对我身为特级所拥有的权力有了些许实感。
等级的原因,我被迫架在这个位置上,承担起咒灵高专大部分的职责。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真希望自己能永远当个白天教书,晚上拉着狐朋狗友围坐在树下畅所欲言的平凡老师。
“醒了的话就别低着头了,锁链那么重,我可不想连半点秘密都没问出,就要对外公布你脖子断掉的消息。”我端着蜡烛说。
风间守的背后传来锁链摩擦的声响,短促的低笑从他胸腔发出。
“老师还是心软了吗?”
我:“高专向来看重学生的价值,你知道的,我们很缺人手,但高专的规则同时又要我处决你,矛盾之下,高层决定将处决日延期,视情况重新定罪,今天是你唯一的机会。”
他还想说什么,被我先打断:“不是拉拢你的意思,你已经失去资格了。留你一命只是因为有些事情我还没搞清。”
风间守苍白地吐出一口气:“这样啊,那你问吧,反正都是一死,我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都——”
“都是你的自由。”我接上他的话尾。
风间守一愣,随即扯了扯嘴角。
“心理战完全招架不了呢。”
“那么,”我用指甲轻轻敲击了一下蜡烛底座的银质微雕,在清脆的鸣音中说:“审讯开始。”
蜡烛的火光轻轻摆动,靠近烛芯的部分呈现出金属般的蓝色。
我将蜡烛摆放在暗室中央的高台上,随后走到风间守面前,拽住其中一条锁链。
咔拉拉——
锁链开始连环移动,风间守脖颈上缠绕着皮质隔垫,一下子收紧,锁住了他的呼吸。
我的语气变得冰冷:“东京、京都、仙台三所少年院案件,是否都由你一人所为?如有同伙、或者受人指使,请如实作答。”
他的气息被限制,声音变得艰涩:“全部都是我一人所为,召集的同伴已经被咒术师祓除了。”
我松了手中的力道,又换了根锁链向前扯去。
“无人指使?”
“无人指使——嗬,咳咳,硬要说的话可能受人提点,但计划是我自己想的。”
“原因?”
“我恨咒术师。这一点足够了吧?”他眼角发红,渗出星点水光,咬紧了牙,似乎在动用全身的力气跟我的拉扯做对抗。
可惜没用的,这些锁链为特殊制作的咒具,能够压制住被锁住人的咒力。
风间守现在的处境跟一个普通人类无异。
先前我在报告中提出会使用“限制咒力”的咒具作为审讯工具时,二年级的班主任提出了反对意见。
——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吧?少年正是最看重自尊与自我的年纪。
我坚持自己的决定。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体会到一个普通人在面临死亡威胁的无力。
——好吧,清野老师做的决定也没有人敢反对。
二年级班主任忧心忡忡地说,将票面翻转,「反对」变为了「赞成」。
于是我得到了该咒具的使用权,但同时,审讯过程需要全程被监视。
蜡烛的火苗往上窜了窜,提醒我不要太过格。
我再度松开手指,锁链顺着掌心滑落,在空中摆荡,刮蹭到其余的锁链,发出一连串惊心的碰撞声。
风间守弓起背,艰难地大口呼吸,大腿因长时间绷紧肌肉而颤抖不停。
我低头看着他被压塌的发顶,语气没什么波澜:“向别人争取存活的可能性,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他急促地喘息着,完全没办法回答我的问题。
等他逐渐平静下来,再度抬头看向我时,眼里已经失去了锋芒。
“杀了我,拜托。”
“才这样就承受不住了吗?你知道被咒术师收容的诅咒,又要经受多少次的打压和被迫臣服吗?”
“……”
他沉默了,我也没再说话。
直到摇曳的烛火发出提醒。
但这次,是风间守先开的口。
“老师,我历史学得不够好,只能简单记住一些事件。”
他嗓音沙哑,身体在空气里打着细小的冷颤。
明明刚才被吓坏了,但还拼命忍着,生怕被我看穿。
我点了下头,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为他让出一片安全的空间。
他的颤栗逐渐缓和、消解,慢慢找回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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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诉说自己的证言。
“两面宿傩曾经活在诅咒的全盛时期,用他的话来讲,那段时光随心所欲,几乎全部生灵的命运都把握在他的手中。再之后,咒术师方越来越强大,尤其是‘六眼’的诞生,我们成了躲在阴暗里的老鼠。”
“尝试过反抗,代价十分惨重,也尝试过求助,放低姿态索取存活的权利,可结果如何呢?被玩弄了,咒术师完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只一味地祓除。”
“那么,该怎么办呢?躲起来,躲到一个对方闯不进来的地方,守着一亩三分地,过好自己的生活。但是,贪婪的家伙永远不知满足,咒术师的最终目的是让我们全部消失。”
“这份屈辱和仇恨已经存在了几百年,而我,一个因‘六眼’而诞生的负面存在,更是经受了万般折磨,才有幸活到现在。”
“老师,恕我心胸狭小,实在不能与背负着伟大使命的你们同行。但这不代表我宁愿苟活,眼睁睁见证无数同伴无休止地诞生、再被消灭,无限恐怖地循环……”
我说:“我理解你,这也是我们所有诅咒的心情。”
他抬起脸,眼里闪烁着泪光:“那为何——”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他顿住,期待地望向我。
我说:“在这场事件里,死的大多数是无辜的普通人吧?既然是向咒术师复仇,又为什么要伤害普通人?”
“我……”
“是在泄愤吧?”
被戳中幽暗心思的他陡然挣扎起来,手臂上的锁链感知到咒力的发动而迅速收紧,咒力的光芒犹如被点了火的爆竹,噼里啪啦闪动着,最终迎来熄灭的结局。
挣扎的后果是大汗淋漓,风间守脱力地靠向椅背。
“回答我的问题。”我注视着他,手指悬在锁链上方,轻轻做了个抓合的手势。
他在恐惧中再度开口:“可诅咒生来就是要以人类为食的,就像狼会吃掉兔子,这也是能够被体谅的吧……”
完全没底气啊。
我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谁告诉你的?谁教给你的?这些话——”
我愤怒地抓住他的肩膀摇晃,逼他直视我的眼睛。
金色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凌乱地铺在眼前,他痛苦地呜咽一声,随即用更大的音量盖过我:“因为这根本不公平!”
“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世界法则从建立起就不公平,倾向于咒术师那边。他们是传统人类,和普通人站在一边。”
“而我们无依无靠,明明是人类的负面促使我们诞生,却反过来排斥我们,只要有普通人被咒术师保护着的一天,我们就永远无法获得生的权利。”
“他们甚至不承认我们是自然界的生灵,连生命的意义都被剥夺。”
“制定这套法则的人究竟是谁呢?凭什么可以完美隐藏在背后,把糟糕的事情丢给别人。那家伙有我们强吗?有六眼强吗?我们凭什么要遵从这种不公平的法则?”
风间守苦笑:“老师是不是忘记了,我的术式能够看见所有人的记忆。在被老师抓走之前,我有看到哦,那份被修改过的报告。”
我一怔。
确实没料到风间守在生死攸关的场面下,竟然还能分出余力查看我的记忆。
被修改的报告上,「秘密处决」的执行项被划去,变为「公开监管」。
15.联合行动
我问:“既然已经看到了,刚才的挣扎是为了演给我看吗?”
风间守摇摇头:“不是的。毕竟被监管意味着不再拥有人身自由,还要贡献出自己的咒力为高专服务,内心的抗拒程度不亚于直接被处死呢。”
我:“但最后还是改变主意打算全盘托出了?”
“也不完全是,”他说,“因为我同样也有疑问,想要老师解答。”
能够让我解答问题的前提,是他接受成为高专的学生,而我也承认他的身份。
这步棋竟然又被他盘出了转机。
“你是个聪明的学生,”我不吝啬地夸奖他,“所以问题是什么?”
他笑了:“老师也是诅咒,咒力远在我之上,想杀掉我很容易吧?为什么要压抑天性,还这么善良地对待我呢?”
我说:“因为诅咒的生存权,还有尊严,是靠我们自己争取来的。”
在处理风间守这件事情上,我搜查过许多资料,渴望找到能够为他量刑或者减刑的办法。
后来我在咒术师那边的资料里找到了类似的案例,东京咒术高专曾以五条悟的名义,招收了一名携带特级过怨咒灵的学生,名为乙骨忧太。
他目前是二年级生,人在国外。
但风间守的情况又和乙骨忧太不同,乙骨身上的诅咒是被动触发,而风间守是凭主观意愿行事,虽然规模没有达到特级那样惨烈,但罪行无法赦免。
所以我只能推翻所有前提,重新思考。
最后,我想到了用价值衡量,鉴于高专目前人手紧缺,可以将风间守监管在校内,最大程度利用他的术式,来协助我们。
这是个很没有人性的决定,一旦修改了报告,我势必会遭到更多的非议。
所以,这个决定真的称得上善良吗?
只是私心吧。
我想着,坚定了自己的回答:“不公平已成现状,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这边变强,强到足以抵御咒术师方力量,届时我们会争取与咒术师谈判,达成新的平衡。”
目前有两种方案,增强诅咒的力量,比如找回两面宿傩的手指;或者让咒术师变弱,比如让五条悟消失——这也是漏瑚找他决斗的原因。
“回归平衡。”我重复了一遍。
风间守辩论道:“争取的依据仍然是人类那边的规则吗?真可笑啊。为什么不把世界变成所有人都遵守我们咒灵规则的人呢?”
我:“虽然不清楚这件事要怎么达成,但你目前的行为只体现出来欺负弱小。”
“哈?”风间守再度流露出厌恶的表情,“难不成,你也是那种认为必须要保护弱小的人吗?”
我茫然:“什么叫也?”
风间守笑了。
“清野老师,您听说过‘诅咒师’吗?”
“有所耳闻。”
“诅咒师当中,曾经出现过一位传奇的人物呢。”他仰起脸,望着天花板上吊垂的锁链,仿佛在注视更遥远的东西。
风间守用怀念的语气说道:“我以前并不痛恨咒术师,也没什么抱负,比起复仇,更多的只是想逃离,或者找到一个安身之所,苟活至晚年就够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哥哥被那位传奇的诅咒师收容,他管那咒术师叫‘夏油教主’。”
“……谁?”
听到这个称呼,我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油杰,”风间守解释道,“听说以前是咒术师那边的人,还跟那个超规格的五条做过同期,关系还不错呢。”
“不过后来,他从咒术界叛逃了。”
听到这里,我才后知后觉,风间守口中的“夏油杰”就是夏油杰本身,那些轰动的故事发生在羂索老师借用他死后的身体之前。
当时的我还在学生时期,对那些轰动事件有所耳闻,「夏油杰叛逃」、「咒术界通缉名录」、「盘星教教主」,以及轰轰烈烈的「百鬼夜行事件」。
我记得,对他执行处决的人是他的挚友,是……
“五条悟。”风间守的声音穿插进来,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痛恨他。”风间守咬紧牙关说。
我皱了皱眉,对这种鲜明的恶意感到些微不适。
“夏油大人最开始也秉承着要保护弱小的信念。可是咒术师的规则和我们一样烂,他想保护的弱小被弱小杀死,甚至连那些强大的咒术师都反反复复被普通人牵连,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这么强大,却要听命于一群什么都不懂的臭猴子呢?”
风间守越说越激动,开始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泪,他用力地喘气,胸骨发出咔咔的声响,锁链再度晃动起来,连续收紧。
他发出吃痛的呻吟,眼睛蒙上了仇恨的颜色:“哥哥的处境深深感染了我,他被收容后,目睹了夏油大人的全部经历,我也想要追随夏油大人,可惜……”
“可惜他被咒术师杀死了!”
“咒术师连自己的同类都杀,跟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风间守的眼泪变成了血红色。
蜡烛的火光在他脸上摇晃,颤动不止。
“我们的计划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你知道想在咒术师里安插内应有多不容易吗?还好有盘星教,还好有教主大人!”
“就差一点点就成功了,每次都是——”
他崩溃地流着眼泪,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也是个罪犯。
“你知道想要支开五条悟的难度有多大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你说的机会就是把宿傩大人的手指喂给一个普通的咒术师吗?”我冷冰冰地打断。
一切都能解释通了,面对这么重大的连环案件,咒术界为何只派遣了一级、二级咒术师执行任务,而五条悟恰巧在此期间出差,伏黑惠在任务结束后遭遇低等咒灵的袭击……
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我面前这位追随盘星教教主遗志的少年。
他身体前倾,锁链被扯动得哗啦作响,此刻竟也不在乎疼了,据理力争道:“并不普通啊!从宿傩大人存在于虎杖悠仁的体内后,就完全不普通了!”
“你是不知道咒术界高层已经分裂很严重了,多少人盼着那个粉毛小鬼死,觉得容器死了宿傩大人也会消失……简直可笑!宿傩大人是轻易就能被那些烂橘子所消灭的吗?也太小瞧我们诅咒了。”
“那个粉毛小鬼变数太大,术式发挥也不完全,我们得为宿傩大人寻找新的宿主。老师,说实话,袭击伏黑惠的本意并不是想置他于死地,而是要试探他的上限究竟有多强。”
风间守直到此刻还妄想着替夏油教主实现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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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伏黑惠我了解不多,但见识过两次他的术式效果。
“十种影法术,”我说,“他的式神们你了解多少?如果释放出来又无法降伏,到时候要怎么办?束手就擒还是以死相拼?到时候别说咒术师,连诅咒也会灭绝吧。”
我顿了顿,继续逼问道:“这件事你有报告给宿傩大人吗?他允许你擅自做主了吗?”
“不对,”我挤出一个讽刺的笑来,“你压根就没面见过宿傩大人吧。”
在我背后,暴涨的烛火忽然停顿,随后震颤起来。
火光明明灭灭,倒映在少年琥珀色的瞳孔中,他张了张嘴,没能再反驳,只是重复着哈气。
力竭之际,他垂下头颅,不再做任何反抗,声音里流泻出丝丝悲伤。
苍白无力的事实,被束缚的命运,如恐怖迷宫一样的世界。
“我接受咒灵高专的处置,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从今往后我会听命于高专,在监管的同时完成高专的学习任务,并协助你们完成……计划。”
“但是,循环马上就会被打破了,老师。到那时,你的设想或许执行不下去,最后面临和我一样的结局。”
这个时候的他又有点像最开始被枫谷悠真带回来的模样了,因为恐惧竖起的小刺在慢慢软化。
风间守,你那琥珀色的眼睛,是只能够接受火色的光芒和全然熄灭两种极端吗?
我内心这样想着,口中却只发出无趣成年人的对话。
“旧的循环被打破,会产生新的循环,我不认为这是件坏事。”
风间守:“我没有说是坏事,但对老师而言会很糟糕。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谁?”
这孩子总是爱打哑谜,我忍住躁意,捏了捏手指,低头时刚好对上他飘向烛火的眸光。
我领会,一股气流从掌心推出,蜡烛熄灭了。
我对他说:“只能维持一分钟。”
风间守这才点了点头:“是咒灵与诅咒师的联合行动,代号为「袭」,行动指挥者为占据夏油杰身体的羂索,总执行人为花御,地点在东京都立咒术高专。目标是——”
“五条悟。”
我问:“你们已经组建出有实力对抗五条悟的队伍了?”
“并不。此次行动的关键不是对抗五条悟,而是抹杀掉会使五条悟参与进来的一切可能。”
“咒术师中有我们的内应,京都校方将在这次交流会期间除掉宿傩的容器,虎杖悠仁。”
“而我们要做的是,利用花御用植物隐藏气息的特性,她会与诅咒师联手潜入高专,表面上制造混乱,实际上是要派真人暗中找回宿傩的手指。”
“行动能否成功,在于「帐」的设立,我们要想办法建立一个针对五条悟的特殊的「帐」,防止计划被他干扰。”
“这期间会有很多学生受到无辜牵连,行动的指令之一便是「允许死亡」。”
“这完全违反了老师的平衡理念吧?”
风间守一口气说完,然后眨巴着眼睛观察我的表情,理论上我站在烛火的背面,他应该看不清我的神情。
可我却产生了另一种感觉——讲课时,俯瞰讲台下学生们熠熠生辉的脸,那些眼睛里有着好奇、期待,和对知识贪婪索求时流露出的隐秘快感。
16.恶作剧
“所以,瞒着老师,没有让老师参与,肯定也是知道你一定会反对吧?与其让你这个特级添麻烦干扰行动,还不如断绝联系,暗自行动。”
“现在,你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想法吗?好朋友已经背叛你了。为了夺回宿傩的手指,代表咒灵高专的诅咒违约发动攻击,而咒术师高层又下达了违背五条悟意愿的暗杀指令……”
风间守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隔着喇叭对我喊话。
“老师,可以解除锁链对我的咒力限制吗?已经答应了全部条件,没必要再锁着我吧。我可以向你证明,我没有撒谎。”
“一分钟到了。”
我默默靠上前,同时解开了风间守身上的限制和大门的封印,没等我们任何人开口说话,门外偷听许久的家伙都挤了进来。
脚步声错落而迅疾,却很有默契地在重新冒出火光的蜡烛前停下。
我转身对外宣布风间守的判决结果。
蜡烛燃烧殆尽,短而黑的烛芯立在毫无形状的烛泪中央,我目送着同事带领见证人们捧着烧完的蜡烛离开,没有任何风能吹进这个房间。
也许是屋子里太过昏暗,尤其是光源被拿走后,屋外的世界变得白闪闪,刺入我的双眼,即使门很快就合上了,我的眼前仍然残留着一片白花花的虚影。
身后响起脚步声,有那么很短的一瞬间,我几乎是凭本能攥起了拳头,但风间守只是越过我,走到了门边,他左手搭在老旧的门把手上,回头看了我一眼。
“老师现在能理解一点了吧?作为一名活在那个世界咒灵的心情。”
我歪了下头,然后意识到现在我们都看不到彼此脸上的表情,除了依稀能够确认方位的,眼眸中散发的淡淡光芒。
咒力的流动是有痕迹的,想必他刚才察觉到了。
“一直活在危机里的人,是没可能对任何人完全放下防备的。”风间守意有所指。
的确,刚才我确实在为他随时都有可能再度叛逃、攻击而做准备,可被学生这样直白地戳穿,总有些惭愧。
我说:“风间同学的心理战术也不赖呢。”
“是老师教得好,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风间守的瞳孔簇地亮起一束光芒,他张开五指,朝我丢了什么东西。
我抬手接住,那东西质地如蜡,还带着微微热度。
“送给老师的礼物。”
风间守说完便推开门,去追赶离开的大部队。
而我捏着一小块残蜡,沉浸在刚才对话的思考中。
我无从得知花御在“夏油”的命令之下,究竟对咒术高专做了什么。
*
那天之后,咒灵高专进行了长达一周的悼念仪式。
风间守作为挑起事件的主要人物,每天都要在监视下对他伤害过的亡灵悼念和忏悔。
这阵子不仅是学校,整座咒灵生活的小城都弥漫着大雾。
相比之下,在界限分明的另一端,人类世界受到的影响远没有我们大。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在第七天的清晨,我推开窗,发现自己的房子被笼罩进一片雾茫茫的白色中,连樱花树的轮廓都看不清了。
窗户上凝结着凉凉的水珠,斑斑点点,我抬手抹去,很快又凝聚成新的一片,擦也擦不干。
电话响了。
是学校那边的人。
“清野老师,今天的雾太大,能见度几乎为零,仪式还要照常进行吗?”
我问:“仪式还剩下最后一天了吧?”
“是的,大家的想法是能不能推迟一天……”
“你认为彼岸的亡灵会因为大雾而停下脚步吗?”
“啊这,可是……”
“照常进行吧,我会安排辅助咒灵为你们开路。”
电话那边不情不愿地答应着,随后切断了讯号。
在浓雾的天气里外出,总是不自觉会令人屏住呼吸。
作为风间守名义上的监管者和监护人,我一连七天都穿着传统和服现身,今天我考虑了外面的天气,决定再披上一件外搭。
好在我的家离学校只有一条笔直的路可以走,只要沿着脚下的白色划线一直走下去,就能够看到校门。
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近,隔着雾,像是把嘴巴罩在塑料袋中讲话一样,闷闷的。
仪式还是勉强进行下去了,比起第一天,前来悼念的人几乎减少了三分之二,除了学校里那几个眼熟的面孔之外,就是被我们邀请过来的受害咒灵方的亲友们。
“这件事咒术师方知情吗?”受害咒灵的家长在我身旁点燃了一支香。
我摇头苦笑:“比起道歉,他们更希望我们提着头去接受降服吧。”
“那我们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总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啊。”
“这样啊……外面的人总说清野老师拥有一颗不同寻常的心,现在看来真的如此。”
家长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我没有再搭话,同样也闭上了眼。
呼吸之间,能够感觉雾中潮湿的水分子在五官中游走。在见识到真人的术式之前,我也对“世界上真的有灵魂吗”持怀疑的态度。
只是,今天忏悔的主角是风间守,明天又会是谁呢?
我预感高专如果再不做些改变,迟早会被拆分成七零八落的积木块。
结束仪式后我又处理了一部分校内事务,等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星光点点的夜晚。
雾早在不知不觉忙碌的时间中散去了,月光照拂着路两旁的树木,清清朗朗。
我反复摁亮手机,消息栏里没有新的内容。
发给花御和真人的问候都石沉大海,而坨艮那个心智如婴孩的家伙根本没有手机。
思来想去,我决定抱着试试的态度,把同样的问候转发给了漏瑚。
手机闪过短促的光芒后,我开始在樱花树下浇花。
花御离开学校后,她的花田无人打理,随着招收学生越来越多,学校需要扩大活动场,于是我便把那些花花草草一点点搬移到了家中院子的樱花树旁。
我抚摸着树干毫无变化的纹路,在心里默默地对它说:“就让这些花草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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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伴吧。”
树枝摇动,群星点点漂浮在深蓝的天空上,我久违地在树下支起桌子,煮了一锅热腾腾的蔬菜汤,时有樱花瓣飘落进碗中,抿了口汤,竟然能品出一丝淡淡的樱花香气。
如果明天是个好天气,就摘一些花瓣带到学校,给孩子们做香包吧。
我这样计划着,透过树枝交错的缝隙望向天空,忽然想到口袋里的一块蜡。
对了,把它用掉吧,作为这个阶段的结束,和下一阶段的开始。
开始并不容易,背负着系列事件的罪名,到今天依然还有很多学生刻意回避与风间守接触,脾气差的甚至会想要朝他丢石子,我想他们没那么做大概是担心风间守的准一级实力。
所以无论在哪里,想要把生活过好,都得付出成倍的辛苦。
我将蜡块放进干燥的盘子中,划了根火柴,点燃它。
火苗跳动间,一幅半透明的图像在上方延展开来。
我有些怔愣,随即明白过来。
原来风间守说的“礼物”,是这个意思吗?
影像呈现的部分是一页官方文书,落款出自盘星教会。
内容大致和风间守之前供出来的大差不差,值得注意的是文书底部的一行红色小字。
「本次任务重点要求:咒术师方需排除五条派,诅咒方需排除清野派。」
五条派系很好理解,根据风间守说的“咒术高层”分裂很严重,由此而生出不同的支持者也正常。
但清野派又是什么鬼?听上去不像是什么被簇拥着的组织,更像是一款会在放学路上去排队购买的蛋糕派。
我不由得蹙起眉头,结果这块浮动在夜空中的虚幻影子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一个大口,模拟人类的嘴巴,开始说话。
“两个特级老师都被排除在外了呢,所以包括你在内的全部学生才完全不知情吧?啊呀真可怜。”
我差点一巴掌把屏幕下的烛火扇熄。
风间守的报复心了得,在“礼物”里也藏了恶作剧。
“请看。”
画面晃荡了几秒,重新恢复清晰时,视角转变为从高空俯瞰的位置,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隐约能辩识出掩藏在树林之间的建筑——想必就是咒术师的学校。
随后,视角降低了,似乎离地面越来越近。房屋上有破碎的瓦片、树木上有莫名其妙的钉子,还有更多的断枝七零八落地散落在不同方位。
身为特级,我完全能够辨认出这里发生过用咒力战斗过的痕迹,但更多的——比如术式却无法还原。
好像梦一样的场景。
“这里发生了一场空前规模的、以暗杀宿傩容器为目标的厮杀。”裂口的虚影说。
我:“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咒力比拼、体术交流?”
虚影:“对其他学生而言,这就是一场正常的交流会。暗杀任务被下达给了京都那边的学生,除了唯一一个没做配合的名为东堂葵的家伙,其余人都参与进来。”
“只有五条派的人被完全蒙在鼓里,而你和你的学生,也被诅咒方排除在外了。”
17.和好
我从变幻的影像里发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他们被称作“诅咒师”,明明是人类,却做着凶残的事情。
“花御在哪儿?”我问。
虚影大概是被提前设定好的,所以没办法回答我的问话。
而是继续说:“这么想,最可怜的还是那个叫做虎杖悠仁的学生。“”
“自己不小心成了宿傩的容器,明明是需要帮助的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够引导自己的老师,结果咒术界和诅咒界两边都不希望他活着。”
“要是让他知道这场交流会建立在暗杀他的意图上,恐怕会伤心很久吧。”
“请住口。”我的心脏被那些话刺痛,保持着最后礼貌的同时,伸手想要熄灭那燃烧的烛火,却被烫得缩了下指尖。
画面就在这个时候变了。
原本三三两两的学生在不同的地方比拼,可在熟悉的白色影子出现后,变成了几乎是集体行动的模式。
在花御出现后,学生们改为合作对付她一人。
而花御也使用出我从未见过的术式——不再是漂亮的花朵,而是魔术一样,抛在学生身上的花苞种子嵌入他们的身体中,随后如树木抽条一般长出枝叶,红色裂口的果实露出邪恶的笑容。
我很想知道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毕竟曾经在花御眼里,破坏自然什么的明明无法容忍,可眼前景象却像说谎一样,在我内心发出相反的论断。
可惜,画面又变了。
“这是几个小时之前,我也只能追踪到这里了。”影像的裂口一张一合,像个聒噪的小电视。
视角忽然像是为了躲避什么而拉得很远,几乎飞到了高空之上。
还没来得及辨认花御的方位,我被一束穿透整座丛林的巨大紫色闪光刺到了眼睛。
只是从屏幕内透出来的光芒,几乎要把我家院子照成白天那样了。
我手忙脚乱地用手臂遮挡,等光束消散时,只看见影象里出现了仿佛被超规格武器碾平过的场景,不是被烧焦,而是直接被推平,巨坑的存在会被人误会这里出现了远古爬行生物,恐怖的痕迹无穷无尽地朝远处延伸。
“这、这是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烛火在一份新的文件投影中慢慢熄灭了。
蜡烛已经烧完。
视线最后捕捉到的文字是:
「诅咒方取回宿傩手指的任务成功。」
「咒术高层计划暗杀宿傩容器的任务失败,目前正忙于修缮因五条悟术式导致的大规模损坏。」
所以,刚才那恐怖如末日般铲平半片树林的力量,来自于五条悟吗?
他打破了帐?
和以往见过的「苍」跟「赫」都不同,这新的又是什么?
我的问题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但是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
我在树下站了很久,直到手机发出电量不足的提示音。
回到房间里,充上电,发现消息栏躺着一条未读信息。
万般没想到,竟然是漏瑚先回了我的信息。
漏瑚:「不知道,别问我了。我没参与。」
我:「你这种摆烂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被拔了脑袋后连勇气也被火山口喷出去了吗?」
漏瑚:「我先把你喷成火山灰怎么样?」
我发了一个「害怕」的表情包。
漏瑚:「就是身体没恢复好而已,没有别的原因!我正在驯服新长出来的手和脚。」
他甚至还发了一张自己泡在温泉里疗养的自拍照,白色毛巾盖在头顶,表情很惬意。
我揶揄:「别是因为不赞成羂索大人的计划又打不过他,只好找这样的借口推脱。」
漏瑚:「……你怎么知道?!」
漏瑚:「你是怎么知道的!」
哈?还真猜对了啊。
隔着屏幕阅读这行激动的文字,我差点幻嗅到火焰和灰烬的气息,于是连忙打字:「详细说说,到底闹什么矛盾了?竟然让队友全体孤立你。」
漏瑚:「并非孤立。」
我:「哦。」
漏瑚:「……」
漏瑚:「好吧,其实是我跟花御吵了一架。然后又跟坨艮吵了一架,顺便跟路过的真人打了一架。因为身体没恢复好,有些被动,没躲过大人的咒灵操术,被低级咒灵咬了一口。」
然后喜提一周病假。
我:「你可真爱吵架啊,漏瑚桑。」
漏瑚:「所以是我单方面孤立他们,懂了吗?」
我:「那你对这次计划什么看法?」
漏瑚:「不知道。反正目的达成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还说没有摆烂!我就没见过漏瑚有这么消极的语气!
我说:「V我500,我让你跟他们和好。」
其实被孤立的人是我,我心知肚明,但跟漏瑚这种人谈判,决不能落下风。
漏瑚:「没必要吧。」
我:「V我1000,我帮你跟花御和好。」
漏瑚:「?!刚才不还500呢吗!」
我:「坐地起价啊懂不懂,再问就5000了。」
「您收到一条来自漏瑚的转账消息。」
「到账:1000元。」
我美美收下钱,转头给花御发信息。
我:「V你500,给漏瑚发一句指定消息。」
两分钟后。
我发现之前石沉大海的信息正在被快速「已读」。
等最后一条的状态也更改后,花御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花御:「转账已接收。」
花御:「抱歉,之前接了个任务,羂索大人不允许我跟你联络。」
花御:「发什么消息?」
我打字:「你告诉漏瑚:我同意跟你和好。」
花御:「好。」
又过了两分钟。
花御发来了一张聊天记录截图,她现在使用智能工具要比我熟练得多。
花御:「清野瞳同意跟你和好。」
漏瑚:「?」
花御:「你跟清野瞳吵架了吗?跟我们也就算了,清野瞳那么好一个诅咒,你为什么要跟她吵架?肯定都是你的错!」
漏瑚:「?不是姐们。」
漏瑚:「我懂了!你是不是收她钱了!」
花御:「我没有。」
我这边也迎来了电话轰炸。
果然,赚这种来路的钱总要付出点代价,最后我不得不把剩下五百块也转给花御作为封口费。
不过,漏瑚终于跟大家和好了,皆大欢喜。他豪迈地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满额红包,说接受我们的求和。
我们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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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赚翻了。
*
完成任务的伙伴们回到了高专,我比约定时间提前十分钟,在小路尽头——结界的交界处等待。
“花御!好久不见!”我扑上去给她一个熊抱。
虽然肚子里憋了很多的话想问她,但身为朋友,我们相见的时间太过短暂,我不想在重逢的时光里做那个扫兴的人。
更何况,从花御跟我聊天的态度看,她恐怕是出于“对我好”的心理,才听从了羂索大人的建议。
真人炫耀地给我们看他取回来的宿傩手指,我提议把它们放在高专储藏室,被真人一口拒绝。
“我想做个实验,暂时不能交给你哦。”他摇头晃脑地说。
如果忽略掉他身上随处可见的缝合线,这种表情竟然有股孩童般天真的邪恶。
花御把我拉到一边:“肯定又是些变态的实验,不要管他。”
最近各处都不太平,她大概也听说了风间守被收入高专的事,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说:“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觉得高专上上下下都需要转换心情。”
她像汇报一样说:“而且通过这次任务,我从咒术师学校那边领悟到了新的东西。”
我:“乐意聆听。”
花御:“知道我们现在跟咒术师相差什么吗?”
我很配合地问:“差了什么?”
“一场能够拉近我们所有人友谊的活动!”
“既然标榜自己为新人类,那我们必须做得比那些旧人类更好!”
花御拿出了上台选举的演讲架势,逐一分析了举办大型活动的好处与影响。
我表示赞同,但话又说回来——
“那这件事总要有人做主吧?现在羂索大人不在、宿傩大人也不在,象征着绝对权威的领头人都不在,谁来当老大呢?”
“当然是你啊!清野瞳。”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吗?我当老大?”
让我在羂索和宿傩都在世的情况下自称老大吗?
“既然现在没有能做主的人,就证明谁都可以做主。而清野你又一直在代管校内事务,一定要抢占先机啊!”
花御说完,把漏瑚拽过来:“来,助她一臂之力!”
于是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股夹杂着高热度的气流卷向天空,在空中化作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后背砸烂了广播室的窗户。
我平躺在枫谷悠真刚拖好的瓷砖地上,和他对视。
“老老老老师。”枫谷悠真脸都吓掉了色,一下子蹿出几米远,贴在墙上哆哆嗦嗦跟我打招呼。
我很想倒头就睡,但出于自尊心,我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对学生露出和善的微笑。
“啊,刚才在跟老朋友叙旧,一不小心到这里来了。”
枫谷悠真左右眼睑交替抽搐。
我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老师要借用一下广播室,枫谷先出去吧,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其他人哟。”
枫谷悠真头也不回地转身跑走。
就这样,我利用广播散播出学校即将举办“趣味运动会”的消息,预计为时三天,请所有师生踊跃报名。
消息一公布,全校都陷入了过年般的欢庆氛围。
而我也拥有了难得的休假体验。
原来,当老大这么爽。
18.间奏
身为生而与咒术师对立的诅咒,我们从不认输,从不甘心,从不气馁……
人闲下来的时候,就想作死。
作为咒灵界的新人类,我们当然要把这种人类典型特点贯彻始终。
在师生们为校内运动会筹谋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真人自己建立了一个群聊,艾特我们所有同期,在当年秘密占卜的社团活动室里开会。
似曾相识的幽暗氛围里,真人将自己的下巴悬空在烛火上方,煞有其事地开口:“我获得了一条关于五条悟的重要情报。”
“嘁。”
漏瑚甩衣袍扬手的动作一气呵成,他背过身去作势要走。
“我在咒术高专搜寻手指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五条悟的教案笔记。”
漏瑚第一个不信:“他那种傲慢自大的人会老老实实写教案?!”
作为诅咒里唯一一个跟五条悟交流过还活着的人,我们没有质疑漏瑚话语的可信度,反而质疑起真人来。
毕竟真人就长了一张不靠谱且作恶多端的脸。
“哦?不相信吗?”真人皮笑肉不笑,视线扫过我们每个人,说:“先玩个游戏吧。”
“在学生时代被真人捉弄过的请举手。”
除了真人,我们所有人都举起手来。
坨艮恨不得把他所有触手都举向空中,发出呜呜的叫声。
他比较倒霉,比真人还晚入学,来的时候座位已经被我们自行分配好,他只好委曲求全地当了真人两年的邻座同学。
真人击了下掌,我们所有人放下手臂。
“能看到你们这么团结我很开心,不过,既然都有被我捉弄过的经验,就应该知道我这次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并非。”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真人单手托着下巴,做出苦恼的表情,好一会儿后,才振作起来,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纸张碎片。
“那你们看看这个呢?”
那是笔记本的一角,纸张自然泛黄,看上去有点年份。
“据说这是五条悟在学生时期就保存的神秘笔记了,里面肯定有数不胜数的重要情报。”
真人说这是他当时在危急之中撕下来的一部分笔记。
字迹断断续续,只能辨认出「绝密」、「重要」等无关内容的字样。
我不满意:“重要的结论或线索一般都在笔记的后半部分吧?你撕标题有什么用?”
漏瑚还是不信:“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笔记是五条悟的?东京咒术高专在校教师不止他一个人吧?”
“而且既然是重要笔记肯定会随身携带,怎么会随便丢在哪个地方。”
真人伸长一根手指,戳了戳三角形纸片的某个印记。
“这里啊,上一页的墨印到了,如果把文字翻转就能读出来。”
——GTG。
麻辣教师五条悟。
我:“……”
花御:“……”
漏瑚:“……”
坨艮:“呜呜。”
片刻的沉默后。
我最先开口:“应该是他吧。”
花御:“就是。”
漏瑚:“哼。”
坨艮忽然激动起来:“呜呜!”
“嗡嗡!”
触手在空中乱飞,险些把纸片扬到烛火上,被真人眼疾手快抓回。
我问:“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唯一能听懂坨艮话的花御充当翻译:“他让我们注意这儿。”
在GTG旁边还有一行更浅的凹印,大概是从上页纸透过来的。
“地、图,是地图啊!”
聪明的我最先破解,激动地差点掀翻桌子。
“该不会真是藏有特级咒物的秘密地图吧?”漏瑚难得陷入沉思,一改先前听到五条悟名字就全身不适的样子。
真人说:“我们不是有风间守吗?让他试试看,如果真能追踪到笔记的位置,那我们赚大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你们谁想立功就趁现在。”
我第一个退出:“我即将步入中年,很快就会成为学生们口中的‘老登’,还是把机会留给年轻人吧。”
“什么嘛,太没劲了啊清野。”
没办法啊,我耸耸肩,当年没少被真人坑害,就算他说现在能当场召唤宿傩我都要考虑三分钟。
而且,偷笔记那种事也不适合我,还是在学校当老大爽。
“我还要筹备运动会,身为风间守的监管者也需要时刻确保校园安全。”我拿出一个不容置疑的理由搪塞他们。
真人的目光在漏瑚和花御脸上来回巡视。
漏瑚眨了眨超大的眼睛,微微向左偏移。
花御的手原本背在身后,默默垂下来,在真人目光移开的时候,用小树杈戳了戳坨艮的后脑勺。
“呜呜!”
坨艮浑身触电般打着激灵,所有触手都抽动着举到头顶。
“啊呀,”真人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坨艮同学这么积极啊,面对如此可爱的一张脸,可真是无法拒绝呢~”
坨艮:“呜呜!”
我看向翻译。
花御摸了摸鼻子:“他说同意。”
坨艮猛地把头扭向花御,瞪着眼睛,表情快要哭出来了。
真人:“好啦不必这么感动,期待你成功归来哦。”
走出活动室后,我故意扯着花御往前跑了几步,与身后人拉开距离,在她耳边悄悄问:“刚才翻译不对吧?”
花御:“嗯,意思完全相反。”
“哇,花御变坏了呢!”
她望了眼窗外的训练场,学生们没有进行咒术训练,而是在为比赛热身。
花御露出怀念的神情,我也感慨起来。
“青春呐——”
不过,在看到枫谷悠真利用空间裂缝实现无接触一秒跨栏,而我的同事则到处举着喇叭寻人:“请漏瑚先生即刻前往训练场,火圈的火不够了。请见到漏瑚的同学立即通知我,火圈不够了……”
我和花御极为默契地转过身。
“运动会好像要变马戏团表演了。”
“哎呀,开心就好了。”
*
在我们民主选择下,坨艮成功被真人骗去执行“窃取超级重要的五条笔记”的任务。
坨艮差点没能回来。
用他的话来说,自己差点被做成章鱼小丸子当五条悟午餐的配料。
他在「咒灵高专趣味运动会」开幕的前三天赶回来了。
我们四个在老地方接应他。
“叽里咕噜……”
花御翻译:“笔记的另外半页找到了。”
是手绘的地图,红色圆点贴密密麻麻标记了大半个东京。
真人一掌拍在漏瑚的后背上,漏瑚的灵魂都扭曲了一瞬。
“看吧!我就说吧!漏瑚还不信呢。”
“给我看看!”漏瑚暴躁地夺回来。
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怎么拿到的啊?”
这跟虎口夺食没区别啊,坨艮怎么做到的。
坨艮幽怨地扫了我一眼,似乎在控诉我也做了帮凶,发出短促的呼噜声。
“他说什么?”
“他说别问。”花御冷漠地翻译完,转而去抢漏瑚手里的那半张纸。
“老大,该发挥你的作用了。”在争夺间花御喊我。
我清了清嗓,将拳头举到嘴前方:“执行地毯式搜索,打卡每一处标记!”
“遵命老大!”
「咒灵高专第一届趣味运动会」开幕倒计时:2天。
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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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绝密地图的搜索有了结果。
结果是打卡了N家甜品店,吃了限定甜品、集了章,还获得了限量伴手礼。
这哪里是什么秘密特级咒物藏宝地图,明明就只是五条悟的私人甜品地图吧!
当坨艮把一大串棉花糖钥匙挂扣分发给我们时,漏瑚终于绷不住,火山喷发了。
训练场的半面围墙被烧成废墟。
于是,大好的庆典前夕,我,在职教师,和两位“派遣讲师”举着油漆桶刷了两天墙。
终于,我忍不住了。
把刷子插进了漏瑚的火山口里,他大叫一声跳到树上,将火焰术式的结印手势对准我。
特级咒灵大战一触即发。
我对树后避战的人喊:“喂,花御,你难道决定旁观一整天吗?重建校园什么的,工程量可不止这些了。”
“别吵,我在思考。”
花御抱着一个十二寸的旧式笔记本电脑说,她的手指动不动就会误触键盘,所以打字打得极为艰难。
“……”
我张了张嘴:“能冒昧地问一下,你在写什么吗?”
肯定不是报告,绝对不是报告。
众所周知没有人愿意写报告这种逆人性的东西。
花御头也不抬地说:“写告白信,你们谁赢了我就发给谁。”
“……”
漏瑚“欻”地把刷子从火山口里拔出,丢到我脸上,毫不犹豫地说:“我认输。”
围观者真人吹响足球形状的小喇叭。
“本场对决清野瞳获胜!”
那一刻,我觉得我是小丑。
然而第二天,我便知道花御到底用电脑写了什么。
咒灵高专神秘论坛上了一个热门贴。
内容为:
「高专两位特级老师密谋半月有余,只为窃取五条悟秘密笔记,事后证实那张纸是东京甜品打卡地图,两人恼羞成怒,不惜大打出手,被罚周末刷墙,欲知后事如何,请点赞收藏评论,一键三连支持楼主。」
……
“花御!你给本大爷出来,我今天不把你的树枝串上烧烤我漏瑚二字就倒着写!”
“这可是你说的,如果我今天不在你的火山上种上树我花御的名字也倒着写。”
抛却杂念的我盘腿坐在办公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枫谷悠真敲了敲我的门:“老师,真不管他们吗?”
“不管。”我说,眼神冰冷得像是在欧巴桑冰柜里冻了三年的陈年老刀鱼。
第二天一早,我睁眼就掏出手机,给我的好朋友们改了备注。
「瑚漏」、「御花」。
*
开幕式当天,枫谷悠真精神抖擞地站在主持台前。
“这里是咒灵高专第一届运动会开幕式现场,迎面向我们走来的方队是咒灵高专教师代表队!”
“举牌者特级教师清野瞳!”
全场响起稀里哗啦的鼓掌声。
“特聘讲师,呃,”枫谷悠真念稿的动作一顿,“御花、瑚漏!”
全场响起稀里哗啦的鼓掌声。
“校外嘉宾坨艮!”
全场响起稀里哗啦的鼓掌声。
“真人!”
全场鸦雀无声。
我憋笑憋到颤抖。
真人在我背后轻声笑了。
我一阵悚然,暗觉不妙,但想制止的时候已经完了。
“哎呀真寂寞,要不开个小型领域吧?”
“别闹。”
“领域展开,自闭圆顿裹。”
方队内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手掌相击声。
毕竟真人没想真弄死我们,可就算是领域展开的须臾之间,我也产生了清楚的感受——大脑的褶皱仿佛被这万千只手温柔地抚平了。
19.搞什么
当然,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就在运动会举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刻,我们的安全屋——咒灵高专被入侵了。
按理说,咒术师想找到这里,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有意外。
而曾经发生过这场意外。
现在这场意外又找来了。
那天在日后记载的《咒灵史册》中被命名为「咒灵高专事变」。
为了学生们的均衡发展,也考虑到近日任务加重让学生们很疲惫,我以咒灵高专的名义组织了一场趣味运动会。
学生们既可以在运动会中放松心情,也方便老师考核大家的术式水平是否有进步。
每位学生按照得分排名,前三名分别有不同等级的咒具作为奖励。
就在运动会开始的第一天,于黄昏时分,咒术师入侵高专,设下特殊的「帐」,将咒灵围困在内,进行大规模混战。
*
三小时前,上半场的开幕式结束后,我们一齐坐在训练场地上,吃露天便当。
下午两点正式开赛。
趣味运动会的比赛项目采取民主投票的形式。
所有人都可以将想要举办的项目写在便利贴上,支持者用圆点贴投票,票数三人以上即视为项目成立。
我写的「冷笑话大赛」只得了两票,遗憾落选。
但令我嫉妒的是,花御的“插秧”比赛竟然高达四票!
最受欢迎的是漏瑚的跳火圈比赛,获得八票。
坨艮由于纸条上写的文字没人看懂,零票落选。
而真人提出的「捏小人比赛」更是获得了负四票的壮观结果。
“请问负数是怎么来的?”负责统计的是河上辅助,他推了推眼镜,面露疑惑。
我说:“别人的便签上都是圆点贴,真人的便签上是大家吐的口水。”
河上铁面无私地鼓掌:“不愧是令人敬畏的负人气选手。”
*
比赛项目确定后,由抽签方式决定顺序。
第一签抽中了枫谷悠真的跨栏赛跑。
枫谷悠真借助空间裂隙的短距离传送获得冠军。
参赛者和裁判就着枫谷的空间术式吵了半个小时,我捂着耳朵大声呼唤河上辅助赶紧推进下一项。
好死不死,第二项是“诗朗诵比赛”。
刚热起来的气氛瞬间冷淡下来。
随后抽到的是“最丑帽子大赛”、“最有味道的咒力气息”、“最难吃料理”……
我泪流满面地把河上按在裁判席上,以“写紧急报告”借口离开,叮嘱他等抽到漏瑚的火圈比赛再通知我。
河上遗憾地说:“我以为清野老师会参加最难吃料理比赛的。”
“我可没有赢过食堂饭菜的自信。”
我说完这句便头也不回地逃回办公室。
*
写报告是很苦恼的一件事,虽然有意逃避无聊的比赛项目,但我确实要赶在今天把报告发出去。
风间守原本拒绝报名运动会,他觉得自己被讨厌了。
我派枫谷悠真去劝说,最终风间守同意参加第二天的比赛项目。
我欣然在表格中添加上风间守的名字,随后便收到了上层领导的邮件。
赫然四个大字:「不予批准」。
哈?!凭什么——
为了争取“运动会”这个让风间守融入校园的好机会,我不得不低声下气协商。
对方让我拿出价值对等的条件。
我头脑一热脱口而出:我会在运动会开幕当天递交拖欠的报告。
身为“不写报告部”部长,我提出的荒诞条件反而出了奇效。
邮件回复为:「同意」。
风间守如愿以偿坐在了比赛席。
而我回到办公室奋笔疾书。
写到关于审讯室的谈话部分时,我卡了壳。
相比其他因“本能”或“无知”而误伤人类的低等级咒灵,风间守作为准一级,不仅拥有智慧,还有丰沛的情感。
关于挑起案件,他更接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态度,交谈中屡次流露出“已经是坏人了就该有点坏人的样子”,这种不良倾向。
而心理测评表上的危险值也接近红线,由仇恨产生的咒力正在不断得到强化。
我对他谈话里反复提及的一个人——五条悟,进行着深度思考。
风间守对五条的恨意可以说十分纯粹,而一般而言,只有正派才会对反派萌生出复仇的想法。
动画里为挑战恶龙而挥刀的骑士都是那样。
所以,我们明明有充分的理由成为正派人物,风间守却畏畏缩缩得像个被威慑怕了的小老鼠。
这才是令我倍感矛盾的地方。
反派的定义是什么?
是所有人都希望他消失。
五条悟完全符合最终反派的定义吧?
不仅是咒灵界全体都想要消灭他,就连咒术界某些管理者也为他的存在感到头疼,希望他消失。
在某些目的上我们诅咒甚至跟咒术师达成了一致,所以——
五条悟就是反派啊!
结论和前提矛盾。
光标移至删除键,写满一整页的报告回归空白。
我烦躁地将手掌砸到键盘上,忘记控制咒力,键盘被我拍碎成两半,恰逢同事泡好咖啡折返,见到我阴沉的模样吓了一跳。
“外面世界末日了吗?”
“没有,是清野瞳末日。”我语气不耐地答道。
同事脸色惨白:“您终于要炸掉这所学校了吗……”
见他更惊恐了,我只好叹气解释:“只是写报告综合征啦,无事发生,天下太平,可以了吗?”
同事的肩膀放松下来,我的眉头皱得更紧。
身边缺少昔日同伴的吐槽,如今无人能懂我的玩笑。
正准备去邻桌找一个新键盘接上时,窗外忽然爆发了异响。
还没等看清发生了什么,整栋楼体在剧烈的震颤之中拔地而起。
我们被卷入狂风之中,数不清的尖叫声灌入耳朵。
什么情况啊——
难不成一语成谶末日真降临了吗——
该死的咒术世界设定还有天灾一说吗——
失去重力的身体找不到任何支点,我在接二连三的颠倒中抓住一张桌子,也许是因为术式带来的惰性,身体很快稳定下来。
宽长的桌面成了飞行器的机身,我尽量俯低身体,模仿生物课本上的鸟类,用极度压缩的咒力爆发出冲击力,来抵消外力。
很快,我发现训练场上出现的异样。
咒灵群体中混入了咒术师打扮的人类,他们正在对咒灵进行无差别攻击。
我看见风间守肩膀被一枚子弹击中,奔跑中的身体剧烈歪斜,却没有倒下,而是钻入树林中掩藏自己的气息。
忘了从哪儿听过的,有些咒灵的术式偏功能性,比起成为进攻主力,更适合担任辅助一角。
风间守的体术不弱,但比起常年接受严苛训练的咒术师来说,还是略逊一筹。
打不过,跑为上计。
然而,新阴流术式的剑刃弧光接踵而至。
我抛下桌子,朝地面急坠,掌心触到树干,翻转身体,利用小腿发力,勾住被术式固定的树枝,伸手抓过风间守的肩膀,将他捞进枝丛中。
后续赶来的咒术师望着空无一人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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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愣。
“奇怪!追踪到这儿怎么就消失了。”
“去另一边找找看。”
我死死按住风间守的口鼻,他脸色已经涨红,我却不敢松手,直到咒术师的脚步声远去。
“往后山跑。”松开他后,我推了推他,伸手指了个方向。
风间守急促地说:“听说特级咒术师正朝这边赶来,校门四周已经被钉入类似「帐」的术式,我们完蛋了。”
我说:“说什么丧气话,只要没被抓到就不算完蛋,学校这边交给我。”
风间守把齿间溢出的呜咽憋了回去,跳下树前又回头对我说:“枫谷……班长,在前面勉强挡着,恐怕撑不了多久,咒术师来势汹汹。”
据风间描述,那位和枫谷交战的咒术师,是个金发三七分西装男,身后背着一把缠满绷带的柴刀,对谁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
金发,三七分,西装。
精英风格的打扮,还有一把刀……
我在脑海中迅速记住要点,从树上跳到地面,抬头时,刚好跟一个金发三七分西装男对视了。
对方戴着形状奇怪的墨镜,领带被他扯下来,绕在手上,逐渐缠紧。
“晚上好,这位让我加夜班的女士。”他毫无表情地说。
这句语气正常的打招呼,在我听来无异于杀人预告。
“那真是太遗憾了,毕竟是加班啊,没有成年人喜欢加班吧。”我故作寒暄地笑笑,在他分神去听我说话时,拔腿朝反方向跑。
下一秒那刀刃便砸在了我身后的树干上。
“既然有同感,那就快点配合,让我尽快下班吧。”
这次,西装男的声音添了些不耐烦。
他甚至当着我的面抱怨:“明明摸透了隐藏点,一网打尽就好,却偏偏玩什么游戏,也只有那种心性顽劣的家伙,会仗着自己是「最强」而做这种事。”
“这种事?”见那人迟迟不发动下一次攻击,我停下来问了句。
“以牙还牙这种寓言故事。”
金发男子解释完竟然捂住上半张脸,自嘲般地笑了下:“呵,我竟然还会对咒灵解释这种东西,一定是来时被那家伙传染了。”
那家伙,指的是——
头顶扫过一阵幽凉的风。
我抬起下巴,高空之上站立着一个穿全身黑色制服的男人,面戴眼罩,发丝浅如月光。
视线被帐的黑色和纷飞的血色干扰,浅发男人似乎站在月亮的高度上,单手拉下眼罩。
瞬间,冰蓝色的眼睛迸发出粲然的光辉。
那一刻,我感受到疯狂的杀意,如锐利的刀刃于无形之中将我的灵魂切碎。
他在笑,甚至还朝这边招了招手。
“没想到来找我的人真多啊,傻乎乎拦路的,跟踪偷东西的,还有什么把戏要给我看,不如趁今天一起表演了吧,喂,下一个上场的是你吗?”
我全身发抖,血液似乎逆流着朝头部上涌,顾不得身后举着柴刀的男人——他墨镜下的眼睛似乎正在打量着我身上的刻度,是要精准切割吗?
我无从设想,只知道,要是被头顶那只蓝色眼睛盯上的话,一切都完蛋了。
逃亡的路上,撞到了不少四处逃窜的咒灵,有些甚至被吓得满口秽语,我感觉自己离疯也不远了。
毕竟没有人,我是说,没有咒灵,愿意挨那男人弹指间发射出的光束,无论它是什么颜色。
路上遇到一起逃跑的咒灵,被杀意冲击得快昏头的我忍不住抓住对方肩膀喊道:“搞什么啊!”
“你们有没有搞错?”
我指向黑色的天空和那璀璨的蓝色光点。
“反派,明明在那边才对吧——”
20.以牙还牙
是五条悟。
活的五条悟。
说不准是见到传闻中的最强咒术师而恐惧,还是见到所有诅咒都想要亲手打败的人而激动……
总之,我感觉我的心脏正在以生平未有过的频率极速跳动着。
神经脉络有如电流四处乱涌,我接连躲掉三发「苍」之后,眼前迎来一束红光。
我记得,上次漏瑚就是被这招打得狼狈落水。
“砰——”
我掏出弹珠盾牌,接下这一发「赫」,盾牌无坚不摧,但我还是被气流冲击到几十米开外。
背后便是校门,黑沉沉的帐的边缘,质地浓稠如同沼泽。
精密操控的术式将我所有的退路拦截,我不得不直面五条悟。
他的眼罩被完全摘下了,如塔罗牌预示的蓝色星辰一样,在寂静的黑色宇宙中兀自发亮。
恐怖的咒力如滔天洪水,不间断地击中我,盾牌的大小有限,仅仅是抵挡攻击就耗费了大半力气。
脚下是被咒力砸出的深坑,我双脚踩着的土地变成一座孤岛。
致命的红色光芒由他指间迸发,如电流一般冲撞着盾牌,霎时间烟尘四起,我拼力举着盾牌抵抗,脚踩的地方又下陷了几米,深坑内部弥漫着烧焦的气味,滋滋作响。
“哦?”他似乎感到惊喜,指着我手里的弹珠盾牌说:“这咒具好像在哪儿见过啊。”
“不是咒具,”我说,“五条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
七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一直如阴影伴随着我。
樱花树、玻璃弹珠、误入我家院门的小男孩——被大人尊称为“神子”,势必会成为五条家主的人。
估摸着年纪,他大概已经继任家主了吧,而我们潜入五条家夺回手指的计划也破灭了。
“没忘啊,”他挠挠下巴,指着我的心脏说,“不是说过,再见面会祓除你吗。”
我睁大眼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盯着那修长的手指变换手势,拇指叠于中指上方,对准我的眉心。
幽幽的紫光开始闪烁出光点。
在五条悟开口吟唱之际,他身后袭来一股尘烟。
“老师!救我——”
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
出于老师的本能,我和五条悟几乎同时朝声源望去,我率先意识到那是风间守的声音,趁五条回头时迅速飞跃,从深坑中跳出。
风间守从树上接连跳跃,动作敏捷,但脸上充满惊惧——这一定是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他见到我时眼里闪过惊喜,随后看到我面前的五条悟,毫不犹豫朝反方向转身。
而金发西装男已经追了过来,经过之处树木接连倒塌。
被两面夹击,风间守似乎觉得比起五条悟,不如迎面对上金发男子,拼死一搏。
在场的人只有五条悟露出笑容,他语气轻快地打招呼:“哟,娜娜明~”
娜娜明?这位不苟言笑的男士,名字叫做娜娜明吗?
西装男士低下头,镜片反射出寒光,他语气沉着,似有几分无奈:“在下七海建人,请不要对外称我为别的什么。”
“这有什么的啊七海海,欸,你现在追的这孩子,就是悬赏令上的那个吗?”
“没错。”七海建人说。
和五条悟对话似乎令他压力很大,目前为止已经做了三个深呼吸,现在是第四个,然后我听到他说:“这里可不是什么游乐场,请尽快解决吧。”
“咒灵的浓度高到令人窒息。”他厌烦地说着,从背后再次抽出刀,对我比量着。
“我的术式叫十划咒法,能够将目标的长度划分为十等份,并在7:3的位置形成弱点,只要击中这点,就能够触发暴击。”
那把刀在空气中微微划了一下,瞄准在我的心口。
初次见面便主动公开术式,是想要得到术式强化吗?
眼前这位,似乎比之前任务碰见的咒术师学生要难对付得多。
五条悟没有移动,我却能感受到他身上如澎湃浪涛的咒力。
战斗一触即发,我屏住呼吸,视线盯紧风间守的方向——他还在树上躲着,不敢下来,尽管已经知道自己走进死胡同。
咒术世界的人潜意识都会追随强者,这里面最强的无疑是——
“七海海,她是特级,你去对付后面的准一级。”
“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真冷漠,我可有好好扮演善良的前辈啊。”
“别再拿出你那种酷似反派的发言了。”
什么酷似反派,他就是反派啊!
我内心在狂叫。
但是,作为咒灵方的代表,我不可以露怯。
于是,在七海建人说出“现在是加班时间”后,我果断伸手攻击。
两种形态的咒力相撞、爆发,宛若一场小行星爆炸。也是在这一刻,我体会到,七海那把看似平平无奇的刀,实则威力巨大。
至于为什么是“小”行星,因为更大的已经闪到我身后,发动攻击。
盾牌的挪动令我出现弱点,我与那蓝光擦身而过。
校外的围墙被开了个大洞,被帐笼罩着没有光渗进来,反倒像要被黑洞般的物质吸收。
为了避免学生被波及,我拼命吸引火力,只要看见七海建人有锁定风间守的苗头,我必须发动攻击。
干扰他的同时还要注意会从任意方位现身的五条悟,和他近战毫无胜算,我只得拉远距离,可术式上真能拼得过吗?
从训练场后方的树林打到教学楼内,又绕过围墙,目之所及的地方,除了我发动术式而被固定的物体外,其余都被碾平了。
学生们如失去庇佑的雏鸟,紧紧依偎在训练场上。
等待他们的是一场与末日相当的祓除。
我绝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五条悟战斗时反而寡言,连着几拳砸在我的盾牌上后,他改了攻击方式。
咒力从空中释放,横向扩散开来,途中遇到的一切阻碍都被推平,校园俨然成了一片废墟。
在第十五分钟的时候,我将术式作用在了剩余的建筑楼体上,那里已经被削去了顶,只剩下外层高低不平的墙体围成四方形,宛若古老的露天斗兽场。
学生们的桌椅早就被卷走了,空荡荡的教室里什么也不剩。
我压抑着充满血腥味的呼吸,对眼前的疯子说:“喂,学生的战场让成年人参与很过分啊!”
“现在才抱怨有点晚吧?”五条悟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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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眼罩的阻隔,我能够辨析到他目光落到了哪里。
像是高悬的月亮投射下来的冷光,化作利刃扎在被审视的地方。
我的双手开始刺痛,鲜血从鼻子里流出,我用手背抹掉。
五条悟朝风间守躲避的树上扫了一眼,七海建人正在用暴击的方式逼迫他主动跳下来。
树干被我用术式加固过,短时间内想破除,除非七海的等级在我之上。
视线回转,我多了几分底气:“你也是老师,应该能理解我想保护学生的心情。”
“虽然这种心情出现在咒灵身上有些荒唐,但我确实也这么想。”五条悟说,他的语气多了几分认真。
“所以,”他朝我伸出手,咒力如冰层下的深海,以刺骨的寒意将我封锁,“自己的学生被欺负了,作为大人总要替他们讨回来吧?”
「以牙还牙。」
脑海中忽然蹦出七海建人说的寓言故事。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五条悟这个反应是在生气,只是他惯常的语气太过轻飘,很多事情都在玩笑之中被顺利解决,让人很容易忽略变动微小的喜怒。
“发现那个小鬼的时候,很想当场就宰了。”五条悟依然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杀人预告般的发言。
“但是太弱了,无论是咒力运算的精度还是咒力量的程度。让我觉得,就是个被保护着的小鬼啊。”
五条悟是面向着我说的,但这些话想告诉的似乎另有其人。
视线里,那棵树上飘荡的咒力气息在颤抖。
六眼当然也注意到了。
五条悟语气又轻佻起来:“该不会完全没想过吧?”
“是不是以为自己离开时把气息隐藏得特别好,为了不被发现甚至不敢使用术式移动,而是选择传统的交通工具。”
“可惜啊,那些残秽的痕迹,对我来说,简直清晰得像白瓷砖上留下的老鼠脚印,一直指引着我找到这里呢。”
讲述时,五条悟用手指在空气中轻划,勾画出一张路线图。
“是觉得从咒术高专借走东西,不会被大度的咒术师追究,还是认为咒术师都蠢到发现不了啊?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
我说:“和那个孩子没关系,是大人做的决定。”
“是吗?那能否归还从我们学校偷走的东西?”七海建人竟然在这个间隙来到了我面前,他放弃风间守,反而朝我挥起柴刀,照着我的手臂砍去。
命中了!
空中被狂风翻卷的叶片恰好落至我身前,被术式加固后贴到衣服表面,却瞬间被刀背砍成了碎片。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七海建人。
西装外套已经被他扔到一边,只穿着没打领带的深蓝色内衬,领口故意松了颗扣子,绷紧的肌肉快要把衬衫撑爆。
刚才那一下,仅仅只是刀背击中的力量。
七海建人重新将柴刀架到肩膀,面无表情地说:“那孩子也是我们的缉捕对象,能否一起交还?”
半条手臂在钝痛中开始发麻,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术式固定的“盔甲”,我的胳膊是否还健在。
风间守这个时候忽然将脑袋从树丛中挤出来,不顾命地朝我大喊:“老师!不要被他们骗了啊!他们的目标其实是你!”
21.死神来了
我:“我?”
风间守:“来不及解释了,反正之前我有告诉河上辅助,把车开过来接应你!”
有我们这种明显的“特级”在场,河上作为辅助咒灵,那点咒力气息在对比之下显得微不足道,自然也躲过了咒术师们的眼睛。
可河上如果选择不逃跑,而是来这里,就不妙了。
六眼高超的视觉里,一切细微都被放大至数倍。
我开始流汗。
七海建人对身旁的五条悟说:“单打独斗时战力最强,相反,人一多会被削弱,因为顾虑变多——恭喜你找到和你一样的家伙了。”
五条悟丝毫没被他讽刺到,反而顺着他思考起某种可能性:“不如带回去收容,这样五条派跟烂橘子吵架时又能多张嘴,谁要是反对就放出咒灵宰了他。”
“……你本来就这么打算的吧?请不要借我之口说出这种肮脏的计划。”
七海挺了挺腰板,默默离五条悟远了一步。
他替我惋惜的摇摇头:“让心智不成熟的学生参与计划,是咒灵这次失败的原因。”
“请问哪个正值青春的少年能够玩得过肮脏的成年人啊?”风间守彻底暴躁了,也不管自己什么处境。
啊,我仰头望天,感到无力。
风间守这固执的性格、点火就着的脾气,跟漏瑚还挺像。
现状不会给我更多吐槽的机会。
盯着五条悟指尖上明明灭灭的幽光,我正色道:“学生是底线,我不可能交给你们。手指原本就是咒物吧,羊毛出在羊身上,咒物自然出自诅咒,我们只是取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随后我快速道歉:“至于偷走您的半页甜品地图,我深感抱歉,不过归还恐怕做不到,它刚才被埋进了废墟中。如果实在需要,我可以让风间同学帮忙复原一下记忆,您再重新画一张。”
七海建人:“……”
他转过头对五条悟说:“我赞成你上条提议。”
五条悟弯起嘴角,这是我今日见到他露出的第一个不加讽刺的微笑。
我仍然盯着他的眼睛,那抹亮丽的蓝有时候会变成恐怖武器,我克制着本能的恐惧,直面他。
结界之所以这么久都没有被打破,是因为设置了数量足够多的入口。
上次能够误打误撞闯进来,下次不一定,不然按五条的性格肯定第二天就会重返故地。
同样,这次能进来是追踪风间守的咒力残秽,下次又要靠运气。
我忽然理解到结界术的伟大之处,甚至为自己学生时期没能领悟该门课程而深表遗憾。
迄今能够参透结界术的人物寥寥无几,我知道的只有天元,可惜身为羂索同时期好友,天元大人已叛变至咒术师那边。
天元昔日在咒灵世界建立的结界,沿用至今仍在发挥作用,无数个出入口连我们都没能探索完全,形态又变换多端,属实难以找寻。
所以站在咒术师角度,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达成目的。
我心中一阵恐慌,恐怕……
手指跟随身体的本能,逐渐蜷缩,微弱的电流沿着血管流淌,犹如静候指令的将领。
“要开领域保住这里吗?”五条悟一眼洞穿我的想法。
我反问:“不可以?说不定在我的领域能打过你。”
“当然有可能。”五条悟脸上笑容浅淡,犹如置身事外的贤者,客观地加以评判。
“不过,”纷飞的落叶、漫天的尘土悬停在他面前,无法再靠近一寸,他继续说,“上一个这么说的家伙,脑袋已经被我拔了。”
“能不能开领域,或者说能不能承担开领域的代价,你心里最清楚。”
五条悟所站的地方,背后有一片黑压压的树影,将他身躯投落的影子拉长,冰霜般的眼眸辐射着冷冽的光辉。
无论是战力还是精神,我都有种完全被碾压的感受,由此生出更大的烦躁。
咒灵的感知力要比一般人类敏感得多,因此面对连自然界都无法媲美的眼睛时,心中只剩下一种想法。
该死的,怎么美成这样!
不得不承认,领域展开对我而言是下下策。
是无异于同归于尽的做法,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使用。
毕竟,剥夺一个人死亡的权利,跟剥夺生命一样残忍。
如果只是单纯的“不死”也好,至少还能够像宿傩大人那样可以发发呆,无聊了也能出去。
可我的术式更接近于「束缚」这个词,凝滞在被束缚的时间里,无休无止,保持在一个固定的状态中。
可五条悟凭什么断定,我不会被逼疯后开了领域呢?
他真就对自己那么自信吗?
我再度开口:“当前五大特级全部居于「帐」内,再耗下去对你们也不利,如果能就此停手,我不会开领域。”
五条悟:“你是在跟我们谈条件吗?”
我没有再掉进他的圈套,坚持按自己的逻辑把话说完:“赌上这里所有人,包括外面咒术师的生命,就算只有0.1%的概率,你也不能完全保证自己的领域能完全盖过我吧。”
“除非你在这之前杀死我。”我说完,再度盯紧那双眼睛,此刻,它们像安静的湖泊。
杀意没有减弱,但也没再增强。
五条悟能够一眼看穿我的术式,所以我只能赌,赌他没有见过我的领域,一定会产生微妙的信息差。
尽管差值微乎其微,但对于需要对术式精密计算来产生效果的人来说,这点偏差足以致命。
“你的术式能够将人束缚在你内心所感知的某种形态里吧?而且是不可逆的。在此基础展开的领域,是希望除你之外的所有人、包括你的学生也同归于尽?”
稍加推理,五条悟基本已经猜出个大概。
我底气充足起来:“所以,我有跟你谈条件的权利吧?”
如果我们真的用领域对抗,我杀不死五条悟,甚至有可能被他的领域击中。
——但这不是我的目的。
我的目标是外面的人。
想杀死我也没那么容易,至少我会把在场的人都拖进领域里,短时间内出不来,如果五条想要祓除我,就要接受牺牲在场人的可能性,又或者——
牺牲外面的人。
除去我,还有四个特级咒灵的行踪隐匿在附近。
漏瑚负责正面迎战,是我的第一道盾牌,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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艮为后手免除干扰,花御利用接近精灵的特性保护学生,而真人负责隐蔽在暗处偷袭。
决定命运的大阵已成型,我和这位号称最强大的咒术师沉默对峙着。
现在,他必须做出最正确、最精准的抉择。
我感到满意,开始欣赏起那双漂亮的眼睛。我不像漏瑚有收藏癖,把喜欢的东西据为己有,当成自己的藏品。
对待喜欢事物,我更希望能够多一点时间,让我欣赏个够。
世间还会有第二双能够把天空与白云、冰川与海水、宇宙与恒星包揽其中的眼眸吗?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既然说到那则寓言故事,五条先生是想从这里拿走什么呢?”
咒具吗,他看不上的吧。
但凡换个人,我都有可能视其强弱,打开储藏室以物易物,或者蛮横一点,召集学生奋力一搏。
可五条悟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他的战力等级已经无法用我们惯常的方式划分。
谁也不知道他的上限在哪里。
连漏瑚,差点把命赔进去,都没有探到五条悟的极限。
命运的天平已经被加注砝码,是否还有第三条线——
“就是现在!清野瞳!”
一声遥远的呼喊冲破浓郁的阴影,击中我的耳膜。
风间守在利用我触摸过的落叶,隔空向我传话。
情急之中他甚至喊了我的全名,随后我便看见空中出现了熟悉的裂隙。
那是枫谷悠真的术式!
裂缝张开时,五条悟敏捷地发动攻击,红色光芒贯穿树木,笔直地刺向我。
强烈的致命预感袭来,我无法抽身去抓风间守,领域的名字已在口中成形,只需要念出它……
“老师!振作起来!”
更近距离的呼唤在耳畔炸响,我的脚底出现一道裂缝,未等反应便掉了进去,刚才竟然是障眼法!
预想中的失重并未袭向我,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坐在车上。枫谷悠真满头大汗,死死地拽着车门,河上更是双臂都在抖,抓着方向盘不停打滑。
小型轿车接连穿过三道裂隙,枫谷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似的,大汗淋漓地喘息。
这种空间移动的术式消耗对他而言肯定是巨大的,即便是咒灵,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恢复。
“你们……”
“老师说过要保护这里的吧?我们也是一样的心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学校被那群不讲理的家伙毁掉。”
枫谷快速解释道。
“罪不至此吧,我总是这么想,虽然不知道风间那家伙在外面干了什么,但总不至于做到连五条悟那种级别的咒术师都追回来报仇的程度吧?那可是五条悟啊。”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是真的那我们也太被动了!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要被连座……但是,我相信老师,你留下了风间守,还让他和我们一起上学,证明他肯定不是十恶不赦的人。”
枫谷悠真转头望向我,青涩的少年面孔,拥有一对熠熠发亮的赭色瞳仁,像是刚从深山中开采出来的矿石。
比起距离遥远的恒星,看着枫谷的眼睛,会让我短暂产生一种“回家了”的踏实感。
22.极限救援
我发自内心地说:“谢谢。”
河上大声打断道:“请不要在这种时候玩煽情的戏码,枫谷能再来一次那个吗?五条悟追上来了,以现在的速度肯定甩不掉——”
河上将油门踩到了底,横冲直撞开出去,五条悟的身影出现在后方,手掌几乎已经触到车身,枫谷再次发动术式,他体力已经耗尽,这次的裂隙只将我们拉远了几十米。
我推开车门,借助道路两旁的树叶和尘土,用尽全力朝五条悟之前出现的方向推出一片气流。
黄土漫天中,河上辅助一个漂移过弯,驶入小路,随后摆正方向盘,笔直地冲向校园后门的围墙。
我惊异地问:“你打算强行突破帐吗?”
“我研究过,也推理过,”河上飞快地说,“这个「帐」性质特殊,有强化过的痕迹,证明它想要针对某些人。如果他们的目标真的是你,恰恰这帐对你而言,是无效的。”
我又想到风间守那句“他们的目标其实是你”。
如果把高专的咒灵们比作围困之兽,如果咒术师要实行报复取走的不是什么“物品”,而是诅咒,是清野瞳,那么——
帐就在眼前,我即将看到曙光。
我问:“里面的人怎么办?”
“先别管,无论从谁的角度看,一个特级跑到外面,都是更头疼的事。至于这里,本来就成死局。倘若你能够逃脱,请投奔夏油大人,找齐手指并召唤出宿傩大人,这是唯一的解法。”
“带着我们的意志,活下去——”
河上高喊着命运啊、羁绊啊什么的,推开车门,再次用力踩下油门,试图用全部力量冲向「帐」。
我紧闭双眼,预想到的撞击却没有发生。
车在接近帐几公分的地方停下。
重新睁开眼睛,我看到了如噩梦般缠绕着我们的家伙,咒灵界的死神,即将把我们送入地狱的恶魔——五条悟。
河上崩溃地大喊:“怎么还能追上啊!”
五条悟的笑容更恐怖了,他双手按在车前,眼罩已经重新回到脸上,那双眼眸的颜色仿佛季节限定一般,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他开口了:“等等啊,走这么快吗?还没谈完吧。”
说话间,整台车跟随五条悟的动作,一起被抬到了空中。
我眼疾手快把枫谷悠真从车上推了下去。
比起被当作易拉罐拧死,摔断腿什么的都算小事。
“去找风间守,别让他被带走!”我朝地面喊着。
“这个时候都还只关心学生的处境啊,清野老师。”五条悟说。
我钻出车门试图用拳头砸他,可惜,可恶!总是会在距离几公分的位置停下,以为这次打中了,但其实没有。
他像一只逗老鼠玩的耐心大猫,对我们的挣扎熟视无睹。
“要埋怨的话就怪你的朋友吧。”
我以为他的「以牙还牙」是效仿花御她们,要抢走我们什么东西,结果是绑架。
没想到是绑架啊!
“你们亲爱的老师就被我带走了哦~”五条悟如是说。
地面上目睹这震撼一幕的学生们完全追不上五条悟的速度,只能无能狂怒:“你们咒术高专难道没有老师吗?要抢我们的!”
“有啊,我就是老师啊。”五条悟面不改色地说。
和枫谷悠真的瞬移模式不同,五条悟的移动更像是压缩了空间,立体的景象被压缩成电影胶片,只是眨眼间,我就被带到了一座陌生宅邸。
一同被绑来的,还有为了保护我而被牵连的河上辅助。
“我们遇上死神了啊。”河上埋头痛哭。
明明为了掩护我,他和枫谷同学拼了老命将我拉进了车里,以为能够救下,结果没想到,超规格的五条悟瞬移的速度和距离都远在枫谷之上。
仅仅一掌按在我们的车头前,五条悟便将整辆车瞬移到了结界之外。
落地后车子直接散架了,零件掉了一地,而我们坐在毫无遮挡的座椅上,尴尬地沉默着。
“这里是五条家,”五条悟说,“请咒灵来做客还是第一次,很给面子了吧?”
我:“……”
难不成还要对死神大人的慷慨说谢谢?
*
五条本家的院落传统而气派,御三家规矩森严的压迫感远远从外观便能体现,唯有一处微妙不同,便是五条家都很听五条悟的话,就算有意见也只敢用劝说的方式。
相比咒术界高层的强硬态度,这里反而没有太多不适感。
就比如眼前这位,借着打招呼的缘由,将我们挡在了门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频频扫向我们的视线,已经泄露出他的震惊和不解。
暗处不少侍从都警惕地竖起耳朵。
“家主,您回来了,”管家说着,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叠厚厚的文件,低眉道:“虽然您离开前将诸多杂事交给管家们代为管理,但还有些需要您亲自过目,给出决定。”
五条悟张了张口,管家向身后给了个眼神,很快有人端着名章和印台过来。
安静对峙了片刻,他伸出手,拿起名章,在每一页末端盖上了家主象征的标志。
“我们已在书房为您备好茶点,今晚菜谱已送到厨房,请静候。”
五条悟似乎已对这种模式习以为常,他姿态里并没有家主那样高高在上的气质,威严或许存在,但不明显。
我也目睹过他跟后辈开玩笑的样子。
可即便如此,这群人,没有谁是将头高高抬起的,连平视都没有。
我打量着离自己最近的管家。
他似乎对我直白的目光感到不自在,不安地掏出手帕擦汗。
“不必了,我要用会客室。”五条悟的声音响起。
“这就准备。请先移步,让侍从带您去沐浴更衣。”
我将目光移到五条悟窄长的背,脑海中不自觉冒出小气泡。
一个气泡说:「哪需要这么麻烦啦?快快把点心端上来,要超级甜的那种。」
另一个气泡说:「我倒是不介意泡个澡缓解疲惫啦,但是能不能别杵在门前挡路呢?」
还有气泡在说:「麻烦死了,老头子再啰嗦就宰了你哦~」
“二位。”
管家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联想。
“请移步,稍候片刻。”
管家做出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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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的引导手势,他的用语客气礼貌,但也隐隐有种不欢迎的意味。
我跟河上互相对视了一眼,慢吞吞跟上。
五条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小径的尽头,他竟然很顺从地答应了。
这个由各种四方建筑拼接起来的宅院,似乎比我想象中更高深莫测。
我一直以为五条悟是个自由随性的人,尤其反感死板的规矩。
哪有反派会乖乖听话的?大反派明明是从小叛逆到大吧,小时候便能无视家规,偷跑到咒灵的世界,还欺负了另一只年岁差不多的诅咒,长大不应该更无法无天吗?
这般规矩的做派是怎么回事?双重人格吗。
总不能我们才是——
路过池塘,我一把拽住河上的衣袖,他踉跄半步,险些失足跌落,双臂跟翅膀似的在空中摆了两圈,瞪着水面上倒映的两张脸。
“清野,你做什么?”他惊愕地问。
我说:“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啊,啊?”他反应了会儿才磕磕绊绊地回答,“挺好的。”
“平均水平之上……不,超出平均线很多。”
他完美诠释了上下级之间的高情商回答。
“清野老师认为我呢?”
我盯了平静水面一会儿,真诚道:“河上先生,你长得也很善良。”
“多谢——欸?善良吗,这是什么意思……”
在我跟河上叽叽喳喳讨论的时候,熟悉的气息从前方出现了。
河上一个激灵,周身轮廓波浪般地起伏着。
其实路上走动的侍从并不少,只是过于安静而显得存在感很低,这种气氛让平日里和学生闹惯了的我很不适,所以才想刻意制造些动静。
可换了衣服的五条悟出现后,这种安静的氛围里陡然增添了恐惧。
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负面情绪的味道。
我深深吸了口气,又匀长地呼出。
“五条悟在这里,”五条悟张开手掌朝我们的方向比比划划,语气又恢复成调侃的样子,“该不会认不出了吧?”
为了和传统服饰搭配,五条悟换下了他万年不变的黑色眼罩,改用一条绣有暗纹的绸缎代替。
宽大的衣袍服帖地穿在身上,确实多了几分家主的优雅和气概。
我忽然想起某个倒霉诅咒师的故事,虽说他妄想把五条悟做成衣架愚蠢了点,但五条悟确实是个很好的衣架啊。
管家朝我们微微欠身:“二位久等,现在由家主带你们过去。”
“哦,好。”我不自在地回应着。
*
走在路上,我还沉浸在乱七八糟的遐想中。
而五条悟竟然尽职尽责地为我们沿路介绍每一处经过的建筑。
“这里是书房,那里是储藏室,就是关你们想要的咒物的地方哦。”
“那边是地窖,里面也关着你们的同类,但五条家倒不像禅院那么变态,还单独打造满是咒灵的房间,再把想欺负的人丢进去……”
喋喋不休的介绍,从我左耳听进,右耳飘出。
传闻中神秘的御三家之一,竟有一天邀请诅咒来做客,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23.会客
我身边的河上一刻都不敢放下警惕,可咒灵敏锐的直觉又告诉我,这里虽然有排斥我们的情绪,却没有杀意。
我甚至感受到一股摆烂性质的……信任。
信任而且感激着,厌恶而且嫉妒着。
这样矛盾的情绪可以同时存在吗?
气泡再次从脑海里冒出,模拟着对话。
「不理解五条带两个咒灵回来做什么,不杀掉难道还等着下厨吗?」
「安啦,反正我们有五条在,还怕区区两个咒灵不成?」
「可那是特级过怨咒灵啊!动动手指我们就能没命的程度。」
「好恶心,明明是咒灵,还人模人样地跟在后面。」
「既然是特级,就用不着我们操心了吧?反正最后都得交给五条解决,他想怎样便怎样吧。」
「你就不怕他一旦失误了?」
「那又能怎么办?反正要是失误了就报告给上面,自然有人抗议啦。」
「唉,有时候希望他一直在,这样五条才屹立不倒,觉得还好有个他。可有时候,又会期待看见他被打败的样子啊。」
「……」
我在脑海里自动翻译成我理解的句子。
那些闪烁的情绪,像是试探的刀,从陷阱里冒头,又阴暗地缩回去,明明在受其庇佑,却充满恶意地等待着。
等前方那位阔步行走的人,一个跌倒的时机。
人类的情感真是复杂。
我大口呼吸着浓郁的负面气息,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对了,能问你一个问题么?”五条忽然转回身,没有束紧的缎带恰好松脱下来,露出他的眼眸。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左肩,苍天之瞳一面被光照耀,如陈设于晴空的宝石;另一面在阴影里,如漆黑宇宙里寂静的恒星。
惊艳的一幕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便把缎带重新系好。
没有感知到他身上的杀意,或许可以相信一下。
我想着,于是冷静地问:“先说什么问题,我不一定会回答。”
他没在意,直接继续:“现在很多咒灵的外表会无限接近于人类,你们被误会成人类时,是生气多一点,还是开心多一点?”
“我们就是人类啊,”我说,“是进化后的人,更强大也更智慧。”
“哦,这样。”听完答案,他意外地安静下来,可眼罩下抿紧的嘴唇分明在吐槽我“病得不轻”。
五条悟的性格和小时候有很大变化,那时候就像个高冷的贵族少爷,举手投足有着对一切都不如他的蔑视。
如今又多了点什么。
太复杂的我搞不懂,只知道他比以前更难对付了,咒力上也是,都不能说有很大进步,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就相当于从普通猴子进化成超级赛亚人的程度。
当然这个比喻有很多不恰当的地方,五条悟无疑是天赋和领悟力都超出常人,乃至于快接近神的存在。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现在的他还有人类的情感吗?
还有能束缚住他的,像爱那种强大的锚点吗?
做一个嗜血的、冰冷的神,精神一直处在高压之中,真的不会崩坏吗?
“那个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杀掉我?”想着想着,我竟然直接开口问了出来。
五条悟的脚步顿了一下,又重新恢复自然速度。
“因为打不过。”
意外地诚实呢!
七岁的他还没有祓除特级咒灵的实力。
我又继续问:“那么刚刚——”
“你们世界的结界,似乎存在某种特性,我还没研究明白。虽然是抱着端了咒灵老窝的想法,但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反对这个提议。”
“我还以为你会是那种‘把反对的人也杀掉的’风格。”
“哈啊。”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这种时候笑出声来明明很恐怖,有种他“其实也这么想过”的错觉。
但权衡之下,或者说考虑到现实种种因素,五条悟放弃了利用强大镇压的手段,而是退而求其次地把我们抓到了五条家。
我敢保证,这一定是计划之外、五条悟自己的秘密决定。
可把我们带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在自己家处理起来更顺手吗?
“到了。”他说。
*
这是一间环境高雅的会客室。
我还是不敢想象,自己身为一只咒灵,此时此刻竟然身处在四面都是咒术师的五条本家。
路过的侍从一定都嗅到了我们的气味,否则不可能会在我们经过时,脸上流露出或恐惧或厌恶的神情。
可能是碍于五条悟也在场,那些人都忍了下来,没有轻举妄动。
我懂的,咒灵一诞生就被厌恶和仇恨着,从来如此。
会客室里竟然还准备了精致的茶点,不过侍从在给我斟茶时,我明显看见她的小指尖在颤抖。
“谢谢。”在她倒完茶后,我说。
没想到那个肤色白皙的女人竟然摆出一脸被惊吓到的神情,侧头瞟了眼五条悟,随后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我抬头,发现五条悟正似笑非笑地观察着这一幕,他好像对此感到有趣。
“怎么了?”我不解,“说谢谢是很礼貌的表现吧?”
他笑起来:“哇,果然神奇呢。”
“上过学的咒灵还真是不一样啊。”
什么意思?
我有点不满他轻飘飘的语气。
虽然有绸缎相隔,我还是能感觉到,被遮挡的视线有意从我跟河上的脸经过。
他随意地叉起一块毛豆泥大福,在咬下之前说:“不是在建设和平咒灵世界的伟大宏图吗?来讲讲吧,也许我就被说服了呢?”
“搞不好的话,以后总监会也能邀请诅咒参与了啊。”
我茫然地抬头,视线从被咬下的大福移动到五条悟微微隆起的腮帮。
糯米皮很有嚼劲的样子,一时间室内充满了奶油甜腻的气息。
河上更是激动地有些坐不住,朝我递眼神。
「看吧我就说有戏!从不肯好好写报告的报应这就来了,还好我早有准备。」
随后他拉开制服,从内袋里掏出一个巨大的公文包。
我瞳孔放得更大了。
而河上的表情更像是「这屋子里有一个正经谈事的人么」、「指望你早没戏了」等等。
我竟然被下级幽怨地指责了。
灰心中,隔断外似乎有一团影子闪过,随后停留在靠近五条悟的方向。
传统的木制隔断,类似于纸窗,每一幕都如同技艺精湛的画作,我盯了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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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才辨认出,上面似乎是一幅连环画。
“听老头子们说,那是平安时代的名家之作,讲的是千军万马咒术师挑战两面宿傩的故事。”
“啊?”
“可以拿走哦。你们是不是都挺尊敬两面宿傩的?”
五条悟很大方地说,吃完大福后他又开始往茶杯里倒牛奶,可那里面事先已经冲泡好了抹茶。
我内心腹诽:不尊敬宿傩大人的,早就被切成臊子下酒了。
不过,拿走名画的愿望在下一秒就破灭了。
安静潜伏的黑影似乎是闻到了五条悟手中牛奶的香气,一掌将第一幕掏出个洞来。
原本举着长矛跨过尸山的咒术师那威严的脸,变成了一只黑色猫爪和淡粉色肉垫。
“天啊画被毁了!”河上再次打了个激灵。
“啊,忘了有你在了。”五条悟毫不在意地拍拍身旁的榻榻米,原本的小洞被挤成了大洞,先是猫爪,再是猫脸。
那只圆润的黑猫瞳孔是苍青色的,比起五条悟的瞳色要偏绿一些。
我安抚地拍拍河上的肩膀,并心善地替他把下巴归位,示意他按兵不动,照原计划谈判。
小猫熟练地爬上了五条悟的膝盖。
五条的手指没入蓬松的毛发中,一黑一白,衬得他手背白得惊人。
“想看看五条家养的猫吗?”
“前阵子管家出门时在路上捡到的。”
“性格活泼可爱,特别聪明。管家还谄媚地说,五条家就连猫都是智力最强的。”
……
五条家主已沉浸在炫耀他家猫的氛围里忘乎所以。
河上辅助将事先准备好的文件从公文包中取出。
最开始,我还反对他随身携带这么多笨重的东西,他执意要带,说是以防万一——万一真有机会跟咒术师方坐下来好好谈判呢?
没想到这件事成真了。
河上辅助清了清嗓子,开启他的宣讲。
讲完一大堆后。
他拿手帕擦了擦汗,很有礼节地询问五条悟的意见:“五条先生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挺好的啊。”五条悟把怀里挣扎的黑猫放到了地面,我以为那只强烈反抗的小猫会一溜烟跑走,没想到竟然只是在榻榻米上打了个滚。
明明后背是纯黑的,肚皮那一块毛偏偏是白色。
它抬起前腿,冲着天花板张开爪,模拟踩奶的动作。
“来,打个滚我看看。”五条悟说。
小猫完全没在听的样子,自顾自玩起了榻榻米上的影子。
“你们快看,”五条悟说,“这只猫会比手影。”
“我有个学生,他的术式也跟影子沾点边,”五条悟伸出双手,竟然在光下玩起了手影,“可惜他召唤的式神里没有猫,喂喂,小黑,看这里!”
他在用手影逗猫。
“哇,差一点就抓到了!再来一次吧!”
小猫更猛地扑上了另一块榻榻米。
“……”
河上辅助再次推了推眼镜:“那个——”
“真棒!今天的晚饭让你自己选罐头怎么样啊?”五条悟激动地拍拍手掌。
我凑到河上耳边低语:“看见了吗?完全把我们当作空气了。”
“我想是的。”河上说。
24.领域展开
我问:“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河上摇摇头。
我继续低语:“是在委婉拒绝的意思,我就知道咒术师没那么轻易答应我们的提议。”
“来,再试试击掌!”
五条悟整个人都趴到了地上,抬起一只手对小黑猫招了招。
他甚至用JK的语气夸奖:“哇塞,真的会哎!家里是有人偷偷训练过你吗?竟然这么听话~”
在五条悟一个人制造出的噪音中,河上的声音不自觉也大了些:“可我觉得我们拟订的条件很合理,对双方都很公平。”
他有些维持不住表情了,虽然不敢长时间注视五条悟,但我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咒力气息不太稳定——是要生气的前兆。
“听着,”五条悟最后挠了一把小猫的下巴,收回手时袖口沾了几根猫毛,“咒术法则虽然讲究平衡,但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公平。”
“尤其是对你们而言。”
“咒术师存在的意义就是祓除咒灵,虽然野生咒灵有的时候蠢得离谱,但有些话还是挺有道理的。你们真没必要压制本性。”
“过程其实一直都很痛苦吧,你身边那位从进门起就在压制着愤怒。其实内心早就想把我撕碎了吧?”
“比起不可预测的事情,正常人都希望潜在的危险从开始就不要存在更好吧?或者说,就算灾难仅仅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咒术师也需要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抹杀。”
我感觉压在身下的双脚开始逐渐麻木。
长久端坐在茶桌前让我的四肢开始发胀。
“我觉得小黑想吃罐头了,你们说呢?”五条悟忽然又把话题转回猫的身上。
隔着眼罩的视线似乎也转到了地上那黑色的团子上。
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随便应答着:“照顾小猫当然很重要,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你喂完猫再继续商议。”
“还真是慷慨啊。”他笑笑,可我觉得那笑容底下泛着冰冷。
“我是可以离开啦,”五条悟又说,“但你的同伴怎么办呢?”
“什么意思?”
“猫有罐头吃啊。可他的需求要怎么解决呢?这里可没有人类给他喂。”
我完全愣住了:“你在说什——”
“我想时间应该到了,看吧。”
五条悟的手忽然在空中做了个扭转的动作。
刚才还在我身旁正襟危坐的河上辅助,瘦削的体型忽然从西服内暴涨。
膨胀的身体如同气球,一下子占据了半个会客室。
我大喊:“河上!控制住你的咒力!”
随后我转向五条:“他只是一路开车过来太累了,有些无法控制,待会我会让他睡着——”
“没必要这么麻烦吧?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五条悟的语气已经变成了我熟悉的冷漠腔调。
蓝色的咒力光芒从他指尖迸发,扫向我们。
我本能唤出弹珠盾牌,身体没有受到「苍」的打击。可河上辅助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似乎全然丧失了理智,明明身体已经扭曲成千疮百孔的模样,竟然又朝墙角那只小黑猫伸出手去——
“河上!”
当然,携带着疯狂咒力的攻击并未在小猫身上生效,它被包拢在五条悟的无下限之中。
河上的咒力凝聚成黑水,在五条悟身体的外侧,被一堵空气墙拦截,水幕一般顺流而淌。
糟糕的嘶鸣声响彻在空间里,惊到了在外候着的侍从们。
有人跑来询问情况,他们并不是关心五条,反倒像是恐惧堆积太久而急于寻找依靠。
“进来的话就死了哦。”五条淡淡地警告。
人群立刻四散而逃。
并不是五条家人性冷漠,而是所有咒术师都清楚,无人在场才能让五条悟放心发挥作用。
暴涨的河上完全看不清人形了。
他发出“咿咿”、“哦哦”的怪音,手脚像漏了气的橡胶人乱七八糟地甩动着,竟然对着我张开了血盆大口。
他不认识我了吗?
他失去记忆和理智了吗?
为什么?
我瞪向对面环抱双臂,一副置身事外淡然模样的五条悟。
是他干的?
不,应该不是。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那到底——
“喂,再不动手你的脑袋会被他吞进去哦。”
趁我发呆的功夫,五条悟随意地提醒道。
我沉下呼吸,将咒力凝聚于掌心,心中却仍怀有一丝侥幸,祈祷河上能够苏醒,只要他不碰到我的手……
嘭!
苍蓝色的光芒先于我,击中河上的心脏。
他像一团橡皮泥,被无形之力揉捏锤扁成各种形状,凄惨地迎来生命的终结。
我不可置信地瞪向五条,掌心爆发的咒力临时换了目标,朝他扫射。
飞舞的烟尘和障碍物仍然如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在接近五条悟时,无能为力地落到地面。
他身上仍然如来时一般洁净。
“喂喂,可是帮你做了件好事啊。无论如何,杀死自己同类这个心理门槛不好跨越吧?我可是帮忙给了致命一击呢。”
“要么你杀了他,要么他吃了你。很明显的局面,没必要把怨气发泄在我身上吧,提醒一下,屋里的负面浓度越来越高了。”
手臂在半空僵了几秒,我缓慢放下。
“抱歉。”
“哇,还真是超级讲礼貌啊。”他感慨着,语气里没有嘲笑和讽刺,像是真的被震撼到一样。
也是,两片结界泾渭分明,是全然不同的世界。
我说:“因为刚才确实是迁怒,而且,反正怎么样也打不到你吧?”
五条悟笑起来,举起一只胳膊,像只招财猫似的挠了挠空气:“确定不再试试了?”
“……”直觉告诉我这不是邀请,是陷阱。
“那我不客气了。”
视线里,他的脸是瞬间放大的,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一拳击飞,随后连续三拳,分别击中我亮着咒力光点的双臂和左腹。
被加固的衣物坚不可摧,倘若没有它们,想必我早已如那日的漏瑚,口吐鲜血。
眨眼间我已经被击飞几十米远,五条家附近的宅院并不集中,而五条悟似乎也有意将我逼往人迹罕至的偏僻地带。
来不及思考了。
雨点一样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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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击打,和他无下限术式相辅相成,明明是想逃离的,可我却不受控制地被吸引到他身边。
而每当我找到机会试图朝他挥拳时,都会被无形的斥力挡在外部,随后,那力量又陡然变为恐怖的吸引力,在我靠向他拳头的瞬间,叠加的力量共同爆发。
咔——
包裹在我身体上的咒力屏障像是被一颗棒球击碎的窗,震碎后形成炫目的彩色光斑。
我的保护竟然失效了。
巨大的危险预警兜头降下,我意识到自己将在这里丧命,为自保,只能……
“领域——”
在我双手结印的刹那,另一道声音同时响起,比我更快说完。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眼前人扯下缎带,丝滑的绸缎沿着他的衣袍流淌到脚边,中指交叠于食指之上,嘴角有微微翘起的弧度,语气平静而自信。
在苍蓝之瞳映入我眼睛的那一刻,无限空茫的宇宙以光速朝我压来,视线甚至来不及捕捉图像。
我被无止境的黑吞噬,却能清晰地感受自身、感受一切。
这就是中了无下限的感觉吗?
无论是外表还是体内,好像没有任何地方被破坏。
可为什么,我动弹不了呢?
好像有遥远的声音在呼唤着我,万千光束化作海量的信息,冲刷着我的大脑。
不,太多了,太巨大了。
我张开嘴,却不知道要发出何种音节,因为此刻的我已成为知晓所有语言的智者,同时也是被这些智慧束缚、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的愚人。
冰蓝色的恒星缓慢地挪移至我眼前,替我遮挡了一部分海量信息。
“这里是无下限的内侧,我不知道你的伙伴回去后有没有描述一下里面的样子。”
“不用那么害怕,我没打算把你脑子弄坏,只是开几秒钟,让你这几天没办法行动而已。”
什么?才过去几秒钟吗……
为何有好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呃……”我勉强发出一个音节。
随后,宇宙在我眼前消失了。
仿佛一场梦,眼前还是五条家的宅院,我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中央,如一只被定住的木偶。
完全失去处理信息的能力,我现在只能被动地接受五条悟灌输的所有信息。
被冻住的大脑正在逐渐回暖,可惜速度太慢了。
“和太像人的诅咒相处确实蛮困扰呢,有种自己是不是没在做正确的事,而是杀了人……陷入类似于这种的混乱,改天得让学生们试试看。”
五条悟看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设想完美的教学计划。
上次实地作战的教具是漏瑚。
这次改成我了吗?
内心感受到的,并不是漏瑚向我抱怨的屈辱,反而有种不甘心。
……像是嫉妒一样的情绪。
我是从爱中诞生的诅咒,为何会嫉妒一个人?
是因为他太强大,还是因为他的眼睛太漂亮。
“完全搞不懂了啊。”我再次陷入一种暴走的状态中。
五条悟很贴心地提醒:“现在最好不要过度思考哦,大脑是真的会烧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