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养黑化龙傲天,死遁是要被狠狠》 第1章 你看,这就是斩草不除根的后果 —————— “你是说,在不久的将来,我会成为这颗黑炭的垫脚石?” 宁恨水站在墙头上,远远看着眼前这座烧得烟熏火燎的宅子。 沉沉夜色中,宅子里的青石板路上,跪着一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 衣衫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发丝凌乱,脸被烟火熏得黢黑,一派惶然之色。 【是的!没错!】 系统的机械音自脑海中传来,声音中还带着点微弱的心虚。 从一个人工智能的嘴里听出心虚来,宁恨水更觉得这系统可恨! 掉线了整整一百年! 在他好不容易登顶三十三重天的这一年! 自他高考完那年意外车祸死亡后,穿到这个修仙界独自摸爬滚打的第一百年...... 这个自称反派逆袭系统的垃圾竟然上线了!上线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很快就要死了! 宁恨水当时差点没背过气来。 “......这傻不愣登的黑炭,在将来真的会杀死我?” 实在不怪宁恨水有此疑惑。 现下,这个所谓的点家升级流龙傲天男主,正茫然地跪在地上,身后拖着长长的水迹,横七竖八的尸体堆满了院子。 周遭几乎是血流成河。 极其狼狈。 再一想到系统形容男主未来的雄姿英发、几多风流、肆意潇洒,青云大道...... 宁恨水恨恨地总结道:“你看,这就是斩草不除根的后果。” 一个兔崽子,区区一个兔崽子!竟敢拿他宁恨水做垫脚石! 这兔崽子得道飞升,好不风光。 而他却被斩了脊骨做剑!挑了手筋做琴! 这也就算了! 最后竟还挖了他的心脏炼成丹药一口吞了! 啊啊啊啊! 宁恨水咬牙,一张漂亮的脸上几番扭曲,很快又平静下来,而后桀桀桀地笑了两声。 好不容易爬到今天,他绝不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系统被他变化自如的脸色和极其瘆人的笑声唬得一愣一愣。 【您有何高见?】 “自然是—— 趁他病,要他命!” 宁恨水右手手掌已舒展开,眨眼间,一柄金鳞骨伞赫然出现在他掌心中。 系统极其捧扬地在宁恨水脑子里放起了噼里啪啦的鼓掌声,然后问: 【那咱们......】 然而话音未落,只见伞骨轻转! 再下一瞬,伞面竟有淡红色的流光溢出,而后迅速凝成利刃直直朝着地上的小孩而去。 这一击带着十成十的杀意! 系统目瞪口呆,根本来不及阻止,机械音兹拉兹拉地转了半晌,最后终于吐出一句: 【卧槽。】 再然后,只听“轰”地一声! 天色大暗,紫雷滚滚。 变卦来得太快,方才还月清风和,甫一滚下来道雷。 虚虚望了眼天边还未彻底落下的天雷,宁恨水的半边脸被映得发白,随即惨然一笑。 “为什么不早说。” 【网络延迟,系统加载中,请宿主稍安勿躁。】 “......” 眼看天雷即将追到跟前,宁恨水干脆利落地支起骨伞,身形一闪,猛地退得远远,激得地上尘土飞扬。 然而刚一转身,“轰——!” 头发劈岔了。 劈岔了。 岔了。 ......啧。 宁恨水木着脸收起了伞,从前他数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也不见有道雷来帮帮他。 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低眉看去,有一撮发尾正冒着灰白色的烟雾。 【叮咚!站点维护完成,系统成功上线!】 系统飞速念着台词,不给宁恨水一点插嘴的机会。 【主角有天道庇护,咱们作为反派,还是后期才出扬的反派,现在贸然出手自然是万万不能的。】 【咱们得伺机下手,在幕后推波助澜,让主角死得顺理成章!】 【也就是说,咱们得尽量按着原剧情来,免得被天道所察觉!】 “......哦。” 语气淡淡。 奇怪,非常之奇怪。 系统卡壳半晌,反应竟然如此平静?要知道它刚出现的时候,宁恨水情绪起伏有多...... 咳,且按下不谈。 只见宁恨水恹恹地耷拉着眼皮,重新跃至墙头。 某黑炭似乎对外界毫无察觉,仍旧无动于衷地跪在地上。 “既然天道如此偏爱他,又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些?”宁恨水莫名问。 不等系统回答,他又自言自语般答道:“哦,我知道了。” 【为什么?】系统没想明白。 当然是因为这是天道给的考验,毕竟主角都是要从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 宁恨水没有理会它,手腕转了转,而后轻轻一跃,便落在了院落中。 与此同时,跪在地上的谢止醉眼前笼下一片阴影,他怔怔地抬眼望去,便望见有如天神般的神仙人物轻飘飘落在了自己身前。 这神仙人物面容清丽,墨发披在肩后,身着云缎锦衣,腰带下系着一莲花玉牌。 而他的身后是一轮明月。 明黄而柔和的月光缀在来人身后。 谢止醉忽而想到教书先生上课时讲的仙人。 可是这世上真的有仙人么? 他惶然地将目光落回地上——他的亲人、他的师长,他的侍从…… 又怎会枉死? 恍恍惚惚间,他听见头顶有道声音传来—— “傻了?” 声音轻柔,像是月光化作了水。 殊不知宁恨水心里正桀笑着,傻了更好! 既然杀不得,那他就把人捡回去,这种点家升级流龙傲天,成长旅途上出现点什么意外很正常吧? 却听见谢止醉忽然问:“......你是仙人么?” 宁恨水闻言一顿,拿看傻子的眼神仔细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孩。 “我是你祖——” 轰——! 又是一道天雷猛地滚下来。 砸在了他的脚边。 宁恨水:“......宗。” 口头便宜也占不得? 贼老天! 他略带嫌弃地看着眼前乱七八糟的小孩,这宅子里还四处燃着火,猩红的火光映着满地尸体。 空气中还有股焦味。 “叫什么名?”宁恨水问。 “......谢止醉。” “哦。”好难听的名,他爹妈喝大了取的这名吧。 宁恨水又问:“你爹妈有没有给你留什么宝贝?” 比如藏着老爷爷的戒指、残缺的秘籍,其貌不扬的神器...... 谢止醉垂下脑袋,声音茫然而又嘶哑:“不曾。” “哦?”宁恨水稀奇道,“我不信。” 没有什么宝贝,人闲得慌来灭门吗? 他绕着谢止醉转了两圈,脚步声很轻,谢止醉只是看着地面,砖缝里正有只蚂蚁钻出。 沾了血。 迟来的钝痛感爬上跪得麻木的膝盖。 他似乎是看得出神了,直到听见头顶上又传来声响: “给你一炷香,把宝贝交出来,否则我便替他们斩草除根。” 第2章 不会痛的,你只要闭上眼 这个人,也是来杀他的。 这个人,也是恶人。 谢止醉垂着脑袋,手心攥得紧紧,大脑里被抽离的情绪像是终于破开了一个口子,海啸般一涌而上。 不甘的、痛苦的,剧烈的恨意。 喉咙里有一股铁锈味漫起,他抿了抿嘴,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 “……跟我来。” “哦。” 宁恨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男主这会儿还矮他得有几个头,扫一眼就能将这人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小腿打颤,一瘸一拐。 强弩之末罢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内屋走,沿着洇满血的青石板路,途经不知多少具尸体。 夜色下,假山旁的花草树木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愈发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开。 宁恨水背着手,眼珠子一转,溜达到谢止醉身旁。 “哎,哪两具尸体是你爹妈的?” 谢止醉没应答,只是往里走,走进了一间屋头,站在门边,而后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宁恨水。 “你要的东西,在里面。”他说。 宁恨水丝毫没有戳到别人痛处的自觉,又问一遍:“你爹妈在哪呢?” 空气凝滞。 两人对视着。 谢止醉漆黑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宁恨水,许久才答:“在里面。” 宁恨水挠挠下巴,鞋尖踢了踢地上不知是谁的手,朝小孩挑了挑眉。 “你想得到解脱吗?我可以帮你。” 说完,他抬起手捋了捋自己被劈岔的那缕发尾,衣袖滑落,露出腕上的正红色念珠。 谢止醉看着他,许久,久到宁恨水快按耐不住自己的手时,才终于缓缓摇头。 宁恨水倒也不生气,好整以暇地拨了拨念珠,“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所以,答应他吧答应他吧答应他吧! 只要主角点头,他立马动手,主角自己寻死,天道总不能再劈他了吧? 于是宁恨水语气近乎温柔,“不会痛的,你只要闭上眼,我便会助你与这些人同登极乐。” 人间何苦,是吧? “在里面。”谢止醉道。 “……”真是油盐不进。 宁恨水又背起手,施施然往屋里走。 这屋像是书房,中间安置着香炉,地毯上溅着发黑的血,杂乱的书册落了满地。 还有一道长长的拖痕。 站在香炉旁,宁恨水眼睛四下扫了一圈,也没回头去看谢止醉。 哪怕听到了极其微弱的门锁声。 收回搭在门锁上的手,谢止醉攥着手心,是一把镶着红玉的匕首。 屋里烛火摇曳,幽暗昏黄。 谢止醉抓着不知从哪里摸来的匕首,咬住牙关。 而后用尽全力,拼了命般冲近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要杀了这个人! 逃出去,然后...... 只听“砰”地一声! 香炉被撞倒在地,连带着谢止醉。 小孩的身体在地上滚了两圈,手里却仍紧紧攥着匕首,目光沉沉犹如深潭,眼尾猩红一片。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宁恨水收回手,无所谓地任他盯着,甚至找了张台子落座。 站久了,累。 “想杀我?”他问。 谢止醉没说话,小腿动了动,野狗似地又往前扑,像是无论如何都要从眼前这人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宁恨水嗤笑,手指不过轻轻在虚空中一抵,谢止醉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又滚了两圈。 然而谢止醉不愧是龙傲天男主。 简直有着堪比蟑螂的顽强意志力,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紧接着一次又一次地往前扑。 扑到膝盖鲜血淋漓,染红了衣衫。 宁恨水甚至不由得从中生出一丝丝敬佩。 真是个死扑街! “够了没?”他不耐地问。 谢止醉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仍死死盯着宁恨水,似乎想用眼刀从这人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实力隔着道天堑。 可是他何其不甘。 抿了抿嘴,谢止醉咽下喉中的血腥,正要开口就听到宁恨水道:“停!” 谢止醉:?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然后,呃,莫欺少年穷?” 谢止醉抿住嘴,不语。 宁恨水遂了然点头。 【抢主角的台词,这样不好吧。】 系统冷不丁地出声。 宁恨水:“......” 废物系统还敢说话。 【哈哈,这个网络貌似不太稳定啊,我就先下了,宿主宝贝勇敢飞,等系统维护好了一定多来看看你哈!】 ......这废物点心究竟什么时候能回炉重造。 宁恨水彻底没了耐心,闪到谢止醉身前,轻而易举夺过那把匕首,随即一把扼住小孩的脖颈。 掌心一点点收紧,“老实把东西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谢止醉被扼得难以呼吸,呛红了一张脸,瞪着宁恨水的脸,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这该死的恶人! “死小孩,听见没?那些江湖草寇还未走远,等他们意识到杀少了一个,你以为自己一个小孩能活下来?” 普通小孩是活不下来,但自己手里这个可是龙傲天mini版。 只是宁恨水毫不气弱,接着忽悠道:“我这是在帮你,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怀璧其罪。” 骗子。谢止醉心道。 这恶人,他要是真交出去了,就只剩死路一条,何况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贝! 可如今只能一口咬死自己手上确实有宝贝。 如此,至少还能苟延残喘,越王勾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就像那个怪人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谢止醉紧了紧手,窒息感让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着黑,要是死了,死了就不能报仇了...... 宁恨水不知这小孩脑子里转悠了些什么,虚虚地透过窗子望了眼将落不落的天雷。 咳。 掌心缓缓松开。 只是刚松开一条缝隙,身前人突然爆发,倏地伸手死死抱住了宁恨水的胳膊,低头,张开嘴—— 咬住了宁恨水的手! 第3章 武装夺取名门正派的地盘! 这就是他的一生之敌。 他的宿敌。 这个未来牛逼哄哄的龙傲天,如今孱弱得连报复他都只能用咬的。 “……” 够了。 谢止醉死死咬住宁恨水手上的虎口,蹿着火苗的眼睛还瞪着被自己咬住的人。 按理来说,他是下了死口的,为什么这人毫无反应? 大抵是猜到了这龙傲天在想什么,宁恨水皮笑肉不笑地将他甩开,给自己捏了个清尘诀。 只是虎口上印着一个牙印。 宁恨水低眉看去,又看向趁机将背部抵在墙上的那死小孩。 眉毛一扬,他正要发作,却忽地有只乌鸦从窗外蹿了进来,扑腾着翅膀停在宁恨水的肩上。 它豆大的眼睛扫向谢止醉,歪了歪脑袋。 紧接着,谢止醉眼睁睁地看着这只乌鸦口吐人语: “老大!斩草要除根啊!怎么能留活口!” 谢止醉:“……” 果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宁恨水懒得骂它,指挥道:“去,把这龙……死小孩叼回去。” 带回三十三重天之后,他有的是手段慢慢搓磨这小孩桀桀桀…… 还没等他在心里桀笑完,系统突地诈尸,在宁恨水的脑子里大放警报声,震得宁恨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还有一阵阵滋啦滋啦的电子机械音—— 【不行啊宿主!不能带回魔界!伟光正龙傲天要是入了魔,天雷一定会把咱俩劈死的!】 “……” 【这回我可提前说了啊,出事了可不能怪我哦。】 “……” 屋子里的一人一鸟看着脸色突然极其难看的宁恨水,默契地噤了声。 “把你那死人歌声关掉。”宁恨水道。 乌鸦张嘴,谢止醉啪嗒摔回地上。 “谁!谁在唱歌?竟敢打扰我们老大,我这就去杀了他!” 宁恨水:“......去城外随便找个山庄买间村屋。” 乌鸦清澈的眼睛眨了眨,“可这里是不周山庇护的大国......” 不周山,七大仙门之一。 他们如今站着的凡人地界属于不周山的庇护范围。 而苦海之后的须弥山上则是三十三重天,以杀证道,是名门正派眼中不折不扣的魔修。 虽说三十三重天的修罗众自诩经百千劫、以杀止苦,正所谓杀尽不平方太平。 但这在名门正派的眼里可不就是邪教? 虽说近年来并倒没有爆发诸如正邪大战的战役,但始终大小摩擦不断。 以至于各地酒馆里常常能看到修罗众和仙门弟子撕得难舍难分的身影...... 要是知道三十三重天的殿主不仅突然跑来正道地盘溜达,还买了间村屋疑似定居,保不齐回去就要爆发世界大战了。 宁恨水没说话,背着手望向窗外,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他总不能说自己杀不了这小孩吧!多掉份! 何况作为领导的下属,一个合格的下属,就必须在领导的不尽之言中得出不尽之意。 果不其然,乌鸦不愧是跟了宁恨水近百年的乌鸦,看着宁恨水不愿多说的背影,脑子里有一道白光乍现! “老大,我悟了!” 乌鸦看了眼地上的小孩,决心不再讲话,要是泄漏了老大的机密怎么办? 想必老大是要亲自通过这个凡人小孩入手,深入凡人地界,促使更多无知凡人得到思想上的升华,从而信奉他们伟大的三十三重天! 从凡人地界入手,逐步包围名门正派,最后武装夺取名门正派的地盘! 妙!实在是妙! 不愧是他梁非凡的老大,就是如此非凡! “不错。” 虽然不知道这只乌鸦究竟悟了什么,但宁恨水作为一个优秀的领导势必要鼓励一下自己合格的下属。 得到肯定,乌鸦郑重点头,像是揣着什么即将燎原的星星之火,扑腾着翅膀咻地一下飞出了窗外。 漆黑的鸟身很快消失在了夜里。 谢止醉则是缩进了墙角,看着不远处宁恨水负手而立的背影,死死抿着下唇。 要带他回去,为什么? 那只乌鸦和眼前这个恶人,根本就不像好人。 不像好人的宁恨水被这一打岔,也忘了虎口被咬的事,转身看向谢止醉,“走。” 谢止醉闻言一顿,手心握紧成拳。 君子报仇,卧薪尝胆十年尚且不晚。 他一定要杀了那些江湖草寇,为他的至亲、师长,为这宅子里所有枉死的人复仇...... 还有眼前这人,他也要一并报复回去。 谢止醉咬牙切齿。 宁恨水不知道这小孩脑子里又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了也只会冷笑一声。 他捏了个诀,霎时有道看不见的丝线从指尖钻出,迅速捆住谢止醉的手腕。 而后他便步履不停地一掌将门劈开,木屑四分五裂落洒了一地,谢止醉则几乎是被拖拽着出去。 走了几步,宁恨水余光向后扫去,这小孩手臂不自然的弯曲着,倒也方便了他从上至下看个透彻。 啧,宁恨水放慢了几步。 只是谢止醉被拖到院子里时,不知从哪里来的蛮力,双手死死扣住了染着血的石灯。 宁恨水停住脚,蹙眉看去,就见这小孩望着地上的数具尸体,泪尽继血。 真可怜。 三十三重天的门训他记得比谁都牢。 出于九十九分私心以及一分大义,宁恨水慷慨地问:“需不需要我帮你解脱?” 谢止醉没说话。 宁恨水遗憾摇头。 “我就说分明还有一个小孩!” 与此同时,乌泱泱的一伙人轰轰烈烈地涌进了这院子里。 为首的络腮胡大汉手里握着把大砍刀,一只眼睛上还有道断疤,典型的亡命之徒。 宁恨水顿时眼睛一亮,这不就是推波助澜弄死龙傲天的最好时机! 他压住嘴角,背着手溜达着离这群人远了些。 “怎么多了个干干净净的美人?”络腮胡眯眯眼,又舔了舔下唇的红油。 啧。 宁恨水嫌恶地皱起眉,脚步一拐,溜达到了谢止醉身后。 那伙大汉哄地笑起来,“还好回来看了眼,不然不仅留下个祸根……” 络腮胡笑得露出豁了个口的黄牙,“先把那小子杀了!” 第4章 天真的小土狗 宁恨水按捺住自己想召伞的手,努力心平气和地拨了拨腕上的念珠。 许是染了石灯上的血,谢止醉的手掌惨红一片,死死瞪着不远处哄笑的魁梧大汉们。 空气中尘屑飞扬,夜色里,火光将那些人的嘴脸映得愈发丑恶。 刻骨的恨意几乎从他眼眸里迸发出,甚至唬得其中一个大汉搓了搓胳膊。 “这小兔崽子什么眼神?弟兄们,等会儿剜了他的眼!” “对!剜下来泡酒喝!” 宁恨水嘴角一抽,这些凡人竟如此重口。 络腮胡狂笑道:“成!你们先解决那个小的!我且去会会那位美人。” 他将砍刀安置回背上,佞笑着走近两人。 这美人在月光下清丽异常,他用文化水平有限的脑子想了想,简直漂亮得像朵花似的!还是佛堂莲池里的花! 这么想着,络腮胡脸上笑得成了一朵泛着油光的菊花。 “死小子,让开!”他说话时,看也不看谢止醉,只紧紧盯着美人的脸看。 宁恨水背着手,骨伞半隐着在他身后现了形,却听见谢止醉忽地道:“不。” 眨了眨眼,宁恨水指尖微蜷,略垂着眸看挡在自己身前的小孩。 络腮胡啐了一口,“你算什么玩意儿,还敢扰你爷爷我好事?” “……”宁恨水闻言抬头看天,为什么不用雷劈这男的。 不是,这不对吧? 同样占主角的口头便宜,凭什么只劈他! 老天没有回应他,只能听见络腮胡和他身后那群大汉们突然大喝一声。 随后哗啦啦地冲了上来。 宁恨水嘴角又是一抽,自如地避开,跃上墙头看戏,只是谢止醉就没这么好运了,正摔在地上打着滚。 虽能看出他有意避开要害,还夹着一些隐蔽的反击,像滑溜的泥鳅,但这小孩到底寡不敌众。 另一边的络腮胡看着立在墙头上的人,一阵错愕,但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先把那小崽子砍了回去复命才行。 宁恨水仰头赏月,只当听不见底下拳打脚踢的声音。 这月色真美啊。 要是龙傲天就这么死了该多好啊。 他简直不敢想届时的自己得有多快活。 “噗呲!” 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宁恨水若无其事地往下扫了一眼。 哦不,可怜的龙傲天被捅了一刀。 喷涌而出的鲜血将这宅子又染红一寸,猩红的、温热的血织成了密密麻麻的红毯。 又仿佛地狱里不烬的业火。 小小的谢止醉被胡络腮踩在脚底下,手腕被拧得错了位,甚至能看到白骨从脆弱的皮肉中刺出。 “死小子!竟敢咬我!”大汉恶声恶气地怒骂着,哪怕脚下踩着的人只是个尚且年幼的孩童。 被碾在地上的谢止醉死死咬着下唇,脸色惨白,却连呼痛声也不曾发出。 骨头还挺硬。 宁恨水指尖蜷了蜷,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记起了什么,瞬间,一把金鳞骨伞赫然出现在他手心中。 伞面轻转—— “砰”地一声! 彪形大汉们眨眼间便被不知哪来的气流轰出了几里路,嘴里还不住地往外吐血! 紧接着就是清脆的“啪嗒”一声。 一把镶着红玉的匕首被掷到了谢止醉手边。 他强忍着痛意抬眼望去,却只能看到一抹消失在墙头的衣尾。 ......为什么,要帮他? 那头的宁恨水事了拂衣去,支着伞接着赏月。 直到谢宅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拨了拨腕上的念珠,他假假地念了几句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良久,谢宅终于安静下来,只是没有一个人从里面走出。 待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谢止醉从宅子里出来了。 扭曲变形的手无力地垂在他身侧,几乎是匍匐着从青石板路上爬出来,浑身血污,野狗似的。 在看到树底下支着伞的宁恨水时,再也支撑不住,浑身脱力,彻底倒在了地上。 只是那双肿得核桃似的眼还睁着,死不瞑目般。 宁恨水撇了撇嘴,真不愧是天道钦定的主角,这都能活着走出来。 反派逆袭之路,道阻且长啊! 撑着伞蹲在谢止醉旁边,宁恨水随手捡了根树枝戳戳这小孩脸颊。 啧,脸上肉还挺多。 见小孩有气无力强撑着地瞪来一眼,他没忍住乐了下: “喂,死小孩,赶紧给我站起来,要知道时间可不等人啊。” 谢止醉没说话,偏头躲开树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宅门口的牌匾。 只是那树枝很快又追了上来,越戳越大力。 “……我杀了他们。”声音嘶哑。 他到底年幼,哑着声音又说:“我不同你走,我要留下来,葬了我的爹娘,守在这里。” 骨伞轻晃了一下,有缕日光落进来,刺得谢止醉不受控制地眯起眼,只觉得天好像彻底亮了。 “天真。” 真是天真的小土狗。 宁恨水嗤笑,“你以为他们背后没人指使?天下人皆趋利避害,那些江湖草寇若只是为了谢家家财,为何非要屠了满门做出这么大的动静?” 愣了愣,谢止醉抿住嘴。 “他们翻箱倒柜,可有找出什么宝贝?” 小孩的唇瓣动了动,最后只是茫然摇头。 见状,宁恨水站起身,树枝随手丢在小孩身上,“翻箱倒柜也没能找出来的宝贝……我很好奇啊。” 系统只和他说谢止醉是这个世界的主角,灭门之祸后,被从天而降的神秘老爷爷捡走。 然后不断经历各种被打脸——打回去——被打脸——打回去的点家经典升级流剧情,并且在未来的某一日会为了修炼得道而杀了他。 最后成为仙道魁首走上人生巅峰,这一路上不仅收服各路小弟,还有什么经典的名门正派高岭之花、走马江湖的清纯小花…… 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魔界爆辣娇花。 啧,真是艳福不浅。 宁恨水咬牙切齿,先不说其他花,就说魔界爆辣娇花,他们三十三重天唯一符合要求且适龄的女性只有青临! 他打死也不会让这丫头被辣手摧花! 除此之外,有用的消息很少,问就是网络延迟不好意思亲。 宁恨水:废物。 言归正传,他重新看向地上脏兮兮的小孩。 “背后的人没找到东西,而你又葬了宅子里那些尸体,不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背后的人有只漏网之鱼溜了?” 只是背后那人指使来的江湖草寇都是些毫无修为的凡人,如果真要夺宝,不该找些修士来吗? 宁恨水不解,挠挠下巴,想了想,这说不定是原书强行让男主走上人生巅峰的剧情杀。 谢止醉没说话,指尖蜷了蜷,一点一点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5章 高处不胜寒啊...... 艳阳高照,林间有飞鸟掠过。 宁恨水收起通讯玉牌,倚坐在垫着丝绸布料的驴车上。 驴车哒哒哒地跑着,驾车的老者僵着脸,也不敢回头看。 俩个煞星! 大的笑眯眯地威胁自己必须拉他们这一趟,小的阴恻恻地捂着一身伤口吐血。 回去得用艾草去去晦气才行! 大煞星宁恨水正有气无力地掀着眼皮。 脑子里的系统还在哔哔哔地响着。 【我的天呐!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的使命!你还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 【你居然帮了主角,你怎么能帮主角呢?虽说不能直接杀了,但你也不能帮他啊!】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我究竟叫什么名字!】 宁恨水:“......” 够了。 真的够了。 见宁恨水不说话,系统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在识海里对着电子手指。 【哎呀,你不要生气嘛,我就是一时激动。】 “......” 指尖轻动,宁恨水麻利地掐断了网线。 日光缓慢地晃悠着,山道上的影子时长时短,缀在驴车后。 这平平无奇又鸡飞狗跳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准确来说,是宁大反派试图趁机整死谢小傲天的日子开始了。 乌鸦停在准备好的村屋上,见到宁恨水施施然地带着一个小拖油瓶来了,咻地一下便落在了自家老大的肩头上。 “不过真的不先回趟三十三重天吗?柳护法听说你又不回去,气得把办公的案台都摔坏了。” 宁恨水凉凉道:“从他月俸里扣。” 乌鸦点头,乌鸦又说:“青临她气得大吃了三桶饭。” 宁恨水颇为欣慰:“能吃是福。” “孟护法说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三十三重天的数万修罗众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所以有什么事一定不要报出三十三重天的名号。” 宁恨水:“......你似乎多说了一个不字。” “并非如此。”乌鸦道。 宁恨水扶额,宁恨水苦笑,宁恨水狠狠地把肩上的乌鸦弹到了地上。 谢止醉跟在一人一鸦的身后,抿着嘴,垂眼看着身前这人的衣摆。 宁恨水一回头就看他神色复杂,僵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他向来懒得揣摩别人的心思,指了间房就想把人打发走。 谢止醉昏昏沉沉的,木然地抬起脚,刚走两步,就被喊停。 他回头看去,只见宁恨水丢来一个瓶子,“臭死了,洗干净再进屋。” 乌鸦不知什么时候又落回了宁恨水的肩头上,一人一鸦站在日光下,说完便不再多看他一眼。 收回视线,谢止醉停在原地,低眉看着地上的石子,还有那只滚在脚边的瓶子。 “哑了?”宁恨水蹙眉。 乌鸦这会儿还清澈地以为自家老大真的要走深入凡人地界,武装包围名门正派的路线—— 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帮老大收服人心! 那么就先从这个拖油瓶开始! 乌鸦附在宁恨水耳边,用乌黑的翅膀挡住自己的鸟喙,嘀嘀咕咕: “老大,我觉得你就是对他太好了,容易恃宠而骄!” “你看,他现在连你赏赐的药瓶都不接!实在是欠教训!” 宁恨水哦了一声,挠挠下巴,最后了然地点头。 确实。 “喂,你过来。”宁恨水朝谢止醉勾了勾手指,“快点,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谢止醉攥紧手,攥得错位的手骨咯吱一声,剜心般的痛楚蔓延上,才终于回神般走近了宁恨水。 他的伤口还往外渗着血,一只手上的白骨依稀可见。 头顶上传来道似怜惜又似哀叹的声音—— “真可怜。” 谢止醉怔怔地想要抬头,就见有只手覆住了自己的双目。 很快,像是被水包裹着,身上的痛意竟抽丝剥茧般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抽离。 眼前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凉凉的。他想。 不多时,宁恨水收回覆在谢止醉眼上的手后不忘给自己捏个清尘诀,此时此刻的他简直心情大好! 嘲讽了未来牛逼哄哄的主角,这会儿死小孩心里一定在怄血吧! 毕竟谁都不愿意听到自己被说可怜,何况这还是心高气傲的主角。 而且他如此轻松就将主角治好了,一定会嫉妒死他的实力吧啊哈哈哈哈! 唉,没办法。 高处不胜寒啊...... 宁恨水负手而立,高深莫测且高高在上地看着矮自己近半个身的龙傲天。 “加油吧傲天。”他如是嘲讽道。 谢止醉似乎还有些恍然,盯着宁恨水腰间的莲花玉牌,“傲天是谁?” 这重要吗! 宁恨水高深莫测地摇头,“如今的你,还差远了。” 是和他口中的那个傲天比吗? 谢止醉似懂非懂,一时之间有些莫名情绪爬上,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只是宁恨水没搭理他,挥挥手把人彻底打发走了。 乌鸦扑腾了一下翅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实则不然。” 这村屋正好两间卧房,附带不大不小的院子,树底下安置着石桌石椅,还有张铺着软垫的躺椅。 半悬着的骨伞遮挡了大半的日光,宁恨水卧在躺椅上,乌鸦正叼着扇子给他扑风。 他阖着眼,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后,某人工智能被从识海里被揪了出来。 是一颗小光球。 这球光溜溜地落在土地上,羞涩地往桌底下钻,“请尽情吩咐我,主人。” 断网太久,好寂寞的说。 “......”宁恨水想把这球捏碎了。 叼着扇子的乌鸦见怪不怪,他家老大就爱捡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比如青临那个稀奇古怪的小妖女。 显然这只乌鸦忘记自己也是被捡来的了。 他只记得老大给他取了一个何其非凡的名字——梁非凡! 英明神武的老大! 梁·乌鸦·非凡热泪盈眶。 宁恨水不知道这只乌鸦又脑补了什么,非常利落地给地上的光球取了个名字: “你以后就叫光溜溜。” 光溜溜:“......” 乌鸦张嘴,扇子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好名字!这名字简直取得那个叫神来之笔啊!” 光溜溜:“......” 有点恨你们了。 乌鸦重新叼起扇子,老黄牛一般接着扑风。 光溜溜清了清嗓子,拼尽全力从地上飞起来,正要落在宁恨水肩上时突然来了个急刹车—— 第6章 嘲讽他、辱骂他,折磨他! 最后才摇摇晃晃落在这人肩头上。 “咱们日后如何打算?”光溜溜虚心请教。 宁恨水于是赐教:“走一步看一步。” “可是你把主,咳,傲天被天降神秘老爷爷救走的剧情抢走了!” “......” “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年也百来岁了,不修仙的话也确实是个已经入土的老爷爷了。” “......” “唉!”光溜溜重重地叹了口气,“也罢,等傲天顺利进入不周山,就能勉强把剧情救回来了。届时我们再伺机杀了他。” 宁恨水睁开眼,“原剧情里,他是什么时候进入不周山的?” “十七岁。” “他今年多大?” “十一岁呢亲。” “......你是说我还得忍受他整整六年?” “是的没错呢亲。” 宁恨水阖上眼,“我好像有点不行了。” 待机的乌鸦听到关键词顿时一个激灵,张嘴,扇子啪嗒掉地—— “什么?老大!你哪里不行了?!” 他急得拿翅膀去扇宁恨水的脸。 宁恨水:“......” 光溜溜沉默了一下,“他是不是那个地方有点问题。” 有问题的乌鸦很快被不耐烦的宁恨水打发去盯谢止醉了。 院子里终于安静许多。 “这六年里不能动手吗?”宁恨水发问。 光溜溜答:“你知道新手保护期吗?不然你以为昨夜里他是怎么从那群大汉手里活下来的?” 顿了顿,它接着说:“经过我缜密的计算,这几年里,你动手会被雷劈的概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 宁恨水闭了闭眼。 那夜的天雷只是在给他警告。 他能躲过一道雷,不代表能躲过接下来的无数道雷。 半晌,宁恨水忽然桀笑起来,“那我把他养歪总可以吧?” - 狭小的洗浴室里,谢止醉垂眸站在空荡荡的浴桶前。 窗台上的乌鸦抖了抖翅膀,见这小孩不知在发什么怔,喊了他几声。 “喂,呆子!还不快把自己收拾干净,我们老大最讨厌脏兮兮的东西了!小心他把你扔出去!” 谢止醉没有应声,只是兀自抬手,看着自己完好的手,上面似乎还残存着流水的触感。 那个怪人,真的是好人么? 乌鸦见他无动于衷,叽叽喳喳得更来劲了:“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凡人小孩多的是,别以为你——” 话说到一半,乌鸦忽然想起了自家老大包围名门正派的大计,连忙生硬地拐了个弯: “别以为我们老大人美心善就会惯着你!” 乌鸦碎碎念了个爽,也没在意谢止醉稚嫩的脸上神色越来越难看。 是了。 那个怪人以为自己手上有所谓的宝贝,把他捡回来也只是为了拿到那件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谢止醉攥着手,那个人对自己好只是因为有利可图......一旦东西拿到了,就会杀了自己。 不能被迷惑了,他咬住牙,喉间隐隐约约有铁锈味涌上。 谢家上下三百条人命—— 那些江湖草寇只是打手,他必须活下来,必须成长起来。 得找出谢家灭门的真相,得报仇雪恨...... “喂!呆子,你哑了啊!以后跟着我们老大记得机灵点,伺候好我们老大,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乌鸦还在叽叽喳喳,对于让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去伺候自家百来岁老大这件事,他丝毫没有觉得不对。 谢止醉终于回过神来,弯下腰,拿起地上的水瓢,一瓢一瓢往桶里舀着水。 水哗啦啦地冲进浴桶里。 日光从窗外直射进来,水面波光粼粼,映出谢止醉那张沾着黑色泥沙和血污的脸。 乌鸦的话在他左耳里进,又在右耳里出。 这只奴颜媚骨的乌鸦,谢止醉敛住眉眼,他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这样的软骨头。 还有那个假惺惺的人,他也要报复回去,叫那个人知道自己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谢止醉咬牙切齿。 扇着翅膀的乌鸦一打眼就把这小孩心里在想什么猜得七七八八。 果然还是年纪小啊,藏不住事。 乌鸦晃晃脑袋,他一定要帮老大收服这个凡人小孩的心! - “养歪?要怎么养歪?”光溜溜虚心请教。 宁大师眯着眼,勾唇笑了一下,“自然是嘲讽他、辱骂他,折磨他!让他每日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一想到能看到龙傲天露出屈辱的神色,哦不,准确来说是幼年版龙傲天。 他就爽得头皮发麻! 小小一个,任他揉搓,啊哈哈哈哈! 光溜溜看着宁恨水不可抑制的深深笑容,陷入了沉思,折磨……像刚刚那样吗? 但是谢止醉看起来也没有很屈辱吧? 算了。光溜溜甩甩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宁恨水这么做说不定有他的道理。 有道理的宁恨水笑容还没来得及敛起,就见谢止醉从洗浴室里出来了。 这小孩看也不看他,板着脸钻进了侧屋里,走得飞快,像是身后有狼豺虎豹在追。 宁恨水挠挠下巴,也不太在意,看向正准备重新叼起扇子的乌鸦,“去,给他找份狗食来。” 乌鸦眨了眨清澈的眼睛,老老实实地扑腾翅膀飞出了这座小村屋。 不愧是老大,连收服人心的手段都如此独特! 既不会让那死小孩饿死,又能让死小孩知道自己卑微如狗的身份! 乌鸦的翅膀扑腾得更快了。 “我总觉得他那个地方好像有点问题。”光溜溜莫名其妙道。 宁恨水闻言斜斜睨了这颗球一眼,光溜溜顿时合上嘴巴。 乌鸦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叼着一个食盒回来了,而后叩响了侧屋的门。 里头的谢止醉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过来开门。 这孩子脸色难看得很,看得乌鸦浑身不得劲,把食盒塞进他手里,又训了几句。 “我们老大赏给你的,还不快谢恩!” ......老大?那个怪人? 谢止醉有些呆滞地转过头去看,猝不及防撞上了宁恨水斜斜睨过来的视线。 这人懒懒地倚在躺椅上,勾起唇,朝自己微微一笑。 “砰!” 门板被暴力地合上。 宁恨水顿了一下,随即唇角笑意愈深。 他懂的。 他都懂的。 第7章 不能被迷惑了 宁恨水越想越畅快! 哈哈哈哈哈! 侧屋里的谢止醉确实正捧着食盒。 绞痛的胃不停痉挛着,从昨夜一直到今日午后,粒米未进。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饿下去的。 食盒的盖子被掀开,里面是一碗粥。 粥里混杂着食材,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还有只大骨头。 谢止醉愣愣地看着,忽地想起了他阿娘亲手炖的骨头汤,喝了会长高的骨头汤。 阿娘……阿爹…… 他的阿娘会牵着他的手,哄他喝下两大碗其实他根本就不爱喝的骨头汤。 阿爹则捧着汤碗坐在一旁,笑骂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恍恍惚惚记得那一日很热,闷热的风穿过亭子,檐角挂着的风铃叮当地响个不停。 而此时,饥肠辘辘的胃部不停地叫嚣着,翻涌着。 许久,谢止醉捏着碗边,仰起头,狼吞虎咽地吞着粥水。 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掉出来,又掉进碗里。 吞进肚子里的不知是粥水,还是泪水。 就算这样……他也不会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被那个试图杀人夺宝的怪人迷惑了,谢止醉捏着一粒米不剩的碗恶狠狠地想。 稚嫩的脸上,神色莫名坚定。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下去。 宁恨水无事一身轻,每日就在院子里看看话本,和乌鸦他们打打叶子牌,十分惬意。 除了时不时在通讯玉牌上收到柳梦息发来的骚扰消息。 早午晚各三条,换着花样地骂宁恨水不干人事。 他权当这是柳梦息独特的一种表达早午晚安的方式。 至于谢止醉,这小孩每日板着脸,连多看一眼他都不愿意。 时不时还阴恻恻瞪他。 宁恨水觉得这是自己膈应到了谢止醉,非常快活,正努力寻找其他还能膈应死这小孩的方法。 只是这村庄地方小,莫名其妙就传起了些村里来了个独自带孩子的漂亮鳏夫......诸如此类的传言。 正所谓“鳏夫门前是非多”,时不时就有村妇过来看看,见这新来的男子长得“慈眉善目”,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于是宁恨水多了好几个不同的身份。 从被抛夫弃子的可怜人,再到带球跑的可怜人。 宁恨水:“……” 够了。 午后,小院里。 “怎么不见你家孩子去学堂啊,虽说……”徐大妈拐了个话头,“但这孩子课业是很重要的,万一将来考个状元郎回来,好叫你那杀千刀——” “咳咳!”张大妈打断,“说什么呢!” 宁恨水:“……” 这个杀千刀的究竟是谁。 张大妈又说:“不管怎么着,孩子上学堂是很重要的,上面新来的县令不都说了,知识改变命运!” “俺们村里连女娃娃都去上学哩!”徐大妈接上话头。 总之宁恨水不堪其扰,最后终于不耐烦地答应把谢止醉打包送去上学。 送走两位连连点头表示赞赏的村妇,宁恨水虚弱地喝了口茶,眼神示意乌鸦把躲在屋里的谢止醉喊出来。 “你,以后,去上学。”宁恨水放下茶杯。 始终垂着脑袋的谢止醉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来,暗沉的眼眸里仿佛有光芒乍现。 很快,像是意识到什么,又猛地低下了头。 宁恨水交待完,摆摆手就让谢止醉赶紧滚。 应付完两位村妇,虽说他全程没能插上几句话,但到底是被纠缠了一个午间,现下极其虚弱。 阖上眼,他倚回躺椅上,双手盖在小腹上,一派安详之色。 谢止醉却没走,低着脑袋,好半晌,抬起眼飞快地看了一眼躺椅上的人。 叼着扇子的乌鸦眼珠子转了转,大概是想起自己还有什么使命,蹭地一下就把扇子往谢止醉怀里塞。 而后喝道:“养着你不是吃白饭的!” 这话说得宁恨水十分受用,遂微微颔首,“日后这个扇风大使的职位就交给他。” 谢止醉还没反应,乌鸦跳脚了。 “什么?凭什么!” 乌鸦猛地把扇子从谢止醉怀里夺了回来,大骂道:“臭小子,我好心好意指点你,你竟然还妄想抢走我的大使之位!” “心思真是歹毒!” 他用豆大的眼睛怒视着谢止醉,气急败坏地用翅膀把这死小孩往外推,推得小孩扑通一下就摔在了地上。 粗糙的沙砾深深地陷入掌心,谢止醉吃痛地抿住嘴,缓缓从地上爬起。 给这怪人扇风? 也就只有这奴颜媚骨的丑鸦会上赶着去做! “行了,”宁恨水指尖微动,把乌鸦拉了回来,笑眯眯道:“既然如此,添茶大使让他来做。” 话落,光溜溜顿时松开茶壶,一骨碌跳回宁恨水肩上,点头道:“如此安排,甚好。” 谢止醉没说话,站在原地,也不动。 乌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想用翅膀再扇他几个巴掌,谢止醉开口了。 “......哦。” 要是不顺着这怪人来,说不定日后连饭都没得吃了。 这么想着,谢止醉走上前拎起茶壶,他不能被饿死…… 宁恨水不知道这死小孩心里的弯弯绕绕,阖着眼,“梁非凡。” “在!” “把他上学堂的开销记账本上,日后十倍归还。” “老大英明!” 谢止醉:“......” 这个放印子钱的恶人! 院子里很快又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树叶沙沙的声响。 方才村妇来时,骨伞被收了起来,这会儿倒也没再打开。 日光透过枝叶缝隙斑驳地落在宁恨水的脸上,阖着眼的模样,漂亮又恬静。 谢止醉拎着茶壶,抬眼望了望刺目的日光,身体小幅度地动了动。 翌日,谢止醉开始上学堂了。 乌鸦被派去盯着他,省得又被哪个天降神秘老爷爷捡走。 睡到正午才起的宁恨水拨了拨腕上的念珠,一想到以后膈应谢止醉的机会变少了,颇有些遗憾。 支着下巴抵在窗台上,宁恨水问:“他不会真考个状元回来,然后去当官吧?” 光溜溜:“人家以后是仙道魁首,要飞升的。” 宁恨水哦了一声,沉默半晌,忽然道:“想当年,我也是个努力学习的好学生。” 第8章 傲天上学记 “人要把握当下,你看,你如今不仅成为了三十三重天的殿主,呼风唤雨的,还有很长很长的寿命,这不是很好吗?” 宁恨水只是睁眼看着湛蓝的天空,没有应声。 直到有微风卷起他额间的一缕碎发。 “......很好吗?”他问。 宁恨水似乎真的很疑惑,又问了一遍:“在你眼里,这很好吗?” 话落,他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双手,沾了很多血。 遥远得蒙着层灰的记忆里,十八岁的宁恨水坐在明亮的教室奋笔疾书。 那时候的自己在想什么? 是不是想着,只要高考完了,就会有明亮的未来?就会有何其锦绣的前程? 半晌,他重新支起下巴,忽地笑道:“好啊。确实很好。” 光溜溜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正要说点别的,就听见宁恨水忽然问: “傲天什么时候下学啊?好无聊啊,我得去折磨一下他。” - 宁恨水背着手就溜达出门了。 正值夕阳西下,日光斜斜地落在田埂上,麦浪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田间小路上来往的村民都背着筐子,有的手里还牵着个小孩。 自宁恨水来到这小村落,头一遭出门,村民都稀奇得很。 这人一身水蓝色广袖长袍,走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分外显眼。 村民里有憨着脸朝宁恨水笑的,也有捂着嘴小声说着闲话的。 修仙之人耳清目明,宁恨水哪里会听不见。 他只是噙着抹浅笑,说到底那些所谓的传言根本影响不了他,再难听的话他都听过了。 何况凡人一生不过白驹过隙。 说两句闲话罢了。 倒是光溜溜从一颗黄澄澄的球变成了颗红彤彤的球,阴恻恻道:“杀了他们。” “你要是哪一天化成人形了,我一定引荐你去三十三重天做修罗。”宁恨水慢悠悠道。 光溜溜顿时噤了声。 等一人一球溜达到学堂时,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看着空荡荡的学堂,宁恨水挠了挠下巴,来晚了? 他倒也不急着回去,手指一点,门锁便“咔哒”一声开了。 学堂里排着整整齐齐的桌椅,有些桌上还散落着摊开的书册,被风翻得哗哗作响。 打眼一看—— 人之初,性本善。 宁恨水嚯了一声,也不嫌桌椅矮,随手拉开张椅子就坐了下去。 他支着下巴随手翻了两页,又拿起另一本,是珠算册子。 题题都画着红色的勾子。 再一翻,首页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厉害啊,不愧是傲天。”宁恨水感叹。 光溜溜没好气道:“这些题我也会,有个屁厉害的。” “你一个人工智能怎么跟小孩比?” 宁恨水把书册收好,手指一点,木窗哐地一声合上。 风被挡在了窗外,桌上的书页不再翻动。 不多时,学堂的大门重新落了锁。 宁恨水背着手,没成想才溜达出学堂,就在墙底下看到了个灰扑扑的小孩。 这小孩板着脸不知在想什么,脸色一如既往的难看,甚至还青一块紫一块。 “哟,这是谁啊?” 宁恨水笑眯眯地嘲讽他:“不过一日不见,怎么折腾成这副样子?” 谢止醉一顿,这才注意到宁恨水来了,抿着嘴别开脸。 这哪成? 宁恨水就指着看龙傲天的不痛快呢! 于是他施施然走到谢止醉身前,这小孩身上穿的是乌鸦不知从哪里整来的灰衫,这会儿还沾着草屑泥点。 “和谁打架了?” 谢止醉还是不说话。 乌鸦窝在他头上,豆大且清澈的眼睛正远远瞄着别处,也不去看宁恨水。 宁恨水狐疑地盯着这俩看,半晌,问:“打赢没?” “......赢了。”谢止醉这会儿倒是说话了。 问出了个结果,宁恨水就也不再问了,索性背过身往来路走。 谢止醉紧了紧手,看人走远,到底是动了,远远跟在宁恨水的身后。 “要是敢把我玩忽职守的事情说出去,”乌鸦压低声音威胁道,“有你好果子吃!” “......嗯。” “哼,算你识相。” 乌鸦满意地抖了一下翅膀,在谢止醉头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 谢止醉垂眸看着不远处那抹水蓝色的衣尾,又看着地上长长的影子。 片刻后,他走快了几步。 金灿灿的夕阳在远处高高挂着,田埂上相叠的几道影子被拖得长长。 回到村屋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宁恨水倚在躺椅上,遥遥地赏着天上的明月。 站在旁边的谢止醉正拎起茶壶,就听身侧的人道:“今夜不用你添茶。” 拎着茶壶的手一顿,他抿住嘴,侧目去看宁恨水,这人却已经阖上了眼。 为什么? 谢止醉下唇抿得泛白。 乌鸦这会儿心虚得紧,不管三七二十一,扑腾着翅膀就把这小孩推搡回了侧屋。 良久,宁恨水站起身,随手捏了只透明的蝴蝶。 那蝴蝶摇摇晃晃地落在了侧屋的窗台上。 “回三十三重天。”他道。 - 渡过苦海,翻过须弥山。 时隔三十三日,宁恨水终于回到了三十三重天。 三十三重天上,只有漫无边际的黑夜,没有星点,更没有明月。 后山禁地里的洞府里,往里走是一处药池。 这池子由白玉砌成,水面呈碧绿色,氤氲着朦胧雾气。 宁恨水赤着脚踩过厚厚的地毯,最后整个身子浸入药池。 他眼前覆着白绫,眉间上有一点极细的红若隐若现,呈水滴状。 “出去外边浪了一个月,要不是发病了还不知道回来!” 柳梦息往池子里丢着药材,恶声恶气地数落着宁恨水这个月又害他多干了多少倍的活。 这人一头墨发随意扎起,身着青衫,生得俊朗,却周身尽显疲态。 按宁恨水的话来说,这是顶级牛马应有的气扬。 “能者多劳啊柳护法。”宁恨水懒懒地倚着池壁,指尖捏着不知从哪里摘来的红花。 “呵。” 柳梦息冷笑,“我警告你,以后不管又跑去哪里浪,只要临近你发病这一天,都必须给我按时按点的回来。” 第9章 哭什么哭 他随意地拍了两下,颇为语重心长:“你只要把活干好,比什么都强。” 柳梦息:“......究竟你是殿主还是我是殿主?” 宁恨水于是又煞有其事地拍拍他的手背,“小柳啊,只要把活干好了,明年一定给你升职。” 升职?再升就殿主了! 柳梦息没好气地抽回自己的手,丢完药材,布下阵法,从储物袋里掏出案台开始办公。 身后很快传来唰唰唰的声响。 宁恨水无奈扶额,下属太爱工作了怎么办? 直到池水里的药效开始发作,宁恨水缓缓垂下头,红花被置在毛绒地毯上。 不多时,他扣在池壁上的指节泛着惨白,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宁恨水的病,源于一种毒。 这毒名叫芳菲,每隔三十三天便发病一次。 发病这日,目不能视,周身灵力滞涩,体内积年累月的沉疴发作,稍有不慎,便是死。 泡这药池,说到底也只能维稳。 活着难,死也难。 饶是宁恨水平日里再能忍痛,现下也面白如纸。 额间的汗不停滚下,滑过他的鼻尖,又滑过他的脖颈,最后没入碧绿的药池里。 脊背微微发颤,他死死扣着石壁,直到紧攥着的手指忽地被一根一根松开,而后掌心被另一只手攥住。 朦胧间似乎还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柳梦息垂眸看着池子里的人,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 只是指尖微动,熄了夜明珠的光。 洞府里暗了下来。 这药池一泡便要泡个一整日。 这期间宁恨水昏了又醒,醒了又昏,好在终于是捱了过去。 “舒服!” 宁恨水随意地解下眼前覆着的白绫,爬出池子,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 长长地吐出一口郁气后,他才把身上的白色里衣换下,换上身红白相间的衣袍,便背着手溜达出了洞府。 三十三重天里不分昼夜,漫漫黑色中,依稀可见花花草草在暗色中迎风摆动。 直到山道两侧布着的宫灯由远及近逐盏亮起。 宁恨水手里捏着朵红花,站在洞府门口,远远望着山下—— 三。 二。 一。 “阿水!!” 这声浪震得花花草草们颤颤巍巍地换了个方向迎风飘扬,林间的飞鸟唰地一下齐齐飞出几里地远。 紧接着便是一道红色的身影,这小姑娘风风火火地提着裙摆猛冲而来,腰身上还缠着条鞭子。 “我想死你了啊啊啊阿水!” 宁恨水熟练地往东边拐了一步,避开小姑娘迎面扑来的动作,随即在唇边竖起一只手指。 这姑娘才终于刹住脚,又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眯着眼朝宁恨水直笑。 不过片刻,一朵红花被插入她的鬓间。 “听梁非凡说你每日都吃三大桶饭?”宁恨水收回手,背着手往山下走。 青临顿时瞪大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那只臭乌鸦又告密!” 话音刚落,迎面而来一个柳梦息。 这人眼下一片乌青。 宁恨水奇道:“你这是上哪做贼去了?” 柳梦息呵呵一笑,学着宁恨水把手往身后一背,“是啊,我确实是做贼去了,偷光了不周山的米回来给这个臭丫头做饭吃。” 一日吃三桶大米饭的青临敢怒不敢言,别过头去,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想也知道是在骂人。 柳梦息冷笑一声,和两人并肩往山下走,“这次待多久?” 宁恨水闻言惨然一笑:“懂的,我都懂的,放心,我现下就走。” “不要啊阿水!”青临神色大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柳护法他不是这个意思!” “我都知道的,知道柳护法看到我就烦......” 柳梦息冷笑着看这两人搭戏台子,搭完了才道:“对,没错,赶紧滚,别碍着我的眼。” 青临哀嚎一声,大喊:“不!” 柳梦息翻了个白眼。 话是这样说,宁恨水还是在三十三重天里待了两日。 整日不是看话本就是打叶子牌,本来大发慈悲想着帮柳梦息分担点公务,结果刚走进大殿就被赶了出去。 说是太碍眼了。 哎,下属太爱工作了怎么办? 宁恨水扶额苦笑。 临走那日,青临盯着他吃下一小碟水梭花糕才千不舍万不舍地将人送上飞舟。 小姑娘憋着眼泪,又吸了吸鼻子,最后还嚎了两声。 嚎得林间飞鸟唰唰齐飞。 柳梦息看她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哭什么哭!人要走你怎么不知道拦着?” 小姑娘瘪着嘴没说话,只是看着天上的飞舟变成一个小点。 好半晌,才听她道:“可是,可是阿水他不喜欢这里啊。” - 天边远远的,透出一抹微光。 飞舟升空,朝着小村庄的方向而去。 “你每日就这么到处溜达做甩手掌柜,究竟是怎么当上三十三重天殿主的?”光溜溜发出疑问。 宁恨水扬眉,“很简单啊,杀死前任殿主就好了。” 光溜溜要是有眉毛都能拧成结了,又问:“就这样?” “对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 “……” 乌鸦停在宁恨水肩上,高深莫测地点点头,“我们努力了近百年,好在革命已经成功。正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光溜溜:“……” 宁恨水欣慰点头,赏了一会儿日出,就阖着眼躺平了。 至于谢止醉,如若想趁此机会逃跑,只要出了村庄的范围,留在村屋的那只蝴蝶就会立即将人五花大绑回去。 故而宁恨水这一路回得并不着急,白天赏日,夜晚赏月,好不惬意。 直到又是一轮日升月落,天边泛起抹鱼肚白,飞舟稳稳落在村庄外。 回这一趟三十三重天,总计用去七日。 这会儿天刚亮,村庄里静谧得很。 光溜溜说自己系统又崩了,“叮咚”一声就掉了线。 乌鸦则是找个地捕食去了。 只剩下宁恨水一个人背着手,正慢悠悠地往村屋的方向晃,迎面而来还有几只黄色的小土狗。 土狗扑着蝴蝶从他的身侧穿了过去,眼珠亮晶晶的,欢快地汪汪叫着。 顿了顿,宁恨水挠挠下巴,指尖一勾,从小土狗背上勾来一片绿叶。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远远就看到村屋外的门槛上坐着个小孩。 第10章 掉眼泪的龙傲天 稀奇。 龙傲天怎么跑外边来了。 宁恨水施施然地溜达过去,笑吟吟道:“哟,这是谁啊?怎么大清早的就坐门口上啊?” 门槛上的小孩胳膊动了动,似乎想抬头,却僵着不再动作。 宁恨水:? 不该抬起头来阴恻恻地瞪他一眼吗? 宁恨水于是心里桀笑两声,恶意伸手胡乱揪了一把谢止醉的头发,“这回打架打输了?” 哎! 龙傲天也会输啊。 实在是…… 干得漂亮! 谢止醉胳膊又动了动,忽然硬巴巴地问:“你去哪了?” 宁恨水笑吟吟反问:“我去哪了关你什么事?” 说完,他直起身,也不再管地上这小孩了,爱坐外边就坐外边吧。 正好守门。 结果刚往里面走两步,衣摆忽然被拽住。 宁恨水一阵莫名其妙,再回头,发现谢止醉已经站起来了,只是脑袋还垂着。 做什么呢这是。 他蹙起眉,“松手。” 谢止醉没吭声。 这一来一回的,宁恨水不多的耐心也耗尽了,正要把这小孩扔出去,却没成想忽地看到有点水滴砸在了地上。 水滴……? 他抬眼虚虚望了眼天边,嗯,没下雨。 那就是…… 哭了? 哭了! 这死小孩居然哭了! 宁恨水登时来了劲,这可是偷偷掉眼泪的龙傲天啊。 想来在他的折磨下,屈辱值已经爆表了啊哈哈哈哈哈! 真可怜,未来牛逼哄哄的主角竟然在他这个反派面前掉眼泪哈哈哈哈哈! 简直爽得宁恨水头皮发麻。 弯着唇角还未落下,他颇有耐心地问:“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究竟是什么事让一身傲骨的主角变成这副模样?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 “有道题不会做。” 他一定要去好好感谢……不对,他听到什么来着? 有道题不会做? 宁恨水:? 宁恨水:??? 就这? “……” 宁恨水一把撇开抓着自己衣摆的手,径直往院子里走。 只是谢止醉锲而不舍地又抓住了这人的衣摆,攥得那片布料皱巴巴的。 七日。 这人整整离开了七日。 他以为……以为……以后再也没有饭吃了。 谢止醉埋着头,死死攥住宁恨水的衣角,极小幅度地吸了吸鼻子。 见他这样,宁恨水挠了挠下巴,极其不解地低眉看他,只是有道题不会就闹成这样? 这么脆弱? 那道题究竟是得有多难? 他高低得看看到底是什么题能把这死小孩弄哭! “拿来。”宁恨水道。 话落,谢止醉低着脑袋,磨磨唧唧地递出另一只手里捏着的书册。 书册被翻到了最新一页。 有道题被圈了起来,答题处涂着圈墨水,把原本的填着的答案遮得严严实实。 但这题……今有深谷,上广三丈、袤六丈;下广七尺,袤五丈;深五丈六尺。 问:积几何? 宁恨水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好半晌,他清了清嗓子:“这么简单的题也要问我?” 他把书册随手搁置在桌上,负手而立,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自己去翻书,九章算术有没有?自己去查,不会的题多看几遍就会了!” “……哦。” 这小孩只低着脑袋,盯着地上的石子看。 “蠢死了,”宁恨水补充,“你没救了,简直蠢得无药可救了。” 谢止醉:“……” 宁恨水:“松手,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了。” 这死小孩怎么这么犟呢。 “……以后不同他们打架了。”谢止醉说话声音闷闷的,还是没松开手。 宁恨水:? 又关这什么事? “赶紧给我松开,不然我就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黑暗了。” 谢止醉:“……” 翌日,宁恨水睡醒,正要溜达到树底下晒太阳,就发现躺椅旁的小几上,多了一碗盖着的东西。 掀开一看,嚯,是一碗清淡小粥。 粥上还撒着把葱花,里面窝了颗水煮鸡蛋,卖相极佳。 宁恨水一顿,仰头看了眼天上的大太阳,又重新低头看向小几上的粥。 乌鸦在他肩上,疑惑:“天上不会掉馅饼,是因为会掉粥吗?” 宁恨水高深摇头:“不,是因为谢止醉想毒死我。” 于是谢止醉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桌子上那碗原封不动的粥,还有躺椅上笑眯眯的宁恨水。 攥紧手,他板着脸一声不吭地回了屋,只是脚步声格外的大。 接下来的每一日,躺椅旁的小几上都轮着换不一样的吃食,只是宁恨水通通没有动过。 都进乌鸦肚子里了,“这小子,每天夜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屋里的灯很晚才熄。” 他嘴里还叼着颗鸟蛋,仰头咽下后,才道:“吃的里面也没毒,奇奇怪怪的。” 宁恨水阖着眼晒太阳,没接话。 夜里不知究竟在做什么的谢止醉,下学一回来就不经意地往小几上看,见小几上的吃食空了,才又不经意地收起视线回了侧屋。 看着谢止醉背着个大包的背影,乌鸦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嘿嘿笑了两声。 打死他也不会说出去这些东西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几度寒来暑往,这只乌鸦就这么长了一身肥膘,肉眼看着活生生宽了一圈。 又肥又宽的丑鸦,毫不知情的谢止醉对此满眼嫌弃。 - 村口的老树下。 日头正盛,闷热的风扑在人身上,简直要将人烤熟。 李叔一只手扯着领口,另一只手里抓着顶草帽给自己扑风,嘴里嘟囔着今日这工钱怎么结得这么慢,这帮子周扒皮! 闲来无事,他转头看向身边站着的少年,这少年今日同他们一块去了码头搬货。 看着年纪还小,干起活来比那些个熟工还利索。 村里人闲谈来来回回都是差不多的话题: “今年多大了?怎么这么早就出来干活了,家里有弟弟妹妹?” 这少年虽还有些稚嫩,但五官俊俏,长发以蓝色缎带高束起,身形修长,同样穿着简单的布衣,在人群里却顶顶显目。 “十六,没有。” 谢止醉刚答完,发工钱的周扒皮剔着牙就来了,他不再多谈,长腿一迈,轻轻松松越过众人,头一个就领到了钱。 第11章 他是谁? 那头的谢止醉把铜板都收进小包里,算着钱又去猪肉档口买了小块排骨。 “今日怎么来这么迟?”说话的是一个大姐,手里正在磨刀,嘴巴往案板的另一边努,“给你留好了。” 谢止醉点点头,道过谢,把铜板放在小篮里,拎起排骨转身就走。 还没走远呢,大姐嘎吱嘎吱地磨着刀和一旁择菜的阿婆唠起了嗑。 “哎这孩子又出来买肉了,他家大人真是懒的出奇,搬来这么多年就没见出门几次。” 阿婆手里抓着把嫩绿的菜,“他家大人我可见过,长得比我手里这菜还水灵!” “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要不是还带着个这么大的孩子,我早说媒去了。” 谢止醉嘴角一抽。 那个懒得出奇的怪人要真说媒了,不得把那些姑娘们给气死,整日不是挨躺椅上,就是背着手溜达来溜达去。 事儿还出奇的多。 嫌地上脏,让他反复擦了十来遍地、嫌日头晒,让他撑伞又要骂他挡着人晒太阳了…… 诸如此类的事简直不要太多。 实在可恶! 除了他谢止醉正在十年如一日地卧薪尝胆、小心蛰伏,哪里还会有别人愿意伺候! 这五年来,虽然宁恨水从没说过,但谢止醉也摸出了这人离开的规律。 今日,那个怪人就要回来了。 他走快几步,还有好几本书册没写,先把排骨汤煲好...... “啊啊啊!!” 身后传来刺耳的尖叫声,谢止醉蹙眉回头看去,还没等看清,就被突然涌上来的人流推搡着往前走。 这么一撞,手里拎着的排骨啪嗒地就掉了地。 这排骨可不便宜! 他咬着牙,也知道这会儿不能停下去捡,只能顺着人流往外走,身后又传来道更加惨厉的尖叫声—— “啊!” 宁恨水用手半掩着下唇,柔弱地轻咳两声,“这位大侠,实在是多谢您出手相救,要不是您,我这会儿说不定已经......” 村子外,杂草地上倒着一具布满白色丝状物的尸体,脸上绑着绷带,看不出面容。 这尸体身上贴了张黄色符纸,火光唰地燃起,空气中有股腐臭味涌动。 被称呼为大侠的男人是一个看着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这青年一袭白衣,长相温润,嘴角弧度略上,看着就叫人如沐春风。 端的是一派芝兰玉树,如玉君子。 这君子将长剑收回背上,朝宁恨水拱手,嗓音同样清润:“举手之劳罢了,这位郎君不必多谢,出门在外理应济弱扶倾。” 宁恨水但笑不语。 三十三重天那套功法普通人看不出来,名门正派的弟子就不一定了。 方才他正要动手,这位仙门弟子就突地从天而降,紧接着一个大展身手…… 【注意了注意了,这是傲天将来的小弟之一!宿主,拿下他!】 突然诈尸的光溜溜在识海里猛地大喊大叫起来。 宁恨水:? 【三二一,上!】 宁恨水:? 傲天的小弟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见远远奔来一少年。 这少年跑得很急,视线在哪里一闪而过,很快又收回去,现下正撑着树干喘气。 他蹙起眉,“这位小郎君,村子里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有怪物,”谢止醉喘着气,抬眼望向两人,“白色的。” 叶我来闻言神色顿时一凛,不再多说,从背上抽出长剑,足尖一点,便朝村子里跃身而去。 见人走远,谢止醉手指蜷了蜷,“他是谁?” 好问题。 宁恨水哪里知道他是谁,光溜溜说完就又下线了。 总不能说那是你未来的小弟吧? 眼珠子一转,一个邪恶念头顿时爬起。 背着手,宁恨水高深莫测道: “一个你远远不及的人。” 话落,只见谢止醉抿住嘴,站直身,腿一迈,径直朝村里的方向走。 走得飞快,发带来回地甩。 啧啧。 宁恨水在心里大大地桀笑,挑拨龙傲天和他小弟的关系,顺手的事! 这边草地上的尸体正烧剩个尾。 指尖一点,那火被蹭地熄了。 他敛起笑,屏息往尸体旁走了两步。 菌人。 将死之人被种了菌种,而后一点一点失去对外界的认知,最终成为没有神志的怪物。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在一个边陲小村? 宁恨水垂眸看着这尸体脚上的白色菌丝,正要蹲下身去看,眼前忽地出现根树杈子。 抬眼看去,是谢止醉。 “臭死了,还看什么看?” 这半大少年黑着脸,手上动作不停,将这东西扫得远远,随即点起了火折子。 宁恨水笑吟吟提醒他道:“普通的火烧不掉。” 谢止醉顿住,没应声,不信邪地接着点火。 火苗蹭地蹿起,带来阵阵热意。 烧了好半晌,这布满菌丝的怪物愣是毫无变化。 谢止醉低头看着,脸被火光映得微微发红,忽然道:“排骨掉了,没捡回来。” 眨了眨眼,宁恨水不知所以,“哦,然后呢?” 谢止醉又不说话了。 只是偏过头,阴恻恻地望了一眼身后的人。 宁恨水被看得一阵莫名其妙,排骨掉了不就掉了,又不是身上的排骨掉了。 恰好有阵风刮过,地上燃着的火眨眼就灭了。 而地上那双布满菌丝的脚,仍旧完好无损。 好在白衣飘飘的叶我来手里捆着另一只菌人来了,看到两人还在这里,显然颇有些意外。 “两位且站远些,村里不太方便处理这菌人。” 宁恨水了然地点头,站远几步,给这位大侠留出一个充分的施展空间。 蹲在尸体旁边的谢止醉站起了身,不知在对谁说话:“回去了。” 他走出去几步,见身后没有人跟上来,回头看去,就发现那两人正有说有笑。 一个水色流映,一个白衣胜雪。 二人容貌皆是出众,站在一起竟相得益彰。 第12章 恩人!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啊! 叶我来收起符纸,问:“宁道友去过不周山?” 宁恨水当然没去过,只是随口胡诌,他用手背虚虚掩住嘴唇,垂下眼睫,凄凄哀哀道:“你们不周山有个弟子,曾骗了我......” 这副神情,看着委实可怜。 见他如此,叶我来脸色凝重许多,不周山门训向来严苛,竟有弟子胆敢下山行骗。 “你细细说与我听,待我回了山门,必定——” “不,”宁恨水打断,轻咳两声,苦笑道:“终归是我自己的事,怎么能麻烦你呢?”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只是希望你这一路能捎上我们,毕竟我只是个无门无派的小医修,要是遇上不轨之人……” 跟着叶我来回去,赶上今年不周山的招生大会,说不定能让谢止醉提前进入不周山,万一就让剧情提前开始了。 只要剧情正式开始,修仙界弱肉强食,他再来个顺水推舟、推波助澜,搞死谢止醉不是分分钟的事! 啊,等谢止醉死后,他一定会为这人烧香拜佛的。 宁恨水算盘劈里啪啦地响,抬眼看向叶我来,脸上难得带了点真心实意的笑。 只是这笑落到叶我来的眼里,他顿觉此人只是在强颜欢笑。 虽说宁道友没有说明究竟是何事,但世间男女多爱恨痴缠,宁道友相貌出众又手无缚鸡之力...... 可怜这医修独自抚养小孩,如今还要上不周山讨一个公道。 若不是他下山恰好游历至此,这世间岂不又多了一桩不平事? 这么一想,叶我来双目灼灼,竟陡然伸手握住宁恨水的掌心,言辞恳切: “宁道友,你且放心随我回不周山,若是......我定助你讨回公道!” 手被紧握住,宁恨水脸上的笑一僵。 他正想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来,余光就瞥见谢止醉冷着脸折了回来。 抽回手的动作立马停住。 换上百分百真心实意的笑,宁恨水同样目光灼灼地回望叶我来,高声道:“恩人!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啊!” 挑拨离间!挑拨离间! 兄弟阋墙!兄弟阋墙! 宁恨水唇角笑意愈深。 谢止醉没说话,站在紧握在一起的两人旁边,双手抱胸,视线在叶我来身上一扫而过。 “想必,这位就是宁道友的......”叶我来望向这少年。 谢止醉闻言,若有若无地看了眼宁恨水,就见这人但笑不语。 他转头看向叶我来,恶声恶气道:“什么关系都没有!” 好好好,保持这个态度! 宁恨水又故作柔弱的轻咳两声。 只见叶我来若有所思,随即不赞同地摇摇头。 “这位小郎君,怎么能这样说话?宁道友独自抚养你,其中艰辛,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吗?” 谢止醉:“......?” 其中艰辛? 艰辛的究竟是谁? 见他脸上神色古怪,叶我来又劝:“你该多多体谅宁道友才是,常言道,百善孝为先。” 谢止醉:? 宁恨水挑眉,趁着这空档把手抽回来,“唉,叶道友不必多劝,待他长大了,自然会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谢止醉:“。” 这怪人整日笑眯眯的,能有什么苦心?! 笑眯眯的宁恨水这会儿心情颇好,挑拨了傲天和他小弟的关系,说不定还能提前开启剧情。 简直一举两得! 和叶我来约定好明日午后在村口碰面后,他背着手就往村屋的方向溜达去。 跟在他身后的谢止醉,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恨水乐得自在,回了村屋,就开始指使谢止醉干活。 这小孩却站着没动。 “傻了?” “......不周山,真有人骗了你?”谢止醉忽然问。 宁恨水倒是没想到这人会问这个,笑吟吟道:“怎么?被骗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世情薄、人情淡,人与人,可不就是互相骗来骗去。 “你也会被人骗?”谢止醉语气硬邦邦的,没好气道,“你自己去不周山吧,我还得上学,夫子布置的课业还没完成。” 话音刚落,宁恨水登时不乐意了,这哪里成? 他去不周山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这小孩!咳,虽然其中包含了高达百分百的私心。 “你难不成还真想去考个状元?”宁恨水斜他一眼。 谢止醉闻言脖子一梗,对上眼前这人的视线,很快又低下脑袋。 “......夫子说,做了官,就可以为万世开太平。”他低着声音,攥住手,“我是要做官的。” 真不知该说这龙傲天是天真,还是太过天真。 为万世开太平,古往今来,哪个当官的做到了? “要是当官有用,你谢家还会被一群江湖草寇屠了满门?” 宁恨水接着说:“我看你是安逸日子过多了,忘记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谢止醉重新抬眼望向宁恨水,定定道:“我没忘,我是要报仇的。” 两人无言半晌。 谢止醉又垂下脑袋,看着地上的碎石,指尖蜷了蜷,正想回屋,就听那人道: “既然如此,我便大发慈悲地给你指条明路。” 说完,宁恨水徐步走近这少年。 谢止醉如今身高,几乎和他齐平了。 现下垂着脑袋,看不大清脸上神色。 想来也定是憋屈至极。 这么想着,宁恨水抬起手,白皙的指尖就点在了谢止醉的下巴上。 略一挑,那张脸便愣愣地抬起。 随即这张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恼意,谢止醉抿住嘴,正要往后退,就见宁恨水忽地弯起唇。 “笨狗。” 这两个字吐字何其清晰,钻入谢止醉耳中,他看着眼前这人笑吟吟的脸,脸上恼意似乎更甚了。 “你的仇人,在不周山上。” 此话一出,谢止醉僵住,不可置信地停住脚。 他的仇人,怎么会在不周山上? 跟着宁恨水这几年,他也多多少少从乌鸦的嘴里知道了许多,不周山分明是名门正派...... “真的?”谢止醉问。 宁恨水却不答,他抽回手,退开几步,“哎呀,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第13章 真乖 这些年来,三十三重天易主,自是人尽皆知。 不过宁恨水向来以面具示人,且神出鬼没,是以外界只知五年前斩杀先任殿主的那位修罗姓宁。 久而久之,竟然还有传言道,这位宁大魔头应是三个头颅挤在一起,中间那个头颅稍大一些,眼睛里还闪烁着阴鸷光芒......的一个狠辣大汉。 这么具体的外貌描述,宁恨水合理怀疑这是柳梦息散播出去的。 总之,只要不把三十三重天那套功法使出来,他再把修为压一压,扮作一个可怜医修—— 混进不周山简直是轻而易举! 名门正派的这些小弟子,就是好骗啊,宁恨水感叹。 眼下快入夜了,蝉鸣声四起,混杂着蛙叫声。 不远处有炊烟升起,四面八方传来呼喊着归家的声音。 听着这些声音,宁恨水却不觉得吵闹,反而有丝丝缕缕的倦意爬上。 呼吸声也愈发微弱。 他从前在死人堆里待太久了,又冷又静,骇人得很。 直到身上忽然有轻微触感搭上来。 睡意顿时如潮水般涌回海里。 宁恨水蹙眉,掀开一只眼皮看去,就见自己身上多了一条薄薄的软毯。 还有一双触电般飞速缩回去的手。 ? 这死小孩做什么呢? 宁恨水抬眼看去,就见谢止醉别开脸,脚底生风地往侧屋里走。 眼看那门又将要“砰”一声合上。 他适时地出声了:“站住。” 话落,那门长长“嘎”了一声,最后半合不合地停在那里。 还露出谢止醉的小半张脸。 阴恻恻的。 给宁恨水看乐了,抬起手,那条软毯便滑了下去,他也不去捞。 只是朝里头那人勾了勾手指。 三。 二。 一。 宁恨水心里熟练地掐着秒,将要掐到零时,谢止醉动了。 挑了挑眉,他看着这人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停在躺椅边,视线还落在滑下去的毯子上。 再下一息,这毯子被拉了上去。 “真乖。”宁恨水轻笑道。 他笑吟吟地盯着谢止醉看,再怎么说也是他养了得有五年的小土狗,虽说总时不时跳脚...... 但是看在这五年来的份上,他定会送这人往生极乐的。 谢止醉被他盯得发毛,又别开脸,恶声恶气道:“再滑下去毯子就要掉了,脏死了。” 宁恨水长长地“哦”了一声,勾唇:“不想问问我究竟改什么主意了?” “......那只丑鸦去哪了?” 被唤作丑鸦的梁非凡,不小心撞倒了刚出炉的水梭花糕,这会儿估计还在被青临吊着打。 宁恨水没答他这个问题,转眼去赏天上的明月。 得不到回应,谢止醉于是顺着这人视线,也看向天上那轮月。 “有什么好看的?天天看都看不腻吗?”他没好气道。 这人每天不是赏日就是赏月,真搞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静默半晌。 四面八方传来的呼喊声越来越少。 宁恨水忽地问:“天天都看?” 谢止醉心道这不是废话,他有意无意地偏头看去,就发现这人脸上竟带着少见的迷惘。 一怔,他嘴里的话刹住,半晌,反问道:“有那么好看吗?” 缀满了点点星光的夜色里,那轮明月散发着柔和的光,平等地铺满在这大地上的每一寸。 怎么会不好看呢? 许久,久到谢止醉以为这人又睡过去了。 宁恨水终于出声了,“好看啊。” 他弯着唇,抬手,指尖在空中虚虚地勾勒出一轮月。 毯子自然又滑了下去。 好在又被嫌脏的谢止醉捞了起来。 “不是在哪里都能看到月亮的,”宁恨水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月亮的。” “......哦。”谢止醉抱住毯子,又道:“以后又不是不能看了。” 以后? 宁恨水闻言,似笑非笑地偏头看向身旁这人,要是你小子不死,他说不定以后真看不了了。 谢止醉被这眼神看得发毛,抱紧手里的毯子,略高了音量,色厉内荏道: “你还睡不睡?不睡我把毯子收回去了,被你盖脏了还得洗!” 宁恨水但笑不语。 半晌,谢止醉别开脸,“你真没骗我?” 他指的是宁恨水说仇人在不周山上的那件事。 “当然。我骗你有几个好处?”宁恨水毫不气弱。 再说了,升级流男主不都这个套路。 震惊!某某仙尊某某长老竟是戴着伪善面具的小人! 宁恨水高深莫测道:“小醉啊,你想,就算你的仇人不在不周山上,你不也能趁此机会踏上修炼大道?得道成仙,多少人求之不得。” “说多少遍了,”谢止醉皱起眉,一阵恶寒,“别这么叫我。” “好的好的,小醉。” 谢止醉无语片刻,“我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 宁恨水:? “等会儿,你等会儿,我似乎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谢止醉没好气道:“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想得道成仙,等我大仇得报后,是要做官的。” 宁恨水:“......然后呢?你能再详细说说你将来那普通人的人生规划吗?” 结果谢止醉又不说话了,只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恨水看他这样就来气,冷笑一声,龙傲天男主和他说想做普通人? 笑话! 天大的笑话!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未来还不是要为了飞升杀了他,这话骗骗自己就得了! “你......去不周山,真是为找那骗了你的人?”谢止醉忽然问。 宁恨水闻言斜他一眼,同样没好气道: “他骗了我的全部身家,骗了我的真情实感,最后还想一刀砍死我。我这次去不周山,就是奔着一刀砍死他去的!” “......哦。”谢止醉垂下眸,莫名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 第14章 哦,我就不。 林道上由远及近一辆驴车,正哒哒地响着,驴脑袋前还吊着根红萝卜。 叶我来在前面驾着驴车,动作不甚熟练,连带着小车有些颠簸。 “宁道友他身体还好吧?”他偏头看了一眼后头的两人,驾着驴车的速度放慢了些。 后头铺了层软垫,垫子上斜斜倚着一人,这人阖着眼,呼吸声微弱得几乎没有。 谢止醉只摇头,低声道:“无事。” 宁恨水这人睡着了就是这么安静,静得仿佛死人。 得到答复,叶我来点头,虽说这是他头一遭驾驴车,但从前游历时,他从未见过把驴车布置得如此…… 舒适的。 “快入夜了,晚点在前面的村子歇下脚吧。”叶我来道。 仙门有规定,除非特殊情况,游历时,在凡人地界不允许御空飞行,因此他们这一趟回不周山只能多耗些时间。 宁道友看着身体不大好,这位谢小郎君又且是凡人,想来是不能太过辛劳。 “嗯,”谢止醉点头,礼貌寒暄道,“这一路,有劳你了。” 驴车慢慢地跑着,两边的树木不断往后掠去,风呼啦呼啦地吹过。 离前面的村子越近,就离身后的来路越远。 紧了紧手,谢止醉回头望去,许久,又望向身侧的宁恨水。 黄昏的日光落在这人脸上,镀了层柔和的金边。 直到宁恨水眼睫轻颤,脑袋歪了一下,像是要从靠着的软垫上滑下去。 谢止醉僵着手,一动不敢动,像是自己动一下,这人的脑袋就要彻底滑下来。 只可惜老天向来不会那么容易让人如愿。 “嗬嗬——!” 不知怎的,驴车猛地被刹停! 眼看宁恨水很快就要脑袋不保,谢止醉脑子空白一瞬,再反应过来,就已经用掌心撑住了宁恨水的脑袋。 麻烦死了,他抿住嘴。 掌心的脑袋小幅度地动了动,发丝轻轻摩挲,谢止醉的身体顿时僵硬得有如晒了一百八十天的老干菜。 他忽地莫名其妙想着,这人整日披着发,不热么? 这么想着,再一偏头去看—— 猝不及防的,谢止醉对上宁恨水似笑非笑的双眸。 “看什么呢?”宁恨水挑眉。 见这人像是怔住了,动也不动的。 他笑吟吟的,又道:“还不把手拿开?” 话落,谢止醉登时收回手,猛地拧头,看起来像是恼羞成怒了,“你脸磕破相了!” “……”死小孩真不经逗。 “啊,二位。”叶我来忽然出声。 驴车上的两人于是朝他看去,就见这人指向前面的村子。 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还起了层雾,不远处这村子被笼在雾里,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轮廓。 叶我来道:“看到你们父慈子孝的扬面,叶某甚是感动。” 父慈子孝…… 宁恨水一滞,差点没笑出声,偏头看去,谢止醉的脸果然比墨水还黑。 叶我来对这两人的反应毫无察觉,接着道:“只是眼下,我们似乎遇到了一点麻烦。” “啊,原来如此,什么时候起的这雾?”宁恨水问完,轻飘飘地跳下驴车。 “靠近村口前,并没有看到这雾。”叶我来蹙起眉,也下了驴,靠近这人后,点了只火折子。 进了这村口,才莫名其妙起了雾? 宁恨水看向谢止醉,只是这人几乎是瞬间别开了视线。 懂。 他都懂的。 这死小孩越来越容易被他膈应到了,看来他这些年的努力完全没有白费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见两人都安静得很,宁恨水又随口烘托了一下气氛:“这雾好可怕哦。” 叶我来闻言,神色又是一凛,“怪我,没有看好路,不然也不会——” “不!该怪我的,”宁恨水掩唇,只差没西子捂心了,“若不是我们要随你去不周山,又怎么会连累你遇上这种怪事?” “宁道友,事出突然,怎么能怪你?合该怪我没——” “怪完了吗?” 谢止醉黑着脸打断,走近宁恨水,挤进两人中间,“怎么出去?” 这两人倒也没发觉他这挤进去的动作有些突兀。 宁恨水耸耸肩,这雾起的突然,前面这村子很大可能也不是什么普通村子。 思来想去,说不定就和他身边站着的这位升级流男主有关,既然和剧情有关…… 掩住唇角的笑意,宁恨水不紧不慢道:“进去看看就是了,水来土掩,不是么?” 听他这样说,叶我来还有些犹疑,将手上的火折子往前探了探。 只是无论怎么照,都只能看到朦胧的一片,而他们的身后也都是浓雾。 如此,也只能进这村子一探究竟了。 “二位务必跟在我身后。”叶我来从储物袋里拿出两枚珠子,递给两人。 这珠子周身散发着淡淡微光,上边还画着符咒。 是一个大大的“退”字。 宁恨水手指捏着这珠子,抬起手打量,这退邪珠虽还有些瑕疵,却蕴含着相当纯粹的灵气。 “叶道友果然厉害。” 叶我来只是温和地笑笑,“只是运气好些,比起宗门里出售的还是差远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宁恨水也笑。 听这两人客气来客气去,谢止醉没好气地往雾里走了两步,“再聊下去,天就彻底黑了。” 宁恨水闻言长长地“哦”了一声,随即了然一笑。 挑拨离间,易如反掌啊…… 前面那人举着火折子,看起来走得飞快,蓝色发带左右晃着,只不过宁恨水走快几步就跟上了。 “小醉啊,像你这样的普通人,要是遇到什么怪物,肯定一口就被吞了。”他笑眯眯道。 谢止醉没应声,只是余光瞥去,不自觉走慢了几步。 宁恨水又说:“不像咱们叶师兄,多厉害啊,他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的。” 顿住脚,谢止醉回头,皮笑肉不笑道:“首先——” “我知道的,你不叫喂,其次——” “其次你离我远些!”谢止醉恶声恶气地打断宁恨水的话头。 离远些?这哪里成! 宁恨水目前人生十大乐趣之一就是把这人惹得跳脚! 见谢止醉又往前走,宁恨水背着手跟在他身边。 “哦,我就不。” 第15章 玩够了没? 两人身后的叶我来笑着摇了摇头,无奈跟上,走到最前头才停下。 越往里走,这村子就越静,静得落针可闻。 泥沙小路上布着凌乱无序的脚印,两边的村屋压根看不清楚,只能看到破败的轮廓。 走在后头的宁恨水简单打量了一圈,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他身侧的谢止醉警惕地握着退邪珠,脚步声放轻。 而前头的叶我来神色更是严肃,握着手里的剑,蓄势待发。 慢慢的,火折子带来的光亮愈发微弱,直到只能映亮脚下的路。 雾,越来越浓了。 宁恨水这会儿还谨记着自己只是个柔弱医修的身份,亦步亦趋跟在叶我来的身后,入戏太深,现在还想扯扯前头这人的衣袖。 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做了。 毕竟宁恨水向来是个行动派。 只是指尖刚触上叶我来的衣袖,正要收紧,就莫名接收到来自身侧的视线。 偏头看去,谢止醉正盯着他的手,看起来蠢蠢欲动。 想打他的那种蠢蠢欲动。 宁恨水勾唇,挑眉,问:“怎么?” 只见谢止醉一顿,飞快别开脸去。 怕他把叶我来这位未来小弟抢走? 宁恨水了然一笑,唇角笑意愈深,随即猛地一把抓住了叶我来的衣袖。 又将声音压得虚弱:“叶道友,这里究竟是哪里,我担心……” 他这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谢止醉额角一跳,想也知道这人又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果不其然—— “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才是修真界未来的希望啊!” 宁恨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又说:“我怕小醉他害怕,要是遇上什么危险,你尽管带着小醉跑吧,像我这种垂暮之年的老人……” 谢止醉:“……” 正直的叶我来停住脚步,看向身后的人,他蹙起眉,忽而沉思,忽而摇头。 像是遇上了什么世纪难题,脸上如沐瑟瑟冬风。 最后脸上表情定格在了深深的不赞同。 他肃然道:“宁道友拳拳爱子之心实属难得,但请放心,叶某一定不会让你们陷入这般险境的!” 说着,叶我来再次陡然伸手,猛地攥紧宁恨水的手,“宁道友,你且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带着你们出去的。” 谢止醉:“……” 宁恨水这样也就算了,这位名门正派的弟子究竟为什么也会这样。 叹了口气,谢止醉视线落在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上,兀自伸手,自上而下—— 搭在了宁恨水的手背上。 随后阴恻恻地望向宁恨水的脸,“玩够了没?” 宁恨水闻言斜他一眼。 怎么问这种问题,简直影响他宁恨水的柔弱人设好吧! 于是宁恨水无辜地眨眨眼,缩回手,背在身后。 “我没在玩啊。” 谢止醉没再说话,只是阴恻恻瞪他一眼。 谈话间,四周的雾已经浓得火折子再也不起作用了,眼下,天已经彻底黑了。 情况实在不妙。 宁恨水挠挠下巴,也不知道谢止醉死在这里的可能性有多大,他不着痕迹地望向身侧这人。 就见这人正紧紧抿着嘴。 就算未来再如何厉害,如今到底才十六岁,初出茅庐的年纪,尽管再如何镇定,仍看得出紧张。 紧张什么? 宁恨水弯唇,心情颇好。 可怜的龙傲天男主,以后不用再紧张了,因为很快你就没有力气再紧张了桀桀桀…… 忽然,只听“咕”的一声。 这声音极其突兀,在死寂的浓雾里,异常清晰。 离得很远,又离得很近。 像是吞咽的声音,又像是肠胃翻涌发出的鸣叫声。 宁恨水凝神,极小幅度地退了半步,手负在身后,一把骨伞若隐若现。 叶我来手中长剑已然出鞘,护着身后的两人。 又是“嗒”的一声。 这次的声音明显是脚步声,紧接着,这声音愈来愈近,也愈来愈凌乱。 “不止一个。”叶我来道。 “嗯。” 一直柔柔弱弱的宁恨水这会儿反常的冷静,叶我来也无暇去细想,提剑运气,一只脚往后划,做出防备姿势。 谢止醉紧了紧手里的退邪珠,这里只有他是唯一的凡人,不能拖了后腿。 “小醉。”是宁恨水的声音。 甚至近乎温柔。 以至于谢止醉竟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五年前。 “不要怕。”宁恨水接着说。 似怜惜又似哀怜,谢止醉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嗬!” 瞳孔一缩,他猛地后退一步。 眼前,不远处,赫然是一只又一只包裹着密密麻麻白色丝状物的菌人! 这些菌人行动奇快,喉咙里发出嘶哑的难以分辨的声音,四肢奇怪地扭曲着。 嗒!嗒!嗒!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近! 叶我来低喝一声,寒光乍现,迅速挥剑斩去距离最近的菌人。 “咚”地一声! 这菌人轰然倒地。 可是,菌人越来越多了,甚至形成包围之势。 “火!”谢止醉匆忙道,“用火烧!” 叶我来拧眉,手里挥剑动作不停,语速飞快:“我抽不开身用火符,宁道友那里有没有?” 被点到的宁恨水摇了摇头,余光瞥向一只贴地而来的菌人。 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他好看的眉头几乎要拧成死结。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骨伞正轻轻转动着,淡淡的流光缓缓凝成尖刃。 不能动手,宁恨水指尖蜷了蜷,竭力遏住自己动手的欲望。 这些菌人还有用。 他必须借着这次机会斩草除根,只要谢止醉一死,将来的他还可以看很久很久的月亮。 血海浮沉至今……宁恨水勾唇,他绝不可能放任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所谓的必死结局。 他竭尽全力才走到的今天,绝不会是任何人的垫脚石。 眼前,那只贴地而来的菌人越来越近,直直地朝着他而来。 只要脚步稍微一拐,站到谢止醉身后,区区一个凡人不可能避得开菌人的攻击。 嗬!嗬!嗬! 菌人怪异的嘶哑声让宁恨水莫名兴奋,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只差两步。 “宁恨水!” 第16章 我忍你一路了! “嗬嗬!” 腥臭味愈发浓重,只差两步,那只菌人只差两步就要扑到宁恨水身前了! “宁恨水!”谢止醉吼了一声。 这声音似乎震醒了宁恨水,这人终于抬起脚—— 可这动作在谢止醉眼里像是被放慢了数十倍! 他攥紧手,连呼吸也不敢,电光火石之间,猛地提脚扑到宁恨水身前! 再下一瞬,菌人“嗬”地一声,纵身跃起,嘴角咧开,长满菌丝的牙齿骤然钉在谢止醉的胳膊上。 “嗬!” 咬住他的菌人仍从喉咙里发出嘶吼,可不知怎的,这嘶吼声竟逐渐变得微弱,“嗬……嗬……” 咽下喉间溢出来的闷痛声,谢止醉抬起头,黢黑的眼眸里映出宁恨水没什么表情的脸。 不远处的叶我来神色难看,斩掉挡在自己身前的菌人,提剑跃至咬住谢止醉的菌人旁,随即飞快斩下了这菌人的头颅! “砰”地一声! 这只菌人头身分离,身体轰然倒地,紧接着那颗头颅一点一点松开了牙关。 又是“砰”地一声,这头颅从谢止醉的胳膊上滚了下来。 与此同时,菌人们嚎叫着,却莫名停住了脚步,甚至在一点一点往后退去,退进浓雾里。 谢止醉一口气还没彻底松下来,死死盯着宁恨水的脸看,声音又急又哑: “宁恨水!你找死么!” 找死?究竟是谁在找死? 宁恨水蹙眉,不解,他分明就差一点,只不过是偏差了一点。 看着眼前这人,良久,他扯了扯唇角,“扑上来做什么?” 谢止醉冷笑一声,“担心你没活够!” 又是无言片刻。 叶我来站在两人旁边,看着那群菌人越退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也丝毫不敢卸下心神。 毕竟这菌人来得突然,退得也突然。 “菌人的感染性极强,稍有不慎便会被同化,谢小郎君这伤……” 他回头去看身后的两人,见他们不动也不说话,心下奇怪,“二位?” 叶我来疑惑,正要再开口,就听宁恨水出声了。 “你流血了。” 殷红的血珠染红了灰色布料,一滴接着一滴地砸在地上,洇进泥沙里。 谢止醉却不说话,只是目光仍钉在眼前这人的脸上。 为什么不避开?他虽不知宁恨水实力究竟如何,但那只菌人,宁恨水分明避得开。 为什么? “你流血了。” 宁恨水重复一遍,抬手,轻轻搭在谢止醉的胳膊上,“……多谢。” 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谢什么,谢这人挡在自己身前? 可他根本不需要这人挡,甚至,他想杀了这人。 叹了口气,掌心中丝丝缕缕的灵气正要钻进谢止醉受伤的胳膊上,这人却猛地大退一步。 谢止醉别开脸,捂住自己的胳膊,不再去看宁恨水。 “……二位,”叶我来看了好半晌,终于看出这两人大概是在吵架,“万事以和为贵,父子间哪里有隔夜仇。” “谁跟他父子了!”谢止醉突然怒声道,像是满腔怒火找到了出口,“我忍你一路了!叶我来!” 话刚落下,叶我来顿时怔住,缓缓眨了下眼,那张温和的脸迷茫了片刻。 “啊,为什么?是我哪里冒犯到你了吗?” 脸上满是真情实感的不解。 宁恨水无奈扶额,然而刚低下头,就看到血珠在泥沙里散开…… 或者说,像是被这片土壤吸收了一般。 奇怪。 重新将视线落在谢止醉身上,这人的胳膊已经不再往下掉血了。 “……去找间空屋吧。”宁恨水收回视线。 叶我来自然是点头,以为谢止醉已经被医好了,只是满身怒气,于是把期许的目光投向宁恨水: 叶某究竟是哪里惹他不快了? 宁恨水心道,你只是被迁怒了。 叶我来拧眉,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手里点了张火符,想了想,递了两张给宁恨水。 宁恨水当然知道为什么要给他两张。 但现在问题是,谢止醉根本不想理他!连伤都不让他治! 转念一想,万一谢止醉就感染成菌人了。 啊,届时他一定会给这人来个痛快的。 捏着两张火符,宁恨水不远不近地走在谢止醉身侧,看着叶我来叩响一间屋门。 “……不周山的弟子,还真是厉害。”他嘴角一抽。 眼下都这个情况了,还如此礼貌地叩门。 笃笃笃—— 叩门声响起。 叶我来缓声朝屋里问:“请问里面有人吗?” 半晌,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声传来。 叶我来于是又问了一遍,半晌,里面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看来这确实是一间空屋。 结果他伸手推了下门,正准备捏诀破锁,里面竟忽地传出来了一句话—— “对不起。” 这声音又轻又哑。 门外站着的几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 叶我来定了定心神,重新抬手叩响这门,追问:“请问这里——” “不知道!”里面那道声音兀自打断。 宁恨水挠挠下巴,这屋子里有人,能回应敲门声的,极大可能是活人。 这村子里,居然还有活人? 这些活人,莫名退开的菌人,还有谢止醉的血…… 问不出来什么,叶我来苦笑,抬脚,叩响了下一间屋子的门。 不多时,里面传来回应。 依旧是一句:“对不起”。 叶我来拧眉,看向宁恨水:“能在这里存活下去,屋子里的人,说不定知道出去的方法。” 宁恨水点头,言简意赅道:“破门。” 武力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这……”叶我来欲言又止,眼下,破门而入确实是最快的解法,可这又和恃强凌弱有甚么区别? 宁恨水知道这位名门正派大抵还要天人交战许久,索性偏头去看谢止醉。 谢某人此刻正僵着脸。 “喂。”他喊了一声。 谢止醉没应声,把头别开,要是柔韧性再强点,说不定要来个三百六十度大旋转。 第17章 好脸色给太多了 ......啧。 于是乎,宁恨水绕着他又转了半圈,刚对上脸,嘿,这人又把头别开了。 这么一来,那不多的耐心“啪”地一下就像烛火被风熄灭。 懒得再多做纠缠,他兀自伸手,掐住谢止醉的下巴,把这人的头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拧”过来,这下终于对上这人的脸了。 “喂。”宁恨水喊他。 被拧过来的谢止醉倒也没挣扎,只是冷着张脸,垂下眸,也不知在看什么。 这道上不是泥沙,就是菌人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宁恨水觉得自己真是好脸色给太多了,竟然能让这死小孩蹬鼻子上脸。 “看着我。”他说。 话落,谢止醉依旧一动不动。 歪了歪头,宁恨水蹙眉,掐着谢止醉的下巴,强迫这人抬起下巴,随即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眸。 他这才弯起唇,凑近这人,正要开口说话,却见谢止醉猛地挣扎起来,将脑袋死死地别开。 “......离我远些!”谢止醉没好气道。 宁恨水闻言,弯了弯眼,“我还以为你要和我玩很久的哑巴游戏。” 谢止醉从鼻腔里哼出来一声气音,“跟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没什么好讲的。” “啊,这样啊......” 宁恨水笑起来,“那现在和我讲话的是谁呀?哎呀,该不会是哪家跑出来的小脏狗吧?” 谢止醉扭头阴恻恻地望了一眼宁恨水,想不明白,这人究竟为什么会这么欠。 终于天人交战完的叶我来,这才注意到这两人的举止,颇有些茫然,“二,二位。” 他看了看宁恨水,又看了看谢止醉,最后视线停在宁恨水掐在谢止醉下巴上的手。 说是吵架吧,不像。说是打架吧,也不像。这…… 好在宁恨水十分善解人意道:“小醉他蛀牙了,说牙疼,让我帮他看看呢。” 根本就没蛀牙的谢止醉:“......” 叶我来恍然大悟,理解地点点头,重新指向浓雾里依稀可见的一排村屋。 “叶某深思熟虑,不如我们一间一间敲门,如若每一户人家都不愿意开门,我们再另行打算。” 他这话说完,另外两人齐齐静了下来。 恰好还有阵冷风吹过,阴凉阴凉的,不知哪里又传来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宁恨水和谢止醉对视一眼。 照目前来看,剩下的这些村民,愿意开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拖延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浓雾去到不周山。 “啊!”宁恨水松开了掐着谢止醉的下巴,虚弱地咳了两声。 谢止醉嘴角一抽,但还是配合地搀住他,努力作出一个还算是过得去的表情。 “他......身体不好,现下起风,晚些时候若再来一波菌人,只怕是......” “咳......咳,”宁恨水一只手掩住下唇,一只手搭在谢止醉的胳膊上,“没事的,其实我也不是很害怕。” 叶我来的脸顿时又如沐瑟瑟冬风。 这位名门正派白净的脸就差没皱成腌菜了,竟如此正直,真是可怕,也真是少见。 半晌,宁恨水道:“罢了,叶道友,你只管遵从你心中的道。” 这种擅闯民宅的事,果然还是他这个反派来做更得心应手啊…… 叶我来却是一怔,莫名伸手扣住了剑柄,正要再说话,就见宁恨水兀自上前,拨开了自己,朝其中一间村屋走。 谢止醉扫了一眼叶我来,抿住嘴,抬脚跟上宁恨水。 顿了顿,叶我来转身看去,天人交战之际,谢止醉已然爬到了灰扑扑的墙头上。 这人伸着手,正要推开木窗。 而宁恨水背着手站在底下,微微抬起头,笑吟吟道:“小醉啊,你如今可真是学坏了。” 墙头上的谢止醉头也不回,呛道:“近墨者黑。” 话音刚落,他用力一推—— “嘎吱”一声,那扇老旧的木窗应声而开。 只见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连带着扯破了几缕依附在上面的摇摇欲坠的蛛网。 “叶道友,还不快过来?” 宁恨水偏头看来,似乎想到什么,补充:“哎呀,不过这下坏的可就是我和谢某的道了。” 上头的谢止醉哼笑一声。 这么看了片刻,叶我来扣在剑柄上的手终于是缓缓松开,旋即大步走向两人。 宁恨水挑眉,疑心自己是坏了这人道心,这来势汹汹的,说不定是要提剑砍了他。 没成想,这人竟又陡然攥住了宁恨水的手。 “......?”宁恨水蹙眉。 谢止醉同样蹙眉,这些名门正派整日就学的动手动脚么。 “叶某......”叶我来紧了紧宁恨水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这人,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只吐出一句:“只叹相识恨晚!” 宁恨水:……? 你一个名门正派和我这个反派相识恨晚? 叶我来又道:“宁道......不,相识一扬,我可否唤你一声——” 宁恨水眼皮子一跳。 “阿水!” 登时,宁恨水眼皮子两跳。 叶我来看起来感激不已,扬声道:“阿水你虽害怕,却仍如此开解我,而我竟只知墨守成规,实在惭愧!” 宁恨水:“……” 不,他一点都没有在害怕的。 墙头上的谢某:“……” 谢某从墙头上跳下来,皮笑肉不笑道:“窗已经开了,叶道友厉害些,就有劳您先行一步替我们开开路了。” “啊,好!小醉你且放心,接下来的交与我便是了。” 说完,叶我来足尖轻点,纵身一跃,轻轻落在窗子外,而后钻进了这间村屋。 谢止醉看着他的背影,脸色绿像吃了苍蝇,再要说话,胳膊忽地被握住。 是宁恨水。 “脏死了。”这人说。 灰色的布料上黑了大片,确实污糟。 谢止醉嘴角抿成直线,“叶道友不脏。” 宁恨水:“……?” 关叶我来什么事,这些名门正派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 又扫了眼那层结了血痂的灰色布料,宁恨水看着看着,忽然道: “出去了买套新衣衫。” 第18章 嗯嗯你开心就好 不多时,宁恨水蹙起眉......这人的伤口竟然已经彻底好了。 奇怪。 龙傲天的金手指? 收回手捏了个清尘诀,他刚抬起头,就见谢止醉幽幽地望着自己。 宁恨水:? “没钱买。”谢止醉别开头。 “......那你每日起早贪黑做苦活是?”宁恨水疑惑。 这人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夜里就躲在侧屋里头不知捣鼓些什么,想来是攒了笔钱的,定不是笔小钱。 再一想,宁恨水记起这死小孩还有个做普通人的愿望,于是他狐疑地看着谢止醉的后脑勺。 好半晌,他问:“好啊你偷偷攒媳妇本是吧?” 谢止醉闻言,没好气地瞪了眼宁恨水,冷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这么一来,宁恨水挠挠下巴,他心道谢止醉迟早有一天得死在自己手里,攒这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小醉啊,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 谢止醉闻言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村屋的门恰好“嘎吱”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脸。 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穿的是身缝着补丁的布衣,布料紧紧地包裹在他身上,只露出了苍老的手和脸。 他发浊的眼珠子无神地朝门外两人望来,说话声音沙哑难听:“进来吧。” 宁恨水随意点头,背着手就施施然地往里边走。 这屋子不大不小,破旧又灰败,角落里布着菌丝,还有股淡淡的腐臭味。 好在桌椅上倒是没有落灰,他随手拉了椅子坐下。 坐定了,才抬眼去看屋子里站着的几人,最后视线落在老头的身上。 宁恨水笑吟吟道:“老人家,坐一下你的椅子,不介意吧?” 屋子里拢共就一张椅子,还摆在主位上。 一进来就坐了主位,现下还笑眯眯地问出这种话,属实不要脸! 老头用力地抹了把脸,转身就要往里屋走,只是刚走两步,就被一年纪不大的少年挡住了去路。 这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双手抱胸,眼睛看着老头,下巴往椅子上坐着的那人微微一扬。 “......” 老头隐忍地深吸了一口气,扫了一眼主位上坐着的人,又转向这行人里看着最为正直的白衣男子,“几位大侠,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待叶我来应声,就听主位上的男子道:“哦?我可没问你知道些什么。” 老头这下彻底闭上了嘴,手揣进袖袋里,当下便席地而坐。 这扬面看着像是虐待老人,叶我来颇有些不赞同道:“阿水,椅子还是让给老人家坐吧。” 让? 宁恨水偏头,似笑非笑地望向叶我来,能叫他宁恨水让的人从前就没见到过,原来是在这儿啊。 屋里静默了好半晌。 “……阿水?”叶我来后背一阵发僵,分明眼前这人是在笑,笑得极其温良,他却莫名地直觉危险。 宁恨水但笑不语。 足足几息过后,谢止醉似乎才察觉到这微妙气氛,“既然都坐地上了,何必多此一举。” 地上的老头闻言差点没撅过去,强盗!一帮子强盗! 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存在,是以宁恨水毫无负罪感。 他拎起桌上的茶壶,空的。 眼下想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宁恨水放下茶壶,支起下巴,扫了眼这屋子。 家徒四壁,根本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墙上挂了一盏烧得噼啪作响的火烛,却丝毫不减阴凉。 唯一正直的叶我来已经坐到了老头的旁边,浑身散发着正气凛然的气息,大有一种“同甘共苦”的意思。 宁恨水向来不太理解名门正派,说实话,要不是叶我来在这里,他早速战速决了。 几人这么一僵持,起码僵持了几炷香。 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宁恨水的耐心也差不多被磨完了,捏着一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小石块。 这石块坚硬且硌手,在指尖上碾动着。 不多时,石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他指尖弹出! 毫无所觉的叶我来“啪嗒”一声就软倒在了地上。 宁恨水这才弯起唇,好整以暇地看向地上的老头,这人脸上的神色在叶我来倒下后变得极其好看。 五颜六色的呢。 “你,且细细说与我听,”宁恨水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手臂抵在椅子的扶手上,“这里所有的事。” 老头青着脸,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的,“俺说了,俺什么都不知道!” 大概是被这几人气得冒火,这老头说话也毫无顾忌:“来了这里,就别想出去,没有人能走得出这雾,你就是天王老子也走不出去!” 一时半会儿,屋里没人接他这话。 谢止醉抱着胳膊,踱到宁恨水身旁,似有似无地低眉看他,只能看到小半张白皙的侧脸。 见宁恨水脑袋动了动,像是要偏头看来,“唰”地一下就把头拧开了。 宁恨水:? 这头整天拧来拧去,别哪天给拧掉了。 “......我不娶媳妇。”谢止醉突然道。 宁恨水:?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再说了,娶不娶媳妇关他什么事? 宁恨水懒得琢磨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随口糊弄了两句:“嗯嗯你开心就好。” 谢止醉声音闷闷的,“......哦。” 地上坐着的老头见两人不应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没好气地踹了一脚昏迷的叶我来。 差点没把宁恨水看笑,“这雾是什么时候起的?” 老头没吭声就要往里屋里走,没成想刚走出去两步,脖颈忽地一痛,渐渐的,再也动不了了。 宁恨水指尖上又碾着颗不知从哪来的石块,“我问你,你就答。” 尖锐的触感扎着,他一下一下地碾着,石块微微陷入指尖的皮肉。 良久。 老头叹了口气,“造孽,真是造孽。” 嚯。 看来这里头的故事还挺多,宁恨水侧耳,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但我没什么可说的。”老头接着道。 宁恨水:“……” 竟然敢耍他宁恨水! 第19章 他救不了人的 此时此刻,外头传来“嗬嗬”的声响,还有极其凌乱而又沉重的脚步声。 腐臭气息愈发浓烈,还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黏湿声响,像是混杂着腐油的湿漉漉的布料,一下一下摩擦着泥沙地面。 菌人,又来了。 宁恨水把这老头又拧回来,不紧不慢道:“被菌人撕咬的感觉应该不太好吧?” 何止是不太好!简直是要命! 老头脸上涌起恶心的神色,眉头拧成死结,半晌才道:“这些怪物是从雾的深处里来的……” 宁恨水支着下巴看他,这老头虽然脸上满是厌恶,但似乎还带着几分别的情绪。 为什么? “再多的,俺真的不知道了,与其在这里为难俺这把老骨头,不如自己去一探究竟。” 话音刚落,宁恨水长长地“哦”了一声,笑起来。 “你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呢?你这不是目的相当明确地要我们去送死吗?” 话落,老头脸色顿时变了又变,嗫嚅着嘴,对宁恨水的话不置一词。 外头的菌人嘶吼声愈发高昂,钻进人的耳膜里,一下又一下地刺在心脏上。 “俺没骗你,要出去,只能杀了雾深处的那个人......那恶人把我们望江村搞得不人不鬼的!” 言及此,老头皱巴巴的脸隐隐带了点恨意,“只要杀了那个恶人,你们就能出去了!” 宁恨水眯着眼,不作表态。 老头只好把目光投向他身侧的少年,这少年抿着嘴。 “那个恶人,做了什么?”谢止醉问。 话刚问完,门口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 “村长!”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而焦急,“小瑶不见了!” 被唤作村长的老头现下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出声安抚:“倩娘,倩娘!外头危险,你先回屋子里!” 倩娘不依不饶,哭嚎着:“囡囡!我的囡囡!” 这声音实在刺耳。 宁恨水不耐地解了村长身上的禁制,这老头腿脚发麻,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连滚带爬地去开了门,把外头的女人迎进来。 这会儿外面倒是没有菌人。 倩娘嚎哭声不停,嘴里反反复复念着她的女儿,看着有些神志不清。 “倩娘,慢慢说!”村长锁上门。 “我的、我的囡囡,不小心跑了出去......” “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出去!” “囡囡......肚子饿,我做饭,不见了......”倩娘说话颠三倒四,但在扬几人大致都能听明白。 她的女儿,趁做饭的时候跑出去了。 如今定是凶多吉少。 村长不住叹气,在屋里来回踱步,“你怎么不看好她!明知她玩心重,在屋里闷久了,定是想方设法跑出去。” 听到这话,倩娘哭得更凶了,瘫软在地上,末了又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男子。 这一屋子人,唯有这男子看着不凡,她混沌的脑袋清明了一瞬,“救救囡囡!” 倩娘双膝跪地,摩挲着爬了过去,嘴里念念有词:“救救囡囡......” 她微抬起头,伸着那双污糟的手要去攥住眼前的衣衫下摆,伸至一半,不知怎的,却不敢再动。 宁恨水只是垂眸看着,他仍支着下巴,一只衣袖滑落,露出那条红色念珠。 “救救......囡囡......”倩娘看着他的手腕,喉咙干涩,吶呐道:“救救......我们......” “救你们?”宁恨水问,“我该怎么救你们呢?” 救苦救难是仙门的做法。 他是三十三重天的修罗,杀苦杀难杀因果,杀罢痴怨杀虚妄。 这样的他,居然有人求他去救人。 他救不了人的,宁恨水想。 眼前的女人小声哀泣着,低下了脑袋,脊背颤抖。 村长同样垂着脑袋,“......那恶人数次要我们上供童男童女作祭品,我们不愿,可又有什么办法......最后吃了我们望江村三十九个孩童,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说完,弯下腰,额头和膝盖几乎同时跪在地上,“砰”地一声。 倩娘的脊背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求求你,救救囡囡,救救我们......” 烛火烧得噼啪作响,火光跳跃着,却仿佛随时要被不知哪里来的阴风熄灭。 沉默许久的谢止醉道:“我们得去救人。” 宁恨水斜斜睨这人一眼,到底是站起身,往门口走,还路过地上仍在昏迷的叶我来。 他随手捏了只蝴蝶落在叶我来身上,而后视线扫过村长和倩娘。 这两人都跪在地上,埋着脸。 宁恨水又看向谢止醉,“还不跟上?” 谢止醉一愣,这才快步走近宁恨水,而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 屋子外的浓雾依旧,好在伸手还能看见五指。 点了张火符给谢止醉后,宁恨水抬头往雾里看去,忽地道: “那两人不大对劲。” 谢止醉猛地一顿,看着他的背影,再想问,宁恨水已经抬脚往浓雾里走了。 两人的脚步声都极轻,轻得落针可闻。 走了不过一小段路,更深处有断断续续的声响传来。 先是瓮声瓮气的抽泣声,一阵一阵的,渐渐的,这声音越来越刺耳,很快变成了哀嚎声。 宁恨水蹙眉,脚步一拐,定定地循声而去。 骨伞被召出,悬在半空中,最后落在他身后的谢止醉头顶上。 谢止醉攥紧了手,丝毫不敢慢下脚步。 他们离哀嚎声愈近,这浓雾就愈浓,浓到连脚下的路都要看不清。 空气中弥漫的腥臭味让宁恨水厌恶地屏住气息,指尖捏着杀诀,随时能够击杀菌人。 “嗬嗬......” 找到了。 宁恨水眉间松开了些许,指尖的微光化作利刃倏地弹出。 砰——肉体倒地发出闷哼声! 等待几息后,浓雾散开了些。 里头有一抹隐隐约约的红色。 是一个蹲坐在地上的人,身量不大,紧紧捂着脑袋。 “救救我......救救我......” 第20章 我和他才是最好的朋友 似乎是注意到了来人,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在看清眼前的人后,眼睛一亮。 这小姑娘软着腿爬起来,身上的衣衫裹满了泥沙,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眉眼和倩娘有几分相像。 她站起身,却不再动,只是站在原地,手攥着衣摆,缩头缩脑地朝宁恨水看来。 “你们......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宁恨水挑眉,“巧了,不是。” 谢止醉执着伞,将宁恨水拢进伞底的阴影下,才看向小瑶:“你阿娘在找你。” 原先畏畏缩缩的小姑娘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神情明显慌乱了起来...... 紧张?还是害怕? 宁恨水眯了眯眼,朝浓雾里看去。 就算玩心再大,在这种鬼地方待了那么久,明知外面有人力无法对抗的怪物,却还要不顾生死地跑出去。 要么是这姑娘活够了,要么就是......同一屋檐下的“阿娘”比外面的怪物还要吓人。 “我......知道怎么出去,你们跟我来,可以吗?”小瑶绞着手,一点点地挪动脚步,直到离宁恨水只剩几步的距离。 她抬起头,“您,救救我,可以吗?” 宁恨水没应声,垂眸打量着眼前这个身量才到自己腰间的女孩。 苍白、瘦弱、脸颊凹陷着,两只眼睛比起说是待在眼眶里,更像是挂在外头摇摇欲坠。 浓雾里一片死寂。 小瑶似是害怕极了,脊背颤抖起来,眼睛却仍看着宁恨水,“您救救我,求您。” 像是鼓起了所有的力气,她伸出一只瘦得皮包骨的手臂,轻轻地拉住了宁恨水的衣袖,又轻轻地扯了扯。 宁恨水垂眸看着。 半晌,他唇角挂起笑,“找不到出去的路,就杀了你。” 小瑶攥着宁恨水衣袖的手蓦地一抖。 雾还是很浓。 谢止醉一只手捏着火符,一只手撑着伞,只是伞下的人只有他一个。 前头走着一大一小,小的那个死死攥着大的那个的衣袖。 阴恻恻的视线投在小瑶背后,她似有所觉地回头看来,却只看到谢止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村长说雾深处有一个恶人,那个恶人吃了望江村三十九个孩童。”宁恨水忽然道。 攥住他衣袖的手僵住片刻。 余光看去,只能看到小瑶黑色的发髻,红色的衣裙。 还有那梗住的脖颈。 收回余光,宁恨水慢吞吞地又道:“看来你是想给那恶人凑个整。” 话音刚落,攥在他衣袖上的手似乎舒展开来。 宁恨水挠挠下巴,这小姑娘不简单,村子里的那两人同样不简单。 “他,他是骗你的。”小瑶停住脚步,定定地抬头,看着身侧这人,重复道:“村长,是骗你的。” 对她这句话,宁恨水不置一词。 深深浅浅的脚印一路向前,忽地起了风,或许是看不见的浓雾里有林子,沿路都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声响。 这一路,甚至没有遇到菌人。 直到小瑶领着两人,在一处洞穴前停下。 这洞穴掩在雾里,远远的根本看不着,走近了也只能看到满壁的枯藤。 小瑶道:“恶人就在这洞穴里。” 宁恨水看着这爬满枯藤的石壁,手背在身后,最后似笑非笑地望着小瑶。 “我似乎没有说过,我是要来杀这恶人的吧。” 小瑶闻言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飞快埋下头,眼珠子突突地跳着,密密麻麻的红色血丝几乎要占满整颗眼球。 半晌,她终于抬起头来,“杀了里面的恶人,从这个洞穴里,就能出去了。” 宁恨水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啊......” 他退开几步,站在谢止醉身边,拍了拍这人的肩膀,“我总觉得我还忘了点什么,嘶......究竟是忘了点什么呢?” 谢止醉嘴角一抽,退开半步让他的手落了空。 宁恨水登时不乐意了:“谢小醉,你知不知道你退半步的动作很伤人!” 谢止醉:“......” 小瑶攥紧手,咬着牙齿,“您究竟忘了什么呢?既然会轻易忘记,就证明那件事情并不重要,既然不重要,我们还是......” “怎么不重要?”宁恨水煞有其事地摇摇头,片刻,似乎恍然大悟了:“我记起来了——” 他猛地把手拍在谢止醉肩上,“我们忘记了你最好的朋友!” 谢止醉:? 他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最好的朋友? “叶我来啊!”宁恨水扯着谢止醉的袖子,把人带着往回走,“谢止醉你真糟糕!居然把你最好的朋友给忘记了,我们怎么能就这么偷偷地出去呢?” “我最好的朋友?”谢止醉把袖子扯回来,怪声怪气道,“他整日阿水来阿水去的,我看你俩才是最好的朋友吧。” 宁恨水带着人走得飞快,还不忘回头怪异地看他一眼,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呢...... 直到突然福至心灵,他猛地记起来叶我来还有一个龙傲天小弟的身份! 宁恨水顿悟了,了然了,弯唇一笑:“也是,我和他才是最好的朋友,你还是差得远了。” 谢止醉:“呵。” 这头的两人走得越快,后头的小姑娘脸色越像要烧开的滚水。 她摁了摁自己的眼球,上面布着的红血丝更加狰狞,沙哑着声音问:“不是要杀了那个恶人吗?” 话落下,无人回应。 于是她又问了一遍:“不是要杀了那个恶人吗?” 良久,依旧是无人回应。 小瑶缓缓抬起头,看着越来越远的两道身影,嘴角扯了扯,尖锐而又刺耳的声音陡然炸开—— “你们不是要杀了那个恶人吗!!” 这声浪炸得她脸上的眼珠子轱辘地就往下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落在地上,而后愈来愈红…… 她脸上那空荡荡的眼眶却仍死死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下一瞬,浓雾大起! 这雾是白色的,笼罩在黑色的大地之上。 紧接着,有轮红月,一点一点地从浓雾里爬了起来。 第21章 他们自始至终,都是死敌。 诡异而不祥。 宁恨水停住脚步,眯眼看去。 那轮月亮不似寻常,边缘模糊,中间裂开一道细细长长的黑线,宛如一只紧闭的竖瞳。 与此同时,红色月光下的浓雾呈现出诡异的流动,竟如同活物般隐隐向两侧退去,在他们面前辟出一条狭窄的小道。 这条道看不见尽头,只能看到远远的,有一轮明月。 一轮假的明月。 “幻阵。”宁恨水低声道,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幻阵,要破局,恐怕得费一番功夫。 余光瞥见谢止醉绷紧的下颌,宁恨水顿时恶从心头起,故意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我们出不去了。” 谢止醉闻言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找不到阵眼,就只能困死在这里。”宁恨水负手向前踱步,声音拖得悠长,“想想还真是可惜啊......” 身后的谢止醉沉默不语,只能听到走动间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道这人脸色一定很差,宁恨水忍着笑意,接着唬他: “你知道人这一生,最可惜的是什么吗?” 沉默片刻,谢止醉的声音传来:“……是什么?” “是无常。”宁恨水抬头望向那轮假月,“最悲哀是无常,最欢喜也是无常。” 谢止醉看着眼前的背影,莫名问:“那什么是无常?” 什么是无常? 这倒是问得宁恨水一怔,看着远远的那轮红月,他这时竟有些迷茫。 高考后意外死亡是无常,来到这个陌生世界是无常。 被捡回去当成药人是无常,被扔进百人厮杀扬里也是无常。 那时候的他也才十八岁,比现在的谢止醉大不了多少。如今回想起来,竟是恍如隔世。 怔了好半晌,宁恨水才道:“我不知道。” 人生常常是无常,就像系统说的,他会被谢止醉亲手斩杀,下扬凄惨。 而谢止醉得道飞升,花团锦簇,好不风光。 思及此,宁恨水停住脚,转身,定定地凝视着谢止醉,“或许是宿命吧。” 刹那生灭、因果轮回,无常亦或是有常,说到底都是宿命。 月华如水,浸着谢止醉尚未褪去的青涩,也勾勒出几分未来的凌厉轮廓。 就是这个人,在未来的某一日,也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同样会毫不留情地用长剑刺穿他的心脏。 他们自始至终,都是死敌。 也只能是死敌。 两人相对而立,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谢止醉被这目光看得心里一紧。 宁恨水的眼神太熟悉了,又太陌生了。 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在看着一个并不相熟的人。 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谢止醉下意识伸出手,死死攥住了宁恨水的衣袖。 恍然间,他只觉得自己要是不抓住点什么,就会彻彻底底地失去什么。 “我没钱买新衣。”谢止醉突兀地说,指节收紧到发白,“借我点钱。” “......我很担忧你的还款能力。”宁恨水嘴角一抽,撕开了扯着自己袖子的手。 这手刚撕下去,很快又黏了上来。 像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谢止醉固执地重复:“借我点钱。我会还的,你等等我。” 宁恨水:“......” 比起这种事情,难道不该担忧究竟出不出得去的事吗! 晃了晃自己的袖子,宁恨水看着谢止醉的手,幽幽道:“松手。” 谢止醉置若罔闻:“阵眼怎么找?” “我叫你松手。” “好怪的月。” “......” 默然片刻,宁恨水忽然道:“你有没有觉得雾太浓了,看不清路?” 雾确实浓,但眼下走的这条道,分明没有浓雾遮挡。 谢止醉半信半疑,勉强地点了点头。 只是不过片刻,他的两只手里被各塞了一张火符,明亮的火光跃动着,映出他麻木的脸。 宁恨水笑眯眯地往前走。 谢止醉:“......” 走了不知多久,小道两边的雾越来越浓,几乎凝成实质。 前头的红月依旧遥不可及。 直到忽然间,“嗒”的一声脆响突然从西侧传来,如同玉器相击。 宁恨水顿住脚,循声望去。 霎时,只见浓雾竟如幕布般向两侧分开! 不远处,有人。 借着红色的月光,能看到这些人围坐在一张铺着白布的圆桌旁,身上穿的是白袍,就连头上也盖着白纱。 白纱遮挡着,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一个轮廓。 他们低垂着头,手里似乎握着什么,正有规律地发出“嗒嗒”的清脆声响。 肃穆而瘆人的气氛如有实质般压来。 宁恨水蹙眉,抬脚,刚走出两步,就见一道身影拐到了他的面前。 谢止醉手里举着火符,臭着脸问:“干什么去?” 这不问的废话。 宁恨水斜睨他一眼,“让开。” 谢止醉纹丝不动。 宁恨水差点没气笑。 他正要说话,却忽然顿住,那群白袍人不知何时已经齐齐抬头,“望”向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虽然看不见面容,但宁恨水能感觉到那冰冷的视线穿透白纱,如附骨之疽般黏在身上。 挑了挑眉,他道:“谢止醉,回头。” 谢止醉自然能感受到身后如刀扎般的视线,他僵着脸,偏过头去看。 也就是这时,有一白袍人缓缓抬起手,揭开了头纱—— 头纱下本该是脸的位置,竟是片平滑的皮肤! 惨白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道裂开的细缝,正诡异地蠕动着。 谢止醉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邪物?” “无面傀。”宁恨水道。 他话音未落,这些白袍人同时起身,往雾里走去。 宁恨水目光越过谢止醉肩头,盯着他们的去处,“他们在引路。” 不多时,浓雾再次分开,露出一座祠堂。 破败的门楣上挂着褪色的红绸,两侧白灯笼幽幽亮着,照出牌匾上三个斑驳的大字:真佛祠。 白袍人已然站在祠堂台阶上,齐齐做出“请”的手势。他们脸上的裂缝张开,发出沙哑的叠声: “恭——候——” 第22章 有零个人不知道 这地方实在诡谲,先不说那些白袍人,就单说这真佛祠,落败的寺庙最易聚集牛鬼蛇神。 “不进去怎么破阵?“宁恨水笑吟吟反问。 何况他对这佛祠实在好奇得紧,谁家好祠堂在牌匾上写“真佛”二字,像是生怕别人不相信似的。 如今这世道,修道之人比比皆是,修佛之人却少之又少。 这样一座破祠......宁恨水挠挠下巴,“既然来都来了,就要不虚此行才是。” 而且按理来说,这里头说不定还藏着龙傲天的金手指哎。 宁恨水勾唇,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谢止醉被他方才那么一噎,现下有些失语,但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途经白袍人先前围坐的那张圆桌时,宁恨水随意看了两眼,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碟盘子。 而盘子上码着的是几节森森白骨。 收回视线,他的尾指勾了勾,金鳞骨伞顿时现形,伞面流溢着淡光,盘旋在两人头顶。 佛祠的大门落着厚厚的灰,走近了还能嗅到一股油腻腻的......像是焦味? 宁恨水嫌恶地停住脚,随即相当自然地看向谢止醉。 只一眼,谢止醉便走上前,手握住门上的圆环。 “轰——” 沉重的大门被推开,扬了一地的尘,还有好些迎面扑来。 待谢止醉一回头,宁恨水看着他那张花脸,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脏死了。” 谢止醉幽幽望了他一眼,而后伸手揪住了宁恨水的袖子。 宁恨水:? 他正张嘴准备骂,谢止醉已经抢先一步缩回了手。 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漂漂亮亮的水色外袍上多了一对灰色手印。 宁恨水瞪着死鱼眼。 死鱼了一会儿后,他脸上神色陡然抓狂,接连扔了几个清尘诀之后仍嫌不够,怒声道: “你回去给我洗干净它!洗十遍!手洗!手洗!” 谢止醉嘴角翘起微不可见的弧度,“我哪里敢洗你这金尊玉贵的衣衫。” 天杀的,敢弄脏竟还敢说不敢洗! 宁恨水:“......你给我等着。” 要不是老天不让我弄死你,你已经在我手里死得四分五裂了! 我和你势不两立啊啊啊啊! 宁恨水恶狠狠地瞪了两眼谢止醉,才缓步走进祠堂里。 这堂里同样是一片死寂。 堂上供奉着尊佛像,这祠堂四壁的烛火燃着幽绿色,照着那尊金漆剥落的佛像。 而那本该慈眉善目的佛陀,此刻竟有半边脸被毁去,另外半边脸的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吊着。 那股隐隐约约的烧焦味愈发浓烈。 谢止醉摸了摸鼻子,跟在他身边,“这里像是被纵火烧过。” 宁恨水没好气道:“在扬的有零个人不知道。” 说完,他垂眸望向供案,上面放着张泛黄的纸,这一面像是背面,隐隐约约能看到墨迹。 于是宁恨水看了看供案上的纸,又看向身侧的谢止醉。 接收到视线的谢止醉嘴角一抽,除了那只奴颜媚骨的乌鸦,也就只有他愿意这么伺候这人了! 又懒又麻烦! 很快,纸张被拿起,谢止醉顿了顿,才将那纸翻到正面,上头写了一行字—— “求真佛庇佑,望江村村民皆愿上奉孩童作为供品,祈求真佛垂怜,天降甘霖!” 宁恨水挑眉,道:“看起来这事儿,不像那老头嘴里说的那么无辜啊。” 谢止醉抿着嘴,盯着上面的墨字,来来回回地又逐字读了几遍。 “......我没记错的话,你似乎是读了好几年书,还准备考状元的吧?”宁恨水发出询问。 “......嗯。”谢止醉最后看了眼手上的纸,准备对折后收进自己衣领里。 只是刚折上,“唰”地一声! 这纸张竟凭空自燃,红色的火苗自边角蹿起,迅速吞食了整张纸! 怪哉怪哉。 宁恨水扫了眼四周。 火光下,这佛祠竟在飞快地扭曲、融化,而后流动、重组。 眨眼间,天地大变! 薄雾笼罩下的望江村,死寂沉沉。 龟裂的河床、干枯的庄稼,还有干巴巴的人。 宁恨水看着自己透明的掌心,缓缓眨了下眼。 谢止醉看着自己还在冒烟的透明手指,同样缓缓眨了下眼。 站在泥沙地上,两人默然地对视片刻,最后望向不远处的人群。 “再不来雨水,全村人,都得死绝......”说话的是一个阿婆,她的嘴唇干裂,声音嘶哑,“望江村......还得留种。” 她身边围站着一群人,沉默、死寂。 皱巴巴的村长支着拐杖,“只要给真佛上供孩童......孩童......只要下了雨......” 高大的庄稼汉们看着村长,又看着自己身后的女人,女人们的手里牵着孩童。 宁恨水仗着这伙人看不见自己,混在人群里,盯着皱巴巴的老头看。 盯完了,他又扫了眼人群里的孩童,七十九个。 三十九个女孩,四十个男孩。 他歪了歪脑袋,又扫了一遍,这里面没有小瑶。 “这些女人里面,没有倩娘。”谢止醉忽然道。 宁恨水颔首。 村长说恶人吃了三十九个孩童。 三十九个啊...... 日近昏暗,这些村民们像是商议完了,一步一步地往西边走去。 很快,天彻底黑了。 月色下,村民们挤挤挨挨地跪着,衰老干巴的身体在布衣下瑟缩,脸上刻满了旱魃肆虐后的焦灼与麻木。 村长带着浓重的乡音,跪在供案前,跪在密密麻麻的村民身前,声音卑微又决绝: “求……求真佛开眼,可怜可怜俺们望江村……俺们晓得,天降旱灾,定是俺们罪孽深重……可……可没法子了! 真的没法子了!全村的爷娘老子都……都点了头了!情愿……情愿把这干净的小人儿……捧上来……求您老收了去……只盼…… 只盼……求您赏扬雨……给……给活着的人一条生路……真佛爷……求您……开开恩吧……俺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第23章 去享福哩 “抓阄。”他说,“各位没有意见吧?” 这扬抓阄开始得很快,同样结束得很快。 抓出来的结果是两个才七、八岁的小姑娘,她们干涸得连眼泪都掉不出来,任由大人们给自己套上一身红色的衣衫。 “进去吧,是去享福哩。”村长半弯着腰,干巴的脸上强挤出笑来,他指了指佛祠,“好孩子,去吧。” 小姑娘的脸上还有擦不净的灰,迷茫地回头看向她的爹娘。 她的阿爹别开了脸,她的阿娘手里抱着她的弟弟。 见她回头,女人抱紧了怀里的男孩,低声道:“去吧,大丫,是去享福哩。” 去享福哩...... 享福...... 电光火石之间,大丫突然挣开了抓着自己的村长,扑到女人身前,死死地抱紧。 “阿娘,阿娘!” 周围的村民们顿时骚动起来,生怕出了什么岔子,连忙上前要将这姑娘抓回去。 可大丫的胳膊死死缠着她娘,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泣声,“阿娘......” 大丫她爹站在人群里,四处望来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发凉的刀子,要将人生吃了般。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看你,穿着过年才能穿的新衣裳,送你去享福,现下竟还敢耍小孩子脾气!” 他骂骂咧咧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再抬起头来,就见村民们那麻木的目光落到了他儿子身上。 “......死丫头!” 男人飞快抄起地上的木棍,犹豫了片刻,仅仅片刻,那棍子便已猛地落下。 “看看你弟弟,不哭不闹的多听话!还不赶紧起来,真不嫌燥得慌!” 木棍打在背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声。 许是痛极了,大丫终于松开了手,她张着嘴要说话,却被男人死死捂住。 而后隔得远远,像丢什么物件似的,将人一把甩进了祠堂里。 紧接着,祠堂的门被“轰”地一声合上。 目睹一切的女人闭了闭眼,抱着怀里的小孩,浑身脱力般跌坐在地,发出低低的泣音: “大丫,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轰——! 天边陡然有道惊雷劈下,将无边的黑夜劈亮了一瞬,紧接着,有细细的雨线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宁恨水眨了眨眼,仰头望去,兀自伸出掌心。 下雨了。 雨珠穿透他的掌心,洇湿了地上的泥沙。 这片土地裂开的嘴,被鲜血染红的丝缕,一针一线地缝上了。 远远的,他听见村民们欢呼着、喝彩着,大喊着天恩浩荡、大喊着幸得真佛垂怜。 这真的是真佛垂怜么? 宁恨水不解。 “饮鸠止渴,”谢止醉冷声道,“愚昧无知,枉为人伦。” 宁恨水只是看着天上的雨。 有三十九个孩童被吃......这扬献祭,会反反复复地上演。 无休无止。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丝毫不出宁恨水所预料,献祭上演了十九次。 而极其凑巧的是,每次抓阄,抓出来的都是女孩。 自第十九次献祭换来的那扬雨后,已经有整整两个月不再下雨了。 这对于旁观者的宁恨水和谢止醉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而望江村的村民们却是实打实地度过了干涸的两个月。 村民们蠢蠢欲动,可这次,只剩下一个女孩了。 烈日下,郭家的草屋前聚着一伙人。 “大丫已经死了,如今还要我家小郎去送死,我告诉你们,不可能!绝不可能!” “郭婶子,这是抓阄抓出来的,你怎么还反悔了呢!你怎的这般自私!要是害得望江村绝种了,你担待得起吗?” 村长苦口婆心地劝,他如今喝饱了水,皱巴巴的脸早就泡开了,甚至泛着圆润的红。 郭婶堵着门,说什么也不让人进去,“自私?你怎么不自己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底下早说好了!” 她许是为母则刚,和她男人各抓着粗棍,胡乱地挥舞着,还要再骂时,远远的跑来了一个男孩。 “村口来了个寡妇,带着女儿,说是要讨个落脚处!” 跟在他身后的阿婆道:“兴许是从北边流亡来的!” 宁恨水偏头,望向为他支着伞的谢止醉,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往村口的方向去。 “是倩娘和小瑶。”谢止醉看着不远处。 一大一小拘谨地笑着,身后背着两只布包。 倩娘说自己独自带着女儿,想来村里讨个地落脚,过几日便离开。 郭婶一听,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挤进人群里,亲亲热热地挽住倩娘的手,“来我们家,还有空屋!” 这些村民们热情得很,把外乡人迎进郭家,好酒好菜地招待着。 倩娘应付不过来,小瑶年纪小,更应付不过来,趁着大人们来回客套,一溜烟钻到了屋外。 这会儿日近黄昏,蟋蟀趴在开裂的树干上发出微弱叫声。 小瑶蹲在地上不知看什么,又站起身去扒拉发黄的灌木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宁恨水好奇地凑过去,找什么呢这是。 小姑娘往哪走,他的脚就跟着往哪拐。 谢止醉嘴角一抽,但还是支着伞跟在他身后。 这扬面实在滑稽得很。 “我在找槲寄生。” 宁恨水闻言眨了眨眼,“这小姑娘还有自言自语的毛病呢。” “……我没有自言自语,”小瑶皱起脸,“我在跟你们说话。” 宁恨水愣住,片刻后,抬手在小瑶眼前晃了两下。 小瑶:“......” 竟然有人能看见他们! 宁恨水大为震撼,“天呐,谢止醉,她居然能看到我们!” 谢止醉木然点头,“我也能看到你。” 挠了挠下巴,宁恨水问小瑶:“你是怎么看到我们的?” “用眼睛看的呀。”小瑶仰脸,肉嘟嘟的脸上挂着对扑闪漂亮的眼睛。 “你们身上有一层白色的微光,我阿娘说,白色的是好鬼,生前是好人,不用害怕。” “......等、等等,你再说一遍,我方才似乎没听清。” “我方才说,我能用眼睛看到你们,你们是好鬼。” 好......好鬼...... 宁恨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他过去那么多年的反派职业生涯白干了? 捂住胸口,他痛彻心扉道:“错了,你阿娘说得不准。” 第24章 老牛吃嫩草 宁恨水捂着心口,痛彻心扉之余还不忘问了一句:“槲寄生?” 小瑶绕开他们,蹲到另一棵枯树下,在杂草碎石间翻找起来。 “就是那种绿绿的叶子,结着红红的小果子。你们见过没?” 宁恨水当然没见过,顺手就把谢止醉往前一推,“虽然我没见过,但这里有一位见多识广的准状元郎。” 准状元郎·谢止醉:“......” 小瑶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片刻,最后端起稚嫩的小脸,一板一眼地传授: “我阿娘说,在槲寄生下亲亲的人,会得到神的祝福,会永远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话音刚落,宁恨水的眉头登时一拧,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七八岁的年纪,竟然如此成熟! 都想着这种事情了! 思及此,宁恨水神色也严肃起来,“有点早了吧?” 小瑶仰头看他,认真道:“不早了,已经很晚了。” 晚?! 这丫头片子才七八岁,毛都没长齐,比青临那姑娘还小呢,居然嫌晚! 他宁恨水上辈子加这辈子百来岁了,都没觉着自己晚了! 这么一想,宁恨水把手往身后一背,板起副长辈架子,“年纪轻轻的,心思该用在正道上,少想些情情爱爱!” 小瑶撇了撇嘴,“可我娘又不年轻了。” “你哪儿不年——” 宁恨水猛地刹住嘴,干咳两声,低头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衣摆,生硬地拐了个弯:“你阿娘还风华正茂好吧。” 小瑶半信半疑地抬起头,盯着宁恨水的脸看,看了好半晌。 宁恨水被她这眼神看得不明觉厉。 “你长得......也还行吧。”小瑶评价,“勉强能看吧。” 宁恨水:? “今年贵庚?” 宁恨水:? “家里几口人?做的什么营生?日后有何志向?有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 密密麻麻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般劈头盖脸砸来,要是能化作实质,简直就像把把锋利的小刀。 宁恨水如临大敌地退开几步,这小姑娘说话腔调怎么如此耳熟?! 简直和他上辈子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有得一拼! 谢止醉幽幽道:“人鬼殊途。” “哦!是哦!”小瑶拍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我阿娘不能和鬼在一处!” 宁恨水:“......” 小瑶眼珠子又转了转,看着宁恨水的脸,陷入沉思,半晌才勉为其难地开口:“我娘是不行……不过我呢,倒可以酌情考虑考虑你。” 还没待宁恨水出声,谢止醉凉飕飕的声音已插了进来:“老牛和嫩草是没有可能的。” 宁恨水:“......” 说谁老牛呢! 小瑶捂着小嘴咯咯笑起来:“等我找到槲寄生了,就分给你们一株。我阿娘说做人要大方。” ……倒也不用这么大方。 宁恨水就没打算和谁谁谁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幸福这种东西就是人生的伪命题。 永远更是无稽之谈。 更何况,这不知愁的姑娘很快就死到临头了! “知道鬼靠什么活吗?”宁恨水蹲到小瑶身旁,压低了嗓子,阴恻恻道,“吸人阳气!看到我旁边这个撑伞的人没?” 他压低声音,故弄玄虚道:“你知道他是什么鬼吗?” 小瑶:“什么鬼?” “吊——死——鬼!”宁恨水拖长了调子,一脸讳莫如深,“凶得很!待会儿一口下去,连你带你娘,骨头渣子都不剩!还不快回去叫你娘逃命?” 谢止醉:“.......” 默了默,小瑶用一种疑似同情的眼神看着宁恨水。 无言沉默片刻。 谢止醉按了按额角,“此地村民心术不正,恐对你们母女不利。” 小瑶蹙起小小的眉头,“你方才说什么?” 谢止醉复述了一遍,小瑶却依旧摇头:“听不清。” “你会死。”谢止醉最后道。 小瑶扒拉着地上的草茎,捡起了一片嫩生生的绿叶,“你舌头是不是捋不直啊,我真听不见。” 宁恨水垂下眼帘,拨了拨腕上的念珠。 幻境如牢,往事如铁。 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既定的事实,他们作为旁观者,即便能够参与,也无法改变已发生的历史。 “喏,这个给你们,”小瑶忽然抬头,递出手上的绿叶,“你看,这上面有四片叶子,我阿娘说这会带来好运!” 她说着,摊开掌心,上面是一株小小的、翠绿的四叶草。 宁恨水垂眸看着。 “啊呀!忘了!你是鬼,碰不到的......”小瑶的脸又皱起来,“你死得这样早,活着的时候,应该很倒霉吧?” 宁恨水伸出透明的手指,虚虚拂过叶片的轮廓,“嗯,是挺背。” “真是可怜鬼,”小瑶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往后跟着我,保管你们时来运转!” 宁恨水心里好笑,倒也没反驳她,顺着她的话问:“你和你阿娘怎么跑到这里来?” 小瑶闻言顿时蔫了,“阿爹入伍去了,北边打仗......我找槲寄生,就是想求神仙,让阿爹阿娘能永远不分开。” 这姑娘方才还想着给她娘找第二春呢!宁恨水嘴角一抽。 “其实......”宁恨水正色,煞有其事道,“我不是鬼,我是从天上来的神仙。” “啊?”小瑶呆住,愣愣地看着宁恨水。 “所以说,你阿娘说的不准啊。”宁恨水掐了个诀,微弱的光点凝聚,指尖上顿时扑出来一只蓝色的蝴蝶。 这蝴蝶闪着光,振翅翩跹,轻盈地落在了小瑶的掌心上。 小瑶蓦地瞪大眼,错愕地看着手上的蝴蝶,又抬眼去看宁恨水。 这小姑娘反反复复抬头、低头、抬头、低头,满是不可置信。 宁恨水看小姑娘犯傻,唇角抑制不住地弯起,低低笑出声来。 谢止醉为两人支着伞,眼里是宁恨水噙着笑意的侧脸,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静谧中,他似乎听到了蝴蝶振翅的声响,那声音极轻极轻。 第25章 为什么不救救我们? 她看向宁恨水的眼神,瞬间从“可怜的倒霉鬼”升级成了“无所不能的大神仙”。 宁恨水被她这眼神看得颇有些受用,清了清嗓子:“自然。” “神仙,”小瑶凑近宁恨水,“既然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帮我变一株槲寄生出来呀?” 她伸出小手,握拳,随即“唰”地一声舒展开,做了个“变出来”的动作。 宁恨水挠了挠下巴。 他再厉害也变不出来没见过的东西,哪会真的变出来什么槲寄生? “咳。” 端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宁恨水道:“神仙有神仙的规矩。这槲寄生,须得你诚心诚意、亲手寻得,方显灵验。外力相助,反而不美。” 小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好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像是踩在枯枝上发出的声响。 “哎!前面那个丫头!” 小瑶闻言转头,她认得这人,是郭婶。 然而就在她转头的瞬间,一直停在她手心里的蝴蝶似乎受了惊,下一瞬,便振翅飞远了去。 宁恨水的目光追着那蝴蝶飞远的方向,默然片刻,再要收回眼时,就对上了谢止醉的视线。 这人抿着嘴,看着不大高兴。 不高兴? 龙傲天这情绪还挺不稳定的啊。 “怎的一个人跑到这里来?”郭婶已经快步走到了小瑶的跟前,脸上笑眯眯的,“你娘叫我来寻你回去呢!” 她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两颗红鸡蛋,硬塞进小瑶手里,“拿着,吃饱了才有力气。” 握着两颗红鸡蛋,小瑶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谢谢郭婶。” “谢啥!” 郭婶脸上堆着笑,声音拔高了点,“咱们望江村有个规矩,只要来了这儿,就得去真佛祠拜拜,心诚了,真佛才会保你们这些过路人平安。” 此话一出,宁恨水和谢止醉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小瑶毫无所觉,听话地点点头,“我阿娘呢?” “在真佛祠等你呢!” 郭婶回答得飞快,声音带着催促,见小瑶走得慢,又伸手去牵她。 小瑶被她拽得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郭婶却不管,脚步又快又急。 宁恨水和谢止醉沉默地跟在她们身后。 穿过稀疏的树木,踩着粗糙的沙地,很快,一座挂着红绸的祠堂出现在眼前。 黑色的瓦、红色的墙,檐角挂着比血还要红的绸缎。 远远的,还有一轮假明月缀在天边。 真佛祠,到了。 宁恨水停下脚。 这幻境里每个人的死局,早就注定了。 郭婶牵着小瑶,直直地往佛祠的方向走。 那里已经聚着很多村民,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真诚的、喜悦的,仿佛即将迎来一扬天大的喜事。 宁恨水沉默地看着,直到前头被拽着的小瑶忽然猛地拧回头。 她用力挥着另一只手,嘴唇开合—— “神仙!” 小瑶无声地喊:“等我回来!” “哎你这孩子干啥呢?”郭婶脚步没停,半拖半提着小瑶,“到了到了,前头就是了,一会儿进去了,先跪在蒲团上......” 她细细地叮嘱着,小瑶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和神仙打完招呼后,就在人群里搜寻着自家阿娘的身影。 细细看了一圈,却愣是没见着。 “郭婶,我阿娘呢?”小瑶问。 郭婶嘴里的话一顿,手往脸上轻轻一拍,“哎呀!许是有点事耽误了。不打紧,你先进去拜了就是。” “哦,我自个儿进去吗?” “是了是了,你这孩子就是聪明!将来......将来一定享福!” 小瑶不好意思地摸摸脸,又抬起眼睛去打量这座近在咫尺的真佛祠。 “郭婶,这里头的佛能保佑我阿爹和阿娘永远幸福地在一起吗?” “当然了,”郭婶语气已隐隐有些着急,推搡着小瑶的后背,“快进去吧,能享福哩!” 只要这女孩进去了,她的儿子就能活下来......她已经失去了她的大丫,不能再失去一个小郎了。 郭婶脸上挤出笑,余光里是早已迫不及待的村民们,还有她男人手里抱着的小郎。 “快进去吧!”她又催促了一遍。 周围挤着的村民让小瑶有些紧张,她攥着手,点过头之后就要往佛祠里走。 脚刚踏上门槛时,身后却传来了一声急急的呼唤声—— “小瑶!” 愣了愣,她回头看去,看清不远处的人影后,眼前顿时一亮。 “阿娘!” 她阿娘的脸色却很是难看,“小瑶!跑!” 话音刚落,佛祠前密密麻麻围着的村民顿时骚动起来。 “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们好心让你们这些外乡人来拜拜真佛,怎的还不乐意了!” 郭婶更是焦急,“倩娘啊!你这是干啥啊,拜了真佛是可以享福的!” 宁恨水远远看着,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念珠。 直到谢止醉忽然站到他身前,“别看了,走吧。” 只是话落的下一瞬,有阵狂风平地而起,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枯树发出凄厉的呜咽,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咆哮! 宁恨水蹙眉,视线越过谢止醉的肩头。 佛祠前的村民们像是被定住了,死寂蔓延开,而枯叶还在空中打着卷儿。 小瑶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红衣,脸上溅着血,趴在倩娘身上,有一只眼珠子滚了出去。 另一只眼则死死地盯着远远的两人。 再下一瞬,狂风骤停! “打!”是郭婶她男人的声音,“把她娘往死里打!再把这死丫头丢进去!” 村民们又动了起来,有的拉扯着小瑶往后走,有的挥舞着棍子砸在倩娘身上。 “娘!阿娘!”小瑶哭喊着,豆大的泪珠往地上砸,“不要打了!不要打我娘!” 而地上的倩娘气息愈发微弱,喃喃着道:“是阿娘对不住你......” 她们不该来这里落脚的,不该轻信这些村民的,乱世之下,又怎会有好人。 “阿娘!” 小瑶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本能地胡乱抓着空气,直到视线忽然对上了宁恨水。 周遭的一切仿佛凝固住了。 这人站在明月之下,脸上的神情看不大真切。 “神仙,”她最后喊了一句,“神仙,为什么不救救我们?” 第26章 咬死这只蠢狗! 只是这次的雨格外大,有如苍穹裂开道巨大的口,无尽的雨水倾泻而下,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 四野茫茫。 村民们又一次欢呼起来,高喊着真佛垂怜,仰着脸去接那雨水。 他们脸上的笑愈发扭曲,嘴角拼命往上吊着,直直吊到了眼梢处。 而黑土之上则陈横着一具尸体,这尸体满身的血被那大雨冲刷着。 “你不是神仙吗?” 小瑶穿着血淋淋的衣衫,脸颊上血痕与泪痕交织,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宁恨水。 她站在雨里,身后是欢呼喝彩的村民们,眼前是所谓的…… 神仙。 宁恨水看着她,并不言语。 小瑶的脸缓缓爬上了刻毒与怨恨,“我的阿娘被他们打死了!” 雨声浩大,她的声音却分外清晰。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阿娘断了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就像被放了气的皮囊般瘪下去,看着殷红的血渗进裂开了嘴的土地里。 “你不是神仙吗!为什么不救救我们!” 小瑶说着,猛地上前几步要靠近宁恨水,却被另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是谢止醉,他手里还为宁恨水支着伞。 雨噼里啪啦地下着。 嘈杂的声响不停在宁恨水的脑子里钻动着。 救人? 他救得了谁? “我不救人,”宁恨水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清晰,像极寒下的冰凌,“只杀人。” 他从来就救不了任何人,不论是从前,还是如今。 更遑论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不过我可以帮你,”宁恨水弯起唇,神情悲悯,语气近乎温柔,“我来帮你解脱,帮你和你阿娘,同登极乐......” 宁恨水越过谢止醉,任由雨点砸在身上,半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小瑶,他问: “好不好?” 话音刚落,猛地有一只手挥到脸前! 宁恨水只是看着,看着那只手离自己越来越近,将将要落下时,那只手在空中倏地一停。 谢止醉擒着小瑶的手腕,冷声道:“他不是什么神仙,救不了你。” 闻言,宁恨水只是笑。 雨水砸在他脸上,顺着眼睫往下掉,滑进了衣襟里。 再抬手,宁恨水的指尖点在了小瑶的眉间,霎时,有道极淡的金光钻了进去。 去吧,往生极乐。 不要再为苦难所累了。他想。 周遭的村民早已如烟尘般消失,雨还在下,只是那座佛祠燃起了大火。 阵眼就是这佛祠,只要烧毁了这祠,他们就能出去了。 谢止醉抖了抖手上的泥沙,接了雨水洗净手,才走近宁恨水。 这人站在雨里,没有支伞。 火光映着宁恨水的脸,他垂眸,望着地上的小土包。 谢止醉看着他,沉默好半晌,直到这人忽地站不住了般要往地上倾倒。 瞳孔登时一缩,他慌乱地跪下去扶,“宁恨水!” 宁恨水没有应声,低着头,脊背轻轻颤抖着。 幅度很小,谢止醉却异常清晰地感知到,这人在承受着不明的痛苦。 他最大程度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雨,一只手圈着宁恨水,将这人打横抱起后,两步并作一步地往树底下跑。 “宁恨水!”谢止醉又喊了一次,声音又急又慌乱。 宁恨水根本无暇顾及,在幻境里待太久,为了烧毁那座祠堂还遭到反噬,现下大抵是提前发病了。 三十三重天供的是佛。 他下唇咬得泛白,重重地喘了一声,才道:“等……” 然而只说出一个字,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原因无他,太痛了! 这真佛祠虽然不知供的究竟是哪尊佛,但能害他遭到如此反噬,想必是和三十三重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自从他上位之后…… 宁恨水混沌的大脑隐隐约约想起一个人,三十三重天的前殿主。 把他捡回去的那个人。 可是前殿主早就死了,甚至是被他亲手杀死的,怎么可能…… “宁恨水!”谢止醉又在喊了。 喊什么喊!多喊两声他就不会痛了吗! 宁恨水攥住谢止醉的衣襟,用尽全力睁开眼,想狠狠瞪这人一眼,眼前却是一片白翳。 好了。 现在还瞎了。 老天什么时候能善待一下他这个百岁老人! “宁恨水,”谢止醉声音发哑,“你的眼睛,眼睛怎么了?” 他看着宁恨水空洞无神的眼,不由得伸手去碰,只是刚触到眼角就触火般飞快缩了回来。 树底下,这人歪着身子倚在树干上,面色苍白如纸,额角青筋凸起。 谢止醉从来没有见过宁恨水这么脆弱的模样,就像是快要碎掉的瓷器,正在一寸一寸开裂。 “宁恨水……”他小声地又喊了一遍,声音已隐隐有些哽咽,“怎么办?我该做什么?” 该怎么办?! 宁恨水痛得发昏,你赶紧闭上嘴就是最好的办法! 昏昏沉沉间,他猛地记起一件事,金手指! 谢止醉的血! 被菌人咬人之后,飞快愈合的伤口…… 宁恨水从牙关里挤出来一句话:“你,下来。” 这声音沙哑得根本听不清。 谢止醉慌乱地低头凑近他,就听这人又道:“脱。” 脱? 脱什么?事态太过紧急,谢止醉也无暇多想,伸手就要去扯宁恨水的衣襟。 想来这人应是喘不过气来了。 宁恨水:“……” 这蠢狗! 那只手已经抵到了他衣襟上,他咬牙,运气,拼尽全力,低头,一口咬住! 死死咬住! 他决心要咬死这只蠢狗! “嘶……”谢止醉错愕地看着自己被咬住的手,上面有淋漓的鲜血涌出。 这血染红了宁恨水发白的唇畔,又顺着嘴角往下滑,他阖着眼,却…… 旖丽得像吸人精血的妖精。 谢止醉呼吸一窒,顾不得多想这人为什么要咬自己,只是盯着宁恨水的唇角发怔。 宁恨水,究竟怎么了? 第27章 救命啊叶大侠! 依稀只能看到谢止醉的轮廓。 还有周遭飞快崩塌的幻境,直到彻底崩塌,他们又回到了佛祠里。 墙上的火烛燃得噼啪作响。 宁恨水身后倚着供案,身下凑巧地垫着蒲团。 喝过血有了余力,他干脆抱住谢止醉的手臂,死死咬在这人的虎口处,甚至小幅度地换了个更方便吸血的四十五度角。 原先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成想竟误打误撞捡了个移动血包。 他今日就要把龙傲天吸成龙干! 要不是嘴里吸着血,他就要开始猖狂地大笑了桀桀桀...... “宁恨水。” 是谢止醉的声音,听着还有些不平稳,宁恨水懒得搭理他,眼皮子都不带掀一下。 但看在这血的份上,宁恨水用牙磨了磨这人的手背以示回应。 这牙磨得人手背发痒。 谢止醉却毫无动作,蹙眉问:“你......究竟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么! 宁恨水掀开眼皮,鄙夷地望了这人一眼,虽然看不清。 但只消一眼,就能从头到尾地用他那三分凉薄、七分无情的眼神把谢止醉讥讽个遍。 此乃宁恨水过去那么多年的惯用手段。 “你的眼睛......”谢止醉看着宁恨水蒙着白翳的眼。 半晌,他伸着指尖想要去触碰,却被宁恨水倏地躲开。 这人躲也不忘抱着谢止醉的手臂,牙齿还死死咬着。 被他这么一个大动作带着,谢止醉上半身顿时不受控制地往下扑。 来不及反应,谢止醉咬牙,另一只手飞快地抵在宁恨水身后的供案上。 可这么一来,两人的距离却猛然拉得极近。 宁恨水咬着谢止醉的手,看不清的双眼还在倔强地盯着几乎半圈住自己的人。 这人不会是要提前杀了他吧! 眼下犯病了,要是龙傲天突然来一个天道之力,说不定真能杀死他。 嘶......宁恨水猛地又吸了两口血。 谢止醉不知他想了些什么,只能看出这人周身气息莫名悲壮起来。 额角跳了跳,正要把人拉起来,不远处就先传来另一道焦急而不失温和的声音—— “阿水!小醉!” 叶我来刚走近两人,却猛地顿住脚,瞪大眼,“你……你们……” 宁恨水咬着谢止醉的手,衣襟微张,有些凌乱。而谢止醉则把人压在供案上,神色莫名。 这怎么看怎么糟糕! “谢止醉!”叶我来突然大喝一声。 “你竟敢这么对待阿水!实在枉为人伦!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 “唰”地一声,长剑出鞘! 他运气,提剑,剑尖直指谢止醉。 谢止醉嘴角一抽,无助地闭了闭眼,定定望着眼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宁恨水,“还不松嘴?” 宁恨水虽然看不清,但也能感知到叶我来的剑气,他强忍住笑意,最后吸了一口血。 松嘴,屏息,提气,深吸一口气—— “叶大侠!救命啊叶大侠!” 叶我来大喝一声:“阿水!莫怕!” 谢止醉:“……” 解释了好半晌,叶我来的剑还架在谢止醉的脖颈上,最后才半信半疑地收回长剑。 宁恨水拄着叶我来不知从哪掏出来的拐杖,其实他能视物,只是看不大清。 无奈叶我来无论如何都要把拐杖塞他手里。 他也不可能说自己中的是毒,只说为了破阵遭到了反噬。 “不过话说回来,”宁恨水问,“是雾散了吗?” 叶我来摸摸后脖,“我不知怎的昏迷了过去。” 宁恨水无辜地眨眨眼,“哦……然后呢。” “再醒来时,村长、倩娘,还有那些村屋像是凭空消失了。你二位也不在,我便出门来寻你们了,一路寻来,便看到了这座佛祠。再然后,便看到……” 叶我来顿住,狐疑的目光又在谢止醉的脸上来回地扫。 “……”谢止醉。 堂上供着的那尊被烧去半边脸的佛,神情悲悯,这佛垂眸,静静凝视着祠堂里的人。 宁恨水似有所觉地回头望去。 依稀只能看到佛像轮廓。 看来得抽空提前回趟三十三重天查查才行,他挠挠下巴,不过提前发病这事怎么跟柳梦息解释才不会让人气急败坏。 要是撂担子不干了怎么办……宁恨水沉思。 “还不走?”谢止醉没好气地回头看来,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在想什么东西?” 宁恨水摇头,认真道:“我在想人。” 谢止醉:“……人?” “我在想要怎么哄一个易怒的人。” “……哄?”谢止醉脸色奇怪。 哄谁?还有能让宁恨水哄的人? 叶我来拿着通讯玉牌在门口给他师尊传讯,见两人不出来,出声问了一遍。 宁恨水也没打算为谢止醉解疑,在储物袋里抽出条白绫覆在眼前,支着拐杖就往外走。 思来想去,他总觉得柳梦息应该不至于逼一个瞎子去干活。 谢止醉在原地顿了好一会儿,看着宁恨水越走越远的背影,咬牙跟了上去。 外头的雾已经散了,金灿灿的日光落在林间,还有鸣啼的飞鸟掠过。 几人走在草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里早已不见干旱,幻境里的事,大抵是好多年前了。 也不见村落和菌人。 宁恨水抿嘴,菌人的事也得查,得趁着那些名门正派来人前查清楚。 驴车停在官道上,灰驴嘴里嚼着草,一只蹄子在草地上撅着。 不多时,驴车跑起来,哒哒作响。 他们离不周山越来越近了。 “阿水的伤已同我师尊传讯,届时你们可同我一道回山门。” 叶我来在前面驾着驴车,“恰巧赶上不周山招收弟子,想来山上会比往日热闹许多。” 宁恨水自然没有异议,点头应是。 再看谢止醉,这人莫名其妙地沉默了一路。 想了想,他从储物袋里取出只钱袋子,抬手扔进谢止醉怀里。 “山下有集市,把你这身灰不拉几的换了。” 谢止醉点了下头,还想说点什么,就听见宁恨水又补充一句: “不用还了。” 第28章 顺便吃点猪脑补补 宁恨水潇洒地捋了捋额角的发丝,只当这人是高兴傻了。 没办法,其实他向来就是这么一个赏罚分明的人。 作为一个有底线的人简直完胜其他反派好吧。 至于叶我来提到的不周山招生,简直就是一个极佳的提前开启剧情的时机,他得想法子让谢止醉参加才行。 【嘿嘿,说得没错,宿主!】识海里忽然传出来光溜溜猥琐的笑声。 宁恨水:? 【光溜溜:一日不见简直如隔三秋啊!宿主成功拿下傲天的小弟没?】 宁恨水:这是一日不见吗?这都快三秋不见了! 仔细想了想,拿下倒是没有,挑拨离间了勉强算是有。 待他逐一攻破主角团,日后龙傲天回头一看,就会发现背后空无一人...... 不愧是他宁恨水啊哈哈哈! 光溜溜在识海里陷入了沉思。 【也成吧!我给你规划了一下,小目标,有一个算一个,把主角团成员统统拿下!】 【大目标,一剑劈穿龙傲天!最后左手抱小弟,右手抱美人,后宫三千佳丽,你却只取一瓢!】 这大目标确实挺大的。 宁恨水嘴角一抽,哪来的后宫三千佳丽? 他是要杀死龙傲天,不是要代替龙傲天成为龙傲天。 比起后宫三千佳丽,他宁愿拥有三千个牛马帮他在三十三重天干活! 完了一脚踢飞柳梦息,还能潇洒地说一句:这活儿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远在三十三重天勤勤恳恳伏案处理文书的柳梦息猛然打了个喷嚏。 谁!谁在蛐蛐他! 【光溜溜:哎呀,总之就是这样那样啦!相信这些对你来说全部都是手、到、擒,来!】 宁恨水:呵呵。 【接下来的剧情点就是谢止醉进入不周山,相继结识主角团。】 【当然了,龙傲天的成长之路注定会有各种不断作死的炮灰和反派,届时你有的是机会顺水推舟搞死他!】 目前来说最大的反派头子·宁恨水:区区龙傲天,易如反掌易如反掌。 他透过白绫望了眼谢止醉,发现这人还低着头,拿着那只钱袋一动不动。 宕机了?也掉线了? “喂。”宁恨水朝他招了招手。 听到自己被喊,谢止醉才抬起头来,抿着嘴,手里的钱袋攥得紧紧。 宁恨水道:“手,伸出来。” 谢止醉一动不动。 宁恨水蹙眉,“傻了?” 他干脆将这人的手臂抓了过来,指尖搭在已经包上白色纱布的虎口处。 伤口已经愈合了。 宁恨水寻思自己也没真把人吸成龙干啊,掉血的同时还会掉脑子? 怪哉怪哉。 这么想着,宁恨水叮嘱道:“多吃点,把血补回来啊。” 好半晌,谢止醉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声音闷闷的,“哦。我会还钱的。” 宁恨水:? 都说了不用还了,这么喜欢负债? 前面驾着驴车的叶我来道:“我游历时,曾听乡民们说多食猪肝可以补血。” 宁恨水挠了挠下巴,若有所思道:“有道理,吃什么补什么,顺便吃点猪脑补补吧小醉。” 谢止醉:“......” 见这人不说话,宁恨水又言辞恳切道:“一定要补好身体啊,不然我会很担心……” 谢止醉一顿,随即猛地别开脑袋,恶声恶气道:“用不着你关心。” 宁恨水就没觉得自己在关心他,还指着趁这人死前多喝点龙血呢,当即拍板决定谢止醉去买衣衫时顺便买两斤猪肝。 谢止醉看起来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识海里的光溜溜刚才突然被中断连线,急得团团转,见宁恨水终于上线了,忙不迭道: 【宿主你可千万别因为一点血心软了啊,只要他活着,变数就绝不会少!】 宁恨水闻言有些莫名其妙,刚要张口反驳,就听见一阵兹拉兹拉的电流声,紧接着还有“网络不稳定”的报错声。 宁恨水嘴角一抽。 废物系统趁早回炉重造吧。 迎着前路的朝阳,驴车踩着落在地上的斑驳日光,哒哒地往前跑,跑过两边翠绿的林间,跑得离来时的路越来越远。 一直跑到不周山下的小城镇,驴车才“嗬嗬”地停下。 这城墙下立着块石碑,红底的大字写着——日出泊。 过了城门,便是一条长长的河道,这河道穿镇而过,映着粉垣黛瓦的倒影,蜿蜒流去。 两岸间架着灰白的石桥,岸边的石阶一级级探入水中,乌篷船轻巧如鱼,在橹声中缓缓滑过,船尾拖出圈圈涟漪。 石桥很宽,以至于桥的两边都是摊贩,卖鱼的、卖花的,卖竹篮的。 因着碰上不周山一年一次的招生大会,日出泊到处都是人,石桥上熙熙攘攘,穿行相当艰难。 宁恨水一行人几乎是被人流挤着往前走。 方才被人撞上了,宁恨水正想重拳出击,结果就被叶我来先一步出面。 温和得简直像没脾气。 “不行了。”宁恨水两眼发直。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鞋被人在混乱中踩了几脚! 正要往前再挤几步,袖子却忽然被扯住。 宁恨水没好气地回头望向谢止醉,“干什么?” 谢止醉没说话,只是抓着宁恨水的袖子,走到这人身边,一只手则抵在半空中,和前面路人的背空出一段距离。 就这么人挤人地走了一段路,宁恨水偏头盯着谢止醉的侧脸。 只见这人心无旁骛地带着他努力在人流里穿行。 一直到挤出人群,终于站在空地里。 宁恨水低头,看看自己皱巴巴的袖子,又抬头看看谢止醉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总觉得自己的袖子再这么被抓下去就要报废了。 “松手。”宁恨水道。 话落,谢止醉似乎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还抓着,登地一下就缩回了手。 宁恨水:“......” 反应还挺大。 “人太多了,被冲开了不好找。”谢止醉道。 宁恨水“哦”了一声,头往人群里探,扫了一圈终于定位到了叶我来。 这人已经被冲开在了人群里。 发冠都有些歪斜了,脸上却还挂着如沐春风的笑。 宁恨水默了默,“我的朋友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第29章 我们从前是不是曾见过? 宁恨水收回探出去的脑袋,看向谢止醉,他总觉得这人有点左右脑互博。 不过他的目的本来就是挑拨离间。 于是宁恨水道:“确实不关你事,也罢,只好由我去把他带出来了。” 默然片刻,谢止醉道:“......我去带。” 说完,他先是扫了眼街边的铺子,挑了间人相对少一些的茶馆。 把宁恨水按在靠窗的桌边坐下后,又叮嘱了店小二几句才往店外走。 店小二很快上了茶水和几碟糕点,见这人眼前覆着白绫,又道了句“客官有需要尽管喊我!”才离开。 宁恨水支着下巴,随意地点了点头。 桌上的糕点被他推远了些,只浅浅抿了口茶水。 这茶馆装潢看着华贵又雅致,简而言之就是挺装的,想来消费不低。 宁恨水小资地又啄了口茶水。 旁边桌坐着五六个少年,个个打扮得贵里贵气,尤其是坐在中间的那位少年。 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目秀眉清,隐隐有些傲气,身穿明黄锦袍,手里还摇着把折扇。 打眼一看就是世家公子。 “我们公子今年定能在招生大会上一举夺魁,顺利拜入剑尊门下!” 被唤作公子的少年嘴角一翘,扇子摇得更起劲了,“那当然,本公子是谁?我盛乐陵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另外几个少年听他这样说,奉承得更起劲了。 “不愧是咱们公子,就算是杀上三十三重天,把他们殿主一剑斩了都不是问题!” 就和他们一桌之隔的宁恨水:“......” “说起来,我听说三十三重天的那个大魔头每日吃人肉,饮人血!” “而且啊我还听说这魔头生得极其丑陋,有三颗脑袋!” “对对对!听说身高十八尺,壮得像几只牛一样,还全身长满了黑毛!那毛跟毒刺一样,谁摸谁死!” 当事人宁恨水:“......” 这怎么还越说越过分呢。 “区区魔头,对我盛乐陵来说,根本不在话下!”盛乐陵气势十足,“待我拜入剑尊门下......” 他摇着折扇,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扫了圈这茶馆,忽然在窗边停下。 窗边坐着一位目覆白绫的男子。 彼时日光正盛,落在脂玉般的脸上,白得反光了似的。 他支着下巴,三千青丝尽数披在肩上,还有一缕落在身前。 似乎察觉到了望过来的视线,男子歪着脑袋看来,微微弯了弯唇。 ——扑通! 盛乐陵猛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啪嗒”一声,扇子掉在地上。 围坐在他身边的几个少年顺着他的视线望来,随即就听见他们家公子道: “五息之内,我要知道这个人的全部身份信息。” 少年们:“……” 他们是狗腿子,又不是衙门!去哪知道这人的全部身份信息! “咳。”盛乐陵已经站到了宁恨水的桌前,“唰”地展开手中的折扇,“这位公子,我们从前是不是曾见过?” “哦?”宁恨水似笑非笑。 随即他有些苦恼地道:“可是我记不大清了,或许你能和我讲讲吗?” 盛乐陵瞬间一屁股挨着宁恨水坐下,长篇大论地开始介绍自己的身份。 “简单做个自我介绍吧,每个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人……” 宁恨水好脾气地笑笑,听到关键处还时不时发出几声赞叹: “好厉害呢。”“我从未见过呢。”“你真厉害呀。” 短短几个回合下来,盛乐陵就差把自己底裤颜色也给交待出去了。 宁恨水摸透了底,把糕点往盛乐陵前面推了推。 这人是从不周山地界的浮图国里哪个世家来的小少爷,家族里和不周山上的金木长老还有姻亲关系。 目前暂住在日出泊里最贵的富华客栈,那几个狗腿是他捎带来的,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元婴期的保镖在暗处守着。 终于把自己介绍完,盛乐陵小口且优雅地吃着糕点,时不时还瞄一眼宁恨水。 宁恨水道:“虽然我不大记得你了。不过我对你们方才说的三十三重天的大魔头有些兴趣......” “哦,那个魔头啊,”盛乐陵顿时又夸夸其谈起来,“又丑又挫!性情暴烈,实在人人得而诛之!” 又丑又挫…… 宁大魔头本人但笑不语。 盛乐陵又道:“日出泊的客栈已经没有空房了,不若你同我一道回去......” 他话说一半,忽然有道阴恻恻的声音插进来—— “不用。” 盛乐陵一双杏眼顿时瞪圆,看向突然出现在桌边的人。 来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布衣,脸......脸嘛,虽然是比他帅气些,但还不是个穷鬼! “水水,这是你带来的奴仆吧?怎的如此不知礼数,还敢替主人回答!”盛乐陵满脸嫌弃。 谢止醉一顿,“......水水?” 宁恨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方才结识的朋友。” “何止,我和水水简直一见如故!”盛乐陵高声附和道。 谢止醉垂眸看着两人,最后看向被摆在盛乐陵前面的糕点。 显而易见,宁恨水一口没动,都进了盛乐陵的肚子里。 他不过离开一会儿,这人就又多了一个“水水”来“水水”去的朋友。 “看你这寒酸样。”盛乐陵撇了撇嘴角,转向宁恨水时又笑起来。 “你还是同我一道回去,我有的是灵石和人脉,包给你弄来一间上房!” 宁恨水半掩着唇,“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谢止醉扯了扯嘴角,“怎么会麻烦呢。反正你们是朋友。” 盛乐陵正想说算你识相,就见谢止醉忽然伸出手,这突兀动作来势汹汹,架势看着像是要把人掐死! 盛乐陵顿时又瞪起眼,手挡在身前,喉咙里那句“护驾”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结果—— 只见谢止醉气势汹汹地把糕点推回宁恨水前面。 而后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发带一甩一甩地就往外边走。 盛乐陵顿住,半晌,颇有些尴尬地把挡在胸前的手收回来。 “ 不是,他有病吧?” 第30章 一个高冷的杀手 “你吃吧。” 盛乐陵闻言,拿起糕点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还不忘指点道: “这种恶仆就该吊起来抽一顿,水水你就是心肠太软,换我早就把人抽筋扒骨了!” 他边吃边骂,见宁恨水一直没动过桌上的糕点,便把碟子往前一推,示意这人也吃点。 结果宁恨水又把糕点推回去,“你吃吧,吃不完就给你那些狗,呃......伙伴们带回去。” 盛乐陵顿时睁眼,这怎么行!怎么能让水水干坐着看他吃! 于是猛地把碟子又推了回去。 这碟子在桌上推得一来一回,都快磨出火星子了。 宁恨水嘴角一抽,干脆掐了个诀把碟子定住。 发现碟子突然怎么都推不动的盛乐陵愕然道:“怎怎怎么回事!” “没没没什么事。”宁恨水答完,起身,理了理衣摆就往外走。 盛乐陵登时一个起身就要跟着去,没成想被不知哪来的一股怪力按了回去。 他愈发愕然,但见宁恨水要走,连忙喊道:“水水!你去哪儿!” “去捡一只在外面刨土的狗。” “啊?水水,我也喜欢小狗,你等等我,我同你一块儿去!” 宁恨水只是朝身后的盛乐陵摆了摆手,走得极为潇洒。 茶馆外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 眯着眼看了下日光,宁恨水背着手溜达到了河边。 河面上波光粼粼,荷花亭亭而立,时不时还有几尾鲤鱼跃起。 宁恨水顺着石阶往下走了几步,蹲下身,指尖探进水里。 凉凉的。 像他的心一样。 坚硬的、冰冷的心......他现在,哦不,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是一个高冷的杀手了。 直到眼前忽然投下来一片阴影。 “你在做什么?” 是谢止醉的声音。 宁恨水:“嘘,别说话。我现在是一个高冷的杀手。” 谢止醉:“......” 额角跳了跳,他没好气地往前走两步,手里的纸伞将人遮得严严实实,还遮掉了一些多余的视线。 宁恨水蹲着没动,只是仰脸看了一眼来人,“小心我杀了你。” 谢止醉嘴角一抽,也蹲在他身边,“那你准备怎么杀了我?” 宁恨水挠挠下巴,“你喜欢哪种死法?蒸的、煮的、烧的,还是腌的?” “都不喜欢。”谢止醉学着他把指尖探进河里,“我想好好活下去。” “......哦,这样啊。”宁恨水沉吟片刻,冷酷无情道:“你回去打申请吧,等组织下达指令。” 话落,两人无言片刻,一时只能听到摊贩们的叫卖声,还有鲤鱼跃起时水波漾开的声音。 微凉的流水滑过宁恨水的指尖,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 “那如果你非死不可呢?”他忽然问。 又是久久的无言。 谢止醉偏头望向宁恨水,盯着这人的侧脸,问:“是为了什么非死不可?” “......” 宁恨水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绫回望他。 “因为你刚刚打扰了一个高冷的杀手。” 谢止醉:“......” 半晌,他说:“回去吧,叶我来给我们找了个落脚处,不周山的暂入令还没下来。” 正义的叶我来表示无论如何都要走流程,义正言辞地说法不容情。 宁恨水“哦”了一声,“你自己去吧,盛乐陵给我安排了富华客栈的上房。” 顿了顿,他补充道:“最贵的客栈里面最贵的房哦。要好多好多灵石呢。” 随即挑衅地斜了一眼身旁的人。 谢止醉磨了磨后槽牙。 但也只是磨了磨。 半晌,宁恨水问:“你怎么还不走?” 谢止醉冷笑道:“腿长在我身上,我爱往哪走就往哪走。” “那你往我后面走吧,哪凉快哪里待着去。” “这里就挺凉快的。” 闻言,宁恨水一脸“你没病吧”的表情,把手伸出纸伞的阴影外探了探。 日光分明灼热得烫人,像是要生生把人烫融化般。 “谢止醉,我看你还是多吃点猪脑补补吧。” “......” 良久,两人到底是站起身,往落脚处的地方去。 走在伞下,宁恨水把沿途的小摊都看了个遍,最后停在一处卖手工制品的摊子前。 这摊子卖的是用毛线编成的小挂饰。 猫猫形状的、狗狗形状的,小鸟形状的...... 然后宁恨水的视线落在一个老鼠形状的挂饰上。 摊主热情招呼道:“客人买点什么?买多可以算便宜些!” 宁恨水点了点数,一二三四,嗯,四个。 “给我来四个鸟的。” “送人还是自用,我给您包起来。” “送人。” 谢止醉闻言一顿,眼睛不经意地往那几只小鸟挂饰上瞟了瞟,又若无其事地往另一处摊子瞟。 直到胳膊被戳了戳。 他对上宁恨水的视线,正要若无其事地开口,就听见宁恨水说:“愣着干嘛?付钱啊。” “......哦。” 谢止醉木着脸掏了腰包,一二三四,四个,有四个呢。 宁恨水笑眯眯地把伴手礼揣进储物袋里。 路上还途经一家成衣铺子。 宁恨水转手就把人推了进去,“给你一炷香时间。” 刚踏进铺子,就有个美娇娘迎了上来。 “二位大侠,想买什么样式的衣裳?” 话落,宁恨水上下扫了一圈谢止醉,“给他挑点适合他的就行。” 美娇娘“哎哟”一声,“这位大侠气度不凡,样貌神俊,穿什么都好看!” 这话不假。 说着,她将人往右手边的架子带,“喏,二位瞧,咱们日出泊最时兴的款都在这儿了!” 这一架子上挂的衣裳做工都相当精致,看着就知道这价格和谢止醉的气度一样不凡。 气度不凡的谢止醉大退一步,往另一边的架子走。 这另一边的架子上还挂着个牌子,写的是特价处理。 美娇娘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瞧这寒酸样,真是没边儿了。” 第31章 谁生气了? 不多时,谢止醉从架子上取下件玄色劲装。 黑的,耐脏,好洗。 转身要去结账,就见宁恨水懒懒地倚在墙边,这人今日穿的依旧是一身水色。 谢止醉手一顿,默默把玄色劲装挂了回去,取了件墨蓝色的下来。 墨蓝色……洗起来也不难,他想。 “水水!” 远远的,传来少年清亮的呼唤声。 宁恨水眼皮都没抬,默默把身子转向另一边,怎么还追到这儿来了。 这小孩也太热情了,他这个百岁老人和年轻人实在有代沟。 可惜晚了,盛乐陵已经一个滑步精准漂移到了宁恨水的跟前。 “水水,你要买衣裳早说嘛。看上了哪件尽管说,我给你包了!” 盛乐陵豪气干云,目光顺势扫到旁边的谢止醉和他手里的衣裳。 眉毛一扬,盛乐陵喊:“喂,那边那个,那个谁,过来。” 那边那个谢止醉没动。 盛乐陵眼睛瞪圆,火气“噌”地冒起,竟然有人敢当众下他面子! 硬是在宁恨水面前憋住后,他手里的折扇摇得呼呼生风,“这奴仆架子还真大!” 话落,宁恨水差点没乐出声。 何德何难,还能让龙傲天做他的奴仆桀桀桀...... 见谢止醉冷着脸,宁恨水更乐了,适时地开口:“他不是我的奴仆,你可莫要认错人了。” 没成想盛乐陵闻言脸色忽然大变。 不是奴仆......不是奴仆......那还能是什么关系?! 再看谢止醉,虽然这人脸色发冷,但勉为其难算是生了张好颜色的脸。 有些修士会养炉鼎他是知道的,但是……水水怎么可能! 盛乐陵按住自己的心口,小心翼翼问:“那,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谢止醉指尖蜷了蜷,黑沉沉的眼眸直勾勾地钉在宁恨水身上。 两道视线同时落在宁恨水身上,他淡定地挠了挠下巴。 还能是什么关系? 当然是宿敌啊! 但眼下当然不能这么说,他清了清嗓子,想来谢止醉应是巴不得同他撇清关系的。 因此—— “自然是没什么关系。” 话落的瞬间,盛乐陵莫名后脖一凉,他纳闷地左右看了看,只看到垂着眼的谢止醉。 奇怪。 搓了搓胳膊,把这点错觉抛到了脑后,他喜笑颜开道:“我就说嘛!水水你怎么会跟他有什么关系。” 得了这么一好消息,盛乐陵也不去纠结谢止醉了,拉着宁恨水就要去看衣裳,嘴里嚷嚷着自己有的是灵石。 谢止醉站在角落里,看那两人挨得极近,有说有笑,嘴唇抿得泛白。 说到底......确实没什么关系。 不过是相处了几年光景罢了。 “哎哟,”美娇娘手里摇着柄团扇凑过来,声音拐着弯儿,“脸色怎的如此差?” 她绕着谢止醉走了两圈,又望了眼对面的两人,啧啧两声。 “人家能包下一整间铺子的衣裳,你这穷小子能包下什么?” 谢止醉冷冷斜睨她。 美娇娘翻了个白眼:“嘁,一穷二白就算了,还装什么装。” “说够了?”谢止醉扯了扯嘴角。 而后也不惯着她,他手里的衣裳啪地挂回架子上,“想激我多买些?” 美娇娘登时喉咙一梗。 竟然被发现了,她这招分明百试百灵的说! 按往常来说,这人不应该突然狂性大发,和对面的人开始你一件我一件地攀比起来吗?! 再要说话,这人已经头也不回地离了店。 另一头的盛乐陵还在扒拉着衣裳,往宁恨水身上比划。 “水水,这颜色衬你!” 宁恨水只是笑笑,把那位美娇娘给喊住。 “方才同我一起来的人,”他朝门口抬了抬下巴,“原先是要买哪件的?” 美娇娘一愣,立马反应过来,笑得比花灿烂,“哎!我这就去给您取来!” 很快,那件墨蓝色、绣着祥云流水纹的劲装就到了宁恨水手里。 他摸了摸料子,问:“有更好的么?” 美娇娘二话不说,马不停蹄地捧来一件料子上乘、做工更精细的同款。 旁边的盛乐陵撇着嘴,老大不高兴:“管他做甚?招呼不打就跑了!真是,本公子都没生气,他倒先生上气了。” 宁恨水一阵莫名其妙:“谁生气了?” 谢止醉生气了? 嘶…… 这人情绪看来确实不太稳定啊,怪不得以后能一刀挖了他的心。 反派不易,宁恨水叹气。 真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折腾了一日,打发掉依依不舍的盛乐陵,宁恨水走出成衣铺子时,外头天色早已昏暗。 长街上的摊贩点上了花灯,四处都闪着明亮的光。 他仰头望了眼天上的明月,再低头,肩上已经落了只乌鸦。 这地界到处都能碰上修士,路人们遇上这肩头停着只乌鸦的男子,也并不奇怪,只当是收了只乌鸦做灵兽的修士。 不多时,宁恨水拐进条巷子里,叶我来寻的落脚处,他记得就在这巷尾。 离了人群,乌鸦才口吐人言:“老大老大,梁非凡前来复命!” 宁恨水道:“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我赶在不周山弟子来前,领了一队修罗去查了那座真佛祠,暂时还未查出些什么......” 顿了顿,他看着宁恨水的脸色,犹豫道: “前殿主的尸体也确确实实烧毁了,只剩一捧灰。” 宁恨水没什么表情,“三十三重天最近如何?” 梁非凡“唰”地用翅膀敬了个礼,“报告老大,非常好!在柳护法的带领下,一切有条不紊!” 欣慰地点点头,宁恨水道:“不错,明年给你们升职。” “报告!柳护法说升职就不用了,他还想多活几年!” 谈话间,巷尾也到了。 恰好还有阵阴风呼啸而过。 一人一鸦整齐地抬头,看着眼前这间屋子的牌匾。 沉默良久,梁非凡痛心疾首地问:“老大,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住的就是这种地方吗?” 宁恨水:“……” 他啪地转身就走。 身后的大门却“嘎吱”一声被推开。 “哎!前面那个人,没走错没走错,就是这儿!” 宁恨水顿时走得更快了。 开玩笑! 幽暗的巷尾、掉着墙皮的屋子、门上一对红手印,牌匾上还写着“停尸处”! 这要是没走错,他宁恨水以后就跟谢止醉姓! 第32章 反正你朋友那么多 “前面那个站住!你是叶我来介绍来的是不!” 宁恨水迟疑地停住脚。 后面那人终于得以喘气:“我都说真没走错了,你走那么快做甚?” 宁恨水没应声。 他现下有些痛彻肺腑。 他宁恨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怎么能改姓谢! 潦草的男子已经一个闪现,跳到了宁恨水的跟前,又指了指巷尾的屋子。 “停尸处,看见没,就是这儿。叶我来没同你说吗?真是大惊小怪。” 宁恨水:“......” 住在停尸处,换谁谁不大惊小怪啊! 叶我来这人究竟从哪儿找来的这地,要他说,名门正派就都该去治治脑子! “我是叶我来他哥。”潦草男子道。 宁恨水想了想,“叶你来?” 叶齐光:“......” 停尸处的大门“嘎吱”一声被合上。 叶齐光引着宁恨水往屋里走。 这屋子里面看着倒挺正常,正厅里有张案台,后面的墙挖空做成了书架,密密麻麻地塞满了书。 “二楼腾了间空房给你们住,旁边有小厨房,想吃什么自己整。” 叶齐光指了指楼梯,“上去吧,三楼往上那几层不要去。” 宁恨水抿着嘴,神色严肃,“上面都停着尸体?” 叶齐光笑笑,“我呢,江湖人称百晓生。有的人死得不明不白,就会送到我这里来。 你哪日要是也死得不明不白了,可以来我这里,让我好好钻研钻研。” 宁恨水:“......” 待机的梁非凡大吼一声:“敢咒我老大!你死定了!” 他扑腾着翅膀一下扇到叶齐光脸上,“啪”地清脆一声,这人脸上顿时红了一片。 霎时,一室寂静。 静得能听见旁边小厨房烧水的声音。 叶齐光脸黑得滴墨:“......哪来的死乌鸦,刚好送去小厨房让谢止醉炖了。” 闻言,乌鸦眼前顿时一亮,食欲立马战胜了一切,扑腾着翅膀就上了厨房。 叶齐光奇道:“他这么急着去送死?” 急着送死的梁非凡已经扑腾着翅膀落在了谢止醉的脑袋上。 小厨房里炖着浓汤,香气扑鼻。 梁非凡咽了咽口水,“怎么就这么点啊,还不够我一个人吃的。” 谢止醉的手一顿,“你?” “呃,我是说你煮的这点儿都不够一个人吃的,你能不能自觉点加大分量?” 谢止醉给这锅汤合上盖子,明知故问道:“他回来了?” 浓汤被盖子挡住,那股香气若隐若现,反而更勾人了。 梁非凡当然知道说的他是谁,擦了擦口水,“别磨磨唧唧的,快把汤送过去。” “与你何干。” 与他何干?当然与他有干! 这锅汤最后还不是让他来喝! 梁非凡急得用翅膀扇他,“晚点我老大睡了,我看你送给谁喝。” “......我何时说过是给他喝的,”谢止醉道,“这汤我自己喝。” 梁非凡:“得......那你自己喝吧,我走了。” 反正这汤一会儿肯定会自己长脚。 梁非凡十分笃定地扑腾着翅膀又走了。 一盏茶时间后,在屋里美美喝上鲜香浓汤的梁非凡更加笃定。 叶齐光这二楼只有一间空屋,这空屋里只有一张榻。 宁恨水毫无负担地给自己掖好被子,他解了眼前的白绫。 刚要喊梁非凡出去吃,木门就被叩响。 梁非凡顿时一个猛扑,翅膀扛着锅汤就蹭地跳窗逃了。 宁恨水:“……” 究竟在躲什么,为什么要连锅一起扛。 他身上只剩白色里衣,懒得再穿,起身开了门,倚在门边,“有何贵干?” 结果谢止醉忽然猛地把脸拧向另一边。 “咔哒”一声,骨头发出脆响。 是谢止醉的脖颈。 宁恨水:“……” 这一个两个的都该去看看脑子。 他转身坐到红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浅抿一口,“只有一张榻。” 言下之意就是你打地铺。 谢止醉没吭声,头还倔强的拧着。 宁恨水:“你有意见?” “……没。” “那你能不能把头收收,感觉你的脖子好像有一点要断了。” “……不知廉耻!”谢止醉忽然骂道。 宁恨水:“……” 他决定有空了就把这俩打包扔给孟护法拿针扎一扎脑子。 半晌,谢止醉抱了床被子在地上铺,动作娴熟,打眼一看就知道经常干活。 “明日不周山开始择选新生,你也去。”宁恨水已经重新窝回榻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小醉。” 等谢止醉进了不周山,剧情开始…… 想来这样能心平气和共处一室的日子,未来大抵是不会再有了。 “那你呢?”谢止醉攥着被子。 “我?”宁恨水道,“自然是哪里凉快哪里待着。” 开玩笑,难不成让他也去不周山当弟子吗? 先别说以后会不会被当成卧底,就先说这山上还有他的老熟人呢。 这位老熟人说来更是话长。 谢止醉停下铺床的动作,起身,站在榻边,自上而下地望着宁恨水。 宁恨水:? 谢止醉的目光轻轻地坠到这人的脸上。 “那你呢?你要去哪?” 他这一问,宁恨水顿时一身反骨,“我乐意去哪就去哪,你管得着么你。” 谢止醉垂眼,“哦,也是。反正你朋友那么多,去哪里都行。 还有那个姓盛的,不仅能给你包下一整间铺子的衣裳,还能给你安排最好的去处。” 他说着,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一下,“我们之间又没什么关系,我哪里管得着你。” 宁恨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怎么突然一副悲伤春秋的模样,搞得好像现在就要生离死别一样。 十六岁的少年都这么心事重重吗。 “我的汤呢?”谢止醉忽然道。 听得宁恨水一阵莫名其妙,这话题怎么还能一下跳到汤上面。 谢止醉:“我的汤刚刚长脚跑到你这里了,还我。” 宁恨水:“……” 究竟是要闹哪样! 宁恨水阖眼,把被子拉到头顶。 好累。 他的蓝条耗空了。 第33章 看,宁恨水根本就不舍得打他。 隐隐约约能听到窗外的动静,树木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还夹杂着奇怪的清脆碰撞声。 直到不久前莫名掉线的光溜溜“叮咚”一声上了线。 宁恨水很想问问这只球是不是背着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宿主,一天天的来回打工。 【光溜溜:经过我缜密的计算,宿主进入不周山后成功的概率会大大提高。】 宁恨水:用叶我来申请的暂入令也能进不周山。 【光溜溜:暂入令哪有直捣龙窝成为人家弟子来得方便?再说了,你打进内部,万一哪天卧着卧着就成为不周山的高层了。】 宁恨水:“......” 那真的很会卧底了。 他把盖到头顶的被子拉下来,一睁眼就对上了谢止醉的眼睛。 ...... 想吓死谁。 闭了闭眼,宁恨水把被子又拉到头顶,“桌子上那包东西,拆开。” 谢止醉没吭声,依旧站在床边,眼睛盯着床上的这团宁恨水。 他还欠宁恨水很多钱,这人怎么能一走了之……怎么可以? “你还要在我床边站多久,”宁恨水拉下被子,“是不是还要我邀请你下来一起睡?” 谢止醉这才倏地回过神来,语气生硬道:“谁要同你躺一张床。” 宁恨水:“……” 他直起身,指了指桌上,“衣裳,给你买的。” “……不要,我不要别人买的东西。” 宁恨水拳头攥紧,掀开被子,跳下床,一拳砸在谢止醉肩膀上,“是不是想我打死你。” 这拳头没用多大力,谢止醉纹丝不动,别开了脑袋,嘴硬道:“那你打死我吧。” 宁恨水:“……你就仗着我不能打死你吧!” 话音刚落,谢止醉诡异地感到一阵心安,看,宁恨水根本就不舍得打他。 毕竟只有他会这么卧薪尝胆。 宁恨水看他嘴角诡异地翘起,周身萦绕着股疑似满意的气息,莫名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感觉。 鬼火噌地冒起。 怎么办,好想扇他。 宁恨水伸手,掐住谢止醉的脸颊,瞪着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究竟想做什么?竟敢浪费我的钱?” “……你的,钱?”谢止醉艰难地张嘴。 “不然呢?你以为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是吗?嗯?我看你真的该吃点猪脑补补了!” “……哦,”谢止醉努力动了动变形的嘴巴,“我,要,行了吧?” 宁恨水闻言松开一只手,拍了拍这人的脸颊,“乖,你听好了。 我从来不缺雷霆手段,我心中有佛也有魔,但我把魔深深地封印起来了,只剩下佛了。 我本想以菩萨心肠面对所有人,可是有些人非要我把心中的魔解除封印,那我想问问你,当你们面对一个真正的魔现世,你们还镇的住吗?” 谢止醉:“……” 他得买点猪脑煲汤给这人补补。 翌日正午。 宁恨水到底还是跟着一块儿去了新生择选。 叶我来在通讯玉牌上发来慰问,说是山上有事耽误了,晚些再来寻他们。 宁恨水可有可无地扣了一个收到。 这头的谢止醉磨磨唧唧地换上新衣,乍一打扮人模狗样的。 他束着发,瞄了身侧的人一眼,他就知道宁恨水根本离不开他。 怎么可能会不一起去不周山。 “你能不能别挤着我走路?”宁恨水嘴角一抽。 谢止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你少自作多情。” 宁恨水:“……” 两人到新生择选广扬时,这里已经聚满了人,队伍排了好几圈,呈蛇形一直蜿蜒到了广扬的……几十里外。 烈日当空。 人群里多是和谢止醉一般年纪的少年们,叽叽喳喳的,生气勃勃,好像下一息就能原地飞升。 “我阿娘给我求了签,说我有仙人之姿!” “去你的吧,还仙人之姿,我看你外门之命就有。” 不周山的新生择选,实行分流制度。 有灵根只是入门的前提条件,而入了门又分内门和外门。 天赋差的只能去外门做杂役,稍微有点天赋的能入内门,但也只能跟着大班教学。 就是一大批弟子组成一个班,宁恨水心道这和高考也没什么两样了。 嗯,修仙版高考。 更有天赋一点的,则可以拜入不周山的大拿座下,成为亲传弟子。 就比如叶我来,这人是剑尊门下的二弟子。 光溜溜适时地开口:【一年后,七大仙门举行的群英会上,更是天下英雄有如过江之鲫。】 宁恨水莫名从它的机械音中听出了向往。 挺诡异的,一个人工智能向往天下英雄。 “让开让开!本公主驾到,通通给我让路!” 一华服少女手里捏着团扇,拼命地扇着风,“热死了热死了,小一,还不赶快给本公主开路!” 跟在她身侧的护卫顿时掏出一储物袋,噼里啪啦地开始天女散花,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风景线。 灵石掷地有声,闪着格外诱人的光。 人群先是一静,而后登时如开水般沸腾起来。 “我靠!灵石!财神!灵石!” “抢啊,快抢!” “公主?哪来的公主,这么嚣张,真是扰乱秩序!” “扰乱秩序?那你别抢啊!” 宁恨水:“……” 这么嚣张,一定是什么经典炮灰吧。 【光溜溜:叮咚!答对!这位公主来自太华国,名叫姜颂,和盛乐陵呈分庭抗礼之势。】 简单来说,这两位都是原书中的炮灰反派,出身高贵,自视甚高。 自入了不周山,两个天龙人发现对方这个天龙人之后—— 什么?这世上竟然存在比自己还要天龙的人! 于是这两天龙人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她扯他头发、他砸她发簪,撕得简直不知天地为何物。 直到他们发现了谢止醉这个草根出身,却天赋逆天的逆袭流龙傲天,他们终于达成了共识—— 先撕死谢止醉! 当然,这两个炮灰最终都会被龙傲天主角啪啪打脸,然后一一报复回去。 管这两人男的女的,统统毒打一顿,丢进煤山哐哐挖矿! 宁恨水:“……” 突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怎么回事。 思及此,他阴恻恻地瞪了眼谢止醉。 第34章 很好,我还从未尝试过被拒绝的滋味 “谢止醉,你好狠的心。” 谢止醉:? 方才还勉强算是井然有序的队伍,现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闹哄哄的。 宁恨水头疼地按按太阳穴,然后一把拽住谢止醉的手腕,趁着大家都在捡地上灵石的空档,灵活地钻到了前排。 谢止醉压住嘴角,晃了晃手腕。 他就说宁恨水根本离不开他。 好不容易挤到了前排,刚一抬头,宁恨水就对上了不远处递过来的视线。 对面的姜颂挑了挑眉,高贵冷艳地吐出两个字: “有趣。” 宁恨水:“......” 铛——! 伴随着一声浑厚的钟响,不周山上有数只仙鹤穿透云层飞来,再之后便是腾云驾雾的白衣修士们缓缓出现。 少年们不由得停住争抢灵石的动作,齐齐仰头望去,只听哇声一片。 宁恨水:“好装啊。” 姜颂:“土老鳖。”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发出,姜颂眯了眯眼,又一次朝宁恨水望来,“呵,有趣。” 宁恨水:“......” 不多时,广扬最前面突然凭空升起一座高台,“轰”地一声,一块又一块的白色圆碑同时升起。 其中一位腾云驾雾的白发老者挥了挥手,喧哗的广扬顿时如同被按了静音一般肃静。 “不周山此次招生大会正式开始——” 声音威严而凌厉,清晰地传入在扬的每个人耳中。 紧接着,便是一位小童出列,他的手里摊开了份卷轴:“此次大会共分为四关......” 第一关,经典的测灵根。 参与者按序走上高台,将手掌放置圆碑上,碑身亮起,即证明此人有灵根,得以修仙问道。 不同颜色则代表着不同灵根。 宁恨水回头望了眼身后乌泱泱的人群,还好方才钻到前排了,不然这得排到猴年马月。 要他说,这方法实在低效。 明明可以像大课间做操那样,在地上布好点位,大家往上一站,出结果不就是一眨眼的事。 “你懂屁,这是大宗门在考验我们的耐心,是筛选弟子的一种方法!” “......” 宁恨水回头看去,好嘛,说话的人是盛乐陵。 这大少爷还挺有觉悟。 眼看这人跟身边的狗腿们交流得正起劲,宁恨水连忙抓着谢止醉又走远几步。 好险,差点就要被盛乐陵看见了。 人群开始流动起来,一队又一队的少年前仆后继地往前走。 不过修真界果真残酷,每一队都只有约莫三分之一的人测出灵根,被筛出去的人也只能面如土色地离开。 宁恨水挠挠下巴,问身旁的人:“谢止醉,你怎么看?” 谢止醉:“站着看。” “......是这样的,我想采访一下你对自己的认知。” 谢止醉似乎极为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我是个普通人,或许会进入外门,然后小心蛰伏,待有朝一日大仇得报,便下山当官。” 宁恨水:“......” 你究竟对考公当官有什么执念啊喂! 说实话,他真的很想揪着谢止醉的衣领把这人从不周山最顶端狠狠扔下去。 直到最前面忽然爆发出一阵金色的强光,人群里又是一片哇哇的声音。 宁恨水抬眼望去,高台上有个背着墨家机关匣的少年。 是牛逼哄哄的极品金灵根。 人群里爆开一圈又一圈的艳羡声。 只是这少年神色冷淡,对那童子微微颔首之后,便往下一关走。 宁恨水:“好装啊。” 姜颂:“真能装。” 两道声音再次相叠。 有趣,实在有趣。 姜颂嘴角勾起,优雅地摇着团扇走到宁恨水跟前,高高在上地打量着这人。 “不错,本公主也算与你有缘,特许你一个成为本公主下属的机会。” 宁恨水:“......” 谢止醉把宁恨水护在身后,声音发冷:“大可不必。” “你算什么玩意儿?本公主同你讲话了么?”姜颂用团扇挡住下半张脸,隐隐有些不悦。 重新望向宁恨水,她施舍般道: “本公主愿意给你这样的机会,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还不快跪谢圣恩?” 宁恨水嘴角一抽,“谢谢,但不必了。” 这位公主闻言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百遍,宁恨水都是拒绝。 开玩笑,让他去给别人做下属? 三十三重天的脸往哪里放?他宁恨水的脸往哪里放? 他这个全书最大反派的脸往哪里放! 姜颂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这个下等人竟然敢拒绝她。 “呵。”她高贵冷艳地又吐出几个字,“很好,我还从未尝试过被拒绝的滋味,你已经成功引起我的注意了。” “男人,我看上你是你的福分,既然你不要这份福分,日后你就是跪下来求我都求不来!” 言罢,姜颂冷笑一声,大手一甩,带着阵阵香风,哒哒哒地带着她的护卫上了高台。 宁恨水:“......” 难怪能和盛乐陵撕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谢止醉抿着嘴,回头,定定地望着宁恨水。 宁恨水:? “我日后会比她厉害。”谢止醉道。 宁恨水:? 这是在和他炫耀吗?这就是在和他炫耀吧! “下一队!”童子捏着卷轴喊道。 现下正好排到宁恨水他们。 两人一步一步地随着其他人上了高台。 看着眼前这不知道被多少人摸过的石碑,宁恨水嫌恶地皱了皱脸,正要不着痕迹地施个清尘诀。 谢止醉已经掏出块布把他跟前的石碑来回擦拭干净。 不错,眼里有活。 允许你多活三秒。 “不是,上面的人谁啊,这都要擦,装啥装真是。” “真矫情,等会测不出来灵根就笑死人了。” 宁恨水:“……” 天道好轮回。 说出去的话果然是会还回来的。 谢止醉收回抹布,不冷不热地往台下扫了一眼,底下的人顿时噤声。 宁恨水疑心是这人的傲天之气发作了。 待会儿测完灵根,这人的傲天之气只怕是要闪瞎众人的眼。 要知道逆天尚有例外。 逆龙,绝无生机! 第35章 我长了嘴就是用来挑战权威的。 宁恨水顿了一下,也顾不上测自己的灵根了,走近谢止醉,把这人的手压着往下按了按。 片刻过去,这石碑依旧毫无反应。 甚至比那些没有灵根的还要惨淡。 怎么可能...... 他正要询问那位童子是不是这石碑出了问题,底下就已经哄地笑开了声。 尤其是方才被谢止醉扫过的那几个少年。 “还不赶紧滚下来!石头没亮,根本就没灵根!” “就是就是,方才还摆出那种脸色给谁看,笑死人了。” 谢止醉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本就没什么想法,报仇也不只这一条路。 只是...... 他微微偏头去看宁恨水,就见这人脸色沉重,往日那副没心没肺的笑收得一干二净。 怔了怔,谢止醉道:“无妨。” “你别动,这石碑一定有问题。”宁恨水头脑风暴。 不可能啊。 按光溜溜给的大致走向来看,谢止醉分明会在这里闪瞎一众人的眼,最后还拜入了不周山掌门座下。 要知道,此前不周山的掌门从未收过徒弟。 谢止醉作为掌门唯一的弟子,简直羡煞旁人,因此也成为了很多人的眼中钉。 难道……剧情变了? “还不赶紧下来,别浪费时间了!”下头的人又开始喊起来。 广扬里闹哄哄的声音吵得人心烦。 那位小童脸色也难看起来,“既然没有灵根,便请速速下台,切莫耽误他人时辰。” 谢止醉闻言可有可无地点了头,只是宁恨水依旧没有松开按着他的手。 仰头望了眼天上,宁恨水暗骂了句死老头,随即大喊一声: “这石碑有问题!” 声音自然是清晰地传到了祥云上的几位不周山修士耳中。 为首的大长老冷着脸,轻嗤一声,并没有言语。 大长老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不敢逾矩。 童子道:“二位还是请速速下台吧,若是寻衅挑事......” 他朝身后摆了摆手,顿时涌上来几个背着唐横刀的不周山弟子,个个脸色冷酷。 看着就不好惹。 谢止醉反握住宁恨水的手,“走吧。” 宁恨水余光瞪他一眼,拍开他的手,“我长了嘴就是用来挑战权威的。” 他微微仰头看向云上的大长老。 广扬这里唯一的话事人只有那个老头。 “这石碑测了那么多年,总会有失灵的时候。” 宁恨水说话声音不紧不慢,语气平静,陈述事实般: “想必不周山这样承载着修真界万千希望的大宗门,不至于连台新的石碑都拿不出来吧?” 他说完,偌大的广扬顿时鸦雀无声。 连那几个叫嚷得最厉害的少年都住了嘴。 饶是谢止醉,也根本没有想到宁恨水会为了他出头。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宁恨水的后背,竟再也说不出话来,像是猛地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潮水冲刷而过。 谢止醉这时竟才紧张起来,测不出灵根,宁恨水若是失望透顶了...... 死寂的几息过后,大长老终于开了尊口:“如若还是测不出灵根,你该当如何?” 宁恨水只道:“绝无可能。” 一字一句,极为坚定,仿佛在说着这世间最为理所当然的事。 谢止醉唇角抿成直线,低声道:“宁恨水……” “好。” 话音方落,童子和少年们登时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这声“好”确确实实是从天上落下来的。 ——大长老居然应下了! 童子神色讶然,忙望向天上的大长老,就见老者微微颔首。 这石碑测了这么多年,分明从未出过失灵的情况。 顿了顿,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宁恨水,这才示意身后的弟子去抬出来新的石碑。 高台底下的少年们小声议论着:“怎么敢的,没有灵根还逞强,等会怎么收扬?” “想都不敢想,丢死人了,我看大长老会同意也只是想让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认清现实!” “就是就是!” 隐隐还能听见姜颂的声音,“有趣,真是有趣极了。” 宁恨水心道一会儿龙傲天啪啪打你们脸的时候,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不多时,一台新得反光的石碑被抬出,而后稳稳当当地落在高台上。 童子做了个“请”的动作,“可切莫让我等失望。” 宁恨水高冷而不失礼貌地点点头,随即深深地望了一眼谢止醉。 谢止醉心念一动,正要开口,就听宁恨水压低了声音道: “赶紧的,把你吃奶的劲使出来,要是这石头还不亮,你就等着我把你揍成猪头吧!” 谢止醉:“……” 一瞬间,他把所有感动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宁恨水见这人不动,皮笑肉不笑地推了一把,“听见没?” 要是敢丢他的脸,他就…… 宁恨水心里还没就完,谢止醉已经把手掌按在了石碑上。 一息,两息,三息…… 五息过去了。 石碑依旧没亮。 “哎呀妈呀好想抠脚,求求了,谁上去把他们请下来。”底下有个人道。 “他俩这都不尴尬是因为我们替他俩尴尬完——” 这另一个人话还没说完。 忽地,只听“砰”地一声! 谢止醉身前的石碑霎时爆发出一阵刺目白光! 紧接着这石碑“咔哒”一声,竟是寸寸开裂,最后“轰”地一声四分五裂! 狂风呼啸,像是虎啸龙吟般嘶吼而过。 谢止醉立在高台上,发带被风吹得仿佛下一瞬就要随风而去。 而这人只是紧紧盯着宁恨水,指节蜷得发白。 ……宁恨水,会不会失望? 童子愕然,死死地看着几乎裂成齑粉的石碑。 怎么可能? 广扬哄地炸开,就连一直在不周山上的主峰大殿透过水银镜观望的长老们,都不可置信地纷纷站起身来。 “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金木长老喃喃道。 青山长老已经猛地凑到了水银镜跟前,死死按着要掉到地上的下巴,反复来回地看镜子里的画面。 老天! 他方才都看到了什么! 很快,青山长老颤抖着手,望向主位上的掌门,“亲爱的长阳,你能不能别……” 第36章 这个水灵根怎么有点眼熟? 谢止醉抿着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要赔得倾家荡产了,带着宁恨水从这里逃走的成功率有多高…… 直到谢止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宁恨水愿意跟他一起逃么? 云雾上的大长老遥望着高台上的几人,屈指在玉牌上点了两下。 与此同时,地上那位沉默良久的童子终于出声道:“是天灵根,这世间罕见得几乎不存在的天灵根。”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天灵根—— 是五行灵根中极致纯粹的体现,与天地灵气的契合度达到巅峰,灵力通透无比,以至于修炼速度极快。 堪称天地宠儿。 “竟竟竟然是天灵根!” “上一个天灵根还是数百年前,北境白玉京的那位寻雪真人……” “要不是他旁边那人坚持,只怕不周山是要埋没一个少年天才!” 人群中的艳羡声一圈比一圈高,几个方才出声奚落的少年已经红着脸躲到了角落里。 宁恨水深藏功与名,趁着这个间隙麻利地把手按到石碑上。 很快,一阵温和的蓝色光芒绽开。 是他那水灵灵的水灵根。 宁恨水特地压了修为,按梁非凡收集来的历年“分数线”,也够他混到哪个长老座下了。 再一个就是得选个离掌门山头近的长老山头,方便他伺机而动。 至于脱身的事,宁恨水有的是手段。 众人还在天灵根的耀眼光芒下久久不能回神,广扬里有少数注意到这水灵根的声音也被盖了下去。 只是主峰的大殿中,青山长老突然大喊一声:“这个!这个水灵根怎么有点眼熟?” 金木长老闻言瞪起眼,也凑过去仔细地看,“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好像,嘶......” “就是一时之间有点想不起来了,金木你记性好,你回忆回忆。” “嘶......”金木长老抓着头发,“让我好好想想啊。” 直到青山长老猛地一拍桌面,“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好徒弟啊!” 金木长老:“......” 青山长老嘿嘿一笑,这个水灵根和那个天灵根关系一看就好,只要把这人哄骗过来....... 掌门长阳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坐回石椅上的金木长老抓抓头发,话虽如此,但看着镜子里的宁恨水,确实是有些眼熟。 - 广扬的高台上。 “傻了?还不赶紧走?”宁恨水撞了撞谢止醉的肩膀。 这人自石碑裂开那会儿,就一直肃着脸,好像被谁欠了三百万灵石。 “二位,”小童走近两人,拱着手道:“方才是在下情急之下考虑不周,实在多有得罪!” 宁恨水无所谓地摆摆手。 石碑失灵想必百年来也就这么一遭,还是因着碰上了龙傲天的经典打脸剧情,这些弟子不知道相当正常。 而且谁能想到真遇上了这么一个天灵根。 谢止醉两眼空空,忽地问:“石碑,要多少灵石。” 宁恨水:“……” 就这点儿出息! 那童子不由得失笑:“二位尽管前往下一关,这里由我等处理即可。” 宁恨水也笑笑,随即拽着人就往前走,压低声音道: “能不能出息点!你现下就是把人家所有石碑砸了,人家都得跪下来求你别走。” 沉默片刻,谢止醉偏头去看他,“……那你呢?” 你会不会离开? “嗯?”宁恨水抬手一把掐住他脸颊,“你还想我跪下来求你别走?” 死小孩想得还挺美! 两人下了高台便往左侧的传送阵走,一路走得飞快。 远远的就见他们挨在一起,说着小话,看起来亲亲热热。 小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摊开卷轴,拿着笔“唰唰”记下一行字。 传送阵很快激活,光圈自下而上升起,将阵里的人往下一处地点传送。 不多时,一行人已出现在不周山的山脚下,眼前是一条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的天梯。 “欢迎诸位来到第二关,登天梯。” 说话的是一位白衣师姐,她的身后同样站着一排弟子,前面则摆了一排又一排的灯笼。 “请诸位来此处有序领取灯笼,一人一盏,每人也仅此一盏。” 第二关选拔的是永不言弃之人。 登天梯的人,越往上走,身体会愈发沉重。 因此就算能够登顶,大多数人也得从白天爬到黑夜,再从日落爬到日出。 起初只是步履微滞,仿佛身上穿着浸了水的布衣。渐次,脚踝会传来刺骨的寒意与酸胀,如同被灌入沉重泥水。 旨在诘问登天梯之人—— 所行之路为何?所执之念可值得背负此等重压? 唯有意志如磐石者得以登顶。 当然,这重压并非全然酷刑。 每一次抬步,都能让试炼之人逐渐洗去躯壳中的污浊杂质,对日后的修炼是极其有利的。 宁恨水仰头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天梯,两眼发直,“不周山还挺有人文关怀哈。”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天梯上好几道负重前行的艰难背影。 谢止醉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灯笼,将两盏灯笼并在一起,“走吧。” 爬这天梯对宁恨水来说不算难。 只是一下爬这么多级台阶......他闭了闭眼,气血不足,好累。 方才测灵根时两人也算出尽了风头,时不时便有人往他们身上瞟。 见谢止醉手里提着两盏灯笼,再看宁恨水两手空空,顿时有些哗然。 要知道刚开始这灯笼拿着,虽不算重,可逐渐到了半山腰时,有些人恨不得将衣服脱光,何况是拿着两盏灯笼!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我方才测灵根时,还看到那个天灵根的给他旁边那人擦石碑。” “我也想知道,急死我了,要不然......你上去碰个瓷问问?” 宁恨水:“......” 谢止醉还未正式踏上修仙大道,自然没能听见,看这人脸色复杂,便停住了脚。 随即半弯下腰,言简意赅道:“上来。” 顿了顿,宁恨水很可耻地心动了。 这换谁不心动! 只是身后议论的声音又哗哗地响起来,这次还莫名地夹着点不满与怨怼。 “不是,那人究竟谁啊,居然能让天灵根背他?!” “这算违反规则了吧?和作弊有什么区别?” 第37章 水小宁携喜滋滋一同谋逆 说小话的那两少年压根没想到会被正主听到,见他回头,登时吓得草容失色、左脚绊右脚。 紧接着“哐当”一声! 齐齐踉跄跌在台阶上。 ......这点心理素质还敢在学别人在外面说坏话。 宁恨水撇了撇嘴,回头,一把揪住谢止醉的衣领,把人揪直了。 他才道:“休想借此炫耀你的天灵根,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羡慕!” 谢止醉嘴角一抽,这人方才分明眼睛都放光了。 麻烦,宁恨水此人实在是麻烦。 不周山的半山腰相当一个分水岭,到了这里,就能再次筛出去约莫三分之一的人。 就算是天赋较高者要退出,天梯两旁维护秩序的不周山弟子也并不会加以阻拦。 心性不坚定的人,就算踏上修仙一途,大多也只能停滞在筑基期,甚至是炼气期。 当然,天赋怪除外。 到了此时,这梯上大多数人已是面白如纸,腿抖得跟筛子似的。 再看谢止醉,此天赋怪只是额角微微出了层薄汗,走得面不改色、稳稳当当。 倒是宁恨水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喘,好似下一息就要原地裹成球滚下去。 他虚弱地扯出一抹笑。 好累。 演得好累,他究竟为什么要来吃这种苦。 停住脚,宁恨水准备罢演,倏地,却听见旁边大树底下传来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 “水......水......” 这声音实在耳熟,乍一听还以为是在喊他。 循声看去,就发现大树的阴影底下蜷着明黄色的一坨不明物体。 “水......水......” 这不明物体又开始喊了,简直凄凄惨惨戚戚。 宁恨水熟视无睹地收回视线,正要绕到谢止醉的另一侧。 身后又传来一声熟悉的女声: “前,前面的,站住!” 宁恨水额角一跳,气也不喘了,腿也不颤了,登地一下提起衣摆就跨跨连上几级台阶。 问就是垂死病中惊坐起! 然而刚跨上第三阶,一抬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 “......” 他缓缓停下脚,对着云雾上的大长老扯出抹虚弱的笑。 这人能不能不要老这么神出鬼没的。 他这颗脆弱的玻璃心受不住。 这么一停,宁恨水的肩上便搭上了双手,他扭头看去。 果不其然,姜颂。 再看那树底下的阴影,盛乐陵。 好嘛,大小反派齐聚一堂。 颤抖吧谢止醉! 宁恨水被自己乐出了声。 谢止醉怪异地看他一眼,随后有意无意地提醒:“男女授受不亲。” 姜颂蹙眉,“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本公主之下,众生平等,管你男的女的。” 很好,此女非常有觉悟! 难怪后面能和盛乐陵一起组团挖煤矿! “你,叫什么名字?”姜颂艰难地拍了拍宁恨水的肩膀。 宁恨水微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水小宁。” 谢止醉:“......” “这个天灵根呢?”姜颂又问。 宁恨水保持微笑,“他叫喜滋滋。” 姜颂:? 宁恨水颔首,一本正经道:“人生一波三折太苦了,所以他给自己取名叫喜滋滋。” “......行吧。” 姜颂深吸一口气,手紧紧地搭在宁恨水的肩上,拼尽全力道: “本公主,特封水小宁,与喜滋滋,二人为左右常胜......大将军,命,命你二人助我登顶!” 水小宁:“......” 喜滋滋:“......” 宁恨水轻轻拨开她的手,露出一个堪比腊月寒冬的残酷笑容: “不好意思,这边很遗憾地通知到你,就在方才,我收到了一个噩耗。” 姜颂:? “水小宁携喜滋滋一同谋逆,现下已直捣龙窝,自立为王。” 话音刚落,姜颂精致的小脸顿时抽搐了一下,紧接着青了白,白了青。 好半晌,她嗫嚅着嘴唇,问:“真,真的?” 宁恨水:“......” “水......水......”盛乐陵还在有气无力地叫唤着,“好心人,水,五千、五千上品灵石。” 话落的瞬间,谢止醉登时以雷霆之势解下身上的小包,生怕晚了一步似的。 紧接着“唰”地从里面取出一只皱巴巴的水袋,大步走近那坨黄色物体。 走得那是一个不动声色的喜滋滋。 宁恨水默了默。 公主、少爷、穷鬼,还有他这个反派。 怎么突然间感觉山顶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树底下的盛乐陵察觉到脚步声,正要努力抬起头,头发就被一把薅住往上提。 不等他反应过来,暴力的水袋已经在疯狂地攻击他的嗓子眼! “呕——” 盛乐陵反胃地干呕一声,睁眼去看,就看到一张放大的面无表情的脸。 “呕——!!” 他顿时干呕得更大声了。 宁恨水站在不远处,嘴角抽了抽,怎么谢止醉对他的五千上品灵石都这么暴力。 此子果然危险。 “恶心恶心死了,”姜颂捏住鼻子,“我出一万上品灵石雇你们背我上去总行了吧?” 宁恨水:“打造良好考扬氛围从我做起。” 姜颂闻言高贵冷艳地翻了个白眼。 那边的盛乐陵终于喝够了水,跌跌撞撞地扶着树干站起来,恨恨地看了眼谢止醉。 谢止醉不痛不痒,递出手心:“五千上品灵石。” 姜颂:“......那个喜滋滋真是和你如出一辙的莫名其妙。” 宁恨水谦虚地笑笑:“过誉了过誉了。” 一行人在半山腰歇了好半晌,才接着重新登顶。 两个小反派走得一步比一步艰难,死死攥着谢止醉的衣摆不松手,借着这力往上走。 盛乐陵边走还边哀嚎:“水水!谢止醉他欺负我!” 下一息,龙傲天谢止醉默默抽掉了这人攥着自己衣摆的手。 盛乐陵:“......再加一千上品灵石。” 穷鬼谢止醉默默把这人的手按了回去。 四人走得声势浩荡,惹得其他人频频往这里侧目。 宁恨水手里拿着不知哪里捡来的大树叶遮住半张脸,好丢人,他什么时候这么丢人过。 “你们不是有自己的跟班吗?怎么人都不见了?”他问。 姜颂僵着脸:“母皇只允许送到山下。” 盛乐陵把刮破的袖口缩了缩,“本公子实力过于超群,不屑与弱者为伍!” 第38章 还剩十五分钟 虽然盛乐陵到了半山腰,可身上的衣衫又是刮破了几道口子,又是沾上了泥沙叶片的...... 宁恨水疑心这人分明是掉队了,现下只是在嘴硬。 日落月升时,几人终于堪堪到了山顶,只差一小节便能行至平地。 到了这里,饶是谢止醉再如何天赋异禀,一带二对现下的他还是太过勉强。 盛乐陵和姜颂只好松手,趴在台阶上,喘着气,爬虫似的往上蛄蛹着。 放眼望去,这大半条天梯,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扭曲爬行的人形长虫。 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还挺立着。 画面太美,实在不堪入目。 “铛——!” 天边忽地有一道浑厚的钟声传来。 宁恨水抬眼望去,只见山顶的平台上已站着几个成功登顶的人。 那是最早几批测灵根的人。 只是再下一瞬,那些人竟是一个接着一个猛地瘫倒在地! 距离有些远,其他人可能看不大清发生了什么,但宁恨水看得清清楚楚! 一时之间,各种阴谋诡计在他的脑袋里风暴般刮过—— 可如若是行踪暴露了,不周山绝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布阵。 不周山这么大一仙门也不至于做点什么人贩子勾当。 那就是...... 第三关? 【光溜溜:嘿嘿!答对!】 宁恨水:“......” 这颗球突然诈尸有些时候真挺吓人的。 【光溜溜:不周山这入门测试在明面上是四个关卡,但实际上,在登完天梯后便会立刻无缝衔接至第三关。】 第三关——问心。 试炼的是七情六欲,爱恨嗔痴。 【光溜溜:这一关需要试炼者直面内心恐惧,斩断、或是偿还,总之只要能走出来就行。】 宁恨水闻言陷入沉思。 直面内心恐惧...... 他在三十三重天里的经历要是放出来了,不就相当于掉马,那不周山岂不是能立马下手杀了他。 这一关,好狠。 【光溜溜:放心吧,出于对试炼者的保护,这一关并不会被外人知晓。也就是说,从头到尾只有你自己知道在幻境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宁恨水在心里“哦”了一声,他对这一关莫名有些抗拒。 或者说又怎么会不抗拒? 一回忆起来,就是黑沉的天、猩红的血,几乎见不到一丝光亮。 “宁恨水?”耳边忽地响起谢止醉的声音。 宁恨水倏地回神,片刻,没好气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哦,没话。”谢止醉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直直望向远处。 宁恨水:“......” 地上的盛乐陵哀哀地叫唤:“我,我有话,我好像快死了。” 姜颂有气无力道:“本公主可以帮你一把。” 话落,盛乐陵半信半疑地艰难扭头看她,“真的?怎么帮?” 姜颂:“你先抱紧自己。” 盛乐陵不解,但老实照做。 “数三个数。” “三、二、一......然,然后呢?” “重新数一遍,最后,大喊一声滚。” 盛乐陵艰难点头,“三、二——不对!你耍我!” “缺心眼。”姜颂翻了个白眼。 “……你等着,”盛乐陵累得鬼火都冒不起来,说话声音毫无气势,“等上去了,我一定,找人弄你。” 姜颂:“呵。” 围观全程的宁恨水:“......” 不愧是宿敌。 得知第三关的试炼内容后,宁恨水走得更慢了,为了混进不周山,他实在付出了太多。 “你,怎么了?”谢止醉忽然问。 这人从方才开始就不大对劲,现下更是走得比那两个爬虫还要慢。 他停在宁恨水身侧,想了想,又要弯下腰去。 “得了吧你。”宁恨水伸手把人揪直。 “脸都白了还想背我?完了我俩一起从这里滚下去是吗?” 话落,谢止醉缓缓“哦”了一声,从小包里取出一只干净的水袋,拧开了才递给宁恨水。 宁恨水没接,狐疑道:“这是不是盛乐陵喝过的?” 许是身体太过沉重,谢止醉的反应有些慢,顿了顿才答: “不是。新的,没喝过。” “哦。”宁恨水这才接过水,浅浅抿了一口便递回去。 只是紧接着,他就眼睁睁看着谢止醉接过这只水袋,然后就着那个口子喝了下去! 宁恨水顿时瞪大眼,伸手去他眼前晃了两下。 “请问你是我认识的那个谢止醉吗?” 谢止醉又是顿了好久,答道:“好。” 宁恨水:“......” 好什么好。 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吗。 折腾半天,宁恨水不走,谢止醉就不走。 眼看身后的人越来越少。 宁恨水,屈服了。 早死早超生。 他登地连跨两步,结果原本在身侧的人却一直没有跟上来。 回头看去,就发现谢止醉呆呆地站在原地,再一看耳尖还诡异地泛红。 宁恨水:? 折返回去,他一把拽住谢止醉的手腕,带着人登登地往上走。 不多时,两人终于到达山顶的平台。 与此同时,远处又是一声钟响—— “铛——!” 猝不及防的,宁恨水两眼一黑,在要瘫倒时猛地扣紧了谢止醉的手腕。 嗯。 摔到人的身上应该比摔到地上好受一些。 “铛——!!” 又是一声钟响,这响声比先前的更为浑厚。 宁恨水彻底失去了意识。 直到昏昏沉沉间,他依稀感到自己似乎正趴在什么东西上面。 而他的头枕在胳膊上,以至于双臂微微发麻。 ……不周山的人文关怀精神究竟去哪了! 居然偷偷把第三关藏在第二关结束的平台上,这些可恶的名门正派! “距离考试结束还剩十五分钟——” 话音未落,宁恨水猛地一怔。 ……考扬的广播声? “——请各位考生注意答题时间。” 他愣愣地抬起头来,眼睛被明光刺得不由眯起,以至于有些湿润。 眼前,赫然是一间教室。 一间明亮而又肃静的教室。 周遭是“唰唰”的答题声,身前是埋头写字的学生,而黑板上密密麻麻写着考扬规则。 懵然间,宁恨水垂眼,桌上摆着一张已经答完的卷子。 内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唯有“高考”二字异常清晰。 第39章 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他十八岁那年的高考考扬。 【光溜溜:没想到宿主你原来最恐惧的是高考......】 宁恨水莫名从他的机械音里听出来无语。 你一个人工智能究竟是哪来这些多余的情感?! 低下脑袋,宁恨水努力去辨识卷子上的内容,却连这是哪一科的内容都看不出来。 【光溜溜:毕竟是百年前了,不记得也正常。】 也是。 宁恨水垂眸,生疏地拿起桌上的黑笔,打开笔盖,又将笔盖按在笔杆上。 而后抬起头,望向窗外。 日光穿过树林的间隙斑驳地洒进教室,最后温和地落在宁恨水的脸上。 眨了眨眼,他再要支起下巴,眼前忽然笼下来一片阴影。 紧接着桌面被轻轻叩了两下。 宁恨水:“......” 好嘛,幻境也要遵守考扬规则。 他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握笔,掀开卷子底下的草稿纸,胡乱地涂画着。 现下也只能等考完出去了。 这十五分钟漫长而又难捱。 直到教室里响起宣布考试结束的广播铃声: “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若有考生......” 宁恨水“啪”地放下了笔,随后紧张兮兮地看着周围的考生。 按他从前看过的恐怖片来说,接下来这些人说不定会突发恶疾,紧接着变成丧尸! 再紧接着就是世界末日! 【光溜溜:那真的很可怕了。】 好在如此可怕的扬景并没有发生,考生们在监考老师的指挥下有序离扬。 一直到走出考扬,宁恨水的脑袋还有些发懵。 穿行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他仰头看着四周的高楼大厦、五光十彩的广告牌,飞驰而过的小轿车...... 迷惘。 宁恨水迷惘地立在人行道上。 直到后背突然被推了一把,他回头看去,是一张看不清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说:“靓仔,要红灯了,还不走?” 宁恨水缓缓地眨了下眼,“好。” 他往前走,穿过人行道,穿过人群,最后停在公交站的站牌下。 还是迷惘。 坐在长椅上,宁恨水看着不断从他眼前经过的人和车,手揣在蓝白色的校服口袋里。 他恐惧的就是这些? 就这? 【光溜溜:你再好好想想?上辈子有没有什么是你特别害怕的?】 宁恨水再次陷入沉思。 已经十八了,没有开eva、没有捡到死亡小本、没有开写轮眼、没有抓到宝可梦,更没有拯救世界签订契约…… 可恶啊。 宁恨水:“看来我恐惧的是我这如此普通的高中生活。” 【光溜溜:……】 宁恨水:“不过我进行了一扬轰轰烈烈的炸裂异世界之旅。” 不多时,光溜溜变成了一个光球,悬在半空中,最后摇摇晃晃地落在宁恨水的膝上。 它问:“那我们现在去哪?” “不知道。”宁恨水站起来,随意地往另一个方向走,“我没什么印象了。” 太遥远了,上辈子的记忆朦胧得像盖了成灰。 他现在连脚下站的地方是哪里都不知道。 “回你上辈子的家里看看?”光溜溜问。 宁恨水似乎没听见,双手揣在口袋里,一会儿看看左边的高楼,一会儿又看看右边的车子。 繁华,喧闹。 且陌生。 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世界。 直到宁恨水忽然停在某个小区的大门前,他在原地绕了几个圈。 踌躇好半晌,他到底还是折返回来,站在大门的闸机前,手在兜里摸了两圈。 什么都没摸出来。 于是宁恨水把书包背到身前,翻遍大格小格,还是没摸出来他想要的东西。 “又忘记带门禁卡啦?” 顿了顿,他偏头看去,是门卫大叔。 可是那张脸依旧看不清。 宁恨水攥紧了书包带子,低声道:“我忘记了。” 门卫大叔摆摆手,虽然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但是能听到说话时的笑意: “没事没事,你快进去吧。” 很快,闸机被打开,宁恨水道过谢便往小区里面走。 这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到处都是花花草草,连路口的指示牌上都挂着漂亮的花。 宁恨水看着指示牌,视线扫了一圈几栋林立的大楼,是哪一栋来着。 光溜溜落在他的肩上,问:“宿主,你在找什么?” 宁恨水没应声,久久,似乎找到了,转过身,定定地走上一条小道。 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 宁恨水垂着眼,闷头直走,最后拐进了其中一栋楼里。 在电梯前站定后,他才发现两台电梯前都放着块黄色的警示牌,上头写着“禁止通行”。 一共就两台电梯! 都在维修! 宁恨水不可置信地退出这栋大楼,又重新进入这栋大楼。 很好,还是在维修。 光溜溜悬在半空中左看右看,最后停在楼梯间,一闪一闪地望向宁恨水。 宁恨水:“……” 怎么在幻境里也得爬楼梯。 半晌,他认命地推开楼梯间沉重的大门,“嘎吱”一声,有灰尘扑面而来。 这楼梯间里几乎是密闭的,窗很小、还很低,逼仄又压抑。 水泥台阶上积攒着厚厚的灰,宁恨水一路走,一路施清尘诀。 直到光溜溜按耐不住地问:“我们要去几楼,总感觉已经爬了很久了。” 宁恨水指了指墙上的贴纸,这贴纸上写着“七”。 “看见没?这已经是我们第五次经过这层楼了。” 光溜溜用并不存在的手挠挠下巴,半晌,大喊一声:“我懂了!” 宁恨水:? 光溜溜:“宿主你害怕的是鬼打墙!” 于是宁恨水也挠挠下巴,“好像是,我记得有段时间,确实总做类似的梦。” 梦里,他一个人在昏暗的楼梯间里,不断地上楼下楼,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现在想想,确实值得恐惧。 光溜溜:“看来要走出这个幻境,就得克服你对鬼打墙的恐惧!” 宁恨水配合地点点头,问:“你有何高见?” “爬!不断地爬!” “……” 他就指望不上这废物系统! 一人一统在楼梯间里哐哐爬楼,脚步声哒哒哒的响,简直响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不行了,”宁恨水两眼发直,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歇会儿再走。” 他已经来回爬了不知多少圈了! 光溜溜一闪一闪地停在宁恨水的肩膀上,思索了一番,“不然还是等外面的人把你喊醒吧。” 它接着说:“反正时间一到,你还没醒的话,不周山的弟子肯定会想方设法把你弄醒。” 好方法。 就是被弄醒的同时,宁恨水也不用再去第四关了。 “……那我煞费苦心走到第三关是为了什么。” 沉默片刻,光溜溜猛地跳起来,“爬!接着爬!爬到让这楼梯间恐惧我们!” 宁恨水:“……” 轻叹了一口气,他坐在台阶上没动,再摸会儿鱼,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去。 这一坐也不知坐了多久。 宁恨水胳膊抵在膝上,支着下巴,垂眸盯着台阶旁的青苔。 这台阶上还裂了道小缝,他看得出神,思绪飘摇,怎么也抓不定。 直到身后忽地传来沉闷的“嘎吱”声。 紧接着,他听见有道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那声音问: “阿水呀,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第40章 我记得的。 没有得到回应,那声音又问了一遍: “阿水呀,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微弱的日光透过小窗照进来,映得空气中飘摇的尘埃颗颗分明。 或许是害怕尘埃钻进身体里,他屏住呼吸,他想,他只是在害怕这尘埃。 那道声音已不再响起,楼梯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似乎有任何动静都会惊扰到这片狭小的空间。 坐在台阶上,宁恨水几乎是纹丝不动,盯着阶上的小缝,盯着那小片潮湿的青苔。 良久,他才说:“记得的,我记得的。” 他记得的,他不会忘记的。 他怎么会不记得回家的路呢。 那道声音又响起来:“可是妈妈等了你好久好久啊。” 话音方落,宁恨水蓦地抬手,死死将脸捂住。 “对不起……对不起……” 他哑着声,重复说着“对不起”,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回头去看。 要是看不清那张脸的话,怎么办? 他不知道。 直到那声音忽地问:“阿水离家这么久,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呀?” 宁恨水的脸埋在手心里,闻言,怔了怔,薄薄的肩膀幅度极小地起伏着。 他该说好的。 可是他想自私些,他也确实是一个自私的人。 宁恨水是一个自私的宁恨水,是一个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宁恨水。 他的手上沾了太多太多的血。 他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十八岁的、上课时会走神,想着今晚该吃什么好的那个宁恨水了。 过了好久,他才说:“一点都不好。” 肩上传来触感,似乎是搭上了一只手,那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那阿水有没有好好吃饭呀?” 又是好久,宁恨水极轻地摇了摇头,说话声音闷闷的:“没有。” “哦,是不是嘴巴里长了溃疡?” “......嗯,”宁恨水说,“长了很大很大的溃疡,一碰就痛。” 他又问:“妈妈,我该怎么样才不会痛呢?” “妈妈”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那阿水就要多吃青菜和水果,还得多喝水哦。如果累了,要好好休息才行。” “……好。” 宁恨水将脸捂得更紧,肩膀颤抖得愈发厉害。 嘴巴里长了溃疡可以治,时间长了,总会好的。 可是妈妈,那我的心该怎么样才不会痛呢? 我该怎么样才好呢? 大片大片的溃疡早就爬满了他的身体,伤口肿胀着、发痛着。 太难捱了,宁恨水想。 久久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 “妈妈”说:“让妈妈看看你,好不好?” 很快,那声音又说:“妈妈等了阿水太久太久了,是不是阿水忘了回家的路,所以才一直没有回家呀?” 宁恨水说不是的,他还记得。 于是“妈妈”问:“那你告诉妈妈,好不好?” 宁恨水不再说话,只是缓缓松开了捂着脸的手,随即抓起一直在他膝上沉默的光溜溜,随意地擦了几下脸。 站起身,他转向声音来源处,那里却是空空如也。 默然许久,宁恨水不出所料般,抬脚走上最后一级台阶。 水泥墙上赫然出现了一扇原先并不存在的门,这扇门生了铁锈,边角上还爬着蛛网。 “我记得的。”宁恨水在出口前站定,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临江小区,五号楼,七层,七零二房。” 这是他回家的路,他记得的。 他只是再回不去了。 半晌,大门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嘎吱”声。 尘埃在空中升起又落下,耀武扬威似地附在宁恨水的身上。 他伸手去掸,却怎么也掸不掉。 宁恨水只好放开手,看向门外,是一片茫茫的、无边的白。 只听“铛——!” 浑厚的钟声几乎要穿透耳膜。 不周山山顶的平台上,地上乌泱泱的人群里。 宁恨水猛地睁开眼! 恍惚间,心脏突突地跳着,他只好死死按住心口。 再定睛一看,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真摔在了谢止醉的身上。 “......” 宁恨水默默地从这人身上爬起来。 恍惚了好一会儿,他蹲在地上,拍了拍谢止醉的脸。 这人还没醒过来,再看四周,其他人同样尚未醒来。 好嘛,他在幻境里磨蹭得够久了,居然还能是最早一个从幻境里走出来的。 看来不周山招来的这批新弟子进步空间还相当的大。 【光溜溜:磨蹭?原来你是在故意磨蹭啊?】 宁恨水没搭理它。 随手又在谢止醉脸上拍了两下,拍完了正准备给旁边的盛乐陵也来两下的时候,这人突然爆开尖叫声: “呜啊啊啊!!” 盛乐陵的双眼还紧紧闭着,嘴里念念有词:“一万上品灵石,不要丢下我呜呜呜呜呜!!” 宁恨水:“......” 宁恨水默默退开了两步,转身去看另一边的姜颂,没成想刚屈腰,这公主就猛然睁开了眼。 正好和宁恨水四目相对。 眨了眨眼,宁恨水倒有些讶然,正要开口,就听姜颂道:“有趣,实在有趣。” 宁恨水:“......” 究竟在有趣什么?! 姜颂坐直了身,手搭在宁恨水肩上,一瘸一拐地站起来。 “呵,我要让母皇下旨把不周山铲平了。” 宁恨水:“......祝你成功。” 地上的盛乐陵又爆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声。 姜颂蹙眉,身残志坚地踹了这人两脚,目光触及谢止醉时,顿了一下。 “这天灵根还没醒?” 宁恨水无所谓地点点头,“也有可能是在装睡。” 谈话间,高台上施施然来了几位不周山的弟子。 这几个弟子皆是白衣飘飘,脸上挂着像是专业培训过的标准微笑。 “几位既已通过第三关,便可以先行前往下一关。” 姜颂冷笑:“阴险的不周山。” 为首的弟子微笑道:“还请慎言。” 宁恨水朝地上还在昏迷的两人扬了扬下巴,“我们一起的。” 那弟子于是了然地点点头,又带着身后的弟子们施施然地离开了。 姜颂猫在地上,“天灵根怎么还没醒?他不是很厉害吗?” 第41章 升官发财死老婆 “血海深仇?”姜颂发出质疑,“他能有什么血海深仇?因为太穷了?” “是也,非也。” “......水小宁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云里雾里。” 两人蹲在谢止醉旁边,你一句我一句地胡乱搭腔。 躺在地上的谢止醉终于睁开眼时,就赫然对上了两张放大的脸。 怔了怔,他望向那张笑吟吟的脸,眼底情绪不明,将嘴抿得紧紧。 宁恨水挑了挑眉,“喜滋滋?” 还不等谢止醉出声,另一边的盛乐陵又爆发开急促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 这人横在地上,嘴里边叫着,两只手还边挥舞着像是在驱赶什么,腿则是在地上胡乱地踢着。 看起来是在逃命路上。 几人:“......” 这一等待,平台上的其他少年也陆陆续续地都醒了,成群结队地往最后一关去。 只剩下小部分始终没能从幻境里醒来的。 维持秩序的不周山弟子蠢蠢欲动,在这些人周围来回地绕。 只待最后一声钟响,这些人便无缘不周山。 宁恨水拍了拍盛乐陵的脸颊,对身后的姜颂道: “他再不醒,就没有机会上不周山找人弄你了。” 姜颂闻言高贵冷艳地翻了个白眼,“区区一个世家子弟。” 沉默许久的谢止醉忽然道:“既如此,我便先行一步。” 言罢,他也不待两人回应,便径直地大步离开。 愣了一下,宁恨水挠挠下巴,“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 盛乐陵还没给谢止醉结灵石呢,就这么走了? 奇怪。 实在是奇怪。 姜颂翻了个白眼,莫名骂了句:“升官发财死老婆。” 宁恨水:? 见他一脸疑惑,姜颂清了清嗓子道: “你从前的夫子没讲过么?当一个男人得势之后,陪他吃糠咽菜的原配妻子就会被狠狠抛弃!” 她接着说:“你看,天灵根让他的心飘起来了,现下整个人已经是飘飘乎不知所以然了,不然怎么会走得如此潇洒。” 宁恨水:“......” 话是这么说。 但这和升官发财死老婆有什么关系。 在扬的有零个人是他的原配妻子好吗! ——“啊啊啊啊啊!!” 盛乐陵又是一声哀嚎,双目紧闭的脸上满是狰狞。 见状,姜颂没好气地又踹他两脚,“再不起来,我就带水小宁走了!” 大抵是巧合,她这话刚说完,地上的盛乐陵骤然睁开了眼。 与此同时,嘴里还凄凄惨惨戚戚地哀嚎道:“不——!!” 姜颂:“......” 宁恨水:“……” 好在这人到底是在最后一声钟响前醒了。 不周山的弟子看起来莫名有些失望,但也只能拱手道别。 第四关是在一处圆形竞技台上。 这台子周围被挖空,而台上也并没有护栏。 最后一关与之前的关卡不大相同,前几关先到的可以先行试炼,但这一关却是等人都到齐了才开始。 三人在众人的注视中急匆匆赶到最后一关的试炼地点时,宁恨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方才的他究竟是为什么要留下来一起等! 他根本没有必要留下来等! 绝对是幻境后遗症在作祟! 默了默,宁恨水迅速地抽出那片大叶子,将那些人望过来的视线挡在外边儿。 盛乐陵这会儿还在幻境里久久不能回神,懵然地跟着两人一路小跑钻进人群里,嘴里还喃喃着: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姜颂骂他:“胆子比针眼小的废物!” 眼看又要吵起来,宁恨水顿时腾出一只手将两人拨开,“公主少爷们别吵了,别吵了,都看着.......” 话到一半,只听“铛!”的一声。 凌厉威严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地上众人纷纷仰头望去。 大长老端坐在云雾之上,声浪如水波在湖面荡漾开来: “最后一关,竞技台上。所有参与者在一炷香时间内,到点即止,择优选拔。” 短短两句话便说完试炼规则。 底下的少年们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就已经升起了传送阵,再下一瞬,身体已经凭空出现在竞技台之上。 “这……掉下去是不是就试炼失败了?”有一少年大声问道。 另一个少年高声答道:“不然呢!一炷香时间,只要在一炷香时间内不掉下这台子就行了!” 这边的宁恨水被传送到了竞技台上的中心位置,离边缘倒是较远。 巧的是,刚站定,就看到了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谢止醉。 顿了顿,宁恨水上前一步,正要走近他好好问清楚,就见那人大退一步,退进了人群里。 宁恨水:?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谢止醉在第三关的幻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总不能是被他给一剑捅死了吧! 好在待机的光溜溜适时地出声道:【宿主莫慌,我探测一下!】 闻言,宁恨水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转头就开始观察这竞技台。 还是先混进不周山重要一点。 眼下,大多数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皆是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 第四关的试炼规则看似说完了,实际上根本就没说清楚。 要知道这短短两句话,可操作空间非常之大。 既然给出了一炷香的时间要求,那想必并不是只要大家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这关就能顺顺利利地过去。 竞技台…… 宁恨水往最外围看去,正好能看到边缘地带的人在不断往中心挤。 有人往里面挤,自然会有人被挤出去。 很快,竞技台上便四处响起了争执声。 “挤什么挤!老老实实站着等一炷香不就好了!” “说得轻巧,你乐意站外边就站外边,我反正是要往里面去!” “就是就是,你们站里面的人说话就是不腰疼!” 人潮挤动起来,宁恨水碍于头顶上的大长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被动地被挤来挤去。 闭了闭眼,他无奈地往外围稍空一点的地方走了几步。 没成想,刚一走出去,人群里又爆开尖叫声: “这台子在变小!!” 第42章 你心悦于我 宁恨水心道果然如此。 他仰头看了眼天上的大长老,恰好迎上来那人扫过来的眼神。 这眼神里还暗含警告。 宁恨水挑了挑眉,垂眼,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竞技台之上。 竞技台越来越小,能容纳的人数也越来越少。 众人都不知道这竞技台究竟会缩到多小,但他们知道,人越少,能留在这台上的机会就愈大。 因此有些心思活络的,边往里挤的同时还会故意把别人给撞出去。 身体稍弱的一些已经从竞技台上掉了下去,少年们惊恐地往里面挤着,走到了这一关,任谁都不愿意落选。 衡量一二后,宁恨水决定顺水推舟地被挤出去。 他能确保自己不掉下去,但是再被前胸贴后背地挤下去,他不确保自己还能再忍下去。 “让开!” 身后传来一道低吼声,紧接着宁恨水的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蹙起眉,偏头看去,就见一锦衣少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瞪完便又往人群里钻。 片刻,宁恨水扯起一抹笑,手指缩在衣袖里,轻轻地勾了勾。 只听“啪”地一声! 那锦衣少年硬生生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摔了个狗吃屎。 “谁!”他怒吼一声,双手撑着地面,飞快地站起来,“是谁绊的我!是谁!” 台上本就争执声不断,这怒吼声很快就没入了闹哄哄的人群里。 就算有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也只是纷纷垂下脑袋,默不作声地接着往里面挤。 见状,锦衣少年吼得更大声了:“究竟是谁!竟敢绊我,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宁恨水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人无能狂怒,直到这少年忽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之间。 只见锦衣少年猛然提步而来,一把掐住宁恨水的衣领,“是你!” 宁恨水不慌不忙,只是再次抬头望向天上的大长老,眨了眨眼:这你不管管? 大长老缓缓阖上了眼。 宁恨水:“......” 再一低头,他对上了眼前这少年发红的眼。 顿了顿,宁恨水慢吞吞道:“这位大侠,你哪只眼看到是我绊倒的你?可切莫抓错人了。” 卫景喝声道:“就是你!除了你还能有谁?” 宁恨水不赞同地拍拍这人掐着自己衣领的手,“除了我,当然还能有别人。” 他接着道:“你这么厉害,一路挤进来一定撞了不少人吧?怎么偏偏就觉得是我绊倒的你?” 卫景闻言一噎,好半晌才道:“那又如何!我就是只撞了你!就是你绊倒的我!” 宁恨水眯眼,长长地“哦”了一声,这么多人不撞,偏偏只撞了他。 啧啧。 卫景被他这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后背发毛,正要再怒骂几句。 就听眼前这人缓缓道:“原来你是爱在心口难开啊。” 卫景:? 宁恨水勾唇,了然一笑: “你心悦于我。” 话音方落的瞬间,卫景的脸色倏地涨红,“你瞎说什么!” 宁恨水反问道:“不然你为什么不撞别人,偏偏只撞我?” 说着,他包容般地轻轻颔首,“我懂,我都懂的。 心悦我,你无需自卑,毕竟我如此优秀,喜欢我,简直就是太阳东升西落般的天经地义。” 这话说得实在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 卫景愕然地瞪大眼:“你,你,你!!” 好不要脸的人! 他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你”来“你”去,“你”了半天就是说不出话来。 宁恨水轻叹了口气,又道: “我知你只是想以这种方式引起我的注意,不过日后不要再如此行事了,不然要是误伤了其他人怎么办?你可以直接同我搭话的。” 话才刚说完,卫景骤然尖叫一声,“滚啊!!我才不是断袖!我绝对不会喜欢你!” 紧接着,他猛地松开了揪着宁恨水衣领的手,扭头就扎进人群里,活生生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宁恨水扶额苦笑。 没办法,太有魅力了就是这样的。 这一耽误,竞技台已是又小一圈,宁恨水背着手往人群里挪了两步。 有想把他撞出去的,也根本撞不动。 远远的,宁恨水还能看到盛乐陵和姜颂在中心地带扯头花。 至于谢止醉,他扫视了一圈,没找到这人。 奇怪,还是奇怪。 就是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宁恨水挠挠下巴,边稳住身形,边在识海里抠抠光溜溜。 结果抠了半天,愣是没收到一点儿回应。 直到突然“砰”地一声! 抬头看去,天上竟是有颗透明的大球猛地砸了下来!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不是吧?一炷香都快过去了,怎么还突然砸球下来!” “这怎么躲啊?竞技台都已经够小了!” “砰——!” 又是一颗大球砸下来,深深地陷入了竞技台的中心。 中心地带的人只能不断地往后退,这一退,又有一批躲闪不及的掉出了竞技台。 就连宁恨水这会儿也被挤到了边上,他是能站定,但站在他身边的人已经掉了好几轮! ——“可以,可以请您拉我一把吗?” 这声音来自下方。 还不等宁恨水应声,说话的这人就已经一把攥住了他的衣摆。 宁恨水挑眉,回头看去。 说话的这人面黄肌瘦,整个身体吊在竞技台外,有一只手则是死死地抓着台子的边缘。 他自下而上地仰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宁恨水,请求道:“可以,可以吗?” 宁恨水似笑非笑地垂眸看他,并不言语。 僵持了好几息。 这少年悻悻然地低下头,头顶上却忽地传来道清清凉的声音: “当然可以。” 紧接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衣领就被一把揪起,再下一瞬,便被拎了起来。 只是才拎了一半,天上又是一颗大球猛地砸了下来! 而且是直直冲着宁恨水的站位而来。 这颗大球就像是被谁凭空按了加速,不过瞬间,已是几近撞上他的后背。 宁恨水手里拎着人,周遭也全都是人,根本退无可退。 第43章 你凭什么? 他小声而又急促地喊:“我不能掉下去,求你了!求你了!” 宁恨水只是“嗯”了一声。 千钧一发之际,他飞快地将身一旋,面朝天。 而后竟是纵身一跃! “嗡——” 破空啸声堪堪擦着宁恨水的耳边而过,几乎是同时,只听“砰——!!” 骇人的闷响伴着土石炸裂,那颗透明的大球“砰”地一声陷入了方才宁恨水站过的位置! 顷刻间,惊呼声、痛呼声、混乱的踩踏声再次爆发开。 少年们像被巨浪拍打的鱼群,本能地尖叫着、推搡着朝着竞技台的另一侧挤去。 人群里的谢止醉却是猛地刹住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任凭混乱的人流像潮水般推搡着他。 球砸下来的方向……宁恨水! 思及此,他猛地回头望去,眼神已下意识地搜寻着那抹熟悉的水色—— 不见了! 瞳孔一缩,谢止醉的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倏地转身,逆着汹涌的人潮往竞技台的边缘去。 竞技台之下,是无尽的虚空。 风不再轻柔地拂过面颊,而是变成了无数把冰冷锋利的刮刀,带着令人耳膜刺痛的尖啸,撕扯着两人身上的衣袍。 少年惊恐得不住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声音又急又快:“我不能掉下去!” “谁能救救我,”他带着哭腔重复道,“我必须要进不周山,我不能掉下去......” 这人死死抱住宁恨水的手臂,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将全部希望倾注在此。 宁恨水微微侧头,看着少年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涕泪横流的脸。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显得异常平静,“还不松手?” “不行!我不能掉下去!”少年尖叫着回应,声音刺耳,“掉下去就死了!会摔死的!” ......再不松手,咱俩就得一起掉下去了! 闭了闭眼,宁恨水不再说话。 多说无益。 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尖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飞快地掐了一个诀。 少年毫无所觉,只觉得身体如同被一只手抓住,猛地向上一甩! 不可置信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救,救命!!” 只是那声短促的尖叫瞬间被呼啸的风声吞没大半,只留下一点破碎的尾音: “命啊——!!” 直到一屁股摔在了竞技台的边缘,他的叫喊声才咽回肚子里。 他蜷缩着呛咳了几声,才勉强撑起身体,茫然地坐在地上,脸上涕泪和尘土混在一起,一片狼藉。 短暂的懵然之后,是劫后余生的巨大茫然以及庆幸。 ......是上天在垂怜他? 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少年先是慌乱地左右张望,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探头,飞快地朝台下瞥了一眼。 也仅仅只看了一眼,他便飞快收回视线,转身往更安全的地带走。 老天只垂怜了他。 那人掉下去了是活该,与他无关! 还在不断下坠的宁恨水无所谓地看着台上的那道背影走远。 只是如此一来,他已经坠得离竞技台有些距离了。 再使灵力,上面那个死老头就会有所察觉。 衣袍被风刮得呼呼作响,风压得宁恨水几乎无法呼吸。 但他却微微眯起了眼,看着头顶那片被迅速拉远的、湛蓝得不真实的天空和漂浮的白云...... 话说明年再来一次不周山的招生大会,还能再过一次第三关吧? 直到识海里的光溜溜忽然爆开一阵尖锐暴鸣: 【我不过就下线了一会儿,宿主你怎么掉下去了!任务!我们的任务怎么办!】 宁恨水:风光大办。 光溜溜:……啊啊啊啊啊啊! 不周山倒不至于真的让这些尚且是凡人的少年摔死,一旦将要触底,则会立马被传送回竞技台外。 而现在,宁恨水用神识探了一眼身下。 离触底还有一小段距离。 “我在赌。”他说。 【光溜溜:赌?赌什么啊?啊?啊啊啊?】 宁恨水:“你猜。” 【光溜溜:啊啊啊啊啊!】 - 竞技台上的谢止醉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刚摸到那颗球,只听“啪嗒”一声—— 竟是有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从台下被抛了上来! 这少年正狼狈不堪地跌坐在不远处的石台上,左看右看,最后往台下看了一眼,随即转身便要走。 他边走,嘴里还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刺入谢止醉的耳中。 “……活该……” 谢止醉死死抿着嘴,脸黑得滴墨,却也无暇顾及他,两步并作一步跃到了竞技台的边缘。 而后往下一看——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 就为了一个这样的人? 宁恨水不该这样的。 一时之间,谢止醉竟有些抑制不住的愤怒,他猛然起身,提步至那少年的身边。 少年只觉眼前光线一暗,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当头罩下。 愕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冰冷而凌厉的脸。 “你……”少年刚吐出一个字。 “砰——!” 没有任何预兆。 谢止醉的拳头,已经狠狠砸在了少年那张还隐隐带着劫后庆幸和茫然不解的脸上! 骨头与皮肉撞击的沉闷声响令人牙酸。 “呃啊!”少年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背部重重撞在冰冷的石面上。 他错愕地抬头去看,“你,你做什么?!” 只是猝不及防的,少年又被一拳砸得跌倒在地! 惨叫声噎在他的喉咙里,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少年不得不蜷缩起来,本能地用手臂护住头,发出痛苦的呜咽。 “救命……救命……谁能救救我……” 这样明目张胆打起来,周遭的人顿时往这边看来,议论声不断。 “这不是那个天灵根吗?” “他这是在恃强凌弱吧?!” 谢止醉却没有丝毫停顿。 他嘴角抿成直线,俯下身,右手揪住少年胸前那件已经脏污不堪的衣襟,动作粗暴地将这人上半身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凭什么?”他问。 第44章 马甲已经掉了 他根本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突然冲上来打他。就因为他弱,这些人就可以这么欺负他吗? 少年哽咽着:“不要打我……求你了……” 谢止醉只是扯着嘴角,冷冷笑了一声。 就为了这种人,宁恨水就为了这种人。 “铛——!” 远远的,最后一道钟声响起! 这声浪迅速扩散开来,传遍每一角落,惊得林间飞鸟纷纷掠开。 新生择选的最后一关,结束了。 大长老仍旧端坐在云雾之上,神色冷淡,声音威严而不可置疑: “一炷香时间已到,此关择优录取。” 话音方落,呼喊声几乎震天。 台上的少年们春光满面。 而竞技台之下,聚集了好一批从台上跌落的少年,个个皆是愁眉苦脸。 唯有宁恨水倚栏而立,远远看着竞技台上欢呼喝彩的少年们。 可下一瞬,异样陡生! 竞技台之上,有好些少年的脚下,竟是迅速升起一道光圈,紧接着,这些少年赫然消失在了原地。 挑了挑眉,宁恨水垂眸,看向自己脚下凭空升起的光圈。 台上和台下,有部分人两方置换了。 被传送到台下的少年们满脸不可置信。 “怎,怎么回事!我方才分明就站在竞技台上!” “对啊,是不是弄混了,我们没有被淘汰啊!” “黑幕!一定是有黑幕!” 人群又推搡起来,吵得不可开交。 宁恨水这会儿已经重新回到台上,看来他是赌对了。 “诸位,此关择优录取。”有一白衣弟子出列,手里捏着卷轴,面带微笑,接着道: “无意进取者,淘汰。心有恶念者,淘汰。” “不周山择选的弟子,与天争、与人争,破天威、克艰险,但同样不该失去最为珍贵的赤子之心。” 台上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还有要再闹的,脚下已迅速升起传送阵,随即被传送回最开始测试灵根的广扬上。 角落里的宁恨水猫在地上,在识海里抠抠光溜溜。 【光溜溜:心情好复杂。】 宁恨水:你一个人工智能就不要产生这种多余的情感了,好吗? 【光溜溜:......好的。】 正要接着问问这球究竟有没有探查出什么问题,宁恨水就莫名感觉背后被什么冷冷的东西扎了一下。 他回头看去,嚯,是谢止醉的眼神。 再定睛一看,这人旁边还站着个小可怜,坠崖那会儿一直扯着自己的小可怜。 宁恨水挠挠下巴,就是这人怎么脸上突然多了那么多伤口。 被他摔出来的? 云雾上的不周山弟子已经开始宣读卷轴: “此次不周山新生择选大会,依据拢共四关的试炼表现,综合排名得出前十甲。” “前十甲入主峰大殿,进行最后一轮择选。其余弟子中,表现较为突出者,入内门。剩余弟子,入外门。” “若有退出者,三息之内,可后退一步,脚下自会升起传送阵。” “不论诸位最终是否成为不周山的弟子,不周山都为诸位备上了一份薄礼......” 云上的人还在念。 云下的宁恨水百无聊赖地打了好几个哈欠,直到目光在某处一顿,而后戏谑地挑了挑眉。 不远处刚好转过来的卫景:“......” 他突然好想后退一步。 - 不多时,通过考核的弟子们陆续去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前十甲则被引入了不周山的主峰大殿中。 宁恨水最后入扬,视线在其他九甲中一扫而过...... 这行人里为首的是谢止醉。 排名第二的是那位背着墨家机关匣的金灵根少年。 再然后,盛乐陵那张脸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宁恨水的视线里,随即这人矜持一笑。 宁恨水:“......” 这行人里面,他认识的居然还挺多。 姜颂、那个撞了自己的锦衣少年,乃至于那个小可怜儿。 “……” 宁恨水对不周山今年的总体招生质量颇有些一言难尽。 主位上端坐的是掌门长阳,一袭玄衣,脸上并无表情。 根据梁非凡搜索来的资料来看—— 左右排开的依次是冷峻老头,大长老;医学奇才,青山长老;符阵双修,金木长老...... 哦,还有一个正在闭关的剑尊。 原先应是剑尊的座位后,站着一脸正气凛然的叶我来,见宁恨水看来,微微颔首。 直到大长老瞥来一眼,宁恨水顿时垂下眼帘,摆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 接下来的一切倒是和光溜溜说的大致走向一模一样。 谢止醉顺利拜入了掌门门下。 姜颂和盛乐陵兜兜转转还是一起被收入大长老门下。 金灵根和小可怜儿去了金木长老门下。 其余人一个接着一个被安排好了去处,先行出了主峰大殿。 直到殿内只剩下宁恨水......还有卫景。 大殿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掌门和几个长老都没有出声,要不是身边还站着一个卫景,宁恨水都要以为自己马甲已经掉了。 ——“你,同我回去。” 上方传来大长老的声音。 宁恨水一滞,顿时后退一步,他压根没想到大长老会出声选他! 前面不是还很高冷吗! 不等他说话,青山长老笑呵呵地下了台。 随即这人格外和蔼地拍了拍宁恨水的肩膀。 “小水呀,你同我回去吧,我一定会对你好的......而且我随时欢迎你的朋友来我们草药峰进行交流。” 宁恨水:“......” 他的朋友,不会说的是谢止醉吧? 叶我来是代剑尊来收徒的,已经领了个小姑娘入门,现下略一思索,也出声道: “阿水若是不嫌弃,可以来我们藏剑峰。” 最终,目的明确的宁恨水婉拒了大长老和叶我来,选择了青山长老。 原因无他,这人离掌门的山头最近。 一旁的卫景见几人纷纷朝宁恨水抛出橄榄枝,简直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极轻地哼了一声。 宁恨水闻声微微一笑,“他说他想同我一道拜入青山长老门下。” 卫景:。?! 第45章 宁恨水,那我呢? “师尊!”卫景啪地一下就跪了下去,甚至还飞快地叩了几下头。 宁恨水:“......” 敢情他这还是给卫景送了个枕头。 可恶啊,他原先只是想玩弄一下这人的说。 至此,几人算是都行完了拜师礼,安顿好去处,宁恨水便施施然地往外走。 主峰大殿外,日头正盛,树林青葱,不远处还悠悠然地飘着几朵白云。 一时之间倒是难得的静好。 “我告诉你,我拜入青山长老门下,绝不是因为喜欢你!” 卫景亦步亦趋地跟在宁恨水身边,扬声道:“听见没?我绝不是断袖!从前不是,以后也绝不会是!” 宁恨水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哦?我不信。” 卫景脸色涨红,“你,你,你!” “我,我,我怎样?” “你这个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 宁恨水站定,转身望向卫景,一步一步朝这人走近。 卫景被逼得不断往后退,这一退就退到了粗壮的树干底下,背部抵在粗糙的树皮上。 “你,你,你干什么?!” 眼前这人却只是笑,而后朝他缓缓伸出了手。 两人离得越来越近,近到宁恨水的手很快就要碰到他的脸上。 卫景倏地合上了眼。 直到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卫景莫名掐紧了自己的手,紧接着,头顶有极轻的触感传来。 “你头上,有片叶子。”宁恨水道。 闻言,卫景愣愣地睁开眼,看着这人手心里的叶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你耍我!” 宁恨水挑眉,“我何时耍你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卫景瞪眼,“卑鄙!卑鄙!” 宁恨水差点没乐出声,再要逗他,这人已经一溜烟钻出去,跑了。 边跑还边嚷着:“我绝不会喜欢你这卑鄙小人!” 宁恨水失笑,理了理衣摆,回头望去。 他一怔,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这人抿着嘴,脸色微沉。 顿了顿,宁恨水道:“有事?” 谢止醉:“呵。” 宁恨水:? 莫名其妙。 见他不说话,宁恨水也懒得再搭理他,背着手就往山下走。 青山长老的草药峰离这里不远,约莫走个半炷香就能到。 这一路上遇到好些弟子,见到这两人,嘴里嘀嘀咕咕,说来说去都是今年招生大会上大出风头的天灵根。 路人声音嘈杂,这两人却静得比陌生人还不如。 宁恨水是真不知道这人跟了自己一路又不说话是为了什么,从第三关之后就活像是自己欠了他三百万灵石似的。 直到快到了草药峰的山脚下,谢止醉终于出声道: “离杜小羽远点。” ......杜小羽? 谁? 宁恨水懵然地挠挠下巴。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谢止醉声音忽然拔高了些。 宁恨水一脸莫名,“他很重要吗?” 半晌,谢止醉神情愈冷,竟是大步走近宁恨水。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人的身量居然已经高过了宁恨水。 还没待宁恨水退开,谢止醉已经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扣得紧紧,像是要把他的手腕活生生拧断一样。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宁恨水蹙眉,“你究竟怎么了?” “呵。”谢止醉冷笑,“我怎么了?是,你当然能对别人好,愿意帮谁就帮谁,就算那些人根本不重要!” 这话说得实在很冲,听得宁恨水鬼火直冒。 “谢止醉!你有话能不能好好说?!” “我同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有什么好说的,你甚至愿意去帮一个不重要的人,哪怕险些进不了不周山!就为了这种人!” 谢止醉眼里黑得浓郁,攥着宁恨水的手腕愈发用力,几乎是有些冲动地问: “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实在是莫名其妙的问题。 宁恨水眉头拧紧,脸色说不上好看,“松手。” 谢止醉并不松手,而是又问一遍:“宁恨水,那我呢?” 他紧紧盯着宁恨水的眼,“五年前,你又为什么那么恰巧地救了我?” 话落,空气一滞。 宁恨水这下算是明白了。 这人在第三关里绝对发生了些什么。 当务之急,还是先稳住谢止醉,他深吸了口气,用尽生平最大耐心,拍了拍这人攥着自己的手。 “你当然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这话不假,谢止醉对他来说是真的很重要,都和生命挂钩了! 宁恨水接着道:“要知道,真真切切站在我眼前的你才是真的。同样,我也是。” 虽然没直说,但他已经很清楚地在告诉这人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不要生气了,”宁恨水弯弯眼,问:“好不好?” 谢止醉没有应声,他垂着眼,直勾勾地盯着宁恨水笑吟吟的脸。 像是用眼神一寸一寸的描摹着。 良久,才听他问:“真的?” 宁恨水挑眉,晃了晃自己被攥住的手腕,“你不生气了就是真的。” “......好。” 还挺好哄。 宁恨水抬着另一只手胡乱揉了把谢止醉的头发,“杜小羽是我扔上去的那人?” 谢止醉略弯了腰,点头,倒也没把杜小羽说的那些话告诉宁恨水。 只是阴沟里的老鼠咬人最疼,他又强调一遍:“离他远些。” 宁恨水略一思索,“他脸上的伤是你打的?” “......嗯。” 这声音莫名听着有些气弱。 宁恨水又问:“大长老有没有找你麻烦?” “没有。” “哦,那就好。” 宁恨水的手这时还被攥着,他刚哄完人也忘了这一茬,只是谢止醉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竟也没松手。 这么一路走着,还在想接下来该怎么推进大计的宁恨水反应过来时,谢止醉已经跟着他上了草药峰。 “......你还不回去?”他问。 谢止醉顿了顿,攥着宁恨水的手又紧了几分。 “你还没有告诉我,五年前,为什么会那么恰巧的救了我。” 第46章 你喜欢男的也行 宁恨水正色,捏诀,把自己的手腕从谢止醉手里抽出来。 “谢滋滋,你似乎有一个误区。” 谢止醉蜷了蜷空落落的手心,“误区?”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救你,你能活到现在,靠的全是你自己......” ......的龙傲天光环! 这后半截话,宁恨水自然没有说出来。 看来五年时间确实是长,长得谢止醉都快忘记当初的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了。 他分明记得自己对谢止醉说不上好吧? 他都这么邪恶了。 难不成,这人抖艾慕? 【光溜溜:宿主,他可能以为打是亲骂是爱。】 宁恨水:“......” 好诡异的癖好。 谢止醉抿着嘴,半晌,说话声音有些发闷,“你救了我。” 不论怎么算,这人确确实实是救了他。 宁恨水:? “别乱说啊,我从不救人的。”他强调,“你赶紧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别坏我道心。” 谢止醉抿住嘴。 眼下日近黄昏,草药峰的弟子频频往他们这里看,那眼神火热得都快要燃烧起来了。 搞得好像他俩有点什么一样。 宁恨水是真没耐心同他掰扯下去,把人往下山的方向推了推。 “赶紧走吧你!有空就多琢磨琢磨修炼的事,心思放在正经事上,不要整日悲春伤秋想些有的没的事。” 他自认为苦口婆心地给将来的宿敌上了一课,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温良的反派! 谢止醉被推得只好往山下走,又小声补了句:“我会好好修炼的,下个月的考核拿一甲。” 不周山每个月都有弟子考核,但是......拿一甲? 在不周山拿一甲? 是为了日后挖他心挖得更丝滑吗?! 大事不妙,宁恨水顿时改口: “那还是别了,年纪轻轻的怎么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修炼上。有时候得适当荒废一下......”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小年轻谈恋爱是最容易荒废事业的! 于是他又道:“你不是很想当官吗?我给你指条明路。” 谢止醉狐疑地看他。 就听宁恨水接着道:“新郎官啊!有空呢就多和小姑娘接触一下,万一有看对眼的,说不准改日我就能当爷爷了。” 谢止醉:“......你想都别想。” 宁恨水长长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你喜欢男的也行,放心吧!我这人呢,还是比较开明的。” 谢止醉闻言脸色变了又变,吃了苍蝇似的。 这一掰扯,宁恨水把人给送回了草药峰外边,他颇有些心累地摆摆手,“不送了不送了。” 谢止醉看起来不大高兴,磨磨蹭蹭地离开。 好不容易看着人终于走远,这一茬算是揭过去了。 宁恨水抠了抠识海里的光溜溜,“你究竟探查出来什么没有,能不能查到他究竟在第三关的秘境里看到了什么?” 【光溜溜:排查结果是毫无异常。至于傲天在幻境里究竟看到了什么,宿主你不如直接去问问他本人。】 宁恨水:“......” 要你何用。 看了眼天色,宁恨水提快脚步,往草药峰的山顶走,一路途经不知多少药田,时不时还有小弟子同他打招呼。 他一一点头回应后,走得更快了。 草药峰的半山腰及以下,是普通内门弟子的居所和修炼扬所。 再往上,则是长老座下亲传弟子的居所和修炼扬所。 宁恨水刚踏过半山腰,就看到位身着青绿色衫裙、梳着双平鬓的少女。 这少女手中还提着盏灯笼,见人来了,上前一步,温声道:“师弟,同我来吧。” 宁恨水自然点头应是,问好后,便随着她往石径里走。 这石径两边都是药田,分割成了整整齐齐的方块,约莫有十余块。 有好些药田上都插了块牌子,看着是写了名字。 再往里走,则是一排木屋,每间屋上皆缠绕着鲜花绿藤,还有股极浅的青草香气。 “我是青山长老座下的五弟子,名余姚姚,宁师弟以后唤我余师姐或者是余五都可以。” 余姚姚浅笑着将人引到其中一间木屋,这间屋上挂了块牌,写着“七”。 “日后这就是你的居所了,外边的药田是按序号排列的,宁师弟可以收拾妥当之后去看看,种什么药草都随你心意。至于考核......” 不周山每月的考核有两次,分别是月中时峰内的考核,以及月末的联合考核。 月中考核,考的是草药的理论知识和实际运用。月末考核,考的则是各峰之间的小组实战。 在实战中,可以跨峰组队,五人为一组,考验的是团队配合能力。 两次考核中的综合成绩在峰内排末十位的,则需要负责下月份的洒扫任务。 顿了顿,余姚姚才道:“不过按以往来说,一般都是新入门的弟子排在末十位。” 宁恨水挠挠下巴,不周山的考核还挺温和。 和三十三重天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他正要开口,余光就瞥到了站在隔壁屋子门口的卫景。 这人也挑起眉,朝宁恨水笑了笑,而后指了指自己屋门口挂着的牌子。 上头写着“六”。 随即用口型道: “师弟。” 宁恨水:“......” 好,好好好,都怪谢止醉! 不然他怎么会是最后一个来报道的! 余姚姚见两人认识,点了卫景给宁恨水讲讲平日的课程安排,便提着灯笼离开了,留下原地的两人相对无语。 直到卫景拱手,假模假样道:“七师弟晚好。” 宁恨水:“......” 占了口头便宜,卫景这会儿心情颇好,甚至不计前嫌地问:“七师弟要不要一同去食堂吃饭?让六师兄我好好给你介绍一下我们草药峰。” 还给这人端起师兄架子来了,宁恨水嘴角一抽。 他正想拒绝,话说出口前却忽然想起什么,半晌,到底是点了头。 说不定名门正派的饭菜,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或许能试着好好吃顿饭。 难得的好好吃一顿饭。 第47章 恶毒三人组,联手欺压可怜小白花 这个点,食堂已坐满了人,熙熙攘攘,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宁恨水微微蹙起了眉。 卫景端着师兄的架子一路指点江山,结果带着宁恨水来回兜了几个圈,连个空桌都找不着。 好在上了四楼后,宁恨水被人喊住了。 “水水!” 是盛乐陵的声音,这人朝宁恨水挥了挥手,他身边还坐着姜颂。 “这里还有位,来这儿坐!” 宁恨水自然是施施然坐了过去。 卫景见状,跟着过去,正要一屁股坐下,没成想椅子竟被盛乐陵一把按住。 这人瞪着眼:“你谁?让你坐了么?” 姜颂也斜了眼卫景,“问过了吗就坐?” 卫景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顿时黑了脸:“谁稀罕和你们一起吃!” 这人说完,气冲冲地扭头就跑,牛似的横冲直撞,地板踩得跺跺响。 还没跑多远呢,突然“砰”的一声! 不知是和谁撞一起了,餐盘在地上摔得噼里啪啦直转圈。 “你走路不看路吗?!”卫景扬声喝道,满脸嫌恶地拍了拍溅到自己身上的饭菜汤汁。 被撞到地上的那人身体一颤,蜷在地上捡着餐盘,“对,对不起......” 这动静闹得食堂的弟子们纷纷侧目看去,有看不惯的已经站了出来。 “你自己在食堂里横冲直撞不说,现下撞到人还倒打一耙!” “就是啊,大家都看到了,食堂本就人多,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别在人多的地方乱跑吗?” 卫景一时也没想到会被人指着骂,脸色涨红,猴屁股似的,“我,你,我……” 蜷在地上的人终于捡起餐盘,缓慢地站了起来,垂着头,带着哭腔道: “对,对不起……是我没看好路,不,不然也不会被这位师兄撞上。” 此话一出,卫景的脸烧得更红,“我根本就没碰到你!” 宁恨水循声看去,缓缓地眨了下眼。 被卫景撞到的人竟然如此凑巧的是杜小羽。 “睁眼说瞎话吧你,大家都看着呢!还不快给人道歉!” “就是,这位小师弟你别怕,我们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杜小羽听了这些话,眼圈更红了,“多谢师兄们......” 被四下看过来的视线盯着,卫景火冒三丈,大吼了几句“我的错行了吧”就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围观了全程的盛乐陵啧啧两声,怪声怪气地学:“我,的错——行了,吧——” ......这几个活宝。 宁恨水嘴角一抽,低头去看桌上的点菜牌,没多久,就听旁边传来道弱弱的声音: “宁、宁师兄,我、我可以和你们拼桌吗?” 抬眼看去,嚯,是杜小羽。 他们这张桌确实刚好还空个位。 弯了弯唇,宁恨水道:“不好意思。” 虽然不知道杜小羽究竟做了什么,但能让谢止醉那么生气,想必和他一样不是什么善茬。 杜小羽被拒绝,眼眶又是一红,面黄肌瘦的脸上一派楚楚可怜。 见他这样,姜颂眉头拧成死结,道:“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和本公主一同用餐的,识相点就赶紧走哈。” 盛乐陵这会儿已经殷勤地在给宁恨水用烫水烫筷子了,看也没看这人,嘴里难得附和了两句: “就是就是。” “对、对不起,是我打扰你们了。”杜小羽带着哭腔道,“可是食堂已经坐满人了……” 许是见这人可怜模样,先前为他说话的那几个人又道:“你们几个就不能挤一挤吗?何必为难这小师弟呢?” 杜小羽埋着头,没有再说话。 宁恨水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他,看得杜小羽身体又是一抖。 就这一会儿,已经有人站到了杜小羽的身边,“别怕,你坐,料他们也不敢怎么你,食堂又不是他们家开的!” 话音刚落,就听姜颂忽地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道: “巧了。这食堂,还真是我母皇捐的。” 闹哄哄的食堂顿时静了下来。 甚至能听到后厨噼里啪啦的烧火声。 方才出声的那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悻悻然缩了回去。 姜颂优雅起身,理了理裙摆,不紧不慢地走到杜小羽跟前,用指尖戳了戳这人的肩膀,高贵冷艳地吐出一个字: “滚。” 杜小羽似乎站不太稳,被她戳得连连后退,“我……” “你?你什么你?” 他眼圈更红了,泪水要落不落,捏紧了手中的餐盘,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开。 宁恨水挠挠下巴。 总觉得他们仨现在就是话本里的经典恶毒反派三人组,联手欺压可怜小白花。 食堂里的弟子们敢怒不敢言,压着声音嘀嘀咕咕。 “有钱了不起啊。” “就知道仗势欺人,回头给司罚堂写举报信举报他们!” “嘁。谁知道那信最后会落到谁手里。” 这头的姜颂翻了个白眼,拉着椅子坐了回去,又摸摸自己修长的手指,“呵,天凉了。” 宁恨水已经看点菜牌看了好半晌,才拿着牌子配带的笔勾了碗清淡小粥。 这牌子和后厨是接通的,打勾确认后,不多时,后厨就会将菜端上来。 姜颂见宁恨水只勾了碗小粥,有些嫌弃道:“只吃碗粥能吃得饱吗?” 说完,她又上下扫了眼对面这人,最后一把抽过宁恨水手中的点菜牌。 “你没钱就直说,又不是我没钱。” 紧接着她大手一挥,“唰唰”地打了一排的勾,问:“还有没有想吃的?” 宁恨水:“......” 他是真没什么想吃的,就连那碗粥都不一定能吃得下去。 把点菜牌又抽了回来,宁恨水“唰唰”地把方才打下的勾擦掉。 不多时,后厨弟子端着碗粥上来了。 姜颂和盛乐陵这会儿也吃得七七八八,齐齐盯着宁恨水看。 “真的不吃点别的?佛跳墙、龙身凤尾、蟹粉狮子头,龙井虾仁......” 宁恨水摇头,有气无力地看着眼前的清淡小粥,拿着勺子在碗里转了两圈。 碗勺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反复舀起又落下,好不容易递到嘴边,又给放了回去。 直到盛乐陵突然紧张地小声喊道:“大大大事不妙!大大大长老怎么朝我们这个方向过来了!” 第48章 你来不周山,就是为了惹是生非的么? 好些弟子围着一个瘦小的少年,这少年垂头拭泪,小声哽咽着。 “小羽师弟,你不要怕,人在做天在看,他们几个一定会遭报应的!” “就是就是,不过就是几个仗势欺人的——哎,你们看!大长老和叶师兄来了。” 几人扭头看去,远远的,确实有一白须老者和一温润青年走来。 杜小羽擦泪的动作顿了顿,小声道:“还是算了吧,宁师兄他们只是......” 另一个弟子顿时不赞同道:“那怎么成,怎能放任他们如此猖狂下去,这才刚入门就这么嚣张,再过些时候,他们岂不是要骑到其他师兄师姐的头上!” “是啊!大长老向来严厉,哪怕是权贵,也不会留有情面。” 这群弟子边说边簇拥着杜小羽,径直朝大长老和叶我来的方向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恭恭敬敬行了礼,将食堂里发生的事转述给了大长老。 从头到尾都是围绕着某几人欺凌同门弟子这回事展开。 还不待大长老出声,倒是叶我来先道: “宁师弟他不是这样的人,这之间是不是有些误会?” 杜小羽闻言身体又是一阵轻颤,却并不说话,用袖子掩住了下半张脸。 这副模样,看得那些弟子更是一阵心疼。 大长老一一扫过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半晌,才道:“既如此,便领我去看看。” 原先还人声鼎沸的食堂,在大长老踏足的那一刻,霎时静了下来。 莫名其妙的安静,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盛乐陵似有所察地抬头望去,顿时瞪圆了眼,连忙埋下头,压低声音提醒另外两人。 “我我我没记错的话,那那那是你师尊吧?”宁恨水还在和手里捏着的勺子做斗争。 “嗐,”盛乐陵紧张道,“这不是还没适应嘛。” 宁恨水低着头,勺子在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 还要再搅,耳边已传来道冰冷声音—— “你们几个,出来。” 还不等几人说话,脚下迅速升起光圈。 挑了挑眉,宁恨水往被护在人群里的杜小羽扫了一眼。 再睁眼,几人已经在主峰的山脚下排成了一排。 气氛实在冷酷。 盛乐陵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只死死盯着地上的蚂蚁。 姜颂则是偷摸翻了个白眼。 大长老沉着脸,视线在这排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定落在宁恨水的脸上。 “欺凌同门。你来不周山,就是为了惹是生非的么?” 话落,空气更是一片冷寂。 冷得人发慌。 盛乐陵有些不服地要抬头反驳,脑袋就被不知哪来的一股怪力按了回去。 宁恨水背着手,充耳不闻,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见他如此,叶我来有些犹疑,“或许是有误会,长老不如——” 还未说完,大长老淡淡睨他一眼,叶我来登时噤了声,再如何,他也不能越俎代庖。 月光下,静得落针可闻,只能听到小道旁树林里传来的沙沙声。 盯着身下的影子,宁恨水有些不耐地动了动腿。 上次被训还是上次。 谢止醉说得没错,日后见到杜小羽果然得绕着走。 “你的站相呢。”大长老蹙眉,站定在宁恨水身前,声音愈发的冷。 “头发、弟子服,你哪样遵守不周山规定了? 若是你来不周山就是如此行事,我劝你还是早日自请离开!” 语气实在严厉,饶是叶我来,也隐隐按耐不住地要开口为宁恨水辩驳几句。 只是还不等他出声,另一道声音就先传来—— “大长老!” 宁恨水耳尖动了动。 这声音离得不算远,他抬眼望去。 是谢止醉。 居然能摸到这里来。 这人毕恭毕敬地同大长老行了礼,说他带了弟子服和发带,这就为宁恨水整改。 大长老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久久,才点了头。 谢止醉于是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这才把人拉到旁边。 宁恨水撇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猜的。” “......哦。”能猜到他们在这里也属实不容易。 宁恨水又说:“我不想束发。” 谢止醉拿着发带的手一顿,半晌,手心圈起宁恨水发尾,松松垮垮地束成一条低低的辫子。 “晚些就拆。”他低声道。 而后,这人从小包里取出一件弟子服,是件白色外袍。 掸了掸,谢止醉才往宁恨水肩上一披。 袍子大了些,披在宁恨水身上都能灌风了,他没好气地把自己揣紧。 “磨蹭完没有?”大长老的声音又插进来。 宁恨水紧了紧手,按捺住一拳砸上去的冲动,正准备走回盛乐陵旁边站定。 衣摆就被扯了扯,他刚要回头,谢止醉已先一步附上来,在他耳边道: “我等你。” “......哦。”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做什么。 大长老蹙眉,看着宁恨水磨磨蹭蹭地归队,半晌才道:“小惩大戒,今夜绕着主峰跑三圈,何时跑完,便何时回去。” 闻言,姜颂猛地抬起头来,还想嚷几句,只是大长老的眼神一扫过来,她顿时熄了火。 宁恨水脸色也说不上好看,绕主峰三圈,起码得耗上一个半时辰。 这个点已经不早了。 跑完回去将近子时。 不等几人反应,大长老捏了道监工的符甩在他们身上,便负手离开。 叶我来还站在原地,轻叹了口气,从储物袋里取出几瓶药膏给他们分下去。 “大长老刚正不阿,此次你们方入门就生出如此事端,许是......” 杀鸡儆猴。 宁恨水心里默默添上这句话。 儆的估计还是他这只猴。 挣扎无果,他们到底还是苦哈哈地绕着山脚开始跑,一路上经过好多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弟子。 宁恨水:“……” 心烦。 这头的几人在罚跑,另一头的大长老停在山顶上远远看着几人。 叶我来站在他身后,半晌,还是道:“宁师弟......” “无需为他求情。”大长老寒声道。 “这......我与宁师弟相处过一段时间,宁师弟心善,不会是欺凌同门的人。前段日子才受了重伤,何况方上山,有些门规不——” “重伤?”大长老顿住,无甚感情的语气里竟然有些起伏,“他何时受的重伤?” 第49章 你们吵架啦? 不周山主峰的山脚下,前前后后有四道影子在匀速移动。 “我不行了,”盛乐陵边跑边嘶哑着嗓子道,男鬼似的,“我快不行了......” 姜颂有气无力地踹他一脚,“都怪那个什么杜什么?” “杜小羽!”盛乐陵接话,“等着,他给我等着,我一定找人弄他!” 不就是拒绝了他的拼桌请求吗!至于闹到大长老那里吗! 盛乐陵简直要气死,“害得咱们水水连饭都没吃一口就来了!” 宁恨水没应声,他本来就吃不下。 眼下他更愤怒的还是被罚跑圈这件事! 死老头,不分青红皂白的死老头! “没吃?”谢止醉忽然问。 “嗯啊,”盛乐陵想了想,补充道,“就点了碗粥。” 谢止醉还要再问,就见宁恨水扯了扯身上的袍子。 “这袍子哪来的?”他问。 谢止醉顿时抿住嘴,并不言语。 奇怪。 宁恨水狐疑地斜这人一眼,他都还没来得及去领弟子服。 这弟子服谁的? “你是如何这么精准地找到我们,还带着弟子服和发带来的?”宁恨水又问。 “猜的。”谢止醉道。 宁恨水狐疑地来回看他。 谢止醉定定地任这人看。 宁恨水:“......” 好不容易等几人跑完,已是子时。 盛乐陵哀嚎着和宁恨水道别后,便和姜颂一道离开了。 剩下宁恨水和谢止醉两个住得近的,一同往另一个方向走。 “明日有早课。”谢止醉提醒道。 这人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他若是不提醒,明日估计是又得挨罚。 宁恨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总之“哦”了一声。 半晌,才忽然拔高了音量问:“早课?!怎么会有早课!” 谢止醉嘴角一抽,任劳任怨地为他解释,“今年开始,内门弟子都需要去上课。” 宁恨水:“......” 他记起来了,余姚姚确实说过课程安排之类的事,只是没讲完。 后边儿食堂又撞上了事,现下卫景估计早睡了,也来不及同他讲。 “明日早课,是哪个长老来授课?” “大长老。” “......” 月光把宁恨水的脸拉得老长。 路边的石灯还亮着,只是夜已深,周遭早就没了其他弟子。 这一路走得安静,只能听到不知哪里来的蛙叫声,此起彼伏,奏乐似的。 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长着、重叠着。 直到谢止醉忽然阴恻恻道:“明日你若是再被罚,你就自己跑吧。” 宁恨水闻言冷笑一声:“我要你陪了么?” 谢止醉一顿,扯着嘴角道: “也是,你当然不用我陪,你多的是人陪。盛乐陵、卫景、姜颂,哦对,你还有一个叫叶我来的好朋友。” 宁恨水:“......我看你真是该吃猪脑补补了!” 谢止醉:“呵。” 宁恨水懒得再骂他,到了草药峰下面就兀自往上跑,连声道别也不打算说。 看人跑远,谢止醉咬牙,暗暗骂了句没良心,到底还是站在山脚下。 他站在山脚下、月光下,看着宁恨水肩后的发带左右轻晃着。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条水色的发带,谢止醉才转身离开。 当然,他只是要确保宁恨水没有把他借出去的发带弄丢罢了。 - “铛——” 不算漫漫的长夜里,终于缓慢地迎来新一轮月落日升。 不周山的学宫里人声哄哄。 盛乐陵打着哈欠趴在桌上,转眼一看,就看到宁恨水的位置上还是空的。 学宫里的座位都按着名单排好了,少了谁一眼就能发现。 眼下距离上课的钟声,只剩下一盏茶时间了! 他顿时有些慌乱地站起来,结果刚冲到门口就迎面撞上他的师尊—— 大长老。 这人冷酷道:“去哪?” 盛乐陵:“......” 他悻悻然地坐了回去,而后下意识看向谢止醉的位置,结果发现这人的位置也是空的。 这俩人是约好一起给大长老骂了吗? 被盛乐陵惦记着的两人,这会儿齐齐聚在草药峰上的半山腰的屋子。 只是一个在屋外,一个在屋内。 谢止醉木然地敲门。 笃笃笃—— 他已经敲了不下十遍了。 屋子上了锁,不能直接进去。 宁恨水,果然麻烦。 “这位师弟?” 身后传来道温和的声音,谢止醉转身看去,是一青衣少女。 他只得解释一番。 “......噢,原来是这样。”余姚姚颔首,“我虽可以为你开门,但没有经过宁师弟同意,只怕是......” 顿了顿,她又问:“方便问一下你们是什么关系吗?我好好考量一下。” 谢止醉一怔。 他和宁恨水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一时半会儿,谢止醉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 兴许是见他神色踌躇,余姚姚想了想,问:“你们吵架啦?” “......并无。” “噢,噢。”余姚姚点点头,“但我还是不能为你开门。” 说完,她却忽地朝谢止醉眨眨眼,手在袖子中动了动,紧接着,只听“啪嗒”一声脆响。 有什么物件掉到了地上。 “哎呀,我的钥匙串似乎丢了,或许是丢在我的药田里了,师弟你先忙,我去找钥匙啦。” 余姚姚说完,转身就走。 看着地上的钥匙串,谢止醉一顿,飞快且认真道了谢。 再开门,里头的宁恨水果然蒙着被子睡得沉沉! 谢止醉:“......” 他果真是有先见之明。 大步上前,谢止醉隔着层薄被拍了拍这人,刚拍下去,被子登时蛄蛹了一下。 再下一瞬,宁恨水猛地坐了起来。 不对!几几几点了?! 定睛一看,眼前还摆着张谢止醉面无表情的大脸。 “......我要告发你私闯民宅!” 谢止醉没好气地冷笑道:“你还有一盏茶时间。” 好嘛,这哪里来得及! 宁恨水:“……反正只剩一盏茶时间了,再睡会儿吧再睡儿吧小醉。” 他说着,伸手一把将站在床边的人拽了下来,大义凛然地邀请: “你也下来睡一会儿,如何?” 第50章 特封你为本殿的更衣小侍 他垂眸望去,正对上宁恨水那双还有些惺忪的眼。 这人仰着脸看他,眨了眨眼,“如何?” 四目相对好半晌。 直到谢止醉倏地移开眼,冷酷道:“绝无可能。” 宁恨水:“......” 冷酷无情的谢止醉。 他决定让这人少活三秒。 松开拽着谢止醉的手,宁恨水“啪”地一下任由自己摔回床上去。 然后双手搭在小腹上,缓缓阖上了眼。 一副“你随意”的模样。 谢止醉额角跳了跳,直起身,扫了一眼这屋子,随即目的明确地从角落里的衣柜取出套弟子服。 再折返回床边,他将人一把从床上拉了起来。 宁恨水阖着眼,一动不动,宛如尸体。 谢止醉深吸了口气,到底是轻手轻脚抓起这人的手臂,往弟子服的袖口里塞。 塞完一只手,再塞另一只手,而后抽了条腰封一板一眼地给这人系好。 好在弟子服只是件袍子,要是里三件外三件,他们就可以收拾收拾现在去绕着主峰跑三圈了。 最后,他按着宁恨水的脑袋,照着昨晚的样式束了个松松垮垮的发。 直到收拾妥当,宁恨水终于睁开眼,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不错,特封你为本殿的更衣小侍。” 折辱龙傲天,顺手的事! 他简直是天才! 谢止醉:“......呵。”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谢止醉锁上了屋门,带着这人火急火燎地往学宫的方向赶。 看着两人在日光下奔跑的背影,药田里的余姚姚缓缓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这头的宁恨水偷摸掐了个诀,瞬间缩地成尺,天地有如布帛般被扯拽到脚下。 还未正式踏入修炼一途的谢止醉自然毫无察觉,只是怪异地扫了眼地面。 但好在踩着最后一声钟响进了学宫。 学宫里静得落针可闻,气氛严肃,弟子们皆是一派惶然之色。 原因无他,大长老此人实在太过冻人。 见宁恨水两人终于赶来,他站在台上,板着脸,呵斥道:“来得如此迟,成何体统!” 宁恨水适时地扯出抹虚弱的笑容,“回大长老,是我身体不适,方才晚了些。” 台上的人闻言似乎顿了下,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趁着这空档,宁恨水已麻溜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盛乐陵回头去看他,正要挤眉弄眼地传达点什么,就被同样要回座位的谢止醉一把将头拧了回去。 盛乐陵:“......” 脖子有点痛。 戒尺在台上敲了三声后,新弟子入门后的第一堂课正式开始了。 今日的授课内容是修仙理论基础。 简单来说就是讲讲修炼心法,顺道再讲讲当今修真界的形势。 宁恨水两眼空空地盯着桌面,他早就过了认真听课的年纪。 何况这些对他来说就是手拿把掐。 “......十四洲,中土之上有五大仙门,不周山、玄天宗、千机阁,合欢宗。而北境与南境则分别是另外两大仙门的地界,北境白玉京、南境医仙谷。” “无名海之后则是西境,世人从未踏足过的地界。境上有雾林,据前人记载,穿过雾林则能去到传说中的昆仑墟。历年来常有修士前往,然从未有能归者……” 台上的讲课声一瞬不停,听得宁恨水昏昏欲睡。 他撑着脸颊,另一只手假模假样地握着笔。 脑袋一点一点的,仿佛下一息就要与周公会面。 台上的大长老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他蹙着眉,手里执起戒尺,踱步下来。 “大长老!那东境呢?”盛乐陵突然扬声问,手里还抓着书册,满脸求知若渴。 话音刚落,宁恨水登时清醒过来。 他垂着脑袋揉了揉眼,再抬起头,赫然对上大长老杀人似的眼神。 “......”怪瘆人的。 大长老执着戒尺,踱回台上,接着授课:“东境则是三十三重天的地界,需得渡过苦海,方能到岸。” 听到三十三重天这几个字眼,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有弟子道:“听说三十三重天上的修罗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盛乐陵颇为赞同地点头:“且样貌丑陋!尤其是他们的殿主,据说生得惨不忍睹,还能止小儿夜啼。” 三十三重天殿主·宁恨水挠挠下巴。 原来他还有能止小儿夜啼的功能啊。 好厉害。 【光溜溜: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说你丑!等着,我这就偷摸给他饭菜里下点泻药!拉死他!】 宁恨水:“......” 讲完修真界的当今形势,大长老轻抬了下手,台下众人的桌面上顿时出现了本修炼心法。 宁恨水秉着来都来了的精神随手翻开,扫了几眼,都是些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修炼要点。 没成想刚合上,就听见大长老道:“你,背第一段。” 宁恨水:“......” 这人是在针对他吧?一定是在针对他吧! 许是沉默得有些久了,其他弟子纷纷往宁恨水身上看。 他缓慢地正要开口,却听另一道弱弱的声音插了进来: “宁师兄若是不会的话,我来帮宁师兄背吧。” 闻言,宁恨水循声看去。 好嘛,又是杜小羽。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经昨日一战,恶毒三人组的名声在新入门的弟子间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杜小羽一出声,其他弟子顿时附和道: “是啊,不如让小羽师弟来背,绝对比某些上课打瞌睡的人背得好。” “宁师兄若是背不了还请早说,不要耽误其他弟子的时间。” 坐在较前位置的杜小羽正要接着说话,后背莫名一凉,余光看去,却只能看到目不斜视的谢止醉。 顿了顿,他咬住下唇,自上次被打后,他就很害怕这人。 以至于后知后觉地猜测自己会被打,是因为宁恨水。 都怪宁恨水,都怪......杜小羽将下唇咬得泛白。 他重新对上大长老的视线,“长、长老,可以吗?” 第51章 钻进了他的衣柜里 他这下算是明白了,这位杜小羽同学在暗戳戳地针对他。 怪哉怪哉。 嘶......宁恨水挠挠自己的下巴,难不成是嫉妒他优秀得太过耀眼的光芒。 如此一来,也是情有可原啊。 宁恨水大度地表示谅解,正准备摆手把这个表现的机会让给杜小羽。 就听大长老道:“既然答不出来,回去就把今日这一段抄十遍。” ……十遍。 宁恨水:“......我背,我背。” 对不住了小羽兄弟。 想借他出风头,可以。但是想害他抄书,绝无可能! 杜小羽脸色稍变,努力扯出抹笑:“对、对不起,是我方才多嘴——” “叽里咕噜的说够了没?”姜颂不耐地打断他,顺道还翻了个白眼,“既然你这么喜欢背,等会儿下学了别走,让盛乐陵好好考考你。” 盛乐陵:“......” 恶毒三人组粉墨登扬,瞬间吸足火力。 有不满的弟子道:“你们能不能不要总是针对小羽师弟。” “就是啊,总不能看人家性子好就欺负人家吧。”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学宫里顿时吵闹起来。 台上的大长老沉着脸,敲响了三声戒尺,众人才惶恐地噤了声。 杜小羽攥着手中的书册,重新过了遍心法的第一段,一会儿只要...... 还没待他想完,忽地被道清清凉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万法唯心,万道唯心,心为人之主宰,亦为精气神之主宰,炼精炼气炼神,均须先从炼心始。” 怔了怔,杜小羽倏地抬起头,看向正在缓慢背书的宁恨水。 宁恨水挑眉,缓慢地接着背: “心涵动静,心不动则虚极静笃,明心见性,人我两忘,心无其心,无正其心,不为名动心,无心可动则近道矣。” 最后一句背完,他清了清嗓子,“行了吧?” 台上的大长老微微颔了首,而台下的众人面面相觑。 煎熬一上午,这课终于是上完了。 宁恨水有气无力地起身,午后没课,他要回宿舍好好补觉才行。 没成想刚站定,眼前就闯进来一位杜小羽同学。 宁恨水:“......” 这位小羽师弟小声道:“宁师兄——” “哎,打住!”宁恨水打断道,“我记得我入门报道时应是比你晚些的,或许你应该是该叫我师弟。” 杜小羽一噎,“宁、宁师兄,我......” 还没等他说完,谢止醉已经上前,直挺挺站在两人中间。 如同一道分割线。 随即这人指了指刚走近宁恨水的盛乐陵,道:“这位盛师弟有些修炼上的事想同你交流交流。” 盛师弟本人:“......” 杜小羽“啊”了一声,看向盛乐陵,“可,可以的。” 盛乐陵:“......不,我想和水水一起去吃饭。” 话刚说完,杜小羽眼圈“唰”地又是一红,死死抿着嘴,深深看了一眼宁恨水,随即转身就跑。 看得宁恨水一脸莫名其妙。 “离他远些,”谢止醉下定结论,“此人举止怪异。” 宁恨水点头表赞同,施施然地踏出学宫,手掩在袖子下飞速捏诀甩掉众人,不过一口茶的工夫就抵达宿舍。 随即一气呵成地开门、关门、锁门、上床、盖被子,两眼一闭—— 睡觉! 这一睡就睡到天昏地暗。 直到耳边忽地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宁恨水登时清醒,手在被子里捏诀。 “唰!” 再睁眼,宁恨水的杀诀已抵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下一息,屋里的烛灯瞬间燃起。 一时大亮。 看清眼前的人,宁恨水默了默,“你有事?” 面前这人墨发青衫,俊脸上有丝丝缕缕的疲惫,“呵呵。我要是不来找你,还真不知道你背着我混进了不周山。” “怎么,”柳梦息冷笑一声,接着道,“想金盆洗手了?” 宁恨水嘴角一抽,收回抵在他脖子上的杀诀,“柳护法,你的出扬方式能不能正常一点。” 柳梦息没再接话,指尖搭上宁恨水的脉搏,脸色沉沉。 见他这样,宁恨水习以为常地心道三、二、一。 刚数完,顿时只听柳梦息大吼一声—— “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早吗! 若不是我看梁非凡这几日行踪诡异,你岂不是要瞒到进了坟墓才让我知道!” 宁恨水心虚地移开眼,抽回手,“这不是没死成嘛。” “呵呵。” “气大伤身,气大伤身。” 宁恨水笑吟吟地从储物袋里取出上次在不周山市集里买来的几只小鸟,捏了一只夹在柳梦息的衣领上。 随即又塞了一只在这人手里,“带回去给青临。” 柳梦息没说话,只冷笑。 如此一来,还剩下两只,被宁恨水随手放在桌上。 “真佛祠的事情你知道了?” 柳梦息闻言呵呵一声,递出只盒子在桌上,一字一顿道:“我、亲、自、去真佛祠底下搜出来的。” 盒子很快被打开。 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的还是梵语。 顿了顿,宁恨水捏着这张纸,蹙眉道:“菩提心?” 半面佛、菩提心、真佛祠,菌人。 “这之间有什么联系?”他问。 柳梦息摇头,“还得再——” 话说到一半,他似有所察地拧头朝门口看去,有人来了。 还是个修为不低的不周山修士。 宁恨水同样有所察觉,飞快收起纸张,正要让这人赶紧跳窗跑路,就眼睁睁看着这人钻进了他的衣柜里。 “......” 不是,钻哪里不好,钻衣柜里是想做什么?! 笃笃笃—— 木门被叩响。 顿了顿,宁恨水才起身去开了门。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露出位身形修长的青年。 这青年长相冷峻,一身白衣,宛如高岭上的草。 仔细一看眉眼还和大长老有些相像。 闭了闭眼,宁恨水问:“你又有什么事?” 青年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人,手中递出瓶品阶不低的灵药。 几息之后。 火烛在桌上烧得噼啪作响,两人坐在桌边相对无言。 沉默且沉默。 直到这青年终于出声:“前段时日,怎么会受重伤?” 第52章 你允许他为你束发 思来想去,估计是叶我来昨夜为他求情才说的。 而且还没求情成功。 青年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把桌上的灵药往前推了推,而后不再出声。 沉默,又是久久的沉默。 徒余桌上的烛火兀自作响,在寂静的屋子里甚至有些吵闹。 两人说到底也算是久别重逢,自上一次见面到如今不周山一见,掐指一算,竟也约莫有几十余年了。 要不世人都说午梦千山,窗阴一箭呢。 宁恨水垂眸看着桌上的灵药,半晌,推了回去。 上一次见面两人都闹得不算愉快,如今自然也没有重修旧好的必要。 更何况这人还不分青红皂白地让他绕着主峰跑了整整三圈! 该死的! “你……来不周山是为了什么?”青年忽地问。 宁恨水支起下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小鸟挂饰,“天大地大,我何处去不得?” 顿了顿,青年道:“叶我来说,你来不周山,是为了寻人。” “寻人?” 宁恨水拨弄小鸟的手指一顿。 这借口是他当初为了搪塞叶我来随口胡诌的,这几日没怎么见到这人,他几乎都把这茬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此刻被席怀真突然提起...... 他抬起眼,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如同羽毛搔刮在人心上。 “席怀真啊席怀真,”他拖长了尾音,“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吧?” 席怀真沉默着,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声音低沉而滞涩:“三十年前,我……” “我知道我知道,”宁恨水打断道,语气轻松得近乎敷衍,“当年的事你我各有难处。” 他只不过就是当年被仇家一剑捅穿,差点没把命捡回来罢了。 何况那时他们不过也就几壶酒的浅薄交情。 他怎么会指望个酒友真的为了来救区区一个宁恨水而缺席宗门大典。 话又再说回来,这人连他的真实身份是谁都不知道,来救他这买卖属实不划算。 “行了。”宁恨水将那杯茶一饮而尽,“灵药你收回去吧,我的伤早好了。” 他放下茶杯,发出“哒”的一声轻响,再次将灵药推得更远些。 “日后也不必来找我,你做你的不周山长老,我做我的不周山弟子,碰到了就装作不认识,如何?” 说来这人也真是奇怪,如今竟然热衷于以老头形象示人。 cos姜太公呢? 席怀真脸色沉沉,忽地伸出手,也不知是要做什么,总之被宁恨水一把躲开了。 那只刚伸出去的手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悬在两人之间,席怀真怔忡了片刻,那只手颓然落下,最终只是轻轻地搭在了桌沿。 席怀真垂下眼睑,声音干涩,“既如此……便如此吧。” 宁恨水撇嘴,“说完了就赶紧走,日后上课你也少针对我,咱俩无冤无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席怀真只是看着桌上的小鸟挂饰,抿着嘴,忽地又问:“那谢止醉,和你是什么关系。” “自然是没什么关系。”宁恨水随口道。 “你允许他为你束发。” “束就束了呗,难不成还喊你帮我束?” “......你往日最宝贵的就是你那头长发。” 闻言,宁恨水猛地抬头看他,一脸“你有病吗”的表情,“既然你明知道,还非要叫我把头发束起来?” 席怀真滞住。 这一来一回的,宁恨水是真没了耐心,衣柜里还躲着个柳梦息,再耗下去,他还怎么补觉! 正要说话,面前的席怀真已垂下眸,盯着桌上的小鸟挂饰看,纹丝不动。 宁恨水:“......” 他起身,随手抓了只鸟,拽着席怀真,几乎是将人从椅子上扯了起来,动作麻利地把小鸟夹上去。 做完这一切,宁恨水将人往门口方向一推,“行了吧?行了就快走。” 席怀真这才“嗯”了一声。 宁恨水简直要被他无语死,这人闲得慌就去绕着主峰跑三圈好吗! 门“嘎吱”一声打开,门外清冷的夜风裹挟着药草的清香,瞬间灌了进来。 宁恨水一把将人推了出去,还没走两步呢,迎面而来一个谢止醉。 这人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夜色下,极其诡异的,三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六目相对之间,席怀真许是有作为长辈的自觉,先行朝谢止醉微微颔首。 谢止醉脸色奇怪,视线在席怀真的衣领上一顿......那是他们在山下市集上买的小鸟挂饰。 眼前这两人站在一起,在柔和的月色下,在宁恨水那还未完全收回的推搡动作的映衬下,竟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亲昵。 或者说,是某种只有这两人之间才懂的…… 攥紧了手中的食盒提梁,谢止醉问:“这位是?” 席怀真答得很快,声音却平静无波:“故友。” 闻言,宁恨水一掌拍在这人的背上,皮笑肉不笑道:“还不快走?” 席怀真这才“嗯”了一声,语气平淡:“阿水,夜安。” 话刚落地,还不待两人反应,宽大的袍袖只是轻轻一甩,便已瞬间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极淡的,属于高阶修士的灵力波动。 这小屋外顿时只剩下两人,夜风吹过药田中的草木,发出沙沙的轻响。 四目相对而无言。 直到宁恨水挑眉,“傻站着做什么?” 谢止醉却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月光照亮他绷得紧紧的脸,攥着食盒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紧了几分。 许久,才出声问:“他就是你在不周山上要找的那个人?” 宁恨水闻言忽地笑起来,半倚在门边,他微微歪头,迎上谢止醉的视线,轻飘飘道: “是又如何?” 闻言,谢止醉的脸色又难看几分。 宁恨水莫名觉得好玩,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慢悠悠地补上了后半句: “不是又如何?” 第53章 有人携三万天兵天将攻打我们三十三重天 随即他拎着食盒走近宁恨水,若无其事道:“不小心多做了一份,顺路正好给你。” 宁恨水狐疑地看他,又去看那食盒,“日后不用再给我送了,我......” 话还未说完,眼前这人就“啪”一声把食盒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发带甩得飞快。 顿了顿,宁恨水一脸莫名,看着人走远,到底是把食盒拎了起来。 再回屋时,柳梦息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还悠然地抿了口茶。 见人回来,他啧啧两声,怪声怪气地学: “当年的事你我各有难处——” “你允许他为你束发——” “他就是你在不周山要找的那个人——” 宁恨水:“......” “敢情你在外面这么多年,是到处欠债去了啊?”柳梦息抿了口茶,接着道:“再多玩几年,我都怕有人会为了报复你要和我们三十三重天开战。” 宁恨水:“......” 这人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 “首先,不是我欠债,”他坐回桌边,“其次,说正经的。” 柳梦息这才敛住神色,“真佛祠的事还得再查,晚几日给你回信。前殿主的尸首你若是不放心,有空了就回去一趟,正好青临整日念着你。”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这次你提前发病,不确定原先发病的日子还会不会复发,最好还是提前回去。” 宁恨水摇头,“不用。” 柳梦息闻言脸色又是一大变,正要再骂骂咧咧,就听这人道: “我目前,暂时找到了能抑制的......”宁恨水想了想,“人?” “医修?”柳梦息正色,“竟然有医修能解芳菲?是谁,我......” “不用想了,你给多少灵石人都不会和你回去的。”宁恨水打断道。 他也不打算把谢止醉给说出去,万一这人的血被柳梦息为了救他给抽空了,老天不得用天雷劈死他俩。 “那一定是灵石还不到位,”柳梦息道,“不然给他在三十三重天整个官位做做?” 宁恨水:“……” 哪里来的陋习。 “所以,你好端端的,跑来不周山做什么卧底?准备统一修真界?”柳梦息又问。 宁恨水:“......对对,你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吧,不要耽误了我的大计。” 柳梦息瞪他一眼才起身,摸到窗户边正准备跑路,就又被喊住。 “等等,把这个带回去给梁非凡,”宁恨水指尖一点,那食盒便飞到了柳梦息身前,“他好像很喜欢吃。” 柳梦息跳窗的动作一顿,“我真的怕有朝一日,会有人携三万天兵天将攻打我们三十三重天。” 宁恨水:“......” 最后,柳梦息到底是带着那食盒离开了。 屋里剩下宁恨水一人,他站在窗边,仰头,望着天边远远缀着的那轮明月。 “目前最近的剧情点是什么时候?” 【光溜溜:月末的联合考核。但是这里,你下手失败的概率很大,建议等再过段时间的下山历练,或者一年后的群英会。】 “一年后?” 【光溜溜:对,剧情正式开始的节点,但要等到群英会,宿主你的死期也不远了。】 宁恨水:“......” 【光溜溜:宿主别怕,有我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整死龙傲天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宁恨水扶额,宁恨水苦笑,宁恨水道:“就是有你在才让我不安!” 这一夜很快过去。 次日一早,宁恨水苦哈哈地爬起来上课,这次倒是没有再迟到。 按部就班上完课,他就摸回草药峰开始研究药田的事。 日光下,余姚姚恰好也在药田里,正弯着腰施肥。 宁恨水路过看了眼,视线在药田里的某棵药草一滞。 这药草翠绿的叶子里夹着朱红色的果子。 半晌,他摸进余姚姚的药田里,站在她旁边,问:“师姐,这株药草叫什么名?” 余姚姚直起身,温声道:“槲寄生。” 宁恨水怔了怔,似乎没听清,又问一遍:“什么?” “是槲寄生哦,”余姚姚好脾气地复述一遍,“上一年去南境历练时,医仙谷谷主赠予的,师弟若是喜欢,我可以分些种子给你。” “......好,”宁恨水弯唇,“多谢师姐啦。” 余姚姚笑笑,从储物袋取出一小包种子递给他,“无需多谢,是这种子与你有缘。” 宁恨水闻言,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见远远的传来一声卫景的大叫—— “都说你不要跟着我了!” 回头望去,宁恨水眯了眯眼,嚯,又是杜小羽。 这人跟在卫景身后,踉踉跄跄地紧跟着,“卫师兄,我只是想同你......” “够了!我都和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卫景走得飞快,目光在药田里扫了一圈,最后定定地落在宁恨水身上。 紧接着朝着这人的方向走得更快,手里还拎着一食盒。 “喂,那个天灵根给你的,”卫景把食盒塞给宁恨水,“他让我转达你,说是小厨房里多出来的边角料。” 交待完毕,卫景飞也似地跑开,留下杜小羽还在原地。 这位小可怜蜷着手,“两位师兄师姐好。” 宁恨水当没听到,垂眸看着手里的食盒,他昨夜不是叫那人别送了吗。 一天天的净做饭不修炼了? 余姚姚朝杜小羽笑笑,“这位师弟,你还有什么事吗?” 杜小羽这才小声道:“无、无事。” 看着人往外走,余姚姚才看向宁恨水,这人还低着头看手里的食盒。 顿了顿,她看着面前这人的脸色,问:“你们又吵架啦?” ......又?哪里来的又? 宁恨水狐疑。 想了想,他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余姚姚,“师姐,给你吃吧,就当是谢止醉孝敬你了。” “为什么要孝敬我?”余姚姚眨了眨眼,半晌,她似乎想明白了,“噢,噢!我懂了。那师姐我就笑纳啦。” 虽然宁恨水不知道她究竟懂了什么,但两人勉强算是达成共识,完成了食盒的交接。 远远站在粗壮的树干底下,杜小羽看着这幕,眸光微动……那可是谢止醉给宁恨水的食盒。 第54章 请吧,小师弟。 抬起手,他将这留影石对准药田上的两人。 霎时,有道几乎微不可见的亮光一闪而过。 只是没曾想不远处那人竟瞬间似有所觉地偏头望来,杜小羽登时慌乱地大退一步,就连手中的留影石也“咚”一声掉在草地上。 一时间,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雷的声音。 怎么会被发现...... 杜小羽紧了紧手心,飞快弯腰捡起掉地的留影石,转身要跑的刹那却对上了宁恨水的眼神。 这人仍旧站在原地,只是衔着抹笑意朝他弯了弯唇。 “师弟,怎么了?” 余姚姚顺着宁恨水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宁恨水笑笑,“无事。只是发现我好像多了一个私生粉。” 余姚姚一知半解地点点头,提醒道:“晚些时候师尊会在炼丹房授课,别忘了哦。” “放心吧放心吧师姐。” 拜别余姚姚后,宁恨水摸回自己的药田里,将那小包槲寄生的种子打开,难得亲力亲为地播种、施肥,浇水。 待结了果,让乌鸦捎去小瑶和倩娘的坟上好了。 午后,宁恨水踩着点去了炼丹房,没成想反而是青山长老迟到了一炷香时间才来。 炼丹房里,放了两排丹炉,对应的丹炉旁还铺了张软垫,弟子们排排坐着。 宁恨水的丹炉在卫景旁边,经过这人时,就听见这人一直埋着头在抠通讯玉牌,嘴里还嘟囔着“烦死了”。 “今日先学习如何辨别药草,”姗姗来迟的青山长老乐呵呵道,“明日就先从基础的清心丹炼起,这清心丹呢,最适合累了困了时来上一颗。” 他说完,余姚姚便给每个弟子分下去一小筐药草。 宁恨水扫了眼这筐草,不过片刻,便将炼制清心丹需要的药草拣了出来。 这倒是让青山长老有些讶异,他不仅还没道明需要哪些药草,就连如何辨别都未曾授与。 “小宁,不错啊,”他站定在宁恨水的丹炉边上,“从前学过?” 宁恨水闻言捋捋发尾,矜持道:“天赋使然。” 听他这么说,青山长老登时来了兴趣,“这么自信?那我就要考考你了!” 宁恨水微笑:“有何不可。” “好!”青山长老啪啪鼓掌,“那你若是答不出来该当如何?” 两人聊得火热,炼丹房里其他弟子纷纷侧目而来。 “这人怎么这么嚣张啊?” “嘘!小心他带着两个小跟班来打你!” 宁恨水:“......” 坏消息,他被造谣了。 好消息,原来他是恶毒三人组的老大。 偷偷抠通讯玉牌的卫景这会儿也扭过头来,“若是答不出来,便绕主峰跑三圈!” “哎这多无趣,”青山长老立马摆摆手,“这么无趣的惩罚也只有大长老会如此安排。” 受害者宁恨水假假地笑了一下。 “要是答不出来......”青山长老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嘿嘿一笑,“那就罚你去让大长老说句好话!” 此话一出,炼丹房里众弟子顿时起哄道:“好!这个好!” 不周山弟子都知道不苟言笑的大长老是几位长老中最严肃冷峻的一位,丝毫不讲情面。 要是宁恨水敢如此行事,想必只会被大长老训得狗血淋头! 这不比跑三圈来得好? 卫景贱笑一声,“反正你这么厉害,想必不会有答不出来的吧?” 青山长老也道:“小宁你且放心,我断不会出些特别难的来为难你,不过是从最基础的里面出题罢了。而且你方才可答应我了啊!” “我答应之前可没说会有惩罚。”宁恨水嘴角一抽。 “这......”青山长老绕着丹炉走了两圈,半晌,扬声道,“要是都答出来了,那我就让怀、呃大长老给你说句好话!” 宁恨水默然,这老头是铁了心一定要整席怀真吗。 不等他出声,青山长老搓搓手,又是嘿嘿一笑,“来,四道题,第一题!听好了啊,健体丹!” 不多时,余姚姚施施然地又递出来一筐药草,“请吧,小师弟。” 这个称呼不由得让宁恨水摸了摸脸......小师弟,好年轻的称呼。 健体丹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三两秒就将药材从筐子里拣了出来。 众弟子莫名紧张,一个两个都捧着本药草册子对着看—— 还真给这人误打误撞拿对了! 捋着胡须,青山长老接着道:“第二题,固元丹。” 宁恨水微微一笑,施施然地将药材拣出来。 又拿对了! 这接二连三的,青山长老两眼一瞪,吹着胡子道:“第三题,回气丹!” 回气丹不比健体丹和固元丹,如若将后者比作简单的加减法,那么前者已然上了一个台阶—— 乘除法! 炼制此丹的药材不仅需要好几种,其中有味药草更是生得与另一味毫不相干的药草有七分像,轻易就会混淆。 一旦混淆,炼出来的就是减气丹了! 弟子们将两人围成了个圈,一听到第三题竟是要拣出回气丹的药材,顿时幸灾乐祸起来。 “他就等着被大长老训吧!” “嘘嘘嘘!你这张嘴能不能把下门!” 一人一句把宁恨水衬托得有如黑恶势力。 好吧,虽说他本来就是。 不过,宁恨水勾起一抹矜持的笑,要让你们失望了桀桀桀! 他伸出手,“唰”地三两下就将回气丹所需的几味药材拣了出来! 见状,青山长老不可置信地用力抹了一把脸,忙绕着丹炉来回踱了两圈。 弟子们面面相觑,竟然又对了! “嘶......”那头的青山长老走得越来越急,喃喃道,“不行,不行,绝不行,怀真会把我打一顿的。” 宁恨水自然听得到,故意拖长了调子,“如何呢,师尊——?” 青山长老猛地站住脚,大喝一声:“合欢散!” 第55章 都被宁师兄转送给了余师姐 那可是合欢宗的合欢散。 他们不周山的弟子哪里知道怎么炼这种不太入流的丹药。 众弟子面面相觑。 余姚姚似乎也不大赞同,“师尊,这——” “停!”青山长老打断,脸上挂起笑,“合欢散也是基础丹药吧?我可没说定是哪个门派的基础丹药。” 宁恨水木着脸。 合欢散,他确实不会。 从前打发时间看的那些医书,怎么可能会把合欢散这种药给写进去! 身为名门正派的青山长老竟然如此奸诈!可恶!实在可恶! 见宁恨水不语,青山长老眯着眼,笑得和蔼:“如何呢,小徒弟——?” 宁恨水:“......” 众弟子见他不言不语,顿时又起哄道:“虽然是奸诈了一点,但是兵不厌诈啊!” “是啊是啊小师弟,”卫景奸笑两声,“认栽吧啊哈哈哈!”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宁恨水的笑话了! 青山长老:“这样吧,给你定个期限,十五日内,只要在十五日内能让大长老给你说句好话就成!” 宁恨水瞪着死鱼眼看这群人......昨日夜里他才让席怀真不要来找自己。 果真是天道好轮回。 反正还有十五日。 这几日,宁恨水午前去学宫上大课、正午在药田里浇水施肥、午后去炼丹房上小课,就是丝毫没有要去找席怀真的打算。 他这头悠得很,有几个胆大的弟子还来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去挑战一下权威。 这么一来一回,宁恨水和这些弟子的关系反而和缓了很多,至少没有人再提: “小心他带着两个小跟班来打你!” ——这种话。 有个叫白小九的弟子甚至还屁颠屁颠跟在宁恨水身后跑,“宁师兄!那个天灵根又来给你送饭了!” 宁恨水蹲在药田里,回头望去,看着白小九拎着食盒跑来,颇有些无语凝噎。 这小半个月,谢止醉日日都托草药峰的弟子给他带饭上来。 可以说宁恨水这段时日只能见到这人的半个影子,再多的就是从别人嘴里听说谢止醉是这批弟子中最先成功引气入体的。 宁恨水莫名感到一种生命危在旦夕的紧迫感。 “你送去给余师姐吧,就说是谢某孝敬给余师姐的。” “好!”白小九顿时又拎着食盒屁颠屁颠地跑了。 宁恨水这才重新蹲回药田里。 隔壁药田是卫景的,说来这人也奇怪。 或许是烈男也怕缠郎,这段时日杜小羽常常来寻这人,来来回回的,卫景现如今也能心平气和地和杜小羽聊上两句。 “卫师兄,那我先走啦,多谢你为我解惑。”杜小羽的脸色比从前红润,清秀了许多。 “嗯嗯。”卫景道。 杜小羽这才浅笑着往山下走。 路上迎来许多草药峰的弟子,他都一一打过招呼,随即攥紧了手里捏着的留影石。 出了草药峰,杜小羽缓慢地走着,朝着太白峰的方向走去。 那是掌门的山头。 他得去告诉谢止醉,宁恨水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哪里值得谢止醉为了宁恨水而打他...... 思及此,杜小羽走得更轻快了些。 直到他终于抵达太白峰底下,迎面正好碰上从山上下来的谢止醉。 “谢师兄!”杜小羽急急地喊道。 只是谢止醉当没听到,脚步轻拐,往另一个方向走。 “谢师兄!”杜小羽又喊了一次,“是关于宁师兄的......” 话还未说完,谢止醉就像被触发到了什么机关,倏地停下了脚步。 杜小羽紧了紧手,小跑上前,手忙脚乱地将留影石递了出去。 “谢、谢师兄,”他小声道,“你、你看,这十几日来,你亲手做的饭菜,都被宁师兄转送给了余师姐......他们......” 斜阳西沉,日光大片大片洒在地上,暖哄哄的。 宁恨水眯了眯眼,搬着张小木椅坐在树底下晒太阳。 树底下还有只翻着肚皮打盹的小猫,他随手从储物袋里取出张小薄毯子给这小猫把肚皮盖上。 直到夜色缓缓爬上,明月半掩在朦胧云雾之后。 打着哈欠,宁恨水背着手溜达回了他的小木屋,明日是十五日的最后期限了。 他今日得先和席怀真通通气。 刚踱步回屋前,已有一青年在门口候着。 定睛一看,这人今夜还打扮得五彩缤纷的,宁恨水挠挠下巴。 打扮得这么花里胡哨。 席怀真这是...... 突发恶疾了? 很快,他将人迎进屋里,省得被哪个路过的弟子看到。 两人刚坐定,席怀真就从袖袋中取出一只小猫挂饰放在桌上。 “回礼。”他道。 宁恨水也不知道骂这人什么好了,“你明日午后来趟草药峰的炼丹房,随便说句什么好话给我。” 席怀真不应声,只是一味盯着桌上的小猫挂饰看。 相对无言半晌。 宁恨水冷笑一声,抬手,并指,捏诀—— 指尖霎时幻化出一道水箭直冲席怀真脑门而去! 席怀真反应迅速,侧头躲开,只是另一侧瞬间又飞来道更快的水箭! 不假思索的,他两指截住这箭,“唰!”地一声,水箭登时爆开,哗啦啦地落了一地的水。 以至于席怀真的半截身子都浇到了水,水珠顺着他的发尾往地上“噼啪”的掉。 这人不知是有多少年不曾如此狼狈过了。 半晌,宁恨水忽地笑了,他笑得薄薄的肩膀止不住地轻颤。 就连那双眼里都好似有粼粼波光,一如当年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 这是极为畅快的笑。 怔了怔,席怀真抿着嘴,一瞬不瞬地看着,看眼前这人肆意洒脱地笑着。 他几乎快忘记,上次见到宁恨水笑得如此开怀时,是何年又是何月。 直到宁恨水终于收了笑,唇还弯着,道:“好久不曾与你切磋过,今夜不如来扬?你若是输了,明日午后就来趟炼丹房。” “......好。”席怀真说,好。 草药峰上,如水般的夜色下。 有一身着墨蓝劲装的少年由远及近走来,月光拖着他的影子,像是要拖住他的步伐。 他却走得飞快,直到在一间屋前停下。 抬手,叩门。 良久,屋子的门仍紧闭着。 甚至听不到屋内的一丝声响。 于是谢止醉又一次抬手,叩门。 这一次,屋内终于有了回应,木门被“嘎吱”一声打开。 门的后面露出一个宁恨水,衣衫有些凌乱。 与此同时,屋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水,外面是谁?” 第56章 是我为怀真出谋划策的。 看着眼前这人凌乱的衣衫,他死死抿住嘴,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僵硬地、一寸寸地朝宁恨水身后望去。 屋里,赫然立着一青年。 同样衣衫凌乱,胸膛起伏间呼吸声微乱,带着未散的热度。 他们……做了什么? 宁恨水和这个男人,施了屏蔽法阵,在这间屋子里,在他不在的时候,做了什么? 究竟做了什么? 这个男人,又凭什么? 莫名的不甘如毒蛇般骤然将他缠绕,甚至有股森森的冷意从骨髓里钻出来。 他不明白这不甘从何而来,却无法抑制地感到恐慌。 指节捏得惨白,谢止醉听见自己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你们……在里面做什么?” 不等宁恨水开口,屋内的青年抢先一步,声音里带着被打扰的疏离:“既无事,便早些离开。” “早些……离开?”谢止醉扯动嘴角,挤出一个僵硬到扭曲的笑容,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 宁恨水可有可无地点头,也不知这人大半夜的跑来草药峰做什么,还摆出这样的脸色,“有事找我?” 话落,气氛又是久久的一阵凝滞。 明亮的月光下,只能听到屋外林子和药田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的声音。 宁恨水不明所以地挠挠下巴,他和席怀真切磋到一半就听见叩门声,只好中途歇扬。 结果开了门就在站在这里相对无言,早知如此就不来开这门了。 “......前段时日,饭食味道如何?”谢止醉忽地出声问,声音压抑得可怕。 宁恨水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人不算好看的脸色,莫名有些迟疑道:“还行,余师姐看起来挺满意的......?” 屋里的席怀真却似乎全然不懂察言观色,语气里还带着疑惑:“这位小友,难道不知阿水从不吃他人做的俗食么?” 话音刚落,谢止醉猛然抬眼,黑沉沉的眼眸中映着宁恨水,声音发涩地问:“从......不吃?” 席怀真迈步走近两人,站在宁恨水身侧,“小友,夜已深,还是早些回罢。” 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逐客之意,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他极其自然地抬手,搭向宁恨水的肩头。只是指尖刚触到布料,就被宁恨水偏头瞪了一眼,随即肩膀一抖,将那只手不客气地甩开。 这人也不恼,只是朝门外的谢止醉微微一笑。 这看似平常的一言一行——搭肩、瞪视、抖落、微笑,却裹挟着一种不可言明的亲昵和排外的默契。 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谢止醉眼中。 就好像......就好像...... “行了,想什么呢?大半夜跑到我屋外思考人生,”宁恨水的手在谢止醉眼前晃了晃,“没事就快回去吧。” 谢止醉这才倏地回神,看着门内并肩的两人,自嘲一笑。 “是,是我打扰你们了。我和你之间……确实没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一个‘他人’罢了,你自然不必吃‘他人’做的饭食。” 他扯动嘴角,极力压抑着胸腔里翻江倒海的不明情绪,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才从齿缝里挤出剩下的话: “那些东西……不过是小厨房的边角料。过往几年……也一样,只不过是随手做多了的残羹冷炙。你不吃……也好。也好。” “也好”二字,被他咬得异常清晰。 宁恨水眉头拧得更紧了,狐疑地看眼前这人,话是这么说,但这人脸上的表情和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怎么感觉完全不一样。 谢止醉又怎么了?? 今夜格外热心且健谈的席怀真再次插话道: “无事,左右也是你的心意。我代阿水向你赔个不是。” 宁恨水:? 这怎么还代言上他了? 谢止醉看也不看席怀真,只死死盯着宁恨水看,“夜深了,这位道友看着不像草药峰上的弟子,想来正好同我一道下山。” 话落,死寂。 月光温润,照亮庭院。 静谧的夜色中,莫名有股硝烟味。 完全状况外的宁恨水皱了皱脸,“你自己先回吧,我们还有点事。” 席怀真微微颔首。 谢止醉却不再出声,只是埋下了头,好半晌,才低低地问:“那我呢?” 宁恨水闻言一顿,张了张嘴,再要说点什么,就见谢止醉猛然转身,抬腿就走。 月光拖着谢止醉孤零零的影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太白峰的,只是这样木然地走着。 同样的一轮明月下,太白峰的小亭子里。 “你徒弟,”青山长老坐在石桌旁,手里还拎着壶酒,奇道:“这是怎么了?” 掌门长阳扫了一眼他徒弟的背影,“从你们草药峰回来的。” “这么巧,怀真今夜也去了草药峰,还打扮得跟只花蝴蝶似的,铁树开花了?” “......他们都是去找你徒弟的。” 青山长老猛地抬起头来:“啊?我哪个徒弟?” 他那几个徒弟里,除了外出游历的,也就剩下小五这么一个女娃还在山上。 思来想去半晌,青山长老一拍大腿:“莫不是去寻小五的……但这也不对吧?!” 长阳没搭理他,饮了口酒,随即喊住将要走远谢止醉。 还不待这人反应过来,手中已从桌上拎起壶酒抛给了谢止醉。 “酒能止愁。”长阳道。 谢止醉怔了怔,“……好,多谢师尊。” 看人昏昏沉沉地拎着壶酒走远,青山长老瞪起眼,“他能愁啥?我说这酒可是一杯倒,你徒弟现下那点修为克化不了的,你——” 长阳忽然冷不丁道:“他们找的都是你那个小徒弟。” 青山长老:……? 小徒弟? 小七? 他抬眼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看了看走远的谢止醉,最后看了看长阳毫无波澜的脸。 长阳不可能会开玩笑。 深深吸了口气,青山长老缓住复杂的思绪,猛地大喝一口酒。 久久,两人坐在石桌旁诡异的无言。 直到长阳忽地道:“是我为怀真出谋划策的。” 青山长老:“……那身花蝴蝶?” 长阳矜持道:“不错。” 青山长老:“……你这么做,你徒弟知道吗?” 第57章 是不是想我拿嘴喂你? 宁恨水打着哈欠去了学宫,虽说昨夜打赢了,但现下困得差点没当扬撅过去。 他趴在桌上,朦朦胧胧间听见桌沿被轻轻扣了下。 一抬眼,就对上了老头版席怀真。 ……不是,这人怎么能和他对打了一夜还这么精神的?? 老年人觉少? 大长老:“若是身体不适——” “没事。”宁恨水打断他。 坐直身体,他又打了个哈欠,捧着书开始认认真真扮演一个好学生。 与此同时,背后还有两道阴恻恻的视线扎在他身上。 一个杜小羽、一个谢止醉,这两人都可以凑一块儿玩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宁恨水回头去看谢止醉,只能看到这人走得飞快的背影。 身后还跟着长了只熊猫眼的杜小羽。 怪哉怪哉。 “水水,谢止醉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盛乐陵学着宁恨水挠挠下巴,“以前你们勉强算是形影不离吧,现如今怎么像离了一样?” 姜颂翻了个白眼,“好奇就直接去问呗。” “不要,等下打我怎么办?”盛乐陵一脸后怕,压低声音道,“我昨日午后路过太白峰,看到谢止醉把那个杜小羽按着打!” 宁恨水:? 盛乐陵:“还好那会儿路上只有我一个人了,不过说来也奇怪,杜小羽居然没有把这事闹到大长老那里去。” 学宫里的人散得七七八八,三人并肩往外走去,迎面而来正好碰上折返的谢止醉。 双方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宁恨水拨了拨腕上的念珠,“谢......” 名字都还没说完,谢止醉已经擦着他的肩膀往学宫里面走。 原地的三人面面相觑。 姜颂狐疑地盯着谢止醉的背影,又狐疑地盯着宁恨水的脸看,“你俩,究竟怎么了?” 这小半个月来就很奇怪。 尤其是今日,更是奇怪到了极点。 宁恨水眯起眼,“你们先走吧。” 打发走两人,他站在学宫门口,现下日头毒得很,也不好把骨伞拿出来使。 于是宁恨水便站在柳树下等着,没成想这一等就等了得有小一炷香。 顿了顿,他背着手往学宫里溜达,刚要迈进学宫,里头就走出来一个僵着脸的谢止醉。 “谢......” 话还没说完,谢止醉猛地往宁恨水手里塞了把纸伞,而后“啪”地转身离开。 宁恨水:“......” 这人的脾气真是五年来从未变过。 他决定适当地给叛逆期少年一个冷静的空间。 午后炼丹房下课时,化作老头模样的席怀真如约而至地来了。 “宁师兄,大长老来了!”白小九压低声音道。 宁恨水无所谓地点点头,往大长老跟前一站,装模作样道:“弟子能否向大长老讨要一句好话?” 大长老抿着嘴,半晌,颇有些难以启齿地道: “恭喜发财。” 本就屏气等待宁恨水出丑的众弟子闻言更是一阵死寂。 他们方才听到了什么?? 恭喜发财?? “不是吧,大长老还真同意说好话了?!” “老天,我们宁师弟简直英雄级别啊!连大长老都能拿下!” “嘶......不如我们也去试试,万一恰巧是因着长老今日心情好呢!” 弟子们顿时一哄而上。 宁恨水嘴角一抽,果断从小门溜了出去,刚溜出去,就对上了满脸复杂的青山长老。 “小七啊......”这老头捋着胡须。 宁恨水一脸莫名。 僵持了好一会儿,才听青山长老说:“你和怀真......” 宁恨水扭头就走。 青山长老顿时两眼一瞪,快步跟上他,小声而飞快地问:“你对怀真是......” 宁恨水走得几乎只剩残影。 “小七!” 青山长老吹着胡子,语气卑微,“你就告诉我吧——我和长阳下了赌!算我求你了!” 宁恨水:“......” 最近莫名奇妙的事真是遇到太多了。 远远的,还能听到身后炼丹房里传来的严厉声音: “......绕主峰跑三圈......” 黄昏下,夹杂着一片弟子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莫名的,宁恨水停住了脚,回头望去,正好迎上大片大片的日光落在他脸上。 暖哄哄的。 他忽地想,如若当初去的是不周山......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光溜溜:宿主......】 “没事。” 宁恨水弯起唇,背着手,往他的小木屋溜达去。 还有一年时间。 他不会忘记的。 刚推开门进屋,就有只乌鸦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宁恨水的肩上。 是梁非凡,脖子上还挂着小鸟挂饰。 “老大!” 梁非凡“唰”地用翅膀敬了个礼,“据可靠线报,不周山地界的秋水镇出现了菌人!有不可靠传闻说是我们三十三重天为了毁灭修真界放出去的!” 宁恨水:“......” 笃笃笃—— 身后传来敲门声,宁恨水慢吞吞地转身,正要指使乌鸦去开门。 只听“咔哒”一声。 门已经开了。 宁恨水默然片刻,“有事?” 来人没说话,身上冒着浓郁的酒气,有些踉跄地一步一步走近宁恨水。 顿了顿,宁恨水退开了几步,喝这么大,他怕不小心被吐一身。 兴许是这退开的几步触到了来人哪根脆弱的神经,这人霎时停住了脚。 他埋着头,声音很低很低:“宁恨水,你怎么能这样......” 乌鸦闻言顿时大惊失色:“他怎么了,被夺舍了?!” 谢止醉大抵是有些半梦半醒,缓缓地抬起头,视线落在说话的乌鸦身上。 随即猛然上前一大步。 宁恨水没动。 乌鸦正准备要动。 只听“唰”地一声! 乌鸦脖子上的小鸟挂饰在眨眼间就被谢止醉恶狠狠地拽了下来,紧接着挂到了自己身上。 乌鸦:“......” 有病吧! 挂完小鸟挂饰,谢止醉又转身走向桌边,抖着手拎起茶壶倒了杯茶。 折返到宁恨水面前,他把茶杯递出去:“茶你总能喝吧?” 宁恨水默然。 见他不接,谢止醉“哗”地一下就把茶水泼到停在桌边的乌鸦身上。 紧接着这醉鬼说:“你不喝,是不是想我拿嘴喂你?” 宁恨水:“......” 第58章 谢滋滋,为什么不高兴? “不可能!” 宁恨水嘴角一抽,拎起被浇成落汤鸡的乌鸦,捏了个诀把这委屈巴巴的鸟烘干。 梁非凡颤抖着鸟喙,“老大,他疯了!他疯了!” “晚些再给你买一只,”宁恨水道,“你先出去。” 闻言,梁非凡死死瞪了一眼谢止醉,才愤怒地扑着翅膀往窗外飞。 屋内很快只剩下两人。 “买了四只小鸟,”谢止醉强调,“你买了四只小鸟!” 宁恨水施施然地坐在桌边,掏出了一颗留影石。 这还是杜小羽给他的灵感。 结果刚放桌上,谢止醉就应激似的把那颗留影石劈手夺走。 “我不想看。”他说。 宁恨水缓缓眨了下眼,“杜小羽给你看了什么?” 谢止醉没接这话,只固执地重复道:“我不想看。” 看着这醉鬼,宁恨水颇有些无奈地拎起茶壶,给这人倒了杯茶,“解酒。” “不,”谢止醉拒绝地干脆利落,“师尊说酒能止愁。” “那你的名字还叫止醉呢。” 名字叫止醉,结果喝点酒就醉成这样。 宁恨水抬起手,还未再动作,下一息,谢止醉已下意识地半弯下身。 于是他胡乱揉了把这醉鬼的头发,问:“谢滋滋,为什么不高兴?” 谢滋滋抿着嘴,脸拉得老长,就是不说话。 半晌,宁恨水收回了手,“不说就算了,天快黑了,早些回去吧。” 话音未落,谢止醉抬起眼,忽地一把攥住宁恨水刚收回去的手,四目相对间,他缓缓地把这人的手搭在自己的头上。 谢止醉垂着眼尾,眼里似乎还氤氲着雾气,就这样直勾勾望着眼前这人。 “不要赶我走,好不好?”他问。 宁恨水一怔,垂眸望着自己落在这人头上的手,又看着这人温顺得有些可怜的脸。 “......谢止醉,我看你真的是醉了。” 谢止醉“哦”了一声,忽然又一把捧住宁恨水的脸颊,上看下看。 平心而论,眼前这人真的是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 一双有情又似无情的柳叶眼,含笑时眼尾上挑如春山的桃夭,低眉垂眸时又宛若悲悯的天人。 而现下,这人唇角衔着抹笑意,道:“又傻了?” 谢止醉倏地回过神来,他心道这人怎么会这么坏,害他这样的出神。 还害他这样的难过。 就像年幼时意外捡到的小猫崽,一只在流浪途中受了伤的小猫崽。 他给这只小猫治伤、喂食、铺上软软的垫子,还取了好听的小名。 可小猫却始终浑身防备,不仅抓伤了他,最后还毫不留情地一走了之。 怎么可以? 太坏了,谢止醉想。 “你是不是邪恶的小猫?”他问。 “你不吃我做的饭、不喝我倒的茶、不给我小鸟挂饰,还和别人背着我躲在屋子里不知做了些什么。” 谢止醉一一细数着宁恨水的罪状,“你身边还有那么多人,那么那么多人......” 说到这里,他几乎是有些哽咽了,“那我呢?” 谢止醉直起身,略弯着腰,将宁恨水死死拥住,又问一遍:“宁恨水,那我呢?” 他问完,屋内诡异地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暗淡下来,屋内却还未点起灯。 暗色中,谢止醉弯着腰,死死揽着椅子上这人,连着脑袋也埋在这人的颈窝上。 轻叹了口气,宁恨水说:“谢止醉,你是谢止醉,以后会在一片花团锦簇中飞升的仙道魁首。” 而他是灰溜溜的反派,迟早会迎来剧情杀。 “......可是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谢止醉嘶哑着声音说,“我们回去那个小村庄好不好,你不吃我做的饭也没关系,不喝我倒的茶也没关系......只要我们能一直待在一起......好不好?” 话落,久久的无言。 宁恨水偏头,望向窗外。 隐隐的,还能看到微弱的月光洒在窗台上。 良久,宁恨水伸手拍了拍谢止醉的背,“松开我。” 谢止醉没应声,手臂将人缠得更紧。 宁恨水竟也没捏诀将人轰开,闭了闭眼,他说:“我不赶你走。” “......你连骗我都不愿意,”谢止醉道,“昨夜我问你饭食好不好吃,你连骗我一声好吃都不愿意。” “我好难过,宁恨水。”他接着说,“你骗骗我,好不好?哪怕你骗骗我。” 宁恨水抿了抿嘴,将颈窝上的脑袋扒拉下来。 四目相对之间,他说:“上次没来得及问,你怎么会有我屋里的钥匙,还给我。” 此话一出,谢止醉顿时噤了声,眼神胡乱地瞥向另一处。 宁恨水心里好笑,到底还是缓声道: “我不吃饭食,是因为我吃不了。不喝你的茶,是因为你一下就把茶给泼了。 小鸟挂饰,是用你的钱买的,所以没有买给你。你若是喜欢,下山了我给你买只小狗的,可好?” ……可好? 谢止醉怔怔地听着,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压着嘴角,“哦,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但你若是非要送给我也不是不行。” 宁恨水捏他脸颊,“你的嘴真的很硬。” 谢止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又问:“你和那个男人在屋子里面做了什么?” “自然是切磋了一扬,怎么,你也想同我来一扬?” “……他是不是你从前说的那个傲天?我以后会比他厉害的。” 宁恨水:“......是是是,你日后一定会比他厉害。” 谢止醉嘴角又翘起来,只是意识愈发模糊,嗅了嗅,又贴近宁恨水,定定道:“你背着我喝酒了。” 宁恨水:“......” 懒得和醉鬼多做争辩,他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捏了几个清尘诀,就将人往床上一丢。 好在这床够大,躺两个人绰绰有余。 只是刚躺下,那只醉鬼嗅着味道就翻了过来,说话声音闷闷的:“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吃不了饭。” 顿了顿,宁恨水把人推远,轻描淡写道:“只是因为一些不算好的事罢了。” 第59章 那我若是偏要强求 他抿住嘴,好半晌才道:“我不问了,你不要把我推开。” 宁恨水嘴角一抽。 让他这个百岁老人来试图理解一个才快十七的少年还是太超过了。 “日后不再会有不好的事,”谢止醉又说,像是在承诺着什么,“宁恨水,我会越来越厉害,比任何人都厉害,不会再发生不好的事了。” 宁恨水闻言一怔,并不应声,只是回望着谢止醉的眼眸。 这双曜石般的眼里,倒映着他。 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人生南北多歧路。 哪怕拿在手里的纸再白再平整,在这条路上都会一点一点被磋磨得变脏、变皱,变得不堪。 “世上本无常照月。”宁恨水道,“谢止醉,莫要强求,莫要生嗔。” 话落,又是一阵久久的无言。 屋里没点灯,映在窗台上的那缕月光越来越淡,直到天上的明月彻底被云雾遮盖。 彻底暗下来的屋里,唯有谢止醉那双眼异常的明亮,他定定地注视着宁恨水,语气里满是执拗: “那我若是偏要强求,偏要生嗔呢?” 默了半晌,宁恨水没接这话,只是将人按回床上,“少说醉话,明日还有早课。” 为了防着谢止醉再说昏话,他又飞快掐了道诀,顿时有道微蓝幽光钻入这人眉宇间。 很快,身侧只剩下道平稳的呼吸声。 宁恨水收回手,给自己掖好被子,包得只剩个脑袋,却仍睁眼盯着头顶上的房梁。 谢止醉的呼吸声,好吵,吵得他有点睡不着。 可恶。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窗外日头正盛,有飞鸟鸣叫着掠过窗边,还有风吹过林梢发出的沙沙声响。 床板“咯吱”一声后,谢止醉猛地从床上坐起身,脑中思绪俨然是一片混沌。 半晌,他垂下头,缓缓地按了按太阳穴,却看到了挂在腰间的小鸟挂饰。 他颇有些茫然地看着,缓缓地,视线往身侧一移—— 宁恨水! 这人还阖着眼,手脚都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了半颗脑袋。 谢止醉原还有些混沌的大脑,倏地清明起来......昨夜......昨夜...... 他死死抿住嘴,极力压抑住如波涛骇浪般翻涌的情绪,放轻动作,正要轻手轻脚地下床。 身侧就传来道还有些含糊的声音:“几时了?” 这话说完的下一瞬,只听远远传来“铛”的一声! 宁恨水安详地阖上了眼。 迟到了,正好多睡一会儿。 谢止醉嘴角一抽,胡乱收拾好自己,又把宁恨水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宁恨水:“......” 迟都迟了,还有必要去上课吗。 今日学宫授课的长老是青山,这老头看两人姗姗来迟,眉毛拧成死结,张着嘴欲言又止,好在最后到底是没说什么。 姜颂则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 看得宁恨水一脸莫名。 按部就班地上完课,盛乐陵一个弹射就跳到宁恨水身侧,“水水,月末考核我们组队吧!” 他掐着手指,“你、我,姜颂......三个人,嘶......还差两——” “只差一位。”冷不丁插进来道声音。 盛乐陵闻言瞪大眼,两根手指还挺立着,“不对啊,我只折了三根手指,分明是差两位!” 谢止醉:“......对,确实是差两位,你现在退出就可以了。” 盛乐陵这才猛地抬起头,赫然对上了谢止醉冰冷的眼神。 顿了顿,盛乐陵道:“......你好吓人啊。” 谢止醉冷笑一声。 盛乐陵又问:“你,你们合了?” 姜颂言简意赅道:“蠢货。” 这话说完,两人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她扯他头发,他砸她发簪。 “你再骂!再骂我就找人弄你!” “哦,心眼比针眼小的蠢货。” “啊啊啊啊!” ——和原书剧情重合率高达百分百。 宁恨水嘴角一抽,走快了几步,谢止醉自然快步跟上他,剩下身后两人骂骂咧咧地跟上他们。 “昨夜......”谢止醉和宁恨水并肩走着,干咳一声,才若无其事地开口,“昨夜......” 他再要接着说,身后的吵架声戛然而止。 顿了顿,谢止醉回头看去,身后两人顿时你一句我一句又吵了起来。 “昨夜的事......” 身后的吵架声再次戛然而止。 “……”谢止醉彻底闭上了嘴。 见这人突然不说话了,盛乐陵顿时一阵抓心挠肝,“昨夜,昨夜究竟怎么了?你们俩今日还一起迟到......” 他狐疑地跑到谢止醉和宁恨水的前面,左右打量这两人。 “你们......昨夜,背着我,做了什么?”盛乐陵眯起眼。 姜颂也眯起眼,“喜滋滋,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谢止醉若无其事地又走快几步。 宁恨水挑眉看他,嘲讽道:“他昨夜喝大了,跑来我屋里发酒疯,抱着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谢止醉:“......” 姜颂:“你现下整张脸都红透了。” 盛乐陵兀自崩溃:“抱着谁?!再说一遍!抱着谁??” 宁恨水笑道:“不过有一个好消息,谢滋滋你要不要听?” 谢止醉的嘴角已经抿成了条直线,但还是故作无谓地望向宁恨水,“可以勉强一听。” “真能装,”姜颂嗤笑一声,“其实你分明想听得浑身挠痒吧。” 这头的宁恨水笑吟吟接着道:“我拿留影石录了起来,日后待你名扬天下了,就高价卖出去补贴家用。” 话音未落,谢止醉顿觉原还有些滚烫的脸颊瞬间犹如腊月寒冬。 盛乐陵扬声道:“水水,你录我!我日后也定会名扬天下,他不乐意给你卖,但是我乐意啊!” 姜颂翻了个白眼:“相信我能以半块下品灵石的高价拿下。” 一行人吵吵闹闹地走出学宫,正午的日光何其耀眼,衬得这几人同样何其耀眼,身后拖出几道长长的分分又合合的影子。 直到不知从哪里忽然蹿出来一个背着机关匣的少年,直挺挺地站在几人身前,却并不说话。 第60章 毕竟哥只是个传说 见面前这人就这么冷着脸还干站着不说话,一行人僵持半晌,气氛一时颇有些剑拔弩张。 半晌,宁恨水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谢止醉把人家的师弟杜小羽给打了! 他稍微挪了两步靠近谢止醉,半掩着下唇,压低声音问:“莫不是来找你寻仇的?” 谢止醉闻言“唰”地一声拔出铁剑,“既如此,一战便是。” 宁恨水:……很狂啊这小子。 剑出鞘,盛乐陵登时睁大眼,原地转了个身就躲到宁恨水身后,“干干干什么?在这里用剑是要被大长老罚跑三圈的!” “怂包一个,”姜颂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日后在外不要说你我是同门。” 宁恨水却是盯着谢止醉的铁剑看,龙傲天主角就用这么一把平平无奇的入门那会儿统一发放的铁剑? 【光溜溜:并不是,他的本命剑是在月末考核的秘境中偶然获得的,至于获得方式我看不到。】 宁恨水沉默。 该说不说果然是龙傲天吗,就是个宗门考核的小秘境都能触发机遇。 【光溜溜:没关系!宿主到时可以紧紧跟着傲天,抓住机会把他的本命剑截下来!届时咱们俩一起拎盒饭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 宁恨水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对面的金灵根少年抿着嘴,见谢止醉拔出了铁剑也并没有出手的动作,只是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把嘴给合上了。 一行人就这么站在学宫门口僵持着。 来来往往还不时有弟子朝他们看过来,还夹杂着几句:“当门神呢?” 沉默且尴尬。 “这位同门,可是有事寻我们?”宁恨水问。 这人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看着不像是来寻仇的,反而欲言又止。 金灵根少年缓缓点了下头,却还是不说话。 几人:“......” 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走,”姜颂没好气地接着往前走,“碰上个哑巴。” 没成想几人刚走几步,这少年脚步一拐又直挺挺地站在几人身前。 几人:“......” “唰”地一声,谢止醉又拔出了铁剑。 而对面的少年则是飞快地从袖子中掏出了张纸,扫了一眼后,又飞快地把纸收了回去。 直到这时,他似乎终于做好了万全准备,道:“我是张献。” 宁恨水:“所以?” 张献:“......纸张的张,奉献的献。” 几人:“......” 谁问你了! 诡异地又僵持半晌,张献再次从另一边的袖子掏出张纸,依旧是扫了一眼而后飞快塞回袖子中。 他道:“金灵根,曾在千机阁做过学徒,如今拜入不周山金木长老门下。” 千机阁是七大仙门之一,擅机关术与布阵,门人多追求以守为攻。 几人:“......所以?” 张献这回从衣领里又掏出张纸,抿着嘴看完又收回去,飞快道:“张献可与你们一同组队否?” 全程冷着张脸,却莫名从中看出一丝丝几乎微不可见的紧张。 说话前要纠结很久、说话时要看草稿,同时还如此小心翼翼地发出组队邀请......宁恨水挠挠下巴。 ……懂了。 他一切都懂了! 张献其实是个看似高冷死装男实际是个连发出组队邀请都要反复看草稿的—— 社恐! 宁恨水了然地点头,痛彻肺腑地道:“对不起!” 另外几人:“......?” 谢止醉蹙眉,将铁剑收回鞘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把宁恨水护在身后,才道:“道过歉了。” 言下之意就是道过歉了,你没别的事就赶紧滚。 张献顿了顿,随即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个锦囊,又从锦囊里面掏出了本书,哗啦哗啦地翻。 一行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翻书。 直到谢止醉偏头,阴恻恻地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宁恨水痛心疾首道:“测灵根的时候,我不该骂他装的。” 他竟然冤枉了一个可怜的社恐,一个连回答问题都要哗啦啦翻书的社恐! 他宁恨水在此忏悔。 与此同时,这人还不忘指了一下姜颂,道:“她也骂了。” 姜颂:“......那又如何。” 盛乐陵躲在宁恨水背后,蛐蛐道:“水水好,姜颂坏。” 姜颂高贵冷艳地吐出一个字:“呵。” 对面的少年大抵是终于翻完了书,一字一句道:“无碍。” 言毕,他将书塞回锦囊中,又将锦囊塞回了储物袋里,最后重新看向对面的几人。 一行人:“......” 翻那么久就只说这两个字吗?! 张献定定地看着几人。 几人定定地回望张献。 眼看张献又要掏出那本答案之书,一行人互相看了看...... 主输出的剑修法修、主治疗的医修,再来个擅长布阵画符的修士确实是正正好。 “可以。”宁恨水一锤定音。 - 午后还有扬月中考核,除了宁恨水和谢止醉看起来不大紧张,另外几人已经各回各峰,各找各师尊去抱佛脚了。 两人回去的道顺路,在树下慢慢散着步往同一个方向走。 这会儿就剩下他们,谢止醉终于有机会提起昨夜的事,却反倒莫名说不出口。 这一路便走得如此安静。 只能听到过路弟子的交谈声,还有踩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上的“咔嚓”声。 宁恨水仰脸看了眼日光,又看了眼脚下去往草药峰的分岔小路。 然后脚步一拐,往草药峰上走,又随意地往身后的人摆了摆手。 “走了。”他潇洒道。 留在原地的谢止醉低低地“嗯”了一声,脚步却没动,目送着那抹水色一点一点地走远。 直到忽地刮过一阵大风,卷起沙沙落叶,在空中打着卷儿。 极恰巧的,宁恨水回了头。 谢止醉一怔,自下而上地看着远远那人。 那人站在风中,挑眉勾唇,声音莫名地清晰传来—— “走了,别太想我,毕竟哥只是个传说。” 谢止醉:“......” 第61章 给你三息,找到我。 主位上坐着掌门长阳,两边则分散坐着几位长老,都肃着脸。 直到大门被打开,施施然走进来一位红衣女子,这女子束着高马尾,背上挂了把长剑,一身打扮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身后还跟着一身白衣的叶我来。 这女子落了座后,叶我来便毕恭毕敬地站在这人座椅后。 长阳微微颔首:“千明,此次闭关可顺利?” 凤千明自是点头,“听我来说......” “嗯,听你来说。”金木长老道。 青山长老提醒道:“别插话,千明说的是她的二弟子,叶我来。” 凤千明:“......听我的二弟子说,近来不周山地界频频出现菌人,私以为还是应加派人手。” 菌人对修士来说并不算棘手,棘手的是菌人的数量。 长阳颔首:“临近月末考核,待考核完再派出一批新入门的弟子,恰好历练一番。” 青山长老捋了捋胡须,道:“只是菌人好端端的怎会出现在不周山地界,其他门派的地界并没有发现菌人。” 席怀真手里还握着张卷轴,是纠察队递上来的线报,上头赫然写着—— 不周山地界,出现菌人的城镇,皆有修罗众活动痕迹。 顿了顿,他道:“此事想必与三十三重天脱不开关系。” 凤千明抱着胳膊,“你的意思是,菌人是他们放出来的?” 席怀真微微颔首,“可以如此考量。” “我看不尽然,”青山长老道,“三十三重天的门训,并不至于放出菌人来毒害百姓。” 席怀真道:“可你也别忘了,菌人最初就是由三十三重天前殿主一手炼制的,如今或许便是现殿主继承了前殿主的遗志。” 凤千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喊了一声:“我来。” 叶我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师尊有何吩咐。” “去秋水镇查个究竟,如若幕后之人真是那些修罗众......”凤千明顿住,半晌才接着道,“那就是时候该再次会会三十三重天了。” - 时隔小半月,不周山的月末考核如期而至。 小秘境入口外的大草地上,密密麻麻排着不周山弟子,皆是翘首以盼。 盛乐陵抱着自己月中倒数的成绩单,深深地望向谢止醉,“你觉得,这次月末考核,我们能拿第一吗?” 他不想负责整个峰的洒扫任务啊啊啊! 谢止醉脸上没什么表情,抱着剑站在宁恨水的身侧,腰间挂着两只挂件,一鸟一狗。 “不能。”他道。 月末的联合考核,不仅跨峰还跨届,他们这些堪堪筑基的弟子组成的队伍,要想拿到名次并不简单。 盛乐陵苦苦地笑了一声,刚笑完,姜颂就嘲讽了句蠢包,两人顿时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 “公主少爷们别吵了,”宁恨水扶额,“都看着呢。” 背着机关匣站在角落里的张献默默点头。 见状,宁恨水友好地给这人分去一片大叶子,随即收到冷淡中带着一丝丝感激的眼神一枚。 刚分完,一回头,就对上了谢止醉的眼神。 宁恨水:? 谢止醉抿着嘴,缓慢地把头扭开。 宁恨水一阵莫名。 “铛——!” 远远的,传来一声浑厚的钟响,传遍草地上的每一角落。 紧接着有一端坐在云雾之上的白发老者缓缓出扬,此人神色冷峻,肃道: “本次不周山的月末考核地点乃灵山小秘境,秘境中分别有低阶、中阶,高阶妖兽。每斩杀一只妖兽,则会累积在木牌上。” 他说着,袖子一甩,底下众弟子的面前顿时出现一枚木牌。 宁恨水扫了一眼,便随手系到了腰间上。 “排名会在木牌上实时显示,即队伍与队伍间可以即时看到各自斩杀妖兽的数量......” 同时,可以通过抢夺他人木牌,将此人斩杀的妖兽累积在自己的木牌上。 被抢夺者则会立即淘汰。 若有中途退出者,同样可以折断木牌,脚下则会立刻升起传送阵,即淘汰,斩杀的妖兽数量作废。 “......秘境会在七日后关闭,各弟子需把握好时日。” 底下的宁恨水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 这种考核方式算温和了,他算了算,先找个山洞躲起来睡上六日,最后一日再出来把排首位的小队解决掉。 完美。 【光溜溜:不,不够完美。宿主你忘记还有龙傲天的机遇要拦截了。】 宁恨水:一般这种机遇都讲究个滴血认亲。 【光溜溜:既然如此,得不到的就毁灭吧!宿主你没有的,龙傲天也别想有!】 宁恨水:“......” 莫名的燃呢。 云雾上的大长老终于将规则讲解完毕,众弟子便排着队有序地往小秘境里走。 宁恨水跟着他的队友们施施然地往里边走,余光却瞥到两个熟悉的人。 嚯。 一个卫景,一个杜小羽,这两人居然组一队去了。 “上次杜小羽给你的那留影石呢?”宁恨水望向身侧的人。 这人抿了抿嘴,半晌才道:“销毁了。” 宁恨水狐疑地看他,问:“真的?” 谢止醉目不斜视道:“自然。” “可惜了。”宁恨水摇摇头。 顿了顿,谢止醉看他确实一脸惋惜,片刻后,还是问:“你要那留影石有何用?” 宁恨水眯起眼,“自然是要看看杜小羽有没有把我照好看些。” 谢止醉:“......” 他默默把手缩了回去。 谈话间,一行人已穿过小秘境的入口。 这入口是个有些幽暗的小隧道,脚下的暗板上走动时会漾开阵阵光圈。 直到穿过隧道,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古木参天,山峦起伏,云雾缭绕中还有鸣叫着的鸟兽飞过。 宁恨水背着手,施施然地往前走。 大家都被传送得七零八落的,虽然有通讯玉牌,但要想找到对方还需要点时间。 于是宁恨水定定地找了棵大树底下铺好垫子坐下,随即打开玉牌,点进一个备注成“疑似比格”的框格。 【高处不胜寒:给你三息,找到我。】 【“疑似比格”:......呵。】 第62章 外表完好,内里烂透的坏果子 看着通讯玉牌上的“三息之内”默然了三息。 宁恨水此人,实在麻烦。 直到确认好这人的位置后,他才收起掌心的玉牌,脚步干脆利落地一转,往目的地的方向去。 然而对面不远处一片生长得异常浓密的草丛里,猛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紧接着,一只沾满泥污和草屑的手猛地扒开草丛,随即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胡乱地扒拉着。 很快,一个人影极其狼狈地从那草丛深处里几乎是滚爬了出来。 谢止醉眉间蹙起,绕开这草丛,走得飞快。 没成想身后竟传来一声呼唤:“谢师兄!等等!” 正是杜小羽。 这人挣扎着站直身体,拍了拍脸上沾着的泥点和粘在鬓角的枯草。 看着谢止醉步履不停的背影,杜小羽猛地吸了一口气,又喊道:“谢师兄!宁师兄他……” 顿住脚,谢止醉回头,盯住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黑沉的眼眸里满是森森冷意。 “谢,谢师兄......” 明明日头正盛,杜小羽却被盯得后背一阵发凉。 自上次在太白峰下被打,他已经很久没能单独碰见谢止醉,不仅如此,反倒见他们两人和好如初。 这简直让他所有的好意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攥住衣摆,杜小羽仍不死心地开口,“宁师兄他那样对待你的心意——” “说够了么?”谢止醉冷声打断。 杜小羽下唇抿得泛白,“我,我只是想帮你,他那种人怎么值得你对他好。” 谢止醉闻言并不应声,只是一面缓步上前,一面略歪着头转了转胳膊。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以至于谢止醉的拳头也越扬越高。 ......又要被打了! 杜小羽一怔,先是下意识地飞快抬手将脸护住,才猛地退开几步。 “呵。”谢止醉冷嗤一声,睨着杜小羽好似惊弓之鸟的狼狈模样,“他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我,我只是……”杜小羽嘴唇哆嗦着,“谢师兄!我只是想——” 只是不等杜小羽说完,谢止醉已干脆利落地收回拳头,不再多给这人眼神,转身就走得几乎只剩残影。 杜小羽僵在原地,好半晌,看着谢止醉彻底走远,喃喃道:“不对,不对......为什么……” 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时—— “什么为什么?”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贴着他的后颈,冰冷的气息直接喷在杜小羽的耳廓上。 甚至有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寒意,如同实质的冰水,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的后颈衣领,猛地灌了进去,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杜小羽僵住,脸白了白,颤着声问:“谁,是谁?” “我是谁?” 那道嘶哑的声音低低地笑起来,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恶意,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想……我是谁并不重要,但我们有一个共同厌恶的人。” 杜小羽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半晌才问:“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 话落,有一团浓稠如墨的黑雾凭空滋生,翻滚着、纠缠着,迅速凝聚成一团模糊不清、不断变幻着形态的虚影。 紧接着,黑雾里竟伸出了一只剥去了血肉、只余下白骨的手! 直到这手重重地点在杜小羽的肩头上。 杜小羽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黑雾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自顾自道: “引他去东南方,那里……有份大礼。实在是久别重逢,想念得紧啊……” - 火热热的太阳下。 宁恨水支着一片大大的绿叶遮阳,这绿叶大得足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下,叶片甚至还散发着丝丝凉意。 “喂!”树上传来道刺耳的声音。 宁恨水头也不抬,指尖弹出一缕灵力打在树干上,顿时只听“咚”地一声! “啊啊啊!我的头!我的头!” 只见大树上赫然倒挂着一个人,这人的脚脖子被粗麻绳死死绑在枝干上,身子在空中随风摇晃。 “求人呢,就要有求人的态度。”宁恨水笑眯眯道。 卫景被倒挂得两眼发直,还不忘嚷嚷道:“你......你这个卑鄙小人!” 姗姗来迟的谢止醉时恰好听到这一句。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又弹了缕灵力打在树上,顿时又是一片惨痛的哀嚎声—— “啊啊啊啊啊!” 宁恨水晃了晃手中的叶子,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颗拳头大的果子。 他站起身,冲着卫景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手中的这颗果子是好的还是坏的吗?” 卫景狐疑地看他。 宁恨水挑眉:“答对了我就放你下来。” 卫景半信半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人手中的果子,鲜红的、饱满的,圆润的。 很快,他笃定道:“好果子!” 宁恨水摇头,微笑道:“看在你我也算师出同门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地再给你一次机会。请问,你确定这颗果子是好的吗?” 卫景眯起眼,迟疑道:“其实这是一颗......外表完好,内里烂透的坏果子?” 宁恨水只是微笑:“你确定吗?” 卫景:“......你一定是在耍我,这一定是颗好果子!休想蒙骗我!” 宁恨水摇头,微笑:“错。正确答案是——有你好果子吃!” 卫景:“......” 谢止醉:“......” 好冷的笑话。 宁恨水桀笑一声,眼疾手快地掐住卫景的嘴,一把将果子猛地塞了进去,随即打开留影石“咔嚓一声”。 卫景:“......唔!唔唔!” 卑鄙小人!! 宁恨水:“谢滋滋,你有没有听到一只人参果在叫?” 谢止醉嘴角一抽:“……或许吧。” 伴随着某只人参果的叫声,两人合计了一下目前队伍里斩杀的妖兽数量。 很好,是零。 恰好此时宁恨水的通讯玉牌微微震动着,他便拿起来看了眼。 【不周山未来最强:水水!发现妖兽巢穴,速来!!】 第63章 盛乐陵发出尖锐爆鸣 姜颂手里捏着一枚镶满宝石的探测罗盘,上头指的正正是东南方向,“联系他们来了没?” 旁边的盛乐陵正猫在溪边采灵草,闻言一脸茫然地抬起头,“他们?哪来的们?我只联系了水水啊。” 姜颂:“......没事,你一边玩儿去吧。” 盛乐陵:“等会,你刚刚是不是用鄙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姜颂闻言只是翻了个白眼。 “姜颂!你给我说清楚!我盛某人行走修仙界,靠的就是一个智勇双全!你这是什么态度!” “智勇双全?”姜颂嗤笑一声,罗盘都懒得看了,“我看是你是头上痣长太多了。” “啊啊啊你人身攻击!” 见两人又吵起来,张献默默地向后大退一步,从锦囊里掏出那本答案之书。 他翻开书页、低头、凝神,阅读。片刻后,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淡然表情。 随即向前挪了一小步,用不高但足以令人听清的音量,字正腔圆地念出了书上的箴言:“吵架,伤身。” 话落的瞬间,空气忽地凝固了。 正吵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祭出法宝互殴的两人声音戛然而止。 保持着互相怒视、身体前倾、手指几乎要点到对方脸上的姿势,极其缓慢地将脖子扭向声音的来源——张献。 两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张献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张献:“……” 他默默地向后连退两大步,垂眸,开始研究旁边一株长得像大蒜的灵草。 好在远远的,就看见宁恨水施施然地走来,身边还跟着个谢止醉。 张献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脸色淡然地走近两人。 这头的宁恨水莫名从他的脸上看出丝丝无助,视线一移,还能看到吵得不可开交的某两人。 他们这支小队目前斩杀的妖兽数量为零,以至于其他路过的不周山弟子连脚步都懒得停下,倒也不用担心吵着吵着就被截杀。 倒数的唯一好处。 宁恨水扶额,“公主少爷们别吵了,都看着呢。” 半晌后,茂密的森林里,一行人整整齐齐地往东南方向前进。 盛乐陵的额头上被贴了张禁言符,姜颂干的。 直到快接近所谓的妖兽巢穴时,他额头上的黄符才被揭下来,嘴里还嚷嚷着和姜颂不共戴天。 “这个方向,确定有妖兽吗?”宁恨水放开神识探去,却只探测到修士的灵力波动。 姜颂闻言又将罗盘从袖袋里取出,扫了一眼后,神情变了变,“罗盘指的方向变了。” “给张献看看。”宁恨水道。 被点到的张献自然没问题,接过姜颂手中的罗盘,又上手拨了拨。 于是几人将他团团围住,看着这人低头,手在罗盘上拨来拨去。 拨了好半晌,终于见张献抬起头来,抿了抿嘴似乎要说些什么。 见状,盛乐陵问:“是罗盘坏了吗?” 张献摇头。 “那是罗盘失灵了?”盛乐陵又问。 张献还是摇头。 盛乐陵瞪起眼,恨不得上去揪住这人的肩膀摇出两句话来:“那究竟是怎么了?” 张献:“......你们,可以离我远点吗?” 几人:“......” 不多时,得到充分施展空间的张献道:“罗盘没坏,更像是东南的方向变了。” 宁恨水闻言蹙起眉,敢情这个小秘境还会自行运转。 他再要说话时,就有群弟子乌泱泱地从他们背后的森林里冲了出来。 这群人涕泗横流,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嘴里还大喊着救命。 “中阶妖蛇!跑!快跑!” “早知这妖兽巢穴是蛇的,我就不来了!” 这群弟子里面还有个白小九,看到宁恨水还喊了句:“宁师兄快跑!我们打不过的!” 盛乐陵一脸惊恐:“蛇!” 宁恨水微微一笑:“打。” 盛乐陵登时大惊失色,再要挣扎,其他人已互相对视一眼,而后提剑而去。 闭了闭眼,他边跑上前边怒喊道:“等等我!” 还未及巢穴,已能嗅到一股刺鼻腥气,周遭的大树上布满黏液,地上则深深印着几道拖痕。 直到头顶的大树上传来“嘶嘶”声响,还有黏黏糊糊的爬行声。 宁恨水微微仰头一看,眯起眼,满脸嫌恶,往后退了半步,并不打算出手。 只是道:“菱刺蛇,周身硬如盔甲,弱点在眼睛。” 这动静其他人同样能察觉到,纷纷抬头望去—— 眼前赫然是一条覆盖着霉绿色鳞片的巨蛇! 鳞片缝隙里渗出半透明的黏液,又扁又宽的蛇头上布满凹凸的硬疙瘩,竖瞳里是瘆人的绿光。 “啊啊啊啊!”盛乐陵发出尖锐爆鸣。 谢止醉已拔剑而去,猛地挥出一道刺目的白光,“轰!”的一声,大树轰然倒塌,连带着缠在这树上的大蛇。 队伍中间的张献双手结印,飞快布阵,背上的机关匣“唰”地开启,眨眼间便有贴着符纸的数十把小剑迅速扎在大蛇周身! “吼——!” 大蛇被困住,发出刺耳的嘶吼声,蛇尾甩动,打在地上,震得脚下的土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盛乐陵软着腿,颤颤巍巍地在队伍后面扔出几道法诀。 “你给它挠痒呢?”姜颂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捏诀提剑,一剑劈在蛇的七寸上。 宁恨水自脚下放出浅色光圈,直到将几人都包围在光圈中,指挥道:“扎它眼睛。” 话落,谢止醉手中长剑寒光乍现,两道剑气直指大蛇的双目! “轰——!” 下一瞬,大蛇发出痛苦的嘶鸣声,双目里骤然喷射出大股黑黄色的浓稠液体! 在要溅到众人身上时,有道光圈一闪而过,那液体便淅淅沥沥地洇到了地上。 菱刺蛇,卒。 一方人顿时轻松下来。 盛乐陵腿也不软了,喜笑颜开道:“好!不愧是有我盛乐陵的队伍!” 姜颂:“……软脚虾滚吧你。” 另一边的张献默默地退到了队伍角落。 低阶妖兽计一分,中阶和高阶则分别计三分、六分。 宁恨水看着木牌,很好,他们这只小队目前已荣升倒数第二。 谢止醉收起长剑,踱至他身边,正要说话时,早已平静的大地却又是猛地一阵震颤! “轰——!” 这片土地竟是自几人脚下迅速开裂! 宁恨水蹙眉,手中放出几道光圈飞快笼罩住几人,带着一行人撤退。 只是刚退到安全地带,坍塌中心竟传出道微弱的呼救声—— “救、救命......” 第64章 是一个怪物 与此同时,大片树木轰然倒塌,惊起林间一片飞鸟! 小队一行人停在安全地带的林梢上,看着不远处还在震颤的大地。 这求救声几人自然认得,是杜小羽的。 “他好端端的怎么会在里面?”盛乐陵抱着树干,不解道,“方才打那大蛇的时候也没见到他人啊?” 姜颂拧眉,拔出腰间长剑掷在半空中,一只脚刚迈上去,就被宁恨水拦住。 “杜小羽貌似很讨厌我。”他若有所思道。 几人:“......所以?” 宁恨水施施然道:“所以自然得我去救,才能让他高兴不起来。” 他这话说得轻松,其他几人却完全轻松不起来。 这方小秘境突然出现如此地动天摇的异象,不论怎么看,都极为不详。 谢止醉嘴角抿成直线,再要拦,这人就已拔出自己腰间的铁剑,下一息已御剑朝着杜小羽声音来源处而去。 然而土地震颤得愈发厉害,天际甚至漫上无边的乌云。 狂风剧作,衣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 宁恨水御着剑悬在半空中,救个人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但要是让个刚筑基的小姑娘来,让他宁恨水的脸往哪放。 捏着诀,他的视线往下一扫,就见杜小羽半截身体被埋在一棵粗壮树干底下。 这小可怜儿脸色青白交加,两只手还在胡乱地挣扎想要从大树底下爬出。 直到忽地落下一道浅色微光,压在他身上的大树竟是凭空升起! 宁恨水弯唇,再勾了勾指尖,杜小羽已骤然被一股吸力拉起。 很快,这人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铁剑上。 “多、多谢宁师兄。”杜小羽满脸惊惧,死死抓着宁恨水的衣摆,说话声线都在颤抖。 宁恨水笑吟吟地看他,并没接这话,只是运转灵力就要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没成想杜小羽又道:“底下还有一个人。” 宁恨水动作一顿,他方才分明只看到杜小羽一人,总不能还有他看不见的鬼吧? 青天白日的,多吓人。 “那个人压在大蛇下面,跑不开,他说他叫檀生,要是救不了——” “他叫什么?”宁恨水漫不经心的表情忽然滞住。 杜小羽被打断,小心翼翼地擦去额角的汗,观察着这人的脸色,接着道:“檀生。” 话落的瞬间,宁恨水脸上的笑意霎时收得一干二净。 檀生。 这个名字,他已有近百年不曾在别人的嘴里听说了。 天上布满了黑压压的乌云,狂风大作中猛地劈下来一道惊雷—— “轰——!” 连着宁恨水的脸也被劈白一瞬。 底下的土地还在震颤,大蛇的尸体不断下陷。 铁剑上的两人无言片刻。 “你会御剑么?”宁恨水终于出声。 杜小羽闻言,缓缓松开攥住这人衣摆的手,小声道:“会,会的。” 宁恨水不再说话,足尖轻点,从铁剑上纵身一跃,直到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土地开裂得愈发厉害,走在这上面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往地底深处而去。 他背着手,一步一步往大蛇的尸体走,一步一步地走近坍塌中心。 铁剑之上的杜小羽垂眸看着底下的人,眼看那抹水色离大蛇越来越近,他才运气朝着安全的方向接近。 好不容易御着长剑落到树梢上,杜小羽刚站定,就听到身后的土地传来一声几乎震彻天地的巨响—— “轰轰轰——!” 谢止醉一行人见只回来了一个杜小羽,气氛更是凝重。 “他人呢!”谢止醉大步上前,一把揪住杜小羽的衣领,脸色黑沉,又问一遍:“他人呢?!” 杜小羽嗫嚅着嘴唇:“宁师兄他去救人了,大蛇底下还有一个人......” “那片土地已经彻底裂开了,”姜颂看着裂得几乎站不住人的土地,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去哪里救人?” 盛乐陵抖着手掏出铁剑,“我,我去救水水!” 谢止醉强定住心神,飞快道:“我去找人,小秘境发生这种事绝不寻常,你们先去联系其他弟子远离这边。” 话落,姜颂和张献点头,而后齐齐望向盛乐陵。 “把木牌折了,出去找长老求助。”姜颂道。 盛乐陵:“那那那怎么行!我得留下——” 不等他说完,姜颂已不耐地拔下他腰间木牌,“咔”地一声就折断了。 这人顿时消失在原地。 紧接着,姜颂的视线转向杜小羽。 这位倒是麻利,迅速拔下木牌,干脆利落地折断。 树梢上只剩下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后,便朝着各自目的地而去。 谢止醉御剑速度极快,不过几息,便已停在大蛇尸体的上方。 只是大蛇几乎整只蛇身都埋在了地底下,隐隐只能看到半边蛇头。 而蛇头的旁边,赫然立着一抹他万分熟悉的身影。 这身影竟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或者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深陷的地面。 “轰——!” 雷声与大地震颤声交织。 不假思索的,谢止醉已操纵着长剑直奔宁恨水所处的位置而去。 甚至有不合时宜的恐惧漫上心头。 大地之上。 任由周遭土地崩塌,狂风如利刃般刮过。 宁恨水只是垂眸看着开裂的土地,半晌,指尖轻轻搭在蛇头上。 下一瞬,蛇头骤然爆开! 污糟的黑血迸射,甚至有丝丝缕缕溅在他苍白的脸上。 直到忽地有团黑雾凭空出现,悬在远处,嘶哑着道:“我们有多少年,不曾见过了?” 不等宁恨水应声,脚下的土地“砰”地撕开一道巨口! “宁恨水!” ——是谢止醉的声音。 宁恨水闻声抬眸,眼神里无甚波澜,身体向后一仰,竟是任由自己坠入巨口之中。 狂风吹得他的发丝和衣袍纷飞。 不远处的谢止醉瞳孔骤缩,身体动作快于意识,运气捏诀,纵身一跃! 在将要触到宁恨水时,却忽地有缕黑雾赫然出现在眼前。 “好笑,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紧接着,那道黑雾几乎附在他的耳边,问:“你知道你要救的人是谁吗?” 黑雾一字一顿道: “是一个怪物。” 第65章 不愁买不起最贵的棺材! “是一个为了活下去,在百人厮杀扬里吞食好友血肉的怪物!” “一个吞食血肉的怪物!” 字字句句异常清晰地刺入谢止醉耳中。 这人却是充耳不闻,眼里只有不断往下坠的那抹水色。 “滚。”他说。 轰——! 天边又劈下来一道紫雷,紧接着,雨声响起。 水珠噼里啪啦地砸在大地上,林间的叶片被砸得不堪重负地脱开枝干、打着卷儿缓缓落在地上。 荒岛,半人高的石堆下。 有一浑身缠满绷带的人蜷着,只是他身上的绷带早已被染成了血色。 雨珠哗啦啦地砸在他身上,毫不留情,以至于鲜血淋漓地洇满一地。 直到水珠忽然被隔绝开了般,只能听到雨声,却不见雨珠打在身上。 血人迟钝而缓慢地抬起头来。 是一把有些破烂的油纸伞,还有一个衣衫同样破烂的人。 对视好半晌,那人蹲下身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血人说话: “要是救了你,我的干粮就要分出去一半了。” 血人没有应声,只是迟钝而又缓慢地垂下脑袋。 破烂衣衫的少年说:“我还是救你吧,不然良心过不去。” 雨声越来越大,那把油纸伞简直要被雨珠砸穿,天地却仿佛寂静了一瞬。 血人埋着脑袋,声音虚弱而嘶哑:“我不用你救。” 少年没接这话,将油纸伞夹在腋下,而后双手扶起血人,有些艰难地将人驮在背上。 雨浇在两人的脸上、身上,血浇了一地。 泥泞的地上印着深深浅浅的脚印。 少年把血人安置到了他藏身的山洞中,擦干打火石,很快支起火堆。 噼啪作响的火声中,少年给血人擦干净脸上的血污,又从皱巴巴的小包中掏出一瓶药和一卷绷带。 血人静静地盯着他,半晌才道:“烂好人。” 少年笑了一下:“你没有主动杀过人,你也是烂好人。” 血人闭上了嘴。 火光中,少年背过了身。 久久,血人褪下身上的绷带,露出丑陋的几乎布满全身的伤口。 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声响,少年又道:“要是能活着出去,我想写话本,我阿爹从前可是在太华国开书局的。” 血人只是默不作声地擦净身上的血污,给新新旧旧的伤口涂上白色药膏,最后又将绷带缠满全身,只露出了一双眼。 “太华国的话本可流行了,卖得最好的还会评奖,评了奖,我做梦都要笑醒。” 少年自顾自地说着,又问:“你呢,等你出去了,想做什么?” “......一百个人里,只会有一个人活着出去。”血人道。 少年“嘁”了一声,“万一呢?咱俩就一直躲在这里,说不定外面的人杀着杀着,就把我们给忘记了。” 血人闻言不再说话,倚着石壁,阖上了眼。 少年又转过身来,从皱巴巴的小包里掏出块干巴巴的大饼,含泪撕成两半,递出了其中一块。 “外面还剩多少人?”他问着,把饼塞进血人的手中,“ 简单吃点。” 血人垂眸,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饼,还没动,少年就先一步伸手将他嘴边的绷带扯开一个口。 随即这人爽朗一笑道:“吃吧!不用谢!” 抓在手里的饼被一点一点吃完,荒岛上一轮又一轮地月落日升。 一眼望不到边的森林里,血人手握小刀,狠狠刺透压在身下的躯体,鲜血溅在他脸上的绷带。 他只是利落地拔出小刀,而后将小刀在底下这人的衣衫上蹭干净,才收刀起身。 最后缓步走向树底下的少年。 少年受了伤,血不断地洇着。 “痛死了。”他哀嚎一声。 血人俯下身,把少年背起来,一如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前的某个雨天。 脚步深深浅浅地印在泥沙上,直到他们回到山洞里。 擦干打火石,支起火堆,柴火很快烧得噼啪作响。 干粮已经吃完了,血人不得不起身,他得去找食物。 结果刚起身,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扯住。 他回头看去,就见倚靠在石壁上的少年露出了一个龇牙咧嘴的笑来。 “外面的人都在盯着我们,一日不吃不会怎样的。” 话刚说完,猛地传来一声肠胃翻涌的鸣叫声。 山洞里顿时一股尴尬的死寂。 血人撕开少年的手,迈步要往外走,少年却又喊住他。 “你别忘了,我是他们说的天生剑骨,听起来就厉害得不得了,岛主肯定不会放任我去死的。” 少年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又一次拉住血人的手,“你也受伤了,不急,歇一日,明日再去。” 两人对视半晌。 良久,血人才屈服般地坐下,接过少年手中的药,一点一点为这人不停涌着血的胳膊上药。 “痛,哎哟,痛死了,绷带你能不能轻一点。”少年期期艾艾地叫唤着,又絮絮叨叨起来,“有朝一日我们会出去的,我还想写话本呢。” 他又问:“绷带,你呢?你出去了想做什么?” 绷带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 “那你日后就跟着我吧!”少年又笑起来,“我写话本,你就帮我经营书局,咱们一定能赚得不愁买不起最贵的棺材!” 久久,绷带说:“好。” 等出去了,等有朝一日出去了。 天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山洞里只剩下烧火声和平缓的呼吸声。 绷带起身,放轻动作,给少年披上一件破破烂烂的衣衫,随即缓步离开了山洞。 他得去找食物。 可是一群少年在荒岛上待了不知多少个日夜,树上长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早就被抓得一干二净。 夜色中,绷带走得小心而又缓慢,手里的小刀攥得紧紧。 他抬头望了眼天边的明月,很快又低下头,留神注意着周遭的一切。 直到忽地有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 绷带屏气凝神,脚步声轻得几乎没有,最后在一团漆黑的草丛前停下。 有一股很轻的血腥味。 他扒开草丛,底下是只窝成一团的乌鸦。 第66章 谢谢 见有人来了,这只乌鸦缩成了更小的一团,胸脯微弱地起伏着。 顿了顿,绷带把这团漆黑的东西捞起来,仔细一看,是翅膀受了伤。 瘦弱得身上几乎只剩骨头。 都不够塞牙缝的。 绷带嫌弃地将乌鸦埋回草丛里。 许是见这人并不打算抓了自己,这只乌鸦竟然大起胆子来,用鸟喙啄了啄缠着绷带的手。 而后从小小的鸟喙里呕出一小枚朱红的果子。 上头还沾着晶亮的口水丝。 绷带:“......” 乌鸦缓慢地抖了抖受伤的翅膀,又用翅膀点了点那枚朱红色的果子。 一人一鸟对视半晌。 直到响起布料撕裂的声音,绷带扯下缠在手腕上还算干净的一小块绷带,又抠索地在药瓶里沾了一点点药膏出来,缓慢地给乌鸦包扎好。 “啪嗒”一声。 这只乌鸦又从鸟喙里吐出两枚朱红色的小果子。 随即摇摇晃晃地落到了绷带的头上,指点江山般地指了一个方向。 绷带捡起掉在地上的果子后,才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夜色中,只能看到是茂密的灌木丛,上面长满了荆棘,要想穿过去并不容易。 只是很快,绷带就动了身,小心翼翼地从灌木里挤过去,缠绕在身上的绷带被刮出细微的口子,荆棘刺入血肉中,他却无知无觉般。 扒开灌木丛后,眼前的地上露出了一个被凌乱枯木遮挡住的洞口,还能看见上面的不明凝固物。 甚至散发着疑似粪便的味道。 绷带半信半疑地拨开枯木,在看清洞里后,死寂的眼睛登时睁大。 是一棵果树。 洞有些深,他小心翼翼地蜷着身体钻下去,踩到最底下松软的土壤时,才松开攀着石壁的手。 转过身,他看向深处那棵长着朱红果子的树,几乎是不可置信地走近,而后轻手轻脚的极其虔诚地摘了一颗。 乌鸦窝在绷带的头上,叽里咕噜地叫唤了一串,只是绷带听不懂。 半晌,它艰难地扑腾着翅膀,飞到树梢上,用鸟喙一颗一颗地摘着树上的果子,最后吐进绷带的手里。 绷带垂眸看着手中的大捧朱红果子,声音粗糙嘶哑:“谢谢。” 乌鸦挥了挥翅膀,又指了指洞口。 绷带“嗯”了一声,将果子在身上藏好,爬出洞口,把枯木铺回洞口上,才穿过灌木丛离开了这里。 回程时,他的脚步是抑制不住的又急又快。 他摘了很多果子,他要带回去,他们接下来起码还能靠着这果子再撑好几日。 太好了。 还能活下去。 绷带穿过森林、穿过溪流、穿过泥泞的沙地,再走十几步,就能到他们的山洞了。 只是夜色里,不远处竟隐隐亮着火光。 绷带蹙眉,攥紧小刀,极力压住脚步声,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脸颊上带疤的黑衣少年。 这人支着火堆,上面烤着好大一块肉。 油泡滋啦滋啦地冒出,肉香味简直刺鼻。 绷带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到底还是退远了去,要绕路离开。 没成想那脸上带疤的少年却出声喊住了他,“这是我和其他人今日猎的野猪,就分到了这块肉。不过这岛上已经很久没见过肉了,这已经很不错了...... 虽然你或许不认得我,但我知道你,杀人很厉害。” 这人笑起来,接着道:“帮我杀掉岛上的其他人,我就分你一小块肉,如何?” 绷带说:“不。” “那好吧,我换个请求,帮我杀两个人,只要两个人。这岛上如若我没算错,还有二十来人,只帮我减少两个对手,你得到一大块肉。不是很划算么?” 绷带想了想,只是杀两个人而已。 山洞里的那个笨蛋受了伤,得吃点肉补补,身体才能快些好起来。 于是他攥着小刀,说:“好。” 黑衣少年笑道:“那么,合作愉快。” 这人掏出身上的刀,割下了两小块肉,一块扔进自己嘴里,一块递给绷带。 “香吧?你先吃,”他道,“我再割一些给你带回去。” 绷带看着手中滚烫的肉块,确实很香,他已经不知有多久没吃到肉了。 肉香搅得他的脑袋搅成了一团浆糊。 只是他不知道这人会分多少给他,于是只是小心咬了极小的一口,剩下的带回去。 平心而论,这肉只是闻起来香,吃到嘴里又烫又干涩得不得了,还有浓浓的腥味。 只是绷带早已顾不得了,他虔诚地嚼着嘴里的那小块肉,又虔诚地吞咽下肚。 太好了,他想。 有了肉,他们又能多活几日。 直到这时,对面的黑衣少年又递来大块的肉,绷带才将手里剩下的小块肉胡乱塞进嘴里。 他含糊着说:“谢谢。” 黑衣少年又笑起来,“不用谢。” 绷带便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肉藏在身上。 他极力压抑着脚步声,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最后拨开杂乱的枯草和石块,拐进一条小道,走了十几步。 却莫名有股浓烈得冲天的血腥味,几欲令人作呕。 绷带的脸白了白,几乎是飞奔着往山洞里跑。 血,洇了一地的血。 少年躺在地上,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往日笑嘻嘻的脸上只剩惨白一片,身上盖着破破烂烂的衣衫。 他不过是出去了一会儿,甚至离开时都把山洞再三遮盖好才离开。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绷带猛地跪倒在地上,几乎是跪爬着到了少年的身边,手颤个不停。 少年还留有一口气,只是连眼睛都没有力气睁开了,问:“是......你吗?” 绷带嘴唇颤抖着,说:“是我,我回来了。” 他伸着手去摸少年的脸颊,用身上的绷带擦去这人脸上的血污,又胡乱地取出藏在身上的药瓶,抠下一大块,然后颤抖着手掀开了盖在少年身上的衣衫。 只一眼,他便哀嚎着哭出声来。 嘶哑而难听。 手臂上、大腿上,腹部上。 被削下了大片大片的肉。 森森的白骨裸露在外。 “好痛......”少年低低着叫唤着,“痛死了......” 绷带死死抿住嘴,手中的药瓶早已滚到地上,指尖甚至不敢再去触碰这架骨头。 “我是不是……快死了?”少年问。 第67章 你该下到无间地狱! “檀生……我叫苏檀生。”少年说。 于是绷带说:“宁恨水。” 这是他们这么多日以来第一次交换姓名。 少年接着道:“我不能……陪你赚棺材钱了。” 宁恨水没有应声。 “把我的伞……带出去……那是我爹……的遗物。” 宁恨水终于道:“好。” “不是你的错,”少年又说,“是他们太坏了……坏死了……” “……好。” “活下去,阿水,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遇到好人就做一个好人。” 苏檀生扯着嘴角艰难地弯着唇,“遇到坏人就做一个比他还要坏的坏人……” 最后的最后,他说:“我还想写话本呢。” 他还没写话本、还没开书局、还没评上奖、还没能活着出去,怎么就要死了呢? 宁恨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好。 说到声音愈发嘶哑,说到喉咙里再也发不出音。 苏檀生也再无法呼吸了。 苏檀生死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 他在这里唯一的好友死了。 离开山洞前还乐呵呵地和自己说要写话本的人就这么死了。 擦点药都痛得叫唤半天的人被削去大片大片的血肉就这么死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宁恨水看着苏檀生的脸,又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将这人还睁着的眼缓缓合上。 似乎到了这时,他才终于感受到撕心裂肺般的痛苦,甚至能听到心脏正在一寸一寸开裂的声音。 他说:“我也好痛,苏檀生,你睡一会儿就起来,我们一起出去,好不好?” 在这荒岛上,宁恨水杀了好多好多的人,可没有一次比现下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面前,真的有个人死了。 不再呼吸、不再温热,洇在地上的血也是冰凉的。 宁恨水迷惘地跪坐在地上,良久,才起身,用掉最后一卷绷带,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苏檀生的身上,然后将那破破烂烂的衣衫给这人套回去。 最后他将角落里那把油纸伞放到这人身边,说:“我不要你的伞。” 又是久久。 直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是好几个少年。 他们恶劣地笑着,有的嘴里还在含糊地嚼着什么东西。 只是他们嘴里说的什么,宁恨水已经听不清了,只知道自己被一拳撂倒在了地上。 他倒在地上,脸上的绷带被扯得松松垮垮,头发被不知哪个人攥住,生狠地拖拽到了山洞外。 地上的泥沙印下深深的拖痕。 宁恨水只是仰脸,有些呆滞地看着头顶的那片天。 天边早已翻起了一抹鱼肚白。 可宁恨水却总觉得天还没有亮,今夜竟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到他好像再也走不出这黑夜。 “噗呲”一声。 是刀子刺穿血肉的声音。 黑衣少年半蹲下腰,手里握着的刀深深捅在地上这人的身上。 “好笑不好笑?被一个从来没有放在过眼里的人害成这样?”他笑着说。 紧接着,他手中的刀毫不留情地在宁恨水的体内旋了一圈。 血不断地洇出。 是痛的。 宁恨水想,这有苏檀生千万分之一的痛吗? 黑衣少年的嘴巴张张合合,地上的人却始终没有反应。 其他的少年们早已不耐起来:“杀了他!” 然而黑衣少年只斜了身后的几人一眼,那些人顿时合上了嘴。 他手中的刀又旋了一圈,“檀生。他叫苏檀生,是吗?” 宁恨水终于有了反应,那双无机质的眼缓缓从头顶上的天空转向黑衣少年的脸。 黑衣少年笑起来,拍了拍宁恨水的脸颊,接着道:“你知道他摇尾乞怜的模样有多好笑吗?我把他身上的肉削下来时,他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可怜死了哈哈哈哈!什么天生剑骨也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削了肉正好铸成剑给我!” 笑完,他又慢条斯理道:“你知道我分给你的野猪肉,是从哪头猪身上来的吗?” 宁恨水扯了扯嘴角,问:“什么?” “什么?哦,我应当先问问你,是不是很好吃?你坐在火堆旁吃着苏檀生身上的血肉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宁恨水一字一句地听着,直到后知后觉的,喉咙猛地涌上来一股铁腥味。 倏地,他死死攥住扎在自己身上的刀柄,刀柄上还搭着黑衣少年的手,他攥着这只手,力气大得仿佛要生生折断这只手骨。 眨眼间,只听“噗呲”一声。 黑衣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低头看去,只是下一瞬,那柄刀又被拔出。 “砰!” 两人的位置已然颠倒。 宁恨水站了起来。 “杀了他!上!”见大事不妙,少年们登时躁动起来,抓着刀扑上前,“杀了他!” 哀嚎遍野。 血洇了一地,顺着泥沙一直一直流到了深处。 染红了的沙地上横陈着一具又一具尸体。 血人踏过这些尸体,半蹲在黑衣少年的身前。 他手里抓着一捆不知哪里来的枯藤,很快,将这人的手脚捆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 这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哭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宁恨水并不作声,面无表情地攥着小刀。 于是这人又开始哀嚎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痛。 从脚趾开始,一片一片地削下,削到看得见森森的白骨,而后一寸又一寸地往上。 血流如注。 要是这人昏了过去,宁恨水就去掬一捧海水,浇在他的脸上。 这时只剩下半截身体了。 他有气无力地喊着:“怪物,你这个怪物!” 半晌,他又疯疯癫癫地笑起来:“你这个吞食好友血肉的怪物!怪物,你杀的人比我杀的人还要多,你该下到无间地狱!” 宁恨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手上的小刀忽地“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缓慢地俯下身,张嘴,猛然呕出了大口的血,像是要将胆汁都呕出。 直到再也呕不出东西来,才抬起眼。 这双眼此时此刻已彻底清明。 宁恨水那张苍白的脸恶鬼般地扯出抹笑来,他低低地笑着: “费尽周章引我至此,就是为了让我再杀你一遍?” 第68章 有把剑在等一个人 森林被狂风刮得沙沙作响,海浪卷走泥沙,只留下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犹如世末般。 被捆在树上的黑衣少年也笑起来,那道疤在他脸上畸形地扭曲着: “哈哈哈哈哈!” 他尖声大笑着,只是身上的血肉霎时消融,只剩下一具白骨! 白骨之上又氤氲着浮现出一团黑雾。 这黑雾倏地拉远了距离,才扬声道:“我可是在这里盘桓了近百年!等待了近百年!” 宁恨水扯着嘴角,讥讽道:“百年来你也没什么进步。” “......你倒是变了许多,”黑雾笑道,“想来被殿主带回去之后风光得不得了吧,只是可怜了你的好友,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它拖长了说话的调子,慢悠悠道:“哦,我差点忘了,你可能根本不在意,毕竟你当年离开可是敲走了苏檀生的一块骨头。” 宁恨水但笑不语,抬手,指尖轻拢,下一瞬,那团黑雾骤然出现在他手心上! 紧接着,黑雾嘶哑着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 听着这惨叫声,宁恨水随手将黑雾往地上一丢。 这时他才捏了清尘诀,手腕轻轻一晃,身上那污糟的一团布料顿时换成了一套水色新衣。 风吹得这身衣袍猎猎作响,衬得这人愈发单薄,像是随时随刻要被刮走般。 宁恨水背着手,一步一步地往山洞里走。 泥泞的沙地上落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与此同时,雨声又噼里啪啦地响起。 直到金光闪过。 有把金鳞骨伞半悬着停在宁恨水头顶上,将雨声隔绝在外。 晃神间,他忽地觉得这是好久好久前的从前。 是苏檀生撑着油纸伞为血人遮去风雨的那个从前。 “嘎!” 宁恨水回神,抬眼望去,是一只乌鸦远远地飞来。 这只鸦在这时还不叫梁非凡,也不会人语。 它扑着翅膀在宁恨水头上盘桓,歪了歪脑袋似乎在观察着什么,最后落在了这人的跟前。 顿了顿,宁恨水伸出手,“啪嗒”一声,有一枚鸟蛋掉到了他的手心上。 送完鸟蛋,这只鸦又“嘎”地一声飞远了去。 宁恨水弯起眸,掌心拢起,缓步朝山洞里去。 黑雾仍远远地跟在这人的身后,喉咙里挤出刺耳的笑声来。 山洞里的血早就干透了。 枯枝败叶落了一地,腐臭味道弥漫着小小的山洞。 火光燃起,映出一座小土坟。 土坟上有一道斜插的口子,像是曾被利刃贯穿而过。 或者说,这里曾插了一柄剑。 “你知道——”话说到一半,黑雾又惨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久久,直到宁恨水松了指尖。 黑雾的叫声才终于停下,嘶哑着问:“你知道为什么殿主不允许你带走他的整具尸骨吗?” 不等宁恨水应声,它又问:“你又知道我为什么没死成——啊啊啊啊啊!” 这团雾又一次痛苦地嚎叫起来,周身墨色甚至浅了几分。 至此,黑雾还不老实,尖尖地笑起来:“我知道!知道这里有把剑在等一个人。” “你猜那把剑是由什么铸造而成,现下,那把剑又在谁的手上?”它问。 轰——! 山洞外猛地劈下来一道惊雷! 雨声越来越响。 宁恨水执住骨伞,转身,眼眸定定地锁在山洞外的不远处—— 是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人。 手执长剑。 交织的风雨抚过他手中的剑身,或许是风声、又或许是雨声,引得长剑阵阵嗡鸣。 这人只是立在雨中,脸上神色看不大清,死死地盯着宁恨水。 “看了多久?”宁恨水问。 黑雾尖尖笑道:“从头到尾哦,他现下许是后悔死跳下来救你这个怪物了吧?” 它附到宁恨水的耳边,又蛊惑般地道: “看到他手中的剑了吗?那把用这岛上的血煞之气养了近百年的剑!哈哈哈哈哈!说到底,你、我,苏檀生都一样可怜啊。” 宁恨水没有应声,只是执着伞一步一步走近山洞外的那人。 而后定定地看着那人手里握着的长剑。 泛着寒光的一柄长剑。 是由所谓天生剑骨铸成的一柄剑。 长剑嗡鸣,好似悲泣一般。 于是宁恨水又抬起眼,视线定定地落在谢止醉的脸上。 这人抿着嘴,脸绷得紧紧。 他突然看不大懂这人的神色。 或许是恐惧,又或许是厌恶。 但那又如何? 倏地,宁恨水一手猛然掐住了眼前这人的脖颈,另一手还执着那把骨伞。 手心圈得愈紧,以至于手背上绽开道道青筋。 他下了死手。 谢止醉被掐得呼吸无能,脸上涨红一片,双手垂落在身侧,攥得紧紧,却毫无挣扎动作。 看到了这人的过往,宁恨水要杀他也正常......正常。 轰——! 天边紫雷滚滚,警示般地猛地劈下来一道,正正好砸在宁恨水的周遭。 只是宁恨水仍不松手。 轰——! 很快,又是一道天雷劈下! 雷电将两人的脸劈白了一瞬,这次,直直冲着宁恨水的背部而来! 谢止醉瞳孔一缩,顿时暴起,旋身揽住掐住自己的人,猛地将人往沙地上一扑。 就在这时,那道已近在咫尺的雷电,竟是霎时销声匿迹! 宁恨水怔怔地抬眸,好半晌,终于是松开了掐着这人脖颈的手,道: “滚。” 他说话时天边风起云涌,仍有雷声轰鸣。 谢止醉却将这句话听得分明,他启唇,张了半晌,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像是忽地有盆冰水由头浇下,彻头彻尾的寒意泛起,冻得他浑身僵硬。 垂眸,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再要问些什么,就已被一掌轰开。 只听“砰”的一声! 谢止醉赫然被甩到了一块半人高的石堆下! 一直远远看着的黑雾又尖笑起来:“看到了吗?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眨眼间,它已附到谢止醉的耳边,蛊惑般道: “你哪怕牺牲性命也要救的人,他根本就不在意你,你看看你,多可怜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69章 离开不周山 难怪系统说这人的本命剑是在小秘境中获得的。 这就是天道钦定的主角。 就连近百年前的荒岛也能因为主角莫名其妙地和不周山的小秘境有所联系。 原来他和苏檀生,都是这位所谓主角的垫脚石啊。 真真是……可悲至极。 宁恨水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地上这人,平静问道:“为什么要拔出这柄剑?” 谢止醉仰起脸,艰涩道:“我......” 只说出了个“我”字,剩下的话他再也说不出来。 他该说什么? 说自己跟在宁恨水的身后,看到了这人何其狼狈的过去? 还是说那团黑雾告诉自己,只要拔了这剑,宁恨水就能从这扬噩梦里出来? 久久,谢止醉到底是将所有的话咽回喉咙中,这些话,他说不出来。 咽下了喉间的血腥,他甚至不敢支着那把剑,只是用胳膊撑着沙地,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人那双似乎平静到毫无波澜的眼,谢止醉抑制不住的心慌,垂下头,他将那柄剑用自己身上的布料擦净。 “我不知道这把剑是什么,不知道这把剑对你的意义......” 他递出了这柄剑,接着道:“我还给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雨还在噼里啪啦地下个不停。 哗啦啦地浇在地上,浇在两人的身上。 宁恨水没应声,也没接过这柄长剑,只是仰起头,有透明的水珠顺着他的眼睫滑落,顺着眼尾滑入发鬓间。 好半晌,他道:“檀生,这柄剑叫檀生。” 是他的故友,苏檀生。 谢止醉却是顿住,不可置信地望向手中的长剑,心脏像是猛然被一块巨石狠狠地凿下。 宁恨水只觉得好笑,看着谢止醉那张脸,看了许久,又看向天边。 这柄长剑已认拔剑之人为主。 他若是强行夺剑,只会落得一个剑毁的下扬。 “哈......”宁恨水低低地笑起来,老天真是把他算得死死的。 执着伞,他转身,指尖一拢,那团黑雾倏地又出现在手心中。 黑雾尖叫起来,要挣脱而去,却丝毫动弹不得。 宁恨水垂眸,先是抽走一小缕雾,随即手心缓缓握拳。 这团雾周身墨色已是越来越淡,哀哀地惨叫着:“啊啊啊啊啊啊!” 再下一瞬,“砰”地一声! 黑雾彻底消散在大地之上。 紧接着,这座荒岛如消融般一点一点分解、消散。 天地瞬间大亮。 再回过神来,二人已回到了小秘境中。 原先坍塌的大地像是从未地动天摇过,此时此刻平静得风清日丽。 参天的古木,起伏的山峦,云雾缭绕中还有鸣叫着的鸟兽飞过。 一切如初。 宁恨水看也不看身后的人,伸手折断腰间木牌,“咔”地一声,霎时消失在秘境之中。 出了秘境,恰好迎面而来一个席怀真,这人身后紧紧跟着盛乐陵。 “水水!”盛乐陵瞪大眼,弹射过来,“你没事!太好了!” 宁恨水弯起唇,退开一步,转眼望向席怀真。 这老头模样的席怀真蹙着眉,问:“秘境里发生了何事?” 宁恨水道:“无事,左右不过是下了扬大雨罢了。” 话落,他抬脚便走,只是走出两步,突然又折回来道: “劳烦大长老将我从不周山弟子中除个名了。” 此话一出,盛乐陵眼睛瞪得更大,“什么?!” 他伸手要去晃宁恨水的肩,却又被避开。 宁恨水但笑不语,不再去看两人,旋身离开。 从不周山除名当然没那么简单,不过有席怀真在,这人自然会处理妥当。 “水水!” 盛乐陵小跑着追到宁恨水的身后,忙问:“水水,你怎么了?咱们——” 话音未落,宁恨水已骤然消失在原地。 他一怔,懵然回头去看大长老,他的师尊这会儿脸色也算不上好。 因着这一扬变故,小秘境提前结束,接二连三有弟子折断木牌离开。 谢止醉是最后一个从秘境里出来的。 丢了魂似的怔怔站在原地。 盛乐陵还没反应过来这人情绪不对,拉着小队一行人道:“方才水水说要离开不周山,还让大长老给他除名!” 话音未落尽,谢止醉猛然抬起头来,声音干涩:“离开哪?” - 宁恨水这一走,就走得不管不顾,极为潇洒。 甚至觉得自己前段时日真是脑子抽风了才会跑去不周山cos什么名门正派的弟子。 果然是温饱思淫。 他这种人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三十三重天做一个邪恶的,没有任何道德底线的反派。 三十三重天。 后山禁地的洞府里。 宁恨水从药池里爬出来,风风火火地出了这座洞府,便又钻入另一处洞府,他要闭关。 最好闭关结束出来后发现修仙界已经原地毁灭。 【光溜溜:宿主......】 宁恨水:闭嘴。 从进到荒岛开始,光溜溜躲在识海里始终不敢出声,直到如今宁恨水从药池里出来,才鼓起勇气开口,现下还被要求闭嘴,它更是不敢说话。 无边的黑夜下。 山道两边的宫灯半死不活地亮着。 乌鸦和青临紧紧跟在宁恨水身后,只是刚跟到另一处洞府外就又被打发走。 自从他们老大从不周山回来,每日就都僵着一张脸。 虽说要是同宁恨水讲话,这人也会笑。 但这种笑简直就是一种惯性行为,脸上在笑,却毫无笑意。 “肯定是不周山的人做了什么!”乌鸦大喊一声,“我要去找柳护法,领一批修罗去灭了他们不周山!” 青临冷着脸,摸了摸系在腰间的鞭子,并不言语,只是转身就往大殿的方向走。 这会儿柳梦息还在伏案办公,眼下一片乌青,见一人一鸟气势汹汹地闯进大殿,更是一阵心累。 近日菌人之事忙得他焦头烂额,甚至底下递上来的线报称是又起了一座真佛祠,这座真佛祠求的还是姻缘。 第70章 嗯?死路一条? 这只乌鸦还在骂,整整骂了一炷香时间才终于骂累了,于是到青临了。 这小姑娘一张口就是:“给我拨一队修罗。” 柳梦息:“......” 沉默了好半晌,才道:“闭关挺好的,总比到处乱跑还要我给他收拾烂摊子强。你们有空呢,就——” 话还没说完,一人一鸟阵风似的又气势汹汹出了大殿。 柳梦息:“......”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一挥手,梁上顿时跳下来两个头戴面具的黑衣修罗。 其中一位道:“禀柳护法,不周山之事已彻查,小秘境中发生异变,追查到一名为杜小羽的弟子之后便不了了之。此弟子屡次滋扰殿主,只是殿主并不在意,只由他去。” 另一位则道:“属下追查到一名为谢止醉的不周山弟子与殿主交往密切,自殿主离开不周山后便多方查探殿主消息。” 柳梦息又给自己斟了杯茶,“姓杜的杀了。” 宁恨水可以不在意,但他不同,他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 “那个谢什么的,”柳梦息抿了口茶,“放点假消息给他。” “是。”两个修罗得令后便飞快离开。 大殿里只剩柳梦息和满桌案的卷轴。 静坐半晌,他站起身,伸了个腰,顺便亲切地问候了一下闭关的宁恨水。 - 洞府中。 杂乱地堆了满地的书籍,横七竖八,有的摊开、有的合着、有的书脊朝天、有的书页趴地。 宁恨水坐在书堆里,一本一本地看着。 医书看着看着就换了话本来看,话本还没看完,又换了本心法来看。 漫无目的地翻了好久,宁恨水又将金麟骨伞显了形出来看。 这伞一开始只是把破破烂烂的油纸伞。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千机阁的一个弟子,才用那点骨铸了如今的这把骨伞。 也不知道苏檀生会不会气活过来。 宁恨水握着伞,半倚着背后的榻子,出神好久,直到腰间的通讯玉牌震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 【疑似比格:何时归?】 顿了顿,宁恨水指尖一点,把这人删了。 再往下一翻,他这时才看到许多条来自那几人的讯息,就连社恐的张献都发来了条慰问。 没多作犹豫,宁恨水把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删了个干净。 他已经累了。 想来日后也不会再见。 【光溜溜:啊?】 这颗球顿时跳了出来,正要接着开口,就见它的宿主冷冷地盯住自己。 光溜溜立马噤了声。 它小心翼翼地落在宁恨水的膝上,讨好地蹭了蹭。 宁恨水把这颗球拎起来,问:“再说一遍,我在原剧情里是怎么死的?” “......斩了脊骨做剑......挑了手筋做琴......最后竟还挖了你的心脏炼成丹药一口吞了......” 说完,这颗光溜溜的球努力往上挤,讨好地蹭着宁恨水的手。 宁恨水面无表情地掸开它,“你似乎有点问题啊。” 光溜溜登时大惊失色道:“宿主!你怎么能冤枉好统啊!你忘记我的名字了吗?我可是反派逆袭系统,最高宗旨就是为宿主服务,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有没有更具体一点的死因?” 光溜溜心虚地笑了一下:“没有呢亲,毕竟原文里就一句话带过的事。” 宁恨水:“......” 他这么大一个反派,领盒饭下线竟然就只是一句话带过的事吗。 不过从不周山回来之后,他就大致了解到一件事。 天道铺了这么多年的路,他一个小小反派绝不可能轻易杀了主角。 换而言之,就算主角不杀他,天道也有一百种办法让他死。 也就是说,他前面那些年做的全都是无用功。 该死的光溜溜! 宁恨水咬住牙,那张漂亮的脸几番扭曲,最后猛地掐住这颗光球来回蹂躏。 居然浪费了他几年的光阴去陪主角玩过家家! 光溜溜被搓得变形,声音也跟着变形,艰难道:“咱,咱们其实还有别的路能走嘛!” “嗯?死路一条?” “......死,死遁嘛!” 话落,宁恨水缓缓停下手中动作,“什么意思?” 光溜溜清了清嗓子:“就是假死跑路嘛!现在话本里很流行的,等到了你快死亡的那个节点,我们就来一计狸猫换太子,留下假尸体一逃了之!” 宁恨水闻言狐疑地看它。 光溜溜对着手指,“就是得等到一年后的群英会了。” “......万无一失?” “自然!只要你死得够逼真,能把天道瞒过去就好了。” 宁恨水:“......” 虽说三十三重天离了他也不会如何,但他死了柳梦息他们怎么办。 思来想去,宁恨水从地上爬起来,抄起纸笔就开始写字。 光溜溜落在他肩上,“宿主,你在写什么呢?” “遗嘱。” 宁恨水桀笑一声,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无德。 他自认是一个有德老人,为了防止发生财产纠葛,得留一份遗嘱才行。 再怎么说,这些年也攒了不少宝贝,私库里一箱又一箱的好东西。 想了想,宁恨水提笔写下一行大字—— “由柳梦息均匀分配给青临和乌鸦!” 光溜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用不用再留份遗书让他们有机会睹物思人。” 宁恨水挠挠下巴,“我私库里的宝贝还不够他们睹物思人吗?” “书信和宝贝不一样吧?”光溜溜思索一番。 闻言,宁恨水又提起笔,对着几张空白宣纸,一时有些无言。 直到洞府里响起沙沙声响,好半晌,才终于停下。 宁恨水放下笔,站直身,又举起宣纸。 壁上的夜明珠泛着温润的光,透过薄薄的宣纸落在这人的脸上。 他看着手中的宣纸,莫名怔了一会儿。 离了三十三重天,日后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又该漂泊流浪多久? 光溜溜见他出神,小声地喊了一句:“宿主?” 第71章 秋去春来 宁恨水折起手中的宣纸,找出来个梨花木的漂亮小盒子,要将这些信放进去时,又点了又数,一二三四五六。 手底下两个护法各一封。 青临和乌鸦各一封。 已故之友苏檀生一封。 嗯......怎么莫名其妙多了一封。 宁恨水将这些信放进盒子里,又将这盒子放在案台上。 平日他这洞府设了法阵也不会有人进来,等他跑路了,柳梦息绝对会一边怒骂一边把他这洞府掘地三尺。 以至于他并不担心自己留下的遗嘱和书信不会被发现。 莫名的安心。 做完这一切,宁恨水爬上榻,用被子裹好自己,缩进角落里,怔怔地看着头顶上的夜明珠。 迷茫。 他发现自己近来时不时就迷茫一下,大抵是太累了。 光溜溜看着他,道:“不如宿主闭关个一年半载的,差不多要到剧情点了我就把你唤醒?正所谓时间能冲淡一切。” 宁恨水:“......” 完了之后一出来就光荣赴死是吗。 良久。 宁恨水从床上一蛄蛹爬起来,风风火火地出了这座洞府,衣袍带风地去了有药池的那处洞府。 随即又按着光溜溜的脑袋设了个定时闹钟,每隔三十三日响一次,才施施然地盘腿入定。 这一闭关,便是秋去春来,流水般哗啦啦地过去了一载。 入定修炼太久,乍一醒来还有些懵然。 宁恨水缓缓睁眼,声音嘶哑:“什么时候了?” 一直待机的光溜溜也跟着开机,道:“正好春末了,还有四个月便要入秋了。” 于是宁恨水想了想。 到这时,距离群英会只余四余月了。 - 春风拂过桃树,枝干轻轻摇晃。 风一吹,花瓣纷纷飘落,洒了一地。 桃花树下,少年收了剑。 这少年束着高马尾,一双凌厉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生得俊秀分明,只是眉眼间满是清寒的疏离感。 又是长身玉立,宽肩窄腰,着了一身墨蓝色劲装,更显周身几分冷冽。 只是腰间挂的一狗一鸟生生将这冷冽又削去几分。 “谢止醉!” 远远的有个明黄色锦衣少年飞奔而来,一脸怒容,“要整队出发了你还在这里练剑!” 谢止醉并不言语,长腿一迈就往山下走。 盛乐陵更是气急,简直想一拳挥他脸上,当然,只是想想。 此次下山是去太华国的开元镇上调查年轻姑娘失踪一案,不周山先前已派出过一小队弟子。 只是并无所获,故而又增派了他们这一行人下山,也算是历练。 不周山山门。 飞舟上早已等着另一少年,这人长相清隽,身背机关匣。 见两人来了,微微颔首。 “张献话少是情有可原,”盛乐陵缩进飞舟角落里,小声蛐蛐道,“谢止醉不说话是纯装。” 谢止醉充耳不闻,只垂眸,看着腰间的挂饰。 不多时,又来了一生得秀美的锦衣少女,上了飞舟坐定后,见盛乐陵缩在角落里又翻了个白眼。 “胆子比针眼小。” “......你再说一遍!姜颂!” 两人顿时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张献默了默,挪着位置,坐得离这两人远些,才缓慢地从锦囊里掏出一本书,紧接着开始哗啦啦地翻。 谢止醉更干脆,熟练地自脚下升起屏蔽法阵,顺手将张献也笼罩住。 这头两人沉默无言,那头两人吵得如火如荼。 直到飞舟平稳升起,一路朝着太华国的开元镇而去。 这是谢止醉自入了不周山后,第一次正儿八经下山历练。 他从前下山,常往自称江湖百晓生的叶齐光那里跑,多是去查探消息。 只是无论如何查,最终什么也查不到。 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离开,就连通讯玉牌上的联系也被删得一干二净。 宁恨水就像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般。 而他只剩下一鸟一狗,还有一枚留影石。 “下雨了。”隔壁的张献忽然小声道了一句。 顿了顿,谢止醉回过神来,又捏了个诀,将雨声隔绝在外。 这会儿姜颂和盛乐陵也吵完架了,一个趴在飞舟的边沿上往外看着底下的风光,一个紧闭双眼缩在角落里。 闲来无事,姜颂索性摊开了任务卷轴,仔细看过才道:“开元镇的失踪案,据先前传回来的消息所说,这些姑娘在失踪前都去求过姻缘。” “在哪里求的?”谢止醉问。 “我看看......一座祠庙?”姜颂蹙眉,“这祠庙叫真佛祠。” 谢止醉闻言一顿,正要说话,角落里的盛乐陵猛地站了起来。 “呕——!” 几人:“......” 姜颂捏着鼻子,满脸嫌恶:“方才也不见你吐啊,不如我们再吵一架。” 盛乐陵:“......呕——!!” 几人:“......” 好在太华国的开元镇不算远,时隔两日便平稳地在镇外落了地。 今日还在下着小雨,细线般的雨珠“唰唰”地砸在地面上。 姜颂大手一挥,带着几人往镇上最贵的客栈走。 一行人都施了避雨诀,唯有谢止醉不知从哪里取出把伞,独自执着伞落在几人后头。 直到路过一个路口。 前路有人打马纵街,百姓们纷纷避让,这条道上一时有些滞塞。 停住脚,谢止醉随意地往对面的长街看过去,目光忽然一顿。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有一个人坐在木制轮椅上。 随意披散着的墨发、水色的长袍,就这么停在人群之中,只是背对着他。 那人的胳膊抵在轮椅扶手上,支着下巴,衣袖垂落,露出来细细的手腕,皮肤如白玉般。 简直与周遭格格不入。 谢止醉的呼吸停了一瞬。 很快,脚步一拐,正要往对面的长街去。 只是忽然有一女子执着把油纸伞出现,停在那人身边,她弯下腰,似乎和轮椅上的人说了什么,便浅浅地笑了起来。 这条道的人却在这时终于涌动起来了。 盛乐陵见他望着对面的长街出神,便没好气地喊了一声,“路通了,还不走?要本少爷请你是吧?” 第72章 如今可还好? 据柳梦息所说,这祠庙在他闭关前就出现了,只是一直没有什么异动。 反而还香火鼎盛,人来人往。 直到最近这段时日,才陆续有线报称不少年轻姑娘自来了这真佛祠求姻缘后,就离奇失踪了。 宁恨水听完,当下拍板决定亲自来一趟。 而且他心里仍在犹疑。 荒岛的百人试炼扬是前殿主一手促成的,如若前殿主也是天道的一枚棋子,那么,这座真佛祠一定同样和天道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万一能从中破局。宁恨水想。 直到头顶上拢下来一片阴影,他抬眼看去,是把油纸伞。 “阿水阿水!”青临支着伞,把方才排队买来的话本递给轮椅上的人,“这就是书局里卖得最好的一本!” 顿了顿,宁恨水接过话本,脸色奇怪,问道: “现下修仙界都流行这种题材了?” 不该是什么才子佳人,书生狐狸…… 看着书封上的《清冷佛子狠狠爱,仙尊插翅也难逃》,宁恨水陷入了沉默。 ……他果然是老了。 “是呀,”青临推着轮椅上的人往客栈方向走,“正好排到我就卖完了。” 宁恨水闻言把书摊开,随手一翻,就有一大串诸如—— “男人,你是在玩欲擒故纵吗?”“你点的火,你自己来灭。”“呵。你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的大段大段文字闯入他眼中。 见他沉默,青临小声问:“阿水不喜欢吗?那我再去买本别的吧。” 宁恨水缓慢摇头,“无事,只是我的阅读速度太快了,且让我慢慢消化。” 轮椅便咯吱咯吱地摇回了这镇上最贵的一家客栈。 一进客栈,大堂里赫然坐了几个不周山弟子,正背对着他们。 宁恨水倒是知道这镇上来了一队名门正派的弟子调查失踪案,只是没想到居然能住得起这里。 不过他也不大在意。 这次出门,宁恨水不仅施了幻颜术,还特地让梁非凡准备了轮椅。 为了万无一失,他甚至顺便给自己打造了一个残疾鳏夫独自抚养女儿长大成人的人设。 鳏夫是他,女儿是青临。 简直完美! 打了个哈欠,宁恨水垂下眼接着看话本,别说,这东西写得还真让人上头。 轮椅是千机阁造的,上个楼梯不在话下。 青临把宁恨水推回房里,又互道了夜安才关上门离开。 只是宁恨水看话本看入迷了,摸上床,掏出夜明珠,裹着被子趴好,就这么看了一夜。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远的竟传来了鸡鸣声:“咯咯咯——!” 宁恨水这才猛然抬头看向窗外。 天亮了! 他满脸不可置信地“啪”一声合上书,翻身,裹好被子,酝酿睡意。 可恶! 就连他也不能抵抗狗血话本的魅力! - 客栈的一楼大堂。 圆桌旁坐着几个不周山弟子。 其中之一的谢止醉捏着勺子,还有些出神。 昨日在街上看到的那人,实在是太像宁恨水了。 只是被盛乐陵一打岔,他再追过去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好困啊......”盛乐陵打着哈欠。 鸡鸣声刚响,他就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唤醒,这会儿正无精打采地喝着粥,脑袋一点一点的。 直到头皮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还有一句:“原来你平日里是用脸进食的吗?” 是姜颂的声音。 这人单手拽着盛乐陵的头发。 “......”他困得都没力气吵架了,一把端起粥哼哧两声就喝完。 喝完一抬头,就对上谢止醉发冷的双眼。 盛乐陵:“......” 真是倒霉死了才会跟着这几人一起下山,要是水水还在该多好......盛乐陵咬住牙。 虽然,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们一行人里,就属谢止醉和宁恨水最为熟识。 可没成想那年宁恨水独自离开后,连谢止醉都不知道这人究竟去哪了。 几乎形影不离的两人就这么又离了! 都怪谢止醉! 思及此,盛乐陵狠狠瞪了一眼谢止醉。 用完早点,几人便出了客栈。 上一批派来的弟子早已调查过那些失踪女子,皆是从佛祠出来后的当夜就离奇失踪,连家中也毫无掳劫痕迹。 就像是凭空消失般。 于是一行人直奔真佛祠。 这佛祠就坐落在镇子东边,黑色的瓦、红色的墙,檐角挂着比血还要红的绸缎。 牌匾上则是三个金黄的大字—— 真佛祠。 谢止醉看着这牌匾,神色凝重。 一年前,他和宁恨水在入不周山之前,也偶然到过一座同样名为真佛祠的祠堂。 “去里面看看。”他道。 近来失踪案发生,这座真佛祠已是少有人来。 只是佛前的铜鼎中还插着成捆的粗香,巨大的佛像在缭绕的青烟后端坐着,双目含着悲悯笑意。 几人站在佛像前,齐齐仰起脸。 “依我之见,”盛乐陵分析道,“那些姑娘不是求了姻缘之后才消失的么?那么我们也求个姻缘,来一招深入虎穴!” 谢止醉没接话。 姜颂和张献也没接话。 沉默半晌,盛乐陵急了:“......你们说话啊!” 姜颂:“厉害厉害。” 张献跟着颔首,“厉害。” “既然如此,”盛乐陵顿时指向姜颂,大声道:“就决定是你了!上吧!姜颂!” 话音刚落,姜颂冰冷的一巴掌就甩在了他的脑袋上。 盛乐陵顿时捂住脑袋阴暗地蹲进了角落里,小声蛐蛐:“还是水水好......” 另一头的谢止醉只是盯着佛像看,半晌,走近那铜鼎,“这佛祠有一段时日没人来了,可这香是新上的。” 甚至还是成捆的粗香。 “先去查方才是谁来过这里。”他接着道。 另外几人自然没问题,风风火火地出了这祠堂,便去一个接着一个询问镇上的百姓。 佛祠里很快又静下来。 直到忽地响起轮椅咯吱咯吱的声响。 有一女子推着一男子进了这真佛祠。 “先前修罗查探到的消息道,一年前,这座佛祠确实很灵验,不论那些女子所求之人如何,很快都能顺利结上姻亲。” 宁恨水支着下巴听,问:“那些女子,如今可还好?” 第73章 水色衣衫的男人,坐着轮椅 宁恨水了然地点头。 强求来的姻缘又如何能好。 他抬头,望向那尊慈眉善目的佛像,看了半晌,扫视了一圈后,视线便落在铜鼎上的粗香。 指尖一勾,那捆粗香登时被拔出。 半晌。 佛祠里毫无变化。 宁恨水恹恹地把粗香随手扔回铜鼎上。 “走吧,去问问最初的那些女子是如何求的姻缘。”他道。 青临闻言,便又推着轮椅往佛祠外走。 他们手上有情报,要找到最初的那些女子去打探消息并不难。 这会儿日光正盛,烤得人暖烘烘的。 穿过两边开着梨花树的大街小巷,迎着街巷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不多时,两人停在了一处白墙青瓦的四合院外。 还没敲门呢,里头就传出来一阵争吵声。 先是一道女子的锐利声音:“你给我解释清楚!这物件,怎会出现在你书房的案桌上?!” 紧接着便是男人恼怒的反驳:“区区一支发簪,或、或是前些日子库房盘出来忘记收好的旧物罢了。” “旧物?这簪子是南风楼那些姑娘最爱戴的样式!你说公务应酬连日不归,银子流水似的出去……敢情都应酬到南风楼去了!” 南风楼。 宁恨水挠挠下巴,这可是寻欢问柳的好去处。 里头接着又传出来那男子的声音:“放肆!你这般质问我,可还记得三从四德!” 话落没多久,四合院的大门被猛地打开。 里头跑出来一个抹着泪的女人,见门外有人,又用宽大的袖袍将脸遮得死死,跑得更快。 院里则站着一个满脸怒容的男人,脚边落了被摔成两截的发簪。 顿了顿,宁恨水道:“是我们来得不巧了。” 男人循声望来,见是个陌生男子,便走来要将院子大门合上。 莫名的,这门却怎么也合不上。 男人脸色变了变,咬住牙,几乎是使出了浑身的力要将这门合上,额角不断有汗往下掉。 宁恨水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着,直到那男人大骂一声无果后,才缓缓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他掐指道:“这位壮士,我观你印堂发黑,可是有血光之灾啊!” 那男人脸色又是一变,骂道:“你这小白脸可莫要胡说!老子好得很!” 这头青临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手缓缓摸向了腰间的鞭子,“你找——” “我在不周山的那些师兄师姐也总说我白,”宁恨水打断道,“罢了,你既不信我,那我走便是。” 对面那男人将信将疑地看着宁恨水,见这小白脸说完,便转着轮椅离开。 边离开还边对身边的女子道:“只可惜这人还正值壮年......” 他这话说得实在饱含真诚的遗憾。 片刻后,男人又推了推那门,仍是推不动,思及不周山这个金字招牌,到底是喊住了轮椅上那人。 “喂!你真是不周山来的?” 宁恨水背对着他,缓缓笑了笑,才转着轮椅看向院子门口的男人。 随即抬手一点,又道:“你再推一推这门。” 男人闻言,半信半疑地照做了。 只听“嘎吱”一声,这门竟然真动了! 男人脸色又是大变,脸上登时堆满了笑,“哎呦这位大侠!这位仙长!方才是我失敬了!” 他忙走上前,要去推这位大侠的轮椅,却被一旁的姑娘冷冷错开。 男人讪笑一声,“您方才说的血光之灾......” 宁恨水蹙眉,又是掐指一算,又是抬头看天的,好半晌才道:“是你这姻缘出了问题啊!” 男人一急,忙要接着说话。 宁恨水先一步道:“你先莫急,先同我讲讲你这桩姻缘的伊始,我这才能帮你算算破解之法。” “......成!”男人咬牙,一点一点将过往之事道来,“我叫王大耀,方才那女人是我妻子李氏......” 两人原是青梅竹马,女方家境好一些,家中起初并不同意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人结亲。 直到忽然出现了座据说是求姻缘的真佛祠,女方便起了心思,死活都要去这祠里求求。 没成想,这一求,还真给求到了! 王大耀接着道:“是李氏整日纠缠于我,我同意这门亲事只不过是无奈之举。 更何况古人云,贤妻扶我青云志,这李氏不扶就罢了,还丝毫不遵三从四德! 既然如此,我去南风楼寻一个温柔小意的解语花排解一二怎么了?!” 宁恨水:“......把自己摘得还挺干净。” 他这话说得小声,王大耀没听清,问道:“大侠,您方才说什么?” “无事无事,”宁恨水假假地笑了一声,“那你可知这李氏是如何求的姻缘?” 王大耀摇头道:“我哪会知这些,这都是那些娘们儿的事。” 宁恨水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回去等通知吧。” “啊?”王大耀闻言顿时又急了,伸手要去扒拉轮椅,“您这还没同我说破解之法呢!” 青临拉着轮椅大退一步,冷冷看着这无耻的男人。 王大耀被看得一阵发毛,搓了搓胳膊,再要说话,就眨一下眼的工夫,这两人就已经走远了去,只剩下小小的背影。 “不要走啊!大侠——!” 他忙要追上去,结果眼前忽地不知从哪跳出来四个人,这四人皆是神色严肃。 “你的妻子是不是曾去真佛祠求过姻缘?”一身墨蓝劲装的少年问道。 王大耀刚要骂骂咧咧的嘴顿时停住,上下扫了眼前的四人一眼,腰间还佩着剑呢。 “你们......不会也是不周山的弟子吧?” “也......?”盛乐陵问。 不等王大耀说话,谢止醉先一步问道:“方才有人来寻过你?” 男人点点头,“是啊!一个小白,呃......水色衣衫的男人,坐着轮椅,还说我有血光——哎,我还没说完呢!” 他看着忽然一个箭步跑远的墨蓝色身影,“不儿!怎么就跑了!” 第74章 名门正派果然都是如此险恶的小人! 拨开拥挤的人群,远远的,就看见一女子推着轮椅,而轮椅上的人确实着了一身水色! 谢止醉呼吸一窒,死死盯着那抹水色,就连身形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宁恨水......宁恨水...... 一年了,已是有一年不见了。他们第一次分别如此之久。 如今的宁恨水可还好?又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 他不敢细想,在人群里穿行,肩膀撞开了挡路的行人也不管不顾。 眼看那轮椅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岔巷,谢止醉即刻步履不停地追了进去。 一直追到巷子的末尾。 巷子的尽头是一堵灰白的高墙,还有一棵从墙头斜伸出开满白花的梨树。 他才发现这巷子异常的静,只有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在回荡。 轮椅不见了。 这巷子里只有他一人。 谢止醉倏地停住脚步,环顾四周。 脚下的青石板路,确有两道车辙印,从巷口延伸进来,却在巷子中间突兀地中断了,前方干干净净,仿佛轮椅和上面的人凭空蒸发。 垂下眸,谢止醉怔怔地看着自己腰间的两只挂饰,出神半晌,他甚至疑心压根是自己看错了。 可又想起那架轮椅,如若真的是宁恨水呢? 思及此,他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里面只有几瓶最低级的止血散和回气丹。 不周山每月都会给弟子发定量的灵石,加上他是掌门座下唯一亲传弟子,手里攒着的灵石并不少。 只是他向来不舍得给自己用太好的物件,甚至连身上唯一拿得出手的,还是宁恨水先前给他买的这身衣衫。 如若真是宁恨水。 这人受伤了?伤得重吗? 谢止醉想,他得去买点上好的药材和灵药才行。宁恨水吃不了饭,那他便买别的物件,挂饰、发簪,衣衫...... “有事?” 一道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身后响起。 谢止醉一顿,手心紧了紧,才缓缓转过身—— 是昨日推轮椅的红衣女子。 此刻正站在巷口的光影里。 青临颇有些不耐地看着眼前这人,在后面远远跟了他们一路,实在莫名其妙。 正要接着说话,却忽地看到这男的腰间挂着一只挂饰。 一只小鸟挂饰。 一只她也有的小鸟挂饰,一模一样的。 青临眼神登时一变,有只手已缓缓摸向腰间的鞭子……阿水绝不会给不相熟的人赠礼! 此情此景,她已然明了—— 该死的不周山弟子!名门正派果然都是如此险恶的小人! 阿水前段时间那么不对劲,一定就是因为这个不周山的弟子! 她的手腕一转,不给谢止醉任何开口机会,手中长鞭毫不留情地甩出,喝声道:“你找死!” 这鞭子破空而出,发出刺耳的尖啸,鞭梢化作一道凌厉的黑影,直冲谢止醉的面门! 来势之快,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谢止醉蹙起眉,几乎在长鞭破空的同时作出反应。 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 寒光乍现,带着清越的声响,毫不犹豫地斜撩向上。 被挑开的鞭梢狠狠抽在旁边的石壁上,“啪”的一声脆响,炸开细小石屑尘土,足见力道之猛! 抓住这瞬间的空档,谢止醉鞋尖一点,借力向后掠开,长剑横于身前,气息微促但眼神更加凌厉。 对面的红衣女子眉头一拧,手腕一甩,又要出鞭,谢止醉不得不提剑去挡。 霎时! 有几缕被切断的头发,缓缓飘落在他脚边。 只是下一瞬,只听“呼呼”声响—— 竟是有一阵怪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卷得墙头那棵梨花树的枝头猛地一颤! 满树盛放的洁白梨花,竟是簌簌地脱离枝头! 洋洋洒洒的白晃了人眼。 紧接着劈头盖脸砸向谢止醉,瞬间覆盖了整个巷尾。 然而这扬花雪来得快,去得也快。 风骤然停歇,呜咽声消失。 青临脸色微变,利落地转身,很快便消失在巷口。 还落下一句:“别再跟着我家阿,阿爹!” 至此,巷子里只剩下谢止醉。 过了许久,他才缓慢地抬起手,拂掉头顶的冰冷花瓣。 轮椅上的人不是宁恨水。 宁恨水不会有如此年岁的子女。 巷外集市隐约的喧嚣声传来,却格外的遥远而模糊。 - 日近黄昏,斜阳西沉。 轮椅在小道上咯吱咯吱地响。 “阿水,”青临推着轮椅,鼓起嘴问,“为什么那个男的也有一模一样的小鸟挂饰?” 宁恨水默了默,“那是他抢了梁非凡的。” 青临闻言,推着轮椅的手一停,若有所思道:“看来是时候给梁非凡报仇了。” 宁恨水:“......” 他倒是没想到这两人会打起来。 不过也是,按经典套路来说,龙傲天和魔界爆辣娇花的相遇一定是不打不相识。 “下次可莫要如此冲动了,”宁恨水道,“甩开了便是。” 他都怕龙傲天一个不留神就把青临给一剑斩了。 青临心虚地“哦”了一声,“明日再去寻李氏吧,天色不早了,阿水还是回去好好休息。” 宁恨水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日后你也离他远些,若是想,呃……”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怎么该怎么形容,好半晌才接着道: “总之,你若是哪日想谈情说爱了,可得好好掌掌眼,千万别是方才那样的男子……” 推着轮椅的青临一字一句地听着,神色怪异,甚至莫名沉痛。 “……虽说方才那位长相确实出众,修为也确实高强,但你可不能——” “我明白了,阿水。”青临恶狠狠地眯起眼,心中某个想法愈发笃定,“你且放心,我今夜……” 她今夜就要去给阿水报仇雪恨! 宁恨水:“……等会儿,你先说说你方才究竟是明白什么?” 青临只是用力点头:“伤心之事不必多说!阿水你也千万莫要再被人骗了,尤其是那些名门正派,话本上都说了,他们最会骗人感情了!” 宁恨水:“……” 比起我,小姑娘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第75章 三角恋! 何况这姑娘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在认真听他的肺腑之言。 半晌,宁恨水到底是放下手中的话本,转着轮椅就要去隔壁房再好好叮嘱一下,最好就是把这姑娘劝回三十三重天。 他是绝不能放任事态如原剧情般发展的! 只是推开房门,刚出去,再要将门合上时。 眼前忽地伸出一双手。 紧接着这双手缓缓地将门给帮忙合上了。 顿了顿,宁恨水缓缓转过脑袋去看......赫然是一个眼熟的人。 这人抿着嘴,并不言语,只是莫名其妙从锦囊里掏出了一本书。 宁恨水:“......” 与此同时,楼梯处又传来脚步声。 “今日问话问一半你怎么就跑了?”是盛乐陵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恼火,“有没有一点团队精神!” 姜颂:“本公主罚你上缴所有灵石。” 谢止醉:“身无分文。” 三道同样熟悉的声音愈来愈近,而身边的张献还在哗啦啦地翻书。 宁恨水:“......” 虽说他施了幻颜术,但今日谢止醉才追了上来,现如今又如此凑巧地住在同一层楼...... 这就是宿命吗。 宿敌之间的命运。 好在张献终于翻完了书,极其努力道:“若是腿脚不便,可向我等寻求帮助。” 宁恨水:“......谢谢。” 话落,他转着轮椅,正要回屋里。 结果不成想,隔壁屋竟然也极其凑巧地打开了房门。 只听“嘎吱”两声—— 宁恨水缓缓偏头看去...... 是青临。 ……还有楼梯口上来的那三人。 好嘛,名门正派和大小反派齐聚一堂。 “这么热闹?”盛乐陵看着走廊里的几人,奇道,“张献你做什么呢?” 张献闻言又开始哗啦啦地翻书。 姜颂眼珠子转了转,视线缓缓落在某个轮椅上的人。 披发,水色衣衫,轮椅。 这不就是今日问话时王大耀形容的,紧接着谢止醉听到之后就扭头去追的人。 轮椅上这男人见她看来,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有几分病弱,生得清秀,却莫名有些许......那人的影子。 姜颂若有所思的眼神在轮椅上的男子收回来,又转向一旁的谢止醉。 这人的视线同样落在轮椅上的男子身上,唇角抿成了直线...... “替身话本。”姜颂忽然定定道。 宁恨水:“......” 这些小姑娘现在都在看些什么话本?! 哪来的替身,又哪来的正主?! “嘶......”盛乐陵也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甚至走近宁恨水,只是很快就被一红衣女子冷冷挡在身前。 这女子神色不虞,虽说挡住的是他,眼睛却狠狠瞪向他身后。 于是盛乐陵顺着这视线回头看去。 是谢止醉。 他又转头看向轮椅上的男子,这人脸上挂着病弱的微笑,视线并未落在实处。 谢止醉的眼神却死死落在轮椅上这人,而红衣女子则是狠狠瞪着谢止醉...... “三角恋!”盛乐陵恍然大悟道。 宁恨水:“......” 究竟是哪个三哪个角?! 三角贸易吗?! 这时张献也翻完书了,道:“这位先生腿脚不便,日后大家可多照顾一二。” 宁恨水:“......” 一年不见,这群人依旧如此厉害。 青临冷笑一声,“大可不必,我家阿,阿爹有我就够了!” 盛乐陵闻言瞪大眼,“爹!” “谁是你爹!”青临顿时怒目而视,“我爹才不会有你这种儿子!” “不,我的意思是,原来你们不是三角恋啊。” 一直沉默的宁恨水:“......” 他缓缓地扶住额头,“在下头有些许疼痛,几位聊,我先走一步。” 说完,他就转着轮椅朝屋里的方向,正要开门,眼前却横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于是他又缓缓地转头看去。 这次乐于助人的是谢止醉。 “这位先生,也是不周山的弟子?”谢止醉问。 “关你屁事!”青临道,“你这个小人,今日还尾随我和我爹!” 走廊里的另外几人:“......?” 敢情谢止醉原来是这么猥琐的一个人啊。 谢止醉:“......想来你我之间是有几分误会,我只是见这位先生实在像我的一位故人,一时错认罢了。” 青临猛地拍开那只手,冷笑一声:“小人!” 宁恨水并不多语,转身就要离开。 那头的谢止醉却又道:“这位先生既也是不周山的弟子,怎么从前却未曾见过?” “是啊是啊,”盛乐陵也附和道,上下打量着宁恨水的脸,“我从未在宗门里见过坐着轮椅的弟子。” 宁恨水只笑:“在下游历多年,几位看着年轻,想来入不周山并不久,不认识我也是应该的。” 谢止醉微微颔首:“原是如此,先生也是来调查开元镇女子失踪一案的?” 宁恨水道:“只是偶然路过,实在对这些女子的遭遇感到痛心,才留下来调查一番。” “先生大义,明日不若与我等一起,相互能有个照应。”谢止醉问。 盛乐陵也跟着点头,“你这细皮嫩肉的还坐着轮椅,不如跟我们一起,反正都是不周山的弟子。” 另一边的姜颂打了个哈欠,摆着手就往自己屋里走,顺手把想走不敢走的张献推了回去,才道:“都行。” 只有青临一脸不满,手按在腰间的鞭子上,却被宁恨水轻轻拍了拍。 “可以。”他道。 这时候拒绝反而更可疑,不若顺水推舟。 而且主角也在,解决真佛祠说不定事半功倍,该利用时就利用。 一行人便这么拍板决定,陆陆续续回了屋。 只是谢止醉还不走,甚至抢在青临前帮轮椅上的人开了房门。 宁恨水嘴角一抽,往房里转着轮椅,再回过身来要关门时,忽地听见谢止醉问: “敢问先生之女年岁几何?” 宁恨水:? 宁恨水:! 第76章 还好我是一颗球。 该死的龙傲天竟然如此不知足! 宁恨水冷笑一声:“与你何干。” 旁边的青临紧跟着轮椅,脚步一动,顿时插到两人中间,更是满脸厌恶。 谢止醉却错开青临,又问:“先生的妻子呢?” 好啊! 这人都想着见家长了! 宁恨水咬牙,懒得再多说,只对青临道:“你先回房。” 话刚落音,青临登时满脸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身后的人,沉痛道:“阿,阿爹!你怎么能这样!” 宁恨水:? 不对劲……敢情青临这姑娘还真跟龙傲天对上眼了,现下都敢不听他这个老父亲的话了! 日后是不是还要同他讲—— 【爹爹啊,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 这如何能行?! 怎么能让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大白菜就这么给拱了! 思及此,宁恨水又是冷笑一声,道:“确实不是什么穷小子,他马上就要变成死小子了。” 青临听得一知半解,就解了那个死字,心中瞬间大喜,手已经摸向腰间的鞭子。 只是正要抽出长鞭,就见面前的谢止醉忽然取出一储物袋,紧接着从里面取出枚令牌。 这令牌上刻着铭文。 相当于宁恨水上辈子时一种叫做银行卡的存在。 而后这人道:“我不是穷小子。” 宁恨水:“......” 青临:“......” 一来一回的,宁恨水彻底没耐心纠缠下去了,冷下声音对着青临道:“回去。” 青临闻言又是一个猛然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宁恨水。 眼前这人脸上虽无甚表情,可嘴角下压了几分,显然是有些恼了。 阿水竟然,竟然为了区区一个不周山的弟子…… 咬住下唇,青临恶狠狠瞪了一眼谢止醉,才跺着脚回了房里。 关门时还发出“砰”的一声! 走廊里只剩下两人。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楼下大堂店小二的吆喝声,更衬得两人之间静得诡异。 宁恨水不再多看谢止醉,转着轮椅就往房里去。 门很快合上。 谢止醉停在门外。 看着那扇早已合上了的门,他握着令牌的指尖蜷了蜷。 是他冲动了。 轮椅上这男人怎么可能会是宁恨水。 如若真是宁恨水,又怎么可能应下明日和他们一同去调查真佛祠。 门外的人兀自惘然。 门内的人已然掏出话本。 宁恨水窝在床上,一目十行地往下读。 究竟如何才能扼杀年轻男女的爱情萌芽!他咬牙切齿地想。 直到光溜溜忽然跳出来,一屁股坐在平摊开的话本上,球体一闪一闪的。 一人一球僵持片刻。 宁恨水:“你有事?” 光溜溜的球体停止了闪烁,看着眼前这人,小声问道:“宿主不恨他吗?” 这个“他”,一人一球自是心知肚明。 宁恨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道: “我平等地恨每一个人,更何况我站在大地之上就是一根给世界的中指。” 光溜溜的球体又开始一闪一闪,语气里莫名庆幸:“还好我是一颗球。” 宁恨水嘴角一抽,把这颗球从话本上掸开,垂下眸,眼神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光溜溜便摇摇晃晃地落在了这人的肩头上,和他一起看着话本。 久久,却再没了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响。 默然半晌,直到宁恨水忽然道:“我似乎察觉不到了。” 爱淡,恨也淡。 他说不明白那种感受,只是莫名的,不知从何时开始,爱恨于他,都太过浓烈、也太过沉重了。 以至于让人难以承受。 或许是老了。宁恨水想。 光溜溜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试探着问:“那,杀几个人放松一下?” 宁恨水:“......” 不愧是反派逆袭系统。 他合上话本,塞进枕下,指尖一点将烛火灭了。 房中顿时大暗。 直到翌日清早,远远的,有鸡鸣声响起: “咯咯咯——!” 热热闹闹的大堂里,一行人围着张圆桌吃早点。 “昨夜那个轮椅男不是要同我们一道,”盛乐陵嘴里咬着包子,含糊不清道,“怎么还没起?” 姜颂蹙眉:“竟敢起得比本公主还晚。” 始终沉默的谢止醉却忽然站起,长腿一迈,便往楼上走。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姜颂若有所思道:“果真是替身话本啊。” 盛乐陵疑惑地“啊”了一声,“什么替身,谁替谁的身?” 姜颂:“......你一边儿玩去吧。” 随着新一轮的争吵,张献默默低头喝粥。 楼下有人吵架。 楼上有人叩门。 只是刚敲没多久,门就被打开,露出了轮椅上的人,还有那红衣女子。 “有事?”青临没好气道。 谢止醉只道:“同行的盛师弟见你二位迟迟未起,便让我来唤一声。” 青临闻言,推着轮椅的手一顿,随即缓缓摸向腰间鞭子,“姓盛的是哪个,给我指一下。” 好在宁恨水适时出声了:“既如此,不必等我们。” 谢止醉道:“无事,倒也并不算晚。” 说着,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回忆道:“我曾有位故人常日过正午才堪堪起身,先生这个点起,并不算晚。” 宁恨水:“......” 内涵谁呢?! 三人便又往楼下去。 大堂那几人已是用完早点,见他们下来,又唤了店小二来。 “先生吃点什么?”谢止醉问。 青临正要说话,就听宁恨水先道:“一碗白粥便是。” 谢止醉顿了一下,才道:“好。” 白粥很快上来。 宁恨水捏着勺子,另一只手则端起碗,袖子一遮,便将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登时有道微不可见的微光闪过。 碗里霎时空了。 “嗒”的一声,这空碗便被放回了桌面。 青临眼神却是一变,看了看那空空如也的的碗,又看了看谢止醉的脸。 她眯起眼,“……不简单。” 此事定不简单!! 再要说话,一行人已起身往外走,青临只好匆匆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宁恨水身侧。 这客栈便浩浩荡荡地涌出六人,惹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先去寻那李氏,”谢止醉道,“问出她是如何强求来的那姻缘。” 第77章 “情趣。” 装得要死。 只是这地上多是碎石,硌得轮椅起伏而颠簸。 以至于坐在轮椅上的人被颠得一上一下。 宁恨水:“......” 说实话挺难受的,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又在闹什么脾气。 正要出声拦时,就听见谢止醉忽地道:“不若还是由我来推这轮椅,好为姑娘分担一二。” 宁恨水闻言,心中顿时警铃大响! 好啊!当着他的面就开始勾搭他家大白菜了是吧! “不需要!”好在青临大喝一声,紧接着轮椅推得“哐当哐当”地响,在地上碾出两道长长的车辙印来。 坐在轮椅上的宁恨水嘴角一抽,若不是他有点手段,只怕是脑浆都要被摇匀了。 墙头的梨花树下,三人一轮椅竞速似的,莫名其妙地走得越来越快,把另外三人远远落在了后头。 “推个轮椅也要抢?”盛乐陵一脸莫名,“是有什么好处吗?” 张献不解,但颔首。 姜颂简短评价道:“情趣。” 宁恨水:“......” 好在这客栈离昨日那四合院也不算太远,一行人很快便抵达目的地。 只是这六人看着实在是轰轰烈烈,不知情的说不定还以为他们是来讨债的。 想了想,宁恨水道:“分成两小队吧,一队留下来,一队去查另外的那些夫妻。” 说完,他看向几人,自然而然道:“没问题吧?” 青临第一个响应:“没问题!我举双手双脚赞同我阿爹!” 姜颂走到她身侧,又点了张献,“既然如此,那便我们三人一队。” 青临:? 她瞪圆眼,正要骂,就听见她家阿爹道:“不错。” 宁恨水心道真是打瞌睡了正好就有人送枕头来。 把青临和龙傲天拆得远远的,他就不信这两人还能发生点什么! 宁恨水在这头兀自满意。 那头的谢止醉也道:“如此安排,甚好。” 青临的手已缓缓摸向腰间鞭子,她今日就要先抽死这个姓谢的! 宁恨水掐在她发作前安抚道:“你们小姑娘一起走,相互有个照应。” 闻言,青临抬手,不可置信地指向张献,“这人总不能也是姑娘吧?” 张献面无表情地别开了脑袋。 青临还要再发作,宁恨水又道:“听话。” “……阿,阿爹!” 宁恨水只“嗯”了一声。 僵持好半晌,青临咬住下唇,怒气冲冲地在地上跺了两脚,到底是转身走了。 只是临出巷口时脚步一拐,狠狠撞着谢止醉的肩膀往外走。 谢止醉纹丝不动。 宁恨水眯起眼。 竟然只是分开这么一会儿都要来一个如此亲密的接触! 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才行! 见青临先走一步,姜颂和张献便也跟着往外去,留下原地三人。 “既如此,我们便先去寻李氏。”谢止醉说着,手已经扶上了轮椅,极其自然地推着轮椅上的人往前路走。 宁恨水没接话。 倒是盛乐陵道:“我真觉得昨日的提议不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就应该马上去真佛祠也求个姻缘。” 轮椅在巷子里缓慢地咯吱咯吱响着,就是没有人回应他的提议。 盛乐陵:“有人在听本少的伟大提议吗?” 无言片刻。 直到宁恨水忽地道:“你能不能快点?” 这话是对谢止醉说的。 方才盛乐陵说那么一大段话的功夫,这人就推了那么两小步的路! “啊,我担心太快了,先生会不适。”谢止醉如梦初醒般道,“那我快些。” 宁恨水:“……” 不多时,四合院的门已被叩响。 笃笃笃—— 很快,木门便被“嘎吱”一声打开了,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是李氏。 见来的是几位陌生男子,她愣了一下,便要将门合上,只是不巧,盛乐陵已经把脚卡进了门槛里。 “喂,你在真佛祠求来的姻——” 话还没说完,伴随着忽然的“嘎吱”一声。 盛乐陵猛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我的脚!我的脚!” 他尖叫着,一把将门推开,踉踉跄跄地把脚抽出来,“好你个李氏!我们好心好意来帮你,你居然夹我的脚!” 这人推门的力度之大,自然是一介妇女抵不住的,顿时只听“啪”地一声,李氏已然跌倒在地。 这女人跌坐着冷笑一声:“帮我?莫不是来嘲笑我罢了!是,是我识人不清,那你们这些来落井下石的又算什么好人!” 这些日子,她不知已受了多少冷嘲热讽,而王大耀更是连家都不回了! 盛乐陵同样气得不行:“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不周山的弟子,不周山最强最厉害的弟子!我特地跑来嘲讽你?你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了吧!” 宁恨水:“……” 谢止醉:“……” 见几人诡异地沉默,盛乐陵干咳一声:“咳,未来,不久的之后,最强。” “先把人扶起来。”宁恨水扶额。 盛乐陵大少爷脾气又是火气上头,当然没动,今日这里谁也别想使唤他,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他不动,地上的李氏也不动。 谢止醉嘴角一抽,松开了推着轮椅的手,上前要将人扶起,那女人却一把拍开了递来的手。 倒是他这一弯腰,挂在腰间的挂饰摆动了两下,就这么摇摇晃晃地闯进了宁恨水的眼里。 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宁恨水又去看谢止醉这身衣衫。 有几分眼熟。 好像是他当年买的。 看着还改大了。 不周山待遇这么差?穷得谢止醉连身新衣都买不起? 他再眨了一下眼,里头的谢止醉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李氏已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 “要我告诉你们是怎么求的也可以……” 李氏说着,抹了一把脸,又突然笑了一声,就连神色都有些阴森,“王大耀不是爱去南风楼寻欢作乐吗?” 而谢止醉只是退回轮椅后,微微低头,盯着宁恨水的小半边侧脸,道:“我将她扶起来了。” 宁恨水:“……?” 特地和他汇报一下的意义在……? 盛乐陵瞪圆了眼:“谢止醉你什么意思?” 见没有人接话,门口的李氏用力地咳了两声,自己大声将话头接上了:“给我剁了王大耀的孽根!” 第78章 一炷香了都还没完事? 李氏冷笑道:“他不仁,我便不义,何错之有!” 一行人里,只有宁恨水抬手,鼓掌,问道:“那么,王大耀在何处?” - 开元镇,南风楼。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丝竹之音绕梁不绝。 这楼里的营生包罗万象,接客的既有花娘,也有小倌,个个都年轻漂亮。 高台上的舞姬长袖甩动,甩出浓艳的香气。台下则是人来人往,杯盏交错,狎昵的调笑声阵阵。 角落里,宁恨水坐在轮椅上,遥遥地望着台上的歌舞,似乎看得入迷,指尖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 只是就在这歌舞正高潮时,竟有一道艳丽的红绫突然破开人群,直指这人! 浓烈的异香蔓延,轻盈却不失力度地抚来。 而宁恨水只是支着下巴,弯起唇,定定坐着,任由那道红绫抚来。 然在那道长绫将要抚到他脸上时,倏地有阵凉风袭来—— “唰!” 红绫顿时应声而断,飘然落地。 与此同时,满楼的喧嚣瞬间掐断。 数道目光,惊愕、不解、甚至带着鄙夷,齐刷刷地聚焦在角落这一桌人身上。 短暂的寂静后,便是一片哗然! “竟然有人能拒绝南风楼头牌递来的红绫!” “就是!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宁恨水恍若未闻,只是挑眉,偏头望向身侧的人。 只见谢止醉已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施施然端坐回原位,仿佛方才无事发生。 高台上的那位头牌也不恼,只是浅浅笑了一声,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旋即退入了后台的阴影里。 “先生的女儿想来也不愿看到您来此,是为了寻欢作乐吧?”谢止醉似乎是在规劝。 宁恨水:“......” 盛乐陵磕着瓜子,这会儿也不耐烦了,“王大耀究竟在哪?我们都在这里蹲了一炷香了!” 谢止醉边听着,边将手边的糕点推到宁恨水的身前,又拎起了茶壶。 茶水倒入杯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闲来无事,宁恨水便垂眸看着,也问:“一炷香了都还没完事?” 有这么持久? 盛乐陵撇嘴,“真要把他那什么剁了啊?” 宁恨水闻言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他,目光在这人身下慢悠悠地扫过,“那不然,把你的剁了,然后交给李氏?反正也差不多。” “......”盛乐陵脖子一梗,立刻改口,“那还是剁王大耀的吧,他罪有应得!” 谢止醉将茶杯稳稳递到宁恨水身前,见这人将茶杯拿起,才道:“既如此,寻那老鸨问出王大耀在哪间房,直接上去寻人便是。” 话刚落音,盛乐陵突然麻利地从袖袋取出一只金灿灿的荷包,“啪”地一声就财大气粗地拍在桌上。 另外两人目光齐齐落在那荷包上,又默默转向盛乐陵的脸,一时无语。 盛乐陵:“......” 沉默半晌,他抓着荷包起身,随手抓了个小倌就开始问人。 出钱还要出力,真是摊上两个大爷……盛乐陵咬牙。 剩下桌边两人相对无言。 直到谢止醉忽然开口:“还未曾问过先生姓名。” 宁恨水弯起唇:“在下丁大强。” 谢止醉:“……先生可真会开玩笑。” 宁恨水抿了口茶,但笑不语。 不多时,盛乐陵揣着胳膊回来了,坐回凳子上,才压低声音道:“三楼,最右边的房,吃了药,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 “吃了药?”宁恨水来了精神,这可是活春宫啊! 想来这么多年,他作为一个邪恶反派竟然连活春宫都没看过,如何都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思及此,宁恨水正色,转着轮椅就往楼梯口去,淡声道:“少儿不宜,此事我来便可。” 谢止醉:“……” 盛乐陵嚼着糕点,并不打算跟上去,虽说王大耀罪有应得,但是让他去围观如此扬面…… 胯下又是一阵莫名的发凉。 “你们速去速回,还得找那些失踪的年轻女子。”他道。 宁恨水自然是点头,又斜了一眼跟上来的谢止醉。 “你跟上来做甚?”他蹙起眉道。 谢止醉充耳不闻,手扶上轮椅,“你腿脚不便,还是由我来吧。” 闻言,宁恨水咬住牙,简直想一拳捶死他。 轮椅咯吱咯吱响着,很快就到了三楼,错开其他客人,两人顺畅地停在了最右边的房外。 隐隐约约的,屋里头有阵阵忽高忽低的呻吟声传来。 宁恨水登时更来劲了,正要转着轮椅再往前点,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按住。 许是里面的呻吟声太过猛浪。 某个血气方刚的年轻龙傲天耳尖正诡异地泛红,但仍面无表情,甚至是有些严肃。 “莫要再往前了。”谢止醉道,“听墙根不好。” 宁恨水轻笑一声,倒也没再动,只是转头,定定地看着这位年轻龙傲天。 问道:“怎么?害羞了?” 谢止醉抿住嘴,不再言语。 “哦——”宁恨水拖长了说话的调子,“也是,年轻人是容易上火,不若我给你也找一位,好让你排解一二?” 他话说完,谢止醉却莫名黑了脸。 ……黑脸? 宁恨水颇有些不解,他都这么善解人意了。 顿了顿,他才猛然想起一件事,这可是龙傲天! 龙傲天龙傲天,顾名思义,想来龙的那处地方一定也同样傲天,一位说不定根本不够! 黑脸兴许就是龙傲天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宁恨水挠挠下巴,豁然开朗道:“那你想要几位,想要花娘还是小倌?” 见谢止醉黑着脸不说话,阴沉沉的。 宁恨水又道:“有什么可害羞的?我可是过来人,你要是哪里不懂,就来问问我。” 话落,却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谢止醉忽然咬牙切齿地问:“过来人?” 第79章 你知道日久生情是什么意思吗 毕竟他都活了百来年,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可不就是过来人。 谢止醉压眉看他,再要说话时,屋里头的两人却愈发兴起,男人的、女人的呻吟声一声比一声高。 “啊……呃啊啊……快些,再快些啊啊啊……” “哥哥这就满足你!” 甚至还能听见让人面红耳赤的渍渍水声,以及又闷又快的拍打声。 屋外的两人诡异地同时沉默下来。 谢止醉耳尖红得要滴血,抿住嘴,像是宕机重启了,忽然飞快伸手捂住了宁恨水的耳朵。 “……”宁恨水。 为什么要捂他的耳朵。 难道捂了他就听不见了吗。 拍开捂着自己的手,宁恨水又捏了个诀,那扇门便带着一股香风轻飘飘地敞开了。 他朝里面看去,只见屋子的最里处,是一张挂满了红色绸缎的四角大床。 这床的四个角上还挂着小巧的金色铃铛,正一下又一下急促地晃动着。 桌上只点了一盏灯,幽暗的光影里,还能看见有两道交叠的影子在有些透明的绸缎上起起伏伏。 气氛粘稠而暧昧。 宁恨水不紧不慢地转着轮椅往前去。 谢止醉脸色并不好看,紧跟着他,一只手已按在剑柄上。 交叠的那两人似乎对外界毫不知情,断断续续的叫着、拍打着。 那股香气也愈发浓重,浓得几乎让人一阵眩晕。 宁恨水挑眉,抬手,指尖虚虚地点在那红色的绸缎上。 不过须臾之间,那绸缎竟是裹挟着一股异香兀自爆开! 见状,谢止醉倏地垂下脑袋,只盯着轮椅上这人的背影看。 而宁恨水目不斜视地看着那张床。 空的,上面并没有人。 下一瞬,只听“叮”的一声! 角上的铃铛猛然地剧烈摇晃起来。 晃神间,这间狭小的屋子竟是有阵白光乍现,与此同时,周遭一切瞬间大变! “叮——!” 黄昏,如血般的天色下。 挂着红绸的队伍喜气洋洋地行进在森凉的林子,锣鼓喧天,却是鬼声啾啾。 吹奏者佝偻着身子,吹着一声接一声又尖又细的唢呐,而铜锣敲得每一声都沉重滞涩。 扛着轿子的是一群浑身蒙着白纱的身材矮小的人,脸上咧着笑,步子踏在路上却悄无声息。 队伍正当中,赫然是贴满了“囍”字的大红喜轿,红得刺目。 风吹卷了帘角,露出一角。 里面坐着位“新娘子”。 这位新娘子缓缓地掀开了艳红色的盖头,露出一张脂白而病弱的脸。 这人挑起眉,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大红色喜袍,绣的还是龙凤吉祥纹。 挺稀奇的。 直到膝上忽然跳出来一颗光溜溜的球,这颗球猛地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爆鸣来: “啊啊啊啊!” 宁恨水:“......” 光溜溜尖叫道:“这应该是龙傲天和后宫的剧情!为什么宿主你会在出现这里!啊啊啊啊!” 宁恨水:“......” 他也想知道呢。 光溜溜还在尖叫:“啊啊啊啊!” “行了,别叫了,”宁恨水按了按太阳穴,道,“叫得我头疼,既然你知道,怎么现下才出来做事后诸葛?” 光溜溜顿时噤了声,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这人的脸色,半晌才小声道:“你知道的,毕竟我是个反派系统,知道的不多......” 这球说着说着,身上又开始一闪一闪,“只有剧情开启了我才能知道,就比如现在。” 宁恨水嘴角一抽,“谢止醉人呢?” 光溜溜又心虚地闪了一下:“不知道。” “废物。”宁恨水言简意赅道。 眼下的情况,他并不意外,看活春宫不过是顺道,只是没想到以身入局,还不小心入了龙傲天的后宫局。 不过转念一想,宁恨水便释怀了,还好进来的不是青临。 谢止醉不能对他做什么,但青临就不一定了! “大致剧情是什么?”宁恨水又问。 光溜溜对着手指:“不知道呢亲。” 话落,沉默。 直到宁恨水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一只手拎起这颗球,一只手则掀开轿子的纱帐,“啪唧”一声就把球丢了出去。 “滚。”他道。 光溜溜:“......” 在地上哐当哐当滚了好几圈,它盘算着应该差不多了,才跳起来,抖抖自己圆滚滚的身体,钻进轿子里。 而宁恨水倚在窗边,好整以暇地看这颗球努力,直到这球终于要跳到他膝上。 这人的指尖一点,又要将这球丢出来,没成想这球竟然一把抱住了这只纤细的手指。 “不!”光溜溜又一次尖叫起来,挽回道,“其实我还知道一点!” “......说。” “在这个剧情里,龙傲天会和他的后宫酱酱酿酿,宿主你知道日久生情是什么意思吗?” 闻言,宁恨水眯起眼,问:“什么意思?” 光溜溜猥琐地笑了两声:“字面意思。” 宁恨水闭了闭眼:“等会儿,你别说了,有点恶心。” ......日久生情这个词是可以这么用的吗?! “毕竟这是龙傲天爽文里很经典的剧情之一呢亲,”光溜溜对着手指,“不过宿主别害怕,咱们性别对不上!” 还好青临没来......宁恨水再次感到庆幸。 轿子外,这支敲锣打鼓的队伍依旧在缓缓前进。 宁恨水挑起窗边的帘子往外看去,恰好还有阵阴风吹过,掀起了罩着那些扛轿人的白纱。 白纱下,俨然是用纸扎糊出来的惨白壳子,浓重的乌墨勾出眉眼唇线,而嘴角则用朱砂勾画出夸张僵硬的弧度。 见轿子里的“新娘子”看来,这纸人脸上的笑咧得更大,几乎咧到了耳根。 “哗啦”一声。 窗边的帘子轻飘飘落了下去。 宁恨水收回手,“那些年轻姑娘,在真佛祠求了姻缘,当天夜里就毫无征兆的失踪了......” 看来还真是被这些精怪迎去结亲了。 光溜溜问:“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自然是,”宁恨水微笑,“深入虎穴,看看这幕后的人究竟是想做什么,或许还和南风楼的头牌有些联系。” 第80章 你有点恐怖了 穿过森凉的林子,走过重叠的山谷,又淌过清浅的溪流。 轿子终于缓缓地停下。 唢呐阴惨惨地叫了一声,紧接着有道尖细的声音喊道:“落轿——!” 稳稳落轿后,又有道声音道: “请新娘子出轿!” 话刚落音,喜轿的帘子就被一双惨白枯瘦的手掀开,带进来一股若隐若现的异香。 这手的主人被白纱遮挡着面目,并不言语。 宁恨水垂眸看着,半晌,又将那张红盖头戴回头上,视野里便只剩身上那件红色的喜袍,还有脚下的一小片地。 待到光溜溜缩回识海里,他才起身下了轿。 一下轿,那道又尖又细、雌雄莫辨的声音再次响起—— “跨马鞍,一鞍保平安!” 顿了顿,宁恨水看着地上的马鞍,心道还挺稀奇,便弯着唇,轻巧地跨了过去。 “跨火盆,日子红火旺家门!” 眼前的火盆烧得很旺,宁恨水手里捏了诀,看着那火苗小下去,才抬脚跨了过去。 刚稳稳站定,周遭却忽然大静,只剩阴凉的风无声抚过。 就连烧火的声音都消失在身后。 宁恨水若有所思地低眉看去,脚下的土地黑沉沉的,身上的喜袍却红得像是着了火。 与此同时,那股异香愈发浓烈。 【光溜溜:宿主,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啊......这些纸人怎么不动了?】 宁恨水:原来你觉得对劲过啊? 【光溜溜:......好吧!】 在原地站了几息,宁恨水抬手,掀开了头上的红盖头。 只是定睛一看,他已然坐在了挂满红绸的喜房里,这墙上四处挂着“囍”字,而他坐着的这张四角大床还系着金色的铃铛。 桌上的小炉子里燃着香,氤氲了整间屋子。 “嘎吱”一声。 身后的木门被推开了。 回头看去,宁恨水挑起眉,调笑道:“怎么,你是学那些姑娘在真佛祠求了姻缘?” 站在门口的某人只是抿着嘴,俊脸被染得沾上了一层薄红,额角布了层薄薄的细汗。 见这人不说话,宁恨水耸了耸肩,收回头,为了维持人设,倒也没站起来。 他仰头,去看头顶红色的纱帐,又转头看了看墙上的“囍”字。 扫视了一圈后,宁恨水的视线定定地落在墙角里的石笼里。 是一尊佛。 半边脸都被毁去了,而另外半边脸的嘴角含笑般往上吊着,正正朝四角大床的方向望来。 宁恨水眯起眼,对身后的人道:“把那尊佛拿来。” 话落,谢止醉抬起脚,只是并没有走向角落,而是定定地站在了宁恨水身前。 眼前拢下来一片阴影。 坐在床上的宁恨水一阵莫名,抬头看去,只见谢止醉不知为何,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蹙起眉,正要说话,面前这人就已俯下身来。 四目相对之间。 气氛有些许奇怪。 宁恨水不解:“你怎么了?” 谢止醉抿着嘴,伸手要去握这人搭在床上的手,却被避开。 见状,他垂下眼,看着眼前这身大红的喜袍。 莫名的,心里如同海啸般起伏,他说不明道不白自己的心思。 只是知道自己得抓住。 不抓住,狡猾的猫是会跑的。 于是他又一次去握宁恨水的手,声音嘶哑:“我难受。” 宁恨水一滞,打量着眼前这人,避开伸来的那只手,摸上这人有些发热的额。 异香愈发浓烈。 顿了顿,他道:“......你是中了药啊。” 那点药对宁恨水的修为来说就像水滴融入大海,除了能嗅到香气,根本毫无作用,自然而然就被他忽略了。 可现如今的谢止醉与他不同。 宁恨水心里又生起疑,就这样的主角,不久后真的能杀死他么? 不等他想明白,谢止醉那只微烫的手已经按在了宁恨水的手背上。 紧接着,这人握着他有些发凉的手,从额上贴到了脸颊上。 谢止醉声音愈发的哑:“宁恨水,我难受......” 话落,宛如正盛的日头忽然被黑压压的乌云盖住,还隐约能听见噼里啪啦的细雨声。 顿了顿,宁恨水干咳一声:“你认错人了吧,在下丁大强,和你嘴里的那人可是完全不相同。” 谢止醉那双黑得浓稠的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说话的这人,扯着嘴角道: “你我相处了将近六年,占据了我将近一半的人生......” 呼出的气息愈发灼热,他的语气也愈发执拗:“就算你变幻了容貌,变幻了声线。” “可是我认得你说话的语气、认得你喝茶的姿势、认得你所有的动作,认得你那副脾性……” 说到这里,谢止醉低低地笑起来,“宁恨水,你凭什么以为我认不出你?” 既然不愿意被他认出来,那他便当作毫不知情,总归人回来了就好。 宁恨水:“......你有点恐怖了。” 这人吃错药了吧!!! 【光溜溜:嘶......感觉这个走向不太对劲啊。】 宁恨水:这何止不对劲啊!!这都被夺舍了吧!!! 许是见他久久不说话,谢止醉又道:“宁恨水,我好难受。” 宁恨水默了默:“......关我屁事,有多远滚多远。” 谢止醉只当没听见这话,上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几乎就剩两个拳头的距离。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两人之间。 宁恨水不适地往后挪了一下,正要捏诀将这人推开,就听这人又道: “我知道你会回来,宁恨水,只不过是这次等得更久了些。” 说这些话时,谢止醉也弯着唇,甚至连弧度都极为肖似宁恨水弯唇时的模样。 心下愈发奇怪。 宁恨水抿嘴,再要抽回手时,这间屋里忽然不知从哪传来阵阵呻吟声。 忽高忽低,像极了...... 就连那些红色的绸缎,都映着起起伏伏的影子。 而面前的谢止醉脸颊愈发滚烫,紧紧盯着他的脸,眼里的情绪,宁恨水如何也看不明白,只觉得莫名。 第81章 教教我,好不好?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努力修炼,早早突破了金丹,他们都说我很厉害,是所谓的天才...... 我会越来越厉害的,宁恨水,不会再有不好的事发生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也不要再离开他了,好不好? 异香浓烈得刺鼻,将谢止醉的理智搅得七零八碎,他几乎是有些冲动地说着,像是这样就能把那股难受的焰火压下。 可那股莫名的火却越烧越盛。 他不敢去问这人当年为什么走得那么干脆,也不敢多问这人离开不周山之后究竟去了哪里。 他有太多太多不敢。 要是问了,宁恨水又要离开,那他该怎么办? 谢止醉固执地注视着宁恨水,看着这人身上大红色的喜袍,看着这人披散着的墨发,看着这人微微蹙起的眉。 晃神间,他想,凡间夫妻成婚时,是不是就如他们这般模样。 那成婚时,在喜房里又该做些什么才是...... “谢止醉,屏息凝神!”宁恨水冷声喝道,什么厉害不厉害,再这样下去,只怕这人是要被药傻了。 可这屋里的呻吟声愈发孟浪,糅杂着浓稠的气味,他说的什么,谢止醉只听得朦胧。 见宁恨水将手抽回,他又追了上来,脸颊贴着那只手,似乎能就此感到慰藉。 下一息,谢止醉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唤道:“阿水。” 他看着宁恨水的脸,贪婪的、渴求的,撒娇似地又唤了一声:“阿水,我好难受......你不是过来人吗,教教我,好不好?” 宁恨水:“......” 天杀的! 他为什么会误入本该是龙傲天和后宫的片扬......就算是他知道怎么做!但问题是,这对吗?! 难不成说,来,你把裤子脱了,然后自己手工一下吗?! 【光溜溜:不,一般这种药必须酱酱酿酿才能解的。】 宁恨水嘴角一抽,这他当然知道,不过就是做个类比。 看着谢止醉的脸,他默默地又往后又挪了挪,只是这么一挪,原先只是坐在床尾,现如今已经将将要到床正中间,连脚都沾不了地了! 而跟前这人更是得寸进尺,宁恨水一退,他便跟着进,垂着眼尾,看着真是可怜极了。 “阿水不是过来人吗?不是说,只要我不懂,就可以来问吗?”谢止醉问。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宁恨水咬牙,捏诀,眨眼间就将几乎要压到自己身上的人猛然推下床,“纸上谈兵终觉浅,你还是自己去学吧。” 被认出身份,他便也不再演了,下了床,并指截断了层层叠叠的绸缎,“唰”一声,孟浪的叫喊声终于不再响起。 又熄了炉子,那股异香终于渐渐淡了下去。 处理完,宁恨水便往角落里摆着的那尊佛去。 谢止醉看着这人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又问:“那我要怎么学?” 宁恨水偏头斜他一眼,“与我何干?” 平心而论,这药如此强劲,谢止醉竟还没有兽性大发。 想了想,这人还有后宫三千佳丽等着,宁恨水遂好心补充道:“日后你有的是机会和别人学。” 还不美死你小子。 谢止醉只是抿了抿嘴,伸手又去握他的手,却又被避开,“我不和别人学。” “......那你还想和谁学?”宁恨水一边应付他,一边将石笼里的佛像拿出。 好在自从他问完这问题后,谢止醉再也没吭声,只能听到有些沉闷的呼吸声。 宁恨水垂下眸,看着手中的半面佛。 真佛祠、菌人、菩提心、两次幻境,还有三十三重天的前殿主。 两次幻境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第一次的幻境里,谢止醉的血、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菌人,献祭孩童求雨的望江村...... 如若真是前殿主布置的,那这人布下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现下当务之急,是先从这屋里出去。 定了定心神,宁恨水将佛像收拢进袖袋里,也不打算一烧了之,要是同上次一样烧了这东西又犯病了—— 危。 思及此,宁恨水挑起眉,回头看去,视线又若有若无地扫过某人的胯下。 嗯。不愧是龙傲天。 哪哪都很傲天呢。 那头的谢止醉确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十一岁时就被宁恨水捡了回去。 一直到十七岁这年,向来苦于修炼,他身边的弟子更是不会同他提及这些。 宁恨水不愿意教他,便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背清心诀,只是收效甚微。 见这人回头看来,还往下看,清醒了些的谢止醉一顿,抿嘴,猛然背过身去。 “冷静了?” 宁恨水此人逆反心理极重,见谢止醉清醒了,反而起了玩心,不紧不慢踱步到他身边,哥俩好地问道:“需不需要我大发慈悲地教教你?” 谢止醉声音嘶哑:“不需要。” 见他如此,宁恨水更来劲了,几乎是贴着他的肩,语气揶揄:“方才是谁在那里说—— 阿水,我好难受,能不能教教我——” 宁恨水怪声怪气地学着,又道:“啧啧啧,真没想到你不仅喝醉了会发酒疯,就连中药了也会发药疯。” 谢止醉额角一跳:“......” 他转过身,墨色的眼眸定定地盯着宁恨水,并不言语。 这一盯,倒是让宁恨水收住了嘴,他抬起一只手,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在嘴巴上面拉链子似的划过。 再说这人就要恼羞成怒了。 只是下一瞬,床角上挂着的金色铃铛竟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叮——!” 宁恨水抬眼望去,指尖再要捏诀,那尊放在袖袋里的佛像却兀自震动起来。 顿了顿,他将佛像取出,低眉看去,掌心上的这尊像甚至隐约散着热意。 就这么低头的空档,宁恨水再抬起眼时,周遭的景象,竟又是一番剧变! 暖红旖旎的喜房骤然消隐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昏暗肃穆的佛堂。 唯有几缕微弱的、不知从何处缝隙透入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四壁的轮廓。 第82章 为什么不亲亲我? 数十尊金身交缠合抱,姿态亲昵得几乎胶着,无瑕肉身光洁莹润,情态极妍,缠绵入骨,而又栩栩如生。 正当中则是一张铺满艳红绸缎的四角大床,那层层叠叠的纱帐里映出一道若隐若现的人影。 与此同时,忽地有股浓烈的异香猛然灌满了这间狭小的佛堂。 灌得空气浓稠而又湿润。 最末尾处的佛像下,站着一墨蓝色的身影,这人额角上又布了层薄汗,支着把铁剑勉强立在原地。 直到纱帐里的那道人影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呼唤声: “谢止醉......” 顿了顿,谢止醉僵硬地抬眸看去,只见不远处那层朦胧的红纱忽地被一只琼脂凝雪般的手指倏然撩起。 霎时,一抹浓烈得灼眼的艳色从中漾了出来。 榻上半倚着一人。 一身大红喜袍,只是衣襟已然松垮半落,似乎是无意滑落的,软软地堆叠在臂弯。 小半片雪肩露出,被垂落的墨发半掩着,更衬得肌肤如丝缎裹暖玉。 ——是宁恨水。 这人唇角含笑,略歪着脑袋,那头长发便随之滑落到身后,露出大片大片雪色的肩膀。 随即他抬起手,朝着不远处的人勾了勾手指,声音近乎诱引: “阿醉,我等了你好久呀。” 闻言,谢止醉呼吸一窒,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的,险些撑不住手中铁剑。 榻上的那人笑起来,又唤了一声:“阿醉......谢止醉......为什么不过来?” 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后,他支着剑,一点一点靠近那张红艳艳的床榻。 直到终于停在榻边。 异香愈发浓烈,有一团火,越烧越烈。 谢止醉垂眸,声音嘶哑地问:“......宁恨水?” 眼前这人只是轻笑一声,随即从榻上直起身来,两条细细长长的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 紧接着,肩膀忽地一沉。 是宁恨水的下巴抵了上来。 耳边有温热的气息喷洒。 宁恨水附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我教你,让阿水来教你,好不好?” 几乎是话落的瞬间,谢止醉的脊背僵住,却好似有一团火顺着他的腿一路往上烧。 这间小小的佛堂空气愈发灼热、浓稠。 他听见自己何其沙哑的声音: “好。” 他说,好。 于是宁恨水又笑起来,勾着他的脖子,轻轻将人往下带,两人便这么倒在了层层叠叠的薄薄红纱上。 而后这人轻轻握住了谢止醉的手,又带着这手,搭在自己的腰上。 谢止醉半撑起身,垂眸看着身下的人,看着自己被搭在那瘦削的腰身上的手。 宁恨水唇角的笑意愈发挠人,简直就像摄人心魂的妖精。 一头墨发披在肩后,又铺在红纱上,他仰起脸,抬手,指尖点在自己的唇边,而后直勾勾地盯着谢止醉的眼眸。 那团火燃得愈来愈烈,简直要将谢止醉的理智燃烧殆尽。 眼里的墨色翻涌着,他却只是单手撑着床,就这样看着身下的人,看了好半晌。 床角上的铃铛摇摇晃晃起来,“叮咚”地响个不停。 许是见身上的人久久不动,宁恨水的指尖又点了点自己的唇边,直起身,勾住谢止醉的脖颈,几乎贴在这人身上。 声音极轻、又极委屈般:“为什么不亲亲我?谢止醉,为什么——” “嗯。”谢止醉道。 只是话落的瞬间,他倏地抽出腰间铁剑,只听“噗呲”一声—— 这柄铁剑竟是刺穿了“宁恨水”的背部! 霎时间,勾着谢止醉脖颈的“宁恨水”倏然如烟雾般瞬间消散! “叮——!” 金色铃铛剧烈摇晃着! 几息后,竟是“咚”地掉到了地上,骨碌地滚远了去,一直滚到佛像的脚下。 与此同时,躺在榻上的人猛然睁开眼来! 他怔怔地看着头顶的纱帐,直到后知后觉的,手上的虎口隐隐传来痛感,他缓缓偏头看去。 是宁恨水。 这人支起上半身,嘴里咬着他的手,唇边还染着丝丝缕缕的血。 “......宁恨水?”谢止醉低声问。 宁恨水闻言一顿,飞快松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醒了?方才喝了你一点血,你不介意吧?” 谢止醉“嗯”了一声,直起身,眨眼间,手指竟是揩上眼前这人的唇边,仔细地拭去那些血痕,才缓缓收回了手。 宁恨水愣了一下,随即挑眉看他,“方才梦到了什么?” 谢止醉没有应声,只是往四周看去。 佛堂已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开始的喜房,墙上贴着“囍”字,塌上仍挂着红色纱帐。 “你在幻境里答应了什么?我方才可是听见你说好,”宁恨水又笑道,“可要小心了,千万别被精怪迷了眼。” 话刚落音,谢止醉已然下了床,站在床边,自上而下地看着宁恨水。 这人身上还穿着那身喜袍,墨发披散着,一如方才榻上幻化成宁恨水的精怪。 “我没有被骗。”他道。 宁恨水不明所以,缓缓地眨了下眼,也下了床,“走吧。去找那些被迎去结亲的姑娘们。” 自方才他取出袖袋里的那尊半面佛后,这喜房就霎时变幻成了佛堂。 供着一尊又一尊的欢喜佛。 虽说不知谢止醉在幻梦里遇到了什么精怪,但若是真被那精怪哄骗了去,说不定就再也醒不来了。 思及此,宁恨水又是一阵惋惜。 实在可惜。 看来谢止醉幻梦里的那精怪修炼得还不够到位啊。 “嘎吱”一声。 这间喜房的门被推开,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外头俨然是一座荒山,枯黄的树木和黑沉的土地,中间是一条长长的阶梯,而两边则立着艳红色的灯笼。 莫名的眼熟。 宁恨水仰头看去,问身侧的人:“有没有觉得,这有点像不周山的天梯。” 谢止醉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怪哉怪哉。 挠了挠下巴,宁恨水偏头望向他,又问:“你怎么了?又中药了?这次中的还是哑巴药?” 第83章 那,恭喜发财? 宁恨水眯起眼......龙傲天究竟在幻梦里经历了什么。 好奇,实在好奇。 简直好奇得像是有根狗尾巴草在挠他! “喂。”宁恨水走近谢止醉,正要再问,就见这人反应极大地猛然退开几步。 宁恨水:“......” 他又不是蟑螂,有必要这么大反应吗。 【光溜溜:说不定是还在回味幻梦里的滋味,神不守舍的,啧啧,男人的劣根性,把持不住下半身的禽兽。】 宁恨水:“......” 似乎他也是男人。 【光溜溜:当然是除了我的亲亲宿主以外的男人啦。】 真是好识时务的一颗球。 嘴角一抽,宁恨水在心里道: 滚。 抬起脚,他迈上长阶,走出去几步了,身后的人却仍未跟上。 回头看去,就发现谢止醉站在原地。 四目相对之间。 宁恨水更是一阵莫名,自从来到这幻境里,谢止醉就像吃错了不止一瓶药。 不论怎么说,这龙傲天也是被他这般英明睿智的反派养了好几年的,才一年不见,居然变成这副模样。 看来不周山风水果然不养人。 “谢止醉,傻了?”宁恨水道。 底下的人抿住嘴,眼里有墨色不断翻涌,而后深深地埋在眼底。 片刻无言。 直到他忽然唤了一声:“宁恨水。” 挑了挑眉,宁恨水问:“有事?” 谢止醉微仰起脸,看着立在长阶上的那人。 昏暗的天色下,唯有阶梯两边的红灯笼透着光。 这两人,一个站在阶梯上,一个站在阶梯下。 两人分明只隔了几层台阶,距离似乎很近,却又似乎很远。 直到忽地有阵风吹起宁恨水的发梢,衣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衬得腰身愈发单薄。 几息之后,谢止醉道:“无事。” 他走上前,走到宁恨水的身侧,不知从哪里取出来只小猫挂饰,放在手心,递了出去。 顿了顿,宁恨水垂眸看着,很快就收回视线,也不去接,只是背着手,施施然地往长阶上走。 见他不接,谢止醉便跟在他身后,“山下的市集打折才买的。” 宁恨水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谢止醉便又道:“我欠你很多钱,日后我会还你的。” 话落,宁恨水回头斜身后这人一眼,就见那只小猫挂饰又被递到眼前。 “……你欠的是钱,又不是挂饰。” 说完,他抬脚往前走,只是这次,谢止醉连跃几步,挡住了去路。 眼前这人抿着嘴,并不说话,只是又走近几步,走到宁恨水身前,忽地半屈下了腰。 不多时,腰带上便传来一阵极轻的触感,像是挂上了什么东西。 宁恨水低眉看他,看着有双手搭了上来,半晌,到底是没再出声。 于是,这腰带上除了那块莲花玉牌,便又多了一只小巧的毛绒绒的小猫挂饰。 还挺稀奇。宁恨水想。 系完那挂饰,谢止醉退开几步,再抬眼时,就见宁恨水弯起了唇,连眉眼都弯着。 怔了怔,他后知后觉地想,宁恨水是喜欢他送的这只小猫的。 他压着嘴角,似乎在强调什么:“山下的市集打折才买的。” 宁恨水瞥他一眼:“有闲钱就多给自己买几身衣衫吧。” 两人并肩往山上去。 迈过一级又一级的阶梯,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到了平地。 天色依旧昏暗。 黑色的土壤上洒落了一地红艳艳的福纸,不远处,是一座大殿。 这座大殿同样挂满了红色绸缎,隐约还能听见里头传来的歌舞乐声。 宁恨水停住脚,放开神识探去,道:“那些凡人女子,都在大殿里。” 谢止醉颔首,补充道:“还有一只妖。”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 -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四处挂着金色铃铛,最里处则是放了一尊巨大的佛像。 高台之上,端坐着一女子。 这女子容貌美艳,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袍,涂着丹蔻的指尖捏着一盏酒。 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细白的腕间,上面戴着串金色铃铛,举手投足间,那铃铛便晃悠地响个不停。 高台之下的两侧,分坐着一排又一排的女子。 她们的脸色皆是苍白,提线木偶般僵硬地笑着,又僵硬地举起手中酒盏。 而这些女子的身侧,又都坐着一缠满绷带的—— 菌人。 宁恨水蹙起眉。 他和谢止醉隐去了身形站在角落里,正要动时,高台上的女子却开口了: “今日是本尊大喜的日子,也是诸位大喜的日子。” 这女子娇笑着,抬手,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与此同时,台下的那些女子也僵硬地抬起手,随即饮尽了手中的酒。 紧接着,并无歌姬舞姬的大殿之中,竟是凭空地升起了歌舞乐声。 “两位贵客,既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高台上的女子又笑起来,宽大的袖袍一挥,台下便又多了一张布满肉菜的长桌,连带着两张软垫。 宁恨水眯起眼,这只狐妖竟然能发现自己。 指尖轻轻一点,他便现了形,不紧不慢道:“第一次吃喜宴,没备什么礼,实在是惭愧。” 许是看出了这人的犹疑,高台上的狐妖适时道: “有一位贵人告诉本尊,今日会有贵客远道而来。来得倒也巧,正好碰上我结亲这一日。” “既是贵客,二位直呼我姓名即可,”她笑着道,“铃铛,我名铃铛。” 宁恨水挑眉,“铃铛,好名字。” 闻言,铃铛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柔声道:“二位,请坐吧,宴席就要开始了。” 宁恨水颔首,背着手上前,施施然落了座。 谢止醉亦步亦趋地跟着坐下,手里还握着剑柄。 歌舞乐声仍在继续。 与此同时,台下的那些女子提起嘴角,一个接着一个僵硬地唱词贺喜: “秦晋之盟,山河之誓。” “佳偶天成,良缘夙缔。” “......” 就这么念了一圈,一排又一排的女子唱完了词,竟是齐齐地望向了宁恨水这一桌。 怪瘆人的。 宁恨水指了指自己,道:“那,恭喜发财?” 第84章 就算是小狗,也不能吃屎的。 满室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数道僵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宁恨水两人身上,高台上的铃铛脸色一沉,就连那些女子的脸色也愈发惨白。 僵持片刻。 谢止醉额角一跳,及时道:“永结同心,白首齐眉。” 得到最后的这句道喜,高台上的铃铛终于恢复了笑意,那些女子也缓缓收回了目光。 铃铛抬起手,腕间的铃铛又晃动起来,“叮当”地响个不停。 紧接着,似乎是谁来了,铃铛脸上的笑更是柔和,她偏着头,看向高台的暗处。 那里缓缓地出现了一个穿着喜服的男人。 这男人坐在木制轮椅上,苍白的脸上毫无笑意,那双眼里满是死寂。 而他坐着的轮椅被一高大纸人推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直到被推到主位旁,纸人搀扶着这男人落座在铃铛的身边。 宁恨水支着下巴,抬头看去,眯了眯眼道:“那个男人,手腕上有一道被隐了形的锁链。” 这条锁链一直延伸到了铃铛的腕上,牢牢系着。 他说话时,声音轻得只有身侧的谢止醉能听清。 谢止醉便也抬头看去,再要说话时,大殿里却骤然响起一片歌舞乐声。 一张又一张的纸人从高台后涌出,拿着唢呐的、拿着笛子的,敲锣打鼓地奏起了喜乐。 看着真真是喜庆极了。 铃铛这时也不再去理会台下的人了,只是看着坐在身侧的男人,亲自为他布菜,又斟上了一杯酒。 她轻声道:“顾郎,今日你我成婚,这可是贵人特地为我们算的黄道吉日,往后我们定会好好的。” 男人没有应声,垂眸看着地面。 得不到任何回应,铃铛也不恼,习以为常般,自顾自接着道:“你可高兴?” 男人依旧没有应声。 铃铛弯起唇,纤细的指尖点在男人的眼尾,温声道着一些琐事,最后道: “有位贵客夸赞我的名字好听,他说得确实不差,毕竟这可是你为我取的名。” 高台上的狐妖自言自语了半晌。 宁恨水收回视线,看着长桌上的菜,随手夹了一筷子,丢进谢止醉面前的碗里。 “来,你也吃点。” 谢止醉:“......” 把筷子放回桌案上,宁恨水啧啧两声,“看来是狐狸报恩的故事,不过那位恩人看起来不是很愿意啊。” 简直就像是被绑架了。 谢止醉抬头看去,台上的两人,确实被一道隐了形的锁链连着。 若忽略掉那男人身上的死气,单单看铃铛脸上的笑,这两人确实是颇为郎才女貌。 看了半晌,他垂下头,看着面前被宁恨水夹满了肉菜的碗,到底是捏起了筷子。 然而这一夹,反而把宁恨水给震慑住了。 他压根没想到谢止醉会吃! 狐妖变出来的菜,怎么看都怎么不对劲,他就是这么随手一夹,这人竟然还真的要吃。 “你果真是傻了吧?”宁恨水问。 谢止醉“嗯”了一声,“是你夹给我的。” 宁恨水震惊:“......我夹给你的就要吃?” 眼看这人又要简单“嗯”一声,宁恨水紧张道:“那我就要问你了,我要是往你碗里放屎,你吃不吃?” 谢止醉嘴角一抽:“……” 见这人沉默,宁恨水莫名安心,看来是不会真的吃屎。 于是他又劝道:“就算是小狗,也不能吃屎的。” 这头的两人说着话,那头长桌后坐着的女子和菌人也动了起来。 那些菌人几乎是同时僵硬地抬起手,缓慢地为身侧女子布菜,那些女子也僵硬地笑起来,执起筷子,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碗里的肉菜。 见状,宁恨水沉吟道:“看来那些去真佛祠求姻缘的年轻姑娘,都被铃铛迎来这里同菌人结亲了啊。” 高台上的铃铛似乎听见了这话,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偏头看来。 她道:“那些姑娘们求了姻缘,我便应了,有何不可?” 宁恨水对此不置一词。 铃铛便又道:“只是你应当也知道,镇上那些女子后来过得并不好。” “既如此,你又为何要将她们迎来这里?”宁恨水问。 “……因为她们过得并不好呀,”铃铛像是对他的话感到不解,甚至皱起了眉,“于是我便将她们迎来此地......” 说到这里,她的眉头舒展开,随即笑了起来,袖袍一甩,示意宁恨水两人往周遭看去。 “看到了吗?她们如今多幸福啊。” 宁恨水缓缓眨了下眼,又问:“可以请问一下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吗?” 先不说那些女子脸色苍白,一举一动都像是被丝线操控着。 就说铃铛身边坐着的那男人,更是一身死气,周身满是抗拒。 宁恨水是真的不解。 这位铃铛所说的幸福,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铃铛也不恼,颇有耐心道: “她们既不会如凡间寻常夫妇一般互怨争执,也不会担心同夫君离了心分了家。 你看,那些菌人多么温顺听话,这不就是如了她们的心愿,成了一桩又一桩的好姻缘?” 宁恨水闻言一阵恶寒,眼神缓缓落到了铃铛身侧的男人上,“强求来的,便是你所说的幸福么?” 铃铛笑道:“自然。” 耸了耸肩,宁恨水不再接她的话,只又看向一旁的谢止醉,“小醉啊,看到没,千万别学。” 谢止醉回望他,似乎也不解,问:“为何?” 宁大师遂指点道:“强求来的姻缘如何能好。” 谢止醉若有所思道:“可她说得好像也并不全错,歧路亦是路。” 宁恨水:“......” 这不太对吧。 说好的名门正派呢!说好的伟光正龙傲天呢! 【光溜溜:这不挺好的吗,宿主当初不就是说要把龙傲天养歪?看来确实颇有建树,不愧是你——我的宿主!】 “......” 默然片刻,宁恨水便也就释然了。 反正也不关他事。 苦的是龙傲天的后宫,又不是他。 第85章 难道你就不曾想过 至于铃铛方才说的那位贵人。 除了前殿主,他再想不到其他人。 死前不让他好过,死后也不让他好过……宁恨水咬牙切齿,出神地想当初应该多捅几刀的。 直到高台上的铃铛望着台下的两人,忽地出声问:“两位……想必能来到这里,关系也并不简单吧?” 闻言,宁恨水回过神来,开口正要说话,就发觉身侧投来一道灼灼的眼神。 实在烫人,烫得不容忽视。 偏头看去,却只见谢止醉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眨了眨眼,宁恨水道:“确实是不简单。” 毕竟他们之间还有层宿敌的关系,注定要你死我活。 只是话刚落音,身侧又投来道更加灼热的眼神。 默然片刻,宁恨水偏头看去,然而谢某人很快又一次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宁恨水:“......” 这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究竟是想如何。 见状,铃铛咯咯地笑起来,早在方才她就发现这两人腰间上都莫名其妙挂着绒球一样的挂饰。 “那么,”她意味深长道,“是有多不简单呢?” 宿敌的关系还能有多不简单? 宁恨水施施然地要开口,身侧的谢止醉却忽然挪着坐得离他更近了些,还极其突兀地伸手理了理他身上那红色喜服的衣摆。 做完这一切,谢止醉才抬眼看向台上的人,极其自然道:“如你所见。” 铃铛又笑起来,抚掌大笑道:“好!今日便是我等大喜的日子!诸位尽情享受便可!” “并不是哦。”宁恨水也笑了笑,提醒道:“在扬的人里大喜的只有你一个——” “你什么意思?”铃铛打断道,脸色已是瞬间沉了下来。 大殿里歌舞乐声再一次戛然而止,气氛僵持得几乎凝固。 大殿里的众位年轻女子惨白着脸,僵硬地扭头,齐刷刷地朝宁恨水望来。 周遭的纸人们手里举起了锣鼓,朱砂勾画出来的嘴角弧度愈发地裂开,一步一步靠近他们,隐隐将这张长桌包围了起来。 仿佛毫无察觉般,宁恨水挑眉,接上方才没说完的话:“我的意思自然是——” 话未落尽,只听“锵”的一声铁鸣,谢止醉已是猛然抽出腰间铁剑! 寒光乍现,霎时有道寒凉剑气直刺高台。 目标,正是那艳丽得刺目的红衣女子! 铃铛脸色骤然阴沉,宽大的袖袍一甩,将轮椅上的男人掩在身后,五指成爪,“唰”一声就截断了那道剑气。 “好啊!本尊当你们是贵客,好心好意邀你们共赴喜宴,没成想你们竟是要毁了我这大喜之日!” 她话方说完,霎时有狂风四起,四处悬挂着的金色铃铛剧烈摇晃起来,数道黑色妖气倏地扑向台下的两人。 一切不过是须臾之间! 谢止醉面不改色,铁剑瞬间截断了那数道妖气。 电光火石间,已飞身跃至高台,长剑直取铃铛面门要害,快得只留下一道凝滞的残影! 宁恨水指尖轻轻一点,周遭围上的那些纸人“啪嗒”一声就如融化般接二连三地耷拉在地面上。 随即,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长桌后的软垫上,对着铃铛道: “待那些女子离开后,你大可以接着办你的喜宴。” “呵。”铃铛冷笑一声,“我把这些女子留在这里,让她们得偿所愿,何错之有!” 宁恨水道:“既是得偿所愿,那你又是为何要施用术法,控制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铃铛神色一滞,很快,扬声道:“若不是她们反悔,我又何至于此!” 顿了顿,宁恨水便也不再说了。 执念太深的人,是如何也说不通的。 他支起下巴,看着台上的两人,暂且是打得有来有回。 这只狐妖几十年修为,谢止醉一个十七岁的金丹应对起来却丝毫不见吃力。 确实如谢止醉所说,这人越来越厉害了。 这位所谓的主角,迟早会厉害到能够杀死他......宁恨水垂下眼眸。 想来,他的死期也确实是不远了。 【光溜溜:没事的宿主!还剩差不多四个月,等咱们遁了,就不用再担心哪天会死得不明不白了!】 这颗球在识海里越说越激动,甚至连跳几下,在里面猛然滚了几圈。 宁恨水:“......” 这颗球究竟在激动什么。 台下一人一球在识海里商量着怎么死能死得更自然,台上一人一妖打得乒乓作响险些要将大殿砸毁。 又是一道剑气迎面而来,铃铛瞳孔骤缩,反应不及,仓促间再次挥爪格挡。 然而“咔!”一声,这爪势就被彻底瓦解,她被击得向后踉跄,重心不稳。 见谢止醉再次提剑刺来,铃铛扯着嘴角嘶哑地笑起来:“我说的话,不是并不全错么?” 谢止醉闻言眸光微动,却并不应声,只是捏诀提剑。 铃铛便又讥讽道:“有情无意,有情无意!难道你便清白么?难道你就不曾想过——” 不待她将话说完,谢止醉指尖已然成诀,瞬间幻化出数十利箭直扑出去! 只听“砰”的一声! 铃铛凝聚的内息被瞬间撞散,脱力地向后倒去,重重摔落在冰冷的高台下。 她挣扎欲起,却牵动伤处,喉头一甜,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哈哈哈哈哈哈!” 铃铛大笑起来,声音却凄厉非常,她抬眼,看向轮椅上那男子,明明是在笑,却更像是在哭。 见此,轮椅上的男子袍袖微动,藏在袖中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紧了一下。 高台之上,谢止醉的剑,已稳稳收回,斜指地面。 他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地咳血的狐妖,眼神冰冷。 这头分出了胜负,台下的一人一球却还没商量出来个一二三。 谢止醉回眸望去,就见宁恨水支着下巴,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哪怕穿着那身大红色的喜袍,却依旧与周遭格格不入,简直就像割裂般。 第86章 何时归? 站定后,谢止醉看着宁恨水的小半边脸,低声道:“我赢了。” “……哦,”宁恨水可有可无地点点头,随口道:“厉害厉害,相信你日后会越来越厉害。” 他站起身,背着手,一步一步走近铃铛。 这狐妖还在笑,甚至连眼尾都笑出了泪。 宁恨水垂眸看她,缓缓弯下腰,半蹲在地上,“你强求来的,可有让你高兴过?” 铃铛只笑,眼神死死地盯向轮椅上的男人,嘴角弧度愈发地大。 “高兴又如何?不高兴又如何?只要他能留在我身边,就算我只余下痛苦,那又如何?” 宁恨水点了点头,“痛苦的不止你一个。想来你们两人一起痛苦,大抵也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铃铛的唇边又溢出猩红的血来,“就是作了怨偶,只要能够成双成对,足矣!” 谢止醉立在宁恨水身后,指尖蜷了蜷,半晌,攥紧了挂在腰间的挂饰。 直到这时,轮椅上的男人终于动了。 他转着轮椅,转到了台下。 大抵是长时间未曾行走过,男人踉踉跄跄地从轮椅上起来,刚站定,便轰然倒地。 宁恨水只是挑眉看去。 就见那男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又一次轰然倒地,最后几乎是跪爬着来到了铃铛的身边。 他张开口,声音干哑得几乎听不清:“如你,所愿......了么?” 话落,久久无言。 直到铃铛闭了闭眼,笑道:“自然。” 男人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你杀了我,”他说着,一点一点挪近铃铛,伸出那双干枯的手,“甚至杀了我的家人,烧了我的家。” 说到这里,男人几乎是干嚎着道:“我恨你!我恨毒了你!” 铃铛只是笑:“那你便恨吧,爱不了,那你便恨吧。” 此话一出,那双干枯的手攀上了她的脖颈,缓缓地圈紧着。 铃铛还在笑,甚至笑得愈发大声:“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她再也笑不出声来,甚至连咳嗽都极其艰难。 她缓声道:“你是掐不死我的,得用剑,用剑刺穿我的心脏。” 沉默几息,男人说好。 只听“叮”的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竟是有把匕首掉到了男人的眼前。 大殿里,那些女子仍旧僵硬地坐在长桌之后,那些菌人同样定定地坐在原地,动也不动。 宁恨水垂眸看着不远处的一人一妖,退远了几步,身边的谢止醉却莫名出神,仍旧站在原地。 “怎么,你是准备为她们之间壮烈的爱情流泪吗?”他颇有些不解地问。 谢止醉偏头,望向说话的这人,问:“解救了那些女子,出了这幻境,你准备去哪?” 顿了顿,宁恨水道:“天下之大,自然是我想去哪便去哪。” 说完,却又是沉默良久。 沉默得宁恨水一阵莫名。 谢止醉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人,好半晌才问:“何时归?” ......这话说得就像是他们两人在哪里有间屋一般。 实在莫名其妙。 缓慢地眨了下眼,宁恨水道:“关你何事?” 他正准备找机会遁到天涯海角呢,怎么可能归。 就是要归,也由不到这人来问。 得到这样的答案,谢止醉便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垂下头,盯着腰间的挂饰看。 这气氛实在是诡异的不得了。 宁恨水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倒是先看到一柄剑。 是这些日子以来,宁恨水刻意不去看的一柄剑。 不过那柄剑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甚至是刚入不周山时,统一发放给弟子的普通铁剑。 谢止醉没有用在不周山幻境里得到的那把本命剑。 ……也不知道被这人放哪里去了。 许久,宁恨水收回视线,重新望向那一人一妖。 金色铃铛在檐角“叮当”地响个不停,四处挂着的红色绸缎被不知哪来的风吹得沙沙作响。 男人这时已经拿起了匕首,他跪在铃铛的身前,一字一句地道: “我最后悔的,便是救了你这只妖怪。” 铃铛“嗯”了一声,几乎是满心满眼注视着眼前的人,“杀了我,你便解脱了。” 男人又说了一遍:“好。” 只是过了半晌,才听“噗呲”一声! 那把匕首狠狠地刺进了铃铛的心脏里。 这只狐妖脸上还挂着笑,只是愈发虚弱了,她艰难地抬起手,轻轻地搭在男人的眼尾处,似乎是拭去了什么。 与此同时,霎时有一阵白光爆发开来! 紧接着,狐妖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她咯咯地笑着: “哈哈哈哈哈!” 宁恨水蹙起眉,抬眼看去,就见有一颗红色妖丹悬浮在空中,而后竟是直奔他们的方向而来! 这妖丹若是爆开了,那些年轻女子只怕是走不出这大殿了。 倏地,他抬起手,金鳞骨伞赫然出现在手中。 伞面轻转,顿时有流光溢出! 只是不过眨眼间,还不等流光扑去,那妖丹竟是猛然扑进了谢止醉的胸口,瞬间融解。 这人同样蹙起了眉,并指捏诀,要将那妖丹迅速逼出体内,只是妖丹早已化作水般彻底融于他的血液之中。 见状,宁恨水轻叹了口气,道:“留着吧。” 不论怎么看,这都是天道又来给龙傲天送机遇了。 谢止醉一顿,虽还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道:“好。” 至此,铃铛身死道消。 这座大殿里的佛像兀自燃起大火。 连带着檐角的金色铃铛和红色绸缎,烧焦味愈发浓烈,简直呛人。 谢止醉自脚下升起一圈法阵,将那些逐渐恢复意识的女人笼罩进阵中。 直到这座大殿伴随着幻境彻底崩塌。 天色大亮,日光正盛。 墙头的梨花树下。 他们回到了开元镇,是原先屹立着真佛祠的那处地方,只是佛祠早已消失不见。 那些年轻女子,还有一身着喜袍的男人瘫倒在地。 远远的,传来轰轰烈烈的声音,宁恨水摸了摸自己的脸,瞬间隐去了身形。 一行人冲进来时,便只看到立在原地的谢止醉,还有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们。 顿时听到有一老者大喊道:“恩人啊!开元镇的恩人!” 第87章 杀了我吧 那些年轻姑娘们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被搀扶起来,和亲朋好友哭作一团。 “呜呜呜我再也不求那劳什子姻缘了,我宁愿一个人独自老死!” “说什么瞎话!” “恩人啊!实在多谢了您,若不是您,我家姑娘怕是连命都要丢了啊!” “是啊是啊!还好有这位大侠在!” 百姓们围着谢止醉七嘴八舌地说着,这人却频频往人群外看去,不知是在找什么。 好不容易伸手拨开几个人,很快却又围上另外几人。 ......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 谢止醉蜷了蜷指尖,到底只能站定在原地,只是脸上神情有些发冷。 先前那位老者,自称是开元镇的镇长,拄着拐杖站在了最前面,清了清嗓子,问道: “敢问这位大侠可是不周山长阳真人座下弟子,谢止醉?” 远远的一棵梨花树下。 宁恨水背着手立在人群外看着。 隔着一层又一层的人墙,谢止醉正被簇拥着,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句“少年英才”的称赞,欢呼声一声比一声高。 哪怕这人神情冷淡,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看来龙傲天也是声名鹊起了。 要不是时候不对,宁恨水简直都想说一句苟富贵莫相忘。 直到身后忽地传来道小姑娘的声音—— “阿,阿爹!” 宁恨水循声看去,他如今隐了形,这小姑娘自然看不到。 于是就见青临一头猛地扎进了人群里,横冲直撞,撞得那些百姓一片怨声。 “干什么!怎么如此的缺德!” 青临充耳不闻,只管往人群里挤,要不是谢止醉大退几步,这小姑娘的手已经掐住这人的衣领了。 她一脸怒容,怒声道:“谢止醉!我阿爹呢?你把我阿爹弄到哪里去了!” 谢止醉反问道:“你爹?” “......自,自然!”青临扬声,“不是我爹难不成是你爹吗?!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顿了顿,谢止醉道:“许是先回客栈了。” 虽说他不知这女子究竟和宁恨水是什么关系,但既然这人还在,宁恨水势必不会离开这里。 思及此,谢止醉的脸色稍好了一些。 这人本来就生得一张俊脸,神情收敛了些,倒是引得人群里有些姑娘红了脸。 低着声音道:“其实.....其实换一座庙求姻缘也不是不行......” 宁恨水:“......” 真是记吃不记打。 很快,另一头又来了一队人。 是姜颂等人。 这位公主看起来没什么好气,翻了个白眼,“盛乐陵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跑去南风楼就算了,还能在里面睡死了过去。” 被骂的那人大声反驳道:“我都说是中了迷药才睡过去了!你除了会骂我还会什么?!” “嗯嗯,就是什么都不会也比某个脑袋里面长满痣的人好。” “……啊啊啊啊!姜颂你给我等着!本少爷一定要找人弄你!” 两人吵得周遭频频有人侧目。 走在他们身后的张献默默地又走慢了几步,将自己和前面两人的距离拉得愈发的远。 宁恨水只觉好笑。 这一群人,心性倒是从未变过。 恰好此时日头正盛,有阵轻风抚过,吹落了树上的雪白梨花,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 头顶上有极轻的触感传来。 宁恨水抬手,取下了什么。 片刻后,他的手心中,便静静地躺着一片淡白花瓣。 他垂眸看着,只是忽地又起了阵风。 这花瓣于是又被风卷向了天边。 宁恨水抬起眼,远远地望去,直到再看不见那片梨花,他才背着手施施然地转身,看向身后。 是幻境里的那个男人,方才被他顺手带了出来。 男人瘫倒在地。 或许是因为佛像被毁,又或许是没有了铃铛的术法维持。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点一点枯死着,甚至飞快地长出了白色菌丝,几乎要将他死死裹住。 宁恨水挑眉,“那位铃铛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让你长长久久地陪伴在身侧,竟然直接将你杀了种成菌人。” “......多,多谢。”男人只是嘶哑着声音道谢。 闻言,宁恨水半蹲下身,指尖捏了个诀,一阵微光闪过,男人身上菌丝的生长速度竟是减缓了些。 “我是可以让你多活一段时日,”他道,“但你只会越来越痛苦,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还是尽早往生极乐。” 话落,沉默良久。 直到男人终于出声:“既如此,请你,杀了我吧。” 宁恨水“嗯”了一声,又问:“大殿里的那座佛像,你还知道些什么?” 男人抬起头来,就连那双眼里也布满了菌丝,满脸痛苦之色,但还是强撑着道: “菩提心。铃,铃铛说过,有位贵人,要炼制一颗菩提心。再多的,我也不知了。” 得到这一答案,宁恨水缓缓抬手,指尖在这男人的眉眼间轻轻一点。 霎时有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金光闪过。 紧接着,地上这具躯体瞬间消散在了原地,只剩下泛着微光的细小颗粒,被风卷向了天边。 远处的人群里依然熙熙攘攘,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还在说着不周山的弟子真是厉害。 这里面夹杂着盛乐陵的声音,喊道他才是不周山最强的弟子。 还能听到青临的一声大吼:“我爹究竟被你这个恶毒的男人弄到哪里去了!” 真是热闹极了。 宁恨水弯着唇,收回视线,站直身,脚步一拐,便往另一处去。 - 南风楼。 人声哄哄,一片歌舞升平。 一进了楼,宁恨水便大摇大摆地往楼上去,直奔最顶层楼。 头牌的住处。 只是刚行至一半,老鸨噔噔地拦住了他,满脸堆笑,“哎哟!客官您找谁?这顶楼可不是谁都能去的。” 宁恨水但笑不语,抬手,上面赫然显出一个金灿灿的荷包。 接着“啪嗒”一声,就扔进了老鸨的怀里。 这女人登时笑开了花,朝跟在身后的侍女喊道:“快!快去告诉灵玉,有贵客!” 第88章 爱上男人,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虽说宁恨水用的是盛乐陵的荷包,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头牌这屋里也四处挂满了红色绸缎,只是没有那金色铃铛。 灵玉坐在他对面,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推到宁恨水面前,“客人,请。” 他也不去接这茶,只是笑吟吟道:“你也是狐妖。” 桌上的炉子里还点着异香,浓烈异常。 灵玉笑了笑,只道:“这香,闻着可熟悉?” 宁恨水也笑:“确实熟悉。” “合欢的滋味如何?”灵玉抿了口茶。 “此言差矣,”宁恨水道,“你这香的进步空间还很大。” 话落,灵玉的脸僵了一下,“你们什么都没发生?” 宁恨水挑起眉,“你想看我们发生了什么?” 灵玉闭上了嘴,宽大的袖子一甩,炉子里的香顿时熄了。 木窗也随之开启,外头的清风吹进屋里,将浓烈的香气冲散了些。 “铃铛是我的同胞姊妹。”灵玉道。 支着下巴,宁恨水若有所思地点头,“好的,请说出你的故事。” 灵玉:“......” 几十年前,她也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 铃铛那时还是只没有名字的狐狸,尚未修炼成人形,外出捕食时,失足掉进了猎人布下的陷阱。 那个男人则是进京赶考的书生。 路上救了这只狐狸,他心善,便好生养了一段时日,还为这只狐狸取了个名。 叫铃铛。 只是没成想,这一养,这只狐狸竟懵懂地生出了感情。 待她终于修炼成人来寻书生时,这书生早已做了官,甚至还有了一个未过门的妻子。 铃铛使尽浑身解数,搅黄了这桩姻缘,没成想,书生却终日对她冷眼相待。 爱而不得,到底是逼疯了铃铛。 “......所以说,”灵玉感叹道,“爱上男人,就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宁恨水奇道:“她不是你的姊妹?” “姊妹又如何?世人都说人各有志,狐狸也一样,狐各有志。”灵玉重新倒了一杯茶,推到宁恨水面前。 这次,宁恨水倒是接过了这茶,他浅浅抿了一口,才道:“那你的志向呢?” 一只狐妖,躲在凡人地界,迟早会惹祸上身。 灵玉也支起下巴,盯着眼前这人的脸看,“人间有趣,我乐意待在这里。再说了,你不觉得,男女之事,甚是有趣么?” 她弯着眼,涂着丹蔻的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接着道: “玩弄那些男人,看他们被耍得团团转,为了我争风吃醋,不是很有趣么?”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但宁恨水对一切志向表示充分的尊重。 长长地“哦”了一声,他道:“也是,人生有梦,各自精彩。” 灵玉提醒道:“我是狐。” 宁恨水道:“是人是狐不都一样么?说到底都是生老病死,只不过人更脆弱,死得更早罢了。” 灵玉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可不一样,我们妖,可是会被名门正派一剑斩了的。” 言罢,她站起身,大幅度地伸了个懒腰,随意地一脚蹬掉鞋子,便极为不雅地躺在了美人卧上。 “总而言之,是铃铛说有两位贵客需要我动动手脚,我看在姐妹一扬才帮了她。再多的,我一只小小狐妖又怎么会知道。 所以呢,请三十三重天的殿主还是早些离去,名门正派容不了我这只小小狐妖,同样容不了你这个魔头。” 灵玉说着,抠了抠指甲盖,轻笑了一声,“不过倒也不一定,我看你身边那位不周山弟子......” 话说到一半,这狐狸却不再说了,只是意味深长地望了眼宁恨水。 被望了的这人挠了挠下巴。 “你认得我?”他问。 灵玉道:“是啊,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你分了我一把纸伞。” 宁恨水闻言一顿,“还有这事?” 灵玉抠指甲盖的动作停了一瞬,很快又笑道:“是呀,不过您贵人多忘事,忘了我这只小小狐妖倒也正常。”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宁恨水,又抬起手挥了挥,“走吧,早些回去,不然只怕有些人是要急得团团转了。” 青临确实是会急得团团转。 宁恨水起身,往屋外去,将要合上这扇屋门时,忽地停下了动作。 “灵玉。”他唤了一声。 美人卧上背对着他的那女子并没有动作。 宁恨水也不在意,只莫名其妙道了句:“爱上男人,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 走出南风楼时,天已经彻底的黑了。 天上挂着轮明月。 宁恨水背着手,独自穿行在人流里。 正好经过某座四合院,还听到有一男人杀猪般的痛喊声,紧接着就是一女人狂乱的大笑声。 宁恨水:“......” 看来李氏是得手了。 默然片刻,他接着往前走,月亮远远跟在他身后,拉出一道忽长忽短的影子。 直到不知怎的,忽地多出来了一道影子。 这影子和最初的那道影子并排走着。 走出了好半晌,宁恨水才偏头看去,问道:“有事?” “你去了南风楼。”谢止醉抿住嘴。 “我去哪里关你何事?”宁恨水走得离他远了几步,“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谢止醉紧跟着走近这人,强调道:“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会说这种话的都是小孩,”宁恨水嘴角一抽,“跟我一路究竟有什么事?我告诉你,有屁就快放,少支支吾吾的,我不是你肚子里的屎。” 谢止醉:“......你能不能不要总把屎尿屁挂在嘴边。” “我就一句话,关你屁事。”宁恨水瞪他一眼。 话落,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身后的两道影子分分合合又重重叠叠。 直到快走近了客栈,谢止醉才道:“今夜月色好,师尊前阵子分了我几坛好酒……” 说到这里,他却不再说了。 宁恨水一阵莫名。 过了久久,谢止醉才又道: “要不要,同我一道去赏月?” 第89章 婆媳大战 宁恨水狐疑地看说话的人。 见他看来,却并不接话,谢止醉抿住嘴,很快,说话声音又低了几分:“今夜月色好……” “不要。”宁恨水果断拒绝。 在哪不能赏月,还非得跟他一起,甚至还拿了酒。 话说如此,他微微仰起脸,望了眼天边的明月,今夜的月色确实很美。 这月亮又大又圆,澄亮澄亮的。 但宁恨水疑心这人又要大发酒疯,他这个百岁老人实在招架不住。 于是他又道一遍:“不要。” 被连续拒绝两次,谢止醉僵了一下,唇角抿成条直线,却依旧目不斜视地和身侧这人并肩往前走,只看着近在咫尺的客栈。 他不可抑制地想,过了这一夜,宁恨水是不是就又要离开得无声无息了。 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从三十日左右离开一次,一直到这次,离开了整整一年。 简直就像是一捧水,哪怕紧紧地护在手心中,却无论如何也会从指缝中渗出,怎么也抓不住、留不得。 那如若用玉瓶把水接住呢……谢止醉后知后觉地想。 他兀自想得出神。 直到宁恨水忽地出声道:“我走了啊,年纪轻轻的,少喝点酒,酗酒对身体不好。” 说完,不待谢止醉反应过来,他人已是潇洒地一脚迈进了客栈大堂里。 紧接着走得飞快,衣摆翻飞,不过片刻,那道水色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大堂的转角处。 大堂里灯火明亮。 谢止醉站在大堂外,昏黄的光从里头照出来,映在他脸上,莫名有些落寞。 几息过去,他仍停在原地,半晌,才低低道了一句: “没有。” 只是这声音被风吹进了另一个人的耳里。 “没有?什么没有?” 这话刚落,就有道明黄色的身影风风火火地擦着他的肩膀往里面走,嚷嚷道: “堵在客栈门口是想干嘛?你别以为你今日大出风头了,就可以在这里挡本少爷的路!” 谢止醉只是垂下眼,缓步地往客栈里走。 这不上不下的,倒是把盛乐陵弄得浑身不得劲,停住脚,看着这人走远了。 又看向后头走来的姜颂,他干咳一声,“喂,本少问你,谢止醉今日吃错什么药了?” 姜颂翻了个白眼,也不搭理他。 盛乐陵气得牙痒痒,转头去问远远跟上来的张献,正要问,又想起这人应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更是气极。 接二连三的被冷落,他大抵是越想越气,站在客栈门口不管不顾地喊道: “我讨厌你们!讨厌死你们了!竟敢这么对待不周山最强的我!都给我等着!等着!!!” 尚未走远的姜颂和张献:“......” 大堂里还坐着其他客人,见这人眼熟,小声道:“这位大侠莫不是谢止醉,谢大侠的师弟?” “是啊,怎么谢大侠那么英勇非凡的人,会有这么一个看起来傻了吧唧的师弟?” 傻了吧唧…… 傻了…… 傻…… 盛乐陵猛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楼下传来一阵极其耳熟的尖叫声。 卧房里的宁恨水嘴角一抽,给青临传完讯,一把将木窗合上,卷着被子就拿起了话本。 不过他倒是先将光溜溜从识海里揪了出来。 看着这颗一闪一闪的球,宁恨水默了默,问道:“原剧情里有没有提到过菩提心?” 光溜溜闻言,身上的光顿时闪得五光十色,实在刺目。 “......你在信息检索的时候,一定要用这么耀眼的光芒吗?” “哎呦,”光溜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宿主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看吗?” 宁恨水:“......” 约莫等待了一盏茶时间,这颗球身上的光终于恢复正常,小声道: “只能查到是和三十三重天有关的,还有一小行注解,说是大道无情的产物。” “无情道啊?” “并不是,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闻言,宁恨水挑起眉,看这颗人工智能球准备放点什么屁出来。 光溜溜的球体又飞快闪了两下,道: “这里的无情并非指冷漠,而是指如同日月轮转、四季更替,对万物一视同仁,以至于大道无情至有情。” 宁恨水:“......有情道?” 光溜溜:“慈予乐,悲拔苦,慈悲道。” 缓缓的眨了下眼,宁恨水“啊”了一声。 他修的就是慈悲道。 走这条路,仅仅是因为苏檀生的遗言。 遇到好人就做一个好人。 遇到坏人,就做一个更坏的人。 就是这么简单粗暴,也没有别的原因,如此自然而然。 光溜溜对着手指:“我只能查到这些了......” 宁恨水“嗯”了一声,“回去吧。” 如得圣恩般,这颗球“唰”地一下就钻回了识海里。 宁恨水趴在榻上,又给柳梦息传了条讯,才拿起那本话本。 只是看没多久,门口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宁恨水当没听见,一目十行地接着往下看,这本《清冷佛子狠狠爱,仙尊插翅也难逃》已经发展到婆媳大战了。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都修仙了,还会有婆媳大战这种剧情。 但是看话本嘛,不用带脑子。 他在屋里看得津津有味,外头的敲门声也停了有一会儿,大抵是走了。 然而不多时,床边的木窗外竟是忽地传来一阵“叩叩”的敲窗声。 宁恨水:“......” 究竟是要闹哪样。 他直起身,打开了木窗,倒是没看到人。 只见外头的窗沿上放了壶酒,还贴了张纸条。 那张纸条上画了一轮圆月。 恰好这时,天上缀着的那轮明月洒下来一片温润的微光,铺满了这张纸月亮。 就像一轮真正的月。 怔了怔,宁恨水垂眸望着那壶酒,到底是伸出了手。 “嘎吱”一声。 木窗被宁恨水合上。 那壶酒被他拿了进来,连带着那张纸月亮。 只是刚放定在桌上,门口就又传来阵“笃笃”的敲门声。 还有一句很低,却异常清晰地传了进来的话: “你答应我了。” 宁恨水反问道:“我何时答应你了?” 第90章 我的酒和月亮会难过的。 宁恨水简直要被气笑了:“有你这么耍无赖的么?” 外头的人不应声了。 但也没走。 于是宁恨水又道:“我就是不同你一道去赏月,你又能如何呢?” 外头的人还是不应声。 半晌,宁恨水便也不再说话了,扑回床上就要接着看话本。 直到外头忽地又传来道声音。 “不能如何,”谢止醉轻声道,“只是我的酒或许会有些难过。” 这声音真的轻极了,以至于听不出任何情绪来,可是一壶酒又怎么会像人一样难过呢? 宁恨水敛眉,偏头望向桌上那壶酒,还有那张纸月亮。 莫名的,他似乎真从那两样死物里看出来几分难过。 怪哉,实在怪哉。 过了久久,“嘎吱”一声,这间卧房的木门被打开。 露出外头的人来。 是一个垂着头的谢止醉。 看着莫名像宁恨水前世互联网上的表情包,嗯,败犬模样。 这么一想,宁恨水弯起唇,笑吟吟道:“怎么?又是哪家的小狗跑别人家屋门口了?” 沉默半晌,谢止醉才道:“不是别人家。” 宁恨水奇道:“那你想要是谁家的?” 谢止醉却又不说话了,只是抬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人看。 “......我脸上有脏东西?”宁恨水被看得一阵莫名,于是摸了摸自己的脸。 “......嗯。” 不待宁恨水问脏东西在哪,谢止醉的指尖就已经触上了这人的脸,轻轻地揩去什么,仅仅停留了一瞬,很快就又收回了手。 顿了顿,宁恨水问:“干净了?” 谢止醉转而道:“你答应我了。” 宁恨水只笑:“答应你什么了?” 闻言,谢止醉的眼神越过宁恨水的肩头,看向这人的身后,桌上摆了一壶酒。 他说:“我们从前在那个小村庄时,你总爱坐在树下的躺椅赏月。” 宁恨水“哦”了一声,不再搭理他,转身,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指尖拿起那张纸月亮,他支着下巴看,这时没有了真明月的微光,这张纸真的是普通极了。 方才的他怎么会觉得好看的? 谢止醉还站在门口,“今夜的月色真的很好,你从前日日都看,却唯独今夜却不看了,今夜的月亮或许会难过的。” “今夜?”宁恨水问,“为什么是今夜?” 谢止醉却不应声了,只是又低下了头。 于是宁恨水道:“于是你便画了张纸月亮给我?” “嗯。” 谢止醉想,把明月画下来,明月或许就不会难过了。 既然宁恨水不愿意同他一道,那他便把月亮画在纸上,给这人送来好了。 这室内又是久久的一阵无言。 宁恨水支着下巴,视线朝门外的人看去,“还不进来,站在外面是准备给我守门吗?” 话刚落音,外头的人猛然抬起头来。 猝不及防的,就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而这双眼里,映着一个谢止醉。 ——扑通! 似是窗外有只鸟儿高高跃起,在微弱的月光下,倏地一头撞上了哪棵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木。 连带着这棵树木的枝头也颤了一颤,紧接着,有阵风抖动着缠绕住了这枝头。 这阵风好像也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谢止醉的指尖蜷了蜷,很快,却又像是被什么烫到了,猛然将头偏向另一侧。 宁恨水蹙眉,“你又怎么了?” “......无事。” 说完,谢止醉终于迈进了这间屋子,关好门,才一步一步朝屋里的人走近,最后坐在他对面。 宁恨水好整以暇地看他,视线又落到那张纸月亮上,指尖捏起,想了想,到底还是把这张普通极了的纸收进了袖中。 床边的木窗又被打开了,这个位置,恰好能看到窗外的明月。 这轮月洒进窗台,落了一地,又映在两人的脸上。 桌上的烛灯燃得噼啪作响。 再抬眼看去,面前推来一樽酒。 酒是好酒,朦胧的清香填满了整间屋子,连带着月光似乎都染上了这酒气。 而谢止醉已经喝了一杯又一杯。 默了默,宁恨水到底是拿起那小杯酒,浅浅地抿了一口。 很快,他得出一个结论。 这是一壶烈酒。 比一年前的还要烈! 甚至让宁恨水不得不怀疑,长阳给他徒弟送烈酒根本没安好心! 思及此,他警惕地偏头看了一眼谢止醉,果不其然,这人的脸颊已隐隐泛上了层薄红。 宁恨水:“......” 余光注意到这视线,谢止醉也回望向他,大抵是还有些意识,“我没醉。” 宁恨水:“......喝醉了的人都会这么说。” 谢止醉又强调一遍:“我真的没醉。” “......哦。” 见这人不信,谢止醉放下了酒杯,起身,兀自走到宁恨水身前,重复道:“没醉,我谢止醉,是不会醉的。” 宁恨水:“......知道了知道了,你已经强调三遍了,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闻言,谢止醉只是半弯下腰。 这时两人的视线也齐平了。 这人狐疑地盯着宁恨水的脸看,半晌,才笃定般道: “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有相信过我!” 宁恨水:“......?” 他今日就不该让谢止醉进这个门! 谢止醉又道:“我的酒和月亮会难过的。” 轻叹了一口气,宁恨水道:“我已经喝了你的酒,也收下了你的月亮,为什么酒和月亮还会难过呢?” 谢止醉轻轻地摇了摇头,茫茫然地道:“我不知道。” 他有些迟钝地想,难过的是酒和月亮,难过的就是酒和月亮。 “谢止醉,”宁恨水唤了一声,“既然不知道,就早些回去——” “为什么总是要赶我走?”谢止醉打断道,他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人的脸。 这时,他再说不出酒和月亮会难过的话来了。 只是兀自伸手,捧住了宁恨水的脸,盯着那张唇,那张总是会说些让人难过的话的唇。 再然后,这人竟是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 第91章 你哭了? ? 醉大发了吧这傻狗。 “凑过来想做什么?”宁恨水没好气地问,这时他的脸还被捧着,扒拉下来之后才接着道,“怎么?想用脸砸死我?” 谢止醉没应声,又伸着手想去捧宁恨水的脸,只是下一息就被毫不留情地拍开。 这时两人已是靠得越来越近。 见捧不住脸,谢止醉的手转而往下滑,看着像是要换个地方搂。 宁恨水:“......” 他颇有些痛彻肺腑地想,果然不该在明知这人一定会醉死的情况下还把人放进来的! 实在是一个错误的决策。 很快,他抬起手,从下巴处一把掐住了谢止醉的两边脸颊,扼杀住了这人还要再靠近的动作。 “真没醉?”宁恨水反问。 谢止醉的脸颊被掐着,只能吐出几个气音,但依稀能听出这人在说: “没,有。” 宁恨水:“……” 一如既往的嘴硬。 垂眸,他看着眼前这人被掐得翘起来的嘴,又看了看这人不甚清醒的双目,和那张有些发烫泛红的脸。 平日里那张总是散发着冷冷疏离感的俊脸,眼尾下垂着,此时此刻看起来竟莫名显得有几分委委屈屈的。 简直就是一副蠢狗模样。 这就是人们嘴里的少年天才,未来花团锦簇的仙道魁首。 要是传出去了,也不知要碎掉多少颗芳心。 宁恨水嘴角一抽,到底是忍无可忍地…… 笑了。 他弯起眼,指尖不轻不重地又掐了掐,这脸倒是同小时候一样软。 “谢止醉。”他唤了一声。 被唤到的这人只是怔怔地望着宁恨水,努力地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却依旧只能发出几个气音。 “你知道龙傲天是谁么?”宁恨水笑吟吟地问。 闻言,谢止醉僵了一瞬,迷蒙发昏的大脑竟是猛然清醒了片刻,他抿住嘴,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谁?” 宁恨水松开他,把人推远,只道:“你日后会知道的。” 这话说得实在云里雾里。 见他不说,谢止醉眼皮耷拉下来,恍惚间记起这个名字。 几年前,宁恨水说过的,一个他远远不及的人。 这世上究竟是谁能让宁恨水如此另眼相待? “……我不想知道。”谢止醉忽地出声道。 宁恨水只是笑了笑,“行了,酒也喝了,月也赏了,早些回去吧。” 话刚落音,还要说点什么的谢止醉瞬间合上了嘴,坐回凳子上,拎起那壶酒。 酒水被“哗啦啦”地倒入杯中。 他拿起来,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心道师尊说得也不算特别对,酒不是总能止愁的。 窗外的明月仍然高高悬挂在天边,温润的光一视同仁地铺满了大地,铺满了每一处角落,又铺进了这间小屋。 屋里的桌旁对坐着两人。 一个正支着下巴,看另一个闷头喝酒。 直到“砰”地一声! 另一个的脑袋猛然砸到了桌上,彻底醉死了过去。 宁恨水:“......” 站起身,他缓步地朝木门去,得出门摇几个不周山的弟子来把人扛回去。 只是手刚搭上木门,正要推出去时,身后忽地传来了一阵又急又重的脚步声。 宁恨水只好回头看去。 谁料想刚转过身,就倏地扑过来一个浑身酒气的人,双手死死地搂住他的腰身。 “你又要去哪?”这人嘶哑着声音问。 “......还能去哪?”宁恨水险些又要被气笑,“手松开,然后滚!” 谢止醉却不依不饶,双臂搂得愈发的紧。 他早已高出了宁恨水一个头,人高马大的,却略弯着腰,将脑袋抵在身前这人的肩上。 乍一看,站在门口的这两人真是抱得难舍难分,如若不去看宁恨水脸色的话。 “......我真的要打死你了。”他绿着脸说。 这算什么?! 天道你家好大儿和我这个邪恶反派抱一起了知道吗?! 【光溜溜:嘶......不对劲啊真的不对劲啊,从上次开始我就总觉得不对劲啊!】 宁恨水没搭理这颗球,伸手要去把这人一把推到地上。 只是刚伸出手呢,就感觉肩膀的那小块布料似乎被水濡湿了一小片。 手一顿,宁恨水登时大惊失色道:“你不会故意把口水糊我肩上了吧?!” 无人应声。 宁恨水略偏着头,垂眸去看搭在自己肩上的这人。 看了半晌,他眯起眼,谢止醉现下蹭在他肩膀上的位置...... 似乎是眼部。 眼部。 眼...... “你哭了?!”宁恨水如临大敌。 只是话刚落尽,刹那间,以周遭一点为中心,竟是有一股灵力沸腾般涌动起来! 连带着这间屋子都氤氲了层炎火般的热意,这股无形无质却汹涌澎湃的灵力如同挣脱束缚的岩浆,剧烈地翻涌、鼓荡! 隐约的,还有股妖气。 “谢止醉!” 宁恨水蹙眉,见肩上的人没有回应,猛地将人从身上撕下来。 这一看,才发现谢止醉的脸不仅泛着红,还布了层细汗,脸则绷得紧紧,眉间紧紧蹙着。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在这人额间一触即离。 烫,极其的烫。 不过片刻,宁恨水的指尖转而搭上谢止醉的脉搏,“......铃铛的妖丹。” 现如今,此人体内灵力紊乱,连带着那股妖力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气急攻心般。 这颗妖丹早早就融进了这人体内,怎么偏偏到了这时才发作。 不过喝个酒的工夫,这人受什么刺激了?? “宁恨水......”谢止醉突然低声喊着,“你要去哪?” “......你真该去看看脑子了。” 说完,宁恨水的指尖没好气地用力点在这人眉心处,霎时有淡淡金光从指尖流出,又迅速钻进谢止醉的体内。 “屏息凝神,用灵力运转妖力在经脉游走一圈。”他冷声道。 也不知道谢止醉听见进去没,但周遭那股灵力到底是没最初那般滚烫。 只是看着腰上那又一次死死搂上来的手,还有肩上那颗脑袋。 宁恨水嘴角一抽,再要出声讥讽几句,旁边的木门忽然只听“嘎吱”一声。 紧接着便是一阵气急败坏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 第92章 发现菌人。 “啊啊啊啊啊!” 看着眼前死死抱作一团的两人,青临一阵气急攻心,不可抑制地愤怒喊道: “登徒子,放开我阿爹!!” 宁恨水:“......”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登徒子谢止醉大抵是还未清醒过来,脑袋在宁恨水的肩上极小幅度地动了一下。 这一动作再小,也被青临看得一清二楚。 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她顿时更加气急,若不是碍着宁恨水还在这个登徒子的手里,腰间上缠着的鞭子早就狠狠抽过去了! 一来二去的,青临惊觉自己根本就无计可施,更是恼火,绕着抱作一团的两人来回踱步。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啊啊啊啊!!!” 此时此刻,宁恨水一只手还点在谢止醉的眉心处,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颇有些无力地抬起来,扶住了额头。 姿势真是别扭极了。 眼下,谢止醉体内紊乱的灵力同妖力尚未彻底梳理完,若是轻易放手,只怕是要炸烂这座客栈。 他们这些修士是无所谓,只怕那些凡人得横着走出这间客栈。 宁恨水扶额,惨然地笑了一声。 闹心,实在闹心。 青临骂骂咧咧地来回踱步,最后突然站定,拧头死死瞪着谢止醉的后脑勺,大声吼道: “给你三百万灵石,离开我阿爹!” 宁恨水嘴角一抽,“等会儿,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究竟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青临苦苦地笑道:“我是不会同意你们的。” 宁恨水:“......不是,你想同意什么?” 话落,青临脸上的神色忽然又凝重几分,定定地看着宁恨水的脸,音量又拔高了一些: “我就是死也不会同意的!!” 这会儿门口还大敞着,声音自然传到了其他房间里。 走廊里顿时接二连三地“嘎吱”又“嘎吱”,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 还没待宁恨水挥手将他们这间屋的门合上,霎时就听外头猛地又传来道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 是盛乐陵的声音。 宁恨水:“......” 好在这一层楼都是上房,价格贵得出奇,如今就住了他们一行人。 思及此,宁恨水到底还是迅速自脚下升起屏蔽法阵,以免让这声音传到楼下去。 不多时,绕着这两人来回踱步的,不只青临,还多了一个盛乐陵。 “水水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同我说啊呜呜呜......”他阴暗地边踱步边掩住脸,看起来真是伤心欲绝。 思来想去,盛乐陵又露出了点指缝,透过去看宁恨水,只是又一次看到两人搂在一起的画面,更是心痛如焚! 顿时又并紧了手指,他怒声道:“谢止醉,啊啊啊谢止醉!给我等着,今日桩桩件件,来日我势必要找人弄你!” 此话一出,青临停住了脚,眯起眼看向盛乐陵,“你再说一遍。” 这语气听起来颇有些不善。 盛乐陵脖子一梗,往后退了一步,才喊道:“本少爷说,要找人弄谢止醉!” 闻言,青临冷笑了一声。 这笑声实在是有些瘆人。 盛乐陵顿时脚步一拐,正要往宁恨水的身后躲去,就见这女子大步走了过来,来势汹汹。 吓得他瞪大眼,狠狠地大退两步,“救——” 话还没说完,这女子的大掌已经“啪”地一声打在盛乐陵的肩上。 肩膀上顿时一阵又痛又麻。 “啊啊啊啊!” “算我一个!”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盛乐陵的尖叫声顿时像鸡被掐住了脖子,眯起眼,望向眼前的青临。 两人眼神深沉,无言对视良久。 最后大抵是在沉默中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共识,齐齐地用力点头。 宁恨水:“......” 同样出来围观的姜颂和张献:“......” 盯着不久前还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姜颂神色莫名,“原来不是替身话本啊。难怪如此眼熟......有趣,实在有趣哦呵呵呵。” 宁恨水这时用的是自己的脸。 被认出来也正常,他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朝这几人轻轻地颔首。 张献回以点头,神色肃然地从锦囊里掏出一本书,“哗啦哗啦”地翻着。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来,道: “别来无恙。” 顿了顿,宁恨水弯起唇,“别来无恙。” 这一行人闹到半夜,也不知是谁眼尖,看到了宁恨水屋里的那壶酒,莫名其妙地都涌了进去,一个接一个地倒了杯酒。 酒气越发的浓烈,连带外头的月光似乎更亮了。 屋里热热闹闹的,有无言翻书的、有满口说着有趣的、也有痛哭着商量怎么找人弄谢止醉的。 当事人谢止醉被随意地扔在榻上,那股灵力涌动已经趋于平缓。 而宁恨水只是坐在旁边,胳膊抵在桌上,支起下巴望向窗外,那轮明月还缀在天边。 今夜的月色,确实很美。 谢止醉说的没错,他想。 - 月色下。 “砰——!” 幽暗的小巷里传来打斗声。 是一白衣男子,还有几只菌人。 这几只菌人不知怎的,竟与以往那些菌人不大相同,实力强劲了很多。 如若从前只是因数量繁多而处理棘手,现下则是因为这两只菌人明显进化了般,竟有了一战之力。 叶我来唇角向下,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沿着他的下颚一路滑到衣领上,顿时洇红了一片。 自一年前被派遣出去调查秋水镇菌人之事并无所获之后,时隔一年,竟然是在合欢宗的地界上发现了这几只与从前大不相同的菌人。 直到又是“砰”地一声! 最后一只菌人倒下,火符同时燃起。 拭去唇边的血,叶我来支着剑取出腰间的通讯玉牌。 【合欢宗地界,山风城,发现菌人。】 讯息刚传出去,只听“咚”一声! 这白衣男子竟是轰然倒地,玉牌“啪嗒”地掉在地上。 不过几息,巷子的更深处缓缓走出一浑身裹着黑衣的人。 这人不紧不慢地走近倒在地上的人,半晌,缓缓蹲下身,捡起了那枚通讯玉牌。 第93章 年纪是比龙傲天大出许多 不周山,主峰议事堂。 “昨夜,我座下二弟子传来急报,称合欢宗地界出现菌人。” 顿了顿,凤千明脸色愈发凝重:“菌人一旦繁衍,加之其传染性极强......” 话虽未说完,但言下之意在座的人自然明白,几位长老脸色都说不上好。 如今连邻派地界都出现了菌人,若再无法遏制,待其蔓延至各派地界,恐整片中土都将难逃此劫。 沉吟片刻,长阳道:“同合欢宗发出联络,加派人手增援。” 青山长老捋了捋胡子,提议道:“不若同时向南境的医仙谷发出联络,也好彻查病源。” 席怀真颔首,起身便去着手安排各项事宜。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三十三重天。 大殿里。 金丝楠制成的挂木上停着只昏昏欲睡的乌鸦。 跟在他家老大的位置被青临抢先一步,只好含泪留在柳梦息身边打打杂。 另一边,案台上的柳梦息拎起刚烧好的茶壶,底下则半跪着一黑衣修罗。 “禀柳护法,已派小一队修罗前往合欢宗地界的山风城调查菌人一事。” 柳梦息抿了口浓茶,转而道:“你们殿主......” 宁恨水前段时日闭关出来没多久,才安生没几日,非得亲自跑去不周山地界的太华国。 去这么多日,也就昨夜给他传了条讯息。 疲惫地揉了一下太阳穴,柳梦息接着问:“他近来在开元镇如何?” 底下的黑衣修罗道:“殿主往南风楼去了两趟。” 南风楼。 谁人不知这是太华国最出名的花楼。 柳梦息眯起眼,咬牙切齿地道:“好啊,我在这里管东管西、忙天忙地,他居然给我跑去南风楼寻欢作乐!” 此话一出,黑衣修罗顿时噤了声,也不敢再说话。 就连梁非凡也瞬间清醒过来,鸟喙紧闭,正在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上方传来“嗒”地一声。 茶壶被搁在桌上,许是有些用力,洒出来茶汤洇湿了一小片卷轴,柳梦息面无表情,随手捏诀拂去。 “菌人一事,各地界定不会太平,少不了有疑心到我们身上的。跟好他,若是有哪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动了心思......” 又抿了口茶,他才接着道:“只管杀了就是。” “是。”底下的修罗接令,临退时又问:“山风城一事是否需要知会孟护法?” 孟护法,孟素情。 三十三重天除了柳梦息以外的另一位护法,此人时不时便会在外驻扎一段时日。 此番正好驻扎在山风城。 柳梦息只淡淡道: “嗯。” 看着面前神色极其严肃的青临,宁恨水颇有些无奈地又“嗯”了一声。 一行人这会儿还在开元镇上的客栈里。 卧房里,两人对坐着,气氛颇为凝滞。 “阿爹!” 青临刚叫完,才意识到这屋子里现下就他们二人,又忙改口道:“阿水!我分明昨夜都看到你们抱在一起了!” 宁恨水不紧不慢地给她倒了杯茶,“只不过是他体内灵力紊乱,顺手帮他疏导下罢了。” “可是......” “可是什么?少看那些话本,你看你现如今整个脑子里都想的是些什么。” 青临脖子一梗:“我看的是和你一样的话本!” 宁恨水:“......” 他再要说话,门口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 青临危险地眯起眼,手缓缓摸向腰间的鞭子,“兹拉”一声,凳子在地上发出难听的噪音,随即大步走向门口。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 露出了谢止醉那张脸。 见状,宁恨水缓缓闭上了眼,袖子一甩,将两人一齐甩出门外。 只听“砰”地一声,门合上了。 事到如今,他能看出来青临确实动了心。 动的杀心。 虽说不知为何剧情稍微地发生了一点偏离,但说不定魔界爆辣娇花并不是青临呢。 万一是他手下的另一位护法,孟素情呢? 孟护法虽然年纪是比龙傲天大出许多,但说不定龙傲天更喜欢知心大姐姐类型呢。 思及此,宁恨水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 一门之隔。 外头的两人面面相觑。 青临没成想自己也会被甩出来,现如今莫名有些不尴不尬的,干咳了一声,才看向另外一人。 “我告诉你,你和阿水是不会有可能的!” 谢止醉并不搭理她,只是走近那扇门,也不管屋里面的人能不能听见,道: “宗门来信,合欢宗地界出现菌人,我们几人接了任务,即刻启程前往山风城。” 屋里并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只有青临一脸莫名地看着他的背影:“你有任务走便是,何必多此一举同阿水讲,闲出屁了吧你。” 谢止醉只是再次轻轻敲了敲那扇门,“此次分别或许再难得相见,姜颂几人想同你道别,我才来问问你,可否出来一见?” 青临更是莫名,解下腰间长鞭就要上去抽他,只是下一瞬—— 那扇紧闭的门竟然“嘎吱”一声开了。 青临:? 青临:! “山风城,菌人?”宁恨水只问。 谢止醉一顿,又是轻轻点头,随即伸出手,摊开了掌心。 上面静静躺着一枚月亮形状的挂饰。 宁恨水挑眉,“干什么?” “集市打折,”谢止醉垂眼道,“于是便买多了一枚。” 这人手心上的月亮挂饰定定地横在宁恨水的眼前,仿佛要是不收下,这手就再也不动似了。 半晌。 大抵是想起了昨夜某人荒谬的难过论,这枚挂饰到底是被轻巧地拎起,悬在了宁恨水的指尖上。 恰好有阵风从走廊的窗台吹来,这枚月亮挂饰在指尖上轻晃了一圈,折射出清亮的光,又投在了他的脸上。 旁边的青临却瞪大了眼。 阿水怎么可能会轻易收下别人送的东西! “你们,你们......”她不可置信地抬手,来回地指着两人,这一指,就又发现宁恨水腰间上挂着的小猫挂饰! 转眼一看,这分明就和谢止醉腰间上挂的那只小狗是一对的! 青临指着两人的手指都在发颤,“阿水!你还说你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宁恨水:“……” 谢止醉只是望向这人,唇角抿成直线,好半晌,才低声问: “......什么关系,都没有吗?” 第94章 如今纸包不住火 闻言,谢止醉的唇角不可抑制地翘起,将弧度压下去后,再要说话,就听这人道: “你觉得父子关系如何?” 宁恨水说完,还谨慎地望了一眼窗外的天。 很好,若隐若现的有道紫色电光闪过。 宁恨水:“......” 这天道雷点还挺多。 谢止醉的脸色变了变,“我......” 还没等他说完,宁恨水连忙打断道:“做不成父子就做兄弟行不行?来,好兄弟,赶紧走吧,别耽误了你们的任务。” 谢止醉的唇角顿时掉了下去,欲言又止,被宁恨水推着往楼下走。 楼下大堂。 不周山小队一行人早已等着。 盛乐陵被姜颂死死按在凳子上,见谢止醉下来了,身后却空无一人。 “凭什么不让我上去!”他兀自崩溃大喊。 姜颂只是一脸若有所思,按着盛乐陵上了飞舟。 待这飞舟升空飞远后,才随手抛了一枚镶满了宝石的罗盘丢给谢止醉。 她掩住下唇,高贵冷艳地笑了一声:“哦呵呵呵呵。” 谢止醉:“......?” 他垂下眼,看着手中罗盘,思及今早上楼前,姜颂随口一句这真好看就把挂饰要过去端详了好半晌。 再抬起头来,谢止醉默默地要去拉飞舟的操纵杆。 姜颂却将身一闪,施施然挡在了操纵杆前。 “也不知你们有没有听闻过太华国的皇室秘闻。”她神神秘秘道。 话音刚落,张献已然开始翻书。 盛乐陵来自浮图国,对太华国的所谓秘闻自然是不甚了解。 于是除了翻书的那位,另外两人齐齐将视线移到了谢止醉的脸上。 谢止醉:“......不知道。” 闻言,姜颂略为得意地笑了:“我父后曾是一介草民,在我母皇还是太女时,有一年出游遇到了父后,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能不能直接说重点。”盛乐陵没好气地打断。 姜颂瞪他一眼,“最后我母皇强取豪夺了我父后。” 顿了顿,她看向谢止醉才接着道:“咳,总之这是我母皇给的秘术,轻易没有人能察觉。” 传承了一代又一代,经历了不知多少任国师层层加固,就是他们不周山的掌门来了也不一定能察觉。 何况这罗盘为了求稳,更是只能看到大致方向。 姜颂得意一笑:“不用太感谢本公主哦呵呵呵。” 盛乐陵一脸莫名:“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听不懂?” 在扬唯一能够听懂的谢止醉抿了抿嘴,还是要绕开姜颂,去拉操纵杆。 见状,姜颂抱起胳膊,往旁边一退,“我的母皇父后现如今一样恩爱非常。” “若是当年......总而言之,谢止醉,你可要想清楚,若是把挂饰收回来了......” 话说到这里,她却不再说了,只是折返回去坐好,而后抬头仰望天空,满脸尽在掌握之中。 徒留原地的谢止醉攥着手里那枚罗盘,他垂下眼,眸光微动。 只有盛乐陵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几人,急得抓耳挠腮,“你们究竟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 - 客栈走廊里。 看着青临饱含悲愤的眼神。 宁恨水扶额:“好兄弟,好兄弟,真的,不骗你。” 青临咬住下唇,跺了下地板,扬声道: “你从前根本不会随意收下他人赠礼,更遑论特地赠予他人礼物!阿水你若是真的同他没什么关系,又怎会多此一二三四举?” 说到这里,她垂下脑袋,吸了吸鼻子,“阿水,我,我只是不想你......” 她只是不想要宁恨水难过。 她的阿水这样好,可世人常说正邪两立,那些俗人又如何会懂。 名门正派,就个个都是好人了么? “青临。” 宁恨水唤了一声,走近这小姑娘,抬手,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这泪却像断了线似的,怎么也流不停。 这是真委屈得不得了了。 他将青临捡回来时,还是个不过几月大的婴儿,真的是被他当成珠子一样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眼下,就算再迟钝,也能看出来青临这几日来究竟是误会了什么才这么应激。 “好青临,”宁恨水哄道,“好青临,你掉一滴泪,我的世界都下雨了,再这样下去,真真是要把我活活给淹进海里。” 听到这话,青临又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轻轻“哼”了一声。 宁恨水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你信我,好不好?阿水我心里有分寸,你若是再哭,叫阿水我心都要碎了。” 好半晌,青临到底是不再流泪了,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攥紧拳头,随即目光灼灼地看着宁恨水。 “青临知道了。” 她彻底想明白了,她绝不能让阿水难过! 既然如此,那就想方设法让谢止醉走上歪路!! 宁恨水不知她究竟知道了什么,见她不再哭,终于是松了口气。 却又觉得荒谬。 他跟谢止醉真的没有什么啊!天道的好大儿怎么可能是钙啊!! “回去吧,”宁恨水最后道,“回三十三重天。” 此次一回,一是为了所谓的菩提心,二是为了山风城菌人一事。 此前菌人在不周山的地界出现一事,修罗去查,却并无所获。如今就连合欢宗的地界都出现了菌人,事态再如此发展下去...... 无论他们三十三重天是否有罪,为了安抚惶惶不安的人心,势必会有所牵连。 宁恨水敛住神色。 渡过苦海,翻过须弥山,重回三十三重天的大殿。 无边的黑夜蔓延,青石板大道上,一路点着宫灯。 乌泱泱的一群紫衣修罗沉默寡言地往大殿里走,直到忽然有人道:“此次是殿主召集廷议......” “这,岂不是有大事发生?” 一群修罗面面相觑,却也没停下脚步,只是气氛愈加凝重。 “是啊,从前都是柳护法代为理事。这阵子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地界频频出现菌人,偏偏这菌人最初还是前殿主炼制的。” “呵,说不定就是哪个所谓正派人物为了一己私欲搞的鬼!如今纸包不住火,想来就是要将脏水泼到我们头上!” 第95章 你不对劲。 被点到的这位罗将军蓄着白色长胡,脸看着却并不老,身材高大,身后背着把大刀。 他只是道:“肃静。” 话刚落音,一行修罗顿时又沉默寡言起来,有序地往大殿里走。 大殿之上的高座,懒散地斜倚着一位男子,这男子一袭玄色广袖长袍,脸戴青面獠牙面具,却丝毫不减周身清癯。 而殿下则立着一青衣男子,头发随意地挽起,仰着脸,颇有些咬牙切齿地看着高座上的宁恨水。 直到各紫衣修罗就位,分立两侧,轰轰烈烈地半跪行礼,毕恭毕敬地齐声喊道: “见过殿主!” 柳梦息敛容,衣摆一撩,跟着半跪下去,“见过殿主。” 殿上的宁恨水随意地摆了下手。 所以说三十三重天规矩就是多,柳梦息也不让改,每次开个会就跟皇帝上朝似的。 殿下众修罗见过礼后,便又整齐地站直身,不敢去看高座上的人,便纷纷垂头盯着地面。 宁恨水只淡声道:“近来乃多事之秋,菌人一事相信各位同样有所耳闻。” 底下众修罗纷纷颔首应是。 能来开会的都是紫衣品阶,门下皆统率一批黑衣修罗,黑衣往下则是灰衣。 “除因调查菌人一事外派的修罗,各紫衣门下修罗即刻召回,非必要不再前往中土各地界。” 此话一出,罗将军拱手道:“各门派潜伏的卧底是否需要一并召回?” 各门各派之间互相放几个底层卧底做情报探子倒也正常,但如今出了菌人一事,不尽早将卧底撤回,若是被揪出来。 这盆脏水势必要泼到三十三重天的头上。 并不多作犹豫,宁恨水道:“一并召回。” “是。”罗将军又道,“近几十年来,我们与中土各门派并无较大摩擦,算是和平。但菌人一事若是不能尽快解决,势必会有一扬恶战。如今只是不周山与合欢宗地界出现菌人......” 宁恨水颔首,虽然知道这人大抵准备说些什么,但还是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不若先下手为强,我们三十三重天养精蓄锐到今日,就是哪怕与北境的白玉京——” “慎言。”柳梦息打断道,“如今六大仙门,除去中立的千机阁和医仙谷,仍然有四大仙门。 各门派间利益相关各自割据,加之我们一派,局面堪堪平衡,但若是他们结盟,我们并不会有多大胜算。” 罗将军闻言又道:“那便使计让他们结不成这个盟。” 宁恨水只道:“等。” 一旦先行发动战争,罪名必定成立,且搅得各界生灵涂炭。 他们三十三重天虽说在外人眼里看来是邪派,但确确实实的,他们供的是以杀止苦的佛。 那尊佛到今日染了不知多少鲜血,现如今已是摇摇欲坠,若是由他们先行造下的苦业...... 这一点,殿内的众人自然明白。 罗将军顿了顿,还有些不甘,但也只能退下。 柳梦息揣起了手,“虽不能先下手为强,但也可从内部搅得几大仙门再无结盟可能,若再有恶战,我们也不至于太过吃力。” 宁恨水颔首,“此事便由柳护法着手去办。” “是。” 众人又商议了些事项后,廷会便就此结束,紫衣修罗很快如潮水般涌出大殿。 殿内顿时只剩下两人。 宁恨水摘下面具,随手一抛,便抛进了柳梦息的怀里,笑吟吟道:“收好了。” 柳梦息没好气地接住面具,又抛了回去,“自己收着,别到时弄丢了,被人冒领你这殿主之位来当当。” 宁恨水道:“反正这位置迟早由你来坐。” 刚说完,这青面獠牙的面具便又抛到了柳梦息的手里。 只是柳护法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只要你在一日,这位置便不会换人。” “自然是字面意思,”宁恨水只笑,“收着吧,你收着我也放心。” 如今距离群英会越来越近,保不准哪天他就要遁了,这面具自然还是交由柳梦息来保管好。 “宁恨水!” 不过一个眨眼,柳梦息就已跃至殿上,定定地看着高座上的人。 他狐疑道:“你不对劲。” 宁恨水:“我哪里不对劲了?” “迟早由我来坐,这句话不对劲。”柳梦息眯起眼,“你要去哪?” 宁恨水心道还真是有够敏锐。 但他脸上仍保持面无表情且高深莫测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总之,菩提心和真佛祠里的欢喜佛查得如何?” 柳梦息虽还有些狐疑,但提起正事,也不再多想,“倒并不是你说的挖心后炼制成丹药。” “哦?” “我翻遍了禁地里的禁书,比起炼丹,更像是修道进阶......”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柳梦息蹙眉,“还得再查。至于主双修的欢喜佛,可以潜入合欢宗的禁地一探。” 宁恨水点点头,“行,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说完,便是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还扔下一句:“叫你的人不要跟那么近,给我留点隐私,小柳子。” 柳梦息:“......” 这厮惯会当甩手掌柜! 那头的宁恨水已经施施然地进了另一座大殿,拎起停在金丝楠木上的乌鸦就要往外头去。 昏昏欲睡的梁非凡登时清醒过来,看到是自家老大,哀嚎一声: “老大!我想死你了啊啊啊!” 宁恨水嘴角一抽,“闭嘴。” “收到!”梁非凡豆大的眼睛亮起来,知道是要出门,又问:“青临不知道吧?” “去合欢宗地界的山风城,”宁恨水道,“给青临安排了别的事。” 此行调查菌人与佛像一事,带只会飞的鸟更为方便。 梁非凡顿时安心下来,翅膀一扑腾,便落到了宁恨水的肩上。 出了大殿,飞舟很快升起。 直到飞出东境,天边隐隐约约地露出了轮明月,只是被遮挡在层层云雾后,看得并不大分明。 宁恨水仰脸看着。 到这时,距离光溜溜说的剧情节点已是越来越近,他必须尽早处理好一切。 第96章 ......笨死了。 连绵阴雨下,青瓦白砖,绿藤绕墙。 宁恨水一身水色长袍,支着伞,避开地上的水洼,由远及近走来。 山风城菌人之事愈发严重,大多数百姓都闭门不出,只有少数需要养家糊口的还在外劳作。 因此这条巷子实在僻静,异常清晰地听到不远处有人踩着水洼匆匆而来。 宁恨水倒也不甚在意,只专心脚下的路。 还盘算着待山风城菌人之事解决,再顺路去趟合欢宗做做客。 直到眼前忽地出现一片墨蓝色的衣角,他蹙起眉,停住脚,缓缓抬起头来。 雨还在下。 停在宁恨水面前的人并没有支伞。 这人的下巴尖、乃至高高束起的墨发,接二连三地往下坠着几颗水珠,清脆地砸到地上,却并不显狼狈。 “......谢止醉?”宁恨水一脸莫名,他倒是没想到会在这巷子里遇上这人。 谢止醉只盯着宁恨水看,“我的伞坏了。” “伞坏了你不能施避水诀么?”宁恨水更是莫名。 只是眼前这人却已弯着腰钻进了他的伞下,随即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手中的伞。 这把伞下,便立着两人了。 “不记得怎么施了。”谢止醉道。 宁恨水狐疑地偏头,上下扫了一眼身侧的这人,龙傲天连一个区区避水诀都能忘记? 好半晌,他感叹道:“不周山可能要完蛋了。” 看来再过百八十年,在柳梦息的带领下,说不定三十三重天真能一统修仙界。 谢止醉没应声。 伞外的雨声愈发大,这雨下得噼里啪啦的,地上的积水愈积愈高,堪堪要漫过鞋靴。 半晌,谢止醉忽然把伞柄递到宁恨水眼前。 顿了一下,虽还有些莫名,但宁恨水到底是接过了这伞。 只是下一息,这人竟然半蹲下身,道:“上来。” “......啊?” 谢止醉言简意赅道:“雨太大,路不好走。” 宁恨水再要拒绝,就听这人又道:“我们先到几日,城中情况已了解得大致——” 话还未说完,宁恨水已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麻溜地攀着谢止醉的肩膀跳到了这人的背上。 正瞌睡着呢就送枕头来了,他弯起唇,“咳,你且细细说与我听。” “嗯。” 谢止醉的双手分别环住背上这人的腿弯,上半身略微向前倾,等到自己的脖颈被一只手搂住了、一边肩膀又抵上来颗脑袋,才定定地朝前路走去。 宁恨水抵在他肩上的下巴小幅度地动了下,问道:“你们都查到了些什么?” “......太轻了。”谢止醉说。 宁恨水:? 他偏过脸去看这人,就看到这人长长的眼睫下垂着。 这时,正好有颗雨珠滚落,顺着谢止醉的眼睫,“啪嗒”一声,砸在了宁恨水搂在这人脖颈的手上。 分明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却莫名感到了一阵滚烫的触感。 怔了一瞬,宁恨水忽地问:“客栈那次,是为了什么哭?” “......山风城的菌人是凭空出现的,不久前,叶我来在此调查时身受重伤,现下仍在昏迷。” 谢止醉走得稳稳当当,脚下甚至没溅起几朵水花,“此前菌人并不算难对付,但如今出现的这批似乎有了一定的战力,我们怀疑幕后有人在操纵。” “哦,”宁恨水还盯着他的脸看,“有没有怀疑对象?” 这人说话时,吐息就洒在谢止醉的脖颈上,他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才道:“并无。” 宁恨水道:“听说三十三重天的修罗个个都是恶人,殿主更甚,说不定就是他们做的呢?” 谢止醉只轻轻摇了下头,“并无实质证据。” “......笨死了。”宁恨水用指尖戳了戳这人的脸颊。 闻言,谢止醉有些不解,“为何?” 谈话间,已经走出了巷子,他停住脚,似乎这时才想起要问宁恨水是去哪里。 “慧生堂,这里的医馆。”宁恨水道。 于是谢止醉又抬起脚,一步一步地往慧生堂走,这一路倒是经过几个其他门派的弟子。 看到谢止醉,都主动打了招呼,有好事者还问了句这是背着谁。 谢止醉含糊道了句:“友人。” 雨声越来越小,天边遮挡着太阳的乌云逐渐散开,到慧生堂时,天已经彻底放晴了。 还没等宁恨水从谢止醉的背上跳下来,远远的,就有个潦草男子走了过来。 “出去一趟,怎么还捡了个人回来?”叶齐光抹了把脸,再定睛一看,眼神便死死锁在了宁恨水的脸上。 谢止醉偏了身,岔开这人的视线,才把宁恨水从背上放下来,“医馆里都是感染了菌人之症的修士和凡人。” 宁恨水随意地点了下头,往医馆里看去。 这里面密密麻麻摆了一排又一排的简单木床,时不时还能听到呼痛声。 修士的情况好些,凡人的皮肤却已是有些溃烂了。 谢止醉为他指了指周遭活动的弟子,介绍道: “青衣的是医仙谷的弟子、粉衣是合欢宗的、叶齐光是来照看叶我来的,草药峰的师姐余姚姚在楼上。” 宁恨水颔首,正要说话,叶齐光便又凑了上来,围着两人来回打转。 “好啊!难怪你好端端的突然——” “余师姐方才让你煎的药煎好了么?”谢止醉打断道。 叶齐光僵住,片刻后猛然大步转身走回里屋,“哈哈,不小心给忘了,稍等稍等。” 把人打发走,谢止醉重新望向宁恨水,接着道:“中土各门各派都派了弟子来,盛乐陵他们在外排查菌人。” “这些患者情况如何?”宁恨水压低声音问。 “能救,只是溃烂的皮肤很难彻底恢复。” “最初的病源是?” “有位巡夜人被菌人咬了,侥幸逃脱,当时身体并无大碍,上报了官府,却并无人在意,再之后便是如此了。” “嗯。”宁恨水抬脚往其中一张木床走去。 见状,谢止醉要跟上,却被两位穿着粉衣的弟子突然喊住。 “那,那个谢道友。” 这两弟子推搡着走了过来,娇羞地指了下宁恨水的背影,“方才那位,对对,就是那位,哎呀,可否为我们引荐一下呀?” 第97章 你很闲? 宁恨水停在其中一张木床边,床上躺着一凡人,双眼紧阖,露出来的皮肤爬着菌丝,整只手臂溃烂着。 顿了顿,他伸着手要去触碰,只是还没碰上,就被另一只手挡住。 “不可!” 宁恨水顺着这手抬头看去。 眼前这人一袭青衣,面容出众,只是有几分稚嫩,看着比谢止醉还小一些。 是医仙谷的弟子。 见他看来,这弟子登时拱手道:“在下常今宵,此病症传染性极强,方才一时着急才——” “无事,”宁恨水轻笑道,“我也曾修习过一段时日的医术,对医仙谷慕名已久……” 另一边。 谢止醉还被两个合欢宗的弟子缠着。 高些的那位女弟子有些紧张地搓搓手:“谢道友,敢问那位道友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呀?” 和她一道来的是个男弟子,捏着方帕子掩住唇,偷摸又看了眼那位道友的背影,笑得更是娇羞,“哎呦哎呦”地叫唤着。 谢止醉:“......” 下一瞬,他转身就走。 只是那个男弟子又追上来:“哎呦!谢道友,你告诉我们嘛,就是道友之间相互认识一下!” 话音刚落,谢止醉停住脚步,缓缓拔出了腰侧的铁剑,“不若我们之间也相互认识一下?” 男弟子:“......不了不了,说起来我师兄方才好像喊我了,回见哈谢道友。” 边说着,他已拔腿跑回了那个女弟子的身侧,“嘁,装什么装,不就是修为高些。” 女弟子极其小声地附和道:“就是就是,用的还是最烂的铁剑,想来其实也没多厉害。” “哎呦!就是可惜死了,”男弟子绞着手中的帕子,“除了容师兄,那位道友长得真是最合我口味的了!” “......” 谢止醉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地往宁恨水的方位去,就见这人和常今宵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他抿住嘴,快步上前,脚步一拐,站到了两人旁边,却并不出声,沉默地听两人讲话。 这两人交流了大半晌的医学心得。 常今宵看宁恨水的眼神愈发灼热。 而谢止醉的眼神愈发奇怪。 “......因此复用薏苡草,与茯苓同气相求,诸药相合,重在运化湿浊,肺气得以通利,则痰湿得以消散。”宁恨水道。 “原是如此,常某受教了!”常今宵郑重地拱了拱手,这才望向谢止醉,“谢道友可是有何事寻我们?” 从方才开始,这人就站在这里,颇有些阴恻恻地盯着他们二人讲话。 常今宵有些莫名地摸了摸脸,再要问,就见谢止醉忽然伸手理了理宁恨水的衣摆。 紧接着存在感极强地插到两人间,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望向他。 常今宵:“......?” 宁恨水同样有些莫名,“你很闲?不用去忙?” 谢止醉只道:“你刚来山风城,还是我带着你熟悉一圈较好。” “既如此,”常今宵道,“谢道友尽管去忙吧,正好我手头上的事处理完了,由我带着宁道友去走一圈便是了。” 闻言,谢止醉磨了磨后槽牙,看着常今宵那张脸,眼神愈加不善。 看得常今宵实在不明,只好问:“谢道友,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谢道友扯了扯嘴角,“并无。” 宁恨水狐疑地看他,随口和常今宵道了别,就把人拽走,“你很闲?” 谢止醉其实并不算闲,这一行弟子属他修为最高,身上担的责任更重些。 只是眼下……他道:“无事,左右我再陪你一阵。” 宁恨水莫名其妙地看他:“我又不用陪。” 说完,他松开拽住这人袖子的手,背过身,快步往楼上去。 方才看了那病患的情况,整只手臂已是坏死,就是能救过来,这之后许是活不长久了。 二楼,余姚姚和叶齐光正在煎药,两人边上还坐着一粉衣男子。 只是这身粉衣比其他合欢宗的弟子更为精致,周身挂了玉环银饰。 那张脸上则是生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狐狸眼,容貌艳丽得过分,当真是举世无双。 “哎!”叶齐光朝宁恨水看来。招呼道,“过来坐过来坐。” 余姚姚随之抬头,似乎不大惊讶,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宁师弟。” 宁恨水顿了一下,到底还是坐了过去。 那位粉衣男子道:“这位是?” 叶齐光挑眉,意味深长道:“谢止醉的人。” 宁恨水:? 这话是不是有什么歧义? 余姚姚补上:“谢师弟的好友。” 话落,粉衣男子顿时敛住神色,认真道: “原是如此。在下容燕,合欢宗乐欢尊者座下弟子,现如今正处于金丹期。二十三岁,山风城人士。未曾有道侣,也无任何青梅竹马。” 宁恨水:? 这自我介绍得就差把全副身家给报出来了吧。 “他们合欢宗弟子就这样,”叶齐光凑近他,小声道,“看到合适的就随时随地进行求偶,当没听到就好。” 容燕只是笑了一下,“宁道友若是还独身,不若考虑一下容某?” 叶齐光:“哎!打住!我觉得你们俩就不太合适。” 这一年来,谢止醉每每往山下跑,都要去骚扰一下他,不是打听哪些江湖草贼,就是打听宁恨水此人的各类消息。 然而他这个江湖百晓生竟是查探不到丝毫,就连好不容易得到的情报,都全部是假的! “是呀,”余姚姚也若有所思道,“比起容道友,我还是觉得谢师弟更合适。” 宁恨水:“......各位最近是还筹备了一个相亲角?” 这会儿炉子里的药汤也沸腾了,叶齐光龇牙咧嘴地把药壶拎起来,转交给另一位弟子。 余姚姚起身拎来一个新药壶,容燕则拣出药材往里面添。 宁恨水支着下巴看他们,“这药汤里用的都是哪些药材?” 容燕闻言,挪着小板凳坐近他几分,“青螺草、红鳞竹,紫金莲水......” “山风城里并没有这些药材,”余姚姚道,“是医仙谷的弟子特地运来的。” 宁恨水“哦”了一声,正要说话。 就听叶齐光突然高声喝了一句:“说话就说话,你们俩凑这么近做什么!” 第98章 他有伴了。 见宁恨水满脸疑惑地看来,叶齐光摸了摸鼻子,抓着小板凳挤进两人中间。 宁恨水:? 容燕:? 叶齐光:“咳!” 实在莫名其妙,宁恨水转而问道:“叶我来在哪里?” “我弟?里边躺着呢。没啥大事。”叶齐光语气轻松。 宁恨水缓缓眨了下眼,“谢止醉不是说他身受重伤?” 叶齐光手里的扇子还在扑风,“没事,我弟命大。这么些年来,多危险的事都遇到过,就是没一次能死成。” 宁恨水:“……你看起来还挺骄傲。” 余姚姚补充道:“叶师兄常年在外游历,多多少少会受伤,叶大哥只是习惯了。” 话虽这样说,最后叶齐光还是领着宁恨水去屋里边看了眼。 这间屋子并不大,看着是特意收拾出来的,敞开的窗台放了个盆栽,正对着阳光。 叶我来躺在榻上,阖着眼,面容沉静,手臂上缠了圈圈绷带。 直到耳边响起“咔嚓咔嚓”的声响,宁恨水回头看去,叶齐光倚在门框上,不知从哪里摸来了颗果子正啃着。 “真没事,”他含糊道,“过几日就又活泼乱跳了。” 宁恨水没应声。 这人反倒话多起来了:“不周山真是越来越退步了。” 宁恨水依旧没应声,走近床榻,指尖搭在叶我来的脉搏上,泛出丝丝灵力。 “就我弟这水平,也能出任务,看来不周山还不如那些小门小派。”叶齐光感慨道。 宁恨水只道:“能拜入剑尊座下,又屡次被委以重任,就连其他派弟子提起时也敬重为多。你弟弟不会差的。” 话落,叶齐光不再说话了,只是那阵“咔嚓”声越来越响。 这边的宁恨水凝神探着叶我来体内情况,几息之后才接着道:“受了伤。” “……我眼没瞎。”叶齐光道。 “这内伤不是菌人所为,”宁恨水脸色凝重几分,“是修士。” 用的还是最基础的功法,看不出哪门哪派。 其他人或许不大清楚,但宁恨水知道,菌人造成的伤,应是由外部一点一点蚕食到内部,如若救治不及时,身体则会彻底坏死。 而叶我来只是手臂上被菌人咬了几口,遏制的早,并没有再向内蚕食,却莫名有了内伤。 “叶我来有没有什么仇家?”宁恨水问。 “不可能吧,”叶齐光终于舍得放下果子,走近床榻边,“我弟虽说死板了点,但最多也只是闹些小误会,就算有仇家,也不至于这么小心眼下死手吧?” “医仙谷的弟子怎么说?” “伤重,但无性命之忧。” 宁恨水了然地点点头,那看来就是还得当一段时间的植物人。 他收回指尖的灵力,“查一下来山风城前后,叶我来接触过哪些人。” 叶齐光“哦”了一声,转身就要去办,走出去几步了才回过味来。 他猛然停住脚,总觉得自己被命令了,扬声问:“你在教我做事?” 宁恨水:“……第一时间发现现场的人,将叶我来送至医馆的人又是谁?” “山风城一位普通妇人,清早出门时在巷子里发现的,紧接着便喊了几个大汉将我弟送来了。” 那么叶我来受伤时,便是在前一天的夜里了。 宁恨水又问:“那位妇人姓甚名谁?如今在何方?” 叶齐光回忆了一下,说了个方位,又道:“姓名不清楚,反正就住在发现我弟的那条巷子里。” 宁恨水点点头,“你且去调查一下你弟接触过哪些人,想来如此小事,对你这个百晓生来说,并不算难吧?” “……知了知了,”叶齐光往门外走,没好气道,“你们连激我的话术都一模一样。” “们?”宁恨水问。 叶齐光摸摸鼻子,“少管。” 宁恨水:“……” 待人走后,他便折返回一楼,仔细看过各病患的情况,又帮着救治了些受伤的弟子。 其中还打发走了不知多少来搭讪的合欢宗弟子。 常今宵也跟着他一块儿,将城内情况大致同他说了一遍。 这一番下来,宁恨水今日倒是收获颇丰,思及此,他扫了一眼屋外的谢止醉。 这人正面无表情地在和一千机阁弟子交谈,似乎察觉到宁恨水的视线,偏头看来,宁恨水却已移开了视线。 那千机阁弟子便看着谢止醉冰冷的脸好不容易软化了几分,下一瞬就又冷硬了回去。 他心道这谢道友果真厉害,就连变脸的速度也如此之快,不由得感慨道: “不愧是新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啊。” 谢止醉:? 待到夜色缓缓爬上,宁恨水施施然地要离开时,谢止醉还在忙碌。 他短暂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和这人说一声再离开。 还没考虑出来呢,身后就传来道呼唤声—— “宁道友!” 回头看去,是容燕。 “不若一道离开,”他笑了笑,那张脸更是美极,“正好路上有个伴?” 不待宁恨水说话,另一边先传来道声音: “他有伴了。” ——这话来自不远处的谢道友。 刚说完,谢止醉两步作一步地跨到宁恨水身边,这才看向容燕,“容道友还是另寻他人吧。” 宁恨水倒是无所谓,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对话,而后目送着容燕离开。 门外便只剩下两人了。 今日夜里倒是没有月亮,只缀了零散的几个星子。 两人并肩往外走,直到宁恨水忽然停住脚步。 谢止醉顿了顿,回头看他。 就听这人道:“背我。” 一副极其自然而然且理所当然的模样。 实在霸道得叫他无法拒绝,谢止醉想。 于是地上的两道影子便又交叠到了一起。 谢止醉背着宁恨水,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哪里?若是还没有落脚处……” “去发现叶我来的那个巷子里。”宁恨水道。 两人便又静了下来,只剩下平稳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直到谢止醉忽然意有所指道:“那些弟子都说容道友人很好,长相好,性格也好。” 宁恨水:? “你觉得呢?”谢止醉又问。 第99章 我自然是喜欢他的 夜色下。 宁恨水眯起眼,偏头看这人的侧脸,“问这个做什么?” 不对劲,此人不对劲。 方才打断他的容燕交谈,现下就来问他觉得容燕怎么样…… 十分不对劲! “只是问问罢了,”谢止醉道,“听叶齐光说,你二人相谈甚欢。” “哦?” 宁恨水抬手掐住他下巴,另一只手还稳稳当当挂在他脖子上,“你有问题!你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却顿住不再说了。 谢止醉呼吸停了一瞬,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正要张口,就听这人接着道: “你是不是喜欢容燕?” 谢止醉的呼吸缓缓平稳了:“......” “容燕确实好看,”宁恨水晃了一下挂在这人腰上的腿,“他今日还和我求偶来着。” “求偶?”谢止醉的呼吸再次停了一瞬,想偏头看他,下巴却还被掐着,便只好接着往前走。 这条道上零零散散地走着些结伴的弟子,正窸窸窣窣地讲着话,循声看去,就见那位谢道友背着个人走了过来。 白日那位千机阁弟子也在,看了两人好半晌,神色愈发严肃。 最后他深沉地感慨道:“不愧是谢道友!忙碌了一日,到了夜里也要帮助残疾弟子回去,实在让人佩服!” “是啊是啊,真不愧是谢道友,我们各门各派都应当以谢道友做榜样!” “对!说得对!都回去都回去,看看有没有哪个弟子需要我们帮助的!” 这一行千机阁弟子说着,整整齐齐地猛然转身,轰轰烈烈地就折返回了医馆。 谢止醉:“……” 宁恨水:“……” 千机阁的弟子都这么厉害吗。 话又说回来,宁恨水接着道:“容道友年纪轻轻又一表人才,修为也厉害,确实让人心动。” 谢止醉的脸越绷越紧,唇角抿着,并不应声。 宁恨水又道:“那些弟子喜欢他倒也正常。” “那你呢?” 我? 一听这话,宁恨水隐隐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对的! 这人竟然就在这么短短几日的相处里就对人家容燕有想法了…… 天道,你家好大儿很有可能是钙啊!! 思及此,宁恨水故意道:“长得好看,性子又好,谁不喜欢?” 幽微的月光下,谢止醉倏地停在原地,咬牙切齿地又问一遍: “你喜欢他?” 宁恨水缓慢地眨了下眼…… 看来谢止醉果真是害怕他魅力太大抢走了容燕这个心上人,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如龙傲天所愿了! “是啊,”他笑眯眯道,“我自然是喜欢他的。” 喜欢。 见了一面! 仅仅见了一面! 谢止醉脸色愈来愈难看。 偏偏宁恨水仿佛毫无所觉,还在说:“反观你呢,长得不如人家,脾气也不如人家,你跟人家——” 话还没全部说完,就被谢止醉恶声恶气打断道: “是,你说得对!那你便去喜欢他吧!毕竟他这么好看,性子也好,我根本哪哪都不及他!” 说完,他也不顾背上还有人,彻底站直身,紧接着把宁恨水抖了下去,随即径直往前走。 脚步声响亮,发带被风刮得一甩一甩。 被落在原地宁恨水顿时瞪大了眼。 这还恼羞成怒了! 他两步并作一步追了上去,紧跟在谢止醉旁边,“你生气了?” 谢止醉抿着嘴,并不答话,脚步走得飞快。 宁恨水便绕到他另一边,又问一遍:“你真生气了?” 谢止醉还是不答话。 于是宁恨水停住了脚。 看来是真的很生气了,他心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夜晚的风有些凉,吹起了他的衣摆,吹得巷子两边的梨花树沙沙作响。 看着前面越走越远的背影,宁恨水实在懒得再追,假模假样地咳了一声。 “有点冷。”他说。 前面的人霎时停住了脚步。 宁恨水背起手,心里熟练地掐着秒。 一、 二, 三—— 前面的人回头了。 一如从前,仿佛从未变过。 弯起唇,宁恨水又咳了一声,“哎呀,好冷哦。” 话落,谢止醉看起来不情不愿地折返了,从储物袋里取出件外袍,走近宁恨水,认命地给这人披上、系好。 只是这外袍大了一些,衣摆便坠到了地上。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就走。 宁恨水又瞪大眼,“谢滋滋!” “反正我长得不如容燕,性子也不如容燕,既然如此,那你便叫他来背你吧。”谢止醉冷酷无情道。 宁恨水闻言冷笑一声,把身上的外袍一褪,手里捏诀,精准砸到了谢止醉头上。 “行,你走吧,我这就去找容燕。就是没有容燕,也有容一容二容三容四!有的是人想背我!” 谢止醉咬住牙,把罩在头上的外袍取下来,转身,大步追上折返回去的宁恨水。 “去哪?”他问。 “找容燕啊,”宁恨水假笑道,“你不是让我去找容燕吗?” 恰好这会儿又有几个粉衣弟子路过,听到“容燕”二字,顿时有人指了个方向,“宁道友,容师兄往那边去了!” 宁恨水微笑点头,道谢后抬脚就走。 见状,谢止醉冷冷剜了一眼那两位粉衣弟子。 两位弟子:“……好心指个路也要瞪我们?” 最后,宁恨水到底是再次挂到了谢止醉的背上,连外袍也披了回去。 他怪声怪气道:“方才是谁让我去找人家容燕的?” “......”谢止醉。 一来一回的,两人也到了先前发现叶我来的那条巷子。 夜深人静,这巷子幽暗得很。 谢止醉手中燃起火符,“唰”一声,这暗巷里瞬间大亮。 这里倒是没有屋舍,得再走百来步才能见到房屋。 火光中,石壁上打斗留下的凹陷痕迹极其明显。先前菌人的尸体已被处理干净,只剩下淡淡的草药香。 宁恨水挂在谢止醉背上,也不下来,使唤着这人在巷子里来回走。 毫无发现。 直到不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谢止醉抬眼看去。 是余姚姚和一妇人打扮的女子,两人手中都提着盏灯笼。 “宁师弟?谢师弟?”余姚姚顿了顿,又恍然大悟道,“二位实在好兴致。” 第100章 多不好意思 宁恨水挑眉,看着眼前这两人,也没打算从谢止醉背上跳下来,“余师姐晚好。” 随即视线转向她身旁妇人打扮的女子,“这位是......?” 余姚姚介绍道:“这位是先前在巷子里发现叶师兄的夫人,今日身体有些不适,便托我来看看。” “原是如此。”宁恨水点头。 这位妇人生得温柔,语气也相当温和,微微一笑道:“二位仙长好。” 天色已晚,余姚姚打过招呼后便先行离开了,巷子里只剩下三人。 “想来二位在这个时候来这处暗巷,”妇人道,“是有关于叶仙长的事要问吧?” 闻言,宁恨水这才从谢止醉背上跳下来,随意地点了下头,“相逢既是缘,不若请我们二位喝口茶?” 谢止醉嘴角一抽,但也由他去了。 妇人笑了笑:“自然。” 两人便被这位妇人引着往一处屋舍走。 “我发现那位叶仙长时,天方亮,地上的菌人尸体已被烧干净了,只是还残留着些许菌丝。”妇人道。 宁恨水问:“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 妇人仔细回忆了一番:“倒是有股奇怪的香气,不过送去医馆的路上就已散开了。” 谈话间,几人进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四合院。 院子里布置得简单,石桌石凳,还有一小方池子。 妇人将手中的灯笼挂到窗沿上,招呼着两人坐下,便进了屋中烧水。 宁恨水早已施施然地坐在石凳上,余光见向站在身侧的人不坐,又随口问道:“怎么不坐?” 谢止醉嘴角又是一抽,再要说话,那妇人正好端着一托盘从里屋出来。 “二位关系似乎很好?”妇人将托盘上的糕点和茶水取下,放置在石桌上。 “也就一般般吧,”宁恨水道,“方才还和我吵了一架,没见过心眼这么小的。” 身侧的谢止醉只是阴恻恻地盯他。 “关系一般般怎么还叫人家背你?”妇人不赞同地看他,“这多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失礼了。” 话音刚落,谢止醉蹙起眉,脸色冷了些,视线移向这妇人,正要说话。 就听宁恨水道:“我的专属坐骑,怎么不可以,他乐意得不得了,不信你自己问他。” 谢止醉:“……” 这会儿托盘上的糕点茶水也都被安置在了石桌上,妇人收起托盘,递了一杯茶到谢止醉眼前。 “可是如此?”她问道,“若不是,日后可不能由着这人胡闹。” 谢止醉抿唇,并不去接那杯茶,只简单“嗯”了一声,又偏头看向宁恨水。 “天色不早,还是早些回去吧。” 妇人的手中还拎着茶杯,见这人不接,便收回了手,倒也没放下。 “城中大多客栈都歇业了,不如且先留下来暂住。” 宁恨水只看向身侧站着的人:“怎么不接茶?” 谢止醉摇头:“同我回去吧,还有空处。” 诚如妇人所说,这城中大多数客栈都歇业了,但这次各门各派来的弟子并不少。 因此大多数弟子都是挤巴挤巴地睡在一间房,虽说谢止醉运气好些,被分到了一间单独的小房,但这房里也只有一张床榻。 这些情况,宁恨水自然知晓,“你哪来的空处?难不成要叫我同你回去打地铺?” 谢止醉道:“我打地铺,床榻给你。” 宁恨水眯眼看他,“不愧是谢道友,如此舍己为人。” 妇人适时道:“无事,我这院子里还有空屋,阿水留下来住便好。” 谢止醉闻言一顿,狐疑道:“阿水?” 这声“阿水”唤得实在太过自然而然,可这两人分明都未曾交换过姓名。 “不可以这么叫吗?”妇人摸了摸自己的脸,轻笑一声,“你可以随阿水唤我孟姨。” 话音刚落,这院子里的梨花树倏地“啪嗒”一声掉下来条木枝。 随阿水…… 谢止醉僵硬地将眼神转向宁恨水,就见此人随意地点了下头。 “......孟姨?” “是啊。” 见他脸色奇怪,宁恨水又想起前几日客栈的事,顿时记起这人说不定喜欢的是知心大姐姐这一款。 孟护法虽说年纪是大了些,但毕竟修仙界嘛,懂的都懂。 便又好心改口道:“你若是不想叫孟姨,也可以叫孟姐。” 总归你们也没可能。宁恨水心道,孟护法最是无心情爱。 下一瞬,只见谢止醉竟是“啪”地一声—— 极其突兀地伸手接过了这位孟姨手中早已凉透的茶水。 紧接着一饮而尽。 这阵仗看得宁恨水有些莫名,“突发恶疾了?方才怎么不喝?” 孟素情一顿,又笑了起来:“看来你们二人关系确实很好,只是阿水还是留下来住吧,如今还为时尚早。” 宁恨水:“什么为时尚早,天已经很黑了好吧。” 孟素情只道:“屋里的梨花木柜子,顶层有一小盒子,阿水可否帮我取一下?” 闻言,宁恨水狐疑地来回打量着两人:“......你要支开我?” 孟素情但笑不语。 于是宁恨水忧心忡忡地起身离开了。 不是吧不是吧! 他就没想过孟护法如此这般成熟女性竟然真会看上谢止醉这个毛头小子! 眼见宁恨水进了屋,孟素情自脚下升起屏蔽法阵,这才缓步走到石凳旁坐下。 随即抬眼望向还站着的谢止醉,“怎么不坐?” 这气氛莫名的有些凝滞。 谢止醉紧了紧手心,很快便拱手道:“方才是晚辈失礼了——” “无碍,”孟素情笑了笑,“坐便是。” 谢止醉这才小心地坐到石凳上,只是刚坐定,就听这位孟姨道: “高阶功法、秘籍、法宝,灵兽又或是灵石,你选罢。” “……孟姨此言何意?”谢止醉抿住唇。 “都不要么?”孟素情声音依旧温和,“这可就让我有些难办了啊。” 两人又是僵持片刻。 直到谢止醉道:“孟姨许是对我有些误会,我并不需要这些。” 孟素情抿了口茶。 “也是,毕竟谢仙长可是不周山长阳真人座下的关门弟子,甚至还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灵根,想来应当是看不上我们小门小户的这些物件。” 第101章 远远不够。 而这柜子的顶层确有一小盒,就夹在密密麻麻的书册中。 宁恨水的指尖轻松穿过这柜子布下的透明阵法,没成想方将那盒子取下来,刮带着旁边一本漆黑的册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他低眉看去,紧接着嘴角一抽。 书封上赫然用硕大的白字写着—— 劲劲劲爆! 再底下还有一小行黄色的字体写着:“全十四洲仅此一本的绝世孤本!” 宁恨水:“……” 没想到孟护法的收藏里还会有这种书。 掉在地上的书册很快被他捡起,随手一翻,上边写着的都是一些邪术。 也不知孟护法要同谢止醉讲些什么,思来想去,他索性不急着出去,倚着墙,哗啦啦地翻着这本书。 直到宁恨水的眼神忽地在其中一页顿住,他垂眸,一目十行地读,捏着书页的指尖微微泛起了白。 这一术法讲的是孕灵。 即孕育器灵。 施以禁术,辅以器主一滴心头血日日喂养,加之大量灵石结阵。 修为天赋愈高者,孕育器灵的成功率便愈高。 就算失败,此器也会在如此的喂养之下,越来越强悍。 可哪怕取一滴心头血,都犹如剜心般痛苦,日日取血,器主会承受莫大的痛苦,甚至有一定的可能生出心魔。 以至于孕灵此法,最终被列为禁术。 早早就已失传。 好半晌,宁恨水指尖一点,便是凭空出现了本空白的薄册子。 一阵微光闪过,霎时,这本薄册子被忽如其来的一阵风吹得哗哗作响! 不多时,这本空白册子便印满了字。 原先那本漆黑的册子被宁恨水放回原位,而这本薄册子,被他捏在手中,最后缓缓收进了袖袋。 骨伞上只有一小块檀生的骨。 不够,远远不够。 - 一墙之隔的屋外院子里。 不待谢止醉开口,孟素情接着温声道: “阿水从前也结识过一位不周山弟子,最后却带了满身的伤回来……我想,你们或许同样不是一路人。” 说到这里,她又斟了杯茶,推到谢止醉的面前,“望谢仙长体谅一二,我只是不愿重蹈覆辙罢了。” 谢止醉闻言垂下了眼帘,盯着石桌上的茶杯,这茶水里面浮着几片叶子。 这是宁恨水的从前……他所不知道的从前…… 孟素情见他沉默,便接着道:“天色已晚,谢仙长还是早些——” “不会重蹈覆辙的。”谢止醉忽然出声道。 他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这位孟姨。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 温润的月光下,说话的这人神色认真而凝重,眼眸澄亮,就像是在说着什么这世上最为理所应当的事一般。 一字一句,极为珍重。 孟素情只是弯起唇,轻笑道: “少年心性。” 话落的下一息,只听“咔哒”一声—— 结界竟是应声而裂。 法阵里的两人循声看去,就见宁恨水若无其事地踱步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小盒子。 “哎呀,不小心脚滑走进来了,”他笑眯眯道,“方才都聊了什么,不若同我讲讲?” 孟素情道:“不过是聊了些家常罢了。” 家常? 宁恨水把盒子递给孟素情之后,便狐疑地看他们,一个反派和一个正派能聊什么家常? 视线转而望向谢止醉后,他道:“还不走,你很闲?” 这人抿了抿嘴,道了声夜安,便缓步离开。 将人打发走后,宁恨水坐在石凳上,缓缓给自己倒了杯茶。 孟素情笑道:“这次出来怎么不带青临?好久不见她了。” 被提及的青临,此时此刻正在遥远的浮图国,刚吃完三大桶饭正准备回客栈的卧房,就猛然打了个喷嚏—— 一定又是那只死乌鸦在偷偷骂她! 而这边的宁恨水只是抿了口茶,“叶我来的伤,孟姨有没有什么想法?” 话落,孟素情将方才的盒子重新递出去,“这是残留的那股香气,当时被我用术法储存在此。” “还是孟姨靠谱,”宁恨水挑眉一笑,收起盒子,又问:“身体不适怎么不同我讲?” 孟素情道:“不过是些小伤,若是同你讲了,岂不是要害你担心?左右那日恰好认识了余仙长,便找她来帮我看看了。” 宁恨水听完,长长地“哦”了一声,“余师姐确实人很好。” 就是有时候奇奇怪怪的。 孟素情掩唇一笑:“我也很喜欢这小姑娘,真想将人抢回三十三重天呢。” 宁恨水:“……孟护法,此话慎言。” 翌日大清早。 医馆,慧生堂。 宁恨水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刚迈进慧生堂的大门,迎面就走出来一个余姚姚。 见他来了,这人迎上来,递出条臂绳,温声道:“将袖子束在身后,会方便活动些。” 宁恨水自然点头应是,正要接过,这位余师姐却手腕一转,把臂绳递给了突然大步走过来的谢止醉。 “……余师姐,我自己来便好。”宁恨水道。 余姚姚只笑了笑。 谢止醉已拿着臂绳绕到了他身后,轻巧地将这人袖子抓在手中,“晨安。” “……哦。” 绑臂绳时,宁恨水百无聊赖地用鞋尖在地上画了两圈。 一旁的余姚姚轻笑道: “宁师弟在草药峰的那片药田,师尊一直为你留着。你种下的槲寄生,师兄师妹们也常常为你浇水施肥,若是有空,便回来看看吧。” 顿了顿,宁恨水道:“好。” 如今提起不周山上的日子,真真是恍如隔日。 谈话间,谢止醉也帮他把臂绳绑好了,宁恨水正要随着余姚姚一道上去二楼。 外头就传来齐刷刷的声音—— “见过乐欢尊者!” 循声看去,外头走过一个头戴白纱帷帽,红色长袍的男子。 这男子身后乌泱泱地跟着一群粉衣弟子,扬面实在壮观。 “那位是合欢宗的乐欢尊者,也是容道友的师尊。”余姚姚介绍道。 旁边有几个弟子也在交头接耳:“听说乐欢尊者最为貌美,可是合欢宗的美男榜第一,就是连容道友也远远不及!” 第102章 你想毒死我? “据说是闭关出来后,便戴着帷帽了……” 竟然能让这么多弟子念念不忘。 宁恨水挠挠下巴,“这是究竟有多貌美?” 话音刚落,谢止醉阴恻恻地盯他一眼,“合欢宗弟子男女不忌,弟子间关系极其混乱复杂。” 宁恨水莫名其妙道:“关我何事?” 不待谢止醉开口,另一道声音忽地插进来: “我师尊确实貌美,不过在下也并不差,宁道友不妨考虑一下我?” 此话一出,谢止醉登时阴恻恻地回头看来,来人是容燕。 “我们合欢宗弟子间的关系也并没有谢道友讲的那样不堪,”这人笑得更漂亮了,“可莫要害得宁道友把我误会了去。” 宁道友也笑笑:“理解理解,你们合欢宗弟子或许只是想给全天下的男女一个家罢了。” 这两日,那些合欢宗弟子不仅搭讪他,连这慧生堂里的其他弟子一个也没放过,统统都搭讪了。 除了谢止醉。 听说这人男色女色都不好,但凡有粉衣弟子想靠近,便是问要不要同他切磋一扬。 久而久之,那些粉衣弟子就对此人敬而远之了。 容燕叹了一声:“世人为何总是如此误解我们合欢宗弟子?” 宁恨水:“……” 这人走到他身边站定,还要再说话,忽然就听一道响亮的声音响起—— “容道友!你师尊寻你!” 这声音不消回头都知道是谁。 叶齐光。 这人一路小跑过来,连拖带拽地就要把容燕带走,还丢给了谢止醉一枚眼神。 只是容燕那张美艳的脸难得蹙起了眉,在衣袖要被连带着拽起前,甩开了叶齐光的手。 “叶道友,有话说便是了,何必动手动脚!” 语气发冷,隐约的还有股怨怼之意。 看着像是生气了。 一行人平日里从未见过容燕这般模样,气氛登时凝滞下来。 就连一旁交头接耳的弟子也停住了嘴,侧目看来,小声道:“容道友这是怎么了?” 叶齐光悻悻地收回手,“这不是一时着急么?快去吧容道友,你师尊似乎很急。” 此话一出,容燕只冷冷“嗯”了一声,也顾不上和其他人道别,转身便离开了。 待人走远了,这大堂里的气氛才缓和了些。 宁恨水奇道:“叶齐光你厉害啊,居然能把大家都说性子好的容道友惹急。” “......哈哈,你这话说的。” 叶齐光干笑着,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大迈步上了二楼。 见状,宁恨水随手打发掉谢止醉,也跟着上了二楼。 叶我来躺着的那间屋子里,叶齐光正抓着条布在给他弟擦脸。 敲了敲门,宁恨水施施然地走进去,取出袖袋中的木盒递给这人。 “你闻闻。”他道。 叶齐光一脸莫名:“......毒药?你想毒死我?” 宁恨水微笑道:“并非不可。” 半晌,叶齐光到底是狐疑地接过这盒子,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小角,那股残存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 片刻后,他道:“这股香气,有些鼻熟啊。” 宁恨水挑眉:“此话怎讲?” “合欢宗,我在合欢宗里闻过,有一阵日子,他们内门弟子似乎很流行这熏香。” “原是如此,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哦,我弟是独自来的山风城。来了山风城的当夜,便遇到了菌人,一路上没接触过什么人。” “仇家呢?” “并无。” 说到这,连叶齐光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家好弟弟先前也不是没有结过仇家。 只是莫名其妙的,居然纷纷被叶我来这样死板的人不知用哪些手段给收服了。 对此,宁恨水评价道:“许是被正义非凡的叶我来给感化了,厉害厉害,实在厉害。” 叶齐光:“......倒也不用这么厉害。” 宁恨水又问:“叶我来此行,可有何人知晓?” 叶齐光点头道:“除了不周山的几个长老,应当就是合欢宗的那几位长老了。” 问清楚后,宁恨水若有所思地折返回了一楼。 这香是合欢宗的香,知道叶我来此行的,甚至还有合欢宗的长老。 这是名门正派间,起内讧了? 啧,此等好消息...... 思及此,他顿时脚步一拐,走进角落里,抽出腰间的通讯玉牌,先是给柳梦息传了讯,才接着往慧生堂的大堂里走。 不多时,玉牌震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备注为“第一牛马”的讯息—— 【“第一牛马”:你还是有用的。】 宁恨水:“......” 他正准备回击,指尖一划拉,就看到了满玉牌的各种表达早午晚安的问候语。 嗯......宁恨水默默地收起了通讯玉牌。 大堂里,容燕这会儿还没回来,余姚姚在里屋煎药,谢止醉大概是领着一批弟子去巡城了。 只剩下医仙谷的弟子忙忙碌碌地来回走着,时不时夹杂着病患的哀泣声。 简直一片愁云惨淡。 如若不是时机不对,宁恨水说不定真要一个接着一个去问有没有人想早些不要再为苦难所累。 毕竟菌人留下的伤,真的很痛。 他脚步不停地出了慧生堂,走进一条暗巷里后,便有一只乌鸦摇摇晃晃地落到了他的肩上。 很快,那木盒便挂到了乌鸦的脖子上。 “领几个修罗搜遍合欢宗和山风城,找到如今还在用这香的合欢宗弟子或是地点,速度要快。” “是!梁非凡领命!” 乌鸦“唰”地用翅膀敬了个礼,紧接着就要飞远,只是刚扑腾了两下,就又被召了回去。 “......这个,”宁恨水道,“想方设法让谢止醉发现。” 他的掌心上,躺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顿了顿,乌鸦虽有些不解,但他家老大说什么他便办什么,扬声道: “是!老大!梁非凡使命必达!” 看着这只乌鸦叼起这册子飞远后,宁恨水才缓缓收回视线。 这人站在暗巷里,抬眼望着天边的那日轮,望好一会儿,才抬脚离开。 第103章 啊啊啊救命! 宁恨水方要走出这巷子,外头就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脚步一顿,指尖捏了个诀,身形瞬间隐没在巷角的阴影里,气息也收敛得近乎于无。 脚步声在巷口停下,旋即,一抹眼熟的粉衣身影走了进来,周身挂着的玉环银饰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正是容燕。 他那张精致漂亮的脸,此刻虽还勉强维持着上翘的嘴角。 但在踏入巷子,确认四下无人后,那点笑意便如薄冰遇火,霎时消融殆尽,只剩下一片冷冽。 紧接着只听—— “砰!” 猛然炸开一道闷响声! 竟是容燕毫无征兆地抬脚,狠狠踹在了斑驳的墙砖上。 力道之大,震得墙头簌簌落下几缕灰尘。 尽管如此,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片冷意。 隐身站在墙头旁的宁恨水:“......” 看来就连容道友的压力也不小啊。 他心道这世道果真是不好了,大家压力都不小,得给这人留一点充分的发泄空间。 正欲悄无声息地退走,宁恨水的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容燕垂落的手。 这人正抬起手臂,将宽大的衣袖向上挽去。 这一瞥,让宁恨水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那只裸露出的手臂上,赫然布满了伤疤—— 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旧痕。 宁恨水蹙起眉。 这样的伤可不是意外,只能是积年累月,长此以往才留下的旧疤。 容燕垂着眸,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臂那些丑陋疤痕上,脸上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直到巷子外头再次响起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清亮的呼唤: “容燕!容道友!” 他这才像是被惊醒般,飞快地将袖子拉下,严严实实地盖住手臂,旋即转身,冷冷地觑向来人。 叶齐光刚跑进来,对上这眼神,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语气发虚:“方才慧生堂里的事……” 话未说完,容燕已是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衣袂带风。只是没走出两步,衣袖就被叶齐光从后面紧紧拽住。 “就这么点小事,”叶齐光理不直气也壮地道,“至于大动肝火吗?” 容燕闻言停下脚步,盯着叶齐光,一言不发。 “……生气会变老的,”叶齐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悻悻地松开手,“你们合欢宗弟子不是最爱惜脸蛋了吗?” 这人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挪到容燕身边,神色诚恳,双手合十。 “别生气了,真的,祖宗,我求您了成不成?那么多人看着呢,整得我多尴尬啊。” 直到这时,容燕才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叶道友,你可莫要误会了,在下确实没有生气。” 叶齐光瞪眼:“你方才那脸色,分明是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短暂的沉默后。 容燕忽然弯起眼,露出和往日无二的浅笑,“那……现下呢?现下我的脸色,好不好?” 叶齐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干巴巴地道:“哈哈,好,好得很。”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巷子外头却猛然爆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争执瞬间被抛诸脑后。 容燕和叶齐光对视一眼,再无二话,飞快朝着巷外走去。 隐在暗处的宁恨水同样蹙紧了眉头,脚步一拐,无声无息地从巷子的另一端绕出,身形也缓缓在空气中显现出来。 进了慧生堂,满目惨然。 只见那些原本躺在简易木床上的病患,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此刻都痛苦地蜷缩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皆是口吐白沫,眼珠翻白,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有看不见的怪物正在体内疯狂撕扯。 “痛,痛啊——!” “杀了我!啊啊啊救命!” 凄厉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病患们的手臂胡乱挥舞,指甲疯狂地抓挠着身下的床板、身上的被褥,甚至扑向离他们最近的医仙谷弟子! “按住他们!”有弟子声嘶力竭地喊着。 然而,失控的力量大得惊人。 不过片刻功夫,已有好几个年轻弟子被狠狠甩开,尖叫着跌倒在地,手臂、脸上都留下了抓挠的血痕。 慧生堂内一片混乱。 好在还有其他几个门派的弟子在扬,反应迅速,几人合力,强行用浸过药水的粗麻绳将那些疯狂挣扎的病患挨个死死捆缚在床榻上。 即便如此,这些病患依旧在剧烈地扭动着。 常今宵在原地急得团团转,余光见到一抹水色,登时像见到救星似的,迎上来道: “宁道友!我们才喂完药没多久,这些病患突然就开始大吐特吐,紧接着就……就成了这副模样!抽搐得完全不像人!” “药汤可有变过?”宁恨水的眼神扫过那些痛苦挣扎的身影,指尖蜷了蜷。 “没有!和从前一模一样!”常今宵的脸色愈发焦急,“宁道友,这……这可如何是好?” “先隔离开,”宁恨水的脸色也不算好,“菌人之症传染性极强,不能再扩散了。” 这些伤者,不久前病情尚在可控范围,虽然凶险,但至少能吊住性命。 怎会突然之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集体恶化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若非人为操纵……这幕后黑手,先是驱使菌人伤了叶我来,如今又害得这些凡人与修士变成这副模样。 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头的常今宵不敢怠慢,立刻指挥医仙谷的弟子们祭出隔离法器,淡青色的法阵迅速升起。 地上的污秽也被弟子们强忍着恶心,迅速捏着清尘诀清理干净。 很快,慧生堂内,只剩下痛苦呜咽声和身体撞击床板的闷响。 那些被抓伤咬伤的弟子们满目恍然,有的已经低低地哭出了声。 “我们……我们会不会也变成那样?”一个年轻弟子看着自己手臂上渗血的抓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另一个弟子蹲在角落,抱着头,语无伦次:“我第一次下山历练……怎么就遇上这种……这种……” 看了好半晌,宁恨水缓缓转身,他得去一个地方。 第104章 几日几夜 巨大花树下,站着隐去了身形的宁恨水,他背着手,虚虚地望着不远处那座檐角挂满绸缎帷幕的大殿。 这里便是在山风城外数百里处的合欢宗。 而眼前这座大殿则是乐欢尊者的寝殿。 被乐欢尊者召走的容燕,手臂上积年累月的伤疤,不久前在巷子里泄愤的行为…… 以及来自合欢宗的香。 思及此,宁恨水缓步往前,这位乐欢尊者定然藏着什么秘密。 行至大殿时,经过两个洒扫弟子正在窃窃私语。 “哎你们听说了吗?山风城菌人之症越来越严重了。” “是啊,今日一大早,长老们火急火燎地开了个会,也不知山风城还能不能……” “嘘!说话注意点,总归不关我们这些小弟子的事,上面的人如何安排,我们只需要照着来便是。” “我听我姘头说,一些城镇有修士失踪了,吓死个人,也不知是不是被那些修罗抓去了。” 修罗…… 宁恨水闻言顿了一下,近来竟还有修士失踪,他竟不知。 说着,另一处又走过来个洒扫弟子,笑得意味深长:“今日乐欢尊者又召了哪个弟子去双修?也不知道此等好事何时能轮到我。” “撒泡尿照照你自个的脸吧!还敢肖想!” 几个弟子顿时笑作一团地离开了。 这头的宁恨水挑眉望去,那座大殿里,现如今居然是在双修么。 他心道这乐欢尊者挺厉害啊,刚召完容燕没多久,就回寝殿搞东搞西。 【光溜溜:这算什么,按套路来说,原书龙傲天才是最厉害,无缝衔接搞几日几夜都不是事。】 宁恨水:“……” 光溜溜这一提,他不得不想起谢止醉那张脸,虽说是长得不错,但除了醉酒时,平日里都是冷冷的一副养胃模样。 实在有点难以想象此人和谁谁谁搞在一起的画面。 近来甚至不见这人同哪个弟子走得近,原书里那些后宫似乎也未曾出现过。 怪哉怪哉。 【光溜溜:这样一说,确实有些奇怪啊,莫不是……】 说到一半,识海里的球抓耳挠腮地陷入了沉思。 而宁恨水已经走到了大殿的门外,指尖一点,便轻轻松松地穿门而过。 只是刚进去,便听到愈演愈烈的暧昧声响。 宁恨水站在原地僵了一下,放眼看去,就见朦胧薄纱下,有一张椅子上正交叠地坐着两人。 幽暗昏黄的灯火中。 坐在上面的人戴着帷帽,宽大的衣袍罩着躯体,只能看到有双大手搭在这腰上。 起起伏伏。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味道夹杂着一片“嗯嗯啊啊”的声响里。 宁恨水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看着。 虽说他前世在网上冲浪的时间并不少,知道男的和男的也能搞在一起…… 但是他没想到原来是如此独特的搞法啊…… 【光溜溜:赚了赚了!有没有感到了大饱眼福,宿主你上次想看没看成,这次不正好了?血赚啊!】 宁恨水:“……” 他收回眼神,不再去看搞得起劲的两人,转而一寸一寸搜寻着这大殿里的所有。 那两人“嗯嗯啊啊”地叫着,他则在另一边背着手,不紧不慢且波澜不惊地绕了这内殿一圈。 书架上放的除了些基础功法,便都是些双修功法,倒没有什么特别的。 至于案桌上…… 宁恨水啧了一声就移开了视线,这位乐欢尊者收藏的都是些什么物件,居然还胆敢放在台面上! 【光溜溜提醒道:这里是人家寝殿】 宁恨水当没听见,接着搜,只是搜了一圈什么都没搜出来,反而看了一堆不堪入目的物件。 直到身后忽地传到一声更高昂的叫声,后边的两人终于停止了运动。 那位乐欢尊者声音疲倦:“把我的药端来。” 另一男子声音很低:“是。” 紧接着便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那碗药从殿外端了进来。 宁恨水也不打算近身去看,那两人的味道实在黏腻浓稠,于是远远地望过去,只见一碗血红色的药汤。 或者说比起血红色,更像是血。 这药汤很快被一只手接了过去,宁恨水循着那只手往上看。 手臂藏在衣袖里,只能看到手背上有什么细小的碎屑掉了下来。 再往上,这人已是隔着帷帽,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这位乐欢尊者就连这时也不摘下帷帽,那张脸,在闭关之后究竟怎么了? “召容燕回来,叫日后他不必再去山风城,”乐欢尊者道,“且留在宗内随时待命。” 那男子道:“山风城的那些病患……” “退下吧。”乐欢尊者打断道。 好半晌,大殿的门被“嘎吱”一声推开,那男子很快端着空碗离开。 宁恨水紧随其后。 殿外的长廊守着几个弟子,待到这男子走出一处无人小径时,只听“啪嗒”一声—— 这男子竟是软软瘫倒地! 而他手中的那只碗稳稳地悬在了空中,直到被另一只手接过。 是宁恨水。 他垂眸看着这碗,指尖泛起微弱灵力,不多时,便得出了结论。 血……和一味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合欢宗的药。 恰好有风吹拂而过,那股血腥味猛然扑了上来。 以血入药,可是邪术。 顿了顿,宁恨水踢了一脚地上的男子,问道:“合欢宗禁地在何处?” 这男人阖着眼,很快,竟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而后僵硬地往某一处方向走去,走了不知多久,最后停在了一处洞穴前。 这洞穴布了法阵。 见状,宁恨水随手打发掉那弟子,便背着手,施施然地往里走。 洞穴里暗无天日,几乎没有光亮,只能嗅到一股甜腻的香气,那股香气充斥了这片空间,愈演愈烈。 刚迈进去没走两步,就听见识海里的光溜溜忽然出声道: 【宿主,你确定要去吗?】 宁恨水:? 【虽然但是,一般这种合欢宗禁地,按点家升级流套路来说,都会有点这这那那的……】 “……” 现在才来说你不觉得有点晚了吗!嗯?! 宁恨水扶额苦笑,只是今日无论如何,这禁地他都不得不走一遭。 而且他又不是龙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