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皇子无情妃》 第365章 听雀儿说,那女子曾是城中一家歌舞坊的乐师,歌舞坊的女子分两种,一种是卖身于歌舞坊,一种是非卖身,两种女子在歌舞坊的地位虽不同,但一般都只对客人卖艺不卖身。然而当钟离沐得知女子还是完璧之身,问那女子是否愿意跟他时,女子却说愿意,于是他便买下了女子。 雀儿还补充说,那日是她陪钟离沐去的歌舞坊,因此她很清楚当时的情形。她回去后将事情禀报给了她家表公子,她家表公子倒是没做出多大反应。 郑孟心不得不承认钟离沐物色美人的眼光不错,当然,她也是今日进城时才从钟离湲与延陵楦的对话中知晓,原来钟离湲还有一个兄长在这城中。此刻她因美色之事而夸耀钟离沐,也不知钟离湲若是知晓了会作何感想。 钟离湲身旁那束起的帘幕徐徐摇曳,钟离沐担忧她冷,便向火盆内多添了些木炭,又特意去关上了房门,不过如此一来,屋内环境也暗了许多。 刚刚的一些小事并未影响到钟离沐喜悦的心情,他关门前本准备去膳房吩咐那妇人多加几道菜。不过钟离湲却说他们已提早用过午膳,如今不饿,他就没再出去,准备傍晚带他妹妹去酒楼用晚膳。 钟离沐在垂目调整木炭位置时又简单与延陵楦与钟离湲闲聊了几句,待他放下炭火钳,便将目光落到了钟离湲脸上,神情逐渐认真,说道:“湲儿,如今我购置了别院,危险又已过去,不如你搬来与我同住吧,我已将你的屋子安排好了,就等你回来。你与景兄还未成亲,住在他府上终究有些不妥。” 左侧内室的窗户似乎未关紧,风从窗缝中丝丝缕缕涌入,曳地的绯色罗帐掩在珠帘后轻轻飘动,整个屋内都回荡着零碎断续的珠帘叮当声。 钟离沐说完一席话,其他人未做出多大反应,郑孟心的眸光却是一亮,脸上浮出几丝不加掩饰的惊讶。原来弄了半天,钟离湲与陆府府主这还没成亲呢?陆府那些门人也真是够热情,都提早叫上夫人这个称呼了。 在郑孟心露出惊讶神情时,钟离湲也恰好抬了一下眼,只不过没去在意郑孟心的神情变化,而是顺着钟离沐的言语说道:“其实我今日来,除了与三哥叙旧之外,也是为了住房之事,如今心姨还尚无住处,不如让她在你这里暂住几日如何?” 钟离湲虽不在意郑孟心之前的身份,她想陆景行应该也不会对郑孟心有成见,但她不能堂而皇之地将一个青楼女子弄进别人府里去,这不合适,既是对别人的不尊重,也显得她太过无礼。 她原本想让郑孟心去 住客栈,不过客栈人多眼杂,郑孟心如今户籍之事还未解决,她怕出意外。况且,郑孟心随她来徽州带了不少财物,让郑孟心一人待在客栈,也不安全。 其实只需让郑孟心在这里住几日便够了,以郑孟心自己的财力,待到拿到新的身份户籍之后,轻轻松松便能购置一处院落。 闻言,钟离沐不免又将这个处于自己侧对面的妇人瞧了瞧,看她向众人展露着笑脸,他稍微一顿,随后点头应道:“这没问题,有空屋,待会儿我便让人去收拾。对了,湲儿你行囊在何处?不是说还不曾回陆府嘛。” 只要不是让那个男子借住在此就好,钟离沐心想。他刚刚只听钟离湲向他介绍说,那男子是她护卫,因回来的路途上突发了些小意外,引得那男子心中不快,所以如今情绪还稳。他显然对这样的说辞有些不信,想想,哪有这般傲慢无礼的护卫?即便心情不畅,也不应目中无人。 钟离沐明显可以看出,此人甚至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刚刚他妹妹让此人坐,此人都没搭理,进屋后便一直站在门口,抱着一把剑双手环胸,脸上神情还略略带着些不屑。而她妹妹也由着此人,他刚刚都没敢让此人代劳他关房门。 对于此人的来历,钟离沐觉得有必要去问一问陆景行,若当真不是陆府的人,那为了他妹妹的安危,他想还是趁早让陆景行帮着处理了此人为妥。 因柳义澜想到陆景行,钟离沐恍然注意到,带他妹妹前来的是五皇子,而不见陆景行人影,他不禁接着问道:“对了,景兄这是还不知你回来?那你是在何处遇见的延兄?听说他这两日在城外办事,延兄也跟着去了。” “昨日抵达徽州的时辰已晚,便在琴坊住了一夜。今晨收到消息,陆辞遭难,景行前去救人了。我已经让雀儿将行囊送回陆府,我在那里住惯了,若是换个住处反倒不适应,三哥的好意,我心领了。”钟离湲轻轻回应。 “既然已习惯,那三哥就不勉强你了,只要你舒心就好。”钟离沐浅笑颔首,转而神情微微一凝,“陆少侠被困千旻山庄一事,我之前便知晓,那群贼子蓄谋已久,目标竟还包括湲儿你。我们府兵可不是吃素的,待三哥回了君都,定将用铁骑踏平他们的贼窝!” 钟离沐将最后的话音咬得极重,郑孟心在他眼里看到了两道一闪而过的寒光,她就如同陡然受了痛意刺激一般,眉角忍不住一抽。她似乎有些惊,心下直感慨,这公子可并非表面看起来这样斯文清秀。 而郑孟心也从刚刚那话里意识到,这公子所在的家 族权势滔天,一般贵胄可没权利养府兵,据她所知,放眼整个中原国,除去各州郡郡守,能够光明正大在府里养兵的家族也就十来个。昨夜听雀儿向她透露,她原以为钟离湲的尊贵身份仅仅来自于她养父家族,如今看来似乎是她想错了。 只是有一点让郑孟心不理解,既然钟离湲原本就家世显赫,那为何还会多出个养父,即使父母皆已去世,可也还有家族在,完全不至于交给别的家族来养。 在没分析出个所以然来之后,郑孟心便放弃了思索此事,看来无论是钟离湲的养父还是生父,手上的权利都非同一般。总之不管如何,她清楚一点,只要她本本分分依傍于钟离湲,若无意外,她后半生应当是无忧了。 郑孟心刚刚及时避开钟离沐的眼,转而对上了自己的袖口,就在袖口的竹叶绣纹即将模糊于她眼前时,一道淡音却适时地传入了她的耳中:“三哥,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其中少不了会牵连上无辜,有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若是其他人替那女子背了债,岂不是便宜她了。” “我觉得湲儿此言有理。况且,若是让父亲知晓你无端带兵离都,定会询问,届时你该如何解释?还有你父亲,你怕是也不好解释。再者,君都之中还有无数双眼,你又该如何应对? 据说这千旻山庄处在南涴国境内,庄内的人终究是他姒辰的子民,扰人就如扰国,势必会触怒他的龙颜。若是追究起来,可就并非小事。”延陵楦这并不是在替钟离湲说话,而是他本就不喜钟离沐这样的行事之风,灭人满门终究不人道,无论怎样,也不应祸及无辜。 延陵楦的一连几问,让钟离沐不由得敛住了目光,随后稍作了番思量,向钟离湲问道:“那湲儿想如何做?三哥依你的。” 其实钟离沐之前便想过地域问题,觉得无碍,他出兵前可先与南涴国朝廷交涉一番,就将他与延陵楦此次遇刺的罪名扣给那群贼子。况且,他也不一定要亲自带兵前去,也可趁着南涴国围剿飞彻崖那帮贼子的时机,直接让钟离洹带兵去扫平千旻山庄的贼子,钟离洹手上虽无兵无卒,但那位无念长公主有。 屋外风雨声交织交融,钟离沐刚止住话音,几人便听到房门被叩响了两下。钟离沐淡淡一声回应,伴着吱呀声,凉风拂入,屋内珠帘叮当脆响。在逐渐宽阔的门缝中,缓缓露出了一只提着五层式食盒的纤手,以及纤手之后的鹅黄身影。 之前离开屋子的女子去而复返,她衣裙翩翩而舞,一头乌丝悉数被绾作了单刀发髻,上面只簪着只样式简洁的坠珠银步 摇,秀眉上方的花钿晶莹。她身后跟着那个替他们开院门的妇人,妇人手持一只装有空碗碟的漆盘。 在这无意之中,三人的谈话被打断,钟离湲也就没再对钟离沐的问题做出回应。 女子一只脚跨入门内,却恰好对上了柳义澜那微沉的冷脸,一时忍不住倒吸了半口凉气,须臾的愣神,她差点乱了脚步,赶紧低头移开视线,踩着匆匆碎步到了靠近钟离沐那侧的案几前。 在蹲身收拾案几的过程中,女子依旧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不住地微颤,只觉那男子怪异,这般站在门口,一不留神便能将人吓着。 那妇人帮着女子将原先摆在案几上的东西收拾一空,放下漆盘便离开了,出去时顺便又替他们关了房门。 喜欢多情皇子无情妃 第366章 环境黯淡下来,窗纸上的荧荧天光陡然变得清晰而明亮。几人身前的炭火时而发出呲呲响声,燃势正盛,一层淡黄的焰苗在上面跃动,融融暖意似乎弥散了一室,令人感到舒适安然。 碍于那女子在身侧,钟离沐他们三人也不再怎么言语。而郑孟心原本就感到百无聊赖,自从女子进来后,她不自觉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女子身上。 女子依次揭下每层食盒,除了最后一层里面装着只青瓷罐外,其他几层里面皆放着油纸包裹。郑孟心看到女子打开包裹,每个包裹里都装着不同种类的糕点,上面还缭绕有丝丝缕缕的热气,看来女子刚刚是冒雨上街去了,特意买了这些糕点和一罐甜汤回来。 女子动作有条不紊,她在盘中摆好糕点后又从罐中盛了几碗甜汤出来,并亲自送了一碗到钟离湲身旁,蹲身对钟离湲盈盈一笑道:“洛歌也不知姑娘喜好,就随意买了些,姑娘尝尝这汤是否合口味。” “多谢。”钟离湲落在女子手上的目光无波,仅两字的道谢,却让女子在她那简短的声音里听出了几丝疏离。 女子看不清钟离湲那张掩在面巾下的面容,不经意便将视线投注到了钟离湲眸底。而在那里,她仿佛也只瞧见了两潭清凉的静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在钟离湲道谢之时,钟离沐用伸向案几的手在另一只碗壁上探了一下温度,随即替钟离湲接下了洛歌手里的甜汤,出口的话音就如他的动作一般随意自然:“有些烫,晾一晾。洛歌,这位大娘将在此暂住,你带她去安顿吧。” “是,夫君。”洛歌柔声应下,她盈盈起身,看向那个令自己感到陌生的妇人,弯唇道,“大娘,请。” 钟离湲趁郑孟心在整理衣袖,便对其补充说道:“心姨,你在此安心住下就是,我每日会让雀儿过来,你若是缺了什么就让雀儿陪你去添置。我这几日还有许多事需处理,恐怕没时间出府,待户籍办妥了,我让雀儿给你送来。” 郑孟心认真道谢,临走时竟又取出了昨夜那只未送出去的镯子,直言不讳地道出原由,让钟离湲转交给雀儿。 面对郑孟心如此坦荡的举动,不仅延陵楦颇感意外,就连一直暗地里看钟离湲笑话的柳义澜都变了神情。而随后,他们便看到钟离湲对郑孟心轻合了一下眼帘,闲然而平静地收下了镯子。 在房门的一开一关之间,屋内一时再次陷入了寂静,他们有些不知从何再谈起之前中断的话题。只不过这种寂静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钟离沐主动开口问起了钟离湲近况 ,由此倒聊了片刻家常。 最终,钟离湲也没有在这里待太久,连那碗甜汤都没来得及喝,她便起身向钟离沐告了辞。 钟离沐看钟离湲似乎确实是有事需去办的样子,就没强行挽留,只是约定傍晚一起去酒楼用晚膳,钟离湲欣然应下。而延陵楦担忧自己一人留在这里搅扰了钟离沐与佳人独处的雅兴,就决定与钟离湲一起回陆府。 三人走在清清冷冷的街上,柳义澜一直在钟离湲他们身后远远跟随,风中店旗翩飞,看着周围冷清而又陌生的环境,他步子有些虚浮,那双空洞的眼仿若透着一层微醉的渺茫,灰蒙蒙的雨幕压得他只觉喘不过气。 若是可以,柳义澜真想就地倒下,沉沉睡上一觉,即使地上的积水掩没了他的鼻腔,让他窒息而死,他也不想去在意。可一想到自己大仇还未报,他们柳家的血脉也还未延续下来,他便知道自己不仅不能倒下,而且还要更加振作才行。 钟离湲与延陵楦两人并排而行,途经一处货摊,不经意间,钟离湲被上面的一只木雕吸去了目光,不由自主顿下了脚步。木雕虽不算独特,但雕刻精致,只有七八岁孩童的拳头那般大小,是一只展翅旋舞的白鹤,竟让钟离湲看了莫名感到亲切熟悉。 延陵楦看到钟离湲将目光停驻在木雕上逐渐失了神,他也是难得见她对一件物品感兴趣,知她喜欢这鹤雕,就给她买了下来。 鹤雕价钱不贵,在延陵楦付刀币时,钟离湲也没推辞。 在钟离湲他们拐过街角的转瞬间,刚刚货摊上那身着粗布短衣的小商贩竟化为了一个绯衣少年郎,眨眼便连同货摊一起消匿了踪影。片刻之后,一只朱鹮划过街头上方那片灰蒙蒙的天穹,穿梭于重重雨幕中,一路飞向了北方。 大约经过半个时辰,那只朱鹮跨越千山万水,最终落在了一座屹立于悬崖边缘的宫殿外。宫殿的主人延陵楚此时正半倚在凭几上读一卷外形古朴的竹简,他身下乃是自后门延伸出去、空悬于崖上的地板。朱鹮对他轻轻展翅,转瞬化为了绯衣少年。 少年身后的晴空湛蓝高远,崖下云雾翻涌,和煦的阳光撒在上面光晕迷离。远处,日影在叠嶂的群山间缓缓西移,少年对延陵楚拱手一礼道:“宫上,眠渊师妹已平安回到陆府,如今与五皇子在一起。只不过,师妹在离开长沙郡前,与沉储那贼子接触过。” “嗯,无碍。”崖风轻轻拂动着延陵楚的墨发,他略略点头,不曾从竹简上移一下眼。 风声里混着时远时近的鸟鸣在少年耳边轻 响,少年看到身前人沉静自若,竟不自觉低下了头去,自责道:“易月宫与飞彻崖之事,是弟子的过失,若不是弟子一时疏忽大意,也不至于着了沉储那贼子的道,被困两三月有余,险些让师妹遭劫,加上去年师妹沦落江湖一事,还请宫上一并责罚。” 少年提到自己口中那贼子便不由得抿紧了薄唇,暗自将后牙槽磨得咯咯直响。东洲不过是一片弹丸之地罢了,然而由于那贼子从中作梗,自从他师妹从侯府失踪之后,他花了整整一年多时间才寻到他师妹踪迹,结果过去没多久,他又中了那贼子的计,想想就觉气愤。 “他有心为之,怨不得你。东西可有送到?”延陵楚悠悠转头,将目光投在了殿宇内的长形案牍旁,那里悬立着一幅装裱精致的凤鹤图。 许多人都只当这幅图是延陵楚在入道凌居观时所画,然而不知道的却是,其实此图是他道侣的遗作。只不过画里起初只有背景和一只彩凤,后来他又补画了一只绕彩凤盘飞的白鹤上去。 钟离湲当时看过画之后只记住了上面的彩凤,却忘了那只绕彩凤而飞的鹤,同时也忽略了题字中除了有栖羽这个名字外,其实还隐藏着另一个名字,眠渊。 延陵楚那凝视白鹤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宠溺,唇角轻轻上扬,让少年见了忍不住无声一叹,开口道:“已亲自送到师妹手上,宫上既然思念师妹,何不自己去瞧瞧,何必让双方都睹物思人呢。您去见一见,也许师妹也欣喜。” 闻言,延陵楚须臾间竟晃了一个神,他旋即微微眨了一下双目,问道:“吩咐你的事,可有结果了?” “弟子正欲向宫上禀报此事,经过验证,陆府那位府主确实无灵根。”少年摇头,神情略带遗憾。 对于这样的结果,延陵楚好似之前就思索过一般,问道:“圣泉水还剩多少?” “两滴,宫上是想为他造灵根?只怕不够。想想我宫圣物,却被沉储那贼子所盗,着实可恨。堂堂一界之皇,专干些鸡鸣狗盗、恬不知耻之事!”少年说到最后冷哼出声,转头望向了崖外。 延陵楚面色无波,并未急着回应少年,只是静静凝视着画中白鹤的眼,算是默认了少年所提出的疑问。他过了许久才缓缓从画上移开目光,也投向了崖外的远方,淡淡道:“勉强够了,只不过这就需要更多的时日罢了。你速回一趟山海之境,让你师伯着手准备,回来时顺便将那两匹天马取来。” “是。”少年应下,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对了,弟子前些日 子在飞去徽州的路上瞧见了四皇子,他竟流落在一座城池卖苦力为生。既然宫上先前便叮嘱过弟子勿要插手凡尘之事,弟子当时便径直走了。” 延陵楚望着远处被暖阳所覆盖的山峦,闻言略略点头:“无性命之忧就好,这番经历对他也无坏处。” 少年向延陵楚道了别,转瞬的半个旋身便又化了形。 朱鹮体态优雅蹁跹,轻轻展翅,向北方翩然而去,剩下延陵楚一人望着南面的远方竟浅浅失了神。 延陵楚似是有些读不进手中的竹简了,他失神良久后,搁下了竹简起身,径直穿过大殿,踏着羊肠山道离开了自己的住处。 徽州的雨又下了两日,最终算是晴了。当郑孟心拿到户籍的那一刻,她感觉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为感激钟离湲,她特意在酒楼里预定了一桌宴席,准备邀钟离湲一同用午膳,而考虑到身份悬殊的问题,她没有邀请延陵楦与钟离沐。 喜欢多情皇子无情妃 第367章 钟离湲应下了郑孟心的邀约,只不过由于忙碌,具体时间却是定在了两日后。而郑孟心趁这两日闲暇,在雀儿的陪同下也寻购到了一处环境不错的院落,最终她在钟离沐那里只住了三日。 郑孟心搬去自己新居的那一刻,内心感到无比踏实,如今她即使依旧是孤身一人,也有了家的感觉,知道自己终于安定了下来。 同时,这样的满足感也让郑孟心有了新的打算,准备舍弃掉自己在另一座城池积攒了数年的丰厚身家。 郑孟心来徽州时所带的宝物已经够她花二三十年了,她当初拼命积攒财物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安身立命,老有所依,而如今随着她自身境遇的改变,那些可以让人一生都花不尽的财物对她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 况且那些东西都被郑孟心藏在了醉影楼附近的一处院落里,虽藏得隐秘,但她清楚,若是回去取,也许会节外生枝,为自己招来祸端,她没必要拿自己的安稳去赌一些自己用不上的东西。 而且即使钟离湲的生意做不成功,郑孟心觉得那也影响不了她的生活,她与钟离湲赔得起这点小生意。就算钟离湲因失败而放弃这一营生,以她带来的家底也可以自己开个小店或是买十几亩良田,往后余生也依旧能过得富足,而钟离湲还依旧是她的靠山。 郑孟心搬去新居后又雇了两名干粗活的家丁和一名厨娘,甚至还去奴隶市集买了两个与雀儿年龄相仿的小丫头,用来侍候她的日常起居。当雀儿将这些事禀报给钟离湲听时,钟离湲都觉得郑孟心的住处确实有了家的样子。 在郑孟心拿到户籍的第二日,江家也通过镖局给钟离湲送来了雀儿迁移户籍的信证。之后为雀儿办理户籍时,钟离湲为雀儿改了名,让雀儿随她姓,名为却儿,凌却儿。 雀儿拿到户籍时也是欣喜不已,虽不识字,但却是捧着文牒目不转睛地瞧了好久,她无法想象自己如今竟也是有姓氏的人了。她对钟离湲连连道谢时,眼里甚至溢出了泪花,为此她还并不知自己的姓氏对于钟离湲来说意味着什么,钟离湲也没与她细说。 待到了与郑孟心约定的日子,钟离湲带着雀儿准时赴了郑孟心的约。三人用完膳从酒楼出来后,郑孟心不禁邀钟离湲去自己的新居坐坐。 自从那日从钟离沐的住处分开后,郑孟心今日还是首次见到钟离湲,道谢的话语已经在刚刚用膳时说过了,不过郑孟心觉得有必要让钟离湲知晓自己如今的住处,以示诚意。 晴朗的天气,每日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熙熙攘 攘,繁闹不已。三人走在去往郑孟心住处的路上,一家大门紧闭的商铺倒是在不经意间引起了钟离湲的注意,仔细一看,门上还张贴有一张糙纸,首行写着商铺转卖的几个大篆字,大篆字下面的内容便是描述具体情况,以及写有一个地点。 描述具体内容的字太小,钟离湲也没细看,不过却当即向郑孟心示意道:“这商铺位置看起来不错,地段繁华,你待会儿去了解了解。问问对方是否肯出租,若是可行,我们便租下。” 钟离湲早晨独自去了一趟城外,途经琴坊时,她还特意在琴坊寻了一柄小锄头,经过几个时辰的仔细探查,最终她确定好了建造瓷窑的地点,如今只需以雀儿的名义向官府买下那片区域就好。由于并非良田,皆是些山地丘陵,相较而言的价格也要低许多,花二十两银子用来购置地皮足够了。 昨日钟离湲让雀儿将她作的琴谱拿去歌舞坊售卖,又获得了三十两纹银,刨开准备购买地皮的二十两银子,剩下六十两用来租商铺、招揽工人伙计、购买木柴等,应该也差不多够了。 如今算是万事俱备,只需找好商铺并且去官府办理各个证件,此事就算成功了大半。据钟离湲估测,只要她行动速度够快,差不多三四日之后就能从官府拿到证件,有了证件就可名正言顺进行招揽工人伙计。 郑孟心听到钟离湲的吩咐,就随钟离湲的目光瞧了过去,她虽没看清小字内容,但却是将几个大字看得清清楚楚,估摸着道:“地段确实不错,不过应该不缺买家,想来出租的可能性不大。既然对方明写着转卖,那我们不如直接买下。虽说因地段优越而致使价钱比别处高,但至多也就是二百两银子的事。” “其实是否能够租下都无关紧要,我不强求。你去问问,若是不成,那另选别处也无碍。二百两银子是不多,不过如今我没有,即使去钱庄借,那也需抵押物。”至于抵押物,钟离湲觉得自己同样没有,可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她的经济情况而言,只能慢慢来。 此地离郑孟心的住处很近,她觉得若真买下了这家商铺,那日后打理起来倒方便,因此她很乐意帮钟离湲办成此事。 郑孟心看到钟离湲与雀儿已随着如织的行人继续向前走去,她赶紧跟上了钟离湲的脚步:“银子不是难事,凌姑娘尽管在我这里取就是,姑娘对我也算有再造之恩,这何止值二百两银子。况且,我也看中了此地的便利。” “拿你的银子与拿陆府的银子又有何区别?我让你做管事,原本便打算分你三成利,加上雀儿两成 ,我只占五成,若是再拿你二百两银子,那这个份额只怕不好分算。 放心,只要循序渐进,不出一年,我们定能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商铺。”钟离湲倒不是在意利润多少,而是份额决定了话语权,出于她的职业习惯,为了避免日后出现管理混乱的问题,那从一开始就必须算清,立好字据。 郑孟心怎么也没想到,钟离湲给她的好处竟是盈利份额,由于过于意外,她不禁惊呼出声:“三成利?” 钟离湲平淡回应道:“我已写好了字据,一式三份,明日让雀儿给你带去,你签上名就好。” “那多谢凌姑娘了。”郑孟心欣喜之余扭头瞧向了雀儿,“雀儿丫头,还不向你主子道谢,这生意若是做成,你可就有福了,日后你即使有了自己的归宿,也不必依附于男子,这可是一个莫大的倚仗。不得不承认,你命比我好,小小年纪就遇到一位这样好的主子。当然,我像你这般年岁之时,家境倒是也还殷实。” 雀儿闻言瞬间弯了眉眼,抿唇点头道:“嗯!多谢少主。虽然雀儿没听懂,但雀儿明白少主的好意。” “傻丫头,这意思就是说,假若获得十两银子的利,那你就可分到二两,若是一百两,你便分二十两,以此类推。”郑孟心拍着雀儿的肩头笑眯了眼,她已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心竭力帮钟离湲将生意做好,如此才不辜负了钟离湲对她的知遇之恩。 明白过来的雀儿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她张嘴望着郑孟心,目光微微发直了片刻,随后忍不住再次向钟离湲连连道谢。 钟离湲看到雀儿欣喜便又想到了为雀儿请夫子的事,从郑孟心那里回去后,她就派家丁去办此事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灿烂,将屋子衬得异常明亮,似乎连凉风都变轻盈了,丝丝缕缕扫在身上让人感到静谧酥软。钟离湲许是累了,竟握着那只鹤雕趴在案牍上睡了过去。 而这一睡,奇异的梦境也随之袭来,梦里的她变作了一个女童,由一名男子牵着她的小手,两人迎着落日并排走在橘红的霞光里,脚下那片掩在云海间的花影若隐若现,覆了他们满身的暖晕一直延绵至花海与天际的相接处。 两人走了片刻,前方的空中突然浮起一团绚烂的光芒,女童不禁停下蹦蹦跳跳的脚步,仰头望着男子问道:“父亲,那是何物?” “一段扶桑木。” “它好美,眠渊想要,父亲可否取来送于我。” “当然可以,眠渊化形成功,理应得到一份奖励,那就它吧。此地 灵气充裕,那今日眠渊便在此地打坐修炼吧,父亲这就去取。” 女童乖巧应下,待打坐完睁开眼,便看到男子正坐在她身侧刻着只木雕,她眸光瞬间一亮:“哇,父亲这是在雕刻眠渊?” “对,眠渊可喜欢?” “嗯!” …… “父亲,幻冥珠究竟是何物?眠渊的意识体为何会是它?外族都私下里说眠渊不祥,会给山海之境乃至凡界带来灾难。” “幻冥珠乃是一件由自然孕育而成的圣级法器,眠渊勿要听他们胡言乱语,你是父亲与母亲千盼万盼才得来的至宝,又怎会不祥呢?幻冥珠一事只是个意外。” …… “父亲,眠渊不想再入轮回。” “父亲定会想法子让你与栖羽之女结契,届时便不必再受轮回之苦。只不过这一次……,眠渊不怕,父亲会陪着你,凡尘数十年而已,此次也会与前几次那般,很快便会过去。” “父亲……”钟离湲惊醒,睁开眼抬头,逆着光线,她看到的却是一道正跨门而出的背影,并在直起身子时发觉自己身上披着一件月白色刺绣深衣。 喜欢多情皇子无情妃 第368章 背影闻声不禁回头,随即出口的话音有些发涩:“湲儿,这是想家了?” “只是做了一个奇异的梦,并非云候府。楦哥哥进来坐吧。”钟离湲略略摇头,在说话时,她的面色便恢复了平淡。 刚刚在梦境里,她明明看清了男子的脸,然而却在睁开眼的转瞬间,那张脸便从她的记忆中消散了,只余那一丝半缕的亲切暖意还缭绕在她心头,这让她下意识又将目光落回了手里的鹤雕上,其形态竟与她在梦中看到的那只鹤雕隐约相似。 为此,她不禁想,也许她的梦境是因现实中的这只鹤雕而起,同时她也感到奇怪,不知自己为何会对区区一只木雕产生安稳感,这使她近几日只要一闲下来便总是在静静凝视它。 还有,她的梦里似乎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幻冥珠一词了,而这一次竟还梦到了其来历,圣级法器。联想到上次万一齐提到过的圣级生灵,她觉得下次见到万一齐可以问一问。 就在钟离湲浅浅失神之际,折过身的延陵楦也随钟离湲的视线瞧向了鹤雕,并不自觉轻轻一笑,他看得出,钟离湲确实很喜欢这样一个小物件。 同时,延陵楦也对钟离湲提到的梦境产生了几分兴趣,他一面向案几前走去,一面开口道:“梦,湲儿不妨说来听听。” 延陵楦想听,然而钟离湲却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回复未经思索,显得有些草率了,正当她犹豫着该如何说时,倒恰好看到陆启峻出现在了院子里,并且正匆匆朝门口而来。 钟离湲觉得此时延陵楦应该也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她看陆启峻凝着一张脸,便问道:“发生了何事?” 看来事态有些严重,不过想想应该不是关于陆景行他们一行人的事,毕竟她半个时辰前还收到了陆景行传回来的飞鸽,说他们已顺利抵达千旻山庄所在的那片地域,只不过还没与千旻山庄的人交锋。 “我们的人有了表少主下落,只不过听说表少主病得很重,腰间还受了剑伤……”陆启峻微微低敛着眉目,话音还未落,便让钟离湲急切地打断了。 钟离湲神色陡然一变,不由得站起身,直直注视着陆启峻的脸,拧眉道:“那如今人在何处,速去叫人备马车,我去接她回来。至于事情经过,待到了车上,你再慢慢说。” “一座小镇上,骑马大约需一个时辰。传信的人乃是那镇上的医馆伙计,如今人在大厅。”陆启峻尽量回应得简略,刚刚经钟离湲提醒,他也意识到事情的经过确实无法在三言两语里说清,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应该先将 病重的江听雪带回来。 这么久以来,延陵楦似乎还是第一次见钟离湲失措,看到她紧握鹤雕的指节在泛白,手背上青筋微显,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钟离湲就怕江听雪跟着古珉罗会有闪失,结果她不愿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为此,她放下鹤雕就向外走,并对即将转身的陆启峻道:“那你留在府里,不必随我去了,让那伙计带路。” 既然有人带路,钟离湲觉得就没必要让陆启峻也跟着去,毕竟府里也需要留下一个主事之人,否则若是都走了,府里有个什么突发状况将无人解决,只靠那些家丁不顶用。 陆伯忙于府外的生意,每日都是早出晚归,他基本上将府内的事都交给了钟离湲打理。 而在陆府人眼中,大部分都已默认了钟离湲这个主母身份,因此陆伯觉得将事情交给钟离湲并无不妥,也算是给钟离湲一个锻炼的机会。况且陆辞的事已让他身心俱疲,他也急需一个人替他分担肩上重担,他觉得钟离湲正合适。 钟离湲走时都没来得及与延陵楦招呼一声,府里的家丁虽会驾车,但不会武功,如此一来,为保证他们自身安全,马车无法急速行驶,钟离湲只好叫柳义澜随她一同前去,方便驾车。同时,钟离湲也感觉自己仅仅学会骑马似乎还远远不够,看来还需学会驾车才行。 在出城的过程中,钟离湲听伙计叙述起了事情的具体情况。起因是一男子去他们医馆请人出诊,刚开始他们只以为寻常,然而当出诊的医官在客栈见到那病人时,却是一眼便认出了其身份,竟是他们府主下令寻找了许久的表少主。 当时为避免节外生枝,医官没有声张,回去后悄悄派出了伙计,让其赶紧骑马进城传信。 古珉罗怕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客栈伙计竟将他的人领进了陆府开设的医馆,医馆里的人早就接到了让他们留意江听雪行踪的命令。 钟离湲了解清楚情况,自然而然就联系到了古珉罗,觉得江听雪受伤定与古珉罗脱不开关系,极有可能又是因飞彻崖的内部争端而起,江听雪受到了刺杀的牵连。对于这样一个随时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人,钟离湲绝不允许江听雪再留在其身边。 如今既然已明确知晓了江听雪下落,钟离湲只想尽快带江听雪回家,她没精力去顾虑江听雪与古珉罗之间的情,认为带江听雪脱离险境才是首要,即使落得被江听雪埋怨的地步,她也欣然接受。 出了城的一路上,柳义澜几乎如发了狂一般在驾车,与其说他是听从了钟离湲 的命令,不如说那是他寻到的一个发泄口。车身颠簸晃动得厉害,坐在他身旁的伙计不会武,几次都在即将被颠下车时又被他出手拉了回来。 这样的惊吓迫使伙计忍不住喊叫出声,两手牢牢抓着身后的车门框,不过由于抓握的气力过度,他的指节都几乎变了形。待马车在客栈门口停下后,他直接跌落在地,一阵狂吐不止,引得周围过路之人频频投去打量的目光。 经过这番长途的激烈阵仗,柳义澜身上虽出了一层薄汗,但整个人倒有些精神抖擞,甚至感到心情畅快。他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慢悠悠取出踏脚凳,然而踏脚凳在落地时却发出了两道重重嚓响声。随后他绕到马车另一边的伙计身前,弯腰帮那伙计拍着背脊顺气,不咸不淡地道:“兄弟,对不住了。” 马车内,钟离湲缓了片刻,然而起身时也不禁一个趔趄。这一路剧烈颠簸过来,她的手肘在车壁上磕到好几次,覆盖在整条手臂上的麻木感到如今都还未完全消散。 眩晕中的钟离湲只觉脑袋隐隐作痛,全身的筋骨都仿若要从关节上脱离了一般酸疼难耐。她确实给柳义澜下过快速驾车的命令,可也没让他快到这个地步,这简直是想将马车驾飞起来。 虽知晓柳义澜这是在故意为之,但钟离湲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只不过看来回去之时,她是不敢再“劳烦”这位柳大公子驾车了。她自己倒无所谓,可江听雪病重,经不起刚刚那样的颠簸,要拿江听雪的身子赌柳义澜的那份“大义”,她做不到。 钟离湲站稳身形,冷风卷起她身旁的车窗帘,一片斜照的日光顺势而入,撒了她半袭暖晕。时辰似乎不早了,她挑帘下车,看到一家客栈正对着他们的马车,她来不及去理会柳义澜与那个瘫坐在地的伙计,独自走了进去。 此刻距离用晚膳还有一段时间,大堂内只坐着三三两两的几位客人。伙计与掌柜都显得很清闲,看到进来一位掩面女子,其中一伙计热情地迎了上去:“姑娘,可是要投宿?” “我来寻人。听说你们店内住有一位病重的女子,此乃家姐,可否带我前去?”钟离湲从袖中掏出一小块碎银,随手放在了身旁的桌上。 钟离湲声音虽不大,但也传进了堂内每个人的耳里。伙计瞧了眼桌角的碎银,目光不禁微闪起来。他倒不是贪恋钱财,只不过钟离湲的话语让他犯了难。他们店里确实住着一位病重的姑娘,可他无法判断面前这女子的言语真假,而且又未经过那位客人同意,他怎好贸然将人带去? 就在伙计犹豫之时,一 位中年男子竟从大堂角落的桌前起身,几乎与掌柜同时走到了钟离湲面前,他对钟离湲稍稍作揖,然而掌柜却先一步开了口:“姑娘,可否稍作等待,我叫人去告知一声。” 钟离湲被那中年男子的作揖引去了目光,她颔首以示回应,不待她对掌柜开口,便看到中年男子向掌柜略略摆手道:“胡掌柜不必了,此乃我们陆府未来主母,凌姑娘,而那位病重的姑娘乃是我们府主寻了许久的表妹,我之前诊病时不曾提起是担忧节外生枝。你去忙吧,我带凌姑娘前去。” “原来如此,我刚刚还甚觉奇怪,如今还不到晚膳时段,杨先生替那姑娘诊完病不久,怎就来店里用起了膳,竟是为等人。既是你们自己人,我便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姑娘,若有怠慢,还请见谅。请。”那掌柜说话间,脸上不觉展露出了随和的笑。 喜欢多情皇子无情妃 第369章 陆府的医馆已在这镇上开了许多年,小镇上的人或多或少都受过医馆的恩惠,就连这位胡掌柜也不例外。虽说杨先生来医馆的时间不足两年,二位也仅限于彼此相识,但对于杨先生的言语,胡掌柜还是信得过。 掌柜之前就感到疑惑,按理说平日里医馆都很忙碌,若不出诊,那三位医官一般不会轻易离开医馆,而今日这杨先生倒很清闲,出完诊离开客栈不到半个时辰竟又去而复回,进门便叫了一壶酒与两碟小菜,坐在角落独饮起来。 伙计和掌柜起初还以为这位杨先生是遇到了烦闷之事,故而想借酒消愁,可是仔细瞧瞧杨先生的状态却又不像失意,不曾想竟是因正事而来,并且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才故意坐在角落饮酒。此时,掌柜也看出了一点,杨先生似乎是在故意提防楼上那名年轻男子,否则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周折。 杨先生见掌柜主动从他与钟离湲面前侧开身,他感激而笑道:“还要多谢胡掌柜将那男子带入医馆来。” 面对这真挚的谢意,掌柜倒感觉有些愧不敢当,他连连摆手道:“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不足挂齿。对了,这银子还请姑娘收回。” “不用了。还请杨先生带路。”钟离湲提步,径直走向了木梯口,在上楼的过程中,她又向杨先生问起了江听雪的具体病情。 钟离湲此前并没见过这位杨先生,对于陆府所开设的那些医馆,她还一次都没去过,在众多医官里面,她也就只知道那位段先生。想来大概是因她刚刚在伙计面前自称江听雪妹妹,杨先生便由此推断出了她与陆府的关系。 当然,钟离湲的分析也丝毫不差,若不是她向伙计询问江听雪的事,加上客栈外猝然而停的车马动静,杨先生怕是也无法快速认出她。 一阶阶木梯在两人脚下咚咚轻响,杨先生听到钟离湲提起江听雪的病情,他望着自己的脚步幽幽一叹道:“江姑娘的病情颇为严重,并且她拒绝接受诊治。那一剑虽未伤及要害,但伤口较深。” 杨先生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外伤是其次,主要是心病,不过我却不知这心病因何而起,因而暂时只能开些治疗外伤与退烧的药剂。我看她一直在抵触那男子,故而没当面透露身份,也不好当面询问缘由。” “多亏了先生想得周到。”钟离湲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杨先生的描述让她心头隐隐燃烧起一团怒火,面色也在瞬间冷了下来。看来江听雪患上心病定与古珉罗脱不了关系,竟敢伤害她雪姐姐,简直是混账,她定饶不了这人!这人之前虽 对她有救命之恩,但事情一码归一码,她分得清楚。 钟离湲进客栈前许是没注意,踏上二楼才知晓这家客栈只有上下两层,二楼木梯口连接着一条六七尺宽的廊道,一间间客房分布在廊道两旁。 廊道内光线明亮,冷风自另一端的窗口徐徐灌入,钟离湲下意识在木梯口顿足,脸上罗巾翩翩飘动,她向廊道内投去了目光,看到在数扇房门外,其中一扇竟有两粗衣男子看守。她眼眸不禁轻轻一凝,转而瞧向杨先生,仅仅一眼的对视,她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随即趁那两人不备,直接闪身过去点了那二人穴道。而与此同时,房内也传出了两道对话声。 “听雪,来,将药喝了。我知你恨我,可你何必这样糟践自己身子,我的这条命就在此,待你病好了,随时来取,我绝无怨言。” “哼!糟践身子?我这身子不早让你糟践尽了?我自己都觉肮脏!你这畜生,滚,或是一剑杀了我,以免让我见了你恶心!” 钟离湲听见江听雪的声音虽微弱,但似乎将话说得极重,而她未瞧见的却是江听雪此刻正重重咬着牙,背对着古珉罗侧躺在榻上,并且自前夜起就没再主动看过古珉罗一眼,万念俱灰之中只想求死,奈何又没有自尽的机会与气力。 “听雪,我求你……” “嘭!” 古珉罗那刚开口的话语兀得被打断在了破门声里,出于本能反应,他来不及回头便先呵斥了一声:“放肆!” “怎么?古公子好大的威风。”钟离湲一步一步向古珉罗的方向走去,对上他那张惊愕微怔的面容,她神情无波,然而口吻却是掩不住的寒凉讽刺,心头极力压制着怒火。 临街的窗户虚掩着,光洁的地面上落有一片自窗格外照进来的日影,一经反射,将整个屋子衬得异常敞亮。轻纱帐幔在丝丝缕缕的冷风中摇曳,榻上的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头一颤,瞬间的恍惚过后,她回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了一只无力的手:“小潺,是你吗……” 钟离湲听到这略带颤音的轻唤,疾步走了过去。她摘下脸上罗巾,俯身看向虚弱的病颜强挤出了一抹笑,握住那只手涩涩回应道:“雪姐姐,是我,我来接你了,我们这就回家去。” 江听雪轻轻点头,眼里亮起两抹微光,然而微光转瞬又熄灭了,她垂下眼帘,微弱的话音里夹着几丝哀求:“小潺,你给我一剑吧,我已无颜活在这世上……” 想到自己还曾数次坐在那人身上承欢,江听雪胃里便泛起一阵恶心,俯身趴在榻 沿上干呕起来,半袭发丝自身后垂落下来,掩住了她那如白纸一般的面容。钟离湲见状伸手扶住了她的一只臂膀,顺势在她身旁坐下,帮她向身后整理发丝的动作极为轻柔。 “雪姐姐,你怎能如此说?你还要护我周全呢,如今又怎忍心丢下我不管不顾?”钟离湲唇角微颤,心头仿若浸入了一股酸液,涩得她发疼。看到江听雪渐渐止住了干呕,她便让江听雪靠在了自己怀里。她不知道她的雪姐姐与这男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她可以看出,她雪姐姐绝望至极。 干呕过后,江听雪抑制不住喘息,感觉到钟离湲在为她轻抚顺气,她抬眼自钟离湲下颚望了去,拧眉而笑:“小潺,我注定要食言了,事出有因,我知道你不会怨我的。” “钟离姑娘,你可否先劝听雪将药饮下。一切的错皆在我,我会承担。自前夜以来,她便不吃不喝,这怎能行。”古珉罗手持药碗立于两人面前,他满脸的无可奈何,言语似乎都变得有些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江听雪的状况本就让他无计可施,如今又有钟离湲的突兀到来,听钟离湲说要带江听雪回陆府,他知道自己根本无理由无资格去阻拦,因而注定是无法再将江听雪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了。在江听雪临走前,他只希望江听雪能够先将熬好的药喝了,病情尽快好转。 而在钟离湲刚刚破门而入的动静中,他愣了一瞬,待回过神的那一刻便意识到,自己显然是不慎向陆府暴露了行踪。当然,对于此,他倒不觉得奇怪,毕竟如今他们处在徽州地界内,无意间碰上陆府人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有一点让他感到疑惑,他明明吩咐了手下在房外看守,可钟离湲闯进来时,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动静。而他不会想到,这其实源自于当初云陌丰给钟离湲的那套轻功秘籍。 那套轻功在寒魄心经的内力加持下,钟离湲练起来可谓是事半功倍,短短几日连升四层,虽尚未练至高层,但要悄无声息地对付两个毫无防备的喽罗还是绰绰有余。听到古珉罗提到药,她眸光凌厉一转,只淡淡瞧了古珉罗一眼,接过药碗道:“这笔账,今日没工夫你与清算,不过,我定会将此事了解清楚!” “雪姐姐,我不允许你弃我而去,你说过的话可不能不作数,否则我不原谅你。况且我们彼此承诺过要同甘共苦的,那今日之事就应一同面对。来,待喝完药,我们便回家。”碗壁触在指腹上温温热热,似乎正适合饮用,钟离湲舀起一勺,弯臂送向了怀里人的唇边。 勺子在江听雪的视线里有些模糊,她 似乎不做丝毫犹豫,抬手轻轻推了出去,兀自微颤着那结了薄痂的苍唇点头道:“好,小潺,我们,回家。不过那,畜生碰过的东西,肮脏,我不喝。我们先回陆府,待我伤势,痊愈,便带你回钱塘。” “嗯,我们这便走,待回去我亲自熬药给雪姐姐喝。”钟离湲欣慰舒眉,看到江听雪终于为她的言语所动,她的神情都在瞬间变明媚了许多,随手将药碗搁在了身旁的榻柜上。想来江听雪腰间的剑伤应是已处理过,虽然她探到江听雪的额头发烫,但既然江听雪不愿喝古珉罗递来的汤药,那她也不强求。 空气中弥漫着薄薄的寒意,江听雪只穿了两件单薄的里衣,钟离湲从她身后起身,环顾半圈发现她的衣物皆在榻尾的木架上,于是钟离湲掀开她身上的棉衾之前又扶她躺回了榻上,走去关窗时途经古珉罗发觉古珉罗依旧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便漠然道:“男女有别,还请古公子先出去。” 第370章 “江姑娘的伤势只怕经不住马车颠簸。”杨先生踏进外屋时刚好听到了几人最后的对话,他一出口就打断了钟离湲关窗的动作。 闻言,钟离湲略作思索,最终还是关上了窗扇,冷风瞬息,她折身向杨先生的方向走了几步,递去一锭银子:“有劳先生去寻客栈掌柜准备些棉衾,放入马车内,顺便安排个车夫,再准备些流食,我随后就到。” “是,我这便去。”杨先生转身而去,不过他未接下钟离湲给的银子。 古珉罗看到外屋的情形,瞬间明了,原来得到他们行踪的陆府人竟是这位医官。由于钟离湲已对他下了逐客令,他虽感到无可奈何,但也只好暂且离去。在房门外,他才知晓自己那两手下被点了穴道,只觉那医官是深藏不露。 屋内门窗紧闭,临街的斜阳受到隔挡,在窗纸上映照出一片灿烂的光辉,整个空间极亮。钟离湲取下衣物回到江听雪面前,对上江听雪的眼,她心头又是一酸,想她雪姐姐从前的那双美眸何其灵动,而如今她竟在里面看不到一丝光彩,这令她一刻都不想在此多逗留。 钟离湲还从未替他人穿过衣物,又碍于江听雪腰间的剑伤,即使她动作小心翼翼,可穿衣的过程还是有些磕磕绊绊。江听雪看到她笨拙又认真的样子,心中倒生出一股安稳的暖意,有那么一瞬间似是忘了烦忧,竟舒眉一笑。 待准备就绪,钟离湲背起江听雪走向了房外。古珉罗一直立在门口等候,门扇打开的一幕落到他眼里,他见钟离湲背得吃力,不由自主伸出了双手去接:“钟离姑娘,我来吧。” “小潺,让他滚。”江听雪将脸颊半贴在钟离湲肩头,轻合着酸涩的眼帘,口吻中是对古珉罗满满的抵触。 看守房门的那两个喽罗已经不见了,钟离湲知晓这应该是被古珉罗解了穴道,她一脚跨向门外,看到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向一旁侧了半步,微睨古珉罗一眼道:“让开。” 廊道内来往着三三两两的客人,钟离湲无视他们的注目而径直走向楼口,她背着江听雪一步一步下楼,古珉罗在她身后默默跟随。景象似乎有些奇异,自楼上而下,逐渐引来了更多的目光,直到大堂…… “嘭!” “哐当……” 刹那间,客栈外陡然响起一道巨物坍塌破裂声,钟离湲与古珉罗的脚步皆是一滞,伴着马匹的仰天嘶嚎,钟离湲在哐当的余音中抬眼望去,动静竟是自马车上而来,那马车的厢体已四分五裂坍塌在原地,棉衾压在下面半遮半显。 一堆残板上还站着两名拉扯打斗的男子,一年轻男子身穿紧身武士华服,头戴玉冠,冠内是一束编发,目深鼻挺,看整体装容不似中原人,应是来自西域;另一男子年纪略长,身着粗布短衣,略有些蓬头垢面,像个市井混混。两人赤手空搏,场面并不激烈,街上霎时间围上去好些游人,身在堂内的客人也不约而同向外走了去。 杨先生一直在堂内等候钟离湲,外面的情形事出突然,他无需钟离湲示意,率先走出去制止了那两人的打斗,视线扫在那二人身上道:“二位无端做下此等事,不知是否欠妥?” 闻言,那粗布短衣男子利落地跳下了马车,面对杨先生那不喜不怒的凝视,他愣了一瞬,随即伸双手指向了另一男子:“杨先生,此事可与我无关,一切过失皆源自此人。况且,我哪知是您的车驾呀,还望杨先生大人有大量,若下次我再有个病痛,您可一定要同之前一般呀。” 粗衣男子微微弓腰前倾着脑袋,将话说到最后,他自嘴角开始到弯起的眉眼,脸上徐徐铺开一片讨好的笑来。 男子明白,这镇上可没几人待见他呢,他不能再将这位还愿意“搭理”他的杨先生也给得罪了,否则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若再有个伤病,只怕就算他给银钱,人家都不给他诊治了。他尤为记得,上次他醉酒与人斗勇折了一只胳膊,若不是杨先生,如今那只胳膊怕是早废了。 有杨先生在,钟离湲没打算自己出面解决此事。她知晓如今无法立即启程回陆府,便将江听雪放在了一只长凳上,并顺势揽住江听雪那虚弱的身子紧挨江听雪坐下,对一个站在邻桌旁的伙计吩咐道:“小二,去备辆马车来。” “小潺。”江听雪柔柔唤出一声,握住了钟离湲的几根纤指,而冰冰凉凉的触感落到钟离湲手上,钟离湲意识到江听雪在抬头看她,便垂眸淡淡笑道,“雪姐姐,不必担心,无碍的。” 那伙计正伸长脖子向门外张望,将热闹看得出神,他听到钟离湲的吩咐只好向后院去了,走时一脸意犹未尽。 此时,古珉罗与掌柜也匆匆出了客栈,男子的那番言语恰好传入他们两人耳中。掌柜不禁嫌弃地扫了男子半眼,看出男子那一脸发讪的神情明显是心虚,掌柜无奈冷哼一声道:“此事你向杨先生赔罪也无济于事,你耽误了里面二位姑娘的行程!昼短寒凉的天,若是二位姑娘天黑前无法抵达城中,你怎担待得起?” “胡掌柜这话可不对,此事错不在我,我只不过是在向杨先生澄清事实罢了。”短衣男子微眯起双眼目视 胡掌柜片刻,待话语落下,他仰头用目光扫了扫那些自周围各扇窗户里探出的人影,收回视线话锋一转,瞬间展开笑脸对杨先生道,“杨先生,您说是吧。若是二位姑娘今夜无处可去,我也不介意邀她们去家中借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赶路也不迟。” 原来不是赔罪呀,竟还说出如此言论来,当真是厚颜无耻。掌柜微微怔住,随后蹙眉一叹:“你,这……哎。” “哼,口出狂言!事实摆在眼前,岂容你狡辩?此事,你二人皆脱不了干系!”古珉罗的目光来回扫视在那两人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若不是因处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此时定要让这两个狂妄之徒付出应有的代价。尤其是那短衣男子的言论可谓是触了他底线,他不会让这人活过今夜。 围在几人四周瞧热闹的除了那些路人外,还有一个自始至终都未进客栈的柳义澜。在那伙计回医馆之后,他一直环胸站在檐下,刚刚看到马车坍塌在眼前,他有刹那的惊愣,下意识准备出手,然而仅仅向前跨出一步,转念间又退了回去,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之态。 由于柳义澜未参与上次的飞彻崖之战,因此他如今看到古珉罗也并不知其真实身份。他听那短衣男子说要邀钟离湲去家中借住一晚,不禁玩味失笑,随后紧跟古珉罗的话语,不咸不淡插了句嘴道:“兄台,恕我佩服。就凭你这胆识,我保你这两日安然无恙。” “看吧,还是这位兄台明理。”短衣男子似是寻到了知音般,得意之中,他手指柳义澜,望着众人连连点头。 柳义澜将“这两日”三字咬得稍重,他话一出口,引得古珉罗淡淡斜睨了他一眼,不过古珉罗只当他是单纯来看热闹的好事之徒,没功夫去理会他。 眼看日影在地上一点点偏移,古珉罗此时只想快些解决掉眼前的事情,尽早让钟离湲带江听雪回陆府,否则时辰晚了,城门一闭,她们两人将无法进城。 然而不待古珉罗进行下一步动作,便看到那头戴玉冠的男子绕过几道人影,若无其事地踏进了客栈。他不及思索,提步紧追而去,最终两人几乎同一时刻止步在了钟离湲她们面前。 与此同时,杨先生与掌柜以及那短衣男子也跟进了堂内,一些瞧热闹的路人见状纷纷移步向前,堵在门口发出一片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不过掌柜很快有所反应,回身对他们进行驱散。 “在下呼衍策,听闻此乃姑娘车驾,刚刚之事,还请姑娘见谅,本无意冲撞,奈何这马车……”男子从容淡定,不过他拱手向钟离湲赔礼时竟失了语, 稍稍一顿,他尬然一笑道,“我不过是在车顶轻踩了一脚。” “罢了,既然是意外,那二位请便。”钟离湲语气无波,呼衍,这姓氏不多见,不过她恰好知晓,竟是南匈奴贵族,她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转而对杨先生道,“先生事忙,可先回医馆去。我已吩咐过小二备车,待车到了便走。” 钟离湲察觉到周围确实没产生内力波动,刚刚这二人虽一直在拉扯交手,但也仅仅是小打小闹的赤手空搏,这马车坍塌应该与一路的颠簸有关。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叫上陆启峻。同时她也不难看出这男子能将一口中原官话说得如此谙熟,应该没少在中原生活。 杨先生闻言,回应道:“无碍。待会儿我亲自送你们回城。我刚刚已在伙计那得知,如今府主不在徽州,府中又缺人手,如此这般,路上无人护送,我实难放心。” 第371章 “先生可会驭车?”钟离湲轻轻抬眼,问得随和。她如今最需一个可靠的驭车之人,若是这位杨先生可行,那她就不必特意去找一个不知根底的外人。 杨先生不假思索,他目光平和地落在钟离湲她们二人身上,点头道:“略通一二。不过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已按姑娘之前的吩咐寻好车夫。” “那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既然如此,先生便无需护送,医馆的病人要紧,耽误不得。我带有护卫前来,武艺不错,只不过驭术欠佳。”钟离湲为避免产生误解,她说这话时尽量在细致具体地表述自己的意思。 习习冷风扫在每一个人身上,钟离湲脸上的罗巾翩翩飘动。那个呼衍策目视着她与江听雪两人,除了她的清眸与素额外,呼衍策瞧不见她那罗巾遮掩下的半张脸,不知不觉便将目光全转移到了江听雪的病颜上,这一盯便有些移不开眼。 呼衍策听钟离湲说完,他顺势接过钟离湲的话头道:“姑娘所说的护卫莫不是靠于门框上的那人?我怎察觉那护卫不太可靠。不知姑娘这是要去往何处?我倒是可以送二位姑娘一程,权当是赔罪了……” “你这人怎这般厚颜无耻,竟抢我说辞。”那短衣男子闻言急忙抢过了话语,愤然扬头,甚至不等呼衍策落下话音。 一旁的掌柜看到短衣男子插话,忍不住蹙眉抚额,随后一面向两伙计招手,示意他们将短衣男子带出去,一面嫌弃地瞅了短衣男子一眼:“既然二位姑娘已不追究你毁坏马车之责,那便赶快离去,别耽误了我店中生意。” 掌柜虽不知呼衍策的底细,也不知呼衍策与短衣男子之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过节,但他却清楚眼前这二位姑娘的底细。虽说陆府平日里为人和善,开设医馆也多半是为悬壶济世,但谁又敢轻易招惹这样的世家?若不是看在同镇人的份上,他才没心思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皮。 同时,呼衍策轻浮的举止也瞬间令古珉罗沉下了面色,只不过不待他开口,钟离湲先做出了反应,她漠然回应道:“不必了,侠士还是趁早离去好。” “既然是我的过失,我自当担责。”呼衍策从钱袋中随意拿出一锭银子交向掌柜,随后又从腰间取下了一块墨色玉佩递到江听雪面前,“敢问姑娘芳名,家住徽州何处?我相信我与姑娘绝非只有一面之缘,这玉佩还请姑娘收下。” 赠送如此贵重的贴身之物,就连那几个在堂内瞧热闹的客人都能看出其中意味。古珉罗心中瞬间窜起一团怒火,掩在阔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目光如 刃,盯向呼衍策道:“你这是何意?此举是否太过欠妥?!” 掌柜看到呼衍策递到他面前的银两,并未接下,而是指了指一旁的杨先生,略略笑道:“客官,这位先生前不久已付过小店银钱,无需你付,还请收回。” “我给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呼衍策一语对两人,见掌柜不为所动,他将银子轻轻掷在了桌上。另一只手僵持在江听雪面前,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钟离湲见状稍微抬了下眼,回视呼衍策的眸光静如无风的潭水,话音平淡简洁:“既然如此,那便扔了吧。” “小潺,我不想看到此人。”江听雪用一只臂弯勾着钟离湲脖颈,她动了动乏力的身子,似乎想要往钟离湲怀里缩得更多一些,并且将脸也稍稍埋了进去。 古珉罗闻言,不禁顺着江听雪的言语,对呼衍策警告道:“你可有听到?此处可不比你胡地,若再这般不依不饶,当心叫你有来无回!” 呼衍策察觉到有愤然的目光在盯他,他终于从江听雪身上转移了视线,缓缓收回拿着玉佩的手,大大方方与古珉罗对视,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蔑视:“口气倒不小,不过只怕你没这能耐。” “还请侠士好自为之,勿要再做自损脸面之事!”钟离湲加重了语气,里面难掩寒凉。她紧搂着江听雪,随即话锋一转,对向古珉罗道,“此事似乎与古公子无关,古公子也早些离开为妥,待我将事情了解清楚,自会去寻你!对了,还请古公子对区区一小卒高抬贵手,我无权干预你行事,不过我不希望你行事动机源于我姐姐。” “既是钟离姑娘的意思,我定遵从,放那人一马。”古珉罗点头,他自是知晓钟离湲口中的无名小卒是指那短衣男子,顿了顿,他又道,“眼看天色渐晚,路途上安危难料,我怎能安心放任你们两弱女子独自行路不管,况且,听雪病重,钟离姑娘,你便让我送你们一程可好?” “你这畜生是不懂人语?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江听雪领上的狐裘绒毛随风轻轻飘动,她不曾抬头,说这话时几乎用尽了力气。 话音传开,在场人听得清楚,一时间神情各异,有人觉得古怪,有人感到疑惑,也有人蓄满一脸的兴致。呼衍策更是兀地嗤笑出声,嘴角扬起一片不加掩饰的讥讽,故作意外地感慨道:“呵,原来是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呐。” 一声感慨过后,呼衍策的话虽未停,但却转变了语气,笑得兴味盎然道:“听雪?钟离听雪,好名字,当真是让人听之不忘。也难得二位姑娘还这般心地纯善 ,不仅不追究我损毁马车之责,竟还担忧我的安危,出言维护。我虽觉得没必要,但也还是要多谢姑娘好意。” “你过来,将此人请出去。”钟离湲轻轻转动眼眸,目光投向柳义澜所倚的门口,稍稍咬重了“请”字的音量。她曾在史书上闻得匈奴人粗犷豪放,看此人虽和书中描绘得不完全相似,但毋庸置疑,这是一个轻浮随意之徒。 柳义澜应声而动,他双臂环胸从门框上幽幽离身,冷脸跨过门槛,步子散漫地走到了呼衍策身旁,伴着“哗”一声擦响,他出手将离鞘了半截的寒剑挡在了呼衍策眼前,冷幽幽道:“兄台,江湖险恶,可不要被表象蒙蔽了眼,亦不要因这表象连累了我,请吧。” 看到这两人将钟离湲当做弱女子,柳义澜只觉得讽刺,若不是此刻钟离湲给他下了命令,他才懒得在此事上插一手,冷眼旁观才最合他意,就算钟离湲与那二位打起来都与他无相干。他倒不是怕自己违反了钟离湲命令受惩罚,只不过是碍于身份,他不得不听从这个宫主的命令。 “嗯,有意思,表象。”呼衍策身形怡然不动,看着剑身上反射出的亮光,他嘴角浮起一道沉着的浅笑,“少侠难道不觉得,越是美丽的表象才越具诱惑力么?至于表象之下的势力,奈何不了我。瞧少侠对这姑娘如此不情不愿,当真是为难少侠了,看来少侠颇惧背后的主子呢,我向来惜才,不如少侠跟随我如何?” “畏惧?笑话。兄台也有意思,你若真有能耐帮我重获自由,我倒也不介意认你为主,只不过在此之前,还请你先出去。狂傲之人虽见过不少,但像你这般盲目张狂的却是少见。”柳义澜轻蔑弯唇,他噙着饶有兴味的目光,在说话时上上下下扫视了呼衍策几眼。 柳义澜此话一出,随即引得了杨先生与江听雪的注意,江听雪抬起沉重的眼睑,经过对柳义澜的短暂打量,她不禁微喘着向钟离湲问道:“小潺,此人从何而来?似乎,不是府里人,我之前,从未见过。况且,表哥应当,也不会,安排如此之人,在你身边。” 江听雪的问题也正是杨先生的疑惑,刚刚在外面时,他就注意到此人一直在冷眼旁观,完全不似他们陆府人的行事风格,若不是那个呼衍策提醒,他完全不会将此人与钟离湲的护卫联系在一起。 “不必担忧,此乃我前些日子在长沙郡收的护卫。”钟离湲垂眸对上江听雪那无神的目光,浅浅弯眉而笑,与此同时,她听到门外传来了渐强的辘辘车轮与哒哒马蹄声,便顺势向门口瞧了去,见一名中年车夫正在勒缰停车,她 继续柔声道,“雪姐姐,外面马车到了,我们走吧。” 呼衍策旁听着钟离湲她们两人对话,他故意笑得古怪,看到钟离湲从凳上起身,他将脑袋往柳义澜那里偏了偏:“少侠莫不是有把柄落到了这姑娘手里?放心,我这个新主子,你是认定了。” “但愿如此。”柳义澜说得一字一顿,略带散漫,随即又语调一转,收回剑望着门外的马车,不屑道,“把柄,不至于。看来也无须再请兄台离去了。” 车夫停稳马车,一伙计也恰好通过后门,从客栈后院来到了掌柜面前,对掌柜低声言语了几句。掌柜听后随即向钟离湲近前一步,随和地拱手笑道:“姑娘,你需要的食物与棉衾都在车里了,剩下之事有我与杨先生,你放心离去就是。” 第372章 “多谢。”钟离湲小心翼翼背起江听雪,她向掌柜简单道了声谢以作回应。古珉罗与呼衍策两人看到她提步而走,作势就要跟随,一旁的杨先生见状立即展臂拦住了他们两人去路,面色冷峻道:“望二位好自为之!” 客栈内外盯着钟离湲她们二人的目光很多,江听雪将半侧脸颊贴在钟离湲肩头,安稳而无力地轻合着双眸。钟离湲出了客栈,走到马车旁的脚步稍微一顿,日光落于她与江听雪身上,加深了两人投在地上的影,她上马车之前特意吩咐柳义澜,让他将马骑回府去。 堂内的三人略略僵持着,面对那只横栏在眼前的手臂,呼衍策一脸从容闲适,明显不屑于动手。而古珉罗也并非惧怕眼前这位中年男子,只不过是不愿与陆府的人动手罢了,因此选择静默。当然,古珉罗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其实这位医官的武艺并不高,只勉强达到了一个普通防身的水准。 杨先生直到看见马车从门口消失才收手,古珉罗随即疾步走出客栈,只不过并没打算朝马车追去。他站在檐下,望着马车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渐渐远去,眉头不知不觉拧成了深深的悲哀与无奈,心中的痛意一层盖一层,最终痛得仿佛就如他此时的瞳眸一般不受控地颤动。 古珉罗知道他这一次是真的让江听雪失望透了,只怕很难再得到她的原谅。当然,他暂时也不奢求谅解,只希望她能快些养好身子,这便足够了。 钟离湲他们三人远去,街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安宁,只剩下台阶外那一堆长短大小不一的木板,它们毫无章法地晒在阳光下,似是在提醒刚刚此处突发的意外。随后不久,出来三个伙计,按掌柜的吩咐,他们准备将这些木板搬去后院。 木板并没损坏多少,车底板与车轮也相对完好,完全可以再修缮组装成马车,掌柜算是白得了杨先生的几两银子。呼衍策与那三个伙计一同出了客栈,他下阶梯时顺便向失神的古珉罗投去了两道嘲讽的目光,不过也仅仅是轻淡的一瞥,旋即便悠闲地踏上街头,向钟离湲他们离开时的反方向去了。 杨先生看呼衍策走了与钟离湲他们相反的路,不禁舒了一口气。至于古珉罗,他想此人既然驻足檐下未动,应该便不会再去追车纠缠。 在杨先生看来,事情也算是圆满解决了,为此,他也没再逗留。若是让他知晓,其实呼衍策这是到另一家客栈牵坐骑去了,只怕他无论如何也淡定不起来,定会追上去阻拦这个轻狂之徒。 去往徽州的路虽不只一条,但呼衍策却是算准了,钟离湲她们的 马车会因江听雪身上的伤放慢速度,而又为了赶时间,她们必定会选择走最近的那条道。 如此一来,呼衍策认为自己只要在街上稍一打听,差不多就能掌握钟离湲她们的行迹,就算她们先走一个时辰,他骑快马也追得上,更何况这才刚走没多远,因此,他觉得自己没必要立即去追。他想想倒觉有趣,此次似乎还多亏了那个故意向他挑事的混混,否则他怕是没机会遇见这样一个不俗的女子。 最终,呼衍策估测着恰当的时间离开了镇子。他一路不急不缓,经过半个多时辰,他翻过一座矮山丘,望见在遥远的前方,有一车一马一人正缓缓走在起伏的官道上。 官道上还散布着一些徒步的行人与三两辆牛车在来来往往,两边的荒野里长满蓬蒿。被呼衍策目光锁住的马车看上去渺小,偏西的阳光倾洒,整片天地旷远辽阔,草木凋零颓败,透着些许冬日独有的萧索。 黛色远山绵延,阵阵冷风从呼衍策周身吹过,卷起他披风飘荡,他两腿一夹马肚加快了速度,自坡顶俯奔而下,在追至离马车只有三四十丈远时,他又陡然减速,打算就以这样的距离远远跟随他的目标进城。 然而出乎呼衍策意料的却是,他才跟过去数十丈远,前方的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他马速未减,不过却诧异了一瞬,接着以不变的速度继续向他的目标前行。 鸦雀的啼叫忽远忽近,混着呜呜作响的风声,让人辨不清方位。呼衍策在前行的过程中一直观望着自己的目标,气定神闲。双方距离不断拉近,就在他离马车仅剩三四丈远时,他竟恍然看到右侧车窗上似乎闪过了一道手影…… “咻!” “咻!” 眼花的念头还没完全在呼衍策脑中形成,两道利器却是破空已至,接着便是他身下马匹的“哷哷”一声仰天嘶鸣…… 马蹄声戛然而止,呼衍策猛地一惊,身子也已然失了重,就在马匹即将朝前扑倒下去的刹那间,他反应过来,快速自马背上一跃而起,惊险地落到了侧后方一丈之外的地上。 与此同时,马失前蹄激起一片尘土,马身重重栽倒在地,抽搐剧烈,尖锐的嘶鸣声霎时响彻天地,惊得零星路人一时间向荒野里仓皇逃窜,蓬蒿内鸟雀乱飞。 呼衍策来不及等到尘土散去,便看见前方的马车已开始缓缓前行,那个骑马走在车左侧的人正扭头向他这里张望,其目光里透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漠然,他快速朝坐骑倒下的位置走了去。 庞大的马身在地上扭动挣扎,呼衍策低 头,视线穿过混沌尘土,向那两只抽搐的前腿瞧了去,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骇然,那两膝上竟各贯穿了一支银簪。 细弱的血流自簪身而出,滴滴答答落于地上,一时之间,呼衍策只觉异常刺目,双手不自觉地握了一下拳,心头涌起一片复杂的情绪,有气愤、有痛惜、有震撼、有懊恼……它们相互交织,最终变作了他急促而压抑的呼吸。 在呼衍策眼里,筋骨受损的马与死马无区别。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匹陪伴了他十多年的汗血宝马,竟在一夕之间,就以这样的方式折损了。论珍贵程度,这匹马不仅在整个东洲排得上名号,而且在匈奴更是他身份的象征,因此一直以来都深受他爱惜,甚至说他将这匹马看得比他那些妻妾还重。 看来此次真是自己轻视大意了,呼衍策这样想时忍不住凝眉重重闭上了眼睑,深吸一口气,快速缓了缓心绪,待睁开眼的刹那,他踏起右脚一跃而飞,在空中经过一个翻身,最终稳稳落到了马车前,负手而立,挡住了目标去路。 车夫见状,瞳孔骤然一缩,紧接着,他身前的马匹便在他陷入惶恐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受惊的嘶鸣。声音直冲他双耳,迫使他瞬间又恢复了意识,看到马匹躁动不安,他极力克制住心头的慌乱,依靠那几分强表现出的镇定,快速收缰。 好在马车走得不快,这车夫替人驭车多年,之前在驭车时也不是没经历过意外,多多少少具备一些承受突发状况的能力,凭借经验,他很快便控制住了马匹。待车辆稳稳停下,他看到马头与拦路男子之间仅剩一步之遥的距离。 车夫松开缰绳,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虚汗,重重呼出一口气,心下直感慨刚刚还好有惊无险,同时又觉眼前这人出现得突兀。他见对方的面色阴沉冰冷,不禁缩了一下脖子,随即跳下马车向后退了好几步,扭头向车内请示道:“姑娘,前方有人,这该如何是好?” 请示过后,车夫又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离骑在马背上的柳义澜很近。他虽看到车前那男子的神色很骇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但他明白,他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行,其他事不在他职责范围内,他的雇主自会出面解决。 况且,车夫看到他这雇主身边还有护卫跟随,觉得对方即使真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应该也没机会牵连到他一个小小的车夫头上来,他如此一想倒不慌张了。他听到身后一直有马在发出哀鸣声,忍不住向那里看了去,才发现一匹马竟然正倒在地上挣扎。 车夫之前一直在按照钟离湲吩咐忙着驭车,即使听到 了背后响起的巨大动静,他也没工夫回头去张望。他照眼前的情形看,大致能推断出那马应该是男子的坐骑,至于倒在地上的原因,他不得而知。 日光静静西移,撒了呼衍策半身明亮,车夫从他视野里消失后,他相当于正对车门,与车内人仅隔着一道随风起落的门帘,各自的身影都在对方的视线里半隐半现。 其实无需车夫做出请示提醒,在呼衍策还未落地时,钟离湲就已感受到了内力波动。当然,呼衍策所做出的举动也在钟离湲的半个意料之中。 呼衍策几乎是紧跟车夫的话尾发出了一声冷笑,话里的火气难压:“呵,姑娘原来是深藏不露,当真是好内力,是我眼拙了。只不过此路人人可走,难道姑娘还不许他人进城了?此做法也未免太过霸道。况且,姑娘伤了我的坐骑,难道不需给我一个交代?这样一走了之怕是不合适吧。” 第373章 “看来侠士是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不起后果,你应该庆幸伤的只是马腿,而不是动怒。我有意放侠士一马,不曾想侠士却如此不识时务。 即使我今日不杀你,我的眼线也遍布全城,他们虽都是些小人物,但足够让你防不胜防,你若有胆量,进去就是,我定手刃于你。”钟离湲口吻平淡,她口中遍布全城的眼线并非指陆府的势力,而是为了恐吓住这个胡搅蛮缠的无赖,故意做出的吹嘘,意在虚张声势。 这话音中虽混着风声,但呼衍策却听得清楚,一时间忍不住再次将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同时,他额头也赫然露出了几根浅浅的青筋,急促呼出一口气道:“你!区区一草芥,竟敢侮辱于我!他日,我定要你为你今日的言行付出代价!并要你亲自将这位听雪姑娘送到我手上!” 呼衍策此刻只觉自己心头堵得难受,他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这女子究竟是如何发现他的,他刚刚明明关注着前方的一举一动。 在马车最开始停下之前,呼衍策并没看到那个护卫回头瞧他,双方之间相隔又较远,他可以断定自己被察觉出来一事应该与那护卫无关。况且,依照那护卫对自己主子的态度来看,他觉得即使护卫察觉到了他,估计也不会提醒自己主子。 而呼衍策却不知,其实他的疑惑源自于他那混乱的心绪,忘记了练武之人随着内力的加深,听觉也会逐渐增强这一常识。 钟离湲也仅仅是通过马蹄声察觉出有人在尾随他们,至于尾随他们的人究竟是谁,她无法确定,也没兴趣知道。在她命车夫停下马车后,她依靠渐强的声音确定了具体位置,随后挥出了两根银簪。 废掉马腿只是钟离湲给对方的一个小小警告,同时也是为试图阻止对方行为做出的反击。由于她身上没有暗器,就临时取下了自己与江听雪发上的银簪。 两支银簪都只是普通物件而已,也没什么特殊意义,钟离湲打算等回了城,再买一支送给江听雪就是。此时江听雪已经在她的安抚下睡去了好久,两人上车后,她喂江听雪吃了一些流食,对于江听雪这些日子的经历,她暂时什么也没问。 江听雪发着烧,刚刚马车后面产生的动静虽没将她惊醒,但自从睡去就一直很不安稳,似是梦魇。钟离湲为她轻轻擦拭了一下额头细汗,没去理会呼衍策的言语,而是自顾自对呼衍策陈述道:“要清楚,在中原,尤其是江湖,你这匈奴贵族身份成为不了你的护身符。 毕竟江湖茫茫,不可控因素太多,即使命丧荒野也是再正常不过之 事。况且,死于荒野想让人知晓都难,更别说追究。已给过你数次生机,你还是好自为之为妥,勿要再挑战我底线。限你即刻离去,否则此刻便让你暴尸荒野。 实话告诉你,家母乃是出自东洹国的皇室宗亲,就凭你也想高攀家姐,实在可笑。我们如今虽只是在姑父家中客居,但这也并不影响我掌控自己的势力。况且,即使此刻我不亲自动手,就凭你纠缠家姐一事,我的家族也绝不会对你善罢甘休!” 钟离湲深知,若是让此人跟随他们进了城,定会后患无穷。而此人除了纠缠她的雪姐姐外,也没做出其他什么过分的举动来,她也不好直接将人杀了或是打残,比较稳妥的法子便是设法让其知难而退。 同时为了避免给陆府招惹上麻烦,钟离湲只能祸水东引,凭空捏造一个“高贵”的身份来挫一挫此人锐气。她清楚,除了武力值与智慧外,在等级制度森严的社会里也只有身份才能压住一个人。 “你!哼!”呼衍策面色阴沉,他下意识开口,然而大脑却似乎陷入了凝滞,竟想不出反驳的言语,气急之下忍不住重重哼出一声。 呼衍策瞪着车门的那双眸子微微泛红,他语噎过后又与车上之人僵持了一瞬,最终选择了妥协,主动从马车前让开,朝自己坐骑倒下的地方去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会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手里,在他看来这简直是耻辱。 不过,呼衍策觉得自己之前确实是小瞧了对方,此女不仅看出了他身份,而且竟然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威胁于他,那么她除了拥有一身远在他之上的高超武艺之外,看来背后的家族势力同样不容小觑。 分析完对方实力,呼衍策再看看如今的自己,却是身在异乡,势单力薄,因此他即使不甘心,一时也无计可施,只能先退一步,准备之后再做从长计议。而想要他放弃自己看上的东西,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呼衍策踩着极快的脚步一直在低头思索,然而他刚走到车尾,一道持剑的身影便从他正面袭了来。 刺目的金色剑光瞬间自呼衍策眼前一闪而过,就在他刹那的疏忽间,冰凉的剑刃已然到了他颈上,直抵大动脉。 呼衍策不用正眼瞧就知来者是何人,不禁发出两声冷笑,并任由利剑抵在自己脖间,故作讶然道:“原来这路上还藏着个自作多情的跳梁小丑,当真是热闹。姑娘,你觉得我所言可对?我记得听雪姑娘厌恶此人,姑娘应当不会做厚此薄彼之事吧?不如就由我代劳吧,姑娘金贵,怎好让你亲自动手。” 话音随动静一同传开,迫使那个刚坐回马车前座的车夫又是一怔,趁着钟离湲还没给他下达启程的命令,他倾斜出身子扭头朝后面瞧了去,刚好看到之前拦车的那男子出招弹开脖子上的长剑,迅速移出去几步拉开了与持剑男子之间的距离,缓缓拔出了负在背上的一柄弯刀。 日光撒在刀身上,直晃车夫的眼。车夫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当即回头坐正了身子,看来这两男子是要动真格了。 车夫想到自己的雇主只有一个护卫,后面却是两人,而且这个护卫还在冷眼看热闹呢,似乎有些不可靠,他不禁有些慌,担忧他自己与雇主都将无辜受到波及,不过还好他紧接着便听到了雇主下达的命令,让他继续赶路。 就在马车缓缓前行之时,后面也传来了一道温和的话音:“钟离姑娘,时辰不早了,你先带着听雪走,此人交给我。” “要打就去别处,别搅扰了此地清净。”影响到雪姐姐休息。马车里传出的声音很平淡,不过没将后半句话说出口。钟离湲自从明事之后,这么多年以来,似乎还是首次对人产生了厌烦情绪。 两位当事者闻言,这次竟是出奇地顺从,相继飞向荒野,将阵地转移到了离官道很远的地方,准备一决雌雄。 呼衍策心里憋着一团火正愁无处发泄,古珉罗的出现算是恰好合了他的意。而对于古珉罗来说,在客栈时,他就想出手教训这个胡人了,此时又瞧见这个胡人还在对他的听雪纠缠不休,因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放过这胡人了。 古珉罗经过反复犹豫,最终才决定暗中跟来,并且选择一路徒步。他担心江听雪她们二人在路途上会有闪失,因此暗中跟来的原由很简单,只是想护送她们一程而已。至于钟离湲身边的那个护卫,当他在客栈看到此人的态度时便不放心。 后来古珉罗又得知这个护卫并非出自陆府,他不禁更加担忧,担忧此人在她们遇到危险时袖手旁观。他清楚,除了陆府与江家,钟离湲在这江湖上便是孤独无依。既然此人并非出自陆府或江家,那么便算是来路不明,不知钟离湲是否信得过此人,反正他信不过,他对此人的忠诚度感到质疑。 马车行得很缓,车夫听见后面只剩下了马匹断断续续的哀鸣声,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而他的雇主则是挑起左边窗帘,对他眼中的护卫淡淡吩咐道:“你速返回一趟小镇,去医馆让那位先生在这两几日先停止坐诊,以免暴露了医馆信息。另外让他将那混混与客栈的事处理妥当。若时间不够,你今夜可住在镇上。” 柳义澜冷着脸未理会钟离湲,不过却是立即调转马头,沿官道向远处疾驰去了。 眼看天色在一点点变化,然而以钟离湲他们的速度,要抵达城中至少还需两个时辰,钟离湲有些担忧,不禁吩咐车夫加快了驭车的速度,有厚厚的棉衾作缓冲,钟离湲想,这应该不会对江听雪的伤势造成太大影响。 好在接下来的一路上很顺利,钟离湲他们到达城门外时,虽然天色已朦胧,但是城门尚未关闭。 幽蓝的苍穹正中高悬着一轮弯月,马车驶进城内,里面夜市繁闹。沿街灯火璀璨,掩盖了月光与暮色交融的浅淡银辉。路上行人车马如织,略显拥堵,车夫不得不降速,差不多又经过了两刻钟时间,他们才抵达陆府。 第374章 陆府大门正对街市,此时檐下正聚集着十几道人影,来来往往的行人见状不禁觉得怪异。陆伯带着家丁以及陆启峻雀儿他们已在这里等候多时,并且陆伯还特意让紫笛将段先生也请了来。而一同在此等候的人还有钟离沐与延陵楦,他们两人担忧钟离湲的安危。 寒凉的夜风中透着几分凛冽,吹得一众人脸颊发涩。檐下灯影摇曳,马车在台阶下正对府门而停,陆伯见状率先一步走下台阶,亲自为车内的人搭好了踏脚凳。 陆启俊与钟离沐紧随陆伯之后,钟离沐向街上扫视了一番,脸上不禁露出淡淡的疑惑,而陆启峻则是绕到马车另一侧掀起了车帘。 飘忽的灯火顺势落入车内,钟离沐刚好看到自己妹妹背起了一道瘫软的身影,灯光淡淡地照清了那道身影的半张睡颜,似是情不自禁,他眸光一动,脸上的疑惑散去,随之而来的是淡淡惊异,看来那幅画像不及真人。 在钟离沐看向车内的同时,钟离湲也看清了外面的情景,钟离沐那短暂的恍惚及神情变化皆映入了她眼里,她目光微凝,随即轻眨了两下眼睑,唤道:“三哥。” 钟离沐闻声,从容地弯唇一笑,看到钟离湲背着江听雪向马车外走,他与陆伯同时伸出了手,先陆伯一步开口道:“湲儿,你出城怎不告知我,我也好陪你同去。若不是傍晚来给你送点心,我都不知你出城去了。当心脚下,将江姑娘交给我吧。” “小事而已,让三哥担忧了,对不住。”钟离湲垂目,望着自己脚下的路,走得小心翼翼,来到车门口时很自然地避开了钟离沐伸来的手,见陆伯伸手来搀扶她,她没有拒绝。 钟离湲虽知钟离沐是一片好意,单纯想帮她,而且特殊时刻可以不拘小节,但经过呼衍策与延陵枧这两件事之后,刚刚钟离沐表现出的神情变化便让她感到有些不舒服。 美貌不是罪,有罪的是眼睛。钟离湲清楚,她雪姐姐在钱塘有家族庇护,之前又有婚约在身,寻常人不敢有非分之想,而王侯贵胄又需顾及自己脸面,因此这些年的生活才未受到过外人干扰。 钟离沐见自己的手落了空,倒并不在意,他转身时再次向街上张望了几眼,还是未在纷乱的行人中看到自己搜寻的身影,不禁问道:“怎不见你那护卫踪迹?听说你出城时只带了此人,竟这般玩忽职守,简直岂有此理。” “对,确实不见那位柳小兄弟人,凌姑娘,可要派人去寻?”陆伯见紫笛与雀儿走过来帮钟离湲,便侧身让开了两步。 陆伯说话时忍不住将 一旁的车夫瞧了两眼,他确定自己不认识此人,想来应该是钟离湲临时所雇,为此,他还真怕柳义澜今日趁出城之机逃了,若是因此给钟离湲埋下一个日后的祸患,他将愧疚难当,觉得有必要替钟离湲找回此人。 钟离湲步上台阶,她面对两人相继发出的疑问,从容应道:“回来的途中才想起,雪姐姐有东西遗落在了客栈内,我便让他回去取了。无碍的,陆伯不必担心。他在驭术方面太过薄弱,我在镇上另寻了个车夫。” 这说辞听在众人耳里似乎很合理,陆伯与钟离沐都未产生任何怀疑,并且陆伯还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车夫。只不过陆启峻却是变了神色,眉宇间蹙起几分凝重。 陆启俊将目光逗留在马匹上许久,甚至没跟随其他人一起进府。待车夫走了,他又将马匹前前后后观察了一番,可以确定他们府里没有这样的下等马,而且午后是他亲自安排的马车,对于马匹的样子,他记得。不过他虽觉得异常,但也没在此事上纠结太久,他将处理马车的事交给家丁之后,也进府去了。 空气中寒意浓重,陆启峻脚步很快,片刻间便跟上了陆伯他们。一行七八人,陆伯已挥退跟随而来的家丁,亲自为钟离湲掌灯。 待走到回廊的一处岔路口时,钟离沐与延陵楦自觉顿步,选择走另一条路,没再跟随钟离湲去往江听雪的住处。钟离湲此时一心都系在江听雪身上,她自知无暇顾及钟离沐,与钟离沐分开时,她不禁叮嘱钟离沐,让其在用过晚膳后先回去。 剩下的人一路跟随钟离湲到了江听雪住处,雀儿已提前整理好屋子,其实这里时常都有收拾打扫,她只不过是准备了一些取暖用品而已。钟离湲背着江听雪进去时,外屋炭盆内的火势正盛,里屋垂落着一道随风飘荡的青色烟罗幕,灯火散发出的融融光晕盈满一室,看着舒适。 钟离湲乘坐马车的时间太久,早已感到内急,她带江听雪来到榻上,向雀儿叮嘱过一番后就匆匆出去了,待如厕回来时,段先生正在为江听雪把脉,陆伯与陆启峻在外屋等待。 几人都沉默不语,屋内安静异常。陆启峻看到钟离湲走向里屋,他不自觉蹙了眉,犹豫过后还是没能抑制住心头的疑惑,在钟离湲挑帘时,他从背后叫住了钟离湲:“夫人,我看刚刚那马车,并非我们陆府所有,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闻言,钟离湲手上动作一停,而她身后的陆伯也变了神情,随即顺着陆启峻的话问道:“凌姑娘,路途上可是出了意外?刚刚碍于钟离公子,你才未说出实情。” 陆伯在府门外时只着重关注了两眼车夫,至于马车,他没留意,而且他一向不过问府里的这些小事,即使瞧了也不一定能察觉出异常。经过陆启峻提醒,他的半颗心不禁悬了起来,虽说如今人是平安归来了,但他担心钟离湲她们在路上发生过意外。 钟离湲见两人问,她便转身如实道:“陆伯不必担心,就是去时的路上,柳义澜驾车速度太快,马车颠散了,恰好遇上一匈奴无赖,回来时纠缠了一段路程,我折了他坐骑。同时不敢再让柳义澜驭车,就让客栈安排了一名车夫。 那人见过医馆里的杨先生,我担忧他回镇子向人打听医馆信息,从而知晓了陆府,所以便吩咐柳义澜返回了镇子,让他去告知杨先生这几日不要再去医馆露面。此事还需劳烦陆伯,为以防万一,我想请陆伯将那位杨先生从镇子上调离。至于柳义澜,我让他明日一早回来。” “这好办,我待会便去传信。不知凌姑娘可记得那人音容样貌?此事交给我。”陆伯口吻温和,却也说得郑重,他完全没想到会发生此类事,简直岂有此理,他定饶不了此人。 钟离湲点头,将呼衍策外貌向陆伯描述了一番,话末时又特意向陆伯提醒道:“此人出自匈奴贵族,让人防范些就好,不必再主动追究。” “夫人可有被马车伤到?早知这般,我便该与夫人一同前去。”马车能颠散,陆启峻虽觉得惊奇,不过这次却是信了钟离湲的话,他觉得依柳义澜作风来看,确实做得出此事。 一盏盏油灯正对着钟离湲的视线,火光在她眼里轻轻跳跃,她平淡应道:“无碍。你们也劳累了,先去用晚膳吧,这里有我与雀儿。” 陆伯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钟离湲转身挑帘去了里屋,他只好作罢。他明白钟离湲的心思,是不想让陆府沾染上不必要的是非,为此即使被冒犯了也宁愿息事宁人。 既然看到钟离湲的态度已决,那么陆伯便选择尊重钟离湲的意思,只不过前提是那胡人能够好自为之,否则,若让他遇到,他定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陆伯静默了片刻,然后让陆启峻先行离开了,他需等到段先生为江听雪诊完病,清楚了江听雪具体病情后再离去,不然他不放心。而最终,段先生的诊断结果与钟离湲之前在杨先生那里听到的差不多,江听雪脉象虚弱,主要是由心病而起,加之没好好进食,外伤是其次。 段先生临走时叮嘱紫笛每日为江听雪的伤口换一次药,另外写了一副药方。 他们陆府有药库,虽不在府里 ,但离得很近。不过陆伯担忧派遣家丁前去会出差错,而他又让陆启峻离开了,一时无人可差遣 就拿着药方亲自出了一趟府。 药取回来后,钟离湲为方便,直接命雀儿去将熬药用具从膳房搬到了屋内。愉娘为她们送来晚膳也没再离去,帮着雀儿照看药炉的火候。 四人差不多在房内守到了戌时,钟离湲见夜已深,紫笛白日里要忙医馆的事,愉娘年纪又大了,她就让她们俩先离开了,顺便也挥退了雀儿。她独自一人坐在江听雪榻边静静守候,安宁的环境竟令她毫无睡意。 江听雪经过几次擦身,中途又喝过两次药后,如今倒是睡得安稳了许多,烧也退了大半。 陆伯同时担着陆辞与江听雪这两份心,忧心忡忡,直到亥时却依旧无法入睡,一个时辰内在江听雪房门外徘徊好几次,其中一次还与出来取水的钟离湲在院门口碰了一个对面。 喜欢多情皇子无情妃 第375章 一时间相互而视的两人都有些讶然,钟离湲便邀陆伯进了屋。 陆伯不禁意识到,钟离湲在陆府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他这似乎还是首次与钟离湲坐下来面对面交谈。虽说在名义上陆景行是一府之主,但从情感上来说,他也算是陆景行的半个父亲,他曾听闻钟离湲要自己做生意,就在与钟离湲的交谈中主动提起了此事。 他让钟离湲遇到问题尽管去找他,需要多少本金也直接向他提。他的想法很简单,觉得钟离湲的生意即使做失败了,他们陆府也赔得起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银子。他这样做即使不是为了他的府主,也是源于他有些欣赏钟离湲这种自食其力的想法。 钟离湲面对陆伯的这番好意,她口头上欣然应下了,并且与陆伯聊了一些她的筹备细节和想法,以及后面的打算。她的言辞都得到了陆伯的赞同,甚至让陆伯有些吃惊,觉得她之前似乎接触过一些经营之道。 一番畅聊,钟离湲送走陆伯,探到江听雪余烧还未退,她又为江听雪粗略擦拭了一下脸颊与双臂。外屋的炭盆内温着热水与几碗清淡流食,她看火势弱了便添了一些木炭进去,随后回到了榻前坐下。一张长形案牍置于她身前,上面摆着她之前吩咐雀儿取来的纸笔,书写的内容都与她筹备的生意有关。 钟离湲并不知陆伯后面又来了几次,一回到陆府的她总会不由自主放松警惕,不会去留意外界的动静,更何况她注意力有限,如今已经被一件事占据了,就分不出精力去在意别的事。 屋外寒风拂动着草木檐灯,沙沙声混在漏刻的滴答轻响里,传至钟离湲耳畔异常清晰。她伏案静静书写,时不时为江听雪更换一次额上湿帕。 差不多在三更将过时,钟离湲突然感觉到有股微弱的力道拉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她脑海中随即闪过一个念头,搁笔扭头向榻上瞧了去,看到榻上之人正半睁着惺忪的眼瞧她。 钟离湲心中欣喜,她握住江听雪伸向她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在江听雪颈部探了探,确定江听雪已完全退了烧后,她取下了江听雪额上的帕子。看到江听雪的苍唇有些褶皱,她知江听雪此时定是口喝,但还是忍不住先柔声询问了一句:“雪姐姐,感觉如何?” 一语问完,不等江听雪回复,钟离湲便松开江听雪的手起了身:“等我一下,我去拿水。” 江听雪感觉自己的手落了空,想阻止钟离湲离开的动作却没来得及,待钟离湲回来时,她瞧见钟离湲手里端着一个漆盘,忍不住再次微微抬起了一只手。她盯着钟离湲的动 作,看到钟离湲蹲身将案几上的纸笔向一端挪了挪,留出了一个放漆盘的位置,随后扶她起来,又在她身后放上了一个靠垫,为她披上了一件狐裘。 当江听雪感觉自己伸出去的手再次被握住时,一只杯盏也已到了她唇边,钟离湲的话语柔和:“来,雪姐姐,先喝些水,待会再吃些食物,这些都是愉娘特意为雪姐姐做的。” 在此之前,钟离湲已经喂过江听雪几次温水,不过作用似乎不大,都通过密汗排了出来,好在如今已经退了烧,钟离湲想,除了那两位先生所说的心病外,江听雪其他方面应该已无大碍了。 “小潺,外屋似乎放了漏刻,你刚刚出去时可瞧了,如今是何时?夜似乎已深,你应该去休息的。”江听雪声音有些沙哑发涩,她说完话才喝下了钟离湲喂给她的水。她虽不忍看到钟离湲为她受累,但心中却感到温暖欣喜,并且眼前这熟悉的环境也让她觉得踏实安稳。 钟离湲出去取水和食物时确实顺便瞧了一眼漏刻,已快到丑时。她见江听雪问,便轻轻一笑道:“还早,刚到亥时。” 其实平日里,一般不会有人将漏刻放在房内,漏刻滴下的水声在夜里很容易搅扰到人休息,由于今夜情况特殊,陆伯才命人临时搬来了漏刻。钟离湲陪江听雪简单交谈了片刻,待江听雪缓和了一些之后,她劝抚着江听雪吃下了一小碗清粥。 这个时候,钟离湲知道江听雪应该已无睡意,就没再扶江听雪躺下。她担忧江听雪冷,出去放碗碟之前又特意为江听雪整理了一下被衾,并且进来时还挪来了炭盆。 外屋的几道窗户都留有缝隙,冷风丝丝缕缕灌入,掀动着一室融融灯火。钟离湲将炭盆放在榻前,灭掉外屋的几处油灯,又将里屋的油灯灭了数盏,随后放下帐幕,她自己也进入了帐内,陪江听雪并排倚坐在榻头。 帐内光线昏暗,江听雪不由自主向钟离湲那里靠了靠,默不出声,面容毫无生气。钟离湲瞧在眼里,经过一番犹豫,最终涩涩开口打破了寂静:“雪姐姐,到底发生了何事?可否说于我听。” “小潺……”随着一声带颤的轻唤,压抑了许久的泪水似是再也无法得到控制,瞬间自江听雪眼眶滚落了下来,与此同时,她也扑进了钟离湲怀里,臂弯搂着钟离湲脖颈,“呜呜……” 哭声传到屋外,陆伯恰好踏进院中,听到哭声的他顿下了脚步,得知江听雪已醒来,他的心放下的同时也感到异常酸涩,不忍再听,静立片刻便离去了。 许是房内的光线过于昏暗,在一 道道啜泣声里,钟离湲逐渐涣散了目光,泪水浸入她身前的衣襟,她能感受到温热的湿度。见怀里的身影不住发颤,她几次张开那微颤的双唇,然而发出来的却是无声空音,不由自主伸手覆在了江听雪背脊上,慢慢拍抚,直到啜泣声消失。 待到江听雪的情绪逐渐平复,钟离湲扶起她的肩,轻轻擦拭了她脸上残留的泪痕。这一次无需钟离湲再询问,她颓然垂下眼睑,靠在钟离湲肩上,平静说道:“那竟是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畜生,我竟一直被他蒙在鼓里,可惜当时他那一剑没能直接杀了我。” 事情还要从古珉罗拒绝顾盼曼那夜说起,当时顾盼曼绝望离去后就派手下调查了江听雪身份,并发现江听雪其实一直都不知古珉罗真实身份,也不知古珉罗暗地里的所作所为。 前夜,趁着古珉罗出去执行计划,顾盼曼避开古珉罗留在客栈内的手下,便偷偷潜入了江听雪房内。 那时已是后半夜,古珉罗临走前曾与江听雪有过一番亲密缠绵,累极的江听雪睡得很沉。顾盼曼看到榻上的情景只觉呼吸凝滞,榻沿上还随意堆放着两人的贴身衣物,她不用想便知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虽然心痛得抽搐,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了镇定,将江听雪从睡梦中拍醒了过来。 当江听雪睁眼将那张陌生的女子面容映入眸底时,她讶然不已,下意识警惕起来,却又突然意识到棉衾内的自己不着寸缕,根本无法做出防备行动,陷入两难的她又不禁庆幸这个不速之客是个女子,无论来者是否为善,也不至于让她太过惊慌。 顾盼曼看到江听雪裹着棉衾坐起身,警惕地凝视她,她大大方方自报了家门,说她来自飞彻崖,原本想毁了江听雪那张脸,但又觉得没意思,而且失去了她本意,于是就想先带江听雪去看一件事情的真相,若是届时江听雪不离开古珉罗,那么她便直接杀了江听雪。 对于顾盼曼的言语真假以及那份真相,江听雪提不起兴趣,而且也断不会轻信一个陌生人,不禁果断拒绝了。不过看到顾盼曼转过身去等她穿衣,她倒是照做了。 当江听雪走出帐内,再次面对顾盼曼时,她从容了许多。之后两人在三言两语里动起了手,然而她最终落了下风,顾盼曼没伤她分毫,却点了她穴道,帮她系上披风,带着她从窗口飞出了客栈。 顾盼曼带江听雪骑了半个多时辰的快马,穿出一道山谷,一片耀眼的火光顺势涌入了江听雪眼里,两人看到熊熊的烈焰染亮了半边穹霄,江听雪心头一紧,注意到火海里竟是连片的屋舍,风 声里还隐隐能听见嘈杂纷乱的惨叫声…… “这就是你所说的真相?这是何人所为?”江听雪忍不住发问,马蹄声在身下哒哒作响,她望着火海失神,甚至忘了寒风吹在脸上那如刀刮的痛意,失声催促道,“骑快些。” 面对江听雪的问题,顾盼曼做出的回应是沉默,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离火海仅有数十丈远的地方。顾盼曼在一簇矮树丛旁停马,转身解开江听雪穴道,将江听雪丢下了马,随后调转马身,沿原路绝尘而去了。 江听雪一时不备,在地上跌了一跤,并未受伤。她眼前的情景已让她没时间去在意那个已消失的女子,她带着怦怦颤动的心,直接动用轻功向火海的方向飞了过去。 喜欢多情皇子无情妃 第376章 冲天的火光外面还围着一堵高墙,江听雪来到院门旁的墙角下,感觉墙面都散发着一道道热浪。 几个持刀男子紧紧看守在残破的院门口,院门外的石阶上不断有人影滚落。江听雪凌厉出招,那几个男子不是她对手,很快皆死在了她夺过来的刀下。里面人声鼎沸,那些匪徒似乎已顾不上去注意门口的情景,顾不上去处理惊慌逃出的人影。 江听雪逆着逃窜出来的身影踏入院子,她瞬间便看到,在自己视野里,那些男男女女就如发了疯似的在四处奔逃,哭嚎喊叫声震天,院中热浪一阵一阵涌动,残尸遍地,火光映满纵横交错的血泊直晃眼。 那一个个匪徒甚至都不屑于蒙面,火光将他们忙碌的身影照得清晰明亮,当其中一道熟悉的身影落入江听雪眼中时,一种麻刺感瞬间自她头顶传遍了全身,这竟是那个每夜与她同榻共眠的人…… 江听雪只愣了一瞬,随即便有利器向她颈部袭了来,她迅速做出反击,直取那两个扑来之人的性命。一转眼,她再次向那抹熟悉的身影望了去,他的剑下已然多了一名瘫软在血泊中的年轻女子,她来不及多想,闪身而去,刹那间闯入了出剑人的视线中。 古珉罗对于这一幕猝不及防,他在错愕当中想收手却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刺进了江听雪腰间。他的手自剑柄上一松,颤抖得厉害,在江听雪倒地之时,他红了双目。 如昼的火光落在古珉罗身上,痛苦之色转瞬便从他紧拧的眉间蔓延到了整张脸上,看到江听雪的身子重重倒地,他耳边似乎瞬间听不到了任何声响,一愣过后,他快速上前一步,揽起了江听雪的身子,被救下的女子正惊恐地瞪着双目凝视他们。 古珉罗不知江听雪是如何寻来的,若不暗中跟随他,她定寻不到这个地方来。可他明明记得,他走时,她已经沉沉睡去了。 当然,这个时候,古珉罗实在顾不上去分析自己心中的疑惑,剑还刺在江听雪腰间,已有鲜血往外渗,他感到无措,由于无法确定是否伤了江听雪要害,他不知这剑是否该拔下。若是拔下,他怕江听雪会因此失血过多,而若是不拔,剑身带着重量,会给江听雪带来更多的痛苦,而且他也不方便抱她离开这里。 进退两难,古珉罗紧紧揽着江听雪的肩,他整个人也跟着她的身子在不住颤抖。细汗很快布满她的额头,她后仰着脑袋,火光中喉骨微突,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忍着巨痛在嘴角勾起了一抹绝然的冷笑,道:“我之前便,觉疑惑,为何半,夜里几次醒来,都不见你 人,竟是在,干这些勾当!怨我太傻……” 江听雪呼吸急促,紧蹙着眉头,侍一语言完,她闭眼将脸转向了一旁,直至钟离湲带走她的那一刻,她都不曾再去主动瞧古珉罗一眼。 那场劫掠最终不了了之,古珉在经过短暂纠结后,还是做出了决定,拔下了江听雪身上的剑,快马加鞭带她回了原本的那个镇子。时常在江湖闯荡之人虽都懂得如何处理伤口,但为保险起见,他回到客栈便让客栈伙计去请了医官。 确保江听雪的剑伤无大碍后,为避免因客栈的人将事情传出去而节外生枝,他命手下找来了一顶轿子,趁天还没亮便带江听雪离开了那个镇子,步行几个时辰到达了邻镇。 两人在客栈内经过一天一夜,古珉罗不仅不见江听雪的病情好转,而且还看到她的病情在加重,而她又一直不吃不喝,他不禁心急如焚,于是又派手下随客栈伙计去请了个医官来,却不曾想竟因此招来了陆府的人。 这些日子,顾盼曼一直在暗中监视古珉罗,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她便故意等到他的行动进行到中途时,将江听雪送去了他面前,让江听雪亲眼目睹他为恶的一面,以此试图让江听雪主动离开他。 顾盼曼想,既然古珉罗会对江听雪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至今,就说明他害怕让江听雪知晓他的一切。而既然他害怕,那她就偏要让江听雪知晓,算是来了个“顺水推舟”,助他一臂之力,以免他藏得辛苦。 江听雪将前夜的事向钟离湲叙述到最后,她顿了顿,努力抑制住眼里的泪意,补充道:“怨我一时糊涂,在木屋时,竟失身给他,以至于之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自甘堕落。小潺,我如今身子污秽,你可会嫌弃我?” 泪意终究还是没能抑制住,江听雪扭头瞧向钟离湲,问话的同时再次落下了两行泪,心中油然生出了无尽的悲凉,她多么希望自己是男儿身,从去年冬日两人相见的那一刻起,她就希望是,可惜无人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左右自己的性别。 而同时令江听雪感到痛心的是,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失身于古珉罗那样的人,如今回想起那些种种经历,都让她发自内心觉得恶心。 “雪姐姐,你怎会这样想呢?更不该问出这样的傻话来。放心,他对你做下此等事,如此伤你,我定让他付出代价。”钟离湲口吻郑重,她在江听雪问话结束后的瞬间扭头,瞧向了江听雪的脸。 其实钟离湲通过史书有一定了解,明清之前的古代社会虽有礼节束缚,提倡男女大防,但民风观 念也较为开放,世人没那么在意女子的贞洁问题,让世人所不齿的是龌龊的银乱,而非贞洁。 只不过江听雪的情况特殊,在钟离湲看来,古珉罗欺骗了江听雪,那么他们两人之间的欢爱不仅算不上你情我愿,而且还是古珉罗伤害了江听雪,江听雪为此感到伤痛很正常。 两人四目相对,钟离湲再次为江听雪拭去脸上的泪,却未察觉到自己脸上也有泪,满满的愧疚自责感令她心头酸涩难耐。 钟离湲觉得,若是她不出现在景行的生命里,经过一年多时间,也许她的雪姐姐如今已与景行成了亲,甚至已生子,两夫妻之间即使没有男女之情,但至少还有自小培养出来的亲情,也能将日子过得琴瑟和鸣,是她打破了她雪姐姐与景行之间的平静生活。 想到这些,钟离湲不忍再与江听雪对视,转目望向了帐外的那盏油灯。细长的灯苗轻轻跳跃,在她的视线里,灯苗上竟生出了一个个重叠交错的斑斓光环。 钟离湲有些失了神,江听雪瞧在眼里,沉默了片刻,伸手去握住了钟离湲放在被衾上的几根纤指,淡淡开口道:“小潺,放心,有你在,我会振作起来的,你别难过。对了,你似乎与那畜生认识?” 钟离湲闻言颤了两下眼睫,点头平淡说道:“他是孔伯炤的义子。天坑一战,我身陷飞彻崖贼子之手,逃出来之后是他助我脱了困,其实说起来,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并且在我回徽州的路上,他护送过我一段路程。 当时他说他救我是为心上人,我不解其意,后来我到了易月宫,在景行给我写的信中才知晓,他所说的心上人是雪姐姐你。当时景行派有人暗中跟随你们,却不曾想在三国交界处发生意外,失去了你们踪迹。” “前夜那女子说她出自飞彻崖,看来不假,原来她与那畜生是同路人,自始至终都知晓那畜生背地里做下的种种恶事。只不过她这样做究竟是何目的? 我武功不如她,她却未伤我分毫,既然同为飞彻崖的人,那么她应该不至于想帮我看清一个畜生的真面目。”江听雪此时的内心平静了许多,也因此生出了一些疑惑。 钟离湲也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就顺着江听雪的言语开口道:“在飞彻崖的匪首里面,只有一名女子,我虽只见过她两面,但不难从她淡静的外在看出,那是一个极为沉稳之人。 况且,能被孔伯炤看重,应该就不只武艺高强这一点了,其胆识应该也不一般。不过无论她出于何目的,她如今都无法再打扰到我们的生活,雪姐姐放宽心些,你身 子才刚好转了些,我不希望你再费神忧思。” 此事为以防万一,钟离湲觉得明日有必要告诉陆伯,让陆伯吩咐人留意些,她担心那女子再来打扰她雪姐姐的生活,甚至对她雪姐姐不利。还有那古珉罗,也需要多防备一些,以免他再来纠缠江听雪,她如今倒是想知道荒野里那两人的战况呢,希望双方打得两败惧伤,这样一来,她雪姐姐的日子也就清静了。 江听雪认真听完钟离湲的话,未有停顿,便对钟离湲微眨了一下眼睑,点头道:“好,小潺,我听你的,不去想。不过表哥也真是,既然都知晓那畜生身份,也派有人暗中跟随我,竟不让人告知我真相。我知他做事喜欢瞻前顾后,凡事做得周全,可在此事上,我实在想不通他的用意。” 喜欢多情皇子无情妃 第377章 听到这席话,钟离湲内心的愧疚感不由自主又浓了几分,她觉得都怨她在易月宫逗留的时间太长,处理那件事时太过优柔寡断,她应该早些去寻江听雪,那么江听雪也不会出意外了。 当然,钟离湲觉得此事对于陆景行来说,算是世事难料,她也因此忍不住轻轻一叹,向江听雪解释道:“景行是因你与古珉罗之间的感情,不忍你得知真相后伤心。在没想好万全之策以前,他能做的也只有暗中派人跟随你们。” “感情,我对那畜生从未有过。”江听雪冷哼着将话音轻轻一顿,接着道,“在不知真相之前,倒是对他存在过救命之恩的感激,不过如今,没了。当初树林里的那场围杀,看来就是他所为,他救我不是偶然,因此便谈不上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照我所见到的事实来看,我断定,他当初正是因觊觎我的身子才救了我,而后面的关照,只不过是用来获取我信任的手段,那样我就能乖乖任由他玩弄。” 钟离湲当初在易月宫收到陆景行的书信时,也想到过树林里的那场劫杀是古珉罗所为,想到过古珉罗是因江听雪的外貌才救下了江听雪……她觉得她的想法与江听雪有些不谋而合,只不过她也能看出一点,古珉罗确实对江听雪动了真情,否则当初她在桂林郡遭遇追杀时,他也不会为了江听雪救她。 事情终究是一码归一码,钟离湲想,古珉罗即使对江听雪有真情,又因这份真情间接救了她,可他伤害了江听雪也是事实,就这一点,她势必不会轻易放过他! 当然,钟离湲不会自作主张贸然去找古珉罗兴师问罪,她想等到陆景行回来,与陆景行商量着处理此事。她在心中经过一番浅思,抬手为江听雪拢了一下外衣,柔声道:“雪姐姐,相信我,这份委屈,我不会让你白受。不要再想这些事了可好?日子还长,我们往前看。” “嗯。小潺,你会一直陪着我对么?”江听雪从靠枕上离身,略略扭头对上了钟离湲的眼,问得极为认真,她眼角下的水波纹路以及眼眶上那微湿的泪意,令江听雪忍不抬手想要去触摸,最终,江听雪也真这么做了,“小潺,将眼泪擦一擦。” 指腹轻柔地触摸在眼角上,钟离湲有些微痒,此时江听雪看她的眼神竟令她感到那么熟悉,脑中快速闪过数幅画面,待画面停止的那一刻,她心头不禁微微一颤,难怪熟悉,原来她每次面对景行时,都能在他眼中看到…… “雪姐姐…”钟离湲一时有些难以置信,怎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她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浅笑,拥住 了江听雪,“你是我姐姐,我当然会一直陪着你,绝不离弃。” 钟离湲心中瞬间又恢复了平静,算是想通了一些事。她觉得,对于刚刚那一幕,无论她是否想多了,她的雪姐姐也因她而受到了太多伤害与委屈,这是事实,她亏欠她雪姐姐太多,若是陪伴能弥补,那她愿意。她还记得她雪姐姐曾说过要护她一生周全,那么如今,便换作她来护她的雪姐姐吧。 “小潺。”江听雪随即伸出双臂,反拥住了钟离湲,钟离湲的这个拥抱让她心中瞬间涌起了一股浓浓的充实感,忍不住拧眉紧闭上了双眼,下巴搁于钟离湲肩头深深深呼吸,久久之后才平复,柔声开口道,“小潺,可否告诉我,你的真名?我想知道。” “其实这就是我真名,我母亲姓凌,我如今的名字乃是她所起,这名对我的意义很重。只不过在君都,我不得不随父姓钟离,单名一个湲字,钟离湲。云候乃我父亲,只不过我与他并无感情,你与景行,还有三哥,是这世界上待我最好之人。”钟离湲怕江听雪冻着,说话时有帮她提起了下滑的外衣。 江听雪见钟离湲要扶她躺回靠枕上,她便主动松开了钟离湲的身子,握住钟离湲的双手:“小潺,谢谢你对我这样坦诚,你的身份,我知晓了。时辰不早了,我们睡吧。” “嗯。”钟离湲轻轻点头,她放好枕头扶江听雪躺下,随后用内力熄灭了帐外的几盏油灯。 整个空间瞬间变得一片漆黑,钟离湲在黑暗里褪去了自己的外衣,挨着江听雪躺进了被衾中,江听雪不禁故作寒颤,哆嗦着低喃道:“小潺,我冷,搂着我可好?” “好。”钟离湲轻声回应,以为江听雪真觉得冷,她半撑起身子帮江听雪掖了掖另一侧的被衾,随后拥住了江听雪,却不曾想自己在躺下时也被江听雪揽入了怀中,不过同身为女子,这一次她没怎么在意江听雪的举动,只当平常。 其实江听雪之前就已大致猜到了钟离湲的身份,只不过她想听钟离湲亲口告诉她。 当初在酒楼与祝乔彦分开,江听雪的心绪便乱了,为弄清心中的疑惑,她在空山书院时就派人调查了云候府,得知如今的云候子嗣单薄,只有三子两女。而他这两女的身份都不简单,其中一个正是如今北越国的皇后,另一个则是中原国当今圣上的养女,离忧公主。如此一来,钟离湲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江听雪在那次的调查中还听到了一些传言,说钟离湲并非如今的云候夫人所生,生父也并非云候,而是中原国圣上与人私通生下的子嗣。 此时江听雪亲耳听到钟离湲说,自己与云候间的父女之情淡薄,她觉得这倒也正常,并且替钟离湲感到心疼,上一代恩怨不该牵连到她的小潺头上,毕竟她的小潺也无力左右自己的出生。 窗纸上隐隐透着月光,两人相拥在衾中,面对漆黑的环境,都不约而同闭上了眼,虽无睡意,但却不再言语。寂静中,她们听到了远处接二连三传来的鸡鸣,声音隐约,缥缈。这个时辰,陆景行已带领着集结起来的几十门人来到了千旻山庄,与千旻山庄的一众人正对峙在大门外的陡斜阔道上。 自千旻山庄大门口向外望去,下面一片人影绰绰。在众人头顶上空,高悬着一轮偏西的圆月,清冷透亮,美如倾城女子的面庞,四周星辰稀疏浅淡。 夜风凛冽,吹在人身上寒意透骨,双方个个手持火把,衣衫猎猎,熊熊燃烧的火苗飘窜不定,掩盖着月华流泄下来的踪迹,周围环境仿若白昼。 孟淇儿与她姑父接到门人禀报还没来得及赶出来,几位年纪较长的主事者站在庄内众弟子之前,已经与陆府的人在言语上交涉过了一番,不过没起到任何效果,陆景行直言要见他们庄内那位老姑丈,并且向他们要陆辞人。 面对陆府这一众人马,几位主事者虽不惧,但还是颇为意外,不知事情是如何走漏的风声。他们庄主明确说过,当初孟兮萝是暗中抓走了陆辞,无人知晓此事。 这几人觉得事情甚是蹊跷可疑,若陆府得到的消息不是来自外界,那么便是他们庄内有人泄露了此事,可他们庄主之前便下过封锁消息的命令,事关他们整个千旻山庄的安危,除非他们庄内出了奸细,否则应该无人会做此等事。而想到奸细,他们便顺理成章想到了孟兮萝,以及孟兮萝留在庄内的残余势力。 自从孟兮萝从密道逃匿之后,他们至今都未搜寻到孟兮萝的任何踪迹。他们觉得这是孟兮萝为了向孟淇儿寻私仇,故意将陆辞之事泄露了出去,甚至不惜牵连上他们整个山庄。毕竟若是他们与陆府交手,无论哪一方胜,他们山庄都将受到损害。 因而,为了自己山庄的利益,刚刚在言语交涉的过程中,他们便一口咬定说陆辞从未来过他们山庄这样做也许还能避免一战。否则,他们很清楚,若是让陆府的人看到陆辞如今的状况,这一战便在所难免了。 两方在僵持中度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孟淇儿与她姑父终是赶了来。两人自弟子让出的窄道内走出,下意识将眼前的情景扫视了一眼,不惧。 孟淇儿那姑父之前见过 陆景行一面,他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陆景行身上,直接先孟淇儿一步开门见山道:“听闻陆府主来寻人,只不过恐怕要让贵府失望了,你所寻之人,我们从未见过。 再者,无凭无据,你便这般兴师动众,此举也不合道义吧?老夫劝你还是三思些,勿要让陆府几百年的声誉毁在你手上。当然,若是你不懂得做人之道,老夫也不介意教教你。” 在孟淇儿姑父眼里,如今的陆府早已不似当年,他根本不惧,而面前这位更是让他瞧不上,在他看来此人软弱无能,成不了气候。他尤为记得,上次在与飞彻崖的交战中,这位府主因贪生怕死竟然临阵脱逃,试想这样的人又怎能带领好一个偌大的门派,他觉得如今陆府若不是还有个管事撑着,怕是早没落在了此人手里。 喜欢多情皇子无情妃 第378章 当然,虽然不惧陆府,但孟淇儿姑父清楚,陆辞那贼子的背后还有一个殷家,即使他自己可以不在意,可他也要为整个千旻山庄着想、为自己族人着想,这使他不得不忌惮。 如果不是碍于那个殷家,孟淇儿姑父想,他又怎屑于向面前这个无能之辈否认陆辞的存在呢?他担忧的只不过是,若双方开战,陆府人失败后恐怕会去向殷家人求助,届时定会给他们山庄招来灾祸。 在孟淇儿姑父说出那番轻蔑言语的过程中,陆景行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目光漠然生寒,待对方一语落下,他轻哼一声道:“休要巧言令色,既然你不愿放人,那么便别怨陆某踏破你庄门,亲自去寻。” 陆景行的话语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凌厉,混着风吹草木的沙沙声,听进千旻山庄众人的耳里,那几个主事者不禁有些慌,虽然他们山庄的实力不弱,又人多势众,对付眼前这几十人完全不在话下,但是这一场恶战必将死伤惨重。 即使退一步而言,眼前这些人确实易解决,可是从此之后,他们与陆府的仇怨恐怕就结下了,冤冤相报将无休止。这一战付出的代价终究有些大,几位主事者不仅不愿看到自己庄内门人因一条蟒而无辜丧命,也不愿看到自己门派与其他势力结怨。 眼看双方间的氛围逐渐凝重紧张,其中一位花发中年男子不禁上前一步,对陆景行略略拱手,和气劝道:“陆府主,你要寻之人确实不在庄内,有话好说,何必兵戎相见,最终若是导致两败俱伤,对你我可都是莫大的损失。” “不愿兵戎相见便将人放了。”陆景行言简意赅,他身上的披风边角迎风飘动,他的脸映照在火光中,未流露出任何神情。 另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见花发男子开口,也随即做出了反应,他望向孟淇儿姑父,顺着刚刚那男子的意思道:“袁兄,还请为大局着想,这一战,实在开不得,你好言相劝让他们离去就是,又何必说出刚刚那番话激他们。 你长久深居庄内,不清楚外面局势也情有可原,不过此事还需慎重,切不可意气用事,若是中了孟兮萝那女人的诡计实在不值,这摆明了是她报复的手段。” 微胖的中年男子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转而瞧向陆景行,也同那个花发男子一般上前了几步,拱起微红的双手道:“不知陆府主消息从何而来,怎就这般肯定令弟在我庄内。 我想这其中定是误会,应是有心之人故意放出假消息误导了陆府主,意在看我们两败俱伤,其人好坐收渔翁之利,陆府主切不可中了那人诡计 才是。” “事到如今,怕是容不得你们这般狡辩。此乃我府中弟子亲眼所见,当时双方甚至还交过手,可惜寡不敌众,我府中两门人还因此身受重伤。我知此事乃你们前庄主所为,因而只要你们放人,我绝不伤及无辜。”陆景行目光轻轻一转,投在了一支火苗跃动的火把上,面容上渐渐凝出了几分冷峻。 提起孟兮萝,陆景行便难压心头火气,若千旻山庄不曾易主,那么他今日必将新账旧账一同算,势必让那女子付出代价。然而事实却是,由于千旻山庄内部形势改变,他想到这些弟子也是听命行事,便不好再追究。当然,他也仅仅是对那些门人既往不咎,并未打算要放过千旻山庄的那位老姑丈。 陆景行的话音传出去,在场人都听得清楚,一时间千旻山庄的人群中竟起了些骚动,人声嗡嗡低响,其中一位主事者忍不住转身去制止。 就在那两名男子思索该用怎样的言辞来应对陆景行时,人群中突然走出一男一女,来到花发男子面前,两人皆带着怪异的面色,垂目不敢去瞧在场人,只是吞吞吐吐道:“师伯,他说言确实不假,我们当时在带那男子回来的途中,确实与两名蒙面人交过手,重伤那两人,我们当时并不知那乃是陆府人。 回来后,为保命,我们也只好对孟兮萝谎称路途一切顺利,也无人知晓。师伯,此事真不怨我等,您也清楚,孟兮萝视我等性命如草芥,何曾拿我们这些门人当过人看,这些年被她亲手残害的同门师兄妹难道还少?” “你们!哎,为何不早些禀明,如今惹下大祸!”微胖男子忍不住皱眉一声怅叹,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都闻言变了神色。 听到男子怅恨的斥责声,那女子垂下头,两手不自觉揉捏着自己的袖口,轻轻一咬上唇道:“还请师伯恕罪,我们见这些日子一直风平浪静,便未将此事再放在心上。 这些年庄内低辈弟子都过得人心惶惶,我们是怕了,今日想起此事之所以说出来,是因不想再受其牵连,我相信陆府主是重信义之人。 况且,我与师哥也已想通,与性命比起来,忠义算得了何,我们只想活命,这也是我们当初加入千旻山庄习武的初衷。今日你们若执意开战,我与师兄愿脱离千旻山庄,绝不参与此战。” “师叔,恕弟子不孝,我与师妹这便离去。”年轻男子顺着女子附和,随后抬手摘下了束发上的一支银簪,同时也帮他师妹将头上的银簪取了下来。这是他们千旻山庄的信物,如今却被他弯身放在了脚前的地面上。 微胖男子见抬步就要往坡道下面走,他随即伸手拦住了两人,扭头对上孟淇儿与她姑父道:“庄主,袁兄,听我一句劝,将人放了吧,勿要为了一条莽而弃我整个千旻山庄利益于不顾,庄内众弟子性命难道还比不上一条莽?”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主事者也纷纷附和。微胖男子感到有些痛心疾首,想他们堂堂一江湖大派,怎就落得这步田地了。 孟淇儿姑父听到微胖男子的言辞,瞬间变了脸色,厉声对微胖男子道:“你这说的是何话?老夫向来尊重你,却不想,老夫竟能从你口中听到如此过分的言论来。” “我等向来尊重你族风俗,不过凡事需适可而止!既然是你与那贼子的恩怨,理应就不该牵连上我千旻山庄,当初将他带回你族中处置岂不更好?如今大敌当前,你竟还这般冥顽不灵!”那花发男子沉下脸色,并且加重了语气,顿了顿,话锋又陡然一转,对上孟淇儿,“庄主,此事还请您来定夺。” 花发男子感到气愤,他觉得祸事的一切根源,都在这位老姑丈与孟兮萝身上。这些年孟兮萝在江湖上为他们山庄结下了不少仇,从前碍于身份,面对孟兮萝独断专行的做事态度,他们也不敢多言,却不曾想事态竟发展到了如今这一地步。而这位老姑丈,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也太自私自利了一些。 “我全听姑父定夺。”孟淇儿仅此一句,随即略略向他姑父身后移了一步。她不是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可她姑父对她有扶持之恩,她选择站在自己姑父这里。而她对陆辞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这些日子若不是她在暗中为陆辞续命,只怕他早变作一具冷尸了。 孟淇儿这话令不少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那两个中年男子更是忍不住拂袖,眉头拧出了深浓的无奈与痛恨。 那微胖男子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他长长一声叹息过后,再次对孟淇儿姑父开口道:“袁兄,你便听我一句劝可好?趁那小子尚有一口气息,你将人放了。师姐好歹与你夫妻一场,她若泉下有知,看到如今这情形,只怕也觉寒心。” “事到而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人是放是留,已无区别。你等放心,不过是对付这些无名小卒,凭老夫一人足以,用不着你们出手,你们也无需多虑。对于山庄的利益,我自会顾全。”孟淇儿姑父一展衣袖,对身旁众人沉稳地摆了摆手。他目光睥睨,将前方斜道上的人影一眼扫了过去,极为轻蔑。 寒风鼓荡着孟淇儿姑父的衣袖,他在众人面前呈八字步而站,睥睨陆府人的姿态颇有一种傲 视群雄的感觉。不过瞧在陆府人的眼中,他们却生不出一丝愤怒的情绪来,只觉此人行为滑稽可笑,像极了一个鼠目寸光的跳梁小丑,若不是他们还未得到府主指令,只怕他们早冲上去生擒了此人,并已攻破庄门。 当然,陆府众人倒是未曾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千旻山庄内部竟会产生如此大的分歧,更没想到他们庄内人心会如此涣散。他们对千旻山庄内部的了解其实不多,而在飞彻崖大战之前,他们也孟兮萝的了解也不多。 陆景行也不愿再与对方多周旋,他轻轻挑眼,目光只在对方身上逗留了一瞬,抬手示意身后门人向后退的同时,他沉重开口道:“口气倒不小。既然你们当中有人想活命,那便速速撤去。” 喜欢多情皇子无情妃 第379章 “哼,老夫倒要瞧瞧你有何能耐!老夫也明人不再说暗话,那贼子确实在老夫手里,他害了老夫义母性命,事到如今,既然你们已知晓,那么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通通都为我义母陪葬去吧!”孟淇儿姑父见对方众人正在迅速向坡道下退,他抬腿一踏而起,地面上随即产生的内力波震荡出去,横扫起枯叶沙石无数。寒风拂卷,他在凌乱飘飞的枯叶中,纵身便冲向了自己目光锁定的那道身影,于此同时在掌中凝结内力,准备用这一击令其毙命,想以此给对方众人造成群龙无首的混乱。 既然这些人不肯走,就别怪他手下无情。为永绝后患,以免他们去给殷家报信,他便也只能大开杀戒一次了,以此灭口。 当然,他也清楚,这口,怕是灭不全,估计陆府其他人也已知晓了此事。既然这仇恨左右都已结下了,那他也不介意多拉几条性命给他义母陪葬,届时再挨个对付陆府其他人。至于殷家,只要他离开千旻山庄,并且对外宣称与千旻山庄无任何关系,想来殷家应该不会迁怒于千旻山庄。 浓浓的杀气瞬间自风中散开,飞沙走石之间,千旻山庄那一个个门人不禁双目大睁,神情凝滞。两名中年男子在一瞬间的惊愣过后想出手阻止,然而却慢了一步,忍不住直蹙眉摇头,带着长长的叹息吩咐众人向后退。 陆府众人接到陆景行的指示后撤得迅速,坡道间转眼便露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光线昏暗。 陆景行面对那道裹挟着杂乱碎物袭来的黑影,他面色从容漠然,飞身向后退去,与千旻山庄众人拉开了四五丈远的距离,随后顿身而站,怡然不动。在陡然已至的罡风中,他肩上墨发飞扬,披风猎猎作响,抬起左手便对上了黑影击向他胸口的那一掌。 仅五分力道,两掌相碰,“嘭”一声巨响,黑影转瞬便随冲击开来的内力波倒飞了出去。一时间阔道两旁的草木剧颤不止,火把熄灭了数支,环境一暗,在千旻山庄的人群中响起了数道哀嚎惨叫声。 月光朦胧,空地上飘起了无数枯叶,内力波传向阔道外的林间,声响剧烈,夜鸟相继惊飞四起,鸣音此起彼伏。 最终,倒飞出去的黑影重重砸在了路旁的一块岩石上,“啪”,似是背骨断裂的声响,随即又从岩石上弹了出去,待遍布五脏六腑的剧痛传至脑髓时,他已滚落在了阔道中间大口吐血,花发散乱。而接下他那一掌的陆景行却是身形稳如初,在他弹飞出去的瞬间拔出了陆离剑,紧随他落地的身影逼至了他近前。 千旻山庄众人 骇然,瞠目结舌。几位主事者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但最终也都变为了凝滞。 他们素闻陆府府主武艺惊人,却不曾想到他们还远远低估了。那位老姑丈在他们庄内可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强者,与其中两位主事者的武艺不相上下,甚至在江湖上也少有对手,如今竟连对方一招都没能胜过。如此一来,只怕他们连手都不一定有胜算。 早说过了这战开不得,却不听,哎。不过如今及时阻止似乎也来得及,微胖男子这样一想,作势就要出面阻止,然而他们庄主却抢先一步闪身出去,拦在那位老姑丈身前,挡下了对方一剑,并对众人下令道:“给我上,众人联手,势必让此人有来无回!” “不可,庄主,事到如今,你为何还看不清眼前局势,听老夫一言,就此罢手吧。”两男子一同站了出来,阻隔在孟淇儿与陆景行之间,花发男子对孟淇儿言完,转而又对手提寒剑的陆景行道,“陆府主,还请你高抬贵手,我们即刻便放人。” 陆景行闻声不语,他一脸沉着,向后退了几步,那两名男子见状不禁呼出了一口气。 那位被孟淇儿护在下的老姑丈此时正仰面平瘫在地上,四肢颤动得厉害,大股大股的鲜血自他嘴里涌出,糊了满下巴满脖颈。 孟淇儿姑父此时的身体状况,已然无法再说出一句话来,全身唯一还受他控制的部位只有脑袋。一颗颗冷汗如豆粒一般自他脸上滚落,他额头青筋凸起,面部异常狰狞。 似是不甘,他强撑着脖子,迫使自己脑袋微微离开了地面,瞪眼直直目视着前方不远处的颀长身影,猩红的眸子中情绪复杂,既装有憎恶痛恨,又有震撼惊悚,同时感到难以置信。 身体各处的经脉就如有无数刀片在割一般,然而最令孟淇儿姑父感到难受的却是心。在他的人生中,也不是没败过,只不过不曾有哪一次像如今这般狼狈过。 刚刚孟淇儿姑父正是因胸有成竹,故而想速战速决,因此集中了注意力,几乎动用了全身的内力,却没想到那一掌不仅没伤到对方分毫,反倒让他自己险些丢了命。 孟淇儿姑父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因看走眼而轻敌的时候,也从未想过一个年轻后生竟有如此实力,而他竟连对方一招都没胜过,败在了其手里,这对他来说,除了震惊,他便只感到耻辱。 在那两名中年男子站出来时,身后众人也反应过来,人群中突然响起一片嘈杂声,他们私底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而在他们脚前还倒着十多个不幸受到波及的同门,他们的身子也忍不住 有些发颤。 随着陆景行退出几步,双方见紧张的氛围得到了稍稍缓和,孟淇儿趁那两名中年男子挡在自己身前,她快速转过身去,招来两人搀扶她姑父,与此同时,她眸光中迅速闪过两道寒光,开口命令道:“伤我姑父,此仇岂能不报?众人听令,给我上!我们人多势重,有何可惧?想要人,休想!” “庄主!”微胖男子忍不住再次紧皱了眉头。 另一名中年女子也终是看不下去了,紧随男子附和道:“宫主,还请三思!此战不可开。” “难道你们想违命?我是庄主,你等休再多言,今日若屈服于他们,那日后,我等还有何颜面在江湖上立足?我千旻山庄的庄威不容侵犯!给我上!”孟淇儿面色一沉,加重了语气,口吻坚定。 孟淇儿话语稍微一顿,接着便拔出了利剑,转身向陆景行冲了去:“众师叔伯们与我联手!” 命令落地,千旻山庄的那些门人愣了一瞬,风中随即响起一片拔剑的哗哗声。迫于不可违抗的命令,一些人只好硬着头皮,而另一些人心头则是早有了战意,两类人混在一起,朝着阔道下方的人影一拥冲了上去。 一时喊杀声四起,都到了这一步田地,为活命只有一战了,他们个个都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那几位劝和的主事者在无奈之中也只好顺从了孟淇儿命令,连同庄内其他几位主事者以及几位高辈门人一起,将陆景行团团围在了中央。 其实转念一想,那几位主事者觉得孟淇儿的话也不无道理,确实是庄威不可辱。而这位年轻府主的实力虽强,但是他们也是人多势众,联起手来也不是没有胜算的可能,已无退路可走,是否结怨对于他们来说已无时间考虑,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奋力一战。 孟淇儿原本是想放人,不过她之前吸了陆辞的内力,如今见陆景行实力如此惊人,若是让陆景行看到陆辞如今的模样,只怕不会放过她。因此,无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她姑父,或是为了维护山庄颜面,她都只能选择抵抗。 此时陆府众人已无需他们府主再下达命令,面对那一道道袭下来的人影,他们握紧火把,飞身便迎了上去。其中几位长者见自家府主已被敌方联手围了起来,他们纷纷纵身而跃,掠过混乱无章的人群落到了陆景行身旁,准备共同应敌。 战地很快拉开,蔓延到了整条阔道上,空气中剑气涌动,杀气弥散,内力波一道推一道,不到片刻时间,便有不少人倒下。众人手里的火把在打斗中接二连三滚落,昏暗的环境 逐渐露出了月光皎洁的身姿,人影朦胧,乱剑碰击的火星四射,铿锵声混着厮杀声响彻天宇,惊飞林间鸟雀无数。 昏暗中,双方厮杀越发激烈,借助月光与散落在地的火光,他们勉强能看清对方的面貌,出起手来不留余力。 孟淇儿本想与门中众位高手联合围杀陆景行,然而目的终究还是未能达到,陆府的几位长者出手后便分散了他们势力,她与那几位起初劝和的主事者皆陷入了混战里,另外数名高手虽联手与陆景行展开了正面厮杀,但却明显落着下风,数十招之下就被陆景行斩杀了两人。 而就在双方拼杀的同一时间,殷菲菲已带着府中另外十多个门人,从其他地方潜入了千旻山庄内部,按照线人的指引,他们顺利来到了埋陆辞的那片山坡脚下。 喜欢多情皇子无情妃 第380章 深空的圆月西坠,月光流泻,恰好撒遍整片背阴坡,直照坡底,拉长了殷菲菲他们一行人投在地上的影。此地背阴,却不背风,即使殷菲菲他们都身穿有裘衣,也依旧能感觉到强风打在身上透出的那种潮湿寒意。 四周环境幽静,地面上多碎石,一行人停驻在那位老姑丈挖下的坑旁,而坑里并没有陆辞的身影,空气中回荡着粪便浓浓的臭味。忽远忽近的鸦雀啼鸣声在他们头顶回荡,他们借着月光与纱灯发出的荧荧光芒,只在坑附近的土包后看到了一张裹成柱形的棉衾。 殷菲菲的双目随即一睁,凝着面色,先众人一步疾走了过去。他心头抑制不住地发紧,伸手触上棉衾,上面一片湿冷,快速掀开棉衾一角,一股臭气瞬间扑面袭向了他的鼻翼。 与此同时,殷菲菲眼中映入了一张乱发半遮的脸,他来不及对臭气造成的不适感做出反应,赶紧伸出颤抖的手去触了一下陆辞的鼻息,随即淡淡舒出一口气。 棉衾湿冷板结,看到其他人也聚集了过来,殷菲菲直接将棉衾全掀了开来,然而下一瞬,他伸出去接裘衣的动作便顿在了风中。地上的人毫无反应,上身半露在外,通过微弱的光线,他清晰地瞧见其前身皆是长短粗细不一的伤痕,有些已化脓,混在黏糊糊的蜂蜜中,异常骇人。 “混账!”殷菲菲忍不住咬牙,心头火气难压,一拳砸在了凹凸不平的土包上,随后又缓和了语气,轻拍着陆辞的脸颊,“弟弟,弟弟,醒醒,是姐姐,你睁眼瞧瞧……” 其他人见状强忍愤怒,赶紧在陆辞身上覆上了裘衣,随后将他从棉衾里拉了出来,在为他裹披风之前脱去了他那裹满排泄物的下身衣物。 形势紧急,如今人已找到,为避免情况生变,他们不敢多逗留。殷菲菲在唤了几声发现陆辞没反应后就停下了,他主动背起陆辞,在其他几人的协助下走上了刚刚来时的路,准备尽快出庄。 他们只觉在此地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却并不知庄外的两方势力正战得如火如荼。而千旻山庄有战力的人差不多都出去应战了,此时庄内便只剩下些奴仆婢女,以及一些老妇孩提,他们一路到达庄外算是相当顺利,途中偶尔遇到三两人,他们也仅仅是点了对方穴道。 安排的马车早已在离出口不远处的路上等候,他们十几人按照之前制定好的计划分为了两路,一路人先驾着马车带陆辞离去了,到指定的地方等待陆景行他们;另一路人则是骑快马赶去了前门,向陆景行他们报信。 不知不觉,圆月沉下了西 山,朔风呼啸的天地间变得一片昏黑,延绵远山隐在里面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透着孤寂缥缈的苍凉。 马车沿崎岖的山路疾驰,千旻山庄大门外的战况激烈,待陆府那几个报信的门人赶去时,人影已横七竖八在斜道上倒了一地,零散的火把点缀其中,透出的光线昏暗,整片区域皆是利剑相击的嘈杂哐当声。 赶去的几人在最下面的斜道口勒马收蹄,随即纷纷取下了挂在腰间的号角,齐吹。 号角一响,瞬间便压过了战场上的纷乱嘈杂声,沉浸在厮杀当中的双方众人一愣,陆府众人率先反应过来,随即开始做半攻半退之势,片刻间便全转移到了最下面的斜道口。 斜道口连接着一条南北向的道路,转移下来的一行人掩护着伤者,沿着道路齐朝南边去了。 他们早早便将马匹集中停在了距离斜道口不远处的林边,待千旻山庄的人追上去时,他们都已上了马,伤者先行,其他人在中间做掩护,剩下陆景行与那几名武艺高深的长者在后面断后,很快便撤离了此地,让千旻山庄的人追无可追。 陆景行这次前来,做了充分准备,召集的都是些精英门人,这一战虽有不少人受伤,但没造成一人死亡。他的目的是救人,而非换命,他觉得若是有门人因救陆辞而死,那么这与以命换命没区别。 这一战持续的时间其实不算长,一两刻钟而已。千旻山庄死伤加起来六七十人,斜道上躺的皆是他们自己人。对于陆府人战至中途却突然撤逃的举动,包括孟淇儿在内,都感到异常莫名,毕竟之前还气势汹汹的要人,这人难道突然就不救了?似乎不合常理,还有那号角…… “不好,怕是中了此人声东击西之计了!速回庄内看看!”其中一中年女子率先反应过来,本就身受重伤,这情急之下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咳嗽连连,脸上的神情难看至极。 其他人闻言也是瞬间变了脸色,了悟过后,紧随而来的是愤恨无奈,最终带着这种愤恨无奈返回了庄内,并又派出了一些人出来清理斜道上那片尸身横陈的战地。 最初劝和的那几个主事者更是怅恨不已,想想他们这一战打的,不仅没有保住颜面,还损失惨重,庄内总共也才六七百人,这一朝损失六七十,相当于折损了一成的人力,让人想想便痛心。同时,他们相信,事情应该很快便会传到江湖上去,届时他们不止会成为全江湖人的笑话,同时也将彻底失去威信。 那两个起初说要脱离千旻山庄的弟子,最终倒真没参与这一战,在双方刚一 动手之时,趁庄内其他人无暇顾及他们,两人便回了庄内,甚至来不及收拾行囊,两人就从后门匆匆离开了。 在这两人看来,千旻山庄这个是非之地,不留也罢,江湖之大,他们定能寻到一个容身之地。即使是遭到千旻山庄日后报复,他们觉得也好过为千旻山庄无意义的卖命强。 陆府的两路人马离开千旻山庄之后,都直接朝之前约定好的汇合地赶了去。 月亮已下山,可距离黎明却还早,天宇上的星辰此时也露出了它原有的光芒,稀疏璀璨。道路漆黑,虽有火把照耀,但马车依旧有些难行,驾车的人不得不放缓了些速度。 殷菲菲一直在马车内看护陆辞,刚进入马车之时,他又唤了陆辞数声,依旧毫无反应,情急之下,他竟突然反应过来,想到了陆辞母亲给他留下的保命药丸,他也顾不上是否有用,趁药丸刚好带在身上,就喂给了陆辞。 结果那药丸倒真起了作用,陆辞在吃下后没多久,鼻息便开始逐渐变强。 后来,在马车的颠簸中,陆辞幽幽睁开了眼,透过昏暗的光线,他看清了垂在自己视线上方的那张清秀面庞,见对方正神情激动地冲他笑着不语,他忍不住蹙眉哎哟一声,艰难开口,声音异常沙哑:“姐呀,我终于是见着你了。 你若再来晚一步,只怕我们唯有下辈子再做兄弟了。母亲还是这般不靠谱,竟才派你来。” “我并未收到义母传来的消息,是府主得知了你被劫持的事,故而召集了一众门人前来。不知此时他们情况如何,大概应该已撤离了吧。你如今可觉得好些?马车颠簸,你先忍着些,待离开这里便安全了,此时不能停车。”殷菲菲以手当梳,说话时继续为陆辞梳理着他那一头宛如蓬蒿的发,及有耐心。 陆辞想抬手,却发现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并且眼睑酸涩沉重,不得不将眼也闭上了。他双唇干裂褶皱得厉害,喝下殷菲菲喂给他的两口水后,他幽幽一叹:“姐,摊上个马虎母亲,我们便认命吧。姐,照你所言,如今府主他们并没与我们同行?” “对,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按照计划,分头行动,府主带着大部分人手在正门与千旻山庄的人交涉,而我们则是偷偷潜入了庄内,不清楚正门情况。”殷菲菲略略点头。 陆辞闻言,心中瞬间生出一股懊恼,这股情绪很快被他表现在了苍白消瘦的脸上,恹恹道:“此次怨我,我对不住府主与众人,千旻山庄里面有个怪人,他恨我入骨,府主前去交涉,只怕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这一身 伤皆是拜他所赐,好疼。” 说出这话,陆辞此刻还不知呢,他口中的怪人早已身受重伤,在大战开始之时就被千旻山庄内的几名弟子抬回了住处,当然,陆辞也并不知情千旻山庄正门发生了大战。 那位老姑丈即使不死,只怕也会也将落得个半身不遂的地步,今后要以轮椅为伴了。当然,他等不到今后,在陆府的人马从他们正门离去后不久,另一批人马也压了上去。 切确地说是一列由五六百人组成的军队,个个身披铠甲,神情肃穆,队列整齐划一,他们从北边而来,行进在弯曲的道路上宛如一条火龙,周围环境被照得通亮,气势逼人。为首的是一辆四马并驱的战车,行至斜道口却被满地的尸身拦住了去路,不得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