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行期[年下]》 1、“公主病” 为了给宋二小姐举办生日宴,嘉里酒店的顶层被整个包下,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如果不是越太太临时有事,让她代替参加宴会,她应该也算“无关人员”。 楚昭出示邀请函,等待工作人员检查完毕,放她进会场。 “好的,楚小姐,您这边请。” “谢谢。”楚昭得体地微笑,跟在工作人员身后,进入会场。 金灯溢彩,光落在人的妆造、礼服上,举着的红酒杯沿。人来回走动,光亦来回涌动。乱而有序。 服务生给她上了一杯红酒。楚昭接过红酒时,感到无数道细小如芒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么?” “好像是越家的那个养女。” “名义上的养女,没进户口。” “正常,谁会让一个保姆的孩子进户口。” “嘘,她过来了。” 楚昭自然大方地走过来。她是甜净乖巧的长相,笑起来嘴角弯得不会太夸张,双颊上会凹下浅浅的梨涡。 不论身份,其实很给人以亲和之感。至少讨厌不上来。 她定了定眼,眸中的惊喜如星子闪烁,或许是吊灯的光落进来,十分真诚的样子:“张太太,您手上的这枚宝石好闪好漂亮,有点像去年港拍会上拍出去的那颗‘pinkheart’。” 张太太本来处于谈话边缘,被楚昭突然提到,面子一下拉回来,笑皱起来:“哎哟,就是那颗呢!” 其他贵妇人一下投来惊艳的目光,是真心还是虚假暂且不管。她们聊起来,转移了话题,楚昭不动声色退出去,在冷食区找东西吃。 冷食区人很少,要议论她她也听不到,是一块难得的清净地方。 她托着瓷盘,取了一份三明治。里面有奶油,甜腻得很,咬了两口便吃不动。 以前不这样,是后来在越家养成的舌头。越家的那位小少爷口味极为清淡,一点酱醋咸甜都沾不得,鸡肉就是煮熟的鸡肉味,白菜就是煮熟的白菜味。她跟着吃了十多年,舌头淡得一点点调味都能敏锐地尝出来。 会场的光突然暗下来,只在中间聚成一束光。圆锥形的光束径直移动,打在洛可可式雕花大门上,漆了金粉的门缓缓敞开,今天的主角到了。 后面的流程很无聊。有点意思的环节是看当红明星来热场、表演。明星身上穿了品牌赞助,是行走的商品架。 宴会一直举办到后半夜,该走的人走光了,剩下来的都是些年轻人。有的是宋二小姐的朋友,有的是准备和宋二小姐成为朋友的朋友。楚昭两者都不是。 又走了一拨人。 剩下的就是和宋二小姐相熟的人,以及留下来给宾客助兴的明星。 宋二小姐来跟楚昭打招呼,很兴奋地“嗨”。左看右看,她问楚昭:“就你一个人来?” 楚昭回答:“越太太有事,叫我替她来。” “你来顶什么用……算了。”宋二小姐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玩游戏你来不来?” “你们先玩,我一会儿来。” 宋二小姐拿起麦克风,指挥工作人员重新布置场地去了。 楚昭坐在角落里继续喝自己的果汁。 会场中间用软沙发摆了一个圆。 好多人,男男女女,宋的朋友,熟人,还有明星。大家围坐一圈,成了人的圆。 玩的是最常见的摇骰子,输了要喝酒的游戏。 楚昭心想还好没去。庆幸地又喝了一口果汁。 很无聊。楚昭开始观察会场的布置,从左环视一圈,从右环视一圈,不小心和一个男人对视上。 是宋二小姐的大哥,宋饶玉。 那人也在角落里喝东西,注意到楚昭,往她这边点点头。楚昭微笑着点点头回应对方。 意思是不熟,但认识。点点头示意一下算了。 从人群里发出一阵爆笑。 一个长相明艳的女人站起身,仰头送酒。 “嚯,好酒量。”“可以可以。”“厉害的。” 楚昭觉得喝酒的女人很眼熟,想起来是前段时间小红过一阵的明星,叫什么有点忘了。 玩了一把又一把,小明星喝了一杯又一杯。一直输。 不知怎的,小明星又输了。负责倒酒的人幸灾地举起酒瓶,往桌上广口大肚的啤酒杯里灌,灌了满满一大杯。 小明星举起酒杯,杯沿洒出了一些,洒到了她手上。她这回只喝了一口,说:“不行了,张哥,我真喝不下了。” “愿赌服输嘛。” “张坏得很哦,故意让人家大美女输,喝多了脸红给你看哦。” 又是一阵爆笑和吹哨。 小明星下不来台,为难着说想去趟卫生间。男人女人催着她喝,不喝完这杯不让走。她不好推拒,不知该如何是好。试探性地喝了两口,差点吐出来:“我真的……” 看到那副样子,已有人感到扫兴。 “加我一个,我也来玩玩。”楚昭绕过沙发,自然地接过小明星的啤酒杯,一口干空,坐下,笑道。“当入场费够不够?” “一杯哪里够啊,至少再来一杯。” “好啊。”楚昭自己倒了一大杯,干下去,一滴不漏。 大家都开心了。 小明星趁机又提要去卫生间,楚昭冲她笑笑:“快去吧,不等你了,我们继续玩。” 接下来大家正常玩游戏。每个人有输有赢,都喝了不少。 楚昭还在想用什么理由抽身,一个电话打过来。 其他人正玩得兴起,没功夫限制她。她便起身走出去,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冷清、低哑,没什么情绪。 “姐姐。为什么还不回来?” 空谷里的一阵风,冷丝丝,吹过而无痕。 本来喝多了有点上头,迷迷糊糊正找不着北,听到这声音,她脑子嗡得一下清醒。 本能地柔下嗓音道:“马上就回来。” 那头紧跟问道:“马上是多久?” 楚昭赶紧去看时间,粗略估算了一下:“三十分钟。” “嗯。”冷冷的一声,好像有点生气。楚昭没来得及细问,滴的一声,已被对面利落地挂断。 脑门的皮肤紧绷,里面有根筋在跳,酒精正在血液里挥发。 楚昭回到席间,笑着说:“家里有门禁。”她倒了一杯啤酒,喝光:“我自罚,各位玩得尽兴。” 所有人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没阻止她。 等她离席,都没走多远,这群人忍不住讨论起来:“是不是要回去照顾那个公主病少爷了?” “早知道让我妈也给我养一个。能照顾我还漂亮的年轻小保姆,谁不想要啊?” “脑子有毛病啊你。” “那确实没有。” 哈哈哈。 好难听。不过听习惯了,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要等越家司机开过来,那就不止三十分钟。 楚昭干脆打车。 半路上,离约定的时候只剩下十分钟时,楚昭礼貌地催促:“师傅,麻烦再开快点。”没想到今天运气着实不好,一路红灯。到越宅楼下,已超过楚昭给出的时间,超出了十分钟。 楚昭赶紧小跑着上楼。 进了门,保姆正在往外收拾碎瓷片,麻木沉默。 楚昭小心越过躺在地上的,横七竖八的瓷片、玻璃碎片,上了弯曲的楼梯,路过长廊,拐弯,停在一扇门前,近乎缓慢地推开。 有光漏出来。 平常这个时间点,他应该睡着了。 今天显然没有。 楚昭推开门,房间的主人正坐在床沿。 坐姿诡异地端正,脊背挺得极为笔直,左右手各自平放在左右膝上,像一具木偶。 是木偶也是极为精致漂亮的木偶。 浓眉深目,削颌高鼻。冷白的顶光照下来,投下一片形状分明的阴影。因为脸的主人毫无表情,冷而森然,假人感更加强烈。 当她走进来,这张脸侧过来,看向她的方向。 楚昭愣了一下,看到他身后被划得乱糟糟的被子和枕头,大把的棉絮和鸭绒从裂口处爆出来,堆成云。 越夺坐在上面,很平静,平静到坦然,仿佛不是他干的一样。 前提是忽略掉他手上仍在流血的划痕,还有躺在他脚边的美工小刀。 楚昭定了定身形,努力忽略掉酒精带来眩晕感,拿出一种司空见惯的从容,捡走了美工刀。又半蹲在书柜底下,拿出药箱,找出棉签、碘伏、绷带,去给他包扎。 楚昭掂起他的手,手法轻柔灵巧,检查他的伤口。 半天,越夺冷淡地开口:“好难闻。” “是酒味,对不起,阿夺。”楚昭从善入流地道歉,一边替他涂碘伏。 “去哪里了,为什么很久都不回来?” “抱歉。替越太太去参加了一个宴会,陪客人聊了会儿天。”楚昭给他包扎,不知是哪个字戳到他,他突然甩开了手臂。 本来楚昭头就有点晕,他这么一甩手,她差点被甩到地上,幸好站定了脚后跟。 越夺蹙起眉头,眉心、鼻梁皱成一团,特别骄纵的表情:“好难闻。” 放到平常楚昭大概会赶紧去洗个澡,回来继续哄他,一直哄到他想消气。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可能酒精麻痹了理智,放大了情绪,她突然被越夺的表情惹到了。 “很难闻吗?”楚昭坐回到他的身边,歪头问他。 越夺皱着眉头不说话。 楚昭近乎耳语,温声问道:“很难闻?”与此同时,缓移得离他近了一点。 发觉越夺僵硬地挺直了脊背。楚昭的心里升起一丝丝愉悦,有个声音说该住手了,但她愈发想寸进尺。 她侧脸,凑近了越夺的脸颊,喷薄的热气打在了他薄嫩的皮肤上。能看到他脸颊上细小的茸毛,和有些紧张、困惑、淡漠的表情。近乎缓慢地,楚昭吻了一下。 越夺猛地一颤,手抓紧了床单,眼睛瞪大了。但身体仍旧是僵硬的,脖子僵硬地没动,脸仍旧直面前方。 楚昭无声地轻笑,捏住他的下巴颌,拧过来直面她。 非常漂亮的一张脸,睫毛惊颤地抖动着。淡红色的唇微张,大概是惊讶具象化的形状。 楚昭吻了下他的睫毛,冰凉的温度。 惊讶的形状更明显了。 楚昭这回笑出声,转而一点点轻啄,从上眼皮到下眼皮,到鼻尖,到惊讶的淡粉色的唇。 其实楚昭也不大会吻。也许借了酒精的缘故,她胆子变大,搂住越夺的脖子,带着他任性、胡乱地接吻,逐渐摸索出吻的技巧,逐渐深入。 如果越夺推开她,她一定会一下子清醒过来。 但没有。不知道是他整个人已经陷入混乱当中,还是如何。 他的唇冰冰凉凉,舌头却是柔软的。 唇与舌乖巧地由着楚昭引动。 她推倒他,故意喂了一点口水给他。末了,她的唇触着他的唇,低声暧昧地问道:“很难闻吗?” “不……”他话音未落,又被楚昭用舌头堵回去。 吻到最后,剩下徒然的报复的快乐。 乱中四肢交/缠在一起。 他伤口的血蹭到楚昭的腰上、胸前。 很热,热到融化。 渺茫遥远中的一点,她感到自己蒸发掉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失控感 晨光刺目,楚昭艰难地睁眼。 太阳穴在打鼓。 楚昭想揉揉脑袋,抽不出手,才发现胳膊被一双粗壮强健的手臂从背后压住、环住。 这双手臂明显属于一个经常健身的男性。抱得又紧又死,表面凸起交错的青筋,蜿蜒曲折,如同蚯蚓。 她懵了几秒,脑海蓦然闪过一些荒唐片段,整个回忆起自己如何给越夺上药,如何亲了他,如何引诱他,与他顺水推舟,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完蛋。 完蛋。完蛋。 楚昭安静地哀鸣,同时冷静地想到:要掩盖这件事。 她小心翼翼地拿开越夺的胳膊,从他的怀里,一点一点挪出来。 小腹隐隐地一阵阵酸痛。 等她下了床,光脚踩在地上,剧烈的疼痛弥漫至整个腹部,她当即腿软,膝盖磕在地毯上,半跪半蹲。 她深呼吸一口气,捂着肚子强忍着痛,拈起脚踩在满地凌乱衣物里,找到了自己的内衣内衭和裙子。 穿好后,又赶紧把越夺的衣物叠起来,放好。以免保姆进来打扫时,发现异样。 做完这些,她悄悄地离开了房间。小腹沉重如坠,隐隐有撕裂的疼痛,每一步都犹如走在刀尖。 她强迫自己保持自然的表情,好在保姆在专心打扫,没有注意到她。 回到自己的房间,楚昭已起了一背的冷汗。她赶紧钻进卧室,从头到尾洗了一遍。尤其两腿之间,用力地洗干净。 有点肿,还残留有不明液体。 忽而觉得恶心。 倒不是羞耻,在越家寄人篱下的十几年,早忘记羞耻是什么。何况不过是一次酒后失控,和男人做了而已。是第一次又怎么样。 她只是恶心那男人是越太太的儿子。 一定不能让越母知道这件事。 换完衣服,楚昭出去买药。特意打车到很远的地方。 “您好,我想要一盒紧急避孕药。” 店员冷漠麻木地递出一盒避孕药。一盒是一粒。 楚昭递出现金,因店员的表情而轻松片刻:“谢谢。” 用现金买是因为越母会定期查她的帐。 如果发现她在药店有过花销,一定会追问她买了什么药,包装盒在哪里。 接下来她去到另一家药店,买了止疼片。这回走电子账。 因为越母会追查她打车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她不可能撒谎出来逛逛。 早上七点不睡觉,打车到那么远的地方,出来逛逛,怎么也不合理。 可以说昨晚喝酒,今早起来头很疼,出来买药。 楚昭在药店借了水,吃掉避孕药,包装扔到公共垃圾桶里。 不能在外面买水吃药,同时买了药和水,越母会问她为什么不把药带回来吃。避孕药也不能带回去吃,保姆有可能会检查垃圾桶。 保姆是越母用来监督楚昭的眼线。会把每天的情况告诉越母。 她在家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 她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 这样一想,昨晚她真是太疯狂太不理智。 楚昭发誓以后不要再碰酒。 拎着药回到越家。 保姆看到了她手里的药,说:“楚小姐,您下回要什么,叫我去买就可以了。” 楚昭弯了弯嘴角,皮笑肉不笑:“越夺要醒了,您忙着给他做早餐,我不好打扰您。昨晚喝了好多酒,早上起来头好痛,出去买点药正好吹吹风,清醒一下。” 保姆没再说什么,去准备早饭。 楚昭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就水吞下药。药效不见得那么快,可能是心理安慰,小腹真没那么疼了。 一转身,楚昭被吓了一跳。越夺正站在拐角的地方,淡漠而面无表情地盯她。 一张惨白冷森的脸。 表情明明和过往的没什么不同,但楚昭莫名感到心虚,特别怕他说出什么,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吞咽不下去。 然而没有,越夺别开眼,走到餐桌前,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保姆给他盛粥,放在他面前。 他安静地等在餐桌前,没有着急开动。卷而浓密的睫毛随着上眼皮,微微下垂,掩住了神色。 她想起来昨天吻他睫毛的触感,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抵着她的唇,很痒。 想到哪里去了? 楚昭有些懊恼,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坐到越夺的对面。 今天的早饭是小米粥,里面什么也没有加。加了东西的粥,越夺会嫌难喝。 看她坐下来,越夺才开动。 保姆就站在旁边等待吩咐。 楚昭如坐针毡,按理来说她早就习惯被人盯着吃饭了。后来反应过来,其实是因为她特别害怕越夺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她艰难地咽着粥,时不时偷偷打量他。后者面色如常,如常淡漠、清冷,仿佛记得那件事的只有她一个人。 渐渐的,楚昭慢慢松懈下来。 可能,越夺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越夺跟她一起长大,她很了解他。 他既很少跟男生交流,也很少跟女生交流,总得来说不怎么跟人交流。 不跟人交流,怎么知道那种事是怎么一回事? 嗯…… 看上去他也不太像会点开某部小电影的人。 所以或许他根本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不对。 那她居然诱骗一个“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的人做了那种事? 楚昭更觉得这粥难以下咽。 可是他已经二十一岁。 不知道“那回事”,应该是父母的责任吧。 差点忘了,越夺可是拥有了一个“不知道自家儿子有自闭症的”母亲。 越夺有自闭症这件事,还是楚昭先发现的。 楚昭曾向越母旁敲侧击地提了这件事,被越母罚了一个小时的面壁思过,罚她乱说话。 到现在,越夺究竟是否有自闭症还是个未知数。 吃完早饭,楚昭要陪越夺去散步。说是陪其实像溜。通常楚昭走在前面,说走哪里就走哪里,越夺跟在她身后,很像遛狗。 带他出来散步是借口。 最主要是这时候不会有人监视她,她难得能轻松一些。 今天除外。 越夺安静地走路,目不斜视,眼睛里倒映着风景又的确不在看风景,一言不发。 楚昭好几次欲言又止,很想问越夺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又不敢真的问。 生怕他记得一清二楚,回去嘴没个把门,哐哐一顿说出去。 又怕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天真懵懂。 那楚昭一定会在越母发现之前,先被自己的良心谴责死。 她纠结了半天,耳边幽幽飘来一句:“时间到了,该回去了。” 楚昭一吓,话在嘴边打转,最后绕路钻回嗓子眼。 中午一般是在书房度过。 书房由两间房联通而成,通常两人各做各的事。是除了睡觉以外,楚昭难得的个人空间。 虽然只有一门之隔。 楚昭会趁此机会看书、学习。 前段时间刚参加了一家单位的笔试,结果还没出来,楚昭不敢松懈,毕竟笔试完还有面试。她拿出相关的专业书籍复习。书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显然翻了太多遍。 她沉浸在书里,纷乱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下午要陪越夺去私人健身房。 越夺健身,她则躲在休息室里看漫画。 这是一本治愈向漫画。 讲述了一只小白兔不小心掉进大灰狼的洞穴,和大灰狼成为好朋友的故事。 色彩绚丽,画风清晰,叙事上也有一种梦幻的童话风格。 说来还是为了给越夺找睡前读物时无意中发现的。她第一眼就被奇特绚丽的童话画风吸引,继续翻看下去,发现故事情节虽然简单但很治愈,充满希望,每次追完都会有一种复活了的感觉,她愿将其封为“吸氧机”。 漫画比较冷门小众,热度不高。 楚昭从第一画开始追平,算是这本漫画的死忠粉。 作者更新十分准时。 一般楚昭在健身房休息室坐下时,漫画已经更新了。 楚昭火速追更,看着看着,觉得今日份的剧情不大对劲。 点开评论区,果然有许多读者跟她一样疑惑。 1楼“出卖我的爱”:?不是。这俩小玩意儿不是朋友吗? 2楼“拆官配一生没饭吃”:老师不是吧,这还是我家的《小白和大灰》吗?给孩子干哪儿来了…… 3楼“甜蜜翻倍”:啊?啊?我追的是童话不是成人十八叉吧,怎么就做上了? 4楼“万物皆可磕”:啊啊啊啊我磕的cp成真了! …… 楚昭沉默地熄掉手机。 人生不幸有二:一,不小心和越夺上了床。二,追更的文崩了。 越夺出来了。 应当刚冲过澡,头发还有些湿,随性慵懒地竖立、耷拉,各指各的方向。 宽背窄腰,穿了一件白色无袖休闲背心,健硕的背阔肌把背心上半部分撑得紧张。两只臂膀像从后背径直拔起来,肌肉起伏,线条分明,颇具力量感。如同两只潜伏的野兽埋伏身侧,一根青筋从上腕内侧蜿蜒至外侧,一直延展到他的手背。 “姐姐。” 楚昭被他冷冷的一喊凉得清醒,紧闭起嘴巴走在他身侧。 一种清新冷冽的香气瞬间丝丝缕缕地侵入她的周围。她知道其中有一部分是他喜好的沐浴露牌子惯有的气味,还有另外一部分,楚昭想不到来自哪里。 走着走着没注意保持距离,越夺手臂的皮肤贴上了她的。 像一股灼热的浪舔了下皮肤,一种独属于雄性,非常有侵略性的温度与气息。令楚昭几乎毛骨悚然,汗毛竖起,默默地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真奇怪,以前并不这样,难道因为身体有过关系吗? 她偷偷瞄了一眼越夺,越夺依旧面无表情。 她暗自呼气,还好越夺什么也不懂。 晚上,楚昭洗过澡,穿着睡裙,拿着童话书,准备去哄越夺睡觉。 越夺有睡眠障碍,必须要有人陪着才能睡着。睡不好第二天所有人都要遭殃——楚昭第一个遭殃。哄他睡觉的任务自然就落在楚昭身上。 推开房间门,发现越夺还坐在床沿。真奇怪,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在被子里了。 不会又生气了吧? “阿夺,怎么不上床睡觉?” 楚昭耐下性子问,走到他身边坐下来。 感到腿上一凉,楚昭愣了一瞬,粗糙的触感顺着膝盖向上摩挲,像出洞的蛇。 “等一下!”脑子里的弦被拨响了。楚昭没来得及阻止,另一只手按住她的下巴,湿润的唇吻上来,堵住她的话。 一切都如此顺畅、自然,甚至没有过渡。 他吻得很急,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探出水面,猛吸的一口气。大口大口的,要把楚昭的嘴唇吃下去。她几乎有点痛。 上面和下面都痛。 书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楚昭忍无可忍,推开他,他又要俯上来,楚昭给了他一巴掌,吼他:“你做什么!” 越夺懵呆住了。不是被打的,是被楚昭凶巴巴的语气吼的。手指无措地放在楚昭的大腿上,不前不后,上面还有粘腻的东西。 楚昭吼出来的时候就隐隐有些“完蛋了”的后悔。 果然,越夺像一座雕塑一动不动,一双眼皮极薄的眼眶先红了,漂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水汽越积越多,从眼角处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啊。”楚昭不知所措。她很少对越夺发火,就算发火也不会撒在他身上。她刚刚太害怕了,现在是另一种害怕。 “呜……”他开始发出像小兽一般低沉、压抑的哭声。再过一会儿,他的哭声就可以引来保姆。保姆会问他发生什么事,他可能会把事情告诉保姆,或者哭到逼楚昭硬编谎话去糊弄保姆。 无论哪一种,都很完蛋。 “对不起阿夺,我凶你了。”她捧起越夺的脸,叼起他的唇细细研磨,温柔到有一种安抚之意。“别哭了,嗯?乖一点,想要什么都给你。” 正是婴儿咬住奶瓶的嘴,越夺带着鼻音迷迷糊糊地“嗯”,反客为主,将楚昭按在床上亲。 她看着天花板波浪的影子,双眼失去了焦距,四周的环境模模糊糊地映进余光里。 她迷茫地怀有一种预感:事情要失控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活木偶 在他房间里待到深夜。 楚昭侧卧在越夺的怀里,后者长手长脚地圈住她,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上,像在抱一只玩偶。 他的呼吸很平稳,胸膛的起伏如同潮汐起落,若即若离楚昭的后背。 没关灯。楚昭盯着黑白条纹的墙纸,清楚自己该回房间了。 她轻轻挣扎,一点一点搬开越夺的手,离开他的床。 挪动的过程中,身体深处不断传来阵阵酥麻的余韵,几乎令她腿软。 她坐在床沿歇了会儿,去打量越夺。 怀里没有楚昭,他就自觉地拢起手脚,在被子底下缩成一团。碎发挡住了额头,沉睡的五官比清醒时多了几分无措、无辜。 楚昭心里有一点不是滋味。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越夺,她便觉得他很可怜。没有父亲,母亲似乎也不大爱他。 楚昭虽然也没有父亲,但至少有一个特别爱她的母亲,因而才能一下感觉出越夺的母亲不爱他。 那时候她就起了怜悯之心,想对越夺好一点。 如果她的母亲没有去世,如果她没有被越母收养,楚昭应该会一辈子对越夺善良。 可惜没有如果。 楚昭给他掖好被子,关上灯。 回房间穿好衣服偷偷溜出去,用和之前同样的方法买了避孕药,在外面吃掉,再回到越家。 整个过程她都很小心。 回到房间,楚昭仔仔细细洗了个澡。热水淋在皮肤上,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刺痛。她关上淋浴头,擦去了镜上的雾气,露出不完整的狼狈的自己。腰、腿上全是掐出来的淤青的指印,胸口、锁骨上满是吮咬出来的红痕。 这是理所应当的。越夺不懂得控制力道,完全凭本能做这件事。做的时候粗暴、急切,呜呜咽咽,缺乏引导。楚昭也没心思去引导他,只想一劳永逸。 次日清晨,楚昭很早就醒了,坐在床上看手机。 手机屏幕弹出一条班级通知。班长在班级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并附上一张表格。 “特殊学校实习单位笔试通过的名单如下:……楚昭。请笔试通过的同学填写实习确认表发给我,并于……(时间)进行面试。” 楚昭一眼在通过名单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开心地望了一眼天花板,不枉费她花了那么多功夫准备。接下来只要再接再厉,继续准备面试就好了。 正准备填表,忽地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谁?” 她起身去开门。 灼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砸过来。 楚昭被突来的重量压得往后踉跄几步。 一只宽大的手掌捞住她的后腰,使她不至于跌倒。接着便是热切、急促的吻,如星点般落下,强硬紧逼,不容躲闪。低沉的嗓音近在唇畔:“姐姐,我想做那件事。” “等等,现在是白天。”楚昭用手去挡,抓住间隙急切地呼吸空气。滚烫的唇印在她的掌心。 “白天?”越夺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没理解时间和做那件事的关系。“可是我现在想要舒服。做那件事很舒服。” 说罢,他拉开楚昭的手,又去吻她。 此时此地,楚昭很想发作。同时她绝望地意识到:越夺的确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在他简单粗暴的世界观里,这件事能带来愉悦,他喜欢愉悦,仅此而已。 正当楚昭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被迫承受他的吻时,保姆的声音忽地在门外响起。越夺被打断了,漂亮的五官摆出迷茫、不悦的表情,他还想继续,不管不顾地继续,简直疯了。 她一把推开越夺。 “阿姨什么事?” “越太太来了,有客人,需要您和越少爷下去一趟——越少爷在您这里?” 楚昭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好,我换完衣服就来。” 门外脚步声渐远。 楚昭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越夺。他被楚昭推开之后,立在那里,无限迷茫,眼圈泛红,随时要掉眼泪。 “阿夺,”楚昭尽量放低声音,温柔耐心地说,“越太太回来了,她现在让我们下去。过段时间再说吧,好吗?” “过段时间是多久?”越夺声音里带着哭腔。 楚昭哑然,差点忘了他是个对时间纠得很死的人。 “晚上?”楚昭试探着给出一个时间。越夺蹙起眉头,泛起的皱纹簇成团,明显对这个时间不满意。大概在他的预想里,见完母亲就可以继续做了。 “就这么办。”楚昭在他发出异议之前先肯定了这个方案,一边心中暗想,她刚才还打算糊弄他一下,把时间挪到下周,下下周,看来不可行,还好没说。“好啦,快回房间换衣服。” 把越夺送出房间,楚昭转身进更衣室里换衣服,特意挑长袖长裤,把身上的痕迹尽可能遮掩掉。 楚昭下楼时越夺已坐在客厅沙发上,身上穿了件白t恤,笔直端坐。很淡漠的眼神,看上去在直视前方,不过以楚昭对他的了解,估计谁也没看,在发呆。 他对面坐了越母和另一个人男人。 中年男人留了胡茬,能看出特意留的。整体衣衫整洁,气质粗野。 楚昭走过去,在一旁坐下。很乖巧,随时听吩咐,局外人的模样。 “给你换了个新的经纪人,”越母用茶匙搅拌茶杯,漫不经心。“张丛。” 张丛从一开始就对越夺的脸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惊艳的欣赏:“越少爷比电视上看到的还漂亮,很好。那这位是——” 他看向楚昭。 越母笑起回答,看着茶汤:“我一个保姆的孩子。保姆出车祸死了,留下这一个小姑娘,怪可怜的,想着收留算了。” 漫不经心的语调和直白不委婉的话语。连张丛听着都觉得不妥,去看楚昭。 小姑娘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她天生甜净的长相,看不出刻意,但的确收敛着眉眼,温驯、柔和,把作为人的思想和攻击性收到潘多拉魔盒里。 即便听到别人如此说她的生母,依旧面不改色地乖巧给别人看。一种恰到好处的乖巧,不会让人觉得腻烦。 越母很满意,也很能从中获得情绪价值。主动更换话题:“越夺,你最近身边的那个助理怎么样?” 越夺眸光一动,机械地微微仰头,刚开机,刚回过神。他歪头略做思考,不知怎地,楚昭感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扫了过去。 “不好,我不喜欢。”越夺冷淡、直白地说,并不去考虑会有怎样的后果。 “噢。”越母喝了口茶,轻松随意地吐出下一句话,“那换掉吧。” “换谁好呢?”越母看了过来,楚昭有一种不妙的直觉。 如果你在一家子阴晴不定的人当中从小生活,还能顺利地活下来,一直到长大,你也能练就预知不妙的本领。 “那就小昭吧。”越母说。 楚昭咽了下口水,平静地,尽量减少语气里反驳的意思:“越太太,我学校那边有实习,我可能要先去实习,没办法照顾到越少爷。” 越母不耐烦地搅动茶水:“那就休学。” 茶水被搅成一个棕红色的小漩涡,颜色几乎往黑了去,像楚昭眼前的颜色。 “越太太,我已经休过一年学了,再休一年,学校那边……” 越母把茶杯砸在茶几上,一把茶匙扔向楚昭。楚昭别开脸,没躲开,硬物砸在了她的额角上,当的一声,茶匙磕碰桌角落到她的脚边。 “你那个破学校有什么好读的?” 楚昭屏住呼吸,额角的疼痛向四周晕染,成了一团麻木的形状。她弯下去把茶匙捡起来,放在茶几上,很平静地道歉。 她清楚越母为什么会如此不耐生气。高考前,越母本来想让她和越夺一同考表演。 的确,学的是表演,考的还是表演。不过楚昭早就下定决心不要跟着越母的意思走,平时私底下更努力地学习文化课。 她成绩太好,老师们都不忍心让她去考艺术。于是她和老师一起,左瞒右瞒,在高考前夕前的资料填报上,没有选艺术科。 等到后面越母发现的时候也来不及了。越母就想让她考本地的文化学校,这回盯着她填志愿表。 楚昭晚上就偷偷摸起来,趁着填报系统关闭前最后一刻,把志愿改了。 她的分数很高,考本地一所全国知名大学完全没问题。但她宁愿浪费分数,报去离越家更远的地方。 越母绝对不允许有人违背她的意思。更何况楚昭的行为,多次超出了她的掌控。 她先让学校把帮过她的老师全部开除。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对楚昭的控制上升了一个度。开始监控她的行程、资金流水,有时候还会查看她的聊天记录。 她虽然在外地读书,跟她接触过的人,基本上都会被越母派人盘问一遍。久而久之,大家表面上不表现出来,私底下不可避免地会议论她。 她待人很好,人缘不差,朋友却很少。没有人敢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她一直埋着头,不知道张丛和越母什么时候走的。 直到越夺长手长脚挂在她身上,埋进她的肩窝里,抱得很紧,焦虑不安的样子。 每次见完越母,他都会这样。 楚昭轻轻推他,想把他从身上扒下来,然而越夺哼哼唧唧地抱得更紧,忽地觉得他可怜,就放弃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报复欲 晚饭寥寥吃了几口,楚昭窝回房间,将门反锁后,缩进被子里,长久地盯着手机屏幕里的报名表。 选择这个专业的人多少有点理想在里面,不然完全可以选择更轻松的道路。现在理想被限制在嶙峋的现实里。她在尝到理想主义的苦头前,先尝到了现实的苦。 离面试时间还有一个月,说不定能在一个月内说服越母。楚昭心存侥幸,依旧填了表。反复确认好几遍,她发出去,等传送进度条转成绿勾,才彻底放心。 她打开了之前追的漫画。 主要想看看后面的剧情发展成了什么样。 最新章仍处于上一章。她以为是她没刷新的缘故,上下拖动几回,最新章没变化。 楚昭意识到一件事,向来准时的作者居然拖更了! 她去刷评论区,好奇评论区发酵成什么样了。 之前的评论被新来的评论压下去,都是一些楚昭不眼熟的id。 没想到新来的读者反倒变多了,在评论区催更。 楚昭暗自猜测作者崩文又拖更的原因。 不会是作者现实生活里发生什么重大变故了吧? 作为这本漫画的老粉,楚昭看着这本漫画从第一画慢慢画长,心情终究不太一样。想了想,她点开作者私信,发了一条消息: 耳日太太您好,我是您的读者粉丝。我从漫画还在第一画时就入坑了,我非常喜欢您的作品。不太清楚太太三次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希望不要影响到您的心情,祝您天天开心! 发完,楚昭关掉手机,准备休息。 砰砰砰。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掉了手机,手机掉到床下。她在床上僵了一会儿,门又敲响了。还是三声,砰砰砰。 很有规律的敲门声,每个“砰”字要在空中停滞一秒才落下来。 她猜到是谁。越夺。 她猜到他来干什么。白天答应过他的,他现在来讨了。 楚昭犹豫着,不想开门,心想要不装睡算了。 砰!非常大力的一砸,显示出门外的人的耐心即将告罄。 她没料到,心口一紧。 接下来的每一个“砰”字,都像用锤头砸出来的,催命一样。 没办法再忽略掉,楚昭只好硬着头皮开门。 高大的身体把走廊的白光挡在身后,一团影子罩住了楚昭。 他步步逼近,她节节后退。影子里模糊不清的五官逐渐呈现,他的眼底泛红,血丝在眼白处,薄薄结了一层网。不像是哭的,倒像是……憋的。 难以抑制的欲念扑面而来,张牙舞爪。 楚昭吓了一跳。嘴巴想说点什么却卡在嗓子眼,半天挤出来几个字:“你……阿夺,你不太舒服吗?” 越夺大大地把她抱在怀里,有点委屈地说:“很难受,很强烈的难受,已经难受一天了。”他的嗓音又干又哑,一条扔到岸上的鱼太久没喝水。 他在蹭她,本能地无意识地蹭。欲望成了明显的形状。 门还大敞着,何况今晚越母要留下来住。 她太害怕越母路过房间,不经意往里探一眼,发现自家儿子居然抱着自己眼中最廉价的女人。 楚昭抚顺着他的背,紧绷的肌肉在她的抚摸下,如一张绷紧的鼓面,不停地喑哑发颤。 “阿夺,你先松开我,好不好?”她呼吸不畅,不确定是勒的,还是紧张的。 “不好。现在就要,现在!”他更加用力抱紧楚昭,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惊人的热气。执拗又任性。 “唔。”楚昭快要喘不过气。 一曲空灵悦耳的铃声响起来。 越夺对声音很敏感,尤其尖锐的铃铛声,身体僵住。楚昭趁机离开他的怀抱,捡起地板上的手机。看清来电的人,是班长。 心里有一点不好的预感。 她接通了电话:“喂” “抱歉楚昭,你提交的实习确认书被单位那边明确拒绝了,可能需要你换一个实习单位。” “怎么……”刚问出两个字,心念电转,楚昭已明了前因后果,转换了语气,礼貌地说“谢谢”。 电话那头也很替她惋惜的语气,安慰她,会帮她留意同类型的实习机会的。楚昭再次道谢,等那头挂了电话,心里的指望也落了空。 如果她胆子够大,大可冲进越母的房间里,怒气冲冲地质问越母。 但一切只能存于想象,她就算质问也质问不出什么,只会惹怒越母,再为自己埋下一堆雷。 “姐姐……”越夺又黏上来,从背后搂住她,手不老实地摩挲着她的衣服。 说起来,当初选择这个专业的原因,还跟越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她还小的时候,母亲在越家做保姆。母亲做事精细,察言观色,越家主人很喜欢她,优待她。为了留她下来,把楚昭也接来越家优待。楚昭那时候认识的越夺。 在和越夺朝夕相处中,她很快发现越夺跟自己、别人不一样。为了弄清楚这种不一样,她读了很多书,了解了什么是神经发育障碍。 “障碍”是个神通广大的词,好像平常地走在路上突然被凭空出现的石头绊倒。 不是生病,不能用药彻底治好。不是断肢,有接成的概率。它是一座高大的山,挡在他面前的山,愚公移山的山。 年幼的楚昭受到很大的震撼。世界辽阔,不仅有身体上的慢疾,也有精神上的慢疾。母亲有关节炎,雨天潮湿,墙砖的缝隙里会长青苔,母亲皮下的骨头里也会滋长酸痒辣的青苔,像痛在骨头里捉迷藏,抓不到。 越夺是否也会凭空遭遇一场雨,凭空地觉得痛在他的身体里捉迷藏呢? 楚昭想,当初在志愿填报一栏填下这个专业,一定有受到这个问句的影响。现在这个问句被凭空掐断。掐断的原因,跟越夺同样有关。 楚昭握住越夺的手,柔声道:“我们先出去买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越夺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脖子,又嗅了嗅,像小狗。说话时,会喷气打湿皮肤。 “能让我们安心享受快乐的东西。” 她拉住他的手,走出越家。 月黑风高。风里有夏入秋寂寥的味道,路上行人寥寥,车碾过黑夜,沙沙作响。 越夺在掰她的手指玩。 他研究了一会儿,五指穿过她的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很得意,很满足地举起相扣的手背贴贴脸,应当觉得这样很牢固,更有安全感。 她没有拒绝。 楚昭知道自己在干坏事的路上。 早就走在干坏事的路上了,现在只是要多干一件。 她在一家装横粉红时尚的店面停下来,牌上写着成人用品自动贩卖。 走进去,面对琳琅满目的货架,楚昭后知后觉地心虚、紧张。 她不知道自己故作正经,查看包装上的文字时,是什么样的。 耳后一抹薄红,延展、延展,在脸颊上淡淡地晕开。 越夺盯着这抹薄红,眼看它一点点地变深。觉得很好看,又很好闻,闻起来是青涩的青苹果的味道,涩而清甜。想到这里,他咽了咽口水。 “中号,大号?该选哪个?”楚昭托着下巴,思考时眉毛会轻轻地皱起。好……越夺想用个词语去形容,但是好多好多情绪一起出来,便一个也出不来,全部堵在心口,软绵绵地无限膨胀,无限塌陷。 他现在想把楚昭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嚼一嚼,再安安稳稳地吞进肚子里,一辈子装着楚昭找个地方躲起来。 最后她决定中号,大号,加大号各买一盒。用现金。 买完套,两人拉手回家。 楚昭莫名地心虚,但回到越家,又莫名有了底气。 “去你的房间。”楚昭小小声地悄声说。 楚昭做贼心虚,检查了好几遍门锁,到最后面对越夺时,忽地又浮上来一点后悔。 扪心自问,她并不喜欢他,至少没有男女之情的喜欢。 楚昭猜越夺也不喜欢自己,只是依赖她,喜欢快乐的事情。 楚昭去脱越夺的衣服,特意垂下眼皮不去看他。担心一抬眼,便能看到他黑黝黝,犹如小羊犊的双眼。 越夺很配合地抬起双臂,仍由她除去自己的衣物。 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无非是想通过这种事,报复越母。 她太胆小,又没志气。 只能以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将怨气撒在什么也不懂的无辜者身上。 “唔,戴不上去,看来不是这号。” “那用这个试试。” 楚昭听到越夺在吐气。 “抱歉,不舒服吗?” “紧,难受。” “还好拿了最大的……”楚昭碎碎念,撕开小小的方形包装,小心翼翼地滚套上去。 “为什么要戴这个?”越夺的耐心已快要见底。 楚昭说:“因为要保护女孩子。这是一种责任心,如果你以后有‘爱’的人,你会懂的。” “爱?” “是,爱。” 说话间,楚昭搞定了。越夺急不可耐,一把拉起楚昭,虎口掐进她的肋骨里,像掐一朵花骨朵,托举到身上来。 包装掉在床下,散落一地。 楚昭搂住他的脖子,两人四目相对。越夺的眼睛泛红,潮红,湿漉漉的,黝黑的部分像深不见底的潭,生冷,没有温度。 越夺别开眼,盯着她的某处看。 “看哪里呢?” 越夺不说话,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捏扁揉圆,像捏面团,搞得楚昭莫名其妙,又觉得有点疼。接着他按住她的后脑勺,一口吻上她的脸颊,像舔冰淇凌上的尖,又舔又咬。 她听见他说:“脸红红的,很好吃。” 他一大口用力地吮吸,不放,疼得楚昭低声喊出来,泫然欲泣。 谁家亲脸是这么亲的? 情到深处的时候,楚昭也有飞向自由的错觉。 越夺埋在她的肩窝里,汗涔涔的,近乎叹息地耳语:“姐姐,我好……” 他应该想说个形容词,“好”字在嘴边打转,说不出个所以然。 “呜。”越夺哭了。“要再来一次。”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哄小狗 欢愉之后,又困又倦。像一脚踩空云端,掉进海底,脑子被一种温柔的倦怠麻痹。温柔到楚昭短暂忘记她身处何处,在谁的怀里,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楚昭惊醒,眼皮倏地张开,亮晃晃的灯光闪了眼。 她下意识去看墙壁上的挂钟,指针指到罗马数字1。 窗外还黑,是凌晨一点。 她稍微松了口气,懊恼地心想,怎么不小心睡着了。正准备起身,原本松懈在腰间的双手瞬间拢紧,迫使她跌回去,后腰撞上某面紧如鼙鼓的小腹,腰与腹紧紧相贴,局部温度高。 一颗刺茸茸的脑袋越过她的肩,耷拉在上面。半梦半醒的语气吹进她的耳朵里,能出来他前面睡得香甜:“姐姐,留下来。” 她默不作声,等了会儿,感觉越夺重新睡过去了,再次尝试挣脱。似察觉到她逃跑的意图,束缚她的手圈得更紧,甚至还用上了腿,两条修长而肌肉分明、有力的腿,像筷子一样,夹住了楚昭用来逃跑的罪魁祸首。 楚昭哭笑不得。 “先松开我。” “不要。” “松开啦。” “不要。” 她重复了几次,身后的人干脆不说话,暗中绷紧浑身的肌肉和楚昭较劲,打定主意不让她逃。 墙上的挂钟无声在走。 她胃烧起来,焦虑不安。越母的房间离这里不远。 她暗自认怂了,真不是偷/情的那块料。 越夺坚持不放手,她没办法,腿逃不了,只能脑子逃,每一根神经都在注意门外的动静。紧张到极限脑子就开始起雾。渐渐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沉重,楚昭昏睡过去。 早上是被越夺搞醒的。 用力,急切。 且呼吸声近在她的耳侧,如拉风箱,如公牛喘气。 不想醒都难。 再一看时间,楚昭吓到心脏一拎。忙躲着他的吻,用很劝告的语气:“停一下……你看几点了,今天起迟了。” 越夺不听,自己忙自己的,特别专注。 她咬紧枕头,眼角渗出了泪。 咚咚咚。门被一种小心翼翼的力道敲响。 楚昭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吓得每一根毛都竖起来。再一看越夺,冷淡到从容的一张脸,正在干的事正好是冷淡和从容的反义词。 “早餐已经备好了,越少爷。”是保姆。 越夺探下脑袋要来亲她的嘴巴,真不是时候。她一把挡开他的吻,大而亮地应声:“我在这里,我马上带他下来。” 保姆说“好”。 不能再继续了。 估摸着人走远,楚昭用尽力气反抗,床被弄得震颤:“别弄了。”越夺当然不可能听,他干什么都很沉浸、专注,难以被打断。 深吸一口气,蓄力。楚昭凶巴巴地说:“你再继续,我讨厌你了。” 鼻尖悬停在她的脸颊上方,越夺停下所有的动作,像被主人一脚踹飞食盆的狗,茫然、呆滞、不知所措。 这时候很容易就能推开他。 楚昭升起一丝于心不忍,仅仅一丝而已。比起对越母的忌惮,这一丝不忍可忽略不计。 他被推开也没有反应,一只玩腻了扔在一旁的玩偶,脸上保持一脉相承的表情,跪坐在一角。楚昭没心情去管他,快速地套好衣服,把扔了满地的东西,该叠起来的叠起来,该用纸包起来的包起来,分别放在床头和放进垃圾桶。 她和自己的母亲一样,收拾残局的动作最干净利落。 最后来收拾越夺。她刚凑近他,越夺就默默地钻进被子,掀起被子盖住头,隔绝了她。她怎么拍被子都没反应,怕他把自己憋死,她就先退出去,一个人下楼。 保姆说越太太早出门了,又是一段时间不回来。 不知是否为错觉,保姆似乎在她的脸上多停了两秒,什么也没问。 楚昭端了早饭去越夺的房间。 不敢让保姆看见她一个人用早饭,这种画面传到越母的耳朵里,会自动变成她不负责任,没有良心。虽然不无几分道理。 她端去越夺的房间吃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只要不涉及到越母,对待越夺的问题她还是很从容的。 她十二岁就跟越夺一同上下学,一同吃饭,他什么意思,什么感受,什么想法,她摸得一清二楚。比如越夺现在躲在被子里,估计在想她为什么要凶他,而非故意不理她。 越夺有时候像一台电脑,版本老旧的那种。在程序运行前,要在蓝屏处卡上一会儿。 无论如何,他其实是一个很好懂的人。 楚昭用完早饭,估计越夺也冷静完了,开始去哄他。 她跪在床上,弯下腰去,把嘴巴送到被子附近,很夸张地放低声音,在说悄悄话似的:“阿夺,你在被子里吗?” “我来找你玩了,快把门打开。”她轻轻拍了拍被子。见他没反应,她又说,“不开门的话,我要自己打开,进来了哦。倒数三个数。” 三、二…… 楚昭去掀被子,一开始没成功,被他从里面扯紧了。来回拉扯几次才掀开一角。越夺像石头地下见了光的虫,立刻蜷缩成一团。 他的脸下湿了一大片床单。胳膊挡住了眼,正轻轻抽搭,肩背一耸一耸的。 她伸手将他捞起来,拉下胳膊。 越夺红着眼眶看她,鼻涕沾了脸颊,润湿的睫毛尖儿和湿漉漉的眼珠子黑得押韵。楚昭拿来湿巾要给他擦鼻涕眼泪,越夺没有躲,呜咽着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说不出来就用手比划。翻来覆去地说,委屈到不行的样子。 “为什么……不做完……打断我……欺负……” “做错什么了吗?” 楚昭捧起他的脸,手感很好,皮薄馅多。她认真地看进他的眼睛,耐心、温声和气:“你不可以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亲我,还有要我。” “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也不行。” 他看楚昭的眼睛,不像在看眼睛,直勾勾的,若有所思,大概在思考她的话。过了会儿,越夺说:“你眼睛是淡灰的颜色。” 听到他提到自己的眼睛,楚昭疑惑地眨了下眼,思绪一下搭错了线,很短暂地搭错,她及时拉回来:“我说你不可以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亲我,还有要我。尤其当有其他人在的时候。” “鼻子是莹白色,唇是樱粉色,不对,比樱粉色要再深。”越夺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地说,正是面无表情才显得一本正经。仿佛躲进造句游戏里,用精巧错综的形容词把自己藏起来,要使楚昭找他时眼花缭乱。 “还有我的印章。”越夺说完,还要继续说。 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楚昭不想和他玩捉迷藏,何况他根本没打算让她从一堆琳琅满目的词语里揪出他。 楚昭一面起身一面嘱咐他洗漱吃饭,今天要飞去赶剧组。她态度一如往常温润和气,让越夺误以为自己躲得很成功。 她回房间洗漱。对着镜子洗脸,发现右脸上晕开一片茄绀的斑,大拇指的框那么大。她瞬间想起来,昨晚,越夺对着她这里又吸又咬。 所以她刚才顶着这块斑和保姆说话,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演得很好?不过她猜保姆根本没多想,不然早该问了。 她对着这块斑上了很厚的遮瑕粉底。 换上轻便的衣服,收拾好行李,她联系完司机来搬行李,下了楼。 越夺坐在沙发上,长腿微微地外展。外面搭了一件黑色棉质外套,里面配的是白色衬衫。干净清爽,挺像那么回事。他见楚昭,起身要来牵她的手,特别自然。楚昭也自然而然,反手往他的手里塞了个黑色口罩。 他看到手里多出来的东西,眸子定了一下,应当懵了。 其实不太明显,在外人看来,他大概只是垂眼,停顿几秒,再毫无情绪地抬眼,看向前方,透过前方的东西看向远方,这时候的眼睛很像无机质的玻璃弹珠。最后他机械地戴上口罩。 等到了车上,越夺再次要去拉她的手,楚昭“恰好”看到衣服上的纽扣歪了,抬开手去调整。她表现得太自然,仿佛全因为他想她手的时机不对,回回扑空。 飞机两个小时的行程,她一句话不说。越夺一般把她的声音当白噪音来听。她不说话,越夺就没办法安静地待着,焦虑到去抠机座的沙发皮。 下了飞机,工作人员帮忙拿行李。 楚昭说我不用,我用手拿着就行。然后全程手抱着背包,把两只手占得满满当当。越夺黝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望着她的手。她余光瞄见,也当作看不见。 回到酒店,越夺跟在楚昭身后进了她的房间。楚昭不紧不慢地放好背包,再转过身来,越夺正靠在门上,手背在后面,浓色的眉毛压得很低,眸子闪着光,不确定是天光还是泪光,欲说还休,一种忍欺之意。 “不可以没经过我的允许就亲我,还有要我。如果有其他人在场也不行。你明白了吗?”楚昭浅浅地笑着,语速平缓,眼角弯起来,特别亲和无辜。 越夺闷闷地“嗯”了一声,已经染上了哭腔:“那现在,可以亲你吗?” 楚昭摇摇头:“不可以。” “但是你可以抱我。” 越夺“嗯嗯”两声,走上前,一声不吭地抱住她。一整个大型挂件挂在楚昭身上,楚昭长得矮,只能踮脚、仰头,无奈地承重。 他用胸口又贴又蹭,挂在她身上还不够,干脆把楚昭端起来,面对面地坐在小沙发上。 然后锁住她的腰,埋进她的肩窝里,深深地呼吸,像在吸氧。 楚昭察觉到了他的委屈和焦虑,于是手指头穿进他的头发里揉了揉,给他按摩头皮。越夺眯起眼,歪过下巴哼哼唧唧,很舒服的样子。 不哭不闹的越夺是一只乖巧小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就看看 门铃响起来,楚昭站起来要去开门,越夺的手依依不舍地黏在她的腰上,随着她的动作扯断。 门外站着一个清秀的男生,手里拿着很厚的资料袋。 看到楚昭后明显一愣。 “你好。”楚昭微微一笑,手从门把手上放下来。 “哦哦。你好,我是越夺先生的前助理,我叫陈小松,来交接工作的。”嗓音也很清秀,细细的,女孩子般的嗓音。 “噢,陈小松,你好。交接工作是吗?请——”楚昭立刻想到越夺还在房间里,让人看见不太合适,一转话锋,“我们去五楼的咖啡厅聊吧,听说这家酒店咖啡做得很有特色。” 五楼咖啡厅为半开放式。 经典乳白色细腿桌椅,支起蓝白条纹太阳伞。坐下来,能看到擎着一颗大圆球的都市建筑,尖锐的指针向天。 楚昭点了两杯咖啡,等咖啡时陈小松很兴奋好奇地问她:“你是越夺的经纪人吗?我听说越夺最近换了新经纪人——你好美丽。” 楚昭惊讶地看向他,惊讶的时候每一根睫毛都替她讶。她在想,如果认为她是经纪人,陈小松为什么敢用如此亲昵的语气问她。 后来她想到,应当不是所有人都会把上司想成“薛敏恩”(越母)。 “不是哦,我是来接替你的工作的。” 服务生端来两杯咖啡,说请慢用。 “谢谢,挂我房账上就好。”楚昭礼貌地笑了下。 陈小松“啊”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谢谢,谢谢。” 接着他把资料袋从桌上推过来:“这个是材料袋,行程表、合同什么的都在里面。”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开了口:“姐妹,你也是来追星的吗?” “嗯?” 陈小松继续说,压低声音:“看你应该不是那种很缺钱的人,不缺钱还来来做助理,来追星的对吧?” “呃,”楚昭不知该如何回答,半肯定半犹豫地点头,“大概……算吧?” “那你可得注意着点儿。我当时我也是为了追星才当的助理。当了我才发现,有些人真的只能远远地看脸,近看,简直看不了一点。当然我是说性格。” 说着说着,他用一种同情的眼神打量起楚昭来。 “越夺这个人性格超级奇怪,脸臭,还经常莫名其妙发火,一有点不顺心就挂脸。做他助理遭老罪了。” 楚昭表面认真地点头,实际心不在焉。 “说话也很难听,又挑食又挑环境,不准别人碰他的东西,碰一下他就会大发脾气,老吓人了。” “这样啊。”楚昭抬眼盯着他的脸看,然后笑起来,“你的皮肤好好啊,怎么保养的啊?” “啊?真的吗?”陈小松摸着自己的脸笑了,“谢谢姐妹,你皮肤也很好啊。” 两个人聊了会儿护肤心得,又把话题转到工作上,最后加上联系方式,皆大欢喜地散了。 楚昭回到房间,发现越夺缩在沙发上睡过去。她给他盖了条毛毯,坐到行政区翻看资料袋。资料袋里什么都有,楚昭耐心地把文件类型分好,把有关最近行程的文件挑出来,对照交接单一张一张做标记。 做完这些,一抬头,已经到傍晚。 脖子有点酸,楚昭活动了下脖子,手机屏幕亮了。 打开来看,是班长发来的消息。 班长:现在还有个实习单位差人,不过实习工资不高,比较累。你可以考虑一下。因为已经过了材料提交期,这个可能得你自己过去面试。 楚昭:收到。谢谢班长,班长辛苦啦。 班长发过来相关材料,上面标着星星儿童福利院。 楚昭想着等戏拍完,找个时间过去面试。 “姐姐。”越夺醒了,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头发凌乱,翘起一根呆毛。 “嗯,醒了?收拾一下,我们去吃饭。”楚昭收拾好资料,看到他的造型,忍不住笑出声。 越夺茫然地看着她笑,慢悠悠地摸了把头发,抿唇,面无表情,但楚昭知道他已不好意思,便敛住了笑。 在前往餐厅的路上,越夺要去牵她的手。 吓得楚昭一下子躲开:“这附近全是你的粉丝,被拍到就不好了。” 越夺缓缓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看他的表情,估计在想“看到又怎么样”。但楚昭坚决不肯他牵,他只好不开心地抠袖子。 餐厅人很少,楚昭点了几道清淡的菜。等待的时间里,越夺又要往她身上贴,楚昭干脆坐到他的对面去。 越夺委屈地望着楚昭,摆弄手里的餐盘,银叉碰白瓷咣当响。 回去的路上,越夺终于忍不住戳了戳楚昭的肩膀,戳泡泡一样,力道很轻:“我不怕被看见。姐姐,我们牵手回去嘛。” 楚昭抬头望他,可能在望天。该怎么向他解释,如果被人看到,发到网上去,影响到他的演员生涯,越母会吃掉她啊? 她微微一笑,让人放松警惕的笑。接着吐出两个坚决的字:“不行。” “可是之前你明明有牵我的手啊。为什么当时就可以,现在就不行?”执拗的越夺像一头非要挡在行人道中间,拉也拉不走的金毛犬。颇有一种如果今天搞不懂为什么,他就在大街上站一晚上的决心。 楚昭该怎么解释,上回是情感冲昏了头脑,才能干出那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也可能是好多天前喝的酒精,根本没有被循环出去,她脑子一直混混沌沌。 怪来怪去,还是怪在那天喝的酒上。 “我明明已经答应经过允许才亲你,要你。为什么还不给我手牵?”他委屈得眼眶红了,像白瓷上了红釉,拿在手中,很易碎的样子。 楚昭没办法,看了眼四周。 路两边矗立着商业铺面和绿化带,已是傍晚,很多店正在关门。 几乎没有行人,应该不太会注意到。 权衡利弊后,楚昭虚虚地拉住越夺的手,太心虚,只握住指头的前三分之一。越夺立刻收起眼泪,得寸进尺地整个包裹住她的手,非常强硬、固执地要和她十指相扣才满意。 楚昭拉起他走,有些无奈地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一言不合就哭? 眼看要到酒店,楚昭想松开手,甩了两下,没甩开。他故意握紧了不让她收回去,力道没大没小,差点弄疼她。 就这样心惊胆战地进酒店,楚昭已经想好明天早上的热搜要写什么了。 越夺还要进她的房间,被楚昭命令禁止在外面:“晚上不可以来。” “为什么?”越夺又要哭。 不要在走廊上哭啊,会打扰到别人的…… 楚昭只好打开门:“算了,就今天晚上。” 越夺一下抱住楚昭,抱玩偶的那种抱,双臂从腋下穿过去,交叉一圈锁住她整个人。进了门,他用背把门抵关上,完全没有刚才要哭不哭的样子。 楚昭反过味儿来。 他不会故意用哭骗她答应吧。 整个人被他抱得被迫踮脚,摇摇晃晃,要倒不倒,很没有安全感,只能紧紧拽住他的衣服:“你先松开我,我要去洗澡。” “嗯,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过了会儿,越夺才心满意足地放她下来。并非心满意足,只是楚昭一直在拍打他的背,让他放自己下来。放下是无奈之举,一种退而求次的做法。 楚昭真是气得没话说,拿了睡裙往浴室里钻。 卸了遮瑕,底下那块被亲出来的斑显现出来。颜色淡了,成了浅浅的棕灰色,在白底的皮上如一块胎记。 洗完澡,楚昭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出浴室。开门时,一笼子潮湿的蒸汽一起跑出来。她头发刚擦完,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后背上。珍珠白的睡裙贴在身上,裙摆波浪一样晃。 越夺直勾勾地盯着她,手抠进床单里。 “我要吹头发。吹风机很吵,你先回房间吧。”楚昭倒了杯水,背对着他。一直没听到他的动静,楚昭疑惑地转过身,肩膀吓得一跳。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飘过来的,近在咫尺,脑袋差点撞上他的胸口。 “你。”她开口刚说出一个字,越夺支起她的下巴颌。 “这块,是我弄的吗?”他另一只手抚摸古迹一样,抚摸楚昭脸上的斑。 “是,你弄的。所以下回不要这么用力,会留痕迹的。”她说的用力是指各个方面的用力。 “好看。”越夺眯起眼睛,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近乎迷恋,摩挲着她的脸,仿佛在欣赏一件死的艺术品。 她感到一背的汗毛立起来,毛骨悚然。别开脸,抵住了他的胸膛,不让他再靠近:“太晚了,你该回房间了。” 越夺不想被推开的时候,谁也推不动。 他捉住她的腕,探过头来细嗅,从腕到手臂,温凉的鼻尖时近时远,一点一点,直到凑近她的脖子,嘶嘶地长长地嗅了一嗅。潮湿温润的水汽给予他一种安慰:“姐姐,想要你。” “今晚不行。”楚昭想往另外一边躲,没想到他早用胳膊把另一边挡上。她现在是被人的栅栏围起来的羊。楚昭只好不偏不倚不躲,认真地看着他:“没有套,做不了。” 越夺颇为遗憾地叹气。楚昭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叹气,跟见了鬼差不多。 他抓住她的大腿把她整个人端起来,端在腰上,吓得楚昭喊出声:“你!不是答应过我——” 越夺无机质的眼睛眨了眨,缓慢至极,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在空中划过弧度。他把楚昭端到床上,跪在她的腿间,仰头望着她,眼神特别诚挚、无辜:“嗯,不做。可以看看吗?” 的确没做。 的确看了一晚上。 用嘴看的。 全身上下亲了个遍,咬了个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真见鬼 楚昭早早起床,和副导演确定好定妆时间和场地,联系了工作室派专车来接。 都是一些零碎而消磨耐性的事情。论耐性,没有人比她更有。 搭专车跟随工作人员前往化妆场地。 场地设在离片场不远的一家酒店里。楚昭从副驾往外看了一眼,酒店外已拉起警戒线,线外站满了举相机、手机的各家粉丝。 她从车上下来。小风夹小雨,打在裸露的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有点冷。赶紧从包里翻出一把伞,向司机道谢,关上车门,走向后车门。 楚昭拉开后车门,一只长腿先迈,踩在地上。等头出来,楚昭把伞送到他的头顶上,随着他站起身,她后知后觉不太对劲,等反应过来,越夺已把伞顶飞了…… 两人面面相觑,粉丝面面相觑。 她正要去捡伞,远远看见一个工作人员把伞捡起来,小跑过来:“哎唷越老师,伞在这里。” “你这个新来的助理怎么搞的?”工作人员把伞递给楚昭,“别把越老师弄感冒了,小心着点。” 楚昭谢过工作人员,重新举起伞。伞荡了一下,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她一抬头,见越夺正面无表情地揉着鼻子。看来被伞撞到了。 越夺:“……” 楚昭:“……” “哎——姐妹!”陈小松迎面走过来,一手举伞一手拿咖啡,笑容满面。 楚昭得救了一般,把伞塞到越夺手里,自己钻陈小松伞下,给陈小松整得一愣。 什么情况? “借一下伞,谢谢。” 陈小松把嘴凑过去,特别小声地说:“啊?你不给你家艺人打伞,跑来我这里躲雨?” “我觉得我再给他打伞,明天我要被网暴。”她也学着他用夸张的气声说话。 陈小松:“行。” “越老师,请往这边。”楚昭冲越夺招招手。 越夺握住伞柄,支起伞。手上分明的骨节如丛峰嶙峋,面上却云淡风轻,浓的地方是墨,浅的地方是留白。跟在两人的后面。 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胳膊和胳膊凑得很近。 他握得更紧了。 楚昭注意到小松手里的咖啡,便随意地找起话题:“今天起太早了吗?我看你手里有杯咖啡。” “哦那没有,”小松说,“给我家艺人喝的,这玩意儿能消肿。” “还有这种功效?”她心想要不要给越夺也来一杯,随即想到他不喜欢味道太大的东西。 “对啊。我家艺人比我起得还早,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敬业的艺人。工资虽然比之前低,但比之前轻松好多。” 楚昭和小松在化妆间门口分开。 进入化妆间,一个化妆师迎上来:“越老师您好,哎这位老师……”她看了眼楚昭。 楚昭微笑着澄清:“我是越老师的助理,姓楚。” 化妆师恍然大悟,手摆向一边:“抱歉抱歉。越老师,请坐这边。” 越夺面无表情地坐过去。 楚昭主动站在一旁,给化妆师递东西。 可能平常看习惯了,楚昭只觉得他顺眼,没觉得有多好看。 化完妆一看,便不同了。说与平常有点不同,好像又没有什么不同。但站在那里,身边的景物都变得浅淡灰蒙,从他身边经过的人一个个都成了模糊的点,唯有他是清晰的。 意识到自己盯太久了,楚昭别开眼,带他去摄影场地拍定妆照。 “越老师,这边坐这边坐。可能要等上一会儿,前面有个女艺人还在拍。” 越夺不怎么说话,看眼神估计在走神,根本没听别人说什么。楚昭连忙笑着对工作人员说谢谢,把越夺带到休息区。 过了会儿,轮到越夺了,楚昭留在场外。 上一个女艺人走出来,楚昭无意间瞥了一眼,那人显然也看到她了,比她先露出别的神色。 “是你,”女艺人走过来,笑容很惊喜,“你还记得我吗?” “嗯……”楚昭张大眼睛,假装在思考的样子。她当然记得,她上次帮这位女艺人挡酒来着。不过,还是不要承认比较好,免得对方尴尬。“我记性不太好,已经不记得了。您是?” “朱倩老师!”特别的尖细嗓音传过来,随后人才到。是陈小松。“化妆间那边在催了,该去化一下套妆了。” “回头再聊。”朱倩冲楚昭拜拜手。陈小松看了眼楚昭,又看了眼朱倩,有点讶异,不过没有说别的,很快投入工作里。 拍完定妆造,已经是下午。 下午还有一场开机仪式。 在这其间,楚昭不停地关注各个平台的风向。 早上的“小意外”被粉丝们剪辑成视频,词条也是#夺夺190超绝身高#,#此夺好萌#。视频从头到尾跟她半毛钱关系没有。 还好没出负面新闻。 她松了口气。 开机仪式在一座寺庙里举行,摄影机提前用红布盖住了。 现场站满了人,大多是工作人员和演员。 楚昭在一众人里发现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记得陈小松叫她“朱倩”。那人同时也看过来,视线先落在了越夺身上,其次才转到楚昭身上。 开机仪式结束后,朱倩笑容满面地走过来,跟越夺搭话:“越老师您好,我是朱倩。是这部剧的女二,希望后面合作愉快。” 越夺抬起眼,没什么情绪,冷冷地“嗯”了一声,又垂下眼,不知道在看什么。 朱倩有点尴尬。 虽然早就听圈子里的人说越夺此人脸臭脾气臭,爱耍大牌,来之前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传闻还真半个字不假。 “朱老师您好,”楚昭出声缓和氛围,“我是越老师的助理,姓楚。您叫我小楚就可以了。” 朱倩上下打量她,难以置信。大概没想到作为宋家豪门宴会上的宾客之一,居然只是越夺身边的一个小助理。 也不一定,万一她跟自己一样,也是请过去表演的艺人呢? 可是那些人的态度,对待她和对待自己,明显两个态度——区别在于有没有把人当人看。 也不一定,万一她比较得哪个大佬的青睐呢? 想到这里,朱倩审度起她的外貌来。 乖巧玲珑,眼睛大得有种嗔怪之意。太谦逊,缺少媚与勾的感觉。身板瘦小,没料子,像乖小孩,不像圈子里的大佬会长久喜欢的样子。综合下来,也不是做演员的长相。 楚昭被盯得不自在,正要说点什么岔开话题,一具高壮的身体生硬地插进两个人的中间。越夺平平淡淡地甩字:“别乱看。” “啊。”朱倩愣怔一下,大概没想到越夺会这么说。她收回视线,脸上堆满笑容。“越先生,待会儿有开机宴,宴会上见。”说完,她便牵着外套离开。 “我们也走吧。”楚昭刚要走,手腕被拉住。 越夺悄声说:“坐后面,姐姐。” “不可以,人太多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敢保证不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他抿了下唇,松手默默回到后车座。 坐上副驾后,楚昭莫名觉得车内气压很低,便开了车窗。 开了窗也不顶用。 一股粘腻、森冷的目光,长满了触手一样,在后颈一片来回地攀附、舔舐,拖泥带水。 末了,还要幽怨地在她耳边叹冷气。 真见鬼了。 吃饭是主创团队和主演的事,楚昭这种小助理只需要蹲在外面待命。 陈小松拿过来几个热乎乎的当地特色饼,在她身边蹲下,问她吃不吃。楚昭不怎么吃这些味道太大的食物,怕越夺闻到了不舒服。 可确实有点饿了,她接过来,咬了一大口。 “干助理忙得顾不上吃饭是常有的事儿,多打探打探附近吃饭的地方,或者多在身上带点小零食。”陈小松也吃起来。 楚昭点点头,几乎要流泪了:“好好吃欸。” “好久没吃过这么有味道的东西了。” 给陈小松听得起怜悯之心:“剩下的也给你吧。” 楚昭跟他来回客气几回合,他坚持给她,她不再推辞,接过来专心地埋头苦干。 “哎,你怎么会认识我家艺人的啊?”陈小松一副八卦的笑。 “看电视认识的呀。” “少来吧,我哪是这个意思。朱倩好像也认识你啊。” 楚昭拿出纸擦了擦嘴:“人家明星怎么会认识我,是我主动跟人家打的招呼。你之前不是分享过吗,多和在场工作人员打招呼。” “嚯,学得挺快。” “那是。主要还是你教得好。” 开机宴设在饭店的顶楼,意为“高卖”。大圆桌被一格格人分割成一个个弧形,举杯,酒液洒在桌上,一小摊挥发出浓烈的气味。男人的笑和女人的笑交杂,细细粗粗,像老旧电视机的雪花在翻滚。 翻滚进了他的耳朵里,一点点胀大,再胀大,要把他的脑子撑爆。愈到极限,愈显冷漠。一张脸,脸模糊看不清,听声音应该是男人,长出四肢,举起杯子在向他敬酒。他向他敬酒,剩下的一圈人,同样看不清五官的人,都举起杯子向他敬酒。 “越老师,今天……” “越……” 声音钻进耳朵里就自动调成最尖锐、变形、刺耳的音效。 好吵。 他本能地焦躁不安,指甲陷进手心,陷出几个红的小月牙。 他特别想念一个人,亟需找到她,埋进她的怀里深吸一口气。 越夺突然离座,在场的人静默几秒,默契地不提这件事。因为都惹不起、惹不起。 一出来,黏滞厚重的灯光瞬间变得轻盈,仿佛从沼泽里蹦到了水里。 他的眼睛在找楚昭,鼻子也在找楚昭。 拐角处,他看见楚昭坐在楼梯口,昏黄的光落下来一圈,她是唯一的主角。主角在笑,眼睛弯成弦月,特别好看。笑声悦耳动听,令他很有安全感。 往前走了两步,他恍恍惚惚地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男人。 看不清他的五官,躯干长出四肢,在往楚昭的身边靠近,四肢像疯长的藤蔓要往楚昭身上缠。人说话了,重重地敲下音叉,最尖锐高频的声音。他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很不好。 越夺冷冷地想,楚昭应该离他远一点才对。 更不好的是,陈小松手里拿着一个油纸袋,纸袋由内而外散发着油腻的、混着葱花味和酱油味的气味。气味像针一样不加商量,十分强势地冲击他的嗅觉。 陈小松将袋子递了过去。楚昭不会喜欢的。 ——不对。越夺的脑子仿佛卡顿了一下。她接了过去,还笑着,笑得这么美,可是接过了这么油腻肮脏的东西,塞进了嘴巴里。 啊,她的唇动起来那么美,浅色的,惹人怜惜。可是居然在嚼这么恶心的东西。 油腻的、令人作呕的饼,从别的男人手里……她怎么可以? 越夺的胃翻搅起来,火的舌头里伸出无数双小手,拉拽他的胃的神经线,线连接着喉管,一块灼热的、酸臭的硬块水泥在那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手指冰凉,指尖发麻,他想冲过去,把饼从她的喉管里抠出来……至少要把那块饼扔掉,不能再吃。除非,除非是他给她的。 可他动不了,像有无数根线缠住了他的脚,将他束缚在原地,愤怒、无力、挫败……他成了情绪的地缚灵。 落荒而逃。 开机宴一直办到半夜,如果不是吃了几个饼垫肚子,楚昭觉得自己可能会昏过去。 越夺终于出来了,漂亮的眉头蹙起,明显的倦怠和焦躁,嘴角不耐地抿紧。他要跟楚昭回去,一个声音叫住他的名字。 “加个联系方式吧,越老师。”朱倩小跑过来,脸上的妆被光照得油亮,好在她的五官美艳立体,浓妆也衬她。 楚昭多看了几眼,才想起来要提醒:“朱老师,我们工作室有规定,私下不能加联系方式。您加我的工作微信吧,有什么事您可以随时跟我说。或者说改天一起吃饭。” “这样啊,”朱倩面色凝了一下,随即加了楚昭的联系方式,“那回头一起吃饭。”后面这句话是对着越夺说的。 见越夺没反应,朱倩的笑破了个口子,但依旧体面地说了会儿话,打了招呼才离开。全程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太累了吗?早点回去休息吧。”楚昭对越夺说话,他转了下眼珠,视线落在她身上,冷得像刀子一样,刮了她一下。 楚昭没多想,只当真见鬼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神经病 到了酒店门口,楚昭先发制敌,嘱托工作人员:“麻烦把越先生送回房间,我出去买点东西。” 她以为越夺会说点抗议的话,没想到他今天格外乖,一句抗议的话都没说。 没多想,她直接下了车。 附近有个寺庙,庙前有石砌的步梯。刚下过小雨,步梯被水浸得油黑。 她在最低的一阶蹲下,打开手机检查群消息,翻了翻,没什么需要关注的信息。刷了会儿学习视频,想休息一下,转来转去还是打开了某个漫画网站。 发给耳日太太的私信还挂在聊天界面的最上方,时间已经是一周前。 果然没有看到吗? 她正要关上,更新提示和消息提示一起响起来。 私信界面多出一条消息。耳日太太居然回了她的私信! 对面:为什么叫“耳日”? 楚昭受宠若惊,打字的手指头都在激动地颤抖:因为老师的id叫“想把太阳揣进兜里”,里面有个“阳”字。“阳”字拆开就是“耳”和“日”。这是我给您取的爱称! 几秒后对方又回:哦哦。 再没有下文。 好高冷。楚昭友善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点开最新更新的章节。 又是两章超甜互动。 由于作者的画风实在美丽,楚昭完全忘记了崩人设的怪异感。等她反应过来,最新章已经看完了,页面自动跳到评论区。 1楼“polo头不是菠萝”:呃不知道有没有跟我一样,看着看着觉得,好像也能看? 2楼“一起学狗叫”:这也太甜了吧,谁懂有一天我会为一只兔子一只狼磕生磕死。 3楼“嗷呜嗷呜一口吃掉”:其实从头看一遍,两只小动物不是纯友谊这件事,作者暗示得挺明显的。只不过我们被画风迷惑,先入为主两只小动物是好朋友。 4楼“星星点灯炸了”回复3楼:确实。毕竟没有谁家好朋友又是贴贴又是抱抱又是让兔子躲进自己大尾巴里睡觉的。 5楼“怎么一直响”回复4楼:啊?你是说前面的剧情里,大灰狼把小白兔头塞进嘴里,不是想吃了她,是想亲亲她吗? …… 嗯,当童话风小甜文看,好像也不错? 她愉快地决定继续追这篇漫画。 在外面磋磨够了,楚昭回到了酒店。 洗完澡,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身体,脖子、胸前、大腿还有后背看不到的地方,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吻痕。 好在现在是穿长袖长裤也不会引人疑问的季节。 越多不在,难得睡觉不用提心吊胆,她躺在床上,平静得像入殓。希望以后每一天都不用提心吊胆,如是想,她安详地闭上眼。 然后被闹钟吵醒。 今天第一天开拍,楚昭早早起床把剧本再温习一遍。 这是一部青春校园偶像剧,剧情上来说,讲的就是一个三角暗恋,卑微女主暗恋矜贵学长,修成正果的故事。故事老套没新意,胜在受众稳定,好拍不易赔。 第一场戏是男主和女主的告白戏。 青梅女主暗恋竹马男主多年,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只有男主浑然不觉。追爱无果的女主决定放弃后,男主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喜欢的人是女主。于是男主约女主到天台上表白。 楚昭在场外看戏,看来看去只有一个感受,脸是真好看,演技是真烂。 不知什么时候,陈小松凑过来,冲她晃了晃手机。楚昭心领神会,打开通讯软件。 陈小松:这么烂的演技,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啊。 正思考怎么回他,陈小松又补充:不对,是两张脸。 楚昭很快发过去:这么敢说你不要命了。[少说两句吧,这可是要杀头的.jpg]。 陈小松:包不要命的。 两人会心一笑。 第一场戏拍得还算顺利。越夺的台词毫无感情色彩,毫无语调起伏,唯一算不上优点的优点是记得很熟。女演员说完,他就往下接。可能导演知道多来几条也没意义,保了一条,第一场戏就过了。 第二场戏布景需要花时间。 趁中场休息,楚昭拿了水,回来再看,见越夺正独自一人蹲在角落里,孤零零的,望着地面,无意识地抠着手指头。 人人对他敬而远之,没人敢跟他上去搭话。 楚昭走过去递给他水,他没第一时间接,抬起头,神色幽怨:“你跟他在笑什么?为什么要笑?” “什么?”楚昭的手还拿着水悬停在他面前。 他抿了下唇,接过水,浓眉压眼皮很低,一丛睫毛将眼遮得欲言又止:“没。” 第二场戏是男主和女二的对手戏。 对比女主的卑微青梅身份,女二是空降校花,骄纵自信,美艳动人。她勇敢追爱,矜贵清冷男主不拒不迎。 在拍第一场戏时,朱倩就在现场了。场间一直在看剧本。 “调度完毕,演员预备。”导演在对讲机喊。 稍微调整了一下姿态和站位,正式开拍。 “学长,反正你也没女朋友,我们试一下嘛。” “现在最主要是学习。” “那就边学边谈,偷偷谈。” 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吓一跳。朱倩无论是在人物姿态还是表情上,都呈现得富有细节,活灵活现,骄纵、自信,隐藏在自信之下的自卑,人物的层次感一下上来,让人直接忽略掉了脑残的台词。 如果说第一场戏,只能说越夺演技不好。这一场,直接能衬托出他压根没演,纯背书。 “停!”导演从监视器后面站起来,“朱倩你情绪稍微收一下。” 楚昭不解,心想,这不是挺好的? 陈小松戳了戳她的胳膊,在手机上打字,举屏幕给她看:演技不好无所谓,让观众看出来就完蛋了。只要全员演技烂,就没人能感觉出演技烂。这一行全靠衬托。 听了楚昭只觉好可惜,这么好的演技。 陈小松又打了一段字:而且你不知道吧。这部剧的资方是薛敏恩,越夺的妈。越夺是他妈塞进来的。如果这部剧上去了,被拉的女配,被踩的是男主,把资方惹生气了,以后谁还投?有钱人惹不起,惹不起。 见楚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陈小松聊得更来劲,手打字打得冒烟:薛敏恩你知道吧,上一辈老演娱圈离金石奖最近的一位女演员。可惜在事业巅峰嫁了人,从此演娱圈查无此人。现在估计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她儿子身上了。 没有人不喜欢听八卦。楚昭看得津津有味,差点忘了自己还住在越家,听的算自家屋檐下的八卦。 陈小松兴奋得嘴角飞起:而且,据说薛敏恩后来收养了一个小女儿。小女儿演戏要比她儿子有天赋多了。但小女儿不爱演戏,连夜改志愿,拦都拦不住。哈哈,你绝对猜不到,这个小女儿的生母是薛敏恩的保姆。 看着屏幕的楚昭的嘴角逐渐凝固,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来了。 陈小松沉浸在八卦里忘情了,发狠地打字:你可能疑惑保姆那咋啦,这薛敏恩人还挺好的啊。但你绝对猜不到,这保姆跟薛敏恩的老公—— 后面的字没打完,被楚昭摁住。场监过来了。 “老师好。”楚昭和陈小松默默往旁边让开,场监搬起苹果箱,火急火燎地跑了。 陈小松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电子烟:“要不要找个人少的地方,继续听我给你讲。” “等等!您别抽烟,会有味道的。” 他早已吸了一口,听楚昭这么说,又揣了回去:“这个不难闻。” 空气残留着甜腻清凉的西瓜味。 “是不难闻,但是越夺会受不了这个气味,”楚昭扇了扇空气,“他鼻子很灵的。” “哇,他才给你发多少钱啊,这么敬业。”陈小松开玩笑,“不会真来追星的吧?” 楚昭不好意思告诉他,一分不给。 “行,我去外面抽,白白。” 导演宣布收工时,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夜里风冷,楚昭抱起提前准备好的羽绒服赶到越夺身边,递给他。 他第一时间并没有接。 先是眉头微微一蹙,犹豫地接过衣服后,放到鼻下轻嗅。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楚昭问。 越夺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一阵不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退后的脚还没踩稳,越夺忽地拽起她的手腕,像拎住小羊崽的角,不顾她惊叫出声,大步地迈向车子。 “是你身上的味道。你身上怎么会有其他人的味道?”他吐字森冷,字字切齿,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你说什么呢……啊!”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失去重心,扑在了车座上。砰得一声车门响,楚昭揉揉眉心,见越夺出现在副驾上。 楚昭从没见他发过这种疯,一路上心里头发毛,没敢说话。 一直到了酒店门口,该下车了,楚昭按住了车门,犹豫着没打开。 越夺果断离了副驾驶,在她还在犹豫之时,拉开车门,一把把她拽下来。不管她踉踉跄跄,矮个子能不能跟得上,急切地迈着阔步往酒店里走。 期间她好几次差点掼倒,他轻轻一拎又悬起来。她在空中飘飘摇摇,很没安全感。 晕头昏脑地被拉进房间,楚昭正想问清楚他想干什么,没想到他还没结束,更加用力地拽她,一推浴室门将她扔进去。 楚昭歪着身子匍匐在墙上,搞不清情况,下一秒温热的水从头淋下,淋了满身。 “你,你做什么?”楚昭连忙抬起胳膊免得水进入眼睛。 胳膊又被一股力道拽开,楚昭踉踉跄跄地跌进他的怀里。 他一手环着她,一手举着花洒,从肩膀到腰淋了个遍,嘴里还喃喃自语:“姐姐脏了,我给姐姐洗洗。姐姐脏了,我给姐姐洗洗。姐姐脏了……” 楚昭抵在他的胸口,用力地咳嗽,喉间的水黏腻得像永远咳不干净。咳了两下,她混沌的脑子终于醒过来一些,怒火中烧。 他扶稳她,让她立好,弯腰要给她洗别的地方。 当手伸进她的腿间,她应激似的狠狠一颤,一个没忍住,照着他的脸狠狠来了一巴掌。 白皙的皮肤瞬间浮出印子。 楚昭愣了两秒,瞬间缩回手,脑子里第一反应居然是他还要拍戏,她要给化妆老师添麻烦了。 越夺似乎被打懵了,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几秒,才缓缓直起身子。 他本身又高又壮,后方的光都被他遮去大半,投下大片的阴影,像把她罩在黑色的笼子里。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极具压迫感。 楚昭本能地往后缩了几步,她身上的衣服湿透,紧凑的布料抱住了她的身体,往下挂汤。 她埋下头,湿发紧贴在脸颊上,挂在肩上、背后,滴滴答答,大珠小珠。 她甚至不敢抬起头看一眼他,这是弱小的生物在绝对力量面前的本能反应。 从前她觉得他很好搞定,那是因为他从没有展现出针对她的攻击性。她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一个雄性看待。 太轻敌了。 “姐姐。”第一声姐姐喊得与平常相仿,平静但带着眷恋的语气。 “姐姐……”第二声姐姐有种委屈、挽留之意。 他去抱她,抱到一具冰凉柔软的躯体。她在他怀里狠狠抖了一下。 “阿,阿夺,你先松开我。”楚昭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温柔、冷静,如果忽略掉微微颤抖的身体的话。“我回去换件衣服。” 他倏地松开手,从没这么乖,这么听话过。他扯来一条干浴巾,讨好地披在楚昭身上,想给她包。 楚昭摆摆手打断他。 他立刻站到一边,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楚昭裹着浴巾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了个热水澡,仔细地擦干净水,换上厚一点的睡袍,给自己泡了一杯感冒冲剂,以免感冒影响到明天的工作。 冷静、有序地做完这一切,她回到被窝里,总觉得被子在抖。 后知后觉,是自己在抖。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掌控权 “小昭你怎么了,这么今天心不在焉的?”陈小松用胳膊肘怼了怼楚昭,楚昭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跑了神。 “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她笑了一下,顺便打了个呵欠。 陈小松:“我这里有速溶咖啡你要不要?” 她摆摆手:“不了不了。那味道有点大,越老师闻不了。” “这话我怎么感觉我前几天刚听过……”陈小松忍不住低声吐槽,“他是仙人吗?只吃圣果,只喝玉露?” “咔!”导演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从监视器前站起来,“越老师,您看是有什么问题吗?” 越夺陷入了某种沉思,眼神冷淡,既不看导演也不看对面的女主角,死盯着某一处不言不语。 导演说:“休息五分钟,越老师调整一下状态。” 楚昭跑过去送水杯,塞到他手里。 等他喝完,楚昭去接水杯,他没第一时间松手,两人来回拉扯两下,以越夺松手告终。 她转身太快,没看到他伸出又缩回去的手。 “好,来第二镜二次,准备。” 刚开始还很顺利,女主角声情并茂地念着台词,越夺毫无情绪波动地回着台词。逐渐地,越夺眼里的光开始散,似乎飘到别的地方去了,并不看着女主角。 导演再次喊“咔”,好声好气地对越夺说:“越老师,麻烦眼神多带一点情绪,您看可以吗?”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一段戏里越夺一直在不停地走神。在简单的戏上反复地出错,是一件很拖累同剧组的事,现场间或出现大大小小的叹气声。 受到环境和情绪的影响,不仅是越夺,连女演员的状态也变得不对劲,从头到位的台词给出的情绪都比较奇怪,带着一丝不满和不自信。 导演也有点不耐烦了,毕竟又不是什么值得细抠的戏份,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多拖延一分钟要多花一分钱。那怎么办? 他径直指着楚昭骂:“助理怎么回事?没照顾好自家的艺人吗?自家艺人状态不好不知道?” 楚昭懵了一秒,很快调整好表情:“抱歉,张导,我现在——” “……”越夺踢了一脚桌子,桌沿的道具水杯掉下来,摔成四瓣。场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越夺,一时间他成了众矢之的。 有人发觉,他不会在叫张导闭嘴吧? 啊……楚昭深吸一口气,鞠躬赔笑道:“张导,我跟越老师沟通一下,顺便去场外买个新的道具水杯。您看可以吗?” 张导没应她,对着对讲机:“来,休息十分钟,先拍下一场戏。” “越老师,请过来一下。” 走到无人的角落,楚昭站定了脚,对他微微一笑,用很温和的语气说:“阿夺,我们都不要影响自己的工作好吗?’ 越夺垂在两侧的手虚虚地拢起,唇一直在微微地颤,默了片刻,带着哭腔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楚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会有人问她要或不要?要怎样,不要又怎样。 “你先专心地拍戏,其他的事情拍完戏再聊可以吗?”她依旧保持着和缓耐心的语气,“不要拖太久,以免收班得太晚。我们就没机会聊天了。” “嗯。”他抬起胳膊抹了把脸,“我听你的。” “妆造老师,麻烦给宋城补个妆。”楚昭礼貌地跟妆造师打过招呼,询问监制对道具的要求,赶去附近的寺庙里,花高价从游客手里买了一个类似的水杯,赶回片场。 “老师,这是我买的道具,你看符合要求吗?”她将水杯交给监制,监制拿着看了一眼,点点头,“可以,能用,让道具师上点漆。你在哪里买的?” 楚昭照实说了。监制笑了:“可以的小姑娘挺聪明,辛苦了辛苦了。” 下一场戏要开拍,楚昭不敢再和陈小松开小差,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越夺。后者瞥了她一眼,随即投入到戏里。 直到确认这场戏过了,楚昭才松了口气。 收班后回酒店的路上,楚昭叮嘱司机开到最近的奢侈品专柜商场。 她让越夺坐在车上等她就好,但他不依,非要跟在她身后。 楚昭没办法,随他去了,他就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射光亮得虚幻,整个专柜店都像沐浴在梦幻与奢靡的世界里。 一个身穿制服的sa迎上来,问两位需要什么。 “您好,我想买香水作为礼物送给朋友。”楚昭稍微思索了一下,“我的朋友比较喜欢花香调重一点的香水,你可以拿几款给我试一下吗?” 楚昭最后挑了一款以花香调为主,配合以雪松和龙涎香等木质和东方香型混合的香水。 “你要送给谁?”路上,越夺不安地拧着手指。“朋友?是谁?” 楚昭正摆弄手机,刚从女主演的助理那里要到地址。 “不是真的朋友,只是这么说。”楚昭耐心地跟他解释道。之后让司机按地址开到地方,这回将越夺一个人留在了车上。 助理早跟女主演打过招呼,即便如此,她打开门,看到来人是越夺身边的助理,还是露出惊讶之色。几分真几分假暂且不谈。 “周老师,您好。我是越夺老师的助理小楚。越夺老师今天有些不在状态,给现场的工作和大家带来了一些困扰,他心里很过意不去,特意让我给您带一份小礼物。” “啊,谢谢越老师。”女主演接过礼物,看了一眼,估摸着价格,受宠若惊。 “越老师非常珍惜和您一起合作的机会,希望以后能继续向您请教,一起把戏拍好。” “天哪,是我向他请教呢。太谢谢了。” 和女主演聊了会儿天,女主演大方地送给她一条新买的项链。宝红色,水光浮动,很好看。女主演说这颜色衬她,还派专车送她回酒店。 回到酒店,楚昭远远就看见有一团人蹲在自己房间门口,焦躁地啃着手指。再多走近几步,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靠近,稍稍地从膝间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掩在头发下面,眼眶泛红。 楚昭走过去,皮笑肉不笑:“明天还要拍戏,你蹲在我门口干什么?” 越夺站起身,手放在身后不对,放在身前不对,最后放在身侧也太对劲。他小声嘟囔:“姐姐,不是在片场跟我说,要和我聊天吗?” “是啊,”楚昭浅淡地笑着,脸颊凹下浅浅的酒窝,说出的话不近人情,“但是已经很晚了,所以只能改天了。”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黝黑的眼珠子像一口往里投石子也不会有回音的深井。良久,他缓缓开口:“如果……” 如果?楚昭静静地等他说下去,表面耐心,心里只想快点回房间休息。 “如果你不去送礼物,”越夺说,“我们就有时间聊的。” “哈哈。”楚昭笑了声,没有任何嘲讽或者恶意,倒更像无计可施,走投无路的笑。她掏出房卡,贴在电子识别区上,滴的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半个身子踏了进去。 猝不及防,从后面抱上来一个大火炉。她整个人被压得稍稍下弯。似乎是鼻尖,正蹭着她的肩膀,湿漉漉地喷着气,一下又一下:“姐姐,我不要拍戏了,我们回去。” 这话让楚昭心轰得塌下一块,她冷静而又快速否决:“不行,越太太不会同意的。” “我去说服她。”此话十分笃定、坚定。 “不要去。”楚昭也同样笃定。她笃定越母会将他半途而废的锅扣在她头上,责骂她什么的都是小事,她担心越母把这件事和她的学业联系起来。 她不想失去唯一的东西。 “不要去,”楚昭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主动握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阿夺,你拍完好不好,我会陪着你。” 身后沉默了片刻,吐了一嘴淅淅沥沥的字,带着鼻音、哭腔:“你撒谎,你根本不陪我。根本不陪我。” “你在这里认识好多人,属于好多人。我想回去,在那里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他配合着收紧手臂,突出的青筋如蠕动的蚯蚓,仿佛能听到血液奔腾涌动。 “只属于我一个人”这种话,如果从喜欢的人口中说出来,她大概会觉得像情话。但她非常清楚,越夺的占有欲跟“喜欢”毫无关系。 仅仅因为她跟他一起长大,在他的概念里,她已经成为一件属于他的物品。 而他对自己的物品一向很有占有欲,从不分享,从不同情。 “阿夺,你听我说哦,”楚昭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抵触的意思,“前面我忽略了你,我跟你道歉。你后面好好拍戏,我会好好陪着你的,好吗?” 不知过去了多久,房间里安静到只能听到一轻一重两道呼吸的纠缠。 感觉到他的怀抱渐渐松下来,楚昭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示意他把头低下来。 他睫毛上沾了一层水汽,眼眶也红红的,一副委屈不解的样子。即便如此,他还是乖乖地把头低下来。 然后,楚昭捧住他的脑袋,在他的鼻尖上亲吻。 他双眼瞬间一亮,像得到奖励的小狗一样,睫毛快速地眨了眨几下。趁机和楚昭撒娇:“姐姐,这里也要。”他指了指嘴巴。 楚昭犹豫了几秒,昧着良心,贴了上去。 她贴完就想走,他没让她得逞,立刻单手支起她的下巴,手上使了力,不准她逃。 他细嚼慢咽地亲着,时不时发出几声呜咽。像饿了很多天的狗终于得到一口吃食。 干脆把人抱到沙发上,正要重新亲上去,楚昭抬手挡住他的唇:“先让我喘两口气。” “好了吗?”才过一会儿,他就迫不及待地凑到她耳边,吻着她的耳垂 楚昭:“……” 不由分说地再吻上来,这回吻得更急更加强硬,齿磕碰在她的唇上,几乎是用力咬她,粗暴至极。 楚昭本能地涌起害怕,生怕他真的把她的唇肉咬下一块。 后来他就转而去吻她的喉、锁骨,轻轻试探般地舔,随即用力咬下去。 好几次楚昭吓得惊叫出声。 他不像人,几乎像野兽。 楚昭反抗,他便钳制住她的手腕,也送到嘴边轻吻啃咬。 到最后一步时,楚昭告诉他,没有套,不能做。 他眼睛红得渗血,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令她有种近在虎口的错觉。 她一瞬间清晰地认识到,如果他要强来,她也根本逃脱不了。 不过,越夺竟乖乖松开了她,只揽着她的小腹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她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果断利落地翻身下了床,离开了。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她尚且恍惚,抬手抚摸上脖子,轻轻按压着隐隐刺痛的部位,这点刺痛瞬间牵动起其他部位的痛,锁骨、颈侧、手腕、耳垂、唇角。 嘴巴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说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但她的确开始害怕了——她之前都太自大了,她以为自己能掌控他。 从没想过,掌控权从来不在她手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小日常 难得的休息天,大早上的,门铃响了。 楚昭吐掉漱口的水,洗净脸上的泡沫,从卫生间出来,去开门。 打开门,她先看一只拿了纸袋的手,混合着葱花的油香气扑面而来。 她愣住了,抬起头与一双淡漠的眼睛对视,心头一跳。昨晚那种灼热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越夺递出手,只是一个平常的动作,她下意识地缩起脖子,闭上眼。耳边传来平静冷淡的声音:“吃这个。” 楚昭的手还僵在门把手上,没有反应过来。她睁开眼,去打量他手里的纸袋。大半被油浸透变成深色,与他干净、修长的手很不相配。 说实话,楚昭从来没想过,他拿着浸满油的小吃纸袋的样子。 “你……不要?”纸袋被他捏出褶皱。 “要的。”楚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不寻常,松了门把手,双手接过油纸袋,往袋子里一看,油葱饼,之前陈小松给她垫肚子的那种。 唯一不太一样的是,越夺给她的这份是热的,握在手里时间长了,还会感到灼烫。 竟会这么巧? “吃。”越夺说。 “什么,”楚昭抬头,“现在?” “嗯。我看着你吃。” 见他坚持,楚昭往旁边让了让,让他进来。越夺坐在沙发一端,她则坐在沙发另一端,还不太饿,就小口小口地吃。有碎渣渣沾在嘴边,落到衣服上,掉到沙发、地板上,她接也接不及。 吃这种东西太小口反而弄巧成拙。想通这一层,她干脆三下两下大口地干完。 她拿了纸,擦嘴和手,注意到越夺的眼神。 后者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或者唇,或者下咽时喉部耸动的幅度。 楚昭不自在地理了下头发,余光里他正在慢慢靠近。 “好……”越夺蹙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地思考描述词,“软。” “嗯?”她还在想他要说什么。 下一秒他猛地俯身凑过来,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脸。腮帮子被用力按进去,凹进去,分开了她的唇。她几乎以为他要把什么东西塞进来,然而,没有。 大拇指近似按一样的力度,揩过她的唇,唇肉被揩得歪斜堆叠,又弹回原状。 他大拇指像少了一层皮,几乎皮下的嫩肉直接触到了楚昭的唇,有种细密的惊悚。 凑近,再凑近,温热的气息附在她的唇边,似吐非吐:“软软的。” 她猛地推开他,站起身,去拉开窗帘,大把的光前仆后继地涌进来,照亮房间。 越夺虚虚抬手挡了一下。 “今天天气挺好,要不要出去散步?”楚昭没有看他。 越夺靠在沙发上,姿态难得地放松,光笼到他身上,将他的眸子染成铂金纸的颜色,楚昭差点以为不是人的眼睛,而是兽的,收窄的竖瞳。 一种打量、审视、欣赏战利品的眼神。 是她以前从未注意过的眼神。 “嗯,听姐姐的。” 声音几乎不像他本身发出来的,而来自于他身体里的另一个非人生物。 楚昭努力地忽略这种异样:“我去换衣服,你等我。” 她半走半逃地进了更衣室,脱衣服时,视野短暂地被堆在眼前的布料遮蔽。 失去遮挡的腰腹直接接触到空气,一道阴冷的风紧贴着她的腰,往上吹,汗毛瞬间根根竖起。 她赶紧拿起一件衣服赶紧往身上套。 走出更衣室,与正靠在墙上的越夺面碰面。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上至下,视线若有似无地游离在她的身体上。 “走吧。”楚昭有气无力地说。 或许阳光太过温暖,出门之后,楚昭才觉得那种萦绕周身,挥散不去的阴冷消失了。 身旁的越夺又变回那个清冷、沉默、乖巧安静的男人。 她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 两人逛到附近的一个公园,有不少大爷大妈正在锻炼。越夺戴了口罩和帽子,打扮低调,但他的身高实在突出,还是惹来不少打量的视线。 一个小姑娘迎面走上来,友好地微笑:“哈喽,两位。请问两位是情侣吗?” 楚昭抿起嘴角笑道:“不是的。” “太好了!哦我是说,”小姑娘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连忙收敛,“我们正在举办青年版相亲角,你们要不要来参加?入场费只需要这个数,就能买到有缘千里一线牵哦!” 她比划了一个不算贵的价格。 “这个……” 见楚昭没有直接拒绝,小姑娘继续热情宣传:“来嘛来嘛,现在参加,还可以获得情人节限定玩偶熊钥匙扣周边哦。” “玩偶熊钥匙?”楚昭张大眼,“我能花钱买一个吗?” “不可以哦,至少要参加一次活动,才能获得周边。” 楚昭若有所思,随后看向身旁,小声道:“要不……阿夺,你在这里等我?” 越夺摇摇头:“跟你一起。” “太好了,两位请跟我来。”小姑娘在前头带路。 远远能看到一个大的凉亭,连接着三条曲廊。曲廊两边坐满了人有跟父母一起来的,有和朋友坐在一起兴奋聊天的,有自己来的。还有举着牌,拍上写着:征婚,本人条件……需对方……看起来很有意思。 “哎,看那个男生,长得好高啊。” “身材也好好,穿衣打扮也好有范儿,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你去要联系方式。” “我不敢,你去。” “你去。” 她们看向越夺,笑作一团。越夺默默地往楚昭身后挪了半步。 穿过曲廊,到达凉亭。凉亭中间摆了一套桌椅,桌子上方挂了一道不透光的大粉布帘,将桌子一分为二。 有个女生坐在椅子上,对着布帘说话,布帘那边很快也传来说话声。 小姑娘介绍:“这是我们今天的相亲节目,随机连连看。女方坐在这头,男方坐在那头,都是随机的。两个人不见面,只聊天。如果觉得心动,就扯下帘子。” “原来如此。”楚昭点点头。 小姑娘转向越夺:“帅哥,请跟我来,男生要过去那边。” 越夺直接无视掉。楚昭连忙打圆场:“他是我弟弟,他比较社恐,能让他待在我身边吗?” 小姑娘有些遗憾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没问题。” 上一个女生离开椅子,看来并不中意对方,脸上满满的索然无味。 见没人过去,楚昭坐了过去。 片刻,布帘那头响起说话声,出乎意料的,声音温润含笑,很好听:“你好。” 楚昭直白地夸奖:“你好。你的声音很好听。” 对面笑起来。笑声克制,同样好听。让楚昭稍微有了些许好感。本来只是为了周边来应付一下,现在不自觉地认真起来:“可以知道你姓什么吗?” 对面稍加思索,含笑道:“共梧桐,同寂寞。”“姓宋?”楚昭问。 “对,”宋先生答道,又问,“你呢?” 楚昭原本也想整个字谜回敬对方,想了半天没想出太巧妙的,干脆回答他:“我姓楚,清清楚楚的楚,叫……” 楚昭话还未完,越夺那头出了状况。 “抱歉,我得离开一下了。”楚昭礼貌地打过招呼,起身将椅子让给下一个人,走向越夺那边。 越夺正被一群大妈半围起来。 大妈们对这个又高又年轻的小伙子很有热情,拉着他问东问西。 “小伙子你多高?” “有没有女朋友的啦?” “哎唷这小身板,一看就身体好。” “怎么戴着口罩的,摘下来看看呗。” 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该看哪一张脸,就只能使劲地往楚昭这边看。 楚昭连忙小跑上前,从大妈中间拨开一条缝隙,钻进去,攥住了越夺的手。摸到了他的手指头,她微微怔住。本该有指纹的地方摸起来诡异地薄嫩。不容她细想,因为大妈们在用一种打量的眼神看她。 “阿姨,这是我弟弟,还小,还在读书,不打算找女朋友呢。”楚昭说着,感到脑袋一重。越夺弯下腰,圈住了她的肩膀,下巴很亲昵地靠在她的脑袋上。 她浑身一僵,眼前闪回了一些亲密的片段,空旷的恐惧感悠悠地弥散。 “哎唷,”阿姨们一见这样子,攻势从越夺一转转向她,“这小姑娘也蛮好看的啦,是吧,有男朋友吗?” 楚昭呆滞几秒,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地回答:“啊……我没有,也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忙着读书哈哈。” “哎唷不能边读书边谈的啦?趁年纪多谈几个……” 楚昭硬着头皮应付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到借口离开。领完钥匙扣,赶紧逃之夭夭。她把钥匙扣上的玩偶熊颠来倒去地打量,感到一种劫后余生。 越夺跟在她身边,要去拉她的手。她忽地想到什么,抓过越夺的手打开来看,吓了一跳。 五指指头,除了大拇指,表皮几乎都被啃掉了一层,剩下的是红嫩褶皱的肉。看着怪吓人的。 她回忆起这两天拍戏,一直需要不停地和外界接触,和人交往,尤其还需要拍戏。他应该焦虑到某种程度了,才能把手啃成这样。 越夺乖乖地摊开手心,安静地垂下,任她拉着自己。 感觉到越夺在颤抖,楚昭以为她弄疼他了,刚想抬头说抱歉,立刻看进了他痴迷、狂热、兴奋的眼睛里。 好喜欢,喜欢她一直盯着他某个地方,认真地打量。 喜欢到想永远地占据。 楚昭迅速松开手,说去药店买一些消毒碘伏和消炎软膏,回去给他涂上。 从药店出来后,再次和越夺的视线对上。他似乎一直紧盯着门口,就等着她出来,能够一眼看到他。 楚昭浑身血液冰凉,脑子里幽幽地飘来一个念头,放在以前绝不可能有的念头: 他就是个怪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磋磨她 两人折返酒店。 日头逐渐烈起来,越夺很高,身躯天然地构成一道遮阴处。楚昭的身体恰好被笼罩在影子里。 像用影子将她关起来。 忽地,楚昭感到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她扭过头,听到越夺说:“姐姐,你看,有卖套的店。” 看着来往的路人,楚昭几乎想捏住他的嘴皮子。 “我去买。”说完,他就像一只箭矢迈步出去。 楚昭甚至来不及阻止他。 她只好站到一棵大树下躲阴。额角渗出一层薄薄的汗,她抬手擦了擦,听到微弱的一声“你好”。她转过头,对上一个陌生男人的脸。 木讷五官局促地摆成一个笑字:“你好,美女,可以给个联系方式吗?” “抱歉。”楚昭微笑着礼貌拒绝。 “给一个吧美女,就交个朋友,不干别的。” 他的手机几乎怼到面前来,楚昭不想再纠缠,一边往后躲一边摸出手机,直到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滚。”越夺把楚昭拉到后面,冷冷地刮了那人一眼。 楚昭稍微安心了些,从越夺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越夺的体型放在大众里也算得上健硕,衬托得男人娇小瘦弱。男人看到越夺高大的身材,明显局促地退了半步。目光落在他手里光明正大拿着的三盒套,脸上堆出讨好的笑:“你是她男朋友?不好意思兄弟,不知道她有主了。” “滚。”越夺拳头握紧了,眼看真的要挥出去,楚昭猛地拦住他的腰,布料下的肌肉忒忒跳动,蓄势待发。 好在男人见状不对跑路了。 楚昭松了口气,差点就要闹出人命。 越夺急促地呼吸着,直到那人消失在拐角,他才像一只收起刺的刺猬,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他圈紧楚昭,声音里明显带有一种压抑不住的颤抖,激动兴奋到极点了:“姐姐,我们赶紧回去吧。” 喷薄的呼吸太灼热,楚昭下意识地想侧过脸,躲避他的唇。她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但看到他手里的东西,隐约猜到了。 三盒……? “你买了这么多,用不完吧……”楚昭感到嗓子有些干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算过了,能用完的。”他认真、执拗、兴奋地说。 太阳高照,一边热得五官快要融化。一边又如光滑的蛇鳞,阴冷潮湿的触感在楚昭的脊骨上逡巡。 她打了个寒战。 “我们再在外面待一会儿吧。”楚昭说。 “不要,我等不及了!”他拽起她的手就走,楚昭略微挣扎了一下,然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这点挣扎根本就是沙子丢进大海里,掀不起一点波澜。 从艳阳高照到暮日沉沉,窗帘遮起来的室内,有种厚重的闷,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细碎的微光。 楚昭累出了幻觉,幻觉里她成了一具木偶,被摆成各种各样的姿势。 抗拒、迎合、求饶通通不管用。 幻觉里,她变成了一只趴在床上的玩偶,两侧被青筋暴起的手臂围起来,后背紧贴着滑腻汗湿的肌肉。公狗般的喘息落入耳朵里,一个感叹号是一下,字字咬牙切齿地质问她:“为什么要同别人笑得那么开心!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时候? 她想不到什么时候她冲别人笑了。 恍惚中她成了一缕烟,正从光的缝隙里飘飘渺渺地升上去,绚烂无比,白光触目。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逐渐恢复了色彩,她被越夺端起,放在了膝上,背对着他。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另一只轻易取到了床头柜上的药膏,塞进她的手里。他在耳边小声撒娇:“姐姐,帮我上药吧,手好疼。” 楚昭颤抖着给他涂药。药膏冰冰凉凉,一点点在指尖晕开。 始终能感受到一道视线黏在自己的身上,炽热痴迷,在弯曲的脊线上来回抚弄、滑动。她不由得更加紧张,抖动得更厉害。 他在想什么?是不是还没要够? 他正在欣赏怀里的宝贝。 平日里她做事心无旁骛,专注地盯着某一处时,特别美。现在像一只惊惧的兔子,睫毛不停地颤动。 突然想看她的眼睛。 他就掀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扭头仰视他。 刚才在床上哭得这么厉害,此刻眼尾泛着淡红,红归红,眼睛依旧为极浅的灰棕色。晨间的山腰蒙上一层雾,正是透过雾气看树林的颜色。 他正在脑中思考如何在调色盘上调出相同的颜色,有热烫的液体砸在他的手背上,溅开。噼噼啪啪,手背像被灼烧出了几个洞。 从山岚色的眼睛里不断地掉眼泪珠子。 珠子是白色的。 他惊奇地发现,她哭起来也特别美,天上的月光落到了红色的海水里,月光也染成了红色,是透明的红,红色真的很衬她。 没忍住又来了一次。 她手上的药膏掉到花色毛毯上。 “为什么要这样?”楚昭低声说,哽咽着,喃喃低语,大概不是说给他听的。“只是因为我做了坏事,所以要加倍奉还吗?” “别哭。别哭。”他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替她抹眼泪,生冷的声音安慰着她。“别哭。” 后来连哭声都隐没了,默然无声,泪珠子仍在掉,掉进他的掌心直到掌心快装不下,越夺才隐隐约约觉得到她不对劲。 连忙把她从身上抱下来。她一从他身上下来,就软塌塌地倒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他想把她的身体捋直,想看看她的正面。 楚昭死活不肯。 他只好去吻她的胳膊。 “对不起,越夺,我错了,对不起。”楚昭哽咽着道歉。 “嗯,没关系。” “你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无论什么,没关系。” “你可不可以出去?”楚昭说。 越夺听出来她哀求里轻飘飘的懊悔和绝望,也许不是听出来的,而是一种直觉。 他本能地想回答:不要,想留在你身边。 接着楚昭放下胳膊,她的双眼哭肿了,一副痛苦的表情,痛苦到轻易地穿透了越夺的眼睛,他意外地识别出这是一种毁灭的情绪。 如果毁灭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空荡荡地害怕。于是直挺挺地站起身,慢慢后退着,后退到门口,打开门安静地退出去,好像倒带的录像带。 楚昭在温湿的眼泪里睡了过去,醒过来,身处在黑蓝色的夜里。 脸被泪水吸得紧绷。 楚昭开了灯,去浴室洗脸,又把自己全身上下洗了个遍。 没有回到床上,而是继续窝在沙发上,木然地刷着手机。 习惯性地点开了一个漫画网站,既然点开了,就顺便从头到尾重新回顾了那部漫画。治愈的画风让她稍微喘了口气,莫名有了倾诉欲。 她不抱有任何希望,只是想找个树洞,于是打开了私信聊天框。 上次的对话还挂在界面上。 楚昭码了长长的一段话,想了想,一整段删掉,淤积在心里说不出口的话好像没有说的必要。最后她只发了一句:太太,你为什么能创作出这么美好的漫画? 她没指望太太回她,但没想到,只过了几秒,对面发来消息:因为身边有个特别美好的人。 因为太太的回复,先不管回复是什么,她心里稍微有了些许慰藉。 楚昭想了想,打下:居然有原型吗? 对面回复:嗯。想把美好记录下来。 好官方的口气。 楚昭又问:她是太太的朋友吗? 对面:是神。 没几秒,消息提示音接连不断地响起: 没有人能比得上她! 所有人都是垃圾,只有她是纯洁无暇的! 这个世界是个烂货,只有她是完美的! 感叹号隔着屏幕喊了出来。她消化了一下,想到有个同学向她介绍自推时,也是这种语气,逐渐不觉得大惊小怪了。 楚昭:是爱人吗? 对面:不是。是神,神明。爱人朋友都太肤浅了,她是我的神明!你能懂吗? 楚昭默然片刻,其实不太懂……她回复对面:大概懂一点。 对面秒回:她太完美了,总有好多人想抢她。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想抢她?还有她为什么总喜欢把属于我的东西,分给别人? 如此咄咄逼人,理所当然,楚昭心头一紧,不知为何有点不舒服。她继续问:什么属于你? 对面:一切。 楚昭:她和你在一起了吗? 对面:在一起?我们本来就在一起,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楚昭心想这人疯了:我是说你们确认关系了吗?确认彼此属于彼此了吗? 对面过了半天才回复:有什么关系吗? 楚昭:当然有。如果没有确认关系,她依然有选择别人的权利。她的注意力本就不属于你一个人。实际上,即便她和你在一起了,她的注意力也不可能完全在你一个人身上。 对面彻底不理她了。 楚昭经过这么一转移注意力,心情短暂地平静了。 身体深处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 该休息了。 突然门铃响了,楚昭心脏一抖,瞬间屏住了呼吸。 几乎能猜到是谁,毫无悬念。她缓缓拉开门,不想面对门外,但门就那么大。 越夺正穿着一条白色浴袍,胸前的纽扣没有扣上,只在腰间束了一条带子。轮廓分明的肌肉从v字形的领口任人窥视。湿热的水蒸气源源不断地散发。 强势、健硕,他不想让步时,她是没办法让他让步的。 “什么事?”楚昭放低了声音。 越夺问她:“姐姐,你会离开我吗?” 楚昭意外、困惑地抬眼。他怎么会突然想到问她这个问题? “会吗?”他按住她的肩膀,像个执拗的孩子,固执地想得到答案。 绝对的力量之下,楚昭几乎感到双肩一沉,一种无法逃脱的重担。 她张了张口,忽然觉得很疲惫,也不想再节外生枝:“我不会离开你的。” 越夺摇了摇她的肩膀,在反复确认:“真的?” “真的。”她这回回答得毫不犹豫,早在心里编好的谎话,说出来也会相当熟练。她扯动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 越夺松了口气,将她搂进怀里。 潮湿的水汽和独属于男性荷尔蒙包裹着她,楚昭本能地绷紧了身体,生怕他做点什么。 鼻尖冰凉,抵在她的颈侧,微微磨蹭了几下。深深地近似贪婪地深吸了几口气,他低声细语,留念不舍般:“姐姐,晚安。”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小狗狗 长长的酒店走廊上铺了地毯,软塌塌的毛,踩在上面静悄悄,一点声音也没有。 楚昭去给越夺送扉页1。 经过楼梯口,隐约的抽泣声钻进耳朵,随后是声嘶力竭的哭喊:“你怎么能那么对我?” 楚昭不想多听,刚想走,楼梯口的那女人咳嗽起来,咳个不停,要把舌根一起吐出来。 “你现在想分就分,那我怎么办?” 听起来像失恋。楚昭稍微犹豫了一下,折返到房间里拿了水和纸,悄声走到她身旁放下。女人的头埋在膝盖间,一头海波浪烫卷的头发,红棕色,很柔顺。楚昭没说话,悄声离开。 如果拍摄顺利的话,今天就能杀青。 导演给大家打气,振士气。 楚昭远远看见陈小松和他的艺人。朱倩今天新烫了头发,红棕色的大波浪卷,与美艳的五官相互压制衬托。 她一下认出来,楼梯口哭的那女人,竟然是朱倩。 楚昭挪开了眼,不打算让朱倩注意到自己。 没有人会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一面,还是别家的同事。 朱倩翻着剧本,说:“谢谢你啦,小松,今天给我送纸和水。” “啊?什么纸和水?我没给你送过呀。”陈小松一脸懵。 “不是你送的?”朱倩问。 陈小松:“我今天没给你送过东西呀。” 朱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拍摄开始,朱倩迅速进入状态,昨晚的失恋似乎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影响。 这一场戏拍摄的内容是:多年以后,大家重聚,在聚会上彼此释怀,各有前程。 女配成了一个女明星,性格依旧张扬骄傲,比之以前只增不减。朱倩新烫的头发恰好很贴合女配的状态。大概特意为了这场杀青戏烫的。 好敬业。 拍摄顺利结束,导演设了一场杀青宴。 不仅给主演和主创团队设宴,连像她这样的小助理也考虑到了,另外单独设了宴。 楚昭草草扒了几口饭,去休息区等越夺。 杀青宴一直办到半夜还没结束。这三个月她整个人基本上是连轴转的状态,没怎么好好休息,实在身心俱疲,她靠在沙发上,原本只想闭目养神,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再醒来,她猛地坐直了,一件西装外套耷拉下来,耷在腿上。一股淡淡的木质香萦绕鼻尖,好闻而陌生的气味。 她抓起西装,迷茫地眨了下眼,一瞬间就肯定,绝对不是越夺的衣服。 “醒了?”温润含笑的声音响起,她循声望去,一个男人朝她走过来,衬衫一丝不苟,袖口挽起,露出银边紫盘的腕表。 不看脸的话,她总觉得这声音很耳熟。但人她是认得的,是宋家大公子,宋饶玉。 “宋先生,好巧。”楚昭想到,宋家应当也是这部戏的资方之一。 她反应过来:“西装原来是您的,真谢谢您。” “我干洗过再送还给您吧,可以吗?”楚昭说。 “不用。我可就带了这一件,要给你了,冷的就是我了。”宋饶玉笑着开玩笑,从她手里接过西装,干净利落地穿上。“宴会快结束了,我送你回去。” “谢谢宋先生,但是我在等人,还要等上一会儿,就不麻烦您了。”楚昭回答。 宋饶玉嘴角始终含笑:“好。” 楚昭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突然服务员走过来,手里拿了一件女士外套:“楚小姐,考虑到您穿得比较单薄,担心您受凉,给您拿了一件外套。” “谢谢你。”楚昭接过外套问:“是宋先生的意思?” 服务员答是。 楚昭收起外套,没有穿。 深夜,杀青宴终于结束了,陆陆续续有工作人员出来。 她去找越夺。 人散尽了,越夺歪在椅上,额前碎发凌乱,耷拉着肩,像是睡着了。 楚昭凑近,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越夺会喝酒?她有些讶异。 一只手从她腰后环过来,将她搂近了。 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她的肚子上,轻轻蹭着她,粘连不清地吐字:“姐姐……” 楚昭挼着他的后脑勺:“回去了。” “嗯……”越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个子高,重心不稳,晃得厉害,楚昭立刻扶住了他。 走了两步,他嫌不舒服,干脆弯下腰,像只抱着树干的考拉,紧紧圈住楚昭的肩膀,连累她也摇摇晃晃,出门、下楼、出门。 已是晚秋入冬,晚上的风不如白天客气,一个劲往衣的缝隙里钻。 越夺箍紧了她,大块头替她挡下风,反而没那么冷了。 好不容易将他扔进后车座,他拽着她的腕,脸贴在手背上,哼哼唧唧不肯她走。 楚昭用力往外抽了几下才抽出来。 副驾驶座位上,有楚昭叠放在那里的外套。楚昭找了个袋子装起来,准备回头找个机会送还给宋饶玉。 楚昭和司机一起把越夺弄下车。 越夺嘟囔着一个劲儿去够楚昭的手:“姐姐……” “你喝多了,不要乱动,小心脚下。” “我没有。”他轻轻推开司机,清醒片刻自己站稳了走两步,第三步走歪了又不行了瞬间倒向楚昭。 楚昭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没准备,整个人往旁边倾斜,以为要摔倒,越夺的大手搂住了她,又把她扶正了。 剩下的路不长,让司机回去了。 越夺挂在她身上,一会儿带着她往东倒,一会儿往西倒,嘴里嘟嘟囔囔不知所言。 像两个不倒翁,拨来拨去东倒西歪,又不会真的倒下去。 到了房间门口,楚昭想腾手开门,越夺却一把搂住她,不肯她抽手,嘴唇往她的耳朵上蹭:“我们是不是一辈子好朋友?” 又湿又热的气息弄得楚昭耳朵痒痒的:“什么啊?你先松开我,我开门。” “不要。你说我们是不是一辈子好朋友?” 楚昭无奈:“是,是一辈子好朋友。” “嗯,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要做一辈子好朋友。” “什么时候?”楚昭努力地往外抽手。 “13年,你给我过生日,你当时答应过我的。” 楚昭哑然,一丝微妙的情绪闪过:“这么久远的事情……” “算了,”楚昭说,“乖,阿夺,先松手,我开一下门。” “你亲我一下。”越夺轻轻晃着她的肩膀。 楚昭叹了口气。没办法。微微歪头,在他的脸颊上贴了贴唇。 朱倩从杀青宴回来,理了理头发,准备回房间。 她今天心情实在不悦。 宋家作为资方,她以为会是她那个好/色的草包前男友宋沿出面,还想着找他对质,没想到竟然是他大哥宋饶玉出面——绝对故意的。 无所谓,跟他大哥套套近乎也好。 传闻宋饶玉不近女色,她才不信。男人没有不近女色的,要么是阳痿,要么女色不够美。 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阳痿男!”朱倩低声骂了一句,拿出房卡,滴的一声,门开了。 已经是深夜,酒店走廊上安安静静。她正要关上门,听到了男女说话的声音。 出于女人的直觉,朱倩没着急回房间,循声走过去,被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熟悉的身影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拿起手机对准了那边。 手机屏幕里,正好是楚昭亲上了越夺的脸。 录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直录到两人开门进去。 心脏狂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令她手指颤抖,迅速保存了视频。 楚昭听了一晚上越夺的碎碎念。 喝了酒的越夺话特别多。 夹玩偶一样夹着她的腿,一直在她耳边碎碎念,她还必须得应他。不应他就会一直问是不是,对不对,轻轻晃她,晃得她轻微眼晕。 后来越夺终于睡着了,死死抱着她,生怕她逃走。 楚昭枕在他的胳膊上,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的脸,流畅的下颌,削皂的鼻子,略微收紧的眉峰。 见过越夺的人没有一个不感叹他长得俊朗。 何况她从小到大替他保管的情书没有一柜子也有一箱子。 可能因为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看到时间长了,自然生出一种抵御力,楚昭怎么看怎么没感觉。 她指尖戳了戳近在咫尺的脸颊,手感跟自己的很不一样,是薄薄的、滑滑的一小层,再用力一点,她怀疑能直接戳穿。 她又戳了两下,睡梦中的越夺按住她的手,拉到胸口用力贴紧。 身体动不了,脑子就开始东想西想。她在想她什么时候答应过他要和他做一辈子好朋友。 模模糊糊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具体的前因后果又是什么?想不起来了。 渐渐的她有些犯困,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他从前 返程的飞机上,楚昭补了个觉。飞机遇到强空气流,舱内微微颠簸,楚昭睡得不太好,以前的事零零碎碎地入了梦。 恍惚中,楚昭忽然想起“她答应他做一辈子好朋友”这件事的原委。 那时候是高中。按照年龄来说,她应该比越夺高几个年级,后来因为越母要求,她被调到和他一个年级,和他一起上下学。 高中高压的环境里,大家为数不多的乐子就是讨论其他人。 哪个班男生好看,哪个班女生好看。要么是哪个班的谁谁谁成绩最好。 正好越夺这两项都满足。长得又高又好看,还是甩人于千里之外的好看,成绩也是全校数一数二的,性格还高冷。完美地契合了高中女生心目中“男神”的形象。 所有人都知道,高冷男神有个姐姐,听说不是生的,那大概就是表亲吧。知道这层关系,即便越夺和楚昭天天形影不离,女孩子们也毫不防备她,还给她塞信,也甜甜地叫她姐姐,求她把信和礼物送给越夺。 楚昭不好意思告诉她们,其实她和越夺一点关系也没有,连亲戚也不是。可也不好意思不收下。 回到家,回到两人的小书房,越夺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楚昭则要先掏出一大沓情书、贺卡、手工礼物、小挂件,最后才掏得出来作业本。 越夺埋头写作业,楚昭则在一旁,老老实实地汇报这封信是谁谁送的,那份礼物又是谁谁谁送的。 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楚昭只觉得那些女孩子讲话得那么好听,辜负人家的心意多不好。她就把越夺的练习册抽走:“喂,听我念完嘛。” 楚昭想到,那时候越夺好像也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也恰恰是他的面无表情让他添了几分神秘,想让人看看不高冷的他是什么样子的。高中时期的女孩子最有征服欲。 被抽走练习册的越夺很茫然地看着手里的笔,又茫然地看向楚昭。 楚昭拆开信封,一封封读起来: 越夺同学,你像天上的明月,安静地垂下纱一样的月光。 越夺同学,我对你一见钟情。 越学长,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很久了。 …… 少女时期能想到的最美丽的比喻,毫不吝啬地用来堆砌在一个人身上,一张纸快装不下。 洇墨的地方是笔尖过于长久的停留,硬转折的笔画是咬着笔杆思考后,一撇一捺小心翼翼地不写错。 读完之后,楚昭把一张张信纸角对角,边对边,精心地对折叠好,放回五颜六色的信封里。突然,她趴在桌子上,后脑勺对着天,鼻子对着桌子。 她好羡慕他啊。 那么多人向他表达喜欢。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就已经是美好了。 后来他过生日,很多人送他礼物。 楚昭故意没送。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可能是羡慕中掺杂了一点点嫉妒。反正就是没送。 晚上,他跑到她的房间里,问她:“我的生日礼物呢?” 当时她正在写作业,越夺高高的个子立在桌边,很挡光。 “有那么多人送你礼物,也不差我这一个。”楚昭很心虚,埋着头写字。 “别人的是别人的,你的是你的。” 楚昭酸溜溜地说:“那么多人送你还不够,又想要我的,也太贪心了。” 越夺抽走她的作业本:“那我不贪心。” “哎!”楚昭搁下笔,撇着嘴,“我问你,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是。” “那你以后只接我的礼物,行不行?” “行。” “嗯,那说好了,我们要做一辈子好朋友。” “好。” 楚昭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抱了他一下:“好啦,这就是我给你的礼物——一个爱的抱抱。” 越夺瞬间石化,僵在原地,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她都松手了,他还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像根人柱子,傻愣愣的…… 莫名可爱。 想到这里,楚昭忍不住笑出声。 一旁的越夺茫然地眨眼:“笑什么?” “没什么,”楚昭收敛了笑意,片刻才缓缓地说,“你以前挺好玩的。” * 飞机在上川市机场落地。 一下飞机,手机就不停地响起,催命符一样。 楚昭握着手机,迟迟没有接通司机的电话。 司机是越母那边的人。 最后,她拉着越夺绕去另一个出站口。 “去哪里?”越夺垂下眼,直接拉黑了司机的号码。 “带你逃跑,”话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惊了一跳,“逃得远远的。” 越夺望向她,哑然,眼睛惊异地睁大了,张张嘴巴正要说点什么,她立刻找补:“开玩笑的。” 心砰砰直跳——天知道她刚才不小心掺了几分真在里面,想带他走是假,想自己逃掉是真。 “只是要去一个地方而已,记得给越太太保密。”楚昭笑着说,眼睛却没有笑。 打车,上车。司机问他们去哪里。 “星星福利院。”楚昭回答。 司机在一棵粗脖子榕树前停车。透过车窗,白底红漆的横匾映入眼帘,“星星福利院”。年久失修,第一个“星”字掉了一大块漆,成了“生星福利院”。 楚昭下了车,走向保安室,跟保安室大爷说明情况,随后站在门口,越夺站在她旁边,大榕树站在越夺旁边。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中年妇女走出来,楚昭闻声转过身去,眉眼礼貌地弯起来:“王院长,我是楚昭,三个月前向您递交过实习简历的。” “三个月前,现在才来?”王自如捏着眼镜腿调整了下位置。“跟我来吧。” 楚昭应聘的是特教老师。 王自如先跟她大体介绍福利院现在的情况,带她逛了一圈福利院,最后给她介绍工资。 她开门见山:“特教工资低,又苦又累,能不能做得来要考虑好。” “没关系,我能干。”楚昭答得干脆。 王自如抿了唇,没什么表情。 她说:“行,方便的话,你一会儿就跟着别的老师熟悉一下流程——你身后那位呢?” 越夺还戴着黑色口罩,只有一双淡漠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楚昭顿了一下,“我的弟弟,他不会添乱的,让他跟在我身边吧。” 王自如给她介绍了一位姓黎的正式特教。 楚昭和黎老师互相做过介绍后,跟在黎老师身后,听黎老师介绍哪里是教学楼,教学楼里的教室分布,早、中、晚的课程。 教学楼的外观像一座蓝色的盒子,盒子上开了许多扇窗户和门。 黎老师随机推开一扇门,门里就响起整齐的“老师好”,稚气而特意拖长的声音,一种程序的认真。 楚昭不知所措地跟在黎老师后面,乖乖巧巧,仿佛不是来当老师的,是准备加入这些孩子,当个小朋友。 她比小朋友还要生涩。 “喔——” 教室里忽然响起细碎的交头接耳的声音。 “他好高啊。” “为什么戴着口罩,是不是在装酷?” “像蒙面战士,呼呼呼。” “那个姐姐好漂亮。” 黎老师拍了拍手,小朋友们立刻乖乖地把手叠放在桌面上,闭上了嘴巴。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新来的老师,楚老师,大家鼓掌欢迎。” 教室内响起整齐划一的掌声,楚昭感到有股蒸汽直往脸颊两侧冒,整个人快红透了。 “我们这节课是什么课呀?” “绘画课!” “没错,那么我们今天要画什么好呢?” “小鸟!”“熊!”“白雪公主!” “我们今天就画一些——天上飞的!只要可以在天上飞,什么都可以画。”黎老师又说,“当然了,不知道画什么的,那就参考我画的吧。” 说完,黎老师拿起粉笔,寥寥几笔,在黑板上勾勒出一个小鸟简笔画。 楚昭帮忙把画纸一张张发下去。 四张桌子并在一起,四个小朋友围坐一桌。一共是六大桌。 本来楚昭在想越夺该怎么办,越夺倒非常自然地坐在了一个小男孩旁边,看他画画。 见黎老师没说什么,楚昭心想,算了,只要不添乱,怎么着都行。 黎老师在教室里走来走去,观察小朋友们画画,时不时停下来夸奖两句。 楚昭照葫芦画瓢,温柔地鼓励小朋友。 “你这么画很难看。” 众多轻松积极的夸奖里,这句平淡、直白的批评简直让人误以为幻听。 楚昭向越夺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他拿过小男孩的笔,在纸上画起来,沙沙沙,动作迅速。 “哇——”小男孩叫起来。 其他三个小朋友也很好奇地围过来。 楚昭忍不住,悄悄地凑过去。 半个雏形已经出来,是飞机起飞,准备收起滑轮的瞬间,用的素描。外行人也能看出来的排线有序干净,黑白灰轻重合度。 “他是美术专业的吗?”黎老师小声问楚昭。 楚昭小声回答她:“不是。” “喔——”人群里再次爆发惊叹。楚昭这才发现所有小朋友都围过来了。 “大哥哥,你是画家吗?”有小朋友天真地问。 “不是。”越夺将画好的画铺平在桌面上,小男孩一脸崇拜地看向他,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画被说难看而伤感。 “大哥哥,你为什么戴口罩?”另一个小朋友问。 “姐姐让戴的。”越夺老老实实地回答。 小朋友问:“姐姐是谁?” “她。”越夺扭过头,看向楚昭,有种炫耀的意味。 “那姐姐可以让画家把口罩摘下来吗?” “下面长什么样,是不是有会变形的嘴巴!” 楚昭求助地看向黎老师,后者则微笑地回看她,眼神里带着鼓励。 楚昭只好柔下声音:“小朋友们,大哥哥画画很厉害吧?” “只有戴上口罩才能画得很厉害哦,”楚昭又说,“蒙面战士不会轻易摘下他的面具。” 很中二,但很管用。 “没错,动画片里说的是这样的。” “摘下面具能力就失效了。” “所以大哥哥是蒙面战士吗?” “用笔战斗?” 楚昭哭笑不得,但好歹也算是成功转移注意力了。 当然,后面被黎老师批评了:“你这么说,虽然暂时解决了问题,但是你这其实是一种偷懒的办法。作为老师,你说的每句话,都可能在他们心目中建立起某种规则和秩序,除非你以后不去打破,否则你可能会失去他们的信任。” 楚昭认真检讨了自己的错误。 下午又跟着黎老师监督小朋友们吃饭、睡午觉,完成语言、手工等课程,一天的体验就结束了。 黎老师向王院长汇报了情况,面试就算通过了。 笔悬在合同的签名处,越母的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楚昭深吸了一口气,落笔签下了名字。 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斩后奏吧。 从福利院出来,满天空找不到太阳,是蓝沉沉、白淡淡的傍晚。深秋已入初冬,天也晚得早。 越夺安静地跟在楚昭的身旁,两人在榕树下等出租车开过来。 楚昭想到了绘画课上的事。 对于越夺会画画这件事,楚昭并不太惊讶。初中,还有美术课的时候,他的画经常会作为优秀作品展出来。 很难想象,在一众优秀作品中,看到一副优秀到突兀的画。 已经不能摆在优秀作品里了。 后面就有老师拿他的画去参加市里的比赛。 毫无悬念地得奖。 越母得知这件事大发雷霆,先是勒令相关老师辞职,又把家里的水粉水彩蜡笔,一切有颜色的东西全部扔掉。 楚昭以为他早放弃了。 “还想来吗?” 楚昭看向旁边的越夺,天色渐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们下回还来好不好?”楚昭再问。 “好。”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能喜欢来再好不过了,这样如果越母问起来,她就有了借口。楚昭说:“那你要向越太太保密。” “嗯。”他语气里的轻快和期待太明显,像小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遥遥呀 从福利院回越家这一路,楚昭都在怎么让越母息怒。 她希望车开慢一些,能让她多想想。偏偏常堵的路段,今天竟一路绿灯。 进门后,只见到保姆在收茶杯,杯里剩个汤底。楚昭问了一句:“越太太不在么?” 保姆忙放下茶碟,低眉顺眼:“刚走呢,楚小姐。” 楚昭松了口气,心头那点不安随之消散。 又见保姆从墙上的书架间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递到楚昭手上:“太太说这是给你的。” 隔着一层薄薄的信纸,她摸到了一张卡的形状,明了是给她的酬劳。 保姆补充道:“太太还说,给你放个长假。” 楚昭说好,淡淡一笑,捏着信封上楼。 心想:甜枣到了,下一个巴掌又会在什么时候打到脸上? 次日两人去星星福利院。 楚昭没特意隐瞒行程,估计早在昨天越母就已经查清楚她去了哪里。 既然没说别的,应当就是默许。 上午排了语言课,运动课,生活技能课。 福利院里的课程与一般学校的课程不太相同,主要针对福利院里某些孤残儿童设置的,通常以游戏的形式代替传统板书的形式,难度不会太大,就是比较考验耐心。 论耐心,没有谁比楚昭更有。 第一节语言课,主要是带小朋友们认识一些水果。小朋友们需要两两组队,向对方描述拿到的图片。 班级人数是双数,两两组队正好。 一个小朋友跑过来,牵住楚昭的衣角:“楚老师,我不要和她一队。” 她指着角落里一个小女孩,女孩瘦瘦小小,手握着手,搭在身前,木然地靠在桌沿,没什么表情,像是在发呆。 “为什么不想呀?”楚昭蹲下来,问她。 “因为她是个怪人。” 意识到事情不太妙,楚昭让小朋友暂时和越夺一队。小朋友听到这个决定,雀跃地跑到越夺身边,引得其他小朋友羡慕不已。 做完这些,楚昭走向角落,在小女孩面前蹲下,柔声问她:“你叫遥遥对吗?” 遥遥盯了她一会儿,慢吞吞地点点头。 “那遥遥,你愿意跟我一起做游戏吗?”楚昭又问。 遥遥期期艾艾:“我很笨。” “真的吗?”楚昭说,“我们先玩个游戏试试看?” 楚昭在盒子里抽到一张卡片,看了一眼,一字一句地向遥遥描述:“这是一个水果,可以剥皮。皮的颜色是黄色的,剥开皮之后,里面的果肉是白色的,软软的。形状是长长的,有点弯。猴子很爱吃。” 遥遥眼珠子转动着,啃着拇指指甲,半天没说话。 楚昭意识到她可能走神了,重复了一遍,这回配上了手势比划:“遥遥你看我哦。一个水果,可以剥皮。皮是黄色的,里面是白色的,软软的。大概有那么长,有点弯。” 遥遥想了一会儿:“香蕉。” “猜对了!”楚昭笑着在她本子上贴了一朵小红花,“真聪明呀!” “好啦,现在轮到你来考考我。” 楚昭将盒子递给她,遥遥抽了一张,脱口而出:“苹果。”没能理解游戏规则。 楚昭没有急于纠正她,而是竖起大拇指:“哇,遥遥很棒哦,没错,图片上是苹果。” 楚昭又说:“你试一下,跟老师说说苹果长什么样?” “红的,圆的,甜的。” “嗯,大概有多大呢?”楚昭两只手比划出一个圆,“这么大?这么大?或者是,这么大?”圆越来越大。 遥遥学着她的样子比划:“这么大。” “哇,很棒呀!” 两人来回玩了几轮,遥遥似乎发现游戏的乐趣,逐渐沉浸到游戏里。 几轮游戏下来,楚昭初步判断遥遥可能存在注意力缺陷,容易在对话中走神,这让其他小朋友误以为她不愿意交流。 至于其他,除了性格比较内敛敏感,智力上是没有问题的。 还好。 快下课了,遥遥突然说要跟她说悄悄话,神神秘秘的样子。 楚昭探过头去,遥遥对着她的耳朵说:“楚老师,现在你是我的好朋友了对不对?” 楚昭眨了眨眼,心里像被小猫踩了一爪子,也对着遥遥的耳朵说:“是呀。” 下课铃声响起,楚昭揉了揉遥遥的头发,哄她去喝水,突然听到身后弱弱地传来一句“姐姐”。 楚昭回过头,被全身越夺惊吓一跳。他浑身上下挂满孩子。脖子上一个,背上一个,左右胳膊各一个,左右腿各吊着一个。 黎老师也吓一跳:“哎哟,不要弄摔倒了啊。” 小朋友们则有这个年纪特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喔,大哥哥力气好大哦。” “简直是超人。” “好厉害。” “斯国一(好厉害)。” 越夺大体上面无表情,仔细点看,其实能看出嘴角可忽略不计的一丝弧度。他在得意,喊“姐姐”,就是为了让她回头看他炫耀。 楚昭小心地看了眼黎老师,又看了看越夺,心里面叹了口气,无奈但不扫兴:“你力气这么大呀?” 听到楚昭这么说,他才点点头,满意了,把身上的人形挂件一个个摘下来,轻轻松松。 然而没完没了,又有小朋友扑上来。 楚昭简直不敢看黎老师的脸色。 “楚老师……” 感到自己的衣服被拉扯着,楚昭忙低下头,对上遥遥那双湿漉漉的黑葡萄的眼睛。楚昭有一瞬间幻视小孩子版的越夺。 她蹲下去,指了指越夺的方向:“遥遥,你也想试试吗?” 遥遥摇了摇头,然后抱住楚昭的脖子:“要楚老师,要这样。” 楚昭理解了她的意思,于是展开双臂抱了抱她。 遥遥在她耳边咯咯咯笑起来。 “楚老师,身上有妈妈的气味。”遥遥搂着她的脖子迟迟不肯松手,埋进她的脖子轻嗅。 楚昭一愣,心软下一块,傻乎乎地笑着,去揉遥遥的脑袋。 忽地,一股凉意,吐着信子的蛇一般,缭缭绕绕地缠上后颈,令她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大白天的,真是见鬼。 “楚老师,为什么你只抱遥遥,不抱我?”有个小朋友探过来脑袋,张扬地问。 “还有我。”“我!” 眼看一发不可收拾,黎老师要来救场,楚昭站起来,微微弯腰,学着黎老师,拍了拍手:“小朋友们,你们昨天下午上家务课累不累?” “累——” “累的话,是不是需要休息?” “是——” “那黎老师和大哥哥陪你们玩了一上午的游戏,他们累不累?” “累——” “所以他们该去休息一下,对不对?” “对——” 楚昭笑了笑:“小朋友们很棒,非常懂得体谅他人。想要拥抱的话,可以看看身边的伙伴呀,不过,拥抱之前,要记得问别人‘可不可以’哦。” “哎遥遥,刚刚楚老师抱过你,你现在抱抱我吧,把楚老师的拥抱传给我。” 听到这话,楚昭肃然起敬,不愧是小孩子,脑回路十分清奇。 “好吧。”遥遥答应了,轻轻抱了对方一下。 对方很得意地跑开了。 “我也想要一个。” “我也想。” 跟风地要和遥遥拥抱。刚开始楚昭还担心遥遥会有压力,但遥遥一一答应,抱一个笑一个,乐在其中。 楚昭放下心。 转眼到了午饭时间,楚昭跟黎老师来食堂用餐。 黎老师端着餐盘坐在她的对面:“你教学方式不正统,但还挺有创意的,看得我心惊肉跳的。” 她听出了黎老师话里的欣赏,笑着应道:“主要有黎老师在后面撑腰,就想大胆尝试一下。” “哎,你那弟弟呢,怎么不见他?” 楚昭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还跟在自己后面,现在怎么不见人影了。她匆匆扒了两口饭,去院子寻他。 她在游乐设施区找到了他。 鹅暖石铺成的童话小径,弯弯绕绕,两边零零散散摆放了涂了漆的圆木墩。 越夺坐在一个小木墩上,抱着膝盖,像小人国里闯进来一个巨人雕塑,孑然地坐在那里,浓色的眉压下来,望着地面。 “怎么坐在这里?”楚昭走过去。 见她过来,越夺扭过身不看她,闹别扭的样子。 楚昭一头雾水,仔细想了一遍,也想不通自己哪里又惹到他。还是耐下心哄他:“阿夺,怎么了?” 越夺没说话。 他不知该如何说。 他想说:我们回去吧,姐姐不要再来这里了。 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希望她心领神会。 离外面的世界越近,越夺越感觉到,楚昭离他越远。 看到她对待除自己以外的人事物,如此用心专心,他不可避免地想将她拽出来,拽回到自己身边。 永永远远地只看自己一个人。 “我是你最重要的人,”越夺的声音闷闷地从口罩底下出来,字跟字黏在一起,“对不对?” 楚昭顿了一下,点点下巴,别开眼。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越夺追着她的眼睛看。 楚昭没有正面对上他,看向草坪上的花:“嗯。” 越夺抓住她的手腕,摇了摇:“真的吗?真的吗?” 他今天话好多,平常楚昭答应他一句,他就会收敛,今天却特别得不信任她。 楚昭弯起嘴角,柔声道:“真的。”她揉了揉他的头发。 越夺望着她清浅的表情,心口像破了个大洞,夸奖的话和抚摸填进去转眼就漏空了。 一种更深的不满足、贪婪张着大嘴。让他无法再像从前一样,轻易相信她的承诺。 想要更多,而她一定有还没给他的东西。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起。 楚昭收拾教案,准备离开教室,忽地腿上一坠。她低头看,遥遥不知什么时候,扑到她腿上挂起来。 “楚老师可以不要走吗?” 楚昭轻轻拿起她的手,蹲下她面前:“不用担心,老师还会回来的。” 她揉揉遥遥的头发,和她悄悄地拜了拜手:“再见。” 字面意思,会再见。 遥遥也学着她的动作,小声道:“再见。” 教室处于二楼,出去是一个走廊。走廊外可以看到远处的风景。她不经意一瞥,看到福利院门口停了一辆车。 车身流畅,车型低调,初步判断价格不低。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男人,姿态沉稳。 好眼熟。楚昭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男人正和王院长攀谈。 她认出了男人。 宋饶玉?他来福利院做什么。 楚昭心头一跳,她无心节外生枝,只想避开麻烦。转身换了条路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架火烤 小朋友们正在沙坑里玩堆城堡的游戏,见有陌生人过来,好奇地抬头瞥了一眼,都知道找谁,一拥而散。 “遥遥,你看,是谁来看你来了?” 宋饶玉向黎老师摆手示意,自己走过去,蹲在遥遥旁边。 遥遥并不理他,专心致志地摆弄手里的铲子,铲一点沙,洒在沙子城堡上,用铲子拍拍两下,拍平。 宋饶玉拿来一只圆锥形的膜具,往里面灌满沙子,夯实,往圆柱的沙体上一扣,一拿,城堡的一部分做好了。 这时遥遥才被他吸引过去,刚发现他似的,喊了句:“宋叔叔。” “遥遥,最近过得开不开心呀?” “开心!”遥遥把铲子一丢,兴奋地说起来,“我交到了新朋友。” “交到了新朋友,新朋友是谁啊?” “新朋友是老师,老师是我的新朋友。” 宋饶玉若有所思,黎老师就笑着说:“是这样的,最近新来一位实习生老师。遥遥很喜欢那位老师呢。” “是吗?下回有机会见一见。”宋饶玉客气地笑着。 两人寒暄片刻,装卸物资的工人过来说宋先生,物资都卸下去了。 宋饶玉说:“好。外面风冷,黎老师带遥遥回去吧。我同王院长再说两句。” 黎老师应下来,哄着遥遥回去,遥遥回头说了句“再见”,宋饶玉若惊似的,呆了两秒也说“再见”,可遥遥的脑袋早已经扭过去,估计没有听到。 “注意检查包装日期,日期标签要贴好——这包没贴标签的是谁管的?” “先把大包装运进去,注意不要过度堆放。不好拿,也容易出事故。”王自如站在工人中间,指挥后厨把菜运进冷藏室。 “王院长。”宋饶玉顺手帮工人扶了一下,工人说谢谢,他抿唇笑了笑,向王自如走过去。 “哦是小宋啊,看过孩子了?”王自如看了他一眼,又去指挥工人。 “看过了,孩子们待在这里都很开心,我很放心。”宋饶玉说。 王自如点点头,不苟言笑。 宋饶玉回到车上,看着窗外,想起来刚才遥遥给他挥挥手,说“再见”,很可爱。还是第一次呢。 “宋先生遇到好事儿了?”司机看向后视镜,也跟着高兴。 “嗯。”宋饶玉收敛笑意:“开车吧。” 越宅门口停了两辆宾利。 楚昭从福利院回来,才下车,司机迎上来说:“越少爷,楚小姐,今天是越大少爷的生日,越太太请两位去主宅聚一聚。” 主宅在另一个城区。 是越太太待得时间更久的宅子,越夺的大哥越争也住在那里。 现在这个越宅,是越夺住的。算狡兔三窟里面的其中一个窟洞,相比之下,越太太来得次数就少,每次来待的时间也短。 楚昭去换了衣服,和越夺各自分开上了车。 “小昭。” 楚昭上了车,拉上车门,一边应驾驶座上的司机:“欸,王伯。” 王伯是母亲的旧相识,和母亲同年进越家工作,直到现在。 “哎别说,跟你妈越来越像。”王伯笑着说。 楚昭没出声。 对一个母亲过世的人说这样的话,明显的恶意,楚昭不想理他。 “哎怎么不爱说话了,在越太太手底下长大,愈发不爱说话了。过上了有钱日子,都这样么?” “刘毓当年在酒吧唱歌,没想过自己女儿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吧。” “王伯,小心车。”楚昭微笑着话音刚落,王伯猛地扭动方向盘,差点被迎面的车剐蹭上。 他拍了两下方向盘,嘴里低骂两句,后又觉得这样显低人一等,想找补,见后视镜里的楚昭看向窗外,一脸微笑,不打算听他多说的样子,只好悻悻不语。 越接近主宅,路段愈幽静,这段路早封闭起来,专供给越家用。 主宅修在半坡上,林木缭绕,砖红色的建筑镶嵌在其中,旁边有电梯通上去。 管家引两人进了宅子。 半开放式的餐区,罩着一个全透明式的罩子,从内向外能看到争妍开放的玫瑰和绣球。餐区摆了一张长的奢石餐桌,孔雀蓝与翡翠绿的斑纹无序交错。 越争坐在餐桌的一头,越母坐在他旁边,笑眯眯同他说话,越争恹恹地偶尔应两句。 “越太太,越少爷和楚小姐来了。” 楚昭乖巧地喊了一句:“越太太,越哥哥。” 闻声,越争不经意地扫过去,视线被短暂地定住了。 他印象里的楚昭,还只是个穿着廉价小裙子,短短的头发搭在颈后的小女孩。大眼睛,总带着探究、好奇的目光,丝毫不会隐藏心思的小孩子。 好多年没见到,竟然已经大变样了。 是奢侈品的衬托吗? 越争细细地打量她,目光跟随她落了座。 打理得柔顺的头发披在背后,她坐下后并不乱看,微垂着下巴,望着盘里的花。 乖巧白净的长相,嘴角抿起来会有小酒窝。 不知是否是她耳上戴的小粒钻石的缘故,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正散发着柔和而不刺眼的闪光,一晃一晃的,波光粼粼。 还未看够,越夺同样入了座,坐在楚昭的旁边,恰好挡去了他的视线。 越争收回眼,提到:“圈子里混得还顺利吗?” 明显是问越夺的。 越夺微微地抬起眼皮,目光并不往他那边去,冷声冷气地回答:“嗯。” 楚昭安安静静用餐。关于越争的记忆稀薄得很。她搬到楚家来住时,越争就在辅佐越父打理越家的事业,整天很忙,见不到人影。 他大越夺八岁,念的书和她跟越夺的大不相同,念商科,还有几年是在国外待的。 本就不是同龄人,还天天见不到人,楚昭和越争说上的话,用一只手数都绰绰有余。 对于越夺若有似无的回答,越争并不在意,夹了一片卤水鹅肝,咬了一口放进碗里。 越夺同样没什么胃口,放在跟前的青斑鱼只动了几筷子,受了点皮外伤。 一顿饭吃得清清寥寥。 “小昭不爱喝汤呢,做杯杂果宾治来吧。” 越争突然说,楚昭也突然一吓,心口跳跳的,下意识去看越母的脸色。 越母今天心情似乎挺好,懒声懒气地一说:“那也好。” 楚昭心有余悸,手紧紧捏着筷子。他怎么会突然注意到她? 厨师端来一杯五彩缤纷的杯饮,放在楚昭桌前,楚昭接过来,低声地:“谢谢越哥哥。”说完,咬着玻璃吸管喝起来,走着神。 饭后,越母东扯两句西扯两句,楚昭一下懂了,微笑着站起来:“越太太,我去外面逛一圈,消消食。” 实际上为了留他们母子三人说自家话。正好,她也趁机在外面透透气。 “附近山路纵横复杂,会迷路的,让管家跟着你。”越争喊来管家。 楚昭没想出拒绝的理由,只好:“谢谢越哥哥。”。 别墅附近的山路都安了灯,即便晚上也亮如白昼。 越争说得不错,的确山路纵横,楚昭挑了一条路,上一秒还像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下一秒发现又绕回了原地。 她又另换了一条路,同样如此。绕来绕去,倒成了种消遣。 “楚小姐,附近有个小花园还算漂亮,要去坐坐吗?”管家说。 “好啊。” 楚昭跟着管家绕过一条小径,到了一处开满仙客来和大花惠兰的地方,霸道的大红大紫色花瓣,吞没了油色的绿叶。 花园里设了细腿桌与细腿椅。 楚昭坐过去,过了会儿,她感觉到了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 抬起头,与越争对视上。他的目光直白赤裸,楚昭感到少穿了一层衣服,冷冷凉凉的,背后冒起一股寒意。 “越哥哥。”楚昭乖巧地喊了一声,尽量摘去任何亲近的意思。 “很久以前看到你,还是个小姑娘,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越争边说边迈步走过来,坐在她对面。 楚昭微笑着点点头,看了一眼越争,脑子里一瞬间觉得他长得像谁,具体是谁,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你头发乱了。”他伸手过来,要帮楚昭拨头发。 楚昭几乎是立刻抬手挡开,乖巧地笑着,带着晚辈的礼貌:“我自己来。” 越争毫不在意地笑笑,靠进椅背里,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身体太贫,不够女人味。太乖太温顺,学生气太重,没劲。 可他不自觉地矛盾起来。他看出了她故意做出疏离的样子,故意做出乖巧的晚辈状,故意装学生,礼貌的敬仰状。 莫名觉得这种故意很可爱,像小猫的爪子。 楚昭抚上胳膊,抱住自己,像挡开他的手一样想挡开他的目光。然而他目光里的审视意味浓重、直白,并不想轻易放过她。 冷风吹起来,大红大紫飘飘摇摇,成了颜料的海。 楚昭打算借口先走,刚起一个字,越争接过她的话:“有点冷了,我们回去罢。” 楚昭哑然,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拒绝他,什么借口都不合适。只好默然不语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越争站在她的斜后方,故意慢她一步。 楚昭不好慢下来,不然就和他并排了,而且还是自己主动并排。也不好加速,好像她已故意将他甩在身后。 他一步之遥地跟着,反而不远不近,正好。 但她走得好难受,始终能感觉到一个人形跟随左右,还能感到某种视线流连于她的侧脸。 楚昭拨下一束头发,挡住脸。 身后的人笑了,轻轻一声。 楚昭顿时烧得脸红,这才发觉,她早被架在火上烤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20 第16章 心动了 好不容易回到别墅里,楚昭二话不说远离了越争。 正要上楼,抬眼碰见个人。 他立在乳白色博古架下,身形高大。半边脸隐在灯光里,暗的地方是影,明的地方是眼。目光直勾勾地,先是钉在她身上,随即扫向她身后的越争。 “阿夺?” 衬托之下,楚昭觉得越夺顺眼多了,快步过去,还未开口,越夺先她两三步跨过来,两手一圈,将她勒进怀里。 手臂的肌肉发力,一块块绷紧的小山丘,隐隐地震动,仿佛要陷落或上升。 楚昭只当他又因为见了越母而没安全感,轻轻地抚顺他的背。 越争蹙起眉,有点看不惯。 想说点什么打岔,还没开口,没想到越夺抬头甩了他一眼。 越争眯起了眼,这回清楚地看到了。 黝黑而幽深的眼眸,红绿相间的恐怖片广告里的一口井。 平日里尚可绕过这口井。 现在这口井主动倒过来,沉底的孤魂野鬼幽幽荡荡。 瘆人的冷气先飘出来,毛骨悚然。 挑衅谁呢?越争皮笑肉不笑,半真半假地开玩笑:“你奶瓶仔哟。①” 好像是方言,楚昭听不太懂,但听出了其中不平常的语气,猜想不是对自己说。 “你鸠唔易出。②”越夺平静地回道,闲聊一样。楚昭也听不懂。 越争嘴角抽了一下:“粗俗。”然后上楼了。 这时候越夺才浑身放松下来,黏黏糊糊的像一滩沼泽,吞没了半个楚昭。 楚昭有些喘不上气,抵在他胸口上留一掌的缝隙来呼吸:“放开我了,天太晚,我要回去休息了。” 越夺不放,抱着她摇摇晃晃,一会儿才小声说:“去我房间。” “这里住着你哥和你妈。”楚昭警告他。 “不管。”越夺去咬她的耳廓,湿热的黏液从耳廓涂到耳垂,然后是柔软的舌尖,一点点,从边上,螺旋似地,用力舔进去。 海水拍岸一般潮湿而吵闹。 他的手还不老实,隔着一层布料,到处乱摸,放火。 楚昭实在受不了,一手推拒他,另外反手甩了他一巴掌。 他的脸歪都没歪一下,直挺挺的,令她像拍在一块铁板上,反震得她手麻。 “你真是……” 楚昭想骂人,气极了,脑子里没有一点词汇。 刚想到一个词,没骂出来,疑惑地看着越夺在她面前蹲下。 接着,天旋地转。 她整个人被猛地扛上肩头,随着大摇大摆的步子晃起来。 她惊呼出声,随即担心把越母招出来,立刻屏住了嘴,只能紧紧揪着越夺后背上的布料,一边小力地捶他。 越夺一手拧开门锁,一脚踹开房门,迫不及待将她摔在床上。 吻如雨下,楚昭伸手去挡,紧张地咽着喉咙:“门!把门关上。” 越夺顿了一下,关上门,又回来抱她、亲她。 吻落在鼻尖上,她仰起脖子,吻又落在脖颈上,天鹅之死里的天鹅:“没有套,别做了。” “好,不做,就看看。” 越夺信守承诺,吻遍她的全身后,只是紧紧抱着她入睡。 半夜,沉沉朦胧的夜色里,他听到了啜泣声,近在身侧。 他淡然地困惑,将人搂得更紧:“不要哭。”枕着她抽泣的肩膀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 依旧是菜丰盛而人寂寥的一顿饭。 瓷汤匙撞瓷碗,叮当清脆,显得安静。 楚昭和越夺两人用完早餐,司机送他们回了宅子。 饭桌上,四个人只剩下两个人。 更冷清了。 越母早用完餐,没着急走,坐在一旁看越争慢条斯理地喝汤。 越争啜了两口,扔下汤匙,用平常的口吻道:“越夺这么大了,正常来说也该谈个恋爱。” “你这么想,跟我倒想一块去了。”越母热心惊喜地笑着。 “这么说有人选了?”越争靠在椅背上,盯着汤匙里的玉兰花纹。这花纹花了七位数请来一名山水大师专画的,又花七位数让B国的瓷器制作大师根据这幅画定做了一套碗具。 想到她昨天就盯着这花儿看,应当喜欢。 越母笑着:“还真有,宋家那小姑娘,你记得吧。回头两家吃顿饭,做做媒。” “宋可可?她脾气可不好,他受得了吗。”越争嗤笑。 “他受不了不要紧。两家要是成了,长远的好处很多。” 越母细数:“宋家和咱家相当,在上头也有人,能强强联手最好。” “最主要,他们以后能要个孩子,培养起来,这样越家后继也有了人。” ——后继有人。 此话一出,越争的脸渐渐冷淡下来。 越母看他脸色,自知戳到他短处,住了口。 片刻,越争说:“那个楚昭……” 越母嘴角一撇,脸上又活了:“哼,她休想进越家的门!她的去处我早有安排。当个礼物送给谁家的纨绔,乖巧又没用的花瓶,摆在家里最好看。” 越争走神不搭话,越母慢慢沉下嘴角,喊管家去拿包,起身说:“晚上不用等我。” * “宋先生今日这么早就来?” 宋饶玉笑说:“想来参观孩子们上课。” 王自如领他到教学楼参观。 走到一扇窗边,他被什么吸引住了,停下来。王自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楚昭正在手把手地教小朋友们叠纸。 正方形的一张纸,角对角,边对边,叠过来,翻过去。 小朋友们性格不一样,叠出来的千纸鹤各有千秋。有的是窝在水草边探头喝水的鹤;有仰头望天思索状的鹤;也有千纸鹤标准之标准,翅膀对称翅膀,脑袋对称脑袋。 一个个摆到楚昭的面前,抬起眼睛望着她。如果她夸一句好棒,小朋友会开心地眯起眼,嘴角或得意或羞涩地上扬。 楚昭笑起来,澄澈的眼睛像一面镜子,风吹过去会泛起一丝一丝的涟漪。 “老师,这个我不会叠。”是遥遥。她走向楚昭,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只萎靡不振的鹤。 楚昭揉了揉遥遥的后脑勺,温声道:“我们可以换另一个叠,我教你叠小船好不好?” 遥遥说好,紧挨着楚昭坐下来。 楚昭专注的时候眼睛放着光。 时不时会侧过脸去看小朋友,微微弯起嘴角,眉眼放松地绽开。 她附在小朋友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嘴角依旧是上扬的。 她周围仿佛笼了一层柔和流动的光,让人挪不开眼。 宋饶玉心下一动:是错觉罢。 “这是……”宋饶玉喃喃自语。 “她么?新来的实习老师,很有天赋。”王自如介绍。 做完纸船的遥遥开心地站起来,举起纸船,转了两圈。接着目光越过胳膊,发现了窗外的宋饶玉。 “宋叔叔?” 坐在遥遥身旁,教她叠小船的老师同样转向窗户。 和楚昭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钟表的秒针卡了节,沙漏不再流沙,东奔的水重回西天。 宋饶玉的时间突然凝滞不前。 “宋叔叔!” 遥遥兴奋地喊出声。 宋饶玉才猛然地跌回时间的世界里,耳朵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时针转动声,滴答滴答,催命一样。 他的心怦怦跳。 被吓到了,一种庞大的惶骇吹鼓了他的心脏。 居然是她? 窗户逆光,楚昭还没看清那张脸,那张脸已经转过去,转到窗户以外。 王院长进来,和黎老师眼神示意了一下,将遥遥带了出去。 过了几分钟,遥遥被送回来,心情愉悦的模样,和楚昭说:“楚老师,我把你介绍给宋叔叔了。” “是吗?”楚昭笑着应答。 “嗯,我说楚老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欢楚老师了。” 楚昭幸福得要膨胀了。几乎不想去细究“宋叔叔”中的“宋氏”是否跟之前偶然看见的宋饶玉有关联,只觉得是巧合。 课间,黎老师同她聊天。 “遥遥喊的宋叔叔,经常资助我们福利院,是个大好人。” 楚昭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多问。 黎老师又说:“他特别喜欢遥遥这个孩子,每次都来看她,我猜应该有想领养的意思。” 楚昭睁大眼:“还是要注意孩子们的安全,遥遥毕竟是个小女孩,情况还比较特殊……” 黎老师笑着拍拍她的肩:“放心,王院长在这块管得很严,陌生人探望孩子,都必须派一名老师在旁边看着,就怕出现意外。” 楚昭:“那就好,王院长好负责任。”。 “是呀。王院长自己就是被遗弃的孩子,自己淋过雨,就想给别人撑伞。” 楚昭不由得钦佩起来。 上课铃声响起,她重新和黎老师投入课堂里。 “宋先生,越太太那边的意思是下周在福荣记约顿饭,特意提到了把大小姐带出来,和同辈联络感情。大小姐那边已经同意了,您看……” “宋先生?” 宋饶玉若有所思,缓缓开口:“楚昭……” “楚昭?”司机试探问道,“您是指越家的那位义女吗?” “嗯。你知道?” “是。楚昭原本是越家一位刘姓保姆的孩子,这位保姆后来出车祸去世,越太太就一直资助楚昭,把她当亲女儿养。”司机又补充:“上回大小姐生日宴,就是她替越太太出席的。” 宋饶玉自言自语:“噢,帮别人挡酒的那个女孩子。” “还有这回事啊……”司机揣摩着他的表情,道,“楚小姐的名声,尤其为人这块,在太太们的圈子里确实不错。越太太教育有方啊。” 宋饶玉略一沉吟,开口:“叫管家那边回越太太,下周的聚餐我带可可一同前往。” 司机利落接过话头:“是。” 片刻,司机回话:“宋先生,越太太还提了一句,如果可以,把宋二少爷也一并请过去。” 宋饶玉蹙眉:“宋沿?他整日不着调也没个正形儿,叫他去做什么……”摆摆手:“让管家把他弄回来。”—— 作者有话说:①你奶瓶仔哟:粤语,大意是说对方像个小孩子。 ②你鸠唔易出:粤语,一般骂对方阳痿。 第17章 宋先生(二) 越母临时通知有一个家庭饭局,楚昭只好跟福利院那边请一天假。 司机送楚昭到饭店。到这种场合,她和越夺要分开乘车,老规矩了。 正门是一栋灰白条纹的楼,左右对称,楼的两侧,红棕木将一整扇大窗户分割成一个个小窗户,镶嵌有玻璃滑门的框,两角装饰有镂空卍字雀替。 从门外能看到里面富丽堂皇的光,光并不透出来,一笼灯笼火,等外面的人进去,映在玻璃门上成一朵朵皮影。 “哎唷,才一段时间没见,可可又漂亮了。”越母走进来,和宋可可拥抱了一下,紧挨着坐下来。 宋可可扎着微弯的卷发,穿着杏色的裙子,笑容明媚:“阿姨也好美。” 楚昭赶到包厢时,越母刚和宋可可寒暄完。越母冲楚昭这边招招手,楚昭知道不是叫自己,自觉往旁边让了让。 “阿夺,来。”越母叫来越夺坐在旁边,又说:“可可,我听说你最近当演员的打算?那正好,阿夺也在圈子里待了一段时间,你们可以互相交流一下。” 宋可可瞥了一眼楚昭,视线拐了个弯,应当看向楚昭后面,之后看向越母,笑容灿烂:“阿姨,越大哥没来么。” “他呀,公司事情多,抽不开身。改天让他把他手里那堆事情放放,我们一家人吃一顿饭。” 听到这话,宋可可点点头,明媚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变淡。 宋饶玉看过来,楚昭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微笑着同他点头示意。正思考着坐哪里好,身后传来一声:“来晚了。” 楚昭往后看了一眼,先是被一头饱和度极高的橘色耀了眼,再定眼一看,来者浑身上下全是金属链,左右耳各自戴满了耳钉银环,十分夸张的打扮,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那人也看了一眼她,收起目光,越过她坐到宋饶玉旁边。 楚昭愣愣地扭头,眼前的图像还停留在那一头扎眼的橘毛上,真的太扎眼了。 “小沿也来了,快坐——小昭别站着,坐过去。” 原来是宋家二少爷,宋沿。 听出了越母的意思,楚昭就顺理成章地坐到宋沿的旁边。 “小沿最近还在玩音乐呀?”越母问宋沿。 宋沿一只手撑着下巴,靠在桌上,漫不经心答道:“是,不玩摇滚,玩Rap。” “喔,小昭,之前你不是学过钢琴吗?音乐方面可以多跟小沿聊聊。”越母面目和蔼,眼睛笑没了:“小沿呐,这是楚昭,算起来她年纪比你还大一岁。” 宋沿特别夸张地张开五根手指,不像打招呼,像准备跟她击掌:“楚姐姐好。” “小沿好。”楚昭弯弯眼。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楚小姐会弹钢琴?”宋饶玉突然问,嘴角含笑。 为了让她更好地交际,越母特意让她学习许多门乐器,钢琴只是上层阶级间最流行最普遍的一种。楚昭猜想宋饶玉大概在跟自己客套,于是微笑着应答:“只会弹一点流行,应当不如宋小姐熟练。” “她?”宋沿手撑在椅子上,嗤笑,“唱歌跑调,耳朵还不好,气走好几个老师了,后面干脆不学了。” “宋沿!”宋可可生气了,“你坐没坐相!” “你管我。” “宋沿,越太太在,不要放肆。”说这话时宋饶玉依旧温润尔雅,不过出奇地有分量,宋沿果真规矩地坐好。 越母不甚在意:“年轻人就该这样活泼点好。”又转过去和宋可可说话。 服务员上来一道深井烧鹅。 白底的盘托举着鹅,油覆了满身,皮脆而起酥,光泽闪耀。深棕色,酱油色,太多的深棕色和酱油色,就成了近似黑的颜色。但光一照,再次恢复成灿烂的色泽。 然后是粉蒸蟹、猪肚鸡之类。 楚昭食欲寥寥。 太腥荤的菜吃不下,只能喝一点汤,吃点凉菜,吃点圆球冰淇淋。 越夺没怎么动筷子,盯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清冷的发呆状。 越母劝宋可可多吃,宋可可说下个月有一场试镜,减肥,不吃肉,跟楚昭一样,喝汤,吃凉菜,吃冰淇淋。 一场食欲全无的饭局下来,越母说:“阿夺,跟我们一起去商场逛逛。” 越夺瞥了一眼楚昭,淡淡的目光,黏附在楚昭身上。 越母不悦地敲了下桌子:“小昭。” 楚昭会意,别过脸看向宋沿,微笑着:“宋先生待会要不要一起去陆福汇喝茶?” 宋沿一脸懵逼,指着自己:“啊?” 楚昭笑眯了眼。 直到越母跟宋可可、越夺出了包厢。楚昭连忙说:“抱歉啦,宋先生,你不想去的话,没关系的。” 宋沿如得大赦:“谢了谢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晚上还有排练。” 溜之大吉。 楚昭松气,想着终于可以一个人待一会儿了,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我能不能……” “嗯?”楚昭扭过头,突然想起来还有个宋饶玉。“宋先生!呃哦……” 宋饶玉笑着摊开手:“我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楚昭勉强地笑着。 她自认为笑容得体,可没想到出了饭店,宋饶玉同她并排走在一起,突然开口:“你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这话叫楚昭吓一激灵,她居然表现得这么明显? 她小心翼翼往旁边瞥了一眼,发现宋先生正望着她,温润如玉的眉眼弯起来,丝毫没有怪她的意思。 楚昭反应过来,宋先生在跟她开玩笑。 “哪里。只是想到宋先生平日一定很忙,还要同我出来喝茶,我过意不去。”楚昭连忙解释。 “真的?”宋饶玉反问,见楚昭一副窘困而强装镇定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连忙跟一句,“我今天不忙。” 他的笑声同样温润温和。 “那真是……”楚昭哑然,慢慢地吐出两个字,“好巧。” ——她本来想自己待会儿的,还真是巧。 陆福汇是一家私人会所。 东方风格式的九曲长廊,长廊外种满了青竹、松柏,间或锦鲤池。但屋内的装饰则不同,细高腿的花架上,摆了只有一支白梅的花瓶,纯黑皮制椅与黑白流纹奢石矮桌相陪。屏风挡开了视线,屏风上有画,山石鸟工笔画,栩栩如生。 楚昭坐在宋饶玉的对面,低头喝茶,抬头看风景,就是不说话。 “宋沿没出息。” 宋饶玉突然起了个头。 楚昭懵懵地捧着茶杯,之后看着宋饶玉面带微笑,背书一样地说出一大串: “他抽烟喝酒玩伙伴,天天和狐朋狗友出去玩闹,女朋友一周换一个,晚上不回家,白天起不来,天天熬夜,估计肾脏也有问题。” 末了,悠悠地问她:“你确定还要和他拍拖?” 这时候的楚昭大脑一片空白,反应了半天,才听出宋饶玉的言外之意。 大概越母那番操作,让宋先生以为她有意和宋沿有些什么。其实楚昭想说,宋先生你真是误会了,我只是一个越家一个无名之辈,我甚至不姓越。越母让我和宋沿示好,单纯为了让我帮她做交际。如果她真有意让我和宋沿有些什么,那她真是高看我了。 手机响了,楚昭露出抱歉的神色,往屏幕上一看,是越夺。没打算接,摁掉之后,楚昭简单地回复:“宋先生,我不会。我现在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她知道以她的身份,宋家大概不希望她和宋家有任何关系,干脆说自己没打算谈恋爱算了,来打消宋饶玉的想法。 “原是,如此。” 宋饶玉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矛盾。他既想听到她保证不和宋沿有任何关系,又不想听到她希望和全世界的男性都没关系。 毕竟他也属于全世界男性中的一员。 思来想去,他想通了一件事。 至少在恋爱上,他希望能在楚昭那里获得一点特权。 这非常匪夷所思。 他只与她见上没几面,却已经想从她身上获得特权。 宋先生真是个没有自知之明而又贪心的人。 楚昭弯了弯唇,自然地转移话题:“说起来,上回真是谢谢宋先生送的那件大衣,很保暖。我已经送去干洗了,等干洗完,我登门拜访送过去。” 宋饶玉望着她,一句话咂摸了一遍又一遍,脑海里只留下四个字:登门拜访。登门拜访的意思是,她要亲自上他家。 按照礼节,宋饶玉该说不必如此麻烦,我可以派人去取。又或者是您差人送过来即可,不必亲自跑一趟。 可是他舍不得说。 于是,他说:“好。” 换楚昭懵了,她以为他会客气一下的。 或许意识到太不客气,宋饶玉又补充道:“或者,你告诉我,我亲自来取。”他掏出纸和笔,给她写联系方式。 楚昭愣了两秒,接过纸条,真切地确认了一件事。 看来宋先生真的很喜欢这件女士大衣。 没出陆福汇之前,已有风雨欲来的预兆。天边朦朦的一线暗色,一眨眼,线已成面,暗到眼前来。一阵风刮过,便是淅淅沥沥的雨。 楚昭的手机又响了,还是越夺打来的,她再次挂掉,并开了静音。 宋饶玉叫来司机送楚昭回家,本来送她上了车,他就该离开了,临时脚却拐了个弯,上了副驾。 到了越宅,没等司机,他先下了车,利落地撑开了伞,去给楚昭拉车门。 被主人抢了活儿的司机诚惶诚恐,在驾驶座上不敢说话。 楚昭心想宋先生好绅士,从车上下来,到了宋饶玉的伞下,与他并排走。 不知是雨的味道,还是什么,楚昭嗅到了淡淡的,苦涩清新的气味,像橡木青草汁。 不禁歪头看了眼宋先生。他是典型的东方人长相,拉去演古装也毫不违和的长相,眉是眉,眼是眼,唇珠微翘,嘴角轻抿。温润如玉,如沐春风。 虽同在一把伞下,楚昭和他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疏离且毫无亲近的意思。 他送她到台阶前,楚昭出了伞小跑着登上去,哒哒哒,到了门口她停下脚转身回看。 雨声太大,她一边挥手,一边探出头喊:“谢谢宋先生!” 宋饶玉愣了两秒,这两秒里的空白里填满了她招手的样子,俏皮可爱。他刹时反应过来,要分别了,也学着她的样子,眉开眼笑:“不用谢,下次见。” 然后他又喊:“我会拉小提琴!” 我会——后面便被突然变奏的雨声吞没了。楚昭没听清,“啊”了一声,嘴巴成了问号的形状。 “没什么。”宋饶玉朝她拜拜手,目送她进门,她消失在门后好久,他在原地站了好久。 第18章 小猫咪 越夺还没回来,楚昭拿起手机,一打开,屏幕上弹出将近十多个未接电话。她犹豫了一下,准备发个消息问问,想到越母还在他旁边,算了,不要扰越母的兴致比较好。 雨下到夜里,像有人端盆往下泼水,愈下愈大,不见停。 也不见越夺回来。 思来想去,楚昭还是给越夺发了个消息:“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让阿姨给你留饭。” 等了半个小时,消息也不见回。 有越母和宋可可在,他不至于出事吧。 楚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理智上这么想,但总有种不安的直觉。 她干脆爬起来,往主宅那边拨电话。接电话的是主宅的管家,楚昭问他:“今晚越夺在主宅歇吗?” 管家告诉她:“二少爷并不在此处,越太太和越大少爷也没有说。” 楚昭:“越太太现在在主宅?” “早回来了,下午回来的,楚小姐有事找太太?” “没事,谢谢。” 楚昭挂了电话,犹豫着要不要叨扰越母。 想了想放弃了,越母一定会嫌她多管闲事。 她想起宋饶玉给她写的那张小纸条,翻出来,按照上面的数字,一个个打出来,犹豫着,最后按下通话键。 没想到那边没多久就接通,听到宋饶玉的那声含笑的“喂”,她心脏扑通扑通的:“宋先生……雨这么大,宋小姐有安全到家吗?” “当然,两个小时前,可可就回来了。”那边顿了一下,低声问她:“怎么了?” 两个小时前?楚昭心想,忙追问:“请问,是越夺送宋小姐回家的吗?” “……楚小姐,稍等。”宋饶玉那边安静下来。 楚昭捧着手机,等宋饶玉那边再说话。 “可可是一个人回来的。”宋饶玉说。 楚昭听完,不安的直觉更强烈了。越太太下午就回来了,宋可可两个小时前回来的,却不是越夺送她回去的。那么,越夺去哪里了? 大概是她半天不说话,电话那头温声问:“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楚昭已不想再叨扰宋饶玉,但没办法,不可能置越夺于不顾,便硬着头皮:“宋先生,你可不可以问问宋小姐,他们是在什么地方分开的?” “你的意思是……” 楚昭不好说出猜想,只能软着语气,委婉地喊他:“宋先生,想拜托你……” 那头默了一秒,留白的一秒,然后利落地回应:“好。” 宋饶玉挂了电话,去问宋可可。 宋可可一副心虚的模样,从沙发上站起来:“哥,又怎么了?” “越太太后面留你和越夺单独相处,但实际上你没有和越夺待在一起,对么?”宋饶玉问。 宋可可见宋饶玉面上笑容如常,其实这样子最吓人了。她支支吾吾,扁着嘴:“这个嘛……唉,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越家那个人,跟傻子一样,无趣得要死。我就自己和他说定了,各逛各的。”末了,她小心翼翼问上一句:“怎么了?哥。” “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就说……”宋可可拧着手指,“‘反正越太太不在了,你就待在这儿吧,别跟着我了。’” “然后呢?” “然后,我说,‘叫你那个小保姆来接你’,就,走了呀。” 宋饶玉深吸了一口气,问她什么时候分开的,在哪里分开的,问完这些,他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楚昭接通了宋饶玉的电话,那头说:“楚小姐,我在楼下,我和你去找人。” 她愣住了,跑去阳台,果真看到别墅大门外停了辆车,车灯像两束舞台光,雨像线一样在光之束里根根下坠。宋饶玉站在车边,司机给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他举着手机,在给她打电话。 她披了件外套,踢哒踢哒下楼。到了门外,风雨倾斜,打在身上,冷丝丝的,才反应过来没拿伞,然而一顶伞已越过头顶。 宋饶玉说:“走。” 司机开到商场大厦前停下。 车门在她开之前已被宋饶玉拉开,他递上来一把伞。楚昭愣了,说谢谢,接过伞与宋饶玉并行。 两人围绕商场附近找人。 一直到商场附近的小公园。 雨越下越大,砸在伞上噼里啪啦像哔剥的柴火。 也许出于责任还是别的,楚昭心焦如焚,左右来回地寻找,连垃圾桶都不放过。 直到她远远看见路灯下蹲着一团人影,她比任何人都先反应过来,冲过去:“阿夺!” 要接近人影的时候,愧疚感瞬间涌没了她,她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慢慢靠近以后,将伞移到人的头顶上。 “阿夺?”带着试探、愧疚地喊道。 一颗湿漉漉的脑袋抬起来,湿掉的头发层层叠叠地贴在脸上。睫毛挂了雨水,他一眨眼,水珠便顺着眼角流到下颌。皮肤白得透亮,好像雨打在了玻璃上,过而留痕。 他越过她,看向她的后方,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任由雨水从脸上淋过去,淡然隔绝。 楚昭想扶他起来,手没碰到,被他往躲了一下肩膀。他站起身,浑身汤汤水水地往下掉水。 “阿夺……”她靠近,他便后退,旁边有一丛高大灌木,他一直往那里的退,眼睛始终盯着她的后方。 楚昭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视线向后看去。 远处的宋饶玉正撑着伞,往她这边走来。楚昭理解了,当即向宋饶玉小跑过去。 宋饶玉被楚昭挡住了,她喘息着,高兴愉悦的模样,笑眼弯弯: “宋先生,多谢你。人已经找到了,我带他回去就好。” “找到了?”宋饶玉下意识抬眼要往远处看,还没看到什么,感觉手臂被轻轻扯了一下,他垂下眼,是楚昭正在拉他的衣袖。 惊讶之后便是一阵风铃拨响的铛铛心动,再也不想去关注别的。 “我带他回去就好,真的多谢你,宋先生。” 楚昭注视他的目光太过认真,忽然叫他有种不舍得,但他知道适可而止:“好,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给我打电话。” 楚昭笑着点头,叫住他:“伞,回头和衣服一起送给您。” 宋饶玉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楚昭站在雨中,瘦瘦小小的一个人,伞杆斜斜倚靠在肩上。她乖乖地笑着,眼角微弯,在用目光送他。 不能再看了,再看就走不掉了,他说:“好。”转身离去。 确保宋饶玉离开视线那一刻,楚昭以一种决断的脚步转身跑向越夺。刚开始没看到他,她默契地往灌木丛后多走了一步,他果然躲在那里,像只一只松鼠,收起宽大的尾巴围住自己,整个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冬眠一般。 楚昭挨过去,轻柔地,从他膝间掏出他的脑袋,仿佛从壳中剥出一粒花生米。 她揽他的脑袋入怀,头发收集的雨水瞬间浸染了她的衣服,紧挨的地方潮湿一片。 “阿夺,没有其他人了。”楚昭说完,他整个人松懈下来,往她身上靠,她能感觉到他往她的颈窝里钻了又钻,过了会儿,一耸一耸地抽起来。 几颗滚烫的泪珠钻进了她的脖子和衣领的缝隙里,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掉。楚昭揉着他的后颈,那里潮乎乎的,一片细软低伏的绒毛。 楚昭张嘴没出声,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毕竟惹他难过的罪魁祸首,肯定有个她。 她不发一言,安静默然地一手环住他,一手撑着伞,伞面低垂,恰好挡住两个人。 半个小时后,司机赶过来。 越夺抓着她的肩膀不肯走,楚昭只好对着他的耳朵,轻声地哄他:“乖,我错了,我给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不说原谅或者不原谅,执意地圈住她的肩膀,挂在她身上,哪怕半个身子露在伞外淋浴也无所谓。 楚昭只好快点将他送上车。 在车上的时候,楚昭吩咐好家里的阿姨煮姜汤,放洗澡水。 把越夺送回房间,她温柔地叮嘱他要洗澡,要擦干身子,记得喝姜汤。越夺发呆一样,望着她,眼睛里映着她的影子,但眼神却不太聚焦,像在思考别的什么。 该叮嘱的也叮嘱了,楚昭准备要走,转身时手腕却被一个不紧不松的力道捉住。 今晚上的楚昭是没什么脾气的,她柔声问他:怎么了? 越夺松开她,神神秘秘的,拉开外套的一扇,变戏法似的,从里面掏出一只湿漉漉的小猫。 “喵。”小猫朦朦胧胧刚睡醒的模样,睁不开眼,前腿耷拉在人的大拇指上,后腿乖乖地向下耷拉。 楚昭愣了两秒,卡壳了,之后捂住嘴,以防自己尖叫出声。但兴奋从露出的眼睛里尖叫出来。 她连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捧过小猫,声音不自觉变细了:“你不是猫毛过敏吗,你在哪里找到的?” 越夺面无表情,不吭声,默然地站立着,一株沉默清冷的兰。 楚昭的心思已经不在越夺身上了,连忙找来干毛巾,给小猫擦擦干净,又找来一只小盒子,铺了一些布料,将小猫放进去。 喂小猫喝了点羊奶,小猫喵喵地睡过去。楚昭托腮开心地看了一会儿,才想到越夺。 越夺依旧站在刚才的地方,望着她,一动不动。 “怎么了?”楚昭眨眨眼,“快去洗澡呀,不要感冒了。” 越夺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你也湿了,一起洗。” “一起洗?”楚昭诧异。 不容她拒绝,越夺已大步流星地朝她走过来,弯腰抓住她的腕,不由分说地将她带进浴室。 浴室门关上。越夺毫不避讳她,当着她的面利落地剥去上衣。 在他要脱裤子的时候,楚昭连忙躲开脸,假装无事地去检查浴缸里的水温。 一个纯属心虚的动作,浴缸是自动恒温的,水温根本无需检查。 她感觉到越夺走近,在身后蹲下,她浑身一僵。嘶啦,裙子的拉链缓缓拉下。 像把一只寄居蟹从布的家里脱出来,他抚上她的双臂,宽大的手掌顺着臂的弧度摩挲下去,猛地握住她的腕。 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姐姐,我救了小猫咪,我很乖吧,是不是,该奖励我?” 她还没弄懂救小猫和奖励之间的联系。 “小猫咪落进湖里,我去救它,手机掉了,但是我救到了小猫咪。” 越夺说着,手上正在干的事没停:“我研究了一个新姿势,试一试。”—— 作者有话说:日更噜。 第19章 照顾她 她垂眼望进蒸汽氤氲的水面,倒影里,他侧脸凑过来:“姐姐,你不觉得,那只小猫咪,很眼熟吗?” 眼熟……? 楚昭听到他的话,警铃大作。 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 然而左右皆被粗壮的双臂挡住,她被困于臂弯与浴缸之间,无处可逃。 十四岁的时候,楚昭在路边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猫,身体僵成了半个尸体,她硬是带回家救了回来。 猫是一只小白猫,品种就是最常见的田园猫,性格安静,在哪里一躺就是一整天。 猫不亲近越夺,越夺也不亲近猫。 猫只亲近楚昭,越夺也只亲近楚昭。 猫和越夺在的时候,必定打架。 某天,楚昭回来找小猫,到处找不到。 去问保姆。 小保姆告诉她:越夺让人把猫丢了。 楚昭气得一个星期没跟越夺说话,还是越夺后来告诉她,他对猫毛过敏,跟保姆说了,结果保姆扔掉了猫。 ——这能理解的,对吧,楚昭。 楚昭便原谅了他。 他抱她进了浴缸。 在他腿间,她背对他,水汽氤氲。 楚昭蹙眉闭眼,到最后猛地抓住了浴缸边沿,竭力地忍耐。 “其实我对猫毛不过敏。” 颈边似有嗅闻,他的鼻尖抵上来,接着是唇:“猫是我扔掉的。” “它抢走了你。”他轻轻啃咬着她的耳垂,“为什么呀?”最后这句在天真地质询她。 大脑像正在被凌迟,无法处理身体以外的信息。半天,楚昭才迟钝地意会到他话里的恐怖。 “你……”开口即染上了哭腔,后半句话破破碎碎,没说完。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耳边的声音忽而阴冷,随之而来的是声音以外的滚热。许许多多朵水花跳出浴缸之外。 “你跟他在一起!你还笑!你还牵他手!” “你是不是,是不是——” 当她以为要被这场冰火两重撕成两半时,声音夏然而止,在空中绕了个弯,急剧下降。沉沉的脑袋砸在她的肩上:“不要我了?” 瓮瓮闷闷的,隐含着一丝委屈和哭腔。 有一刹那,楚昭真感到愧疚,本能地软声软气,解释,哄他。 “我没有。我应酬,不方便……接电话。” “我不信!” 惩罚的力道上来,楚昭承受不住地前倾,手脱离了鱼缸边沿。 但没真摔下去,身后的双臂早就环抱住她,连同她的手臂,捋顺了,满怀柔软地揽进怀里,仿佛方才只是一个意外。 他用脸轻轻蹭着她的脸,像滚油倒进冷水里,接触的部位细细密密地起鸡皮疙瘩。 她不自觉地浑身颤抖,听着他温柔森冷的语调,不确定她的颤抖,是冻的还是热的。 “为什么你总喜欢这些,不如我的……垃圾。” 她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下来,像扯了线的门帘珠子。 他忙去捂住她的眼睛,接她的眼泪,亲吻她的耳廓,黏黏糊糊地舔进去:“姐姐,你今晚上要是找不到我,我和小猫都要冻死在外面了。那么冷的天。我的身体渐渐没有体温,我快没有意识了。” “姐姐,你知道没有你,我会死掉的。” “你忍心吗?” 楚昭听不清他后面的话,浴室的白光透过指缝落进眼睛里,逐渐占据视野。 到达极乐之时,也是极其恐怖之时。 他真是个怪人。 而她…… 楚昭也是怪人吧。 她好痛恨,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在这种该坚定、反抗的时候,她的身体总是背叛她。 她的自由被困在了肉/体里。 白光渐渐散去。 他好像附在她耳边轻声说话,但楚昭听不清,仿佛不是声音而是她本身变得渺远。 越夺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他说:“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小猫咪。” 她累得瘫软在他的怀里,意识模糊中,她好像飘浮,游动,被放进温软的床上。 睡梦里她被纳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温暖到安心,安心到世界一切痛苦都不存在。有一瞬间,她想,就这么沉沦下去吧。 反正也逃不掉。 第二天,楚昭发现难以睁开眼睛。上眼皮挂了千斤坠一样,睁不开,脑子也晕晕沉沉。 一开口,嗓子也哑得厉害。 她抬手背贴了贴额头,明显异常的体温透过皮肤。 好倒霉,发烧了。 她迷迷糊糊,拨了号码,给福利院请假。 电话接通,楚昭虚弱地说:“黎老师,我发烧了,想请您帮我请个假。” “发烧了?”好听的男声传过来,“量过体温了没?要不要我过来?” 好像不对。楚昭勉强举起手机看了眼屏幕,发现自己打错了,打成宋饶玉的。 未来得及开口,手机被身后伸出的大手猛地扣在耳边。越夺整个身体压覆上来,对着话筒冷声冷气说:“她有我。不需要。” 啪,挂掉。 “姐姐,”他把她翻过来,埋进她的胸口,瓮声瓮气地说,“只理我。” 楚昭实在没力气推开他,昏朦地含着眼皮,一言不发。 “姐姐?”越夺撑起上半身,俯视她,打量她。 她的脸颊泛着病态的薄红,睫毛毫无精神地耷拉着。胸口正微弱地起伏,浑身散发着不寻常的热气。 他忽然侧过头,耳朵几乎贴上她的鼻翼,十分专注地捕捉她的呼吸声。 气若游丝。犹如濒死的鱼摆动的尾,死之将至前,无足轻重的扑腾。 瞬间,巨大的,网一样的恐慌感抓住了他。 他剧烈地倒抽气,胸口起起伏伏,呼哈呼哈大口地喘息起来,脸色迅速灰白。 “姐姐,姐姐!”他猛地扑上去,抓起楚昭的肩膀,毫无章法地摇晃。 “怎么,怎么不动了?”一头扑进她的怀里,不知所措地抽泣起来。 楚昭被这晃荡和哭声硬生生从半梦半醒中拽回来,她叹了口气,费力地掀开眼皮。 无可奈何地认了命。 她轻轻拍了拍越夺的肩,近乎气声:“阿夺,去药箱里,给我拿退烧药,再接杯热水。” 越夺瞬间抄起额头,蓄满泪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唉……去药箱里……” 她以为他没听懂,还想重复的时候,他突然捧起她的脑袋,用力在她的唇上碾磨两下,抹掉眼泪哽咽着说:“我去,我去拿药,倒水。” 越夺扶起楚昭想给她喂水,然而手一直剧烈地颤抖,杯子晃晃荡荡洒了一些水出来。 楚昭无奈了,握上他的手稳住他轻轻倾斜水杯,才喝了水咽了药。 之后越夺就紧紧抱住她,将她的腰肢紧紧收在怀里,一双眼睛圆瞪,死死地盯着她。怕她趁他不注意死掉一样。 楚昭懒得纠结这个,随他抱着了,困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再醒来,满身的汗,楚昭下意识想起身,没起来,一抬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越夺不知道盯了多久,眼白里布满骇人的血丝,准备随时泣出血泪来。 “好了。”楚昭要痛恨自己的心软的,她揉了把他的后脑勺,“你给我煮粥过来。” 越夺沉默片刻,血红的眼睛眨了眨,小心翼翼,担心怕她碰碎了似的,轻轻把她放平,出了房间。 楚昭终于能自己待会儿。 拿起手机一看,有一个未接电话,来自宋先生。 楚昭犹豫着,去到阳台上,回拨过去。 “喂,楚昭。” “宋先生,抱歉,今天打错电话,叨扰你了。” “退烧了吗?” “已经退了,多谢宋先生挂念。” 她好像听到那头松了口气。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片刻,宋饶玉又开口,欲言又止:“他……” 半天没跟后半句,楚昭追问:“嗯?谁?” “没事——不忙的话,要不要找个时间出来吃个饭。” “嗯……”楚昭不是天真的小姑娘,如果宋先生不是客套,那就是有别的意思,但她相信宋先生不会对她有别的想法。她笑着回答:“一定。” 一定的意思是下次一定,下次一定的意思是,没有下次。 她礼貌的回绝让宋饶玉意识到自己的意图,他是在追她吗? 追她?想到这里,宋饶玉突然畏缩了。 他已经三十了,她还是个小姑娘。她心无杂念地相信他,他追她,算不算辜负她的信任? 电话那头默了几秒,含笑回她:“好。” 没挂电话,应当在等她挂。 楚昭说:“再见,宋先生。”挂掉了。 直觉越夺该回来了,她转过身去,被门口黑洞洞的人影吓了一跳。 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听到多少。楚昭提心吊胆半天没敢说话,还好,他只淡淡地垂下眼,将食盘放在床头柜上,端起粥碗,低声说:“粥好了。” 楚昭松了口气,走过去接碗,没接到,越夺避开了她的手。 她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听到他幽幽地说:“我喂你。” “什么?”她懵了。 没有来得及拒绝,越夺拉她坐在床沿,捏起汤匙,舀一点粥,吹凉了往她嘴边送。 楚昭不太习惯被人照顾,不太自然地别起耳侧的头发,小口地啜着。 “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楚昭说。 “不要。”越夺舀了第二勺,吹凉了,送到她嘴边。 楚昭没办法,只好张嘴。 越夺喂得专心,似乎从这件事里获得了极大的乐趣,重复着舀、吹、喂的动作。 他望着她进食的唇,瞳孔微微地扩张,迷恋的、迷离的,整体不太聚焦了。 喂着喂着手微微颤抖,嘴角扬起一个奇异的弧度。 楚昭按捺不住地想逃。 终于咽完了一碗粥。在她起身时越夺一只掌就捉住了她的脸,大拇指用力地抚过她的唇,几乎将唇挤变形了。擦掉了唇边的残留液体,也舍不得松开她。 眼里是近乎病态的迷恋与专注,在看一件专属于自己的所有物的眼神。 “好了,”楚昭把他的手从脸上抓下来,强行打断他,“小猫还没有吃东西。” 他刚回过神来似的,眼中的狂热并未散去,只是屈服而缓缓地点头。 两人结伴去厨房区偷东西,本来应该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楚昭担心保姆发现猫,节外生枝,就鬼鬼祟祟的。越夺本来也光明正大,也学着她鬼鬼祟祟。 两人鬼鬼祟祟地钻进厨房区,从冰箱里偷出来一盒肉和一盒羊奶。 楚昭揣着肉,越夺揣着羊奶,两人鬼鬼祟祟地溜回房间。 楚昭从床底拉出小盒子,掀开纸。突然见光,小猫仰起头,绿色的眼睛水汪汪,“喵”了一声,好像打招呼,听得她心化了。 一抬眼,越夺蹲得远远的,眉头紧蹙,浑身写满了抗拒。 从前对猫有敌意,现在对猫也有敌意。 楚昭给小猫喂奶,下巴垫在手上,手垫在膝盖上,自己也像个小猫。她突然笑了:“刚才,我们两个像贼一样。” 我们两个。她用的词是“我们两个”。仿佛回到牢不可破的同盟时期,十七八岁的时候。 楚昭瞥见越夺紧抿的嘴角似乎向上牵了一丝弧度,心念一动,揉着小猫的脑袋: “要不要试一试?” 越夺立刻用力摇头,甚至警惕地绷紧了身子,向后缩了缩。 “试一试嘛。”小猫歪着脑袋磨蹭她的手心。 在楚昭的坚持下,越夺一点点挪过来,学着她的样子,用吸管将奶一点点送进猫的嘴里。 “喵喵。”小猫舔着粉色的舌头,喝得着急,偶尔发出几声呜呜声。 依旧毫无感觉,不觉得猫喝奶的模样有多可爱,只会觉得有点吵。 他比谁都清楚小猫这种生物有多狡诈,会故意用无害的外表骗取信任和怜爱,全是目的。 再去看楚昭,她正望着小猫,满眼的温柔和善意。 真美好。 楚昭是美好单纯的,猫是狡诈邪恶的。 她需要猫。他需要她。 猫在这里,她就在这里。她在这里,他就在这里。 猫能拴住她,他能拴住她。 完美。 第20章 结婚? 有猫之后,两人的关系缓和很多,仿佛回到从前,轻松而不计较的日子。 保险起见,猫放在越夺的房间里。他的房间很大,猫本身不需要占太多地方。 放在他房间里,他和它也各自互不打扰的。 只有楚昭会“打扰”他。不定时地敲他的门,敲得轻快,他一打开门,楚昭便迫不及待地从他的胳肢窝下钻过去。 她喜欢逗猫玩,拿着一根小木棍,一端拴着一个小毛球,逗得猫跑来跑去。 如果猫不小心扑了个后空翻,她还会特意把越夺叫过来,再向他表演一遍。 其实越夺早看见了,但是她叫他,他也会过去,一言不发地看楚昭逗猫,主要是看楚昭。 楚昭逗猫的时候,会自然地流露出一种轻松、明快的笑容,甚至跟在福利院工作时也大为不同。毫无负担的表情,不用考虑过去,也不必担忧未来。 她更少抗拒和越夺亲密接触了。 有时候会主动跑过来,揉一下越夺的脑袋和耳朵,把越夺揉得乱糟糟,再替他整理好,搞得他十分茫然。 越夺向她索求,她也欣然接受。还会主动地纠缠、求取他。越夺更卖十倍力气配合她。两人像疯子一样,把床上床下搞得一团糟,在房间里尖叫。 晚上,他达到顶点后没有拿出来,紧紧抵着她,一只手去扣她的手,另一只手搂她的脑袋入怀。 楚昭懒懒地含着眼皮,靠在他肩上吐气。 “姐姐,我喜欢你。” 楚昭以为自己听错了,慵懒的,并不在意地询问:“什么……?” “我喜欢你。”越夺对着她耳朵说。 打了一个激灵,身体深处的余韵消失得干干净净,楚昭瞬间清醒。 喜欢?他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他如果知道,一定会知道楚昭并非不相信他这句话。甚至要庆幸他说的是“喜欢”,而非其他。 喜欢,的确贴合。他可以任意地喜欢她的一部分,可以是她好的一面,也可以是她坏的一面。可以是她的眼睛、鼻子、大腿,甚至是通往深处的通道。 楚昭想问:他知道他喜欢的是她身上的哪块碎片吗? 她没有接他的话茬儿,心里暗自求他不要再问下去。如果他问到她“喜不喜欢他”,楚昭一定没办法回答。 她总不能回答她只是喜欢和他做……对吗?好像也不对,如果换成别人,难道她依旧喜欢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能再想了。 好在,越夺真的没有问下去。 睡梦中,正是朦朦胧胧不想清醒的时候,隐约感到他在摆弄自己的手指。 细细摩挲,丈量,圈定。 楚昭太困,随他去了。第二天醒来,楚昭下意识摸了自己的无名指。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绳子缠过的触感。 但什么也没有。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来是睡糊涂了,记错了。 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福利院已经提前挂上红灯笼,贴上喜庆的彩旗。 黎老师见到她,捏了捏她的胳膊,从上到下,满眼怜惜:“生了两天病,感觉你都消瘦了。” “生病嘛。”楚昭笑了笑。 回到课堂上,小朋友们都凑过来关心楚昭的身体。 “老师你吃药了吗?” “老师你是不是晚上没有盖被子?” “老师……” 楚昭有一种熟悉的温馨感,将小朋友们哄回座位上,开始上课。 课间,遥遥跑过来,扯了扯楚昭的衣摆。楚昭揉了揉她的头发,见遥遥从口袋里掏出六颗糖。 “送给你,楚老师。”遥遥说。 福利院向来严格控制小朋友们吃糖,这六颗糖应当是这两天省下来的全部。 楚昭心软,不忍心要,想推回去,看到遥遥一脸认真和执拗,想到推回去该伤她的心了,欣然欣慰地收下。 “谢谢遥遥。” 遥遥难得地咧开嘴,特别自豪得意的模样。 楚昭晃了眼,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遥遥长得可真像宋先生呀。 遥遥想起什么似的,牵住楚昭的衣角,殷切盼望地看着她:“楚老师,你和我们一起过年吗?” 楚昭愣了一下,站在旁边的黎老师笑眯眯的:“过年的时候,院里的孩子会聚在一起,一起吃饭,表演节目。我还没来得及邀请你呢,小朋友先邀请了,果真天生招孩子喜欢。” 楚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黎老师,你来吗?” “那我肯定呀,我本来就是福利院长大的,这里就是我的家。”黎老师笑着说。 可楚昭哑住了,她今天第一次知道,黎老师原来是福利院出身。 黎老师似乎看出了她的惊讶,温和地笑了下:“很意外吗?其实院里有很多老手都像我一样。说起来,也多亏了宋先生这些年的资助,院里的条件才越来越好,能留下我们这些‘老人’。” 又提到了“宋先生”。 “宋先生?”楚昭隐隐有了某种直觉:资助福利院的“宋先生”跟她认识的“宋先生”是不是一个人呢? “是啊。宋先生可真是个好人,人也长得好。说起来,这么好的人竟尚未娶妻,不应该啊……” 楚昭一直想着去福利院过年的事。 除夕夜通常楚昭和越夺自己在别墅里过,越母只在主宅和越争过,不怎么来。 反正在别墅里过是过,来福利院过也是过。 回到别墅里,楚昭来越夺的房间逗猫,她挠着小猫的下巴,小猫舒服得眯眼仰头。 没看到蹲在一旁的越夺也微微地抬起下巴,似乎在想象被她挠下巴的感觉。 冷不丁的,楚昭问了一句:“今年除夕,要不要来福利院过?” 越夺不紧不慢地正正神色:“嗯,好。小胖有跟我说。” 小胖是之前被越夺说“这么画很难看”的孩子。后来和越夺打成一片,天天缠着越夺让他教画画。 越夺讲话直接,坏处是旁人听来真的难听,好处是表述直接不拐弯抹角,小胖反而能轻而易举听懂。 意识到越能跟自己以外的人建立起相互信任的关系,楚昭还是欣慰了不少。心里负担减轻了许多。 寒风吹开了窗户,一缕冷气钻进来。楚昭起身,去关窗户时,看到远处几笼悬在黑中的红光。 公共公园也早布置上了啊,今年过年真早。 小猫似乎也感受到轻松的气氛,凑过来绕着楚昭的脚踝蹭了蹭。 因为决定好要一起去福利院过年,接下来几天别墅里连空气都轻快了不少,弥漫着以前从未有过的年味儿。 然而,除夕夜前一天,主宅那边打来电话,邀请越夺和她今年去主宅过年。 下车之后,两人一前一后,稀稀拉拉地走着。两旁种满了小青竹、冬青和八角金盘。楚昭在前,越夺在后。都没说话。 突然楚昭被人从身后拽住手腕,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力道牵引着她跌撞进旁边的灌木丛里,她没跌倒,一头撞进坚硬的胸怀里。 “你……” 话音未落,越夺从怀里掏出一枚波光粼粼的东西,楚昭看清了,是一枚钻戒。环的部分像后浪推前浪的潮汐,环上有一只小龙爪,擎着一颗饱满的蓝钻,钻被切割出许多面,拨动每一面都闪耀出长度不一的火光。 楚昭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拿过楚昭的手,往她的无名指上套。 钻戒不差分毫地套了进去,困住了她的无名指。 “等我明年满二十二,我们去领证。”他拉起戴了钻戒的手,贴在脸上,亲昵地蹭了又蹭,说这话的声音却极其平淡、平常而冷静,就像去吧台讨要一杯咖啡。酒吧的吧台。 领证? 因为过于震惊,有那么几秒她的脑子是懵的。 她望着越夺没有表情的脸,慢慢地反应过来他的话意味着什么。 没有问她好不好,愿不愿意。 他甚至不是在求婚,而在通知。 她心里突然涌出好多话,每一句话都是拒绝。拒绝没说出口,他攥住她的手,拉她走出去。 年夜饭放在中午吃。 楚昭庆幸自己的手可以缩进袖子里,恰好能挡住戒指,不让别人看到。 “阿夺,上回跟宋可可宋小姐出去,玩得还好吗?”餐桌上,越争问。 越夺起初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不好。” “待会正好和我去宋家串门,你多和宋小姐聊聊天。”越母说。 “是,该和同龄人多多相处。”越争附和。 “不想。”越夺说。 “不想么?”越母看了他一眼,冷冷的神色。 “不想。” 越母哼笑了一声,温声问楚昭:“小昭,你觉得呢?” 突然被点名的楚昭,像上学时走神恰好被老师抽起来背书,犹犹豫豫想了很久,才开口:“很好。” 第一句背出来了,接下来的句子就变得顺畅。楚昭抿唇莞尔:“我觉得挺好。” 说完,楚昭喝着碗底的清补凉汤,喝不出什么味道。余光里,他似乎看了她一眼。淡然的神色,哀哀的神色,因为太淡然,反而衬得哀哀变得浓了。 越夺平静地回答:“好。” 餐后,越母带着越夺去了宋家。 在越夺离开不久,楚昭象征性地坐了片刻,起身说:“我先回宅子了,越哥哥。” “多坐一会儿。”越争挽留她,语气里话里有话。 她被他话里的话挽留住,安静地坐回原位。 越争突然笑了,不知怎地,楚昭想起宋饶玉,她想人和人的笑果然不同,宋先生的笑,就很令人心安。而越争的笑,让她浑身不自在。 “你跟越夺不可能的。”越争直白地望着她。 楚昭同样直白地对上他的目光:“越哥哥误会了,我没有想过和他有可能。”说到这里,她将左手缩到袖子里,另一只手搭上去,压住。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是,我知道,你很聪明,这也是我妈为什么留下你。” 楚昭没有说话。 “我有时候觉得你蛮可怜。”越争站起身,自然地迈过茶几,坐到楚昭的旁边,隔了一段距离。“身不由己,被逼着讨好别的男人,比如宋家那个纨绔。她要是想嫁你给他,你该怎么办?” 楚昭心下一跳。 “是吗?”楚昭皮笑容不笑,抓起一个抱枕放在身前,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个身位,“越太太这么做,我相信有越太太的道理。就怕宋家不满意我。” “满意,怎么会不满意。” 越争靠在沙发上,眯起眼,细细地审量。 上次见她,她还穿着裙子。 他记得她的颈,温润修长,安静低伏时,颈后会突出一节圆润的骨,宛若一只低头饮水的天鹅。 现在,她穿着米黄的毛线衣,高领的,圈一样围住她的颈。 故意把美收起来一样,然而美不胜收。 藏起来的会让人更加浮想联翩。 往上是她的脸蛋,她的发间别了一只毛绒发卡,露出一半乖巧的面庞,干净的犊羊的脸。 干净的像一张纸,等待别人往上泼墨。 他愉悦地敲敲食指,脑子里已经有了往她身上泼墨的幻想。 “你不知道,你这样的女人,最适合娶回家了。”越争说:“宋家怎么会不满意你?只怕你不满意宋家。” “不敢。” “你敢。” 越争突然提高音量,随即缓缓地说:“小昭,你看看我。你嫁过去宋家会让你生孩子,但是我,至少我不会。” 他突然靠近,楚昭被吓了一跳,起身抄起枕头砸向他,连连后退。 “抱歉,我该走了。”楚昭说完,毫不犹豫地快步走出去。 乘电梯从山腰到山底,脑子嗡嗡的略微感到失重。 电梯门一开,冷风迎面抽了她一脸,她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膝盖上传来一阵钝钝麻麻的痛,是刚才起身时磕到了茶几的角。她隔着裤子揉了揉,怕他追下来,咬着牙重新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 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楚昭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膝盖,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想哭哭不出,只觉得害怕。 越家……全都是疯子! 寒风森森。 楚昭一边冻得发抖,一边腿软得走不动。 要打车回去吗? 手指无意识地划开屏幕,再反应过来时,某串号码已经拨了出去。 想挂已经来不及了,听到话筒里那头传来那个令人心安的声音,含笑的一声“喂?”。 积压的委屈突然冲上眼眶,她哽咽着低喊出声:“宋先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21章 侵入者 “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听到宋饶玉这么问,楚昭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 半个小时后,宋饶玉看到一个蹲在路边、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宋饶玉下车走过去,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 “怎么总穿这么少?” 温暖干燥的体温包裹住楚昭,楚昭茫然了一瞬,从大衣里抬起头,看到是宋饶玉,心下不禁有一丝受宠若惊。 他真的来找她了。 她一阵茫然地感动,宋先生人也太好了。 她缓缓站起身,小腿有点麻胀。 大衣带着宋饶玉身上特有的青草的苦涩清新的味道,给予了她一些安全感。 她想起来刚才出主宅太急,大衣落在了那里。后知后觉怪不得那么冷。 “宋先生,除夕夜还麻烦您……” 宋饶玉笑了下:“外面冷,回车上说。” 楚昭跟着宋饶玉上了车,车里的暖气瞬间包围住了她,鼻子不禁又涌上一阵酸意。 “可可和宋沿都不在,家里就我一个人,不用抱歉。”宋饶玉说。 楚昭下意识问了句:“伯母和伯父……”问出来才觉得有些冒犯,又想抱歉。宋饶玉却笑了笑:“他们在国外,不怎么回家。” “我也一个人。”楚昭说,仿佛借此安慰他。 宋饶玉被安慰到了吧,不禁愉悦:“好啊,要不要去星星福利院过除夕?” 楚昭愣了愣,这正是她想说的来着。 她脑子里有一根弦被拨响:“宋先生——宋……不会,是您一直资助福利院吧?” 宋饶玉有些意外她会突然问这个,点点头:“嗯,力所能及。黎老师跟您提过?” “提过一点。”楚昭正想细问,司机突然插话,颇为钦佩自豪:“宋先生不光资助福利院,全国好多学校都……” 宋饶玉轻咳了两声,打断:“王叔,先去商场。” 楚昭眨眨眼,更加觉得宋先生是个好人。 路上,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楚昭的心思飘远了,如果说宋先生就是黎老师口中经常资助福利院的人,那岂不是,也是遥遥口中的“宋叔叔”。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她居然今天刚反应过来。 脑子里又飘过一个离奇的猜测。 她记得遥遥的五官,和宋饶玉的有些相似,宋饶玉和遥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商场里人不多。 宋饶玉带她进了一家店:“可可常来这里,看看你有没有喜欢的?” 这家奢侈品店主打年轻时尚,按照宋饶玉的意思,是宋可可经常来逛的店。 不知道楚昭的喜好,就带她来了这里。 楚昭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挑了一件中规中矩的黑色外套,能保暖就好。准备结账时,宋饶玉走过来,拿起一条米色围巾递给SA:“加上这条,挂我账上。” SA显然认识他,客气应下。 楚昭诚惶诚恐,换上了外套,犹豫片刻,还是围上了那条柔软的围巾。 宋饶玉边穿回自己的大衣边笑了:“我的眼光没错,果然很适合你。” 想到这大衣不久之前还裹着自己,楚昭莫名觉得双颊发烫,去福利院的路上,都垂着眼不敢看宋饶玉。 黎老师远远地同楚昭打了声招呼。 楚昭也挥了挥手,和宋饶玉一起走过去。 黎老师迎上来,看清楚昭身边的人,大吃一惊:“呀,宋先生也一起的?” “嗯,过年来看看孩子们。”宋饶玉客气地应答。 “楚老师!” 遥遥蹦出门框,像只小鸟似的张着双臂,飞扑过来。飞着飞着,突然看到了宋饶玉。脚步顿时慢下来,变得纠结。 大概在想是先跟宋叔叔打招呼,还是先往楚老师怀里扑。 纠结来纠结去,最终还是选择先往楚老师怀里扑。 楚昭接住了遥遥,蹲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遥遥开心地笑着,大大地亲了楚昭一口。 “嗯,还有我呢?”宋饶玉站在一旁,和蔼地笑着。 遥遥闻声,纠结地,不肯松开手,还是搂住楚昭的脖子,勉勉强强地抬头喊:“宋叔叔。” 把黎老师逗得一乐。楚昭和宋饶玉也忍不住笑。 “看来我这个宋叔叔,还比不上后来的楚老师。”宋饶玉开着玩笑。 黎老师忽然想到什么,问楚昭:“哎,小楚,你那个弟弟呢?” 楚昭心里咯噔一下,才发觉和宋饶玉待在一起时,竟完全忘了越夺。 “他在……” “在相亲。”宋饶玉翘起唇笑,自然地接过话头。 楚昭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宋饶玉也正在看她,眼睛含笑着在问:在看我呀? 她迅速别开眼,一下一下地捻着围巾的下摆,低声附和:“嗯……是,家里催他相亲” 黎老师在这两人之间品出了一点蹊跷,不戳破,转移了话题:“正好,来包饺子。” 楚昭随手掐了一块面,拿起擀面杖碾起来,起初有点生疏,但能看出以前做过这种事。几下后就迅速熟练了。 她擀饺子皮擀得很好,几下就变得又圆又薄。黎老师拎起来啧啧称赞:“小楚你这平时在家没少包啊。” “没有。”楚昭笑了:“小时候跟我妈学的,我妈擀得才好。” 宋饶玉听到她提起母亲,下意识看了她一眼。楚昭没注意到他的视线,继续擀皮,十分专心。 专心的时候就是专心,不见其他的表情。 宋饶玉察觉到自己心又乱了,赶紧挪开视线,包饺子。 “噗嗤。”楚昭忍俊不禁,“宋先生,饺子不是这么包的。” 她走过来,自然地接过面皮:“你这么包,放锅里一会儿就散了,得这样。” 她边包边讲解。宋饶玉听着,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她专注的侧脸,干净利落的动作吸引,渐渐忘了手上的动作。 她只是轻轻握了握掌心,包出来的饺子肚皮饱满。 遥遥在一旁惊叹,求楚昭教教她便把楚昭拉走了。宋饶玉怅然若失。 黎老师看在眼里,暗自失笑着摇头。 两人包完饺子,黎老师让他们边上去休息,等着煮饺子吃。 难得闲下来,楚昭坐在小凳子上发呆。 宋饶玉终于有机会,于是自然地在她旁边坐下,刚想开口,听得楚昭问:“宋先生,阿夺和宋小姐怎么样?” 他的笑凝了一下又继续:“怎么想起问这个,你和他关系很好呀。” “一起长大的,还好啦。”楚昭下意识去摸无名指的戒指,想起来刚刚怕掉了,早用纸包起来收进了口袋里。 “一起长大,那感情肯定很深厚了。”宋饶玉想起那天接通了楚昭的电话,越夺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两人随时都靠得这么近吗? 他发现自己忍不住忮忌。 “……”楚昭沉默了片刻,露出宋饶玉看不懂的表情。这让他心头莫名发紧,更不是滋味儿。只是片刻,楚昭又微笑着望向他:“算好朋友吧。” 两人短暂地沉默了,手机铃声打破了这种沉默。楚昭起身,接了电话:“嗯?阿夺?你来了?” 楚昭看了宋饶玉一眼,送给他一个抱歉的表情。 宋饶玉意会了她的意思,心头一涩。 他站起来,压下想挽留她的冲动,语气如常语速却有些快:“你去吧,公司那头正好有事,我去处理一下,除夕快乐。” 他不想他和她的时间里,有另一个男人的侵入。 他目送她打着电话往远处走。 楚昭跑到门卫室去接越夺。 他冷脸坐在褪色的小板凳上,没戴口罩,路过的人纷纷往他那边投去视线。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眼睛亮了一亮,屁股挪了一下,半个身子已经伸出去,却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坐回去,扭开头。 楚昭知道他在跟自己闹别扭。 她走过去,揉他的头发:“来得正好,饺子快煮好了。” 温柔的语调安抚到了他,他含糊地“嗯”了,一把搂住她的腰,将整张脸埋进了她柔软的小腹,贪婪地深呼吸着。 他嗅到了一丝丝陌生的气味。 极淡极淡,再细细去闻,又闻不到了。 谁都没提这件事。 楚昭又带了个男人回来,给黎老师吓了一跳,这又是谁? 小胖第一个冲出来:“是越师父。” 越……师父?这是什么称呼?楚昭愣了愣,小胖跑到越夺身旁问:“你是越师父对不对?” 越夺低下头,看着小胖:“嗯。” “什——蒙面侠摘下面罩,那超能力岂不是要消失了?”孩子们互相讨论起来。 小胖则缠着越夺给他看画,才不相信没有口罩能力就消失的那回事,他知道:那是楚老师骗小孩的。 楚昭被黎老师拽到一边低声问:“这是……你弟?” “呃嗯。” “亲的?” “那倒不是。” 黎老师点点头:“我说呢,看着也不大像。帅得有点像个明星。” “是吗?哈哈。”楚昭赔笑。“好多人都那么说。” “这么好看之前为啥要戴口罩,我还以为脸上有伤呢,每回都不敢细看。”黎老师凑近她耳边小声道。 楚昭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晚上福利院举办除夕晚会。 各个年龄段的小朋友都来参加。 台上的小朋友脸上抹着夸张的颜色,穿着粉红鲜艳的裙子裤子,像风里的花一样,在台上跑来跑去。 七彩廉价的灯光,音响里震天动地的儿歌,摇得世界都在尖叫。越夺本能地往楚昭身边靠拢,紧紧蹙眉。 他去望楚昭。 她嘴角挟着温柔的笑意,眸光闪动,有一种令他陌生的憧憬。她颈间还围着一条米色围巾,越夺慢慢地想到,他没见过这条围巾。还有她身上的大衣,他也没见过。 好陌生。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不属于她的陌生感。 与原本的她,格格不入。 这种陌生令越夺感到一阵烦躁不安。 在此之前,她去了哪里,跟谁待过? 为什么这身装扮让她看起来如此陌生? 她身上那丝陌生的气味是谁的? 他有一种预感,不祥的,即将坍塌的。 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侵入独属于他和楚昭的空间。 那个他赖以生存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眼镜] 第22章 抓住她 表演结束后,黎老师组织小朋友们到教室里看春晚。 教室里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一个人故意捣乱。 安排好小朋友,黎老师拉着楚昭到走廊上:“小楚,这里基本上没什么事儿了,时间也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黎老师你呢?” “我?”黎老师没想到她会关心这个,愣了一下笑着答她,“我一般要和孩子们一起守岁,七八年都这么过来的。” 楚昭刚想继续说点什么,一声高昂的男高音从走廊那头传到这头:“晓雨——” 楚昭好奇地回头。 一个男人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怀里大捧的玫瑰花也跟着喘。 “你有毛病啊,叫这么大声?”黎老师骂完他,冲楚昭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李庆,我的一个同学。” “你好。”楚昭微笑着和他打招呼,介绍了越夺和自己。 “你们好你们好。” 李庆匆匆跟两人打过招呼,注意力再次回到黎老师身上。他挠了挠头,往她怀里递花:“晓雨,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外滩看倒计时?” 黎老师没接:“我得给王院长请假。” 正说着,王院长走过来:“准假了,安心去玩吧,孩子我来看。” 说完,看也没看她们,王院长径直进了教室。 黎老师哎哎了两声想拦她,没拦住,既无奈又明显高兴的样子,对楚昭说:“走,小楚。外滩那里晚上放烟花,挺漂亮的,一起去看看。” “啊。”楚昭本想答应,一抬眼就看到李庆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知道自己阻挡别人追爱了,连忙推拒,“要不下回吧黎老师。” “下回?那哪儿行。你实习快结束了,以后怕难得再聚,趁此机会一起去玩一玩。”黎老师挽上她的胳膊,实在热情,不容拒绝。楚昭只好默默在心里给李庆道歉。 李庆也不气馁,把花束往窗台上一放,紧跟在两人后面。 两个女生在前面说悄悄话,李庆见插不进嘴,便拉着越夺聊天。 “嚯,哥们,你咋长这老高?这得一米九了吧,平常吃啥长大的。” 越夺没理他,自顾自走着,神色冷淡。 “哎哎,你这有没有女朋友啊?”李庆又问,“你这咋不搭理我呢?这么高冷。” “哎,看到没,前面的那个女孩子。”他指了指前面。 以为他在指楚昭,越夺这才瞥了他一眼,不像看人,像看会动的物品,没说话,微微地点头。 李庆颇为骄傲:“美吧,不仅人美,心更美。世界上这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人。” 越夺点头表示认同。 李庆火了,拍了下他的胳膊,被他满胳膊的肌肉惊到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手心,握了握拳。想到什么,一脸严肃地说:“我可告诉你,你可不能打她主意。我先追的她,你得讲个先来后到。” 越夺居高临下地瞄过他,眼神冷得能刀人:“楚昭是我的。” “什么楚昭,谁是楚昭,我说的是我家晓雨。”李庆莫名其妙的,刚反应过来楚昭谁,来了兴致:“哦,就是晓雨旁边那个女孩子啊。咋样,追到了吗?” “……”半天,越夺慢吞吞开口,“追什么?” “她本来就是我的。” 李庆:“啥意思?没追过?那她咋跟你在一起的?” 越夺再次思考,片刻,面无表情地说:“她亲了我。” 李庆张大了嘴,满脸讶异:“然后就在一起了?” 越夺点头。 李庆无语片刻,抓了把头发。打量了一下越夺,再次抓了把头发,似乎在纠结要不要效仿。最后他小声嘀咕:“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哈。” 外滩人山人海,警察在现场疏通人流,秩序井然。 楚昭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越夺走向另一边,给李庆和黎老师留出空间。 人流量大,海浪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流过来,流过去。 楚昭站不太稳,往越夺的身上倒。 越夺扶住了她的肩,顺着肩往下摸,摸到了她的手,反手握在手心里,十指交扣。 他拥有一双与身高相匹配的大手,手心的温度比她的要高一些,她像被一个大火炉握住,足够温暖,甚至令她有了燥意。 越夺个子高,来往的人有意识地避让他。 一会儿的功夫,两人接近了海边。 空气一下松快了,楚昭趴在栏杆上喘气。 与此同时,人群里不约而同地发出震天动地的倒计时。 楚昭抬起头,夜色铺成的幕布下,无人机快速地摆成不同的数字,数字越变越小。 她受到了感染,微微笑着,小声地跟着人群倒计时。 越夺听到了,垂下眼望着她。 他被她脸上细微的笑容吸引住了,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只有楚昭在他身旁,吵闹嘈杂的人群忽然安定宁和,他只听得见她的声音。 三、二、一。 丢——啪! 绚烂的烟花在夜幕下炸开,在楚昭的脸上点出了白昼。 她浅色的眸子里映出绚烂的光,这点光很快地在她眼里黯淡下去,直到下一次点燃。 随之点燃的不只她的眼睛,还有某种期盼与憧憬。 淡然的马上消失的憧憬。 像樊笼里的鸟儿看向外面的神色。楚昭迎着海面张开了双臂,仿佛要飞走了。 不要,不要飞!不要走! 最后一簇烟花落定如尘,越夺猛地抱住楚昭,微微地绷紧、用力,在海风里颤抖。 楚昭一愣,缓缓垂下双臂,侧脸温声问道:“怎么了?” 越夺惴惴不安地拽住她的衣服:“会掉下去。” “不会。”楚昭笑了,拉开他的手,在他的怀里转了个圈,与他面对面:“快,许个新年愿望!” 说完,楚昭闭上了眼,真的在许愿的样子,特别虔诚,特别美。 美得令人万念俱灰。 越夺捧起她的脸颊,清风抚面般,大拇指轻轻地抚弄着:“希望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她倏地在他掌间睁开眼,他望进她的眼睛里,能望见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顷刻间,湖面就碎了。 楚昭看着越夺格外专注的脸,一种沉重的、无法呼吸的愧疚感攥住了她的喉咙。 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在想,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是对天许愿而不是对我许愿,在心里默念就好了,为什么要说出来?除非——除非——你真的在对我许愿。 楚昭抿了下唇,眼睛飘向别处又飘回来,轻轻拉下他的手腕,笑着转过身去:“走吧,回去吧。” 越夺亲眼看见,楚昭转身时五官一下就融化了,融化成一种痛苦的神色。 回去的路上,天上飘了一点小雪。 正方体的小米粒,如同无限切割的咖啡方糖。 楚昭拢紧了外套,挤掉一身的寒气。 越夺跟她并排,问她:“姐姐,你许了什么愿?” 楚昭立住了脚步。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清亮亮,水汪汪,格外期待地看着她。一粒雪落在他的睫毛上,他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他一言不发,正等着她的答案,也许在等一个承诺吧。 不能再拖了。 楚昭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唇,没说出什么话。而手伸进口袋里摸索着,摸出了一个用纸巾好好包住的东西。 她掀开纸巾,一枚镶嵌着宝蓝色钻石的戒指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雪大了,一团一团棉絮状地砸在纸巾上,融化成靛青色的斑痕。 “阿夺,我……”楚昭捏起戒指,把纸巾揣回了口袋里,下定决心地吸了口气,说:“我对不起你,我没办法接受你的求婚。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 风有点太大太冷了,她浑身打颤,几乎没办法完整得体地表达出来:“那天,我喝多了,我不该和你做那种事。我是说,我没办法爱你,对不起。这个还给你,对不起。” 她又说了好几声对不起,这一辈子的对不起都在今天说完了。 楚昭埋着头,只能看到越夺的皮鞋,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脚尖指着她。在她说完后,皮鞋的方向似乎轻微地挪动了一个角度。 他一直没接过戒指,楚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表情跟平常没什么差别。 平淡的、冷然的,仿佛与人世隔绝,事事与他无关的表情。 他立在那里,垂着眼,在看她手里那枚戒指吧。 良久,越夺抬起脚继续走:“先回去。” 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寂静无声。雪越下越大,即将整个吞没。茫然的一片,落在地上化成了水,落在衣服上化成了渍。 一路上越夺异常沉默,脚步比平时快。黑压压的外套贴在身上,沉重而山雨欲来。 楚昭握紧了戒指,有棱有角的部分在硌手。 保姆回家过年了,偌大的越宅无声无息,一座在雪夜里死去的巨兽。 楚昭进了宅子就像进死兽的肚子。 越夺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砰得一声关上门。留楚昭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走廊上,砸门声飘飘荡荡。 楚昭放轻了脚步回房间。手心有点疼,摊开手,指腹印出凹凸的形状。她找来一个小盒子,戒指放进去,咔嗒,关上。 从隔壁房间传来一点异响,像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什么东西被撕破,像谁在锤墙,反复地、用力地锤。 楚昭冲进浴室。 花洒在下雨,在耳边哗啦啦,一刻不停。 砰得一声电闪雷鸣,楚昭被吓了一跳,关上了花洒,才发觉不是打雷下雨,是有人在拍门。 “姐姐,开门。”越夺的声音从门的那边传过来,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失真。 楚昭按着花洒的旋钮发呆,疑似听错了。 那门再次拍响,连带她脚踩的地面也在震颤。 “开门。” 楚昭深吸了一口气,耐心道:“阿夺,我在洗澡。” “我知道,开门。”门外的声音更近了,几乎抵着门缝,平静地呢喃。 惊悚的凉意从脚后跟爬上尾椎骨,明明门是实心的,她却实在地感到门那边的视线穿透了这层板子。楚昭抓起浴巾裹住自己,努力让自己听上去镇静:“等我洗完澡,不可以吗?” “姐姐……”他的声音忽然黏腻起来,在撒娇。 楚昭紧紧捏住浴巾的边沿,没有回应。 这沉默显然太大了,门那边终于失去了耐性,用力地砸门:“开门,我想进来。” 突然的砸门声吓得楚昭浑身一抖。 不想开门,不该开门。 但是她有一种错觉,即便她不开门,他想进来他依旧能进来,无论何种手段。 除非她凭空从这里消失。 砸门声停了。 一片死寂。她在自己的耳朵里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 咔哒。 是锁芯扭动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狭长的影子流进来。 第23章 无花果 被人压在洗手池上。 灯光晃眼,楚昭看不清镜子里飘摇的自己,选择闭上眼。 黑暗里所有的感官聚成了一点。她是一只舟浮在海上,即将打翻。 她要沉进去了,不想,不要,她强迫自己睁开了眼,咬着牙去抵抗所谓的“快乐”。不快也不乐,漫长得把她放进油锅里炸了千八百遍。 她脸上露出的表情无比奇异,似喜又似悲。 越夺停下来,掀起她的下巴对着镜子,认真地探究、思考,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快乐还是不快乐? 这个问题横在他的脑子里,跟她之前的话一起,在他的脑子里打转。他已能一字不差地默背出她的话,还能想象她的语气。 语气,一想到那种语气,空荡荡的恐慌感再次吞没了他。 恐慌感需要一点确定的事物镇压住,唯一确定的事物是她的温度。 再次粗暴。 漫长的漂流之后,他拎起用过的避孕套,仔细地打了个结,随手扔进洗手台旁的垃圾桶里。 然后给她清理。 不知道他在哪里学到的,手法温柔,动作仔细,仔细到强迫,每一处都不放过,且表情过于心无旁骛,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清理完,他抱她回床上,小心翼翼的,床垫微微地凹陷。 他在她旁边躺下来,翻过楚昭揽进怀里。温柔软和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散发着人的温度,他听到她轻声说轻:“我恨……” 是恨不是讨厌。讨厌尚且可以委曲求全地共存,恨只能时时刻刻企盼你死我活。 恨。 越夺在等她补充后半句,不知是她的声音太小还是早就没有,他最终没得到恨后面的答案。 半天,楚昭闷闷地说出一句:“出去。” 湿湿的热气扑在他赤裸的胸膛,痒痒的。 “不要……”他像一头餍足的兽,下巴懒洋洋地蹭着楚昭的发顶,手摩挲着她的脊背。 “滚出去。”楚昭的声音冷淡,整个人绷紧了微微发颤。 越夺的动作暂停了一秒,继续无言而惬意地抚摸着她的背。那触碰令她感到一阵愤怒和恶心。 楚昭深深吸了口气,强忍着呕吐之意从他怀里仰起脸:“我说……” “我知道,”越夺掬起她的脸,冷白的光落满了像一轮水中月。他的大拇指轻轻地拨弄上面的小绒毛,“可是,不是你先的吗?” 楚昭浑身一僵,望着他,竟说不出来话。 他又说:“姐姐不想负责吗?” 说完,他亲了上来,朦朦胧胧间再做一场迷梦。 餍足后越夺沉沉睡去,手臂依旧紧紧圈着她。 楚昭睁着眼,在黑暗中听着他均匀的呼吸。 身体深处还附着着酸楚和黏腻感。 她僵硬地躺在他怀里,一直在想那句“不是你先的吗”。 是,是她先的。 当初是她先引他进了禁忌之地。 禁忌之地结遍无花果,爬满蠕虫的无花果,鲜亮粉红的外壳,敲一敲能听到空谷回音,轻轻一嗅能嗅到果肉腐烂的味道。 里面空空如也。 无花果的叶子替她遮住了羞耻。① 她对越母无能为力转而泄愤于更弱小、更无助的他。 她明明知道他依赖她。 恨意未消,更深的无力感便前仆后继。恨,她已经说不清该恨谁了。楚昭空洞地望着窗外,浓黑的夜一点一点变淡,翻成了灰白色。 人做错了事就会得到惩罚。 她已深深知错。 错得离谱。 翌日一大早保姆就回了越宅。 吃过早餐,楚昭回房间,见保姆在厕所清理,眼扫过去,脑子里有根弦响了一下,猛地想起昨晚扔在垃圾桶里的东西。 坐在椅子上翻书,等保姆离开了房间,她倏地合上书,跑到厕所检查垃圾桶,里面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是个不祥的预兆,一丝惴惴不安笼罩心头。 过完年就开始忙了,一大沓通告单从经纪人公司寄来过,楚昭连夜整理。 新播出的剧反响还不错,男帅女美的配置吸引了一大批受众,找上门的通告单也大多是这一类型。 楚昭送越夺赶片场。 刚到酒店没多久,一条返程机票订单短信弹了出来,接着接到了保姆的电话:“楚小姐,越太太让你回一趟宅子。” “现在?” “现在。” 楚昭心脏砰砰跳,焦虑和不安像火一样从胃里烧上来,横在胸口。 她不敢耽搁,立马动身赶航班。 进了越家,保姆站在一旁,两只手在身前木然而立,垂着眼珠子并不注意楚昭。 楚昭瞄了她一眼,便知道越母已经在里面了。 宅里静悄悄的,她提着脚后跟穿过玄关,果然看到正坐在沙发上的越母。 “越太太。” 越母喝着茶,慢悠悠地咽下一口茶,不慌不忙地抬起眼:“你过来。” 楚昭依言走过去,已经看到了越母面前的一只塑封小袋子。越母轻轻将它推过来,里面装着一只用过的套子。 明晃晃的犯罪证据,毫不遮掩,就这样摊在茶几上,阳光之下。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楚昭还是一瞬间烧红了脸,羞耻感吞没了她,令她想解释两句也张不开嘴。 “我一直以为你挺乖的,”越母嗤嗤笑着放下茶杯,“没想到啊,胆子真是不小,勾引到自家人身上来了。” 越母起了身,身上的旗袍褶皱平顺地耷拉下来。她绕着楚昭闲庭散步,打量楚昭。 一边轻蔑一边参观。 楚昭变成了转炉里的烤鸭。 “不要以为我供了你这么多年,你就真的飞上枝头了。摆清楚自己的位置,想攀高枝,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是的,越太太。”楚昭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眼。 越母声调一转,变得矜持柔雅:“我当初资助你,就是看中你聪明得体。你好歹比越夺大上三岁,他还叫你姐姐。你是不是该担得起这声‘姐姐’?” “是的。” “学校开学了吧?”越母坐回沙发,抱起胳膊,“放你去上学怎么样?” 这话轻飘飘地落在楚昭的身上,一句赏赐。 楚昭拿不定越母的想法,不敢贸然接话。 “我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不要忘了,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应该在福利院。你现在的所有一切,都是我给的,我也随时可以收回。”越母微笑着抚弄杯沿的缠枝花纹。 “好了,准备一下吧,越夺那边不用管了,安心上学。”说完,她起身,临出门前,站住脚跟悠悠道:“早在几个月前我就注意到越夺的电子账单,清晏路边,成人用品店。三盒。呵呵。” 越母冷笑一声,出了门。保姆连忙紧跟身侧。 偌大的客厅安静下来。 茶具轻微碰撞发出一点异响,她大梦初醒般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看了眼正在收拾茶几的保姆,上楼回了房间。 坐在床沿发了会儿呆,慢慢地意识到,越母准她回去上学了。 这很好。 至少可以暂时逃避越夺和越家其他的一切。 她慢慢地动身收拾行李,一件一件,翻出几件衣服,几本书,一些护肤品。 有点麻木。 玫红色的行李箱很快塞满了。 跟她搬进越家来的时候差不多。 随手扔在床上手机一直不停地嗡嗡嗡,嗡嗡嗡。震得整张床都在扇着苍蝇翅膀。 看也没看屏幕,楚昭直接关掉了手机。 收拾好行李,楚昭去越夺的房间将小猫连盒子端了出来。 她找了家宠物店,预支了费用,请店主代为照顾。 似乎察觉到要和她分开一段时间,她放下小猫时,小猫留恋地蹭了蹭她的手背:“喵。” 楚昭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嘴巴动了动,发现自己连“过段时间来接你”这种话都说不出口。 她比谁都清楚,她连自己的去处都决定不了,又怎么去保证小猫的去处? “我过段时间再来探望你哦。”楚昭小声地说,小猫喵了一声,顶了顶她的手心,像在说一言为定。 安顿好小猫,楚昭当晚就离开了越宅—— 作者有话说:①关于无花果的意象,参考了《圣经》中《创世记》部分,亚当夏娃摘了无花果叶子做遮羞布。原文如下:“他们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体,便拿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编做裙子。”(不同译本在中文呈现上可能有细微差异) ②有读者朋友注意到封面上的图案吗?[眼镜] 第24章 他发疯 新来的助理姓王,站在越夺一米开外:“越老师,张先生安排我来接替楚昭的工作。” 最后一遍,依旧没有接通。 越夺盯着彻底熄掉的手机屏幕,手指关节泛白。像没听到王助理的话,再次按下重播键,“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按掉,重播。“对不起,您……”按掉,重播。按掉,重播。 动作越来越快,脸越来越黑,冷冷的一团死气,看得人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王助理硬着头皮再次开口:“越老师,张先生安排我……” 越夺猛地攥紧手机。整个人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像一张绷紧的人皮鼓,绷到极限开始发颤。随时可能暴怒。 饶是从业经验还算丰富的王助理见了这场景,也不禁暗自捏了把汗。 但最终,他只是将手机揣回兜里。声音平静:“订返程的机票。” 越宅除了保姆,一人没有。 越夺首先去看了楚昭的房间,房间整洁干净,不仔细看基本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但他对她的房间实在太熟悉,轻而易举地发现书架上少了几本书,他还能在记忆中准确地找到那些书的书名。 薛敏恩坐在沙发上喝茶,王助理已经通知她越夺的去向。 若是没算错,这时候越夺已经发现宅子里的楚昭消失了,正往主宅这边赶。 正这么想,管家领着人进来了。 她上下打量越夺,多么好的身段,多么好的脸,她的儿子,她和越从流的儿子。 “楚昭呢?”越夺冷声质问。 “楚昭?”薛敏恩笑了下,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这你得问她。喔——电话打不通咩?小丫头做事挺绝嘛。” 越夺浑身散发着冷凛的气息:“不是讲好。” “没错。我是同意拨给你当助理,”薛敏恩厉声道,“但我没准你和她搞在一起!跟你那死鬼老爹一个德行,成天想着下半身那点事儿。” “我栽培你,不是为了让你和一个低贱女人搞在一起的,越夺!” “你闭嘴。”越夺握紧了拳头。 “怎么?你很surprised?不会吧,你真以为她爱你啊?”薛敏恩冷笑着,满是嘲讽地看着他,“阿夺,别这么天真啦。她跟你,不过是一场交易。她的目标很清晰,就是踩着你离开这里。你以为她对你什么情感?恨都来不及喔。” “放屁!” “讲话这么粗俗,谁教你的?”薛敏恩嫌恶地皱眉,“好啊,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我就问她,你想不想去上学呀。那丫头一下就答应了,跑得比谁都快。你看,在她心里,你根本无足轻重。” 越夺盯着她,拳头微微发颤。 薛敏恩看着他盛怒的样子反而笑了:“以为我不知道?几个月前,你账户上那成人用品店的消费。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懂得去外面找乐子。结果呢?” 话锋一转,满是鄙夷:“玩谁不好,玩家里的佣人。你可真长出息了,越夺。在外面玩也就算了,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当我眼盲?” 说完,她闭上眼,随意摆摆手,仿佛一场闹剧闭幕:“管家,送客。” 管家上前一步,恭敬地示意:“越少爷,这边请。” 越夺冲出宅子。没立即上车,一拳砸在车前盖上,一拳接一拳,拳头血肉模糊。他木然着一张脸,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拉开车门,踩着油门冲出去。 车开得飞快,景物的虚影不断在车窗变幻。 他的脑子跟车的发动机一起轰鸣。 一边开一边给楚昭打电话、发消息。 上百个电话,上百条消息,没有收到哪怕一个回复。 认清这个事实后,他发出一声哀切的野兽的哭吼。 愤怒绝望地打着方向盘,车身在路上左右漂移,大幅大摆。 一瞬间他想到无数次撞死。 方向盘再偏一点,油门踩到底,马上就能解脱了。 可是! 刺耳的刹车声,悠长地消失在无人路段中。 他回到了别墅。 这栋巨大的宅子沉默地伏在暗淡的夜色里。 他伏在方向盘上,脑子里凭空地出现了一个念头。 楚昭是不是还在那里? 这个固执的念头硬生生拽着他,使他没有放任油门踩到底。 死了就见不到楚昭了。 他舍不得楚昭。 至少,也要拉上她一起才对。 他走进了别墅,面色平静:“楚昭呢?” 保姆恭敬地站在一旁:“越少爷,楚小姐已经收拾东西走了。” 越夺长久地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环视周围。 “骗子!”一声压抑许久的怒吼爆发。他猛地抄起一个花瓶摔在地上,清脆的哐当一声,四分五裂。 还不够。他像疯了一样,看见什么砸什么。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他分不清在骂母亲,还是那个狠心离开的女人。 满腔的悲鸣无处发泄,只能不停地砸东西,砸东西。 保姆一旁木然而立,司空见惯的麻木和淡漠。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房间,房间里一片狼藉。然而无人回应。 他抽干力气一般,滑坐在地,背靠着床剧烈喘息。 破坏过后是长久的死寂,满世界仿佛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她不要他了吗?他失去她了吗? 不,不要! 他抹了把脸,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他呜咽着,颤抖地捧起手机,虔诚地拨号。 “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机械的女声在跟他说对不起, 他不想听对不起,只想楚昭接电话。他挂断,再拨。挂断,再拨。对着手机低吼,带着哭腔地哀求:“求求你了,接电话,姐姐,接电话啊……” 说到后面咬牙切齿起来。 他切换到短信,手指颤抖着去按屏幕。手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伤,一大滴血滴在屏幕上,顺着移动的手指抹开,按不到屏幕里的字。 越夺赶紧用袖子蹭了蹭,擦了擦,文字、语音,轮换交替着发,不论内容,语无伦次。 “你在哪?回电话!” “为什么要走?” “我妈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不要我了吗?” “接电话!” “接电话……求求你了,姐姐。我想和你说话。” “别不要我……姐姐……”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信息石沉大海,得不到一丝回应。 他逐渐绝望了,手机从他手里滑掉下去。 哐当。他似乎被这声吓到了,整个人蜷缩起来,双眼空洞无物地睁着,一眨不眨。 耳边嗡嗡地响,雪花噪点充满着整个脑子。好疼。他只能拼命地揪住头发,发根拉扯头皮的痛感能稍微让他舒服一点。 这点微薄的痛感很快就失效了。 他需要更大的痛感。 他几乎是爬过去的,捡起一片尖三角的碎瓷片。 这形状太完美了。 他异常平静、坚定地将它抵在小臂上,缓缓地割开。 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瞬间,皮肉绽开,首先会渗出几颗小血珠,会有点类似叶茎上凝结的晨露。 再割一下,血就会丝滑地淌下来,如绸如锻。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摸索着捡起手机,迫不及待地对准了流血的手臂,按下快门。 照片发出去,再附上一句“姐姐,痛”。 他心满意足地躺在地上,呈大字,望着天花板,那里挂着一盏金灿灿的连枝水晶灯。 也许是错觉,天暗下来,他的视野也暗下来。黑暗里,听觉无比清晰。他清晰地听到水龙头滴答滴答的声音。 楚昭拧上水龙头,卫生间瞬间安静下来。她拿起毛巾擦脸,视线不经意落在一旁的手机上。 屏幕亮着,显示着几十条未接电话和上百条新消息,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她准备划掉,一张图片附件弹了出来。 愣了一下,点进去,意识到是什么之后,她伏到面池干呕。 “楚昭你不舒服吗?”舍友王雅掀开隔帘探头问。 楚昭按住了手机屏幕:“嗯,没事。可能吃坏东西了。” 图片的冲击力太大,她脑子满是一整被划烂到血肉模糊的手臂。不敢再点开,强忍着头晕恶心,给宅子里的保姆打电话。 脑子乱乱的,手颤抖着好几次按不准号码。电话接通了,她一头扎进卫生间关紧门:“阿姨,快去房间看看越夺。” 片刻,那头传来保姆几声短促的惊叫,手机挂掉了。 楚昭保持接听的姿势好久,敲门声惊醒了她。 她收起手机拉开门,迎上王雅一脸的担忧:“你没事吧,我有肠胃药,待会吃点吧。” “不用啦,已经好很多了。”楚昭尽量地弯起眼睛,笑得心不在焉:“你要用卫生间是吧。你用吧没事。” 楚昭出了门,掏出手机,做了会儿心理准备才重新点开聊天框,目光努力地跳过那张照片,放到最底下的消息上:“姐姐,痛。” 她思考了许多遍,为了不再刺激他,想了个中规中矩的回复,小心翼翼发过去:“你好好拍戏,我过段时间来找你。”回完立刻关上聊天框,想了想又点进去,删了那张照片。 删得一气呵成,删完就靠在长椅上长长地出气。 然而,一团情绪淤积在胸口,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他会不会死? 这个想法凭空从脑子里跳出来,横在那里。 她仰头望天,没有情绪地想:如果死了,之后呢? 乳白色天花板占据了整个视野。 越夺张开了眼,中间没有任何过渡,倏地就张开了,像打瞌睡的人突然被点名。 “楚昭呢?” 他的声音沙哑。护工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想拔输液管的手:“先生你别乱动,你失血过多还虚着呢……” 越夺猛地挥开他的手,粗暴地扯掉针头,血珠争前恐后地冒出来。他掀开被子,赤着脚往外冲:“手机,手机。” “哎哎!别乱跑哇。”护工喊道。 病房门被推开,经纪人张丛走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护工见着救星一样:“张先生,他刚醒就要找手机,还提到个名字,你看这……” 张丛立刻从包里拿出手机递过去:“越夺,手机在这里,冷静!” 闻言,越夺直挺挺地走过来,抢过手机,背过身去鼓捣起来。 鼓捣得认真,眼睛一眨不眨,专注地盯在屏幕上。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身体抖起来,飞速地打字。 手机震动了一下,楚昭打开手机,见越夺发来消息。 有那么一刻她如释重负。 说起来难听,但不得不说:还好没死。 越夺:姐姐,什么时候来看我? 越夺:手臂好痛。 越夺:你现在过来嘛。 楚昭斟酌了一下词句,回复:这段时间比较忙,过段时间。[摸摸头.JPG] 越夺:过段时间是多久? 楚昭:等你过生日。 越夺:还要这么久。 楚昭:好好工作。 越夺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他慢慢起身,躺回病床上抱着手机。 张丛和护工互相对视一眼,护工先出去了,张丛在床边坐下来:“公司给你放了假。” “不用,”越夺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明天就可以出院。” “不用着急,可以先把手养好。”张丛说:“你看看,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助理,公司那边再重新给你找一个。” 越夺不甚关心的样子,来回翻阅屏幕页面。页面一直没变,始终停留在和楚昭的聊天界面上:“都可以。不换也可以。” 之后张丛再怎么问,越夺就只是单调地嗯嗯。 隔绝人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张丛起身准备离开。 越夺幽幽地说:“我要回去。告诉保姆,不要动楚昭的房间。” “OK。”张丛说。 第25章 逃避他 夜深,偌大的越宅静悄悄。 越夺轻轻推开门。 门扇出来淡淡的馨香,扑进鼻腔,是她的味道。 他贪婪地深吸着,试图将所有的气息吸进去,一点也不要留。 匆匆掀开被子,整个人躺进去,埋进去,脸被熟悉安心的气味包围。 “姐姐。姐姐。” 然而,无论如何想象她就在身边,最后关键的那一点总是上不去。 他猛地坐起身,手掐进床单里。黑亮的眼睛急躁不安地扫视房间。 想破坏。想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部破坏掉。 他克制着破坏欲,给她拨电话。 等待的每一秒都如此煎熬。 他怕她不接。 过了会儿,电话接通了,她那头很安静:“嗯?怎么了?” 一听到她清亮温柔的声音,越夺忽而身心通透。 他重新躺回被子里,同她撒娇:“我想你,睡不着。” “乖,安心睡觉,过段时间就能见到我了。” 她的声音动听如此,像某种神经毒素。 “嗯。”手机那头的越夺乖巧地应了一声,接着似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阿夺?”楚昭低喊。 他未应她。 过了会儿,听筒里传来含混不清的音节,像贴在话筒上呢喃、低语。 楚昭刚开始还在疑惑,猜测出他在做什么后,她皱着眉,用最快的速度安抚了两句,挂掉电话。 思绪还是受到了一点影响,写论文时不时走神。 赶完论文已经半夜,楚昭回到宿舍,舍友们都还没睡,聊天聊得起兴。 楚昭和她们打过招呼,放下包,进了盥洗室,轻手轻脚地洗漱。 舍友们继续聊天。 “啊越谨的新剧真的好甜啊啊,男女主特别好磕!” 越谨是越夺的艺名,剧火了之后公司给新改的艺名。楚昭刷牙的动作无意识地慢了下来。 “是的,我也看到了。两个人剧外互动也超甜。” 楚昭听了会儿,加快了洗脸的速度。 回到床上,王雅问她:“要睡了吗楚昭?” “恩呢。” “那我也睡了。”王雅说完,钻回床帘里,拉严实了。 剩下两个见状,也各自拉上床帘准备休息。 楚昭虽然跟三个人关系不算亲近,好在大家都是会互相考虑的人,相处起来也不会太累。 午饭时间,王雅拎着外卖袋,推门进来一脸兴奋:“家人们,我刚刚在楼下看到有个外卖员捧了一大束花,那花老大一束了,橘黄的,老好看了。” “真的假的,又是谁的绝美爱情啊?”另一个舍友接话。 楚昭咬着筷子听着,忽然手机响了。 拿起一看,是快递电话。 也没在网上买东西啊…… 楚昭疑惑地接通了。 “您好,请问您是楚昭女士吗?” “我是。” “好的,这里有一束花,需要您到楼下签收一下。” 楚昭沉默了一会儿。“请问是谁送的?” “越争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楚昭心里咯噔了一下,嗓子发紧:“麻烦您退回去,我拒签。” 挂完电话手有些发抖,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二天她刚在图书馆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手机不停震动,又是快递电话,又是“越争先生”。楚昭拒收,看着大段大段的文献,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第三天,她正在和导师讨论论文选题,手机不合时宜地嗡嗡震动,她拿起看了一眼,面色微变。导师问她,楚昭歉意地笑着:“没事老师,是快递电话。”她迅速摁掉。 第四天,第五天,快递电话不停地打过来,不挑时间,不分地点,都是同一个人“越争先生”。楚昭眼前微微发黑,仿佛是一只被逼进瓮中的鳖鱼。她感到窒息。 她甚至连越夺还没完全摆脱,现在又招惹上越争?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楚昭请求快递小哥转告对方:“小哥,请您帮我告诉送我花的先生,叫他不要再送了,我不会收的。” 电话挂断,太阳穴突突地打鼓。 她隐约感觉越争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果然,过去没几天,楚昭在教室里写论文的时候,宿舍群消息轰炸般地弹出。 “楚昭,你有男朋友啦?” “我们都不知道。” 底下附上几张照片。 “谢谢你男朋友,这布朗尼还挺好吃的。” “同意。真的很好吃。感觉跟我在外面吃到的都不太一样,能不能问问链接?” 手机从手里掉了下来,楚昭要去捡,手太抖,捡了两三次才捡起来。 楚昭赶回宿舍,王雅热情地围上来:“楚昭你可回来了!你男朋友也太好了吧。不仅请全宿舍吃东西,还单独送了你礼物,放你桌上了哦。” 另一个舍友凑过来,看着她桌上崭新的白色包装袋,小声惊呼:“哇,这个包装袋,不会真的是我想的那个牌子吧?” “你男朋友好有钱。” 楚昭看也没看,直接将它推到一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误会啦,不是男朋友。”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舍友们面面相觑。王雅打着圆场:“啊,是追求者吗?那也很有心啦。” 是了,越争这么做,就是想把她架在火上烤,逼她就范。 舍友们好奇地问她情况,楚昭强打着精神应付了过去。 头晕眼花。 楚昭趴在桌子上休息。 不行,这件事得尽快解决掉。不然不知道越争后面还能干出什么来。 想到这里,她拿着手机出了宿舍,找了个角落,拨通主宅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管家。 楚昭酝酿了一下语气:“您好,我是楚昭,我找一下越争。” 管家极为平常地说:“大少爷这几天都在公司。他特意交代过,如果您打电话来,就留他的电话给您。” 看来早有准备。 楚昭知道自己一步步踩进某个设好的陷阱里,不前不后,进退维谷。 “好。”楚昭声音低下去。 楚昭去拨他的号码。电话接通的一刻,她的心整个拎起来,嗓子紧成一条缝,难以出声:“越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越争?怎么不叫越哥哥了?”他自若地调笑着。 楚昭沉默着不接话。 “送你的包喜不喜欢,不喜欢,过几天我带你去挑一个。” 他的语气仿佛她真的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是,囊中之物。他这种人并不需要女朋友。 “越争,越先生,我对你从来只有晚辈的尊敬和敬佩,从来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请您不要再这样了,我觉得特别困扰。”楚昭强压下情绪。 “哦。”越争平常地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想法,她的反抗对于他来说,像小猫翘起的尾巴。 不在意是理所当然的,她住在越家,越太太不在意,越夺也不在意。 甚至有时候连她都会暂时地把自己的想法抛诸脑后。 她是一块放在越家这块砧板上的肥肉,谁都可以来分食一口。 楚昭礼貌地说了再见,礼貌地挂掉了电话,心底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 她是人,为什么会过得这样身不由己? 因为越太太有钱,越争有势吗? 不要,不想要。 如何能不要? 除非,她彻底逃离越家这个鬼地方。 逃离越家。这个念头又起来了。 她明明知道不可能。 从被越母收养的那一天起,她所有的东西,除了这具□□之外的所有东西都掌握在越母的手里。 想逃根本就是不可能。 站太久了,腿有点酸。楚昭贴着墙根坐下来。 如果真的要逃,她能找谁帮忙? 找谁? 报警,她毫无理由。 找老师,她还记得那几个因为她失去了工作的老师。 至于朋友,先不说在越母的控制下她是否真的还有朋友。哪位朋友能够和越家抗衡?谁有这样的实力? 她脑子里跳出一个名字。 随即楚昭自嘲一笑。 宋先生是好人,但会为了一个无关的人管闲事吗? 楚昭想到好久没和宋先生联系,还有东西没还给人家。楚昭给他发了条短信:宋先生,抱歉,我现在在学校,伞和衣服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送还给您。 半天,宋先生回了她::) 一个颇有年代感的微笑表情,楚昭自顾笑了下,也学他回一个微笑的表情::) 宋先生:你在哪里读书? 宋先生:最近,好不好? 宋饶玉发完,放下手机,守在旁边。 盯着那个微笑符号出神,心底一阵愉悦。 没多久又担心自己的问题会不会太冒犯,会不会让她不舒服。 手机弹出消息。 楚昭:谢谢宋先生,我很好。 另一个问题没有回。 宋饶玉拿起手机在输入框中打字,打出来又删掉。 想约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不巧要开会,宋饶玉回了她:我去开会,晚上再聊。 等楚昭回他说好,他才动身。 楚昭以为他说的“晚上再聊”是客套。 到了晚上,宋饶玉真的给她发了消息。 一张哑铃的照片,附上一句话:晚上健身。 楚昭看了眼时间,现在接近晚上九点。 楚昭回复:晚上健身比白天更有效果吗? 宋饶玉:不是。 宋饶玉:白天忙。 宋饶玉:有很多会要开。 楚昭心里感到一丝愧疚。 那岂不是她打扰到他了? 她回: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注意,不在白天打扰您。 宋饶玉秒回:不会。 宋饶玉:回消息而已,不打扰。 宋饶玉::) 楚昭差点又被这个古老的微笑符号逗笑了。 刚要回复,屏幕上方突然弹出一个电话,她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反应过来时,发现已经按了拒接电话。 她发自内心抗拒越家的一切。 不知什么时候,其中也包括了越夺。 电话再次弹过来。 大拇指悬在接听键和拒接键之间,指尖微微冰凉,震动的手机嗡嗡嗡,催促着她做决定。她犹豫着,心虚拖延地按下拒接键。 太意外,这次电话只响了两声,便不再响了。 她感到一阵侥幸。 然而和宋先生聊天时的那点轻松愉悦,已经被这通电话打断了,接续不上。她失去了所有聊天的兴致。 回了句晚安,便把手机扔到一边,缩回被子。 越夺死死盯着两条拒接信息,屏幕暗了,他立刻按亮。又暗了,再按亮。反复如此。 整个房间陷入诡异的死寂。 屏幕暗下去就没亮过,手机没电了,黑色屏幕上映出阴冷成冰的脸。 长久的静默—— 作者有话说:明天停更一天喔[绿心] 第26章 追逐它 不知越争打的什么主意,上回那通电话以后,他再没给她送花送礼物。 楚昭原封不动地寄回礼物,拉黑掉所有联系方式,做完这些,她总算觉得世界清净多了。 但楚昭不敢掉以轻心。越家另外两侧的压力从未消失过。 越夺依旧坚持跟她打电话、发消息,楚昭起初还能敷衍几句,到后来逐渐无视。屏幕上时不时跳出那个名字,提醒着她在越家的过去,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未来。 写论文间隙,楚昭无意中看到了越母的朋友圈。 一张越母和宋可可的合照,配文满满的暗示:谁家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妇真是好福气。 结合之前种种,楚昭清楚越母有心撮合越夺和宋可可。将她从越夺身边调走,应当就是为了给两人的未来做准备。 让楚昭不要挡越夺的前程。 到时失去了作用的她,会被越母放逐到什么地方? 她发了会儿呆,消息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黎老师的消息跳了出来: “小雨飘飘”:唉,你走了,怪想你的。 看到这个名字她就不由得想起在福利院实习的那段日子。 楚昭扬了扬嘴角。 黎晓雨:别说我舍不得了,连孩子们也舍不得。尤其是遥遥,天天吵着要见你。 这话叫楚昭受宠若惊,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黎晓雨:你什么时候再来福利院一趟? 楚昭赶紧翻出了校历,对着日子数了一下,下周刚好有个小长假,她告诉黎晓雨:黎老师,下周学校放假,我过去。 黎晓雨一连发了几个庆祝的表情包。 黎晓雨:我替孩子们谢谢你。 楚昭:哪里的话。 回完消息,楚昭收拾好东西,去食堂吃饭。 “哎!楚昭,你也在食堂。”王雅端着餐盘坐到她的对面,笑着跟她打招呼。 楚昭微笑地跟她点头。 王雅边吃边闲聊:“你毕业之后,想就业还是干什么?” 楚昭略微思考了一下,说:“没想好诶。” 其实于私心来说,她是想继续深造的。但不用想也知道,越母不会同意。 她读的这个专业于越母本来就无益,越母怎么可能还会放任她深造? 岂不是浪费心血。 如果不同意,她该何去何从? “我想直接就业了,读书太熬人了。” 楚昭听着她说话,偶尔附和两声,表示自己又在认真听。而她极少发表自己的观点。 她的思绪飘远了,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一眼瞥见了娱乐版块的推送消息。 新星宋可搭档越谨,新剧开机引爆热搜。 她夹菜的筷子一顿。 王雅恰好也聊到了这个话题:“今年新星创造第一名叫宋可诶,别说,长得真的好看,跳舞也好。我宣布,她荣升为我的首推了!” 楚昭笑着点头:“是吗?” “对。而且她资源好好,一上来就和越谨搭戏。开机仪式昨天还上热搜了。”王雅讲得起劲。 忽然安静下来。 楚昭不解地抬起头,发现王雅正托腮看着她。 “嗯?怎么了?”楚昭弯起嘴角问。 “就是觉得你跟她某个角度有点像啊……有没有考虑过当爱豆啊楚女士?” 楚昭忍不住笑:“我可不要,我要给国家做贡献。” 王雅也被她逗笑了:“对,建设美丽祖国。” “哎其实我是想起另一件事了,我怎么感觉……”王雅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她看。 楚昭这一看差点没被口水呛到。 是很久以前,她在片场给越夺打伞,伞被越夺顶飞的场景。 照片定格在伞落地,越夺一连淡然,她一脸懵的瞬间。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女孩子跟你长得很像?” 楚昭假装若有所思:“别说,是有点。” 还好王雅根本没往她们是一个人那里想,八卦的语气:“当时还有粉丝扒来着,在猜会不会是隐藏嫂子,可惜没扒到。” 幸好。 楚昭暗自庆幸。 趁着学校放假,楚昭回了一趟星星福利院。 门卫大爷笑呵呵和她打招呼,放她进了门。 楚昭特意没通知黎老师,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走廊飘着整齐划一的读书声。 楚昭担心叨扰到学生读书,因而脚步更慢更轻。 走到熟悉的教室门口,她透窗往里看。 下意识往遥遥的位置上看过去。 讶异地,竟然在遥遥身旁看到了宋饶玉。 这节课是剪纸课。 宋饶玉拿着美工剪刀,另一只手拿着张红纸,嘴巴张张合合在跟遥遥说着什么。 遥遥点点头,盯着咬合的剪刀,眼睛发直。 这是在发呆吧。 楚昭不自觉地笑。 三下两下宋饶玉展开了剪纸的成果,一张对称的镂空图案悬在空中。 看不出剪的什么。 好像。 楚昭无意识地想着,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再次仔细比照着两人的五官。 一种异样感升上心头:的确好像。 之前就觉得像,现在一看,的确像。 遥遥的目光越过剪纸看过来,正好对上楚昭的视线,立刻高兴地站起来。 “是小楚老师!” “小楚老师!” 小朋友们也纷纷转过头。 隔着玻璃窗,小朋友们兴奋地跟楚昭挥手打招呼。 楚昭心里一热,也小小地挥手。 黎晓雨发现了她,笑着用眼神示意她。 楚昭点点头,怪不好意思的。为了不打扰黎老师上课,楚昭往窗后一藏,站在廊上向外看风景。 远处小操场上有老师带领学生做体操,悠扬的音乐飘飘渺渺,飘进耳朵里。 下课铃声响起,门啪得打开,楚昭闻声向后探去,还没看清,一个人影撞进她怀里,紧紧抱住了她的大腿。 看清是谁,楚昭心软乎乎的,揉着她的发顶:“是遥遥呀。” “楚昭。” 闻声,楚昭抬起头,与走出教室的宋饶玉四目相对:“是宋先生。” 她笑了笑。 不等她和宋饶玉多说两句,遥遥拽住她的手往教室里带。 楚昭无奈地跟着她走,路过宋饶玉时不好意思地眨眼。 遥遥让她宋饶玉让出的位置上,拿来一大叠红纸,之后蹦上了椅子,紧紧地盯着楚昭。 楚昭笑着叹气,其实她也不打知道如何剪,干脆凭感觉在叠成扇形纸上剪了几刀。 遥遥倒是很捧场地给她鼓掌。 “你试一试”楚昭将剪刀递给她。 她含着笑意地望着遥遥。 宋饶玉在她对面坐下,眼睛望着楚昭,话应当是对遥遥说的:“真好看。” “对,遥遥剪得真好看!”楚昭对遥遥竖起大拇指,“这是小蝴蝶吗?” 遥遥开心地点头:“是小蝴蝶!” 有了楚昭的鼓励,遥遥再次拿了张纸,又叠又剪。 其乐融融。 “原来遥遥新交的好朋友就是你啊,小楚老师。”宋饶玉笑着。 楚昭听出了他的打趣之意,大方承认了:“遥遥也是我新交的好朋友呀。” “不仅是遥遥,班里的所有小朋友都是我的好朋友。” “不要,”遥遥突然放下剪刀,钻进楚昭的怀里,“小楚老师是我一个人的。” “小楚老师是妈妈!” 宋饶玉一愣,楚昭感到不好意思,揉着她的头发,对宋饶玉笑笑:“这是小孩子一种表达喜欢的方式。” “我就是想小楚老师做我的妈妈。然后,宋叔叔做爸爸。”遥遥语出惊人。 楚昭一下子烧了脸,不敢看宋饶玉,却听见他清泠的笑声响起:“看来遥遥真的很喜欢你。” 气氛有些奇怪。 楚昭扶起遥遥,摸了摸她的脸颊,对宋饶玉一笑:“我去找黎老师说两句话。” 说完,逃之夭夭般,去找黎老师。 黎晓雨刚和一个小孩子聊完天,看到楚昭走过来,笑问:“聊完了?” “嗯,感觉遥遥长高了。”因为遥遥的话楚昭还有些走神。 黎晓雨摇摇头,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哎,我哪里说的是这个。宋先生一直跟我打听你呢,他到底什么意思?” “打听我?” 见楚昭愣住,黎晓雨往遥遥那边看了眼,转过来压低声音:“宋先生外形好,家境也不错。” 她话里有撮合的意思,楚昭不好意思了,转移话题:“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操场上有个体育老师在上课,那老师的样子,还真有点像李庆。” 黎晓雨脸一歪一笑:“就是他呢。”一脸嫌弃,眼睛里却藏不住笑意:“好好的教练不当,非要到福利院工作。” 楚昭笑着打趣几句,黎老师聊起来,不再提刚才的话题。 放了学,李庆在楼下等黎晓雨。 楚昭找借口推拒了黎晓雨的邀约,以免打扰了人家的兴致。 和门卫大爷打过招呼,楚昭出了门,准备回酒店了。 怕回了宅子碰上越夺,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不想节外生枝,这趟回来干脆就住在了酒店。 路过一辆车,车窗在她身旁摇下来,含笑的声音叫住她:“楚昭,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啊。”楚昭停步回看,望见了一张被车窗框住的脸。是宋先生。她笑开了眼:“不用啦,谢谢宋先生。” “那喝茶?”宋饶玉又问。 楚昭有一瞬的错愕,他的眼睛太具迷惑性,温润含笑的眉目,看谁都脉脉温情。 尤其此刻想到黎老师说的那番话,楚昭真的生出了一种近乎荒唐的错觉。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不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彻底逃离越家的机会? 她想到了越母那张暗示意味十足的照片,想到了越夺无休无止的纠缠,想到了越争,想到自己不知去处、身不由己的未来。 她想要自由。 为了自由她愿意尝试抓住任何一根稻草。 短暂的沉默里,她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压下心中所有的波澜,对他莞尔一笑。 “好啊。” 说完,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第27章 对比 茶楼。 除了服务生,看不到其他的客人。 楼里安安静静。 包间视野很好,假山园林整个从窗户外收之眼底。 楚昭收回视线,余光发现宋先生在看她。她正视过去,他又迅速地挪开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找着话题跟她聊。 “宋先生,我刚才上来时,在一楼看到了一架钢琴。”楚昭抿着唇笑,故意地盯着宋饶玉,一眨不眨。 浅灰色的眼睛看得宋饶玉心慌,他含笑地问:“要不要弹一弹?” “我可以拉小提琴配你。”宋饶玉自然地提起这件事。 楚昭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那天大雨里,宋先生在对她说什么。 我会拉小提琴。 楚昭忍不住轻笑,笑到后面要捂嘴巴,不停地抖搂肩膀。 她一半是笑宋先生如此坦诚可爱,另一半,她想是一种庆幸,庆幸她的计划可以顺利进行。 笑完了,她抬起眼,对上了宋先生的目光。这回他没再躲,正眼望着她,弯起眼睛微微地笑,仿佛在以她笑而笑。 转瞬即逝间楚昭感到了一丝愧疚,轻轻地从心上飘过去了。 两人并排下了楼。 都不说话,安安静静的,越走手臂却越挨到一块。 挨到一块谁也没说什么,谁也没有特意拉开。任由手臂若即若离。 “请拿我的小提琴过来。”宋饶玉对一个服务生说,儒雅客气的样子。 宋先生似乎对这座茶楼很熟悉。 茶楼那么大,不应该一个客人也没有。那就是宋先生包了圆。 楚昭抚了裙摆,在钢琴椅上坐下,抬手在琴键上试弹了一小段。 干净清晰的音色流淌出来,是一架品质优良的钢琴,应当有经常调试,音准相当好。 楚昭略一思索,选取了影片《1900:独白》中的配乐,《平安夜》,没有提前跟宋饶玉打招呼,起手就弹。 两个小节后,小提琴音紧跟在琴音后面,即兴地流出旋律。 一首轻跳的抒情钢琴曲,加入小提琴之后突然变得安静而悠长,也有楚昭不自觉放慢了节奏,有去配合小提琴音色的意思。 但宋饶玉似乎故意的,再次加快了节奏,拉出的琴音一下变得轻快,弹力球从楼梯上丢下去,哒哒哒,一个接一个跳下台阶。 楚昭抿唇忍住笑意,跟上了他的节奏,好好的平安夜弹成了平安夜联欢会。 一曲罢了。 十指从琴键上收回来。 楚昭说:“谢谢。” “谢谢。” 异口同声的两声谢谢,两人皆是一愣,异口同声地笑起来。 天色渐晚,宋饶玉坚持要送她,楚昭没有理由推脱,也没必要推脱,笑着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宋饶玉的好意。 宋饶玉先下了副座,立在车旁为她开门。 “下次,还可以约你喝茶吗?”宋饶玉叫住她。 他身形修长,立在那里特别笔直好看。 看得楚昭有一瞬间心念微动,随即笑着答:“下回我约您。” “好,随时等你的电话。”宋饶玉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故意逗她。 楚昭笑了一阵,点了点头,和他挥挥手,转身走开。 走了一会儿才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她在拐角处停下,回望,看着宋饶玉的车消失成一个点,她的笑意也慢慢地淡了下去。 和宋先生的相处轻松、体面,如沐春风。 这才是正常人之间交往的方式吧。 不像……她转了个身,继续往下走,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个名字。 越不让想偏要想,脑子跟她造反。 一想到那个名字,她连呼吸都沉重了。 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情过了几天。一个傍晚,楚昭刚从图书馆出来,回宿舍要穿过广场,广场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不知在办什么活动。 她不知为何,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选择绕路避开。 刚回到宿舍门便被王雅推开:“哇,楚昭你看到没?有大明星来我们学校拍戏了,广场上全是人。” 宿舍只有楚昭一个人。楚昭答道:“她们都不在。是哪个明星?” “不知道啊。人太多了,我社恐,没敢去看。” 王雅一脸兴奋,立刻凑过来:“哎,楚昭你忙不忙,不忙陪我去看一眼嘛。求你了——” 楚昭经不住求,犹犹豫豫,温温柔柔地点了一点头,任王雅拽起她的胳膊,座下的椅子碰歪了一角。 路上王雅和她闲聊。王雅讲,她负责听和捧哏。王雅吐槽实习时遇到了傻屌同事,楚昭微笑着嗯。王雅说这一届新来的学弟长得都好一般,楚昭微笑着是吗。王雅说学校里的饭都好难吃想念妈妈做的饭,楚昭点点头发起呆来。 到了广场,人明显比之前更多。里三层外三层地包,水泄不通。王雅拉着她在最外层踮脚看,放眼望去全是人头,想看门都没有。 这时王雅的胆子反而大了,拉着楚昭往人缝里挤,挤出细碎的抱怨声。楚昭心惊胆战,生怕踩到谁。但凑热闹的人脾气最好,忙着凑热闹,没工夫关照别人的素质。 忽地人群一阵骚动,大概你踩了我的脚,我推了你一把。趁乱王雅拽住楚昭往里进了一大截,气力很大,楚昭没防备,差点跌进警戒线里,被一个干练女生撑了一把。 是场务。 楚昭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场务没理她,继续盯着现场秩序。突然感觉到胳膊被旁人怼了怼:“好,好,好……”一连几个好字,王雅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她于是顺着王雅的目光看过去。 模模糊糊的人群里蓦地出现一张清晰直白的脸。不需要费劲聚焦,一眼望过去,自动地落在那张脸上。楚昭呼吸一滞,心脏扑通扑通地加快,撞着胸腔。耳中一阵血液嗡鸣,一些不合时宜的亲密画面闪过,她一时头有些晕,差点站不稳。 身体比眼睛先认出他。 浓眉深目,削颌高鼻。周正大气的俊朗长相。最矛盾,也是最添色的是眉宇间三分少年感。至此之下,明显高出常人一大截的身高,反倒成为不值一提的优点。 “啊啊啊不是那个谁吗,越谨吗!真人好帅啊。”王雅激动地摇楚昭的手臂,转头一看,楚昭死静若秋蝉。 “你怎么了,楚昭?不舒服吗?”王雅摇了摇她。 楚昭回过神来,勉强地笑了下:“有点闷,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哦哦,好。”王雅已经沉浸在夸张的容颜里,没有挽留楚昭。王雅不知是不是错觉,越谨似乎往她这边瞄了一眼,停留了很长时间,长到出戏。导演喊咔。 楚昭挤出人群,一直走到离人群很远的地方,才能正常呼吸。呼气、吸气。她刚才第一时间居然没能认出越夺。呼吸、吸气。真的太久没见,脑子不记得,身体还记得,最深处滚烫发热。 待勉强镇定下来,她掏出手机划开屏幕,一直翻到通讯录最低端,点开那个已设置免打扰的聊天框。屏幕瞬间被密密麻麻的消息淹没。从上到下略微一翻,不明所以的碎碎念、各种“早安”“晚安”、随手拍下的花,连不明意义的影子照片什么都有。她快速向下划动,目光锁定在一张图片上。 点开,是一份详细的剧组行程安排表。表格上明明白白写着剧组将在她的学校进行为期一周的取景拍摄。 她之前居然没有看到。 “姐姐,我刚才看到你了。”聊天框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我好想你。” “我现在来找你。” 屏幕在抖,她的手在抖。胸腔疯狂地震动着,浑身都在抖。楚昭调整了一下呼吸,快速地发了一条消息:“戏拍完了?” 越夺:没有。 越夺:我想看你。 楚昭赶紧又发了一条:“留在那里。” “先拍好戏。” “拍完戏我来找你。” 发完消息楚昭心惊胆战地等他回复。 半天,那边才发来一个“好”字。 楚昭吞了一口唾沫,把嗓子眼重新吞回去。 她不敢想,如果越夺扔下全剧组的人来找他,明天热搜会变成什么样。 越家当然会想办法替他公关掉。她最怕越母。越母可以不计较越夺的过错,未必不会计较她的。 晚上,其他人准备上床睡觉,只有楚昭穿戴整齐。王雅多问了一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我出去吹吹风啦,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王雅比了个OK的手势:“有事打电话。” 出了宿舍,楚昭翻出包里的口罩和鸭舌帽,对着楼梯间的仪容镜,拉高口罩,压低帽檐,留出一条缝隙。 宿舍楼下有几对小情侣,难舍难分。 前面有一对刚拥抱完,女生依依不舍地跟男生拜拜,一边往后退眼睛却黏在男生身上,差点撞进楚昭的怀里。 楚昭下意识要扶她,不过男生的速度更快,英雄救美般把自己的女朋友重新搂进怀里。楚昭小声说了句抱歉,但两人估计没听到,大概也不甚在意,沉浸在浪漫的氛围里了。 先前和越夺约定好在校门口。 楚昭在校门口看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只有几辆车停在校外。楚昭走过去,打算一辆一辆看。路过一辆车时,车门突然打开,将她整个人吞进去。 楚昭晕乎乎的,反应过来自己在某个人的怀里。抱得用力,两只臂膀从她的腋下交叉过来,紧紧圈了她的身体一圈,勒得她呼吸不畅。 她去拽他的小臂,摸到满手的凸起的青筋,像蚯蚓一般在她的触摸下隐隐跳动。 “阿夺,松一点……” 闻言,过了半天,身后的人渐渐放松力道。 楚昭终于能呼吸了,下意识往前挪了挪,想再留出一点间隔,没想到怀抱再次圈紧了:“不要走……” 声音沙哑得跟她印象里的完全两样。 咬字却用力紧张,一种委屈执拗的意思。 楚昭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僵持在那里。 过了会儿,湿答答热滚滚的一片液体,浸透了她肩上的布料。 楚昭微微侧头,恰好看到了他圈在自己身前的小臂上,纵横了几条狰狞的疤,应当该拆线没多久,疤上有新长出的嫩肉,粉色的,还很新鲜。 哎。她有一瞬的心软,但没有动。 他的胸口紧贴上她的背,用力地蹭了蹭,隔着布料能感受到灼人的体温。 身体已经有了记忆,楚昭起了反应,腿软了。 “你先松开我。”她声音发软。 身后的人非但没送,反而埋进她的肩窝里哭得更凶,湿热的气息喷在颈侧,几声压抑的呜咽声。 有点疼。楚昭蹙了下眉,反应过来他正在小口小口地咬着她的颈肉。 他哭到后面哽咽起来,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什么,两三句话打一个嗝,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姐姐。 楚昭蹙着眉,心里躁躁得不是滋味,最终那点子不忍终究占了上风。 她叹了口气,抬手揉揉他的脑袋,一下一下,比起抚摸更像轻抓,温柔的安抚的力道:“好了,别哭了。你一个跑出来的?” 她声音轻得极轻声音,生怕又刺激到他。 越夺哭声渐小,偶尔轻轻地抽气着。 他搂起她的腰将她整个抱到膝上,面对面的,手指勾掉了她的口罩,丢到一边。长手长脚地把她勒进怀里,靠在她的肩头,热乎乎的湿气喷薄在她的颈侧:“不是,跟经纪人一起。” “你不回我消息。”越夺略带不满地说着,手在她的背上大力地摸索着,从脊骨的第一节顺着往下,抓住了尾椎。 楚昭一抖。 “对不起,我太忙了。等等,别——”楚昭扣紧了他的后背。 “今晚和我回酒店好不好?” 他的热气吐在耳廓,痒痒的。 更痒的还有别的地方。 楚昭去按他的胳膊,力气太小,搭在上面,像带着他动。 “别动了,阿夺……”楚昭咬住下唇。 “今晚和我回酒店。”他蹭了蹭她的脖颈。 “好,好。” 第28章 勿心软 后半夜,情事未歇,楚昭在汗湿的床褥间沉浮,累到意识模糊。 以为醒了,其实在梦魇。 以为在梦魇,耳边他的喘气声却灼热滚烫。 楚昭艰难地掀开眼皮,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即便在亲吻她时,他依旧死死盯着她,一眨不眨,像索情的厉鬼。 “姐姐……” 脑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干净的、怯生生的呼唤。 这同样是魇吗? 隐约看见了八岁的他,站在二楼楼梯口,远远地望着她,眼珠子黑白分明,干净且无杂念。 “唔。”腰间一紧,思绪被硬生生撞断了。他掐着她的腰,力道不加收敛,粗暴地索取。 怎么会变成这样? 楚昭感到醉生梦死,明明没再喝酒。 到底是什么,是谁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她吗? 强烈的眩晕感令她一脚踏空。那黑白分明的眼,布满血丝的眼,执拗冷淡的眼,一双又一双,像有一千双,重重叠叠,安在她的皮肤上。 她已有些混乱了,在混乱里闭上眼,竟看到十一岁的她和小她三岁的他。 楚昭见过越夺的父亲。 灰色西装穿在身上,服帖冷淡。 越夺同样服帖冷淡地站在他身旁。 他坐着,越夺站着。 越夺的五官极其诡异地安进了脸的模子里,像假的他。可能在发呆,眉眼观鼻。 越父挥挥手,假的他假的一样摆动手臂。 楚昭的眼睛从母亲的背后探出来一点,偷偷跟着越夺一起上了楼。 二楼拐角,越夺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她的眼睛被他抓住了,这回是真的他。 “你在看我。” “对,我在看你,怎么了?” “上来说。” 两人遥遥相望,朝着空气比划口型,几来几回,已经福至心灵地达成默契。 “越叔叔,我上楼啦。”楚昭双手安静地落在身前,大拇指躲在掌心里打架。 越父不说不笑,好像一个挂上“已搬走”的商铺橱窗。 她文静地离开了长辈的视线,之后轻盈地小跑起来,跑到离越夺还有两个台阶时,搭上等待她的手,一步跨两阶,和他钻进了小书房里。 叫小书房,其实一点也不小。 不过跟越父的比起来还是小。 这件事越夺不知道,不知道她偷偷把他的书房和越父的拿来比较,不知道她把它们分成大书房和小书房。 楚昭也不准备告诉他,有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她曾经在那里看到了越太太和另外一个男人。 进了书房,楚昭把书包卸下来,掏出好几张卷子和练习册,摆在桌子上,象征性地写了一会儿,便抬起头问对面的越夺:“有什么不会的题吗?我教你。” 她最喜欢这个环节了,她年纪比他大,可以教他。 为数不多有成就感的时刻。 越夺想了一会儿,将几本厚厚的书掏出来,挑了其中一本,翻开。 一张纸从夹页里掉出来,黑色的字迹透过纸背。 她准备捡起来,越夺的手更快,捡走了随便夹进一本书里,然后指向一个题号:“这道题。” 楚昭没有问,视线落到了越夺的手指头上,那里有一道需要她解的题。 楚昭状若轻松地扫了一眼,脑子里已经过了好几种行不通的解法。 有了。 她举重若轻地下笔,在纸上晦涩艰难地划了几笔,又划了几笔,过程磕磕巴巴,但她放笔的样子实在神气、果断。举重若轻。 越夺扫了一眼解题过程,不动声色,将草稿纸折起来。 他折纸时角对角边对边,不差毫厘,用掌心一点一点压平,夹进书里。 楚昭后知后觉,单纯地惊讶:“你不会把我用过的草稿纸都收集起来了吧?” “嗯。”越夺回答。“你的字,好看。” 他面无表情的说话,耳朵却红了。 楚昭上手使劲捏了下他的耳垂。 他像个死机的机器人,卡住了,一动不动,任由楚昭摆弄。 后来不止耳垂,脸也红了。 “打游戏吗?”楚昭问。 “好。”越夺迅速爬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卡带。 两小只挤在一个沙发里,游戏加载的间隙,楚昭突然笑出声,故意往旁边挤他。 他不动,任凭楚昭挤,一脸决然茫然。 楚昭只觉得:他也太好欺负了。 游戏正好加载完成,两人默契地没再出声。 穿工装的大鼻子小人在青青草地上“呀吼”、“哦耶”地打滚,代替两个人说悄悄话。 空调开得很足,热气闷在了针织毛线衣里,从她的双颊蒸发出来。楚昭站起身,说去一趟卫生间。 走廊上的大理石泛起炫白的光,她整个人像暴烈在月光下,墙壁上挂的圆润女人的画像,微笑祥和地目送她。 画像上女人发出了一声近似叹息的轻哼。 楚昭愣了一下,好奇,画怎么会说话? 这必须得凑上去观摩一番。 果真又听到了几声轻哼,不仅有女人的,还有男人的。 好神奇。连上厕所都忘了,要去告诉越夺。 正要转身,她看到了门与框之间的缝。 这扇门是通往大书房的门。 平常紧闭着,现在敞开了一条缝。 楚昭轻轻推开,像掀开潘多拉魔盒的一角,想看看盒子里长什么样。 于是听到了更为清晰的轻哼声。 好多书。桌子,椅子。椅子上,一个人,背对着门。不对,是两个人,面对面。都没穿衣服。 奇怪。 这个背影不像越太太,怎么这么像……妈妈? 他们在做什么? 不明显吗?不明显吗?楚昭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 他们在做什么,难道不明显吗? 她明明见过越母也在这里,和别的男人做同样的事。 可为什么,今天在里面的人是妈妈和越叔叔? “姐姐……” 越夺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楚昭猛地转身,蹲下,捂住了越夺的耳朵。 用肩膀挡住了他的视线。 见他困惑,不解。 楚昭给他比划口型:一二三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画不说话了。越夺不动也不说话。 楚昭抱起越夺就往房间里走。 那年他矮她一大截。 她还能抱得动他。 她把他放在沙发上,越夺抬起头,两丸圆溜溜、黑滴滴的眼珠子,框在细白的边里,上密下疏的睫毛是礼物上缠了几圈的蝴蝶结丝带。 不惊诧、不疑惑了,安静乖巧,与世隔绝。 楚昭突然意识到,他的爸爸不爱他,他的妈妈不爱他,全世界都在欺负他。 甚至,连她自己,也在欺负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 越夺终于结束了。 他俯视着身下早已昏睡过去的楚昭。汗水打湿了她的鬓角,黏在泛红的脸颊上。 只有这时候,她才短暂地完全属于他。 他去拨弄她的睫毛。 细密的睫毛轻轻颤颤,像刷子一样挠他。 痒痒的。 刚才,他似乎感觉到她在哭。 叮当。 他迅速看向声音来源,床头柜的手机亮了。 是楚昭的手机。 这么晚了,谁还给她发消息? 他拿过手机,稍微猜了一下,轻松解开了手机密码。 备注是201王雅。 王雅:姐妹,导员那边瞒过去了。[OK.JPG] 他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这个王雅没什么异常。 安静地放下手机,靠在床头,垂眼望着楚昭。她睡得不大安稳,眉间皱得紧,呼吸不大顺畅,时快时慢。 他伸手抚平她的眉心,却慢慢起了疑。 这个没异常,不代表别的没异常。 他不放心,重新拿起手机,翻出好友列表,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一个一个点进去,聊天记录一张一张看过去。 直到看到“宋先生”之前,都一切正常。 宋先生? 男的? 他立刻起了警惕心。 打开了聊天界面。 最底下的一句是对面发的“晚安”。 楚昭没回,这点很好。 再往上翻。 宋先生:你的钢琴弹得很好,可惜,当时应该录下来。 宋先生:不过,我记性不差。 楚昭:谢谢。我没想到宋先生会拉小提琴。 …… 屏幕在抖,是他的手在抖。 他发了这么多消息石沉大海,她说忙。 可这也不忙啊,还有空回别人的消息。 她是故意的。 他瞬间捏紧了手机,指节泛白,隐隐颤抖。 一股无处发泄的愤怒倏一下冒了尖儿,上了头。 她敢背叛他! 他迅速调出删除键,拇指悬在红色的图标上方,要按下去。 “你做什么!”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手里的手机。 越夺猛地攥紧了,手背上骨节喀喀分明,青筋暴起。 “松手!”楚昭急得吼出声,见他浑身一僵,楚昭顿时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生硬。 她吸了口气,放缓声音:“手机还给我好吗?阿夺。” 越夺紧抿着唇,依旧不肯松手。 两人相互僵持,谁也不肯让步。 越夺突然一把抓住她的两只腕,拎高了抵在床头,额角抵着她的,咬牙切齿:“宋先生是谁?你告诉我,宋先生是谁!” 压迫感扑面而来。 楚昭选择别开脸,却被人强行掰过去。 “说话!”他双眼爆红,额角青筋跳现,“你说话啊!” 楚昭的脸在他手里被捏成一团,声音似乎卡在了嗓子眼。她眉头微微蹙着,望着他不可理喻。 “说话……”越夺整个人抖如糠筛。音调急转直下,变了形,手上的劲一下松了,转而去抓她的肩:“求你了,说话……” 滚烫的眼泪砸在了楚昭的手上,一颗接一颗。 “就是,”楚昭别开脸喘着气,“就是同事而已。” “什么同事?男的女的?什么时候一起出去的?” 连珠炮一样的话砸下来,楚昭只觉太阳穴打鼓。 “别问了,”楚昭凑上前,气息纠缠,“好吗?” 他眸光闪动着,应似动摇,应自知不该动摇,于是在她凑上来时往旁边躲,很执拗,不甘心,不服的样子。 没想到楚昭扶住他的后脑勺,掰正了,主动吻上他的唇,越夺浑身一僵,脑子里的杂念被这温柔主动的吻打断。 他随即接过主动权大口地吻着她的唇。 越夺捧起她的脸哀而急切地吃着。吃的间隙,唇贴着唇呢喃:“求你了,别丢下我,我只有你了。” 楚昭唇瓣嗫嚅着,但没说出什么。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没打算听她回答,猛地又去深吻她。 她单方面应承着这个吻,始终睁着眼,淡漠疏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目光扫过他眼圈下淡淡的乌青,他多久没睡好觉了……她心一软,搂上他的脖子,重重加深这个吻。 形式逆转,她再占了上风,单方面给予着他。 末了,越夺颤颤地睁开眼,哀切地揽住她的腰肢,埋进她的胸口。 “睡吧,我陪着你。”楚昭揉了揉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恍惚有种回到过去,回到一切未发生之前。 “你不离开我?”越夺抬头望着,鼻尖红红的。 她拧了拧他的鼻子:“嗯,不离开。” 越夺张着眼,一眨不眨:“真的不离开?” “嗯。” “真的不离开?” “不离开。” 不知道回答了多少遍同样的问题,他才终于搂着她,沉沉睡去。 中途惊醒了一次,手到处乱摸,摸到了她,确认她在,才又安心闭上眼。 他睡得不大安稳,后半夜干脆含着她的胸睡觉。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睡得很沉,楚昭试着推了几下没醒。 她轻轻挪开他的脑袋,替他掖好被角。他睡着的模样乖巧温顺,毫无防备,仿佛还是以前那个轻易就会脸红的少年。 看着这张脸,因为“宋先生”这个变量而起的那点烦躁和抗拒,一点点变成了无可奈何的怜悯。 他依赖她。她清楚这个事实。 她当然可以用亲吻安抚他,用无休无止的谎言换来片刻安宁。可之后呢?明天,后天。他会不会因为另外一个“宋先生”而再次发作? 她早晚要离开越家的,总得让他适应。 她不可以再心软,不可以再纵容下去了。 再心软,再纵容,不过是在徒劳地折磨,徒劳地欺负他。 楚昭下了床,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决绝地、悄声地合上门,隔绝了满屋的温情与幻想。 第29章 梦情 半梦半醒中他有点失了安全感,下意识地拢紧怀抱。 应该在那里的踏实柔软没有。抱了一团虚无的空气。 越夺猛然惊醒,坐起来,旁边躺在身旁的人不见了。 他脑子僵了一下,庞大的茫然吞没了他。 明明已经反复确认了啊。 明明楚昭说不会离开他了啊。 为什么又消失了! 随之跟来的是一种愤怒。 毁掉目之所及的一切的愤怒。 为什么要骗他! 为什么总骗他!总要离开他! 她难道不是属于他的吗? 敲门声响了好一阵,越夺回过神,麻木的疼痛像虫子一样爬满了胳膊。 冲进来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越老师,你的手……” “为什么要进来?”越夺坐在床沿,血沿着指尖染红了洁净的床单,脚边躺了一把美工刀。他毫无知觉,却把旁人看得心惊胆战。 “您房间里传出来动静……” “我问你为什么要进来!”他的音量突然提高,“没经过我的允许为什么进来!” 工作人员呆愣在原地。 随后王助理跟进来,把工作人员遣走,自己也要走。 越夺叫住了他。 “有烟没?” 王助理想了会儿说:“有是有,只是,您这个月已经抽太多了,越太太那边。” “给我一根。”越夺蹙起眉,不耐烦而冷淡的语气。 王助理不再坚持,抽了一支烟递给他。 哒,哒。火机的口蹿了一朵火苗。 袅袅的冒了一缕青黑的烟,直直上升,半空中四散,散开、散尽。 他食指夹着,放到膝上,血像丝带在胳膊绕了个弯,曲折蜿蜒,流到小拇指的尖,那里是尽头,干涸了,没滴下来。 烟有点颤。 烟灰簌簌点点地落在裤子上。 他茫然地吸着,大口地吸着,吐出来的烟也颤巍巍的,乱乱的,聚不起来。 濒死之人在吸氧。 吸完了一根,他又点了一根:“越太太,越太太。她说什么了?让你们时刻监视我?” 王助理没说话。 棕蓝的烟雾飘飘渺渺。 “是不是?是不是?” 王助理平平的一声:“是的。” 越夺冷笑,夹着烟的手搭在膝盖上,烟烧得很快,烧完了烟草,很快挨着他两指之间的肉烧。 王助理想提醒,话到嘴边吞了回去。 是越夺吸了口烟,吸了满嘴的血腥味,方觉无味,扔掉,又点了一支。 他茫然地吸着,想着,王助理什么时候出去了也不在意。 所有的情绪爆发之后,缓缓地流淌而下,于胸口凝成了一层岩浆岩,闷闷的不透气,敲两下也许会有响声。情绪的尸体。死的冷寂。 他怕这种死寂。 像茫然地走在广袤的荒原里,喊一声,声音会迅速地消失掉。他的声音永远也传不出去。楚昭是唯一可以照进来的光。 可现在光也走了。 他不能没有她。 不能。 他扔掉烟,匆匆地翻找,找到一支记号笔。没有纸,他就扯来一条浴巾,在上面画。 对,画画。把她画出来。 首先长发及肩。 眼角这里要向上一点,嘴角这里太上了。 眼角有颗淡淡的痣,淡到看不清,像斑,但的确是痣。 还有睫毛,眼尾点到为止的长度。 画完了一幅。 他觉得没画好,没画出心目中的感觉。 又扯来一条毛巾来画,细细慢慢地画。 他往外画一笔,毛巾太短,线条在毛巾的边缘断了。 他干脆扔掉了,扯下酒店大床的床单,铺在地上画。 “越——” 王助理轻轻推门,进来,看到亲眼所见的景象,话在嘴边惊掉了。 一张大的床单,平铺在地,越夺躺在上面,蜷缩着,应当是睡着了。 惊的不是这个。 而是他身下的床单上,画了花纹。圆润流畅的线条,画成了一个巨大的女人。 散发着神圣,神圣的光。 或许是某个女神? 她敞开双臂,面上的表情平和、低垂的眼中充满着怜悯。 将蜷缩的越夺,纳进了怀里。 他在床单上作画! 画的还是个女人! 这人……不会真是个疯子吧? 担心打扰舍友休息,楚昭在外面另找了家酒店待到第二天才回去。 回到宿舍,轻手轻脚开了门,确认大家都醒了,楚昭温声细语的:“家人们,给你们带了早餐。” “什么什么?快呈上来!” “哇,昭昭真好!” “谢谢楚妈妈!” 分完早餐,楚昭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电脑写论文。 舍友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昨天在片场见到的明星。 “我跟你们说,我还是第一次线下见明星,长相果然跟普通人有壁。往那儿一站,跟其他人都不是一个图层的。”王雅说。 “而且他长得好高啊,身材也很好,你们看到那个肌肉没有?” “看到了啊啊啊。” 敲击键盘的速度慢了下来,楚昭走了神,一走神就会想到越夺那双赤红的、充满依恋的眼睛。 “我觉得越谨演什么都有种清冷帅哥的气质,特别有那种高智感!” “嗯嗯嗯!是吧!” “他不是上川传媒大学毕业的吗?名校哎,智商应该不会低吧。” 王雅叹了口气:“好可惜。我明明记得这部戏也有宋可的参与来着,但是一直没看到宋可啊。还想要签名来着。” “宋可!那个偶像选秀节目第一名吗?” 话题很快从一个明星换到另一个明星上。 楚昭回过神,笑了笑:“应该是学校里这几场戏没有宋可的场次吧。” “原来是这样。”王雅说着,三个人又聊到其他方面去。 心口始终堵得慌。楚昭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昨晚关机的手机。 一打开,上百条消息和几十条未接来电轰炸般跳出来。 上百条消息,楚昭一条一条看过去。 其实没什么看的意义。 无非是“姐姐我不舒服”,“不要我了”之类的,掺杂着几条哭鼻子的语音,“(哭)为什么要跑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但是楚昭还是习惯性地一条一条看完。 看到最后楚昭也弄不懂自己了,这么认真干什么。 最后归结于某种愧疚的习惯。 发现母亲出轨了越叔叔的那天,从那天开始,愧疚,愧疚很多年。 这么多年去照顾他。仿佛他受到的欺负里,有她的一份。 恰好屏幕弹出两条新消息。 越夺:后天是我的生日,你会来陪我的,对吗? 越夺:你答应过我的。 他难得没继续闹,只是平静地陈述着。 楚昭犹豫着,心想该拒绝掉吧。打出来的字还没发出去,便删掉了重新想措辞。 拒绝的措辞有很多种,她想了一个又一个,都没想到能够理所当然的拒绝掉的那种。 她想到年年他都会定时跟她讨礼物。 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楚昭对自己说。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她回了一个字。 “好。” 下午,楚昭去商场给越夺挑礼物。 没想好要买什么,楚昭就边逛边看。 走进了一家奢侈品店里,慢悠悠地望着。 “宋女士,您觉得这件怎么样?鹅黄色清新大方,特别贴合您身材的一款连衣裙。”一位柜员正向一个女人介绍服装的设计巧思。从背影来看,女人气质很好。 女人身旁站着一个男人。姓宋的女人挽住男人,笑吟吟地看着他:“亲爱的,您觉得呢?” 也姓宋,好巧。楚昭下意识望过去,看清了两个人的背影,心头一跳,连别过脸,假装没看到。 耳朵却不经意捕捉到柜员称呼男人为“越先生”。 是宋可可? 她旁边的是……越争? 两人胳膊挽着胳膊,看上去亲密无间。 怪不得这段时间,越争没来骚扰她。 楚昭有点凌乱了。 话说回来,越母不是准备撮合宋可可和越夺吗?怎么还有越争的事? 好多个问号在脑子里打转,没转出名堂。 楚昭决定还是换家店吧,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柜台。 楚昭最终去了专柜买了一只联名款泰迪熊玩偶。棕色长毛的玩偶,脚底缝了两块柠檬蓝的布。毛乱中有序地长,又软又顺,手伸进去像伸进细腻的流沙里。 当作抚慰熊正合适。 等过了这次生日,就彻彻底底和他断绝来往吧。 楚昭下定了决心。 生日当天,楚昭去片场看越夺拍戏。 剧组在学校已经进行了三天的拍摄,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完了,没什么新鲜感,来围观的学生少了好几层。 看了一会儿,楚昭决定还是不要见面了,准备将礼物交给场务,已经在手机上编辑好祝福他的短信。 “好巧,又见面了。” 身边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 楚昭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女人,妆容精致,怀里抱着一大束玫瑰百合花束。  是宋可可。 “好巧,宋小姐。”楚昭抿唇笑了笑,看向她手里的花:“宋小姐,越夺闻到花粉会过敏。” 楚昭示意了一下手里的柠檬蓝礼袋:“您送这个吧,花可以送我。” 宋可可看了她一眼,讶异、探究、玩味。 两人交换了礼物,楚昭又真诚地笑着:“对了,可以再跟您要份签名吗?我的舍友是您的忠实粉丝,听说您和越夺合作这部戏,一直很期待呢。但没能看到你出现在片场,特别失落。” 宋可可又看了她一眼:“可以啊。”向助理要了笔和纸,签了名,给了她。 “谢谢您。”楚昭要走,宋可可却突然说了话。 “本来还有点讨厌你。” 楚昭愣了一下,讨厌?随即反应过来:“是因为越争先生吗?” 宋可可先是不置可否地抿唇,半天看着她:“不笨嘛。你做我嫂子,好像也还行。” “嫂子?” 楚昭一怔,一时哑声。 好像哪里不对。 但宋可可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置可否地微微笑。 “再见,宋小姐。”楚昭抱着花离开。 回到寝室,楚昭将花修剪枝叶,插在花瓶里,放在公共的位置。 宿舍里充满了甜蜜的馨香。 王雅第一个回来:“哇好香——哇,这花是谁的?” 楚昭笑着:“我说我偶遇你的偶像,然后要到一张签名你信不信?” “啊,真的假的?”王雅没当真。 直到楚昭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张签名的纸。 王雅接过去看了两眼,尖叫地抱着楚昭蹦来蹦去:“从今天开始,我宣布你是我的神。” 晚上睡觉前,她发现手机屏幕上有一跳已编辑未发送的消息:“送你一份小礼物,生日快乐,阿夺。” 她长按删除键,明灭的光标贪吃蛇一样吃光了发送框里的字。 她盯着空荡荡的框看了会儿,退出去。 心口发堵,但她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楚昭一口气拉黑了越夺的所有联系方式。 做完这些,楚昭靠在枕头上,内心莫名地平静。 她真的做到了。 就是,有点空虚和不习惯。 她想找点事来做,想起来好久没看那本漫画了,于是就打开准备看一眼。 还没点进去看正文,光是随便划了下评论区,楚昭发现,高冷的耳日太太(想把太阳揣进兜里)近日在评论区出没的频率高得吓人。 1楼“电子羊会梦见赛博青草吗”:【这后面剧情发展也太离谱了吧。不是治愈向童话风吗,怎么玩上狼兔囚/禁了?】 2楼“想把太阳揣进兜里”回复1楼:【不喜勿看。】 3楼“嘻嘻不嘻嘻”:【好假啊,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兔兔女主这种人?】 4楼“想把太阳揣进兜里”回复3楼:【没见识。】 5楼“伪人协会”:【作者的梦女味儿都出来了。兔兔女主不会是作者现实中求而不得白月光吧。】 6楼“我爱吃小熊”回复5楼:【很难不怀疑。现实中求而不得,所以来画漫画报复社会。】 7楼“想把太阳揣进兜里”回复5楼:【没有求而不得。】 8楼“落地生花”:【妈呀作者在干嘛呢,把全评论区怼了遍。这女主人设就是很烂啊,被狼蹂躏来蹂躏去的,还不还手,是圣母吗?】 9楼“想把太阳揣进兜里”:【你才烂。】 10楼“落地生花”:[此用户已被作者拉黑,暂时无法看到评论] 11楼“花生花”:【六百六十六,说不过就拉黑,捂嘴。】 12楼“想把太阳揣进兜里”:【别放狗屁。】 13楼“花生花”:[此用户已被作者拉黑,暂时无法看到评论] 评论区滑不到底。热度相比以前,肉眼可见高了不止一个量级。不仅有新老读者,还有一堆慕名而来的路人群众。 太太一个人舌战群儒,评论区简直沦为一片废墟。 109楼“不要吃兔兔”:【你们没发现吗?骂狼男主作者没反应,只有骂兔兔女主作者才会亲自下场,女主极端梦女石锤了。】 118楼“喵喵”回复109楼:【偷偷磕到了,这是能说吗?】 210楼“不要再拆官配了”:【有一说一,作者心脏好强大,还一个个怼。】 楚昭默默地想起之前耳日太太跟她聊的那些话。 别的不说,至少能看出太太对这部漫画是倾注了极大热情的。 被恶评围攻的感觉,应该还挺难受的吧。 楚昭想了想,给耳日太太发了条私信:太太加油啊,不要受到恶评的影响。你的画风我特别喜欢,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第30章 马甲 进考场前交手机的时候,过期的日历提醒跳了出来。 “距离‘阿夺的生日’已过去1天”。 楚昭愣了愣。 “同学,手机关机后,放到这里来。” “好的,谢谢。” 考试的时候,楚昭逼着自己注意力放在笔尖上,不要想任何事。 不要想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委屈。 最后一门考完后,楚昭走出教学楼,阳光炫目。她抬手挡了一下,路过的同学和她打招呼,她微笑点点头。 “哎,昭昭,一起走!”王雅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胳膊挽住她。 楚昭笑了下:“好啊。” 王雅兴奋地说:“昭昭我跟你说,昨晚宋可去给越谨探班,词条都冲上热搜了,好甜啊好甜啊,给我原地结婚啊!” 楚昭的脸有一瞬间的凝固。不过很快,她调整了表情,不想扫她的兴:“是吗?” “可惜我昨晚忙着在图书馆复习,早知道宋可要来,我就去看看了。不过还好有你啦……” 回寝室,另外两位舍友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 楚昭今年不打算回家,她猜越母也不想看到她。 但没想到,越母给她打了一通电话。让她立刻回主宅一趟。 她实在想不到越母找她还有什么事。 不过越母的事不好含糊,她订了最早的一班飞机,下午就飞了过去。 她刚一下飞机,便被越母特意派来的司机接走。 主宅路段幽静,两旁种满了郁郁葱葱草木本植物,太茂盛了,反而缺乏人气。 大概是越争的缘故,楚昭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心理阴影。一到地方,不可避免地想要呕吐。 但她也没办法,越母还在楼上等着她,只能硬着头皮登了电梯。 管家领她进餐厅。 圆桌上摆了些小巧精致的糕点。 越母坐在一头,脸敷了粉,戴了一副眼镜,从眼镜鼻夹下延伸出来的皱纹,并不会让人觉得她老气,而是一种由富贵堆砌起来的威严。 她在看什么文件,白纸黑字。楚昭来了,她也只是淡淡地瞥一眼:“坐。” 越争不在。这个想法让楚昭稍微松了口气。 楚昭安静坐在了越母的对面,等待越母发话。 “你在越家待了多少年了?”越母突然问,没等楚昭回答,她自问自答,“十多年有吧。” “有的。”楚昭眼观鼻,鼻观心,棕红的茶汤剔透见底。 越母做了指甲,紫色的泛着猫眼光泽的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蹭着面前的文件:“虽说我不舍得你。但是,女大不中留,也不能老留你在家里。可有什么打算?” “我……”楚昭在犹豫要不要表达自己想离开越家的想法。 或者,她疑问越母是真的在问她吗? 干脆选择闭上嘴。 薛敏恩最喜欢别人敬她,畏她。楚昭识时务的敬畏,使她很满意。 越母呷了口茶,轻轻放下茶杯。她不看楚昭,欣赏着自己的指甲:“宋家那个小儿子,宋沿,私下里有没有交流啊?” 楚昭心下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面上仍平静地对答:“逢年过节会互相问候。” “噢,这样。宋家最近想给宋沿找个妻子。那种人,你知道的,不求女方家室多好,主要是知根知底,品行温顺,能照顾人。”越母的目光终于落回楚昭脸上,“我跟宋太太一提你,她满意得不得了。” 楚昭垂下眼:“越太太,您的意思是?” “这人,滴水之恩涌泉以报。何况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楚昭,你觉得呢?”越母这才将面前的文件不紧不慢地推向过来。 楚昭低头扫了一眼,婚前协议书。 跟宋沿的。 她心惶惶地跳动,草草翻看了两页。 光是看到“不许离开上川市”就已经脑子嗡嗡。 更别说其他的“禁止从事任何职业”、“断绝与原社交圈联络”等,根本就是把她当成物件卖给宋家的条款。 楚昭颤声道:“越太太,可不可以过段时间,我现在还没做好准备。” “楚昭!”越母突然拔高了音量,“如果不是我越家收养你,你充其量也只是个保姆的孩子。读着普通的专业,做普通的人,毕业拿一份三千的工资。再漂亮也顶多嫁个白领,再生一堆以后也拿着三千工资的废物。” “我现在给你机会,让你嫁入豪门。多少人不敢做这个梦,我现在给你这个梦让你做,你不做,别不知好歹。” 多诱人。 可楚昭知道,再诱人,也是如梦似幻的泡沫。 暂且不提尊严自由这些东西。 能嫁入了宋家不需要本事,能维持身份才是顶难。 协议里不让她踏出上川市不让她工作,不让她和外界有任何联系。 做闲散的宋太太当然轻松了。 可她无权无势无背景,假如某天宋家不需要她,根本无需顾忌,随便找个理由让她离开,她也不得不依。 到时候她又如何在社会上立足? 越母不会不知道这些。楚昭抬起头,越母微微地笑着,眼尾上捎着没有一丝皱纹。皮笑肉不笑,自有一种作壁上观的从容在。 一瞬间,楚昭惊愕了。 难以置信。一股愤怒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无处发泄。 越母是故意的。 她绝对是故意的! 她明知道这份协议,是将她送上绝路。 越母依旧这么做了。 她竟恨她到这般地步吗? 越母招招手,管家送了笔过来,放到楚昭的面前。 “签字吧。”越母说。 楚昭吸了一口气,勉强镇静下来,露出顺从的笑:“越太太,我会签,你可不可以让我做做准备。” “随你。”越母看着指甲,漫不经心,笃定了事情的结果一般:“一个月后,宋家有场商宴,到时候,你知道怎么做。” 楚昭攥着协议走出主宅。 打电话回越宅:“阿姨,我是楚昭,越夺在家吗?” “不在。他刚被王助理接走,王助理说他接下来一个月都有通告。” “噢。”楚昭暗自松了口气。“我要回越宅住段时间,不用通知越夺。” “好。” “嗯……还有,阿姨,昨晚,阿夺他……还好吧。” “昨晚吗?越少爷一切都好啊。” 楚昭哑声了,半晌才说了句好。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就行。 * 前一天晚上。 柠檬蓝的礼袋被经纪人强烈要求拎在手上带回去。 越夺无所谓了,机械地照做。 已经忘了礼物是谁送的了。 只记得一个人名,脸却一点想不起来。 他天生脸盲,大多数时候,是靠走路的频率、气味和音色去分辨。 不过有个人是例外。 他可以十分清晰地记得这个人的五官,可以记得她脸上的三颗痣,一颗落在眼尾,一颗在鼻尖,一颗藏进太阳穴。 他可以在色纸上调试出她眸子的颜色,极淡的灰色,是山岚雾气里影影绰绰的木林。 他还可以随时在脑子里播出她说过的任意一句话。 只要专注地想她,充满着噪音的脑子会瞬间万籁俱寂,像白压压一片的大雪天,世界除了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远远是不够的。 只剩下他一个人,世界就会显得太大太空。 到处是惶骇、孤寂。 他只能惊慌落魄地寻找又窄又小的洞穴,躲进去,譬如板缝里的鼠妇。 最好是想到她的时候,而她恰好在身边。 这样他才会觉得安宁又安全。 可是不行。 楚昭是人。有腿,会跑。不总会待在他身边。 每想到这个事实,某种冲动就会攥住他的心脏,往外,往嗓子外拉扯。 越夺跌扶住床沿,闷呕了一声。 他没办法具体说出这种情绪的名称,但能联想到。 未熟的柠檬,放久的陈醋,工业制造的辣椒酱。 他去拿手机,给楚昭拨电话。 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给楚昭发消息。 你发出的消息已被对方拒收。 越夺僵了一下。 很像按到了电影的暂停键,画面上的人物举手投足,定在了那里。 她又骗了他,彻彻底底骗了他! 他低声呜咽起来,声音压抑在胸口,从深处传出来的,不祥的呐喊。 一胳膊扫落桌面上的花瓶,抓起三角形的瓷片割破被单枕头,棉絮和鸭绒像恶作剧的小丑脸从盒子里爆出来。 还不痛快。 将柠檬蓝的礼盒狠狠摔在地上。 盖子滑落,泰迪小熊露出来,无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胸口夹了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清隽的字迹:生日快乐,阿夺。祝你真的快乐。 越夺猛地跪下去,有点狼狈,有点着急。 食指和大拇指微微地颤抖,捏起了那张小巧的生日贺卡。 小心翼翼的,害怕掌心的血沾到。 他放到鼻下,细细嗅了一番。有熟悉的香味,护手霜的气味,极淡极淡,他嗅了两下,味道就散掉了。 是楚昭,一瞬间的楚昭。 他连忙把小熊塞到怀里,当成某个人一样紧紧抱进怀里,钻进被窝,咬着小熊耳朵,手往下探。 清冷薄嫩的耳际染上绯红,他紧咬着布料,唇抿得很紧,红得渗血。 睫毛沾染了湿气,跟随着某种节奏,忽而轻颤。 “姐姐。” “夸夸我。” “呜……” 片刻,某声近似野兽的低吼后,他抱紧了小熊,紧缩的眉头逐渐放松,脑子里慢慢地想着。 礼物是姐姐送的,说明姐姐也不想离开他的。 一定是有谁蛊惑了她,有谁想分开他和她。 是谁呢? “宋先生”,对吧。一定是他。 * 确认过住家这段时间不会和越夺碰上,她才拿着协议书,回了越宅。 回越宅的路上,她长久地静默着。 心里有了答案。 签?绝无可能。 签了无疑于自寻死路。 可如果不签,越母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 寄人篱下十多年,她比谁都明白越母的冷酷和控制欲。 除非…… 除非能想出别的办法,一个足以撼动越母决定的办法。 不可避免地,楚昭想到了一个名字,宋先生,宋饶玉。 宋先生是个好人,如若不必要,她真的不想去牵扯他。 但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房间里保持着她离开的模样。 只是空气中隐约散发着一丝奇怪的味道,像植物腐朽的气味。 大概是她走了,保姆对房间不大上心了吧。 她开了窗通风。 站在窗边,犹豫着,还是拨了宋饶玉的号码。 听到那头温润含笑的声音,楚昭莫名心跳加速,她稳了稳呼吸:“宋先生,您最近有空吗?我把衣服和伞送来给您。” “有,随时都有。到我家?还是……” “可以到您家?” “当然。” 和宋饶玉约好了时间,楚昭心脏砰砰地挂掉了电话。身心俱疲。 她坐在落地窗前的飘窗上,打算追追漫画,放松一下身心。 一打开网页就发现私信图标上多了个红点。 没想到耳日太太居然回了她的私信。 她点开一看,对方单回了一个字:嗯。 果然,除了女神之外的话题,太太一律都很高冷。 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回了。 楚昭莫名受到了一点微小的慰藉。 * 王助理发现,休息之余,越老师会拿着平板涂涂画画。 他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了越太太,越太太说:“不用管,成不了气候。” “越老师,您拍戏这么累,还是要多注意身体。至于别的,可以放一放。”王助理说。 越夺夹着烟,边吸边吐,烟雾寥寥绕绕,迷离虚幻。他另一只手拿着笔,在平板上涂涂画画。 寥寥几笔便勾勒成型,好像画兔子灰狼一类的,儿童绘画吗? 王助理不懂绘画,站旁边观看了会儿,不明觉厉。 手上的这支烟吸完了,他往旁边一摸,摸到了瘪掉的盒子。 “没了,去买。” “嘶……”王助理低声道,“越老师,您这个月真的不能再抽了。” “去买!” 王助理欲言又止,最终只好依言去买。 越夺靠在沙发上,半阖着眼,似睡非睡,远远地观望着刚完成的作品。 闲来无聊,翻起了私信。 太久不看私信,后台全是红点。 往下翻着,骂他的,咒他的,都是些阴毒的话,他不大在意。 翻到一个ID为“河汉迢迢”的账号给他发的话。 因为语气太温良,倒在一众私信里十分突出。 他点进去,翻到之前的聊天记录,想起来,这是之前给他发过消息的一个……该叫什么,漫粉? 河汉迢迢。河汉迢迢。 他读了两遍,觉得这个ID很眼熟。 想起来,读高中的时候,过七夕节,楚昭送了他一张手抄诗。 河汉迢迢,牛女何曾渡。 本来不想回应,因为有关楚昭,他还是临时改变了主意。 发过去一个“嗯”字。 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冷淡无情绪的脸—— 作者有话说:明天停更一天。接下来的剧情比较重要,初稿已经写出来了,还需要再精心打磨一下[绿心]。感谢读者朋友们的营养液和评论,我每一条都有看到喔[撒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交易 楚昭根据地址一座很幽静的小区。 跟之前楚昭见过的王叔不同,这回来接待她的人穿着打扮明显商务正式很多。 “楚小姐,您好。我姓江,是老板的秘书。请您跟我来。” 楚昭还以为宋家会跟越家差不多,会买下一块特定的路段作为地皮。 没想到居然是住在高档小区里么? 楚昭没忍住问了江秘书。 江秘书微笑着解答:“楚小姐,老板平常比较忙,不怎么回宅子住。” “原来如此。”楚昭跟着江秘书乘坐电梯,进了楼。 浅金色的布置,光滑的大理石映出人影,走在上面悄无声息。 想到宋饶玉平时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楚昭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 她在心里打了会儿腹稿。 “请进,楚小姐。老板还有一个会议,马上就结束了,您可以先坐会儿。” 楚昭点点头,跟江秘书道过谢,进了门。 她坐在沙发上,周围装潢低调简约,以米色为主色,大方温暖。已能窥见房子的主人的性格。 二十分钟后,宋饶玉推门而入。 上次见到宋饶玉的西装打扮,还是在杀青宴上。 挺括的黑色布料贴身,修饰出优越的身姿,添了几分儒雅,却少了几分平时的亲和。 楚昭起身,心生出几分紧张的怯意。 但是,眼下,只有宋饶玉能帮到她了。 “你先坐,我去换个衣服。”宋饶玉微微一笑,回到平日里温润和煦的模样。倒让楚昭稍微没那么紧张了。 “好。”楚昭坐下来,捧着热茶像捧着手炉,乖巧地抿了一口。 宋饶玉换了一套家常的衣服,棉质的短袖和灰蓝色长裤。在楚昭的对面坐下。 坐姿板正而放松,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硬朗,一种不外放、含蓄的力量。 意识到自己盯得太明显,楚昭不自然地挪开眼:“宋先生……” “嗯?”宋饶玉笑意温和。 楚昭望着宋饶玉的笑脸,鼓足勇气:“我可能,还要再请您帮个忙。” “你说。” “关于,这个。”楚昭从包里翻出协议,递给宋饶玉。 宋饶玉翻了两页,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 见他这副表情,楚昭猜出他大概率并不知情。 “这件事,我并不知道。”宋饶玉合上协议,顿了一下,真诚地望着她:“我会跟宋家那边说一下,绝不会逼你。” “不,宋先生。我其实并不介意嫁入宋家。” 宋饶玉的神情微妙地一变,耐心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相反,我想嫁进宋家,但是,不能是别人,只能是您。”话说出口,楚昭自知无法收回,干脆坚定大方地看向宋饶玉:“遥遥和您,有血缘关系吧。” “是私生女吗?”楚昭问。 宋饶玉浅浅地笑着,并没立刻回答,而是将协议放回桌上:“楚昭,你应该知道,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并不足以‘威胁’到我。” 楚昭心虚的同时,知道也许有希望。她迎上他的目光:“我知道。我也知道宋先生是个爱护家人的人。以您的实力,您大可以派其他人去,但您选择亲自去福利院看望遥遥,说明遥遥对您十分重要。就算这件事曝光不会对宋家,对您造成太大的影响,也总归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是吗?” “楚昭,你会这么做吗?”宋饶玉眉眼含笑。 楚昭默然片刻,轻声道:“会。” “所以,你认为,我为了避免这点小麻烦,会娶你吗?” 楚昭顿了一下:“总得试试。” 宋饶玉收敛了笑意,看上去有些严肃:“嗯……可是这笔交易,好像不大划算。” 楚昭不太确定这是委婉的拒绝,还是一种暗示。她深吸一口气:“遥遥对您这么重要,但您却没有将她接回家。所以,应该不是您的私生子。难道是,宋沿的?” 宋饶玉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许久,渐渐地,严肃的神情重新被笑意取代了,他低笑了一声:“告诉我,为什么是我,不是别人?” “我身边能抗衡越家,且也许愿意帮我的人,只有您了,宋先生。”楚昭说着垂下了眼,特意作出楚楚可怜的样子。 很拙劣的演技,能看出她不擅长做这种事。宋饶玉却不得不承认,他心软了,并非心软于她的楚楚可怜,而是心软于她的尝试。她至少愿意尝试吸引他。 “为什么?”宋饶玉问。 “我想彻底离开越家,不再受越家的钳制。”楚昭平静地说,“即便这回不嫁给宋沿,也许以后还有江沿、李沿,我只要在越家一天,我便身不由己一天。” “与其任人宰割,还不如放手一搏。万一,宋先生是个很好骗的人呢?”说到这里,楚昭略带歉意地笑了,“不过,显然不是。抱歉,宋先生,您之前帮过我很多,我这样的确算是恩将仇报。” 楚昭站起身,向他深深鞠了个躬:“请您代我跟伯母她们回绝掉,我并不适合做宋沿的妻子。谢谢您。” “至于别的,如果以后我能帮得上宋先生的忙,宋先生也请随时告诉我。今日,真的冒犯了。” 她说完,正准备离开,宋饶玉抓住了她的手腕。 楚昭知道成了,但还是装作愣愣地,垂眼望着他:“宋先生?。” “抱歉,”宋饶玉收回手,“你还没有说嫁给我以后的打算。” 楚昭睁大了眼,惊讶、欣喜。这是装不出来的。 “好!宋先生请看看这个!”楚昭拿出自己提前拟定好的婚前协议,满面藏不住的高兴。 宋饶玉自知中了“圈套”,哑然失笑:“原来是有备而来。” 协议的内容很简单。 为期三年的婚姻。婚姻存续期间,双方互不干涉对方私生活。 楚昭不会沾染宋家任何一份财产。同样的,宋饶玉不可以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宋饶玉迅速看完,道:“我也有一个小小请求,我想把遥遥接回家。这三年内,希望你能在她面前扮演好一个母亲的角色。” “没问题。”楚昭一口答应。 “好,我让秘书重新拟一份送过来。” 宋饶玉抿唇微笑,接着:“待会想吃什么,我让厨师做。” 他在留她吃饭。 楚昭突然更不好意思了。她刚威胁完他,现在还要赖在他家里吃饭。 “我没有忌口,随宋先生来就好。”楚昭犹豫片刻,坐回到沙发,小声问:“宋先生,我猜对了吗?遥遥的生父,是宋沿,对吧?” 宋饶玉笑眯眯地给她倒了杯新茶:“你很聪明。” 楚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知道以宋先生的实力,他就算真的不帮,她也拿他没办法。但宋先生还是选择帮她。 “宋先生,你真是个大好人!”她看着宋饶玉两眼放光。 宋饶玉被她盯得不自在,轻咳两声:“那可不一定。” “一定是好人。我看人很准的。我感觉您身上散发着天使的光芒!” 宋饶玉被逗得忍不住笑。 笑完之后不说话,深深地望着楚昭。 沉默片刻后,他说:“楚昭,不一定的。婚后如果我想对你做点什么,你到时会没办法的。” “宋先生,您会这么做吗?” 宋饶玉笑而不答。 吃过饭,宋饶玉亲自开车送她回家。 宋饶玉一直送她到门口,站定了和她挥手,目送她消失在门后,才离开。 楚昭趴在阳台上,看到宋先生进了车,车载着宋先生,消失在路的尽头。看了好久,晚风起来了,带了一丝丝的凉意。 她回了房间,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床垫里,反复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成功了,她真赌成功了。 可喜悦过后,楚昭不可避免地陷入更深的迷茫。 她真的要通过嫁给一个她了解得并不彻底的男人,来逃离现在的困境吗? “算了,总比待在越家强。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楚昭逐渐坚定了想法。 只要能离开越家,不再受薛敏恩的控制,不再被当作一件物品随意安排,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段时间楚昭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视线变多了。 无论她去往哪里,那种似有若无的目光始终紧紧缠着她。 直到宴会将至,那种监视感才稍微弱了些。 她猜是薛敏恩搞的鬼,估计怕她逃跑所以派人监视她。后面估计以为她已经认命,对她的看管才松懈了。 这些倒无所谓。只是越夺,始终没有回来过越宅。她也没办法获取到他的动向。 楚昭祈祷,千万不要在宴会上遇到他,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啊。 第32章 毒蛇 这是宋家承办的晚宴,带有商业性质,来参宴的都是各界名流。 按照越母的想法,越母会借由这场宴会,放出她和宋沿订婚的消息。 楚昭挑了条简约大方的香槟色礼服,跟越母一起出席晚宴。 晚宴上有不少熟面孔,之前跟在越夺身边做助理时都有见过。 比如,朱倩。 “小楚,好久不见。”朱倩提着裙摆过来,脸上堆满了金光闪闪的笑容。 楚昭莞尔:“好久不见。” 朱倩左看右看,半晌才问:“越老师没有参加吗?” 楚昭反应过来,朱倩应当还把她当作越夺的助理。 “朱倩,喊什么小楚,这是宋先生的未婚妻。”一个年纪稍大的人走过来,胳膊怼了下朱倩,满面歉意地笑:“不好意思啊,楚小姐,她入圈没多久不懂规矩。” 楚昭根本没放在心上,何况自认并不比人高贵一等。遂一笑而过:“没关系。” 等楚昭离开,王姐才低声在朱倩耳边斥责:“你疯了?那是越太太身边的人,马上就要嫁给宋家的宋沿了,你也敢上去乱攀关系?” 宋沿? 朱倩僵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之前跟在越夺身旁的小助理,转眼就嫁进了豪门,嫁的还是她之前怎么拿都拿捏不住的宋沿。 “所以她真是那个越太太资助的女孩儿?”朱倩僵着脸问。 “不然呢?”王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温不火这么久,心急。但也不能这么莽啊。行了,我去应酬了,你稍微自知一点。”王姐说完,转脸笑着迎向其他人。 朱倩失神地点了头,一直盯着楚昭的方向发呆。楚昭举着红酒杯,待在越太太身边,抿着唇微笑,乖巧、得体,跟她印象里在片场跑东跑西的小助理脸是一张脸,举止却大相径庭。 想不通。她朱倩这么美的脸都没能钓得到宋沿,这楚昭是怎么做到的?搭了越太太的便利吧。 朱倩一口喝光杯里的酒,为自己没那么好的运气愤愤不平。 晚宴进行到后半场,四下已是意兴阑珊。 楚昭喝了太多酒,头有些晕,找了个借口脱身,去露天天台上吹风。 身后有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接近。 楚昭转身去看,朱倩在她不远处停下。 “是朱小姐。你也来天台吹风吗?”楚昭笑了下。 “哪里,我是来上班的,你是做客的,我怎么能和客人比清闲。”朱倩开着玩笑踱步至楚昭的身边。 那就是来找她的了。楚昭听出了她话里试探的意思,微笑着回答:“这样啊。” “哎楚小姐,我之前在酒店见过您和越老师。”朱倩话锋一转。 楚昭稍加思索:“是之前和您合作的时候吗?时间太长,我都有点不太记得。” “没关系,我记得。当时在酒店走廊,我一不小心,看到你和越老师正在……”朱倩顿了下,笑了笑,没继续往下说。 楚昭微笑地看着她片刻,道:“说起来,你之前一个人坐在酒店的安全通道里。对了,你后面有收到水和纸吗?” 这回换做朱倩愣住了:“是你的送的?你……” “放心朱小姐,我什么也没听到。”楚昭眨眨眼,笑着转移了话题:“风大了,我先回去了。朱小姐小心着凉。” 楚昭回到宴席间继续应酬。 “去了哪里,去这么久?”越母低声责备了她。 楚昭低眉顺眼地答着:“去露台吹了会儿风。刚才有点喝多了,怕耽误事儿。” 话音刚落,宴席忽地热闹起来。 “是宋董事。” 众人没想到,这场商业宴会主办方,宋氏集团创始人之子,总部现任董事兼执行官,宋饶玉居然会出席现场。 楚昭跟着人的目光,越过许许多多的脑袋,看过去。 宋饶玉一路众星拱月。步履沉稳,气质儒雅,不似平常那般亲和,脸上虽有笑容但更添几分疏离、威严。 楚昭耳边满是对他的赞美之词。 青年才俊。年轻有为。后生可畏。 还是个大好人。楚昭含着笑,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突然,楚昭恍惚地感到一道阴冷的视线,刺了一下她的皮肤。 是错觉罢。 楚昭继续和别人交谈着,然而那道视线愈发嚣张,犹如黏腻冰凉的蛇,缓缓的,一圈一圈地,缠上了她的后颈。 有种熟悉的感觉。 楚昭几乎是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 一抬眼,猝不及防地,在觥筹交错的间隙里,她看到了一张冷而艳绝,与世隔绝的脸。 越夺就站在那里,没有看别人,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她。那仿佛是一双幽幽泛着绿光的竖瞳,打量着她、审视着她。看猎物的眼神。 楚昭心下一凛,迅速别开了眼,心脏狂跳。 她从来没想过,再和越夺见面,会是在这种场合。 她假装若无其事地端起一杯香槟,透过香槟的边沿再次瞥了眼,人山人海里,刚才站着越夺的位置,已经站了其他人。 他去哪里了? 看不见比看得见还要慌。 她慌忙躲进了人群,和别人言不由心地交谈着。可那道视线如影随形,无论她走到哪里,都紧紧勾着她,缠着她。 从颈后吹来一股阴冷的风。 森冷的温度慢慢地浸润,浸润,渗进她的皮肉里。 一个冰冷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后响起:“姐姐。” 楚昭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完全凝固。 她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越夺站在她的身后。 那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楚昭!”越母的声音。 阴冷感瞬间褪去,恍若错觉。 楚昭感到有救了,头也不回地向朝越母走去:“越太太。” 越母往她身后锐利地扫了一遍,低声警告:“安分点,别再惹是生非。” 楚昭低顺地应好。 “协议签好了么?签好了,也该差不多了,宋沿在那边等你,去吧。” 楚昭抬眼,微笑看向越母。 后者见她这副模样,不禁不悦地蹙眉:她怎么敢这样看她?疯了吗? 只见楚昭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笑:“越太太,那份协议,我不签。” 薛敏恩蹙眉:“你说什么!” 楚昭继续笑着,顿了一下:“我说……” “她说,”宋饶玉的声音犹如惊天之雷,响彻众人之间,“我的她的未婚夫。” 众人仍在愣怔时,楚昭已被宋饶玉揽进怀中。 满场宾客哗然,交头接耳声嗡嗡响起。 “不是宋沿吗,怎么回事?” “居然是宋饶玉吗?” “宋董事亲自承认的未婚妻……应该不假。这楚昭什么来头?” 薛敏恩的脸青白交加。人太多,她不好发作,勉强拎着嘴角:“什么时候的事儿,我竟不知道。” “昭昭很好,我追求的她。她比较低调,不想在没确定关系之前太宣扬。”宋饶玉滴水不漏地答着,垂眼温柔地看着楚昭。 楚昭顺着宋饶玉的话点点头:“是。” 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哐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越夺脚边躺着摔得四分五裂的玻璃杯。鲜红的酒液挂在他黑亮的皮鞋上。 “抱歉抱歉先生,撞到您了,我来收拾。” 他生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正在直勾勾地看向楚昭。 那双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里,搅动着沉郁的风暴 再任他看下去,要让宾客们察觉出端倪来了。楚昭担心节外生枝,轻轻扯了扯宋饶玉的衣角。宋饶玉略微弯下腰,凑耳听她说话:“宋先生,我今晚喝得有点多,头好晕。” “好,”宋饶玉侧过脸,满含温柔地望着她,“先离开这里。” 众目睽睽下,宋饶玉一手护着楚昭,一边低着头听她说话,听得专心,偶尔会轻轻点头。默契得实在像对夫妻。 旁人识趣地退至两侧,给这对人让路。 而人群中的朱倩,此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背的冷汗浸湿了礼服。她想起自己之前在天台上那番试探,她原本打算拿手机里的那个视频…… “咋了朱倩,怎么脸色这么苍白?”王姐关心地问了句。 “幸好……”朱倩自言自语。 “幸好什么?” “没事。”朱倩对王姐勉强地笑了笑。 虽说都是宋家,嫁宋沿和嫁宋饶玉,那可谓云泥之别。 前一个是混世草包,另一个可是真正掌握权势的人。 得罪了后者,她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幸好楚昭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这时她看向楚昭的眼神,已经不只是单纯的忮忌,还有一层恐惧和庆幸。 众目睽睽下,宋饶玉和楚昭姿态亲密地离开了宴会厅。 留在原地的薛敏恩脸色铁青,几乎要捏碎手中的高脚杯。有人来恭贺她,她一面咬牙一面维持着体面应付。 而人群的另一端,越夺脚边的碎玻璃已被收拾干净。他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双向来没什么情绪的漂亮眼睛,此刻冷如冰窟,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快要盯出两个洞。 第33章 暂归 楚昭没有选择回越宅。 回越宅不可避免会碰上越夺。今晚出了这样的事,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她只好暂时借住在宋饶玉家。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楚昭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大片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被角上。 想到昨晚宴会上发生的事,楚昭仍旧没有实感。她真的做到了。 发了会儿呆,手机响了,她摸过来一看,是陈小松。他连续发来好几张照片。 照片上的地点和人物她都很熟。 正是昨晚宴会上的她和宋饶玉。视角刁钻,时机刁钻,正好是宋饶玉低腰听她说话的时候。 陈小松:【姐妹,昨晚爆出的这个宋氏集团准未婚妻跟你长得也太像了。不会就是你吧!】 楚昭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回他:【哈哈,长得像而已。】 过了会儿,陈小松回复:【本来还想让你看看那个新闻,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狙掉了。不愧是大佬团队,公关速度就是快。】 陈小松:【所以真的不是你?】 楚昭回复:【真不是。】 陈小松颇为可惜地道:【啊啊好可惜,还以为是《我的闺蜜居然是豪门未婚妻》。】 楚昭:【噗。】 陈小松:【这位宋大佬可是出了名的单身主义,闷了这么多年,外界都在传言他是不是不举。没想到啊没想到,一来就来个大的。瞧瞧这姿势,瞧瞧这眼神,啊啊啊磕到了。】 楚昭回了个表情包,另起了一个话题,自然地带了过去。 洗漱完楚昭在餐桌前坐下,桌上上面摆了一些家常菜。 楚昭没有动筷子:“宋先生不在吗?” 阿姨和善地答道:“老板一大早就出去了。” 楚昭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可是正午。 看来宋饶玉平时很忙啊。想到这里,楚昭愈发不好意思。 宋先生这么忙,昨晚还要陪她“演戏”。 阿姨似乎看出她的神色,又道:“楚小姐,老板已经吩咐过我了,您把这里当自己家,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不用太拘谨。” “好的,谢谢阿姨。”楚昭颔首,端起碗安静地用餐。 饭饱食足,楚昭开始思考目前的处境。 虽然说现在有了个“宋饶玉未婚妻”的身份,和宋先生同住外界不会说什么,但毕竟是借了宋先生的好心。宋饶玉平时这么忙,和他同住难以避免会打扰到他。 宋先生已经帮了她很多,不到必要的时候,还是少给宋先生添麻烦比较好。 和阿姨打了招呼,楚昭出门准备看看房子什么的,为后面搬出越家做准备。 楚昭想着,在手机上打车。 直到付款的时候,突然弹出一个付款失败。 楚昭愣了一下。 这时,弹出一条短信。 “尊敬的客户,您的银行卡已被冻结,详情请咨询……” 楚昭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手上所有的卡都是经由越母的手办的。卡突然停掉,原因只有一个,越母想停。 虽说早有预料,但楚昭没想到,越母的行动会这么快。 看来她昨晚的举动,真的令越母十分生气。 也是,昨晚的事在大众看来,当然没什么端倪。毕竟可是那可是年轻有为的宋饶玉,按照越母对外立的人设,越母该为楚昭高兴才对。 但立人设归人设,越母可不是真的想让她好过。 她昨晚的行为无疑于挑衅越母。 上一次类似的挑衅,还是她违背了越母的意思报了别的学校。 按照越母的手段,当然不会让她继续好过。 只是她现在明面上是宋饶玉的未婚妻,越母鞭长莫及,只好从这些细微处拌拌她。 楚昭猜想,越母这也在试探,试探宋先生对她到底有几分情谊。 楚昭握着手机,犹豫地想着。 要说宋先生对她有几分情谊,她其实也不太拿得准。 她顶多能确认,宋先生的确是个好人。 但她总不能一直指着宋先生的好心过生活。 逮着好人薅也不是这种薅法。 楚昭思考了一下,转而向陈小松发消息:小松,借我点钱。 消息没发出去。 手机卡也被停了。 楚昭默然片刻,心中反而有种释怀感。 这才是越母,对于不听她话的人,她才不会丝毫手软, 楚昭没办法,手机拨不出去,卡也刷不了,只好又折返回公寓。 宋饶玉晚上回来。 回来就看见楚昭坐在沙发上,抱着枕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似乎已经等他很久了。 有话要说。 他弯了弯眼睛:“你要和我说什么?” 只见楚昭放下抱枕,走到他跟前,两只手不安地拉在身前打架。她犹豫了半晌,才抬起头,一副严肃端正,舍身取义的模样。 宋饶玉被她这副模样唬住了,耐心地等她接下来的话。 “宋先生,借我点钱。” 听到她的话,宋饶玉愣住了,主要是没想到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居然只是为了借钱。他笑了:“借多少?” 楚昭略一思考:“几百应该就够了?” 宋饶玉:? 见宋饶玉不说话,楚昭连忙窘迫地解释:“是这样的宋先生,我的各种卡全部被越太太停掉了,现在出门都成问题。嗯……所以我想跟您借钱,等我出去找一份工作,我再还给您。” “不是这个意思……”宋饶玉无奈地笑了下,“我的意思是,下回不用这么跟我客气。传出去,会以为我虐待未婚妻的。” “啊。”楚昭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捏捏袖口:“主要是借多了,我怕我还不起。” 宋饶玉顿了一下,微笑着道:“我是说,不用还。” “那不行。”楚昭望着宋饶玉,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您已经帮助过我很多了,我早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至少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让我稍微感谢一下您。” 宋饶玉失神片刻,最终笑着叹了口气:“好。” 楚昭这才收起严肃的表情,眼睛笑得弯弯的:“谢谢宋先生” 见她回房间的脚步都轻盈不少,宋饶玉既想笑又无奈。 他知道自己有私心。 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楚昭多依赖他一点。 这样哪怕以后念在情分上,以她的良心,她也许也会试着喜欢他。 显然,不太可能。 楚昭次日收到了江秘书送来的一份文件袋。 “老板考虑到你现在办卡可能有诸多不便,所以都提前为您准备好了,在文件袋里,您可以直接使用。另外,婚前协议也提前拟定过了,您可以看一下,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楚昭谢过江秘书,拆开文件袋,里面不仅有重新拟定过的婚前协议,也有她能用到的各种卡。宋饶玉的确想的很周全,虽然她只跟他提了借钱,但他也为她准备了手机卡之类。 楚昭翻了下协议,确定没什么问题,在空白处签下自己的名字。 “好的,楚小姐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谢谢江秘书。”楚昭送了江秘书出门,回到房子里,心里的石头稍微落下一些。 但不敢完全落下,她知道未来还有很多问题等着她。 楚昭换了手机卡,新卡唯一一个联络人是宋先生。 她花费了一点时间,跟比较重要的同学同事说明了情况。 又去查了银行卡。 被卡里的余额吓了一跳。 嗯,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说借几百的时候,宋饶玉要露出那副表情了。 这辈子大概只有她会跟宋饶玉“借几百块”了。 楚昭算了一下租房需要花的钱,以及兼职能赚到的钱,规划了一下银行卡的余额,确保自己挪用的钱自己能还得上。 楚昭在租房方面没什么经验,下意识想到了黎老师,黎晓雨,就打电话请教她。 “你要租房?早说啊,我和李庆准备结婚了,我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没人住我还担心落灰呢,你直接搬过来就好。”黎晓雨在电话里大方表示。 楚昭听到她要结婚,有点惊讶:“结婚?这么快,好突然啊。” “是呀,”黎晓雨听上去蛮高兴,“今年应该就能结,到时候给你发喜帖,你可不能不来。” 她高兴楚昭也替她高兴:“我一定来。”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我把钥匙给你。行李多不多,我叫李庆帮你搬。” “不多不多,我自己就能搬完。” 楚昭同她在电话里又聊了会家常才挂了电话。 过了两天,楚昭从黎老师那里拿到了房钥匙,准备和宋饶玉道别。 宋饶玉愣了一下,显然没做好准备。他以为楚昭会多留下一段时间。 他下意识想挽留:“和我住的确不太方便,我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这样,我在别处有空置的房子,很安全,保密度也很高,你可以搬过去。” “不用啦,我已经找到了住处了,谢谢宋先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了。”楚昭感激地说。 宋饶玉第一次感到烦躁,不是对楚昭,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楚昭,我不需要你报答。我。” 楚昭张大眼睛看着他,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宋饶玉望进她的眼睛里,那里有信任、感激、认真,唯独没有他想要的。他一句话堵在嘴边,最终只说:“好,你有需要打电话给我。随时都可以。” 楚昭笑着点头:“谢谢宋先生!” 楚昭本来不想回越宅了,但是许多重要的书和笔记还落在那里。 回越宅之前,楚昭顺路去了一趟宠物店探望小猫。 小猫长大了不少,长成了中猫。 皮毛柔顺,油光水亮。宝蓝的眼睛波光粼粼。 楚昭撸着小猫的下巴,小猫舒服地昂首,咕噜咕噜地响。 “店长你把小猫养得真好。”楚昭微笑着收回手,有些不舍地看了眼小猫:“费用我会继续支付的,想拜托您,如果有人想收养她,就送出去吧。” 店主说:“小姐,这只小猫性格很安静,也聪明,不怎么调皮。我看你真的很喜欢这只小猫,有机会还是接回去吧。” “还是算了。”楚昭不知道所谓的“有机会”要等到什么时候。 按照和宋饶玉的合约,她毕业后就得和他结婚。 结婚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一个身不由己的人,小猫跟着她,也会身不由己。 还是自由一点好。 支付完费用,楚昭离开了宠物店,前往越宅。 在去之前,楚昭已经跟保姆提前确认过越夺不在越宅。 她可不想这个节骨眼上和他碰面 司机停在了别墅前。透过车窗,整座宅子还是如以前一般,死气沉沉。像一头巨兽的尸体。 楚昭下了车,踏进越宅大门。那种熟悉的,驱不掉的森森冷气天罗地网,束缚着她,连呼吸都不自由。 宅子里寂静,连别说人,连鬼走动的声音都没有。令人误以为一脚踏进了异世界里。 楚昭不想多待,只想速战速决。 她直接回了房间。 里面的布置跟她离开前分毫不差。只是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散着一丝奇怪的味道,像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也许天气太热,空调太冷的缘故,楚昭莫名一阵心慌。 不敢多想,不想多留。楚昭迅速收拾了几本重要的专业书和笔迹,塞进行李箱里。 她随便清点了下物品,拉上拉链,拽着行李箱急匆匆地推门。手刚碰到门把,门就从外面被轻轻拉开。 走廊的光线被一个高而壮的身影尽数挡住。那人就站在门口,光勾勒出他的身形。他静静地看着她。 “你,回来了?”清冷的声音如同世外之音,飘渺遥远像一场梦。 第34章 发疯 他一步一步,缓慢逼近。 逼得楚昭节节后退。 他的五官奇异地荡漾开一丝涟漪,那是什么,兴奋?愤怒?又或是什么别的。楚昭只觉得毛骨悚然。 “我该走了。”楚昭垂下眼,拉起行李箱,决然地就要错过他。 胳膊猛地被抓住。 楚昭心下一沉。 “不许走。”他冷冷地说,几乎像命令。 “松开我。”楚昭去拽他的手,但他抓得紧,她愈拽他愈紧,那力道几乎令楚昭生出胳膊要被掐断的错觉。 “我说你松开我!” “我不松!”他很凶地吼了句,接着不由分说地将她按进了怀里。 他双臂交缠地勒住她,勒得很紧。楚昭埋在他的胸口,艰难地呼吸着,嗅到了一股甘烈的烟草味。好陌生,印象里他从不抽烟。 这味道极具侵略地冲入她的鼻腔,她有些晕。 “越、夺。”楚昭不停地挣扎着想推开他,然而不能低估一个常年健身的成年男性的力气。 他纹丝不动:“我不松我不松我不松!” 三声连续的“我不松”,一句比一句更惨淡决绝,说到最后他哭起来,喊起来,嗓音哑到变形。 哭声戛然而止。他突然冷静下来:“你不许离开。你不许。” 楚昭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秒,他突然弯腰,单臂托起她,阔步地迈。她吓得拽住他胸前的布料。生怕摔下去。 “越夺。” “嗯。” “越夺!” “嗯。” “放我下来!” 一进屋楚昭便被呛得咳嗽。 屋子里光线黯淡,厚厚的窗帘压得严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满屋浓烈的烟草气。 他将她一整条摔在床上。 楚昭立刻蜷缩起来,以此来自卫。 无济于事。 他抓起她的脚腕,一扯一拖,将她拖到床边。 楚昭惊叫出声:“越夺,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姐姐。”越夺扯掉床单,撕了布料,绕着她的两条脚腕打结。 “你要做什么!” 绑完她的腿,又去绑她的手。 做完这些,越夺冷着脸从柜子里翻出一把什么东西。 寒光闪烁,映出了楚昭惊异的脸。 一把锋利的匕首。 “把你的腿弄断,你就再也离不开我了。” 一瞬间,楚昭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花了很大的力气说服自己冷静。 “阿夺,你,你听我说,我不离开你,你先放下刀,好吗?”楚昭逼迫自己微笑,嗓音再如何温柔听上去也苍白颤抖。 “骗子。”越夺冷声举着刀,刀光粼粼。“你是骗子。” 楚昭咽着干哑的嗓子,有那么一刻她幻视刀落在胫骨上,白进红出,鲜血淋漓。 她不怀疑越夺会这么做。 “阿夺,我给你道歉,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他缓慢至极地俯身,喷出的气息沾湿了楚昭的脸。他冷酷地喃喃低语:“你道歉是为了下一次犯错,我不会再信你了。” 冰冷的刀刃贴着她的大腿,上下游动。楚昭浑身一僵,脑子有一瞬间停止思考。 越是在这个时候,楚昭知道越是要冷静。她放缓了声音,温柔低顺道:“阿夺,如果你弄断了我的腿,我以后该怎么和你散步,该怎么陪你出门。” “没关系。我给你买一个轮椅,我以后推你出门。”他对答如流,口吻十分平常,仿佛这个想法早在他脑子里过了无数遍。 也许是勒得太紧,血液不畅,她感到四肢冰凉。 她咽着口水,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不能激怒他。 于是她近乎缓慢地,像接近一只警觉的蛇那样,悄无声息,轻轻吻上他的唇。 贴在大腿上的刀背停住。 有用。楚昭要撬开他的唇,然而并未顺利没撬开,她愣了一下。这才发现他死死咬着牙,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他不打算同她接吻。 楚昭没有放弃,顺着他的唇角,一点一点往下,吻上他的颈,他的喉结。 他不自觉地仰起脖子,喘息着。 一切如此熟悉。 恍若第一次,她引诱他时。 忽地,他握住她的下巴,轻轻一用力,将楚昭的脸别过去。 “不要亲我!”他凶神恶煞地吼道。 楚昭着实吓了一跳,下意识闭上了眼。 哐当一声,紧贴在大腿上的冰凉消失了。楚昭睁开了眼,匕首躺在了远处的地板上,而她面前的越夺,恍若大梦初醒般,正看着他自己的手,仿佛那双手并不属于他自己。 他茫然了一阵,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姐姐是骗子……”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慢慢抬起头,眼眶红了:“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 话音刚落,他再也撑不住,猛地埋进她的胸口,起初压抑地呜咽着,之后便是崩溃地大哭:“你是骗子!你是,骗子。” “你不要再用这种把戏骗我了。你就是个骗子,你根本不会留下。” “我到底要怎么做,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留下来?为什么不肯留下来?” 楚昭望着昏黑的天花板,听着他闷闷的哭声,心中五味杂陈。 她本能地想抱抱他,奈何手被绑着的。 良久,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先松绑,好不好?” 他在她怀里摇头,哭闹:“不好,不好。一松开你就跑了。” “我不跑,嗯?” 越夺沉寂地呼吸着,没有别的任何动静。楚昭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才动手,慢慢地松开她手腕上的绑。 一种血液回流的轻松感。 楚昭搂住胸前的这颗脑袋,十指穿进他的发间,轻抓着替他按摩。 湿热的气息浸透布料打在她的皮肤上,一呼一吸间,呼吸的不是越夺,是她的皮肤。他逐渐平稳。 楚昭刚轻轻地挪动一下,他如惊弓之鸟,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扣在床单上。 半天,他说:“和我做。” 楚昭蹙眉,抿着唇没说好没说不好。 越夺便去解她的衣扣。 她一把捉住越夺的手,话音之外是倦怠和抗拒:“不想。” 她不想再和越夺没完没了。 “别拒绝我。”越夺拿开她的手。 扣子一颗颗松掉。每松掉一颗,便有一吻落下。从上至下,虔诚、灼烫、煎熬。 楚昭越过他的肩,目光钉在天花板上。没来由地烦躁。 她去推他的肩膀。 他纹丝不动,:继续探索。 楚昭咬紧牙,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那烦躁愈积愈多,已经到达爆发的边缘。 终于再也兜不住,楚昭一巴掌扇在越夺的脸上:“你给我清醒一点。” “我现在是宋饶玉的未婚——唔。” 刚提到“宋饶玉”,他的眼神骤然阴毒。没等楚昭说完,他捏住她的双颊,用力地吻上来,说是吻更像是啃咬,大口大口吞下她的唇与舌,攫夺她周围的空气。 楚昭差点窒息,情急之下咬了口他的舌尖,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晕开。 没想到他竟然还不松口。 楚昭也是狠下心地继续咬他,咬得满腔铁锈味,她都先害怕了,他还是没松口。 许久,他才松开了口。藕断丝连的丝是血丝。楚昭捂着胸口大口地呼吸着,一团团的黑雾逐渐散开,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混着血丝的唾液从他的嘴角流下来,唇色鲜艳如业火烈烈。是磨牙吮血的野兽,最原始,最无人性,不讲礼节。 她惊骇得无以复加。 他捡来匕首割掉了绑在她脚腕上的布条。膝盖顶开她的膝盖。 楚昭知道他要做什么。 反抗也没用了。她便平静地说:“我讨厌越家,讨厌薛敏恩,讨厌越从流。” “我讨厌一边照顾你,一边被你……” “我讨厌自己这副会有感觉的身体。” 她看向他:“越夺,你如果要继续……我。从今天开始,我也会讨厌你。” 越夺看向她的眼睛,沉默了几秒,脑袋埋了下去。 他的鼻尖的轮廓。他的舌尖的轮廓。清晰可感。 她抓紧了床单,不知道什么时候,鬓角的头发被打湿了。 她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越夺爬上来,揽住她,舔去她眼角的泪水:“求你别讨厌我。求你别走。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姐姐,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离开这里吗?” “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薛敏恩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姐姐,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楚昭看向一侧,平静地说:“但我不是只有你就够了。” 她感到环抱着她的人一僵。 “我嫁给宋先生,因为宋先生能给我想要的。但是你,你连自己的自由都决定不了。” 他剧烈地颤抖起来,呼吸也紊乱急促。 楚昭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将不忍与眼泪收得干干净净。她决然地推开他,这次容易地就推开了他。 他跪坐在一边,颤抖着,像一头败犬。 楚昭没往他那边看,整理好衣服,下了床。 “别走,别走!”他一整个扑过来,扑通一声,双膝砸地,双臂重重地坠在楚昭的大腿上。“求求你,别走。求你了,姐姐。” “没有你我不行的,不行的,我会死的。”他的声音干哑、颤抖,欲哭而无泪的慌张,像丢了魂的死人。“别走,别走。” “你不要再用死亡威胁我了。”楚昭平静冷酷地垂眼,看着他,他像一条雨中苦苦哀求的落汤狗。她有一丝不忍,差点动摇,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强烈的决绝。 她知道必须果断,这样对他,对她,都好。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死亡吗?” “错了。我并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死后的血会不会沾到我的身上。” “这么说,你应该听不懂。我是说,我一直担心的都是,越母,越太太,薛敏恩,我担心她会拿我如何。” “是的,我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自己。” “包括和你做那种事。第一次是我主动,没错,但那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是我想报复薛敏恩。她这么看重你,这么轻视我。如果她知道她轻视而不忌惮的人,轻易玷污了她为之投资的人。我都不敢想象那是一件多么爽的事情。” “事实上,比和你做还要爽。” 大腿上的重量一点一点减轻,直至彻底消失。 他的手垂下去,肩膀整个耷拉下去,他跪在那里。 一动不动,像座雕塑。 楚昭还有许多许多的狠话要说。这些年对越家的恨意,足以让她编造出更多更多的狠毒的话。 可是看到越夺这个样子,她已说不下去。 她后退了几步,推开了门,光线前仆后继地涌进来,照亮了房间。大大小小,遍地的烟头,烟灰,很久没有清理的样子。 楚昭抿了下唇,没忍住最后一丝的心软:“……少抽点烟吧,对你情绪不好。”说完,她边决然地转身,几乎逃一般地离开了越夺的视线。 楚昭叮嘱好保姆,拉着行李箱走出越家。 离开越家的每一脚都如踩在棉花上,不太踏实。 一阵冷风吹过,带来凉丝丝的雨,钻进衣领。楚昭打了个颤,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想起来该打个车。 上了出租车,司机是个话痨,跟她絮絮叨叨地说今年秋天真冷。 “秋天了啊,”楚昭接着话,“过得真快。” 她想起距离母亲去世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秋天的某一天,警察局闯进出租屋,对着小小的她说:“你妈死了。” 她听到警察说,母亲死于车祸,死之前,和薛敏恩的丈夫,越从流在一起。 在同一辆车上。两个人都死了。 那一天,她被接到越家,正式在越家住下。大大的别墅里单独住着一个小小的越夺——越父死了之后,越母就将越夺一个人丢在了别墅里,让保姆照顾他。 后来她进来了,就是大大的别墅里住着一个她,一个越夺。 他那时候,真的很可怜。她亲眼看见过保姆拿小针一下一下地扎他。越夺不会哭不会说话,是个很好欺负的布娃娃。楚昭看不惯,就在保姆的床上撒满了针,偷偷为他报仇。 楚昭闭上眼,小时候喜欢挂在她腿上的小小身影,和刚才跪在地上求她别走的男人,模模糊糊重叠在了一起。 脸有些湿,楚昭摸了一把,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第35章 逃离(男主视角) 门没关,吱吱呀呀地摇着。 夹着凉雨的大风灌进来,砰得一声窗户撞在墙上。 越夺跪在地上,长久地垂首、静默。 时间与空间在他那里仿佛停止了。 他现在被困在一方安静广阔的雪地里。 大雪白白茫茫,他茫然地想着,脑子正反反复复地倒带。 心脏的位置不太对劲,有什么东西攥紧了它。他想不明白。 他只是在重复她的话。 “我嫁给宋先生。” “宋先生能给我想要的。” “你连自己的自由都决定不了。” 他的记忆力和专注力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楚昭的每一个咬字,所有的音调,在他的脑海里栩栩如生地上演。那些字句淋漓着墨,把纯白的雪弄得一团糟。 在说:他是垃圾。 他现在是垃圾了。 还说:她不要他了。 他现在是没人要的垃圾了。 手机在响。 他扭过头,捡起手机,按下接听键,然后手机放在地板上。 他抱住自己,听手机说:“越老师,这有一部新剧,想邀请您和宋可可老师二搭。已经跟越太太商量过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来试镜?” 越太太。 噢,他想起来了,楚昭说:我并不在乎你……我担心她会拿我如何。 他伸出食指按掉号码,抱着自己发呆。 灰色的地毯缠花而缠花,他一朵朵看过去,最后被地上的刀光晃了眼。 他捡起刀,去向卫生间。 卫生间里的白光如昼。 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脸盲,分不清美丑,对自己的脸也是。 这张脸仿佛属于广告牌,属于摄像机,属于薛敏恩。总之不属于他。 很多人喜欢盯着他看,说他长得漂亮。 他不怎么看网友对他的评价,但他隐约扫见过,“如果不是这张脸,凭这么烂的演技,我绝对看不下去”。 他不适合演戏。 上学的时候,他就看不懂戏里的人,无法理解戏中人所谓情所谓爱,无法理解所谓演戏。 以前,他不在乎。因为楚昭会陪着他。 有楚昭陪着就好了。 然而没想到,楚昭偷偷地改掉了志愿。没有带上他,自己就偷偷改掉了。 到底从什么开始,她开始不要他了? 她说他“连自己的自由都决定不了”。 对。演戏不是他的自由,是薛敏恩的命令。脸是禁锢的筹码。 如果毁掉这个筹码,是不是就能重获自由?如果变得丑陋、恐怖,楚昭会不会……会不会再多看他一眼?哪怕是厌恶的一眼。 刀尖紧贴在耳根处,斜着来了一刀。 血冒出来,砸下来,在大理石台上溅开,也许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腾腾地蒸发、活络。 往后的每一刀都要比第一刀来得容易、流畅、果断。 只要划花了脸,他就不用再去演戏了。 他就抱持着这种想法,一刀一刀划。直至面目全非。 接下来的过程太快了。保姆发现他,尖叫着跑下楼。他要离开越家,一跨出门便迎上来许多白色的影子,无数只手像鬼的爪子,抓住他。 他疯狂地挣扎着,推开这些人。 “别碰我!”他疯狗一样谁来撞谁,整个人跌跌撞撞闯出去。他想去找楚昭。 此时外面正风雨大作,脸上血顺着脖颈流进他的衣领,很快将身上的衣服浸透成淋漓的血衣。 他走了两步,抬起眼,断线的雨里,他的面前几米远的地方,站着他的母亲。 张丛在给她撑伞。 薛敏恩冷冷地看着他:“上镇定剂。” 冲上来许多只手按倒了他。 他死死地挺着脖颈,瞪着薛敏恩,直至意识模糊一团。 雨打在伞上,像一千根针砸在绷紧的布上,四处跳溅。 薛敏恩冷淡地看着医护用担架把越夺担上了车,目送救护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这时候才能从中窥见母与子的相似之处:对于身外之物天然地不关心,甚至不屑于伪装,直白地挂在脸上。 “走。”薛敏恩收回目光,牵紧披肩,扭头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张丛为她拉开车门,自己绕到驾驶座:“不去医院看看?” “一个只会寻死觅活的废物,死不了。”薛敏恩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语气平静:“阿争还在饭店等着,开快点。” 时间对于越夺来说失去了意义。 对于病房里的他来说,一天和一个小时没有任何区别。 清醒的时候,他就盯着天花板,任由楚昭的声音在脑子里打转。昏睡的时候,梦里也是他独自走在白茫茫的大雪地里。 梦里他在找楚昭。找不到,到处都找不到。 有时半夜里伤口会痒,他不能去碰,医生固定住了他的手和脚。 每天会有医护固定的时间来记录他的情况,伤口愈合,结痂,脱落,在药物和针剂的作用下,长出新的肉。 一个月后,医生替他卸了手脚铐。 薛敏恩推开了病房的门,来验收她的成果。 越夺正坐在病床上,背直挺挺地靠墙,木然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即便她进来了,他也一点反应也没有。 薛敏恩第一眼先关注了他的脸。 疤愈合得很好。几乎没有缝针的痕迹。 但要说一点没有,还是不大现实。 白皙的皮肤上,交错的棕黑色疤痕像倒错的斑马线,也像影子,深深地印在那里。 可怖,可怕。 但底子在那里,还是俊美的。 薛敏恩正对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皮笑肉不笑:“好了吧?” 越夺没看她,也不说话。 “通知你,今天出院。出院后,参加《六期花》的试镜,脸上的疤嘛……粉涂厚一点就看不到了。” 薛敏恩抚弄着指甲:“不过我先劝好你,不要再白费功夫。别说你划烂脸,你就算剁了四肢,我都要把你塞进马戏团里,想方设法让你站到底。” 丢下这句话,薛敏恩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门被摔上。病房里寂静无声。 越夺这才挪动了一下头颅。 手机响了。 一封匿名邮件。 附赠了一个视频。 点开一看,画面里赫然是一对举止亲密的情侣,男方正低头接受女方的吻。时机挑的很好,恰好是他垂首的时候,楚昭的脸被他挡住。 邮件里还有一句话: 【这个视频足以令你身败名裂,对吧。越先生。】 越夺看着视频,一双刚才还冰冷而无色彩的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一点一点,重新凝结。他缓缓地勾起唇角。 第36章 勿忘 朱倩紧紧盯着电脑,一直在注意屏幕上弹出的消息。 三天前,陈小松通知她,《六期花》副导演临时决定更换主演,换成了宋可可。原因未知。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脸色都变了。 陈小松当时安慰她:“别难过,姐。你这么努力,后面一定有更好的机会的。” 朱倩哪能不难过。但确实没什么办法。 演娱圈就是这样。有资源的顶没资源的,有运气的顶没运气的,努力才是次要的。 她不甘心。 《六期花》的导演是圈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她本来打算靠这部剧翻身。 半路却被其他人截胡了。 她当然知道其中利害。 圈子里谁人都知道越太太对宋可可的态度,儿媳妇预备役。 把资源揽在自家人手里,这是那些人一贯的做法。 但她不甘心。 只能出此险招。 叮咚。 邮件过来了。她坐直了。 越夺:【视频有剪辑痕迹。其余部分呢?】 朱倩:【这个不重要。我要《六期花》女主的角色。否则你知道我会干什么。】 越夺:【其余部分女方有露脸么?】 这句话让朱倩注意起来。她问:【你要干嘛?】 越夺:【不是你该知道的。】 朱倩:【你还没有回答我。】 后面任她翻来覆去,站起坐下,越夺没再回她。 朱倩想不通。他问那个问题做什么? 的确。出于保险,她把楚昭露脸的部分全部剪掉了。她可惹不起现在的楚昭。 可是,他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女方不露脸,不是对他更有利吗? 越夺终于回了消息。 朱倩点开来看,却疑惑了。 越夺:【你再好好回放一下视频呢?】 什么意思? 朱倩疑惑,但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回放了视频。 朱倩一边用拉动视频进度条,一边暗自疑惑。 什么都没有啊,这越夺在搞什么,装神弄鬼? 朱倩生气了,给他发邮件:【你到底什么意思。】 越夺:“这样啊。你0.5倍速看呢?” 朱倩按捺住想骂人的心情,0.5倍速重放了一遍视频。 一分钟的视频,视频中的两位主角放慢了动作。 两人说了什么。 男方缓慢地低下头,整个将女方纳入了怀抱里。 女方踮起脚尖,亲吻他另一边的侧脸。 没什么……朱倩刚这样想,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汗毛一下根根倒竖。 她滑动鼠标往前拉了两秒,立刻放大了视频画面。 男方的脸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频。 他轻微地歪了下脑袋。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他只是在接受女方亲吻。 但再细看,会发现他嘴角微微地勾起弧度,眼睛缓慢至极,往镜头这边瞥了一眼。 那一瞥射出一道冰凉阴冷的光,透过屏幕直达朱倩的身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如坠冰窖,骨子里渗出阴森的凉意—— 那家伙早就发现她了!早就发现她有偷拍了!这么久却一点动作都没有!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提示音响了。越夺回了她。 朱倩手抖着点开了。 【好失望。以为你会发出去。】 “啊!”朱倩吓得关上邮件。 蹲在椅子上捂着耳朵,手心直冒冷汗。 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 出院当天,张丛来接越夺。 越夺整个人套得严严实实,帽檐压得很低,戴着黑色的口罩。 从医院侧门出来,一路上了张丛的车。 张丛上副驾驶,关了车门。 车缓缓行驶在路上。 张丛边打方向盘,边说:“小越呀,越太太给你找了个生活助理,今晚应该就能到越宅。号码也发给你了,回头加一下就好。” 越夺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点了一点头。 “唉。想开点嘛,何必用这种方式自毁前程呢?” “嗯。” 车在越宅前停下。 越夺下了车,一个男人迎了上来:“越老师您好,我姓赵,是您的生活助理。” 越夺瞥了他一眼,越过他往宅子里走。 步子迈得又阔又急,赵助理差点没跟上。 还在疑惑他走这么快干什么,一路跟着他。 直到他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拧了拧门把手。 “锁换了?”越夺问。 赵助理答:“保姆说这是上一个助理住过的,正好空置,所以给我住了。越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越夺的脸肉眼可见地冷下来:“开门。” “噢噢好。”赵助理拿出钥匙开了门。 越夺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 “床,衣服,书。” 赵助理说:“这个我不清楚,得问保姆。” 越夺夺门而出,踢踢踏踏下了楼。 保姆问他:“越少爷,您这是去哪儿。” 越夺:“楚昭的东西呢?” 保姆麻木着一张脸:“越太太说,那些东西留在家里晦气,让人拿去烧了。” “烧了……”他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很轻,既没有发怒,也没有任何表情。保姆甚至以为他可能没有听懂。 “烧了。” 那是她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她用过的床,翻过的书,她穿过的衣物……所有有关她的一切,他夜里只有靠着这些念想才能入睡的东西,全都被轻飘飘烧掉了。 他对保姆点了点头,看上去十分平静:“嗯。” 他在沙发上坐下,对着笔记本在打什么。 赵助理拿来《六期花》的剧本,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因为他这张冷而艳的脸还有些发怵:“越老师,这是剧本。” 越夺接过剧本,随意翻了两页,说:“我知道了。” 赵助理没走,补充了一句:“噢对了越老师,越太太交代,到时《六期花》开机发布会上,会透露您和宋小姐的婚期,您稍微做一下准备。” 越夺翻页的手一顿,依旧平静地说:“嗯。” 到了《六期花》试镜当天。 他脸上的疤好得差不多,虽然会有些淡淡的痕迹,粉一盖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 试镜也是顺利通过。 场间,宋可可抱了一大束花过来,配合媒体宣传。 越夺微不可见地蹙眉,没说什么,接过了花。 两人互动的动作被媒体记录下来,明天就会以娱乐新闻的方式传播出去。 娱记冲两人比划了一下OK。宋可可刚才还在微笑的脸瞬间垮下来,离远了越夺,到另一边和一个男人相拥。 越夺将花丢进了垃圾桶里,耳朵上的皮肤起了些红疹子。 越争倚在不远处,怀里搂着宋可可,看见了他,故意冲他扬了下巴。他推开宋可可,笑着走过来:“怎么,楚昭没跟你一起来?” 越夺木着脸没看他,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比和他对着干还难受。 “你这脸上的伤,好利索没?妈也真是的,都伤成这样了,还逼你来拍戏,半点不心疼。”越争幸灾乐祸地笑着。 他往前越了半步,和他错落着肩,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要是楚昭,我也选宋家的那位。至少人家有权有势。你……” “除了这张脸,什么都没有。哦不对,现在连脸也破相了。” 越夺略微俯视着他,缓缓地,慢动作地露出一个微笑。 冷森的,诡异的笑容。 越争缩起脖子皱眉,低低骂了句:“什么东西。”走了。 * “你好,来一杯咖啡……哎!昭昭!” 楚昭一愣,又一喜:“小松!” 对面比她更喜:“姐妹,你怎么在这里!” “趁着寒假打打零工。”楚昭说着,不忘手里的活儿:“又来给艺人买咖啡呀?” 陈小松付了钱,坐上了吧椅:“是。她在这附近拍几支广告。” 陈小松又说:“哎,有一部剧原本定了她为女主,结果制片组那边说换人就换人,你说这。” “那岂不是好可惜,她这么好的演技,拍广告有点浪费了。”楚昭将打包好的两杯咖啡递出去。 “怎么是两杯?” 楚昭笑了笑:“多的那杯算我请你。注意休息,不要太累。” “谢谢昭昭,那我先走了!” “好。” 傍晚,客人零零散散走得差不多,楚昭准备收拾台面。 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了几下。 “欢迎光临!” 楚昭直起身子,看到来人后,原本坦然甜美的笑收敛了,略显心虚:“宋先生啊……您要喝点什么?”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在这里工作。”宋饶玉接过她手里的盘子。“这个是要端到后厨去吗?” 楚昭欲言又止,想叫他放下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点了点头:“是的,端到后厨,放到洗碗池里,有专门的人会洗。” 有宋饶玉帮忙,今晚下班下得早。 楚昭换了便服,跟在宋饶玉身后,有点心虚,有点尴尬。 宋饶玉以为她太累了,故意放慢了脚步,见她还是没跟上来,干脆停下来了。 楚昭一头撞在他胳膊上:“哎呀。” “抱歉抱歉,让我看看?”他伸手要拨看她的额头。 楚昭摇了摇头,挡开了他的手,笑着说:“没事啦没事啦,是我自己走路不抬头。” 宋饶玉默了默,低声道:“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是说,婚礼之后要把遥遥接回来。你这么疏远我,遥遥会误会的。” “对不起,宋先生,我没有故意疏远您。我就是觉得您每天工作这么忙,我不想再拿这种琐碎的小事烦扰您。”楚昭垂下眼,两只手拉在身前大拇指悄悄打架。 宋饶玉无奈地轻笑:“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似乎感受到了一道目光,宋饶玉凭着感应抬眼望过去,不远处停着一辆黑亮的车,路灯之下,车窗之中,一张苍白到病态的脸框在那里,双眼散发出一种死寂、冷峻的气息。 哦,是他,越家的那个小儿子。 楚昭的竹马。 他记得她们关系好像很好? “哎,小心。” 宋饶玉话音刚落,楚昭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便被他揽进了怀里。 青草苦涩清新的味道扑鼻。楚昭能感受到他宽厚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背上,托着自己。 “有车。”头顶上的声音传下来,他另一只手紧按着她的脑袋。楚昭贴在他的胸口,能听到颤颤的震动。 “唔,好。”楚昭讷讷地应了一声。 他仍旧抱着她,似乎已经超出了必要的时间。 楚昭主动挣脱出来:“谢谢宋先生。” 宋饶玉笑了下,没说什么:“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楚昭注意到他往远处看着什么,也跟着他的视线往后看了眼,除了一辆疾驰而过的车,什么都没看到。 她便和宋饶玉离开了。 然而在拐角处,车停了下来。越夺重新摇下了车窗,死死地盯着两个并排而行的影子。 即便只是背影,他也能想象到她说话时的音调,她认真听别人说话时眨动的眼睛,和说话时微微扬起的唇角。仿佛已经彻底忘掉他,一心一意地准备着没有他的生活。 他当然不会让她忘掉自己的。 姐姐。 第37章 逃离(死遁前夕) 接踵而来的是《六期花》开机发布会。 《六期花》的导演是业界知名老人,业内许多大拿前来捧场。 发布会会场被堵得水泄不通,显然的现场除了制片方特邀的宾客和观众,也有不少娱乐记者。 发布会开始前,薛敏恩提前向这些嗅觉敏锐的记者放了些小道消息。 如果能成功,明天整个上川市乃至整个圈子里,都能知道越宋联姻的消息。 不仅能提高知名度,对公司的发展也有不少好处。 薛敏恩过了一遍如意算盘,脸上不显神色。 坐她身旁的富太太早听说了些风声,趁此机会,低声贺喜道:“儿女婚嫁,两全其美。还是和宋家强强联合,越太太,可喜可贺呀。” 薛敏恩抿唇笑了笑,面上不骄,心里却是美的。 虽说没能治到那个野丫头,好在留在明面上的名声还过得去。她也不信楚昭没身份没背景能在宋家待一辈子。 路在后头,薛敏恩等着瞧。至于现在,她更想让发布会快点进行下去,快点将婚期订了,以免夜长梦多。 “薛太太。”张丛叫她,在她身后的位置坐下。 敢明目张胆叫她姓氏的只有张丛了。薛敏恩眼观前方,目不斜视:“什么事儿?” 他附在她耳边说话:“你这儿子最近挺安静呐,一点幺蛾子也没出。” “哼。”薛敏恩冷笑过,低声嘲讽:“没有忘不了的人,只有时间够不够长。” “越阿姨!”宋可可走了过来,甜甜地喊了声薛敏恩。 薛敏恩见到她立刻喜逐颜开,拉起她的手:“来了?哎哟这裙子果真配你。” 宋可可笑了笑:“谢谢阿姨,还是越、哥哥眼光好。”她故意强调了“越”字。在外人听来听不出听不出什么,会以为是称呼越夺。可薛敏恩不是不知道她的道道,面上没什么,心里却有些不悦了。 宋可可倒也不心虚,继续笑着:“我再去和经纪人对一下流程,越阿姨晚上见。” 薛敏恩笑着应好,等宋可可走远了,眼角的皱纹立刻平了,脸一吊,微微一侧,张丛连忙把耳朵递过去,听她说:“你的好儿子真是管教不得。以前他怎么恋爱,同时谈几个,不惹到我面前我不管。现在呢,前脚去争那个野丫头,我刚警告完,又是和宋可可搞上了。” 张丛嬉皮笑脸:“他遗传谁呢?我可是专一得很,一心扑在你身上。” 薛敏恩瞪了他一眼:“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发布会按照流程进行到后半程。 薛敏恩示意了一下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向台上比划手势。 主持人立刻收到了,笑着说:“其实今天呢,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们的宋可可和越谨,不仅在荧幕上是最默契的搭档,私下里也是彼此体贴的爱人。” 台下有人起哄。 “当然,最值得高兴的事情,不是这个,而是,两人预备喜结连理了!问一下宋小姐,您能跟我们分享一下两人相爱的细节吗?” 宋可可接过话筒,随便说了一些。 的确是两人相爱的细节,不过是她和越争的。 在另一个自己轻视的男人面前说这些,她有一种刺激的优越感。 主持人问越夺:“您觉得她说得对吗?” 越夺淡淡地瞥了一眼主持人,不言不语。气氛瞬间冷下去。 主持人笑着打着哈哈带过去,台下宾客似乎习以为常,并没有对此有什么反应。 “那么,我们接下来观看一个概念片。” 导播将镜头转到大屏幕上。 众人屏息凝神,概念片的音乐响起。 一切如此顺利。 忽地,音乐戛然而止,画面中断,切换成了另一个色调完全不同的画面。 画面似乎在一个走廊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女人的脸看不清,但男人的脸却很清晰。 “这不是越……?”台下响起细碎的讨论声。 接下来的画面更是令人瞠目结舌,画面里,越夺和女人姿态亲密,之后搂着女人进了酒店。 众人哗然,闪光灯疯了一样地闪,生怕晚了一秒就错过了。 薛敏恩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别人认不出来,她可不会认错,那女人不就是楚昭? 宋可可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发觉视频里的男人是越夺,下意识看向就坐在旁边的视频里的主人公。 她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了,越夺依旧毫无任何反应,他甚至没有看那块屏幕,微微地吹着眼,浓长的睫毛掩着神色。 是错觉吗?宋可可有那么一瞬间,发现他竟然微微地笑了。只是一瞬间,她一眨眼,那笑容又消失了。 “导播!导播在干什么!”张丛喊道。 导播这才手忙脚乱地掐断了直播。 主持人按照指示匆匆宣布了发布会结束,要求现场的所有观众和娱乐记者留下。 而薛敏恩已经冲进后台:“你们是怎么回事?” 主办方负责人迎上来,满脸慌张:“越太太,可能是播放组那边审查视频的时候出了岔子,我这边已经在派人询问了,您稍安勿躁。” 薛敏恩青着脸,转身就走:“张丛,做好网络公关。” “好。”张丛说。 薛敏恩出来,看见宋可可正和越争亲昵纠缠,宋可可先发现了她,连忙离开了越争,看着薛敏恩。 刚出了那档子事,薛敏恩也不好说什么,就假装看不到,笑着跟宋可可打招呼:“可可啊,来,我跟你说点事儿。” 宋可可看了越争一眼,越争没看她,往相反的方向离去了。宋可可不满地撇了嘴,朝薛敏恩走了过去,没等薛敏恩先开口,宋可可先开口:“越阿姨,越夺出了这种事,我是接受不了的。” “可可啊,你还信不信我?这是个假视频,不要被骗了,越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薛敏恩拉起她的手,拍了拍,“这段时间你先放宽心,你越阿姨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一定不会影响到你的名声。” 薛敏恩铁青着一张脸回家,一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全是关于视频的讨论。 她气得拨了张丛的号码:“怎么回事?你公关做去哪儿了?你自己上上网,这件事都全平台热搜了!” “在尽力了。就是这次的消息发酵得太快,压不胜压啊!网上还流出了原视频……” 薛敏恩问:“源头查清楚了吗?” “源头用了好几层虚拟IP,根本追不到。而且视频一出来,几分钟内就被下载转发无数次,想查源头,等于大海捞针了。” “那就抓几个能查得到的,告!”薛敏恩说完,怒地挂了电话。 是谁干的?薛敏恩不可避免地想到楚昭。 她都成宋的未婚妻了,还犯得上这么做吗? 不一定,这个野丫头一定恨极了她,恨极了越家,所以孤注一掷地想报复越家。 薛敏恩冷笑一声,若不是楚昭现在有宋饶玉护着,她一定不会轻饶了她——再伪造一场车祸,也不是不行。 宋可可回到后台,探头左看看右看看,被人一把抱住了,吓了一跳:“越哥哥,你真是吓死我了。” 越争摩挲着她裸露在外的肩膀,只是看:“这么心虚?” “这里人这么多。” “人多才刺激。”越争低笑着一把抱起她,抱她进了更衣室。 更衣室里,人叠着人,腿叠着腿,半脱半裸地。 他很快疲了。 宋可可不想伤他的心,搂着他的脖子转移话题:“越哥哥,那视频里的女人是谁,你知道吗?” 越争没有看她,有种目的达成后的无聊。宋可可摇了他好几下,他才悠悠地嘴上笑了一笑:“不知道。不过,有些事情知道了也没意思。” “他那出了这样的事,你妈是不是就会肯我嫁你了?” 越争:“就这么想嫁给我?” 宋可可咬了下唇:“你知道的,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答应你妈嫁给那个傻子。” 越争笑了,顺着她的腰侧往下探:“我娶不到你,我也不会娶别人。我会为你单身一辈子。” “我们是梁祝,是罗朱。注定要生离而死别的。” “就你会说。”宋可可按住他的手,嬉笑着。“我要回去了。” “再来一次呗。” 宋可可瞪了他一眼,背对着他穿衣服。 越争靠在沙发上,眯着眼迷蒙地望着她的背影,透过她的背影看另一个女人。 吃不到的才是最心痒的。 视频里的女人,他没猜错的话,是楚昭。这种猜不需要费多大的心思,就跟狗一样闭上眼也能闻出放在面前的是什么,对于想吃吃不到的东西更是如此。 他怎么也没想到,楚昭居然前脚和越夺在一起,后脚又会跟宋饶玉——那个千年老戒僧在一块。他也不比他俩差吧……真是想不通。 “哎,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那种,啧,闷骚的男人。”越争问。 宋可可拉好了链,反过来打量他一眼:“你说谁啊?” “我当然是说——你大哥那样的。” 宋可可脸色一变,抄起沙发枕头扔他:“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楚昭,是不是?是不是?” 越争笑着接下枕头:“看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惦记她?我惦记你哥。我好奇啊,你哥也会想女人?” “不知道,我哥那种人特没意思。没见过他平常跟什么女人接触。有人会喜欢他那样的,我才惊讶呢。” 宋可可说完,折返到他面前,阴恻恻地说:“越争,你要是敢背叛我,小心我把你的头砍下来做椅子。” “死在你的裙下,做鬼也风流。”越争笑着掀了下她的裙边——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主持人]:一二山 [嘉宾]:越夺、楚昭 一二山:(拿起话筒,问越夺)为什么你老是“诡异一笑”,“冷冷一笑”,“微微一笑”? 越夺:[冷脸不笑.jpg] 楚昭:(接过话筒)自闭症是一个比较广泛的谱系,表现在不同人身上,可能会呈现出一些差异。不过比较共通的一个点就是,自闭症谱系障碍人士在面部表情的表达上与常人会有一些不同,有些可能面部表情偏向于平淡细微,有些可能比之NT(神经发育典型人群,也就是“正常人”)人群更为夸张,阿夺属于前一种。在比较强烈和极端的情绪下,他表现出来的表情可能就会让NT感到困惑、不适。 一二山:原来如此,好耶! 越夺:[冷脸不笑.jpg] 第38章 发酵 楚昭一大早醒来,洗漱换好衣服,准备在楼下买点豆浆油条,随便填填肚子,然后去上班。 正准备出门,门被敲响了。 楚昭开了门,没想到会是宋饶玉。 “宋先生,你怎么来了?”她的眼睛往下,看到了他手里的餐盒。 宋饶玉拎起餐盒笑着:“我正好路过这里,给你带点早饭。” “啊!”楚昭往旁边让了让,“您这么忙,还为我带早饭。” 他将餐盒放在桌上:“不忙。顺路而已。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楚昭在餐桌前坐下,掀开盖子,一股清新的蔬菜味扑面而来。闻起来就很有食欲。是蒸饺。皮儿也许是用蔬菜汁染的,健康的淡黄色、浅绿色,样式也很好看。她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往嘴里放,不知道里面的肉是怎么处理的,鲜嫩可口,像在吃甜点,既不荤也无油腥。 “看新闻了吗?”宋饶玉突然问。 楚昭眨了眨眼睛,她这两天工作太累,晚上看会书就睡了,连朋友都很少联系。诚实地答了:“没有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宋饶玉的神情似乎松了一瞬,笑道:“没什么,一些无聊的娱乐八卦。” 楚昭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完了,宋饶玉给她递纸:“吃饱了没有?” “吃饱啦,特别合胃口。谢谢宋先生。”楚昭弯了弯眼睛,接过纸。 宋饶玉温和地笑着:“喜欢就好。是不是该去上班了?我送你。” 楚昭没想到他还要送自己上班,说:“不用了,您这么忙。” “不忙,一会儿的事。” 再推拒就不礼貌了,楚昭便答应下来。 咖啡店离楚昭的住处不远,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了。 楚昭跟宋饶玉挥了挥手,进去了。 宋饶玉这才看了眼手表,这时候开车估计堵得很,便往地铁的方向走去。 和楚昭一同在咖啡店兼职的还有两个女孩子。她俩是咖啡店的老员工,彼此之间更熟一些,不怎么主动跟楚昭说话。 两人本来说着话,见楚昭来了,便自然地安排起楚昭:“厨房里撒了一地的咖啡粉,你一会儿去收拾了。” “好。”楚昭应下,换了工作服,去厨房收拾地面。 两人站在厨房外继续小声聊天。 楚昭无意听她们说话,只是她们好像说到什么,情绪有些激动,音量提高了不少,说的话零零碎碎地跑进楚昭的耳朵里。 “谁,越谨塌房了?!” 楚昭动作一顿,继续打扫着地面,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啊,被爆出来和女助理在酒店有亲密行为,视频都流出来了。给你看看。” “哎哎,有没有觉得和她有点像?”一个员工指着楚昭小声说。 “怎么可能,”另一个员工打量了一下她,“她怎么可能认识那种大明星。不过别说,身形还真有点像。” 这件事一直梗在心里。她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上班的时候不敢查看手机,怕影响状态。一直等到下了班,她才打开手机,随便点开一个媒体软件。娱乐板块“越谨”的名字大红色地挂在第一个。 和“越谨”这个名字搭配的还有“疑似与宋可可交往期间劈腿女助理”。 什么…… 楚昭试图冷静,点进去,文章开头就是一个视频。 视频她不用打开,光看一眼便知道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人。她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视频是谁流出来的? 楚昭立刻想到一个名字。朱倩。 那天朱倩在天台对她说的那番话,被她用另一套说辞搪塞过去。她以为朱倩不会再有动作。 她继续思考。 视频的问题不严重,演娱圈对男性向来宽容,跟女助理发生关系这种事,公关澄清系正常恋爱即可。这些都是通常操作。 问题关键所在是“恋情期间劈腿”。 荒谬。 如果网友知道他有自闭症,就知道他跟“恋情”、“劈腿”基本上沾不上边。 楚昭大概浏览了整篇文章,文字组织有序,有理有据,一件莫须有的事说得跟真的一样。 翻到底,底下是评论区。 她犹豫了一下,即便知道战况一定惨烈,草草看了两眼。 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水军,有多少是真情实意的网友路人,有多少是他的黑粉。他在圈子里基本无社交,拍戏也一般。要不是家世背景够强,换其他人早倒台了。现在出了这些事,相当于墙倒众人推。 无数件八百年前的小事都翻出来了,从头到尾批斗一遍。仿佛他是罪大恶极的罪人。 楚昭不敢想,其他平台上这件事又该如何发酵和传播。但她知道,舆论一定不会放过越夺的。 还有她。 想到这里,楚昭迅速去搜了一下有没有关于“女助理”的通稿。 意外的是,视频中的“女助理”居然没有掀起什么讨论度。 不科学,一般这种视频刚流出来没多久,视频双方应当都被扒得底朝天了。尤其是涉及到桃色绯闻的主角。 那就是有人帮了她。 “楚昭,还没下班?”悬挂在店门口的风铃叮当响,宋饶玉来接她了。 “我换个衣服就好。” 楚昭换了衣服,和宋走在回家的路上。傍晚风有些大,楚昭抱着胳膊微微地发抖。一件干燥体温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楚昭牵住外套,突然说:“宋先生,谢谢你。”。 宋饶玉微微一笑:“你指的哪件事?” 楚昭说:“视频的事儿。” 宋饶玉依旧笑着,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视频的事,我早上就知道了。” 楚昭抬头看他。 “视频我找人看过了,有剪辑和处理痕迹。对方的目标很明确,是越夺,而不是你。所以你不必担心。”他条理分明地解释,温和地看着楚昭,像在安抚她。 “可是网上说他劈腿,这根本就是造谣和污蔑。”楚昭想到了网上那些恶毒的言论,没忍住跟宋饶玉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跟宋可可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当时和我是……” 楚昭哑然了。是什么?他们当时的关系是什么?情侣不像情侣,朋友不像朋友。她的声音低下去:“总之,这些完全是无中生有的传言。大众是很容易受到片面的言论煽动的。现在全网大面积地对他进行诋毁,他能承受得住吗?” “不行,知道真相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做不到作壁上观,我想为他澄清。” “楚昭,”宋饶玉轻轻地喊了她一声,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你看着我。” 宋饶玉沉静地注视着她:“我知道。楚昭,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但是,你确定要淌这趟浑水吗?你确定的话,那我就陪你。” 楚昭看着他的双眼,渐渐地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错。她现在是宋饶玉的未婚妻,无论做什么,不可避免会牵涉到宋家。 她大可以一人敌千军万马,可不能不顾其他人的感受。 “我明白了,对不起,宋先生。”楚昭垂下眼,眉头依然紧皱着,焦虑不安的模样,“可是……” 宋饶玉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楚昭,你既然选择了我,就是选择了新的生活。越家的浑水,我们就不要再淌了,好吗?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保证不会波及到你。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相信你的未婚夫。” 他字字句句里都在提醒着她如今的身份。楚昭逐渐沉静下来。没错,她现在是宋饶玉的未婚妻,她凭什么,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再去为越夺的事情奔走? 楚昭晚上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必须找朱倩问清楚。 她没有朱倩的联系方式,但有陈小松的,便向陈小松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 陈小松:【朱老师说这两天状态不太好,跟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工作机也关机了。】 就这么巧?楚昭更加觉得这个朱倩有问题。 视频已经彻底在网上掀起风浪,朱倩坐立不安,还是给越夺发了消息:【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方法把视频流出去了,你确定不会找到我吧?】 收到对面的回复“不会”,她才稍微安心下来。 她接着问:【那酒店监控……你不会发出去的对吗】 朱倩一提起这个就心慌。 越夺告诉她,她偷拍的当天,走廊里的监控也恰好录下了她的行踪。 她本想讹诈越夺一笔,却反被越夺讹诈。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消息发了过来,朱倩连忙点开。 【骗你的。那天的监控,恰好坏了哦。】 结尾的“哦”字像嘲讽张开了嘴。朱倩看着这个字顿时来气了,她居然被人耍了! 她锤了两下枕头发泄发泄,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顿时僵住了,起了一背的冷汗。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还能准确地知道那天的监控坏了。 如果不是巧合,难道说,他早在那天检查过监控了?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啊…… 她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越想越觉得害怕,她就去找了王姐,掐头去尾,模糊地描述了一下自己的行为。 朱倩:【该怎么办啊王姐,我不会被爆出来吧。】 王姐:【我说你有时候就是爱耍小聪明。】 王姐:【要爆早爆了。放心吧,现在大众的目光不在视频的来源身上。这种事一般都是神仙打架,打不到你这种小喽啰身上的。】 王姐:【让公司放你几天假,你避避风头,趁这段时间自己也多沉淀沉淀。】 朱倩:【谢谢王姐。】 朱倩稍微安心了些,晚上睡觉前还仍旧心有余悸。她暗自心想,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演戏吧,糊咖有糊咖的好处,至少不会被大面积网暴。现在网上对越夺的骂声多难听啊,那些词儿她翻字典都凑不出来。 迷迷糊糊中,她又疑惑了:越夺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自己给自己“造谣”,图啥?黑红? 算了算了,不想了。她以后不掺和这些了。 第39章 绝望 屋子里暗得像黑洞,赵助理推了门,一丝丝的光投进去,瞬间被黑色湮没了。赵助理只能把门再开大一点,沉寂的黑色被一种压抑的白吵醒了,成了雾蒙蒙的灰。 黑白灰里,灰的是烟灰,黑的是烟头。白的是满地满地的,从床上爬到床下的纸,上面似乎用铅笔画了什么,不太满意,身体或者头的部分,咔咔咔用笔直的铅笔线杠掉。仿佛那一部分是错误的。 赵助理被满地的烟头和纸张吓了一跳,抬眼又被越夺吓了一跳。 他坐在房间的中心,不知道坐了多久,枯在那里一样。眼窝凹陷下去,窝里是一层浅黑色。不知是否很久没刮胡子,下巴长了硬硬黑黑的小胡茬。 有光进去,他也只是动了动眼珠子,定在了赵助理的脚下。 赵助理忍不住跟随他的视线,也往自己脚下看,不小心踩到了一张纸。 意识到这件事,他刚准备抬开脚,越夺犹如鬼魅影子飞到他脚下,喊道:“滚开!”赵助理只好节节后退,然后又踩到了别的纸。 “你滚开,滚开。”越夺去捡他脚下的纸。 赵助理被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彻底吓到,干脆退到门外。 “越老师,公司那边商议着让您先参加几个综艺,这是通告单。”赵助理这才发现手里的通告单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往房间里一看,竟躺在地板上。应该是他刚才被吓到了,无意中丢了单子。 他想进去捡起来,不过看越夺这副样子,又不敢进去。 他正左右为难的时候,越夺捡起了那张通告单。捏着边缘,嫌脏的样子,拎到半空中瞄了两眼。 “知道了。”他的嗓音干哑冷淡,听着不像人了。 赵助理如得大赦,连忙离开,走之前不忘折返回来关上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成死的黑色。薄如蝉翼的黑色,轻轻笼在越夺的头顶、双肩上。他开始整理画纸,一张一张地放进厚牛皮画册里,装订好。 他翻着画册,后背上薄如蝉翼的黑色颤动起来,是他的肌肉在颤动,连带着黑色一起颤动。他哀哀地哭了。 街的拐角的地方坐着一家老咖啡店。 深秋时节,快入冬的季节,寂寥扑了满面。 越夺没戴口罩,没有化妆。 风一吹,脸有点痒,他摸到了满脸交错纵横、凹凸不平的疤痕。有几刀是新添的,没有及时处理,只用肉线随便缝了几针,保证死不掉就好。 他站的地方有路灯,在路灯下,他往咖啡店里看。 咖啡店的三面嵌上了三大块钢化玻璃,玻璃里的楚昭像水晶球里一边飘雪一边跳舞的小人,脸上的微笑是永恒的、温暖的。 越夺向往橱窗里的楚昭,他慢慢地走过去,像个孩子一样,趴在钢化玻璃上,气息喷在玻璃上雾化出了一片。 姐姐真好看。他心想。他这时更像孩子了,求而不得的孩子,圣诞节里的憧憬与下定决心。 啪。一股黏腻的液体从额角上流了下来,带着腥气。越夺往地上看,脚边躺着一个坏成两半的鸡蛋。啪啪。又是几下闷响,砸在他背上、肩上,碎了,满身的鸡蛋液。 “乞丐!” “丑八怪!” 一群小孩子嬉笑着你推我我推你地走开了。 他不是很在意。他亟需将注意力放回水晶球里的小人身上,然而,扭头一看,球里的小人不见了。 “哪里来的没教养的小屁孩,怎么欺负人?” 是楚昭的声音!她从咖啡店里冲出来了。 恐慌和羞耻感铺天盖地而来,越夺几乎是下意识扭身就跑,将楚昭悬在半空中的一声清脆的“哎”甩在了身后,掉进了大街里。 他拐了角,停下来,暗下去的玻璃门映出了他现在的模样。 大冷天,穿着一件半袖,上面烫了许许多多棕灰色的烟洞。裤脚一高一低,像瘸腿。他的脸……爬满了蜈蚣。他现在是个乞丐,丑陋的乞丐。 他一无是处。 楚昭本来收拾完东西准备下班了,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趴在店外,往里看。 是流浪汉吧。 正好店里还留了一些小蛋糕,楚昭打包了,准备给他送出去,刚出门就看见几个小孩子往人家身上扔鸡蛋。 浪费粮食还不尊重人! 楚昭气了一阵,再一转头那流浪汉却跑了。楚昭跑了几步,走了几步,勉勉强强地追上但不敢接近他。 一方面是担心吓到他,一方面现在天晚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于是她就在远处停下,放下包装袋,对着那个背影喊了一声:“这些是一点蛋糕,我放在这里了,你待会过来拿吧。不用害怕,我现在就走。” 越夺躲在街角的阴影里,探出一双眼睛,看到了楚昭的背影,她身上还穿着员工服,头发好像长了一些,身体瘦了一些。消失在拐角处。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包装袋,上面似乎嗅到了她淡淡的气息。他抱进怀里,好像因此得到了些许慰藉。他又跟过去看楚昭。 楚昭进了咖啡店。 没过多久,另一个男人也出现了,是宋饶玉。 宋饶玉的目光似有若无朝他这边投过来,越夺赶紧侧身,不想那个男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那跟公开认输没什么区别。 许久,他再次偷偷地,小心地看过去。 楚昭从咖啡店走出来,嘴里说着什么,微微笑着。宋饶玉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一边微微弯腰听她说话。 两人凑得极近,而楚昭似乎也并不讨厌,脸上挟着微笑,那是越夺从未见过的楚昭。 一朵自由摇曳的花,暖洋洋的,轻盈的。他喜欢的。 原本小小的慰藉因为这一刻而打碎了,满腔的忮忌、无助,一点点酸与愤,从他的嗓子眼里井喷而出。他在风里无声地哀嚎,一条受伤的、哀哀的狗。 “嗯?怎么了,楚昭?”见楚昭忽然停下来,往宋饶玉同样停下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而那里只有一杆瘦瘦高高、伸出巴掌的路灯。 楚昭摇了摇头:“没事,可能太累了。” 暑期结束后,楚昭回了学校。 剩下小半个学期,同学该忙实习的忙实习,该准备复试的准备复试。楚昭原本打算往上考读,只是中间出现了那么多变故。她现在已宋先生定好了三年之期,只好暂时搁置考学的计划。 大四下没有什么课。 王雅已经拿到了工作offer,在寝室里看综艺直播。见楚昭来了,硬拉着楚昭陪她一起看。 楚昭今天正好休息,便没有拒绝她的邀请。 楚昭看了一眼:“这是最近很火的那部小岛恋爱综艺吗?” 王雅说:“对呀对呀,可好看了。听说今天要来一位新的神秘男嘉宾,大家都在猜是谁。” 楚昭笑了笑,一边听王雅讲述一边往下看。 “哎哎,来了,揭秘神秘男嘉宾的环节来了。” 镜头拉远、推进、定格,从林间小路走出来一个人。 此人一出来,弹幕直接炸了。 【失德艺人还没封杀吗?】 【呃呃呃这么久没见怎么感觉越谨变丑了?】 【他脸上的是什么,疤吗?粉都遮不住了。】 【许久不见是去出了一场车祸吗?】 “啊好倒胃口,怎么会是他?这才过去多久又出来兴风作浪了。节目组也是疯了,为了热度什么人都请。”王雅抱怨着,胳膊肘怼了怼楚昭:“你说是不是?” 楚昭恍若大梦初醒,点了点头,却压根没听到王雅刚才说什么。满脑子里只有他明显瘦下去的面颊和粉也遮不住的疤。 他怎么如此消瘦了。 “我有点困,去补一觉,醒来再继续和你看。”楚昭已经看不下去,找了个理由,逃之夭夭。 可越夺的那张不似人形的脸,像钉在了她的视网膜上一样,她睁眼会浮现,闭眼也会浮现。 他变成这样有没有她明哲保身的错?楚昭脑子里横着这样一个问题。 她没办法让自己停止思考,除了睡觉。 甚至连睡觉,也会想到他的脸。 想到他独自一人走在星空下,海滩边。起伏潮汐像波浪线一样舔他的脚底。海之上有座涯,他顺着涯往,一直往上,走到了涯角。 扑通。白花花的水花四溅。蔚蓝的海吞没了他的身影。 楚昭被惊醒了,她大口地喘息着,王雅问她怎么了,楚昭冷静片刻,道:“没事儿,做了噩梦。现在几点了,直播结束了吗?” 王雅叹了口气:“哎,别提了。节目组突发情况,越谨失踪,都忙着找人呢,直播早停了。” “失踪?怎么会失踪呢?”楚昭问。 王雅耸了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哎,真是的……” 楚昭心脏砰砰地乱跳。那个梦,不会一语成谶吧。 楚昭翻了官方账号,一整天都守在手机旁边。 直到晚上,账号有了新的通知消息。 《小岛心动》官方制作组:感谢各位网友的关心,目前已经找到了越谨老师。 看到这个消息楚昭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通知下面的评论区,短短几秒评论过万。 【我还以为死了呢?怎么还活着?】 【同意楼上。】 【这种人建议永远在世界上消失哈。】 楚昭不小心瞥了两眼,心里一紧,默默摁掉了。脑子里却一直过着那些恶毒的字眼。 最终楚昭熬不过自己的良心,偷偷开了几个小号将底下恶评全怼了一遍,怼完就删号。做完这些,楚昭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一点。 第40章 讣告 领完毕业证,楚昭立刻准备起了和宋饶玉的结婚事宜。虽然是协议婚姻,该走的流程,该走的还是得走。 楚昭跟着宋饶玉见了他的父母。 本来她嫁给宋沿还算得当,现在转头嫁给了宋饶玉,还是没有通知他们的情况下,因此宋父宋母对楚昭的态度,算不得友善。但看在宋饶玉的面子上,勉强也能过得去。 饭局上,宋父几乎没和楚昭说一句话,只是席间考较地问了宋饶玉几个公司事务。宋母则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偶尔会落在楚昭身上,但也是一种冷淡的审视意味。 吃完饭他们就要飞回国外,宋饶玉开了车送他们。楚昭也在车上,莫名感到一种奇怪的压抑和严肃。 送走两位长辈后,车里的氛围终于松快下来。 楚昭看着窗外倒退的路灯,低声问:“伯父伯母不留下来见证你的婚礼吗?” 宋饶玉听到这个问题,只是莞尔一笑:“不需要。已经有足够多的人见证了。” 难得听出宋先生话里的生硬,似乎不太多提关于他的父母。楚昭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吃饭时楚昭就隐隐感觉到气氛不对劲。这种不对劲似乎不单单地对她,也是对宋饶玉。宋家父母似乎对宋饶玉十分严厉,即便楚昭在场,他们同样不隐藏话里对宋饶玉的教训。 宋饶玉明面上不显山露水,但楚昭明显能感觉出平日里好脾气的宋饶玉也有些发作。她忽然意识到,这场婚姻对宋饶玉而言,或许并非签下一纸协议那么简单。 对于宋饶玉的未婚妻人选,家世才是重中之重,其次都是次要的。他们对楚昭不是很满意,对于宋饶玉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同样不满意。 宋饶玉为了帮她,不知道背地里承受了多少。 为什么他可以真的做到这个地步上? 楚昭有点不确定。一个人再好也不可能好到永无止尽,宋先生帮她到这份上,除了有人好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去民政局领证的当天,是黑灰色的阴霾天。 空气里明显能感觉到某种冷的气息,在毛衣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露。 宋饶玉拿出提前备好的大衣,披在楚昭身上。两人进了民政局。 拍证件照的时候,工作人员一直让两人靠得再近一点。 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彼此这么礼貌的夫妻,生怕谁冒犯了谁。 拍完了,章也盖完了,流程十分顺利,顺利得像梦一样。 两人领了结婚证,从民政局出来,外面的雾气愈发浓厚了。 宋饶玉给她开车门,等她上了车,再从另一边上去:“我已经让阿姨备好了饭菜,你今天要多吃一点,明天婚礼流程很长,要保存体力。” 楚昭打了个呵欠,泪珠子沾湿了睫毛,有一种困蒙的可爱,宋饶玉觉得很心软:“这几天试婚纱太累了吧,先睡一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我不累,宋先生才累。”楚昭想到这段时间宋饶玉夜里还在处理事情,估计就是为了腾时间和她结婚。这么重视工作,如此负责的一个人,如果不是她请他帮忙,估计他一辈子都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结婚上。 司机有眼力见地关掉收音台。楚昭说:“王叔,不用全关掉,留一点声音,正好当白噪音听。” “好的。” 收音台里的主持人正在娓娓道来地播报新闻,声音不疾不徐,很适合催眠。 楚昭打了个盹,隐约感到宋饶玉的手轻轻拨了下她的脑袋,楚昭顺着力道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眼朦胧。意识一点一点沉入混沌。 “……下面插播一则社会新闻通报。警方于三日前,在络巡岛海角涯底发现部分衣物残片,经DNA对比,确系此前失踪的艺人越夺先生所有。搜救队经过七十二小时不间断海上搜寻,至今未能发现失踪者踪迹。经综合判断,已无生还可能。在此,我们对这位年仅23岁的年轻艺术家的逝去,表示沉痛哀悼……” 楚昭猛地坐直身体,对上宋饶玉略微垂下的眼。收音台里重复播放着刚才的讣告。 “好巧,同名同姓吗?”楚昭开着玩笑,却见宋饶玉没有跟着笑的意思,一脸凝重。她察觉到不对劲,有种不祥的预感。 “宋先生,是他,对吗?”楚昭的声音打着颤,可只见宋饶玉沉默地望着她。王叔也在此刻手忙脚乱地关掉了收音台。 车内的氛围一时沉重,好半天,宋饶玉才承认:“是。”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太阳穴一阵嗡鸣。 她几乎要晕了过去。 “想哭就哭吧,我在这里。”宋饶玉轻声说,轻轻将她拥进了怀里。 楚昭埋进宋饶玉的怀里,眼泪还没酝酿出来就干在了眼角。 她发现自己哭不出来。 有团硬邦邦的空气梗在喉间,她想呕吐,吐出这团空气。 吐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十几年前母亲得知母亲死讯的那一天,她点着电灯写了通宵的作业。那时候她年纪太小,对于死亡显得淡然麻木。她现在长大了,迟缓了十几年的死亡的悲伤,现在终于赶上了她。 她一下失去了两个亲人。 原来是这样。 到了家,楚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这里是宋饶玉特地为两人置办的婚房别墅,早在一个星期前,他就带着楚昭搬了进来。他们以后要住在这里。 宋饶玉就坐在门外,安静耐心地等楚昭开门。顺便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房间里似乎安安静静,什么动静也没有。 不会吧。宋饶玉难免有些不好的猜测,虽然理智告诉他楚昭不是那种随意对待生命的人。 他想,再过十分钟,如果楚昭还不出来,他就硬闯进去,确认楚昭的安危。 十分钟到了,宋饶玉立马倏地起身,咔哒一声,门也开了。 楚昭意外地看着他:“您一直在等我吗?” “是。我很担心你。” “我没事了。”楚昭牵动了下嘴角,似乎要笑,但没笑出来。 宋饶玉说:“我去通知婚礼延期。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想。” “不,不用,正常举行就好。”楚昭认真地说:“宋先生放心,我会调整好状态的。” 宋饶玉无奈地:“婚礼不着急,你身体最重要。”。 楚昭抬眼看着他:“宋先生,如约举行就好,我完全没问题。” 她十分坚持,宋饶玉拿她没办法,无奈地答应了她:“那婚礼挪到下午举行。你多睡一会儿。” 实际上楚昭根本睡不着。 她的心里好像蒙上了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的,玻璃那边是五颜六色的情绪,她能看到而摸不到。 她知道这是人遭受了巨大悲伤之下,人体的自我保护。 她隔着一层毛玻璃,淡淡地回忆起越夺。 竟然第一个想到的是那天在越宅里,他抱着她的腿跪在地上求她别走。 而她说:“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死亡吗?” 她当时的语气如此狠毒、淡然,带着积怨,即便这怨气的根源并不在于他。 现在他真的死了。 她似乎最没有资格哀悼。他的死亡里,是否有她的推波助澜? 楚昭不想以一种太疲惫的姿态出现在宋饶玉的婚礼上,于是强迫自己闭眼休息。闭了一晚上,意识始终清醒着。 她第二天早早从床上爬起来,到客厅里一看,发现宋饶玉早就坐在那里了。他在翻书,注意到楚昭来了,他把书放到一边,问楚昭想吃点什么。 楚昭摇了摇头。宋饶玉便自作主张让阿姨煮一些山楂甜汤,打包了给楚昭当小饮品喝。 宋饶玉劝着楚昭用了一点早饭,化妆团队按时登门拜访。 化妆的时候宋饶玉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看化妆师给楚昭上妆。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涂画画,楚昭似乎在听话又不在听话,让抬眼便抬眼,让闭眼便闭眼。然而并没有什么表情,看向镜子里的眼睛也仿佛并不在看妆容。 做完妆造,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前往婚礼现场的路上,楚昭在车上打盹,睡着了。 宋饶玉将人揽在肩上,虚虚地环住她。另一只手翻看着流程单。婚礼流程已经简化过了。他思考着尽量减少楚昭和越家的接触。 “老板,有一件事。”开车的江秘书突然说。 “嘘。晚上再说。” 江秘书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收回视线:“好。” 婚礼被挪到下午,流程精简到极致。她挽着宋饶玉的手走在红毯上,楚昭知道自己该笑,也的确笑了,但是看宋饶玉偶尔流露出的担心的表情,楚昭知道自己笑得一定很难看。 交换戒指时,银圈的环隔着手套套上她的无名指。很熟悉的场景,楚昭一下子闪回到之前的冬天,越夺给她套上那枚戒指,他说他想娶她。 楚昭鼻子一酸,但泪腺却像被堵住了,干干的流不出眼泪。 回去的路上楚昭再次睡了过去 到了家,宋饶玉抱她回了房间,将她放在床上,仔细地替她盖好被子。 她的鼻尖上有颗淡淡的痣,像一朵雪片掉到了皮肤上,引人拂去。 还有延长的睫毛眨啊眨,在呼呼地往外吹气的样子。宋饶玉看得心脏发软、凹陷,按捺不住地想捧起她的脸,吻上去。 宋饶玉克制住想吻她的冲动,退出了房间。 江秘书恭候在外。 “说吧。”宋饶玉恢复了一贯的儒雅威严。 “老板。今天公司收到了一个寄给您的私人快递,有些奇怪。” “奇怪?” “是的,寄件地址是本市的一个临时仓储点,没有留寄件人姓名,但快递单上标注了‘务必今日送达’。我们按照规矩做了安全检查,里面只是一个玩偶。” 宋饶玉微微蹙眉:“什么样的玩偶?” “样式很普通。是蒂凡尼联名的一款泰迪熊。已经拿过来了。”江秘书说完,从门外搬进来一个小木箱。 宋饶玉打开箱子,里面端坐着一只小熊。他拿起小熊翻看,在箱底发现了一张卡片。 卡片正面是清秀熟悉的字迹: 生日快乐。阿夺,祝你真的快乐。——楚昭。 他目光一凝,翻到卡片背面,则是三个潦草狂放的字,力道很重:还给你。 宋饶玉立即猜到这是谁送的。 越夺。 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在三天前,算准了今天这个日子,将这份大礼送到了他,楚昭的新婚丈夫的手里。 宋饶玉捏着卡片的手指紧了紧,得出一个结论。 这个人很恶趣味,绝对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说:楚越的感情线终于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撒花]男主终于即将支楞起来了![撒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葬礼 楚昭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厚厚窗帘缝隙里透进来一束光,落在素色的被子上像没系完的蝴蝶结。楚昭发了会儿呆,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正躺在和宋先生的婚房里,她昨天参加了宋先生的婚礼,以新娘的身份。 她走出房间,见宋饶玉正安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翻着老式的外文报纸。 他面前的茶几上摆了一只木箱子。 “醒了?”宋饶玉抬起头,目光温和,“过来坐。” 楚昭坐了过去,指着那个箱子:“宋先生,这是……” 宋饶玉叹了口气:“是他寄给你的。” 他没有说明“他”是谁。不过楚昭立刻明白了“他”是谁。楚昭小心地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眼眶红了一圈。 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只小熊玩偶。她认得出来,是她送给他的那只。里面还有一张卡片,她拿起看了一眼,立刻放了回去,仿佛看到了什么接受不了的东西。 那次生日她答应过越夺要陪他,但是到了现场,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将送他的礼物当成人情送给了宋可可。 现在看来,越夺知道礼物是她送的,也知道她故意没去看他,更知道她选择站在薛敏恩一方将他推走。 所以他做出那种选择,也一定有她的一份推波助澜。 “昭昭……”宋饶玉起身,似乎想安慰她。 楚昭却往旁边退了一步。她红着眼睛低声道:“抱歉,宋先生……这个,我可以拿回房间吗?” 看到她这个样子,宋饶玉无奈地垂下手,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当然,它本来就是你的。” 等到楚昭失魂落魄抱着箱子消失在房门后,宋饶玉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他无声地坐在沙发上,许久,低不可闻地自语:“楚昭,我也会难过的。” 明知道不该跟一个死人计较,但他忍不住地想要比较。如果死的人是他,楚昭会像这样为他伤心,替他难过吗? 宋饶玉默然一阵,自知想太过了。他叮嘱阿姨照顾好楚昭,自己回了公司处理事务。说是工作,其实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想着楚昭那个样子,实在放心不下,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电话里询问阿姨楚昭的情况。 听到楚昭用了一点惨,才勉强能稍微安心了一点,终于能集中精力处理公务。 直到傍晚,宋饶玉想早点回去陪她,准备回去了,江秘书跟在他后面说:“老板,今天上午越家那边说葬礼在下周一举行。” 宋饶玉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江秘书很少见到老板如此明显地烦躁,揣摩一番后道:“老板,嫂子还不知道这件事。要不我找个理由回绝掉?” “……不必。”宋饶玉说。 他回去告诉了楚昭。楚昭听到这个消息,先是走了片刻的神,才缓缓点头:“好。” 她又问:“宋先生,什么时候把遥遥接过来?” 宋饶玉作出一个安抚的笑:“葬礼过后,我带你去散散心,等心情好了,我再把遥遥接回来。” 楚昭沉默了好久,小声说:“对不起,宋先生,我会努力调整好情绪,履行好自己的责任的。” 宋饶玉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可没打算让你当神仙,不准有七情六欲。” 楚昭愣愣地望着宋饶玉。 这眼神叫宋饶玉心虚,遂收回了手,轻咳了一声:“早点休息。” 葬礼之前的这段时间,楚昭要么看着书发呆,要么抱着小熊发呆,整个人慢吞吞的,有时要叫上许多声才会有反应。 葬礼在越宅举办。 楚昭一看到这个宅子,本能地抵触,主动地挽紧了宋饶玉的臂弯。宋饶玉大约也是察觉到这点,低声安慰她:“没关系。” 整个越宅被搬空了用来招待来宾。来来回回的宾客像一幅会动的黑白照片。 有一面墙专门摆放骨灰盒。越夺的尸首没有找到,便用警察捞到的遗物代替尸骨装进骨灰盒里。骨灰盒上挂的越夺的黑白照。这张照片是他高中时期的证件照。 照片里的他面无表情,空洞洞的眼神,望着镜头。 楚昭总有种错觉,那照片仿佛不是看着前方而是朝她看过来。她下意识往宋饶玉身旁靠拢,可遗照上的双眼也跟随她的动作往她身上靠拢。她莫名地悚然。 “昭昭,”宋饶玉干脆抱紧她,低声道,“不舒服的话,我们先回去。” 宋饶玉身上活人的热气渐渐地透进衣服,给予了楚昭一点安慰,她才慢慢觉得骨子里那股冷飕飕的惊悚消失了。她摇了摇头,勉强地扯出一个笑:“没事。” 她鼓起勇气,正视墙上的遗照,那照片又恢复成了照片,钉在墙上,空洞地望着前方。遗照下摆了许多枝白玫瑰。 楚昭过去献了一只花,转身时,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一个人。 朱倩。 朱倩似乎也看到了她,见鬼了一样,赶紧往人群里钻。 她心下一动,径直走过去,抓住了朱倩。 朱倩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随即僵硬地扯出一个笑:“楚小姐,好久不见。” “朱小姐,借一步说话。”楚昭强硬地拉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走。她对这个宅子再熟悉不够,知道哪里不会有人经过。 楚昭松了手,问她:“网上流传的视频是你提供的吗?” 朱倩揉着手腕,听到她的问题,面色微变:“什、什么视频?我不知道。” “前段时间飞得全网都是的那个视频。你不知道的话,要不要我拿出来给你看?”楚昭冷声问道。 朱倩张着嘴结巴着说:“哦,哦。你说那个……那跟我也没关系啊。” “不要装傻,朱倩。你之前在天台跟我说的那些话,难道说那天你真是来跟我聊天的?” 楚昭字字肯定,眼看瞒不下去,朱倩叹了口气说:“楚小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长记性了。但是视频真的不是我想放出去的。” “那是怎么回事?”楚昭追问。 朱倩一脸为难:“我不能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让说?” 朱倩急得跺脚:“楚小姐,你就不要为难我了。我就是想往上爬,但我没想过会惹出那么多事儿。我现在已经不想再掺合了,您就饶了我吧。” 楚昭看了她一会儿,微微一叹息:“算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谢谢楚小姐,谢谢。”朱倩转身就要跑,突然又为难起来:“楚小姐,这路……” 楚昭说:“跟我来。” 回到现场,朱倩立刻融入宾客中,避楚昭不及。 见宋饶玉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应当在谈生意,楚昭便不着急去找宋饶玉,干脆待在角落里和不打紧的宾客三三两两地聊天。 葬礼结束后,宋饶玉开车带她回家。 车上,楚昭主动提起了和宋饶玉说话的中年男人:“宋先生,今天和你说话的那位先生,我没记错的话是姓秦。” 宋饶玉一愣,似乎没想到楚昭会主动提这个:“是。之前出宣传事故的《六期花》,导演就是他。” “他找你是为了……” 宋饶玉微微一笑:“宣传事故之后,投资方都跑掉了,所以他主动找到我。” “的确是无妄之灾,”楚昭侧头问他,“宋先生,你是什么想法?” “我最近在考虑投资文化产业,正在物色好的投资项目……”宋饶玉轻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秦导在圈子里也算有名气的老人,制作的片子既贴合市场,又有自己的想法,就算不出爆款,也能有质量保证。投进去,就算亏也亏不了多少。就是……”楚昭顿了顿。 “就是?” “就是《六期花》多少沾了之前那件事的影响。如果能澄清一下那件事,说不定不仅能减少影响,还能反过来再吸引一波人气。”楚昭一本正经地说。 宋饶玉看着她这副故作认真的样子,已经明白了她的想法。她还是想替越夺澄清正名。如果他再不许,不知道楚昭还要为此难过多久。宋饶玉暗自无奈:“你说得很有道理,听你的。” 回到家里后楚昭马不停蹄地准备起公关稿。 宋饶玉给她端来一杯茶,看到她满屏文件夹,说:“昭昭,这些琐碎的事交给专业的公关团队就好。” 楚昭边整理资料边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我手里和他相关的证据也是最全的,整理起来也会更有条理有头绪,就当给公关团队减少负担啦。” 楚昭根据网上谣言从头到尾整理了时间线,并整理了对应的证据链。她作为越夺的前助理,和越夺待的时间最长,手里掌握着越夺的许多社交账号。证据中当然也包括越夺和“女助理”的聊天记录。此举有风险,不确定会不会有网友顺着聊天记录往下扒,扒出“女助理”背后的身份。可楚昭想试一试。 她登上许久未动的账号,越夺和她的对话框里,是许许多多未发送成功的消息。“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在了”“你骗我”,“我想你……”…… 楚昭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强迫自己压下情绪,开始一条条地翻阅、截图。那些零碎的日常笨拙的话夹杂在中间,楚昭觉得心里钝钝地难受。 连夜赶工两天,楚昭将整理好的资料、证据链交给了宋饶玉的公关团队。确认交接后,楚昭才松了一口大气,趴在电脑桌前想休息一会儿,没想到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床上。 楚昭知道一定又是宋先生将她抱回了床,联想到这几日宋先生一直在一旁默默支持,楚昭不免一阵愧疚和感动。 正想下床,门响了两声,开了一条缝,宋饶玉的笑脸在那里:“醒得正好,给你煮了粥。” 楚昭来到餐厅,看到餐桌上用白瓷装的百合莲子粥,有些惊讶:“您还会煮粥?”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失礼,楚昭补充道:“没有想到宋先生平时这么忙,原来还会做饭。” 宋饶玉温和地笑着:“以前自己在国外待的时候学了一点。学得不算好,只能做一些粗糙的菜。” 楚昭尝了一口:“好喝,跟餐厅里卖的一样欸。不甜不腻,宋先生太厉害了。” 宋饶玉在她身旁坐下,微微地笑:“好啊,说得这么好听,如果不多喝一点,我就当你撒谎骗我咯。” 楚昭嘿嘿地笑,专心地喝起粥。 用完餐,宋饶玉突然说:“度假的地点我选好了。” 楚昭愣住,这才想到他之前说的要带她出去散心。 宋饶玉温柔地注视着他:“你为他做了你能做的一切,已经做得足够多了,现在,该为自己考虑了。” “行李呢,打包好了,航班也预定好了,现在就差我的妻子,楚昭,说一声‘好’了。” “宋先生,会不会影响到你工作啊?” 宋饶玉无奈地笑着:“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爱工作吗?我也需要休息的。何况,积的年假不用的话,浪费了。” 楚昭想到这么久以来一直麻烦宋先生,估计他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而且宋先生帮了自己那么多,她不想拂他的好意。楚昭点点头:“好!“ 第42章 修士 不知是水土不服,或者是什么,刚落地圣马丁当晚,楚昭发了高烧。 别墅备里有急救医药箱。宋饶玉替她量了体温,又医药箱里翻出退烧药,喂了她吃下去。 吃完药楚昭就陷入了半昏半醒的状态。梦里有风,有海崖,楚昭站在崖底仰头往上看,崖尖上站着个人。 风好大,她想要爬上崖顶阻止越夺,一次一次被刮下来。 “别!” 宋饶玉被她的动静惊醒,摸了摸她的额头,依旧滚烫。他拿了温度计要给她量体温,手腕却被她死死攥着了。 “别走……”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黑压压的睫毛上沾了泪,“别跳……” 宋饶玉一怔,意识到她在做噩梦,俯下身,搂起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昭昭,昭昭,没事,只是个梦。” 温暖的触感似乎给了她一点慰藉,她蜷缩起来,往宋饶玉的怀里钻,哭出声来:“妈妈,我不要在越家了,你不要喜欢越叔叔了,带我走吧……” 宋饶玉心下一软,没有否认这个称呼,更加温声地安慰:“你不在越家了,你已经离开那里了。” 楚昭在他怀里小声啜泣,泪水沾湿了他胸前的布料。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怀里沉沉睡了过去。宋饶玉重新给她量体温,见温度计终于降了下来,宋饶玉松了口气,才敢放心去睡觉。 担心楚昭有需要他听不到,便就地在房间里的沙发床上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被刺眼的阳光吵醒了。宋饶玉醒来,拧了拧眉心,起身一看,楚昭侧身从被窝里探出一颗脑袋,正在看他。 “感觉怎么样?”宋饶玉给她倒了杯温水。 “还好……”楚昭爬起身,接过水杯小口喝着。 阳光从落地窗前透进来,盖了大半间房间。楚昭放下水杯,往窗外一看,大片大片的宝蓝色,晶莹剔透,是海水。海水静静地堆在棕白的沙滩上。远处有一个覆盖了大片青绿色的岛,岛上点缀了一些高高低低的红色,也许是房子。 “觉得漂亮的话,待会要不要出去看一看?”宋饶玉问。 楚昭回过神,这才注意到宋饶玉脸上淡淡的疲倦。隐约想起宋饶玉昨晚照顾了她一夜。 “昨晚,谢谢宋先生。” “不要和我说谢谢。”宋饶玉眉眼含笑,“我出去请女佣准备早餐,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早餐是当地比较有特色的酸橙芝士蛋糕,蛋糕上淋了一层黏糊糊的凤梨酱。浇了青柠汁的牛肉,各种酱料,茄子鱼子酱,芒果酱和姜酱。一瓶香草朗姆酒。 楚昭尝了一点蛋糕,过于浓厚的甜味差点让她的胃造反。她默默地将上面那一层凤梨酱给拨掉了。 宋饶玉注意到了:“昭昭不喜欢甜食?” 楚昭顿了一下:“嗯。味道太重了。” 她已经习惯了清淡到几乎无味的食物。那是长达十几年,为了迁就另一个人的味觉而养成的习惯。她以为这种习惯可以随便打破。 宋饶玉看着她,目光温和:“在越家饮食很清淡吗?” 他没有提那个名字。但楚昭知道,他也知道。空气仿佛沉默了一瞬,楚昭低低“嗯”了一声。 宋饶玉便向女佣吩咐要来一份可颂面包和鸡肉沙拉。楚昭说了谢谢,默默咬着面包,吃着沙拉。 宋饶玉:“你昨晚……梦到妈妈了?” 楚昭愣了一下,有些窘迫:“我说梦话了?” “也没有,只是听到你叫了。”宋饶玉温和地笑着:“你和妈妈的关系,一定很好吧。” 楚昭没想到宋饶玉会问这个,愣了一下答道:“嗯。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一直跟着妈妈生活。” “妈妈一定是很好的人吧。” 楚昭被这个问题呆了一下。如果是小时候的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世上所有美好的词安在母亲身上。但她现在二十好几的人,知道了“好”或者“不好”都无法去简单地概括一个人。 就像她一直以为母亲是个善良的人,但是母亲也会在明知道对方有妻儿的情况下,和对方做那种事。做了这种事,还算“好人”吗? “妈妈是……很努力生活的人。”楚昭最终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她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于是抬头问:“宋先生的母亲呢?” 宋饶玉笑了下,坦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小时候跟着保姆长大的,没见过生母。” “那伯母是……?” 宋饶玉说:“她是我父亲娶的第四任妻子。” 楚昭哑然。她知道痛苦与不幸是不可拿来比较的,不可以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而去理所应当地认为对方的痛苦很小。因此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那我猜,”楚昭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你的母亲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为什么?” “因为你很温柔。”楚昭一脸郑重,“宋先生既温柔又绅士,如果不是来自父亲,那就一定源于母亲了。” 宋饶玉愣住了,随即失笑:“也许吧。也有可能是因为见过太多不温柔的样子。” 用过早餐,宋饶玉带她去了一座小岛上游玩。这座小岛就是她从落地窗前看到的那座。 她和宋饶玉穿梭在小岛间,这里遍布了克里奥尔风格的小屋。墙体涂上了黄、粉、蓝的颜色,饱和鲜艳,如同新鲜出炉的马卡龙堆叠在一起,顶上砌了红瓦片斜屋顶。 路边种满了茉莉花,一丛接着一丛,白蓬蓬的像雾一样。宋饶玉跟她开玩笑说是霍爱里的茉莉花,“sollozosdeamormagnificadosporlaacústicafantasmalylafraganciacalientedelosjazminesenlascallejuelasdormidas”①。 她意外发现宋先生会说西语。宋先生笑着说:“看到你的反应,我就知道,不枉费我连夜背了这么久。”说这话的时候他给她撑着伞,笑眯眯的,身体却和她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距离。 楚昭有一瞬间的心动,只是一瞬间,诡异地想到了越夺。她想到了她当初诱骗了越夺。宋饶玉绅士、知礼节、懂分寸,他越是如此,楚昭越能想到她的引诱与欺骗。 她甚至觉得越夺因她的诱骗而死。她心中难安。越难安,越难以接受宋先生的绅士、知礼节、懂分寸。 傍晚,小岛浮起星星点点、五颜六色的灯,小水母一样,在夜色里漂浮。宋饶玉开车带她去海边。车是租的当地的汽车,漆了墨绿色的外壳,开在路上像一只低飞的甲壳虫。 夜里的海水和白天的不同,沉寂,睡着了。犹如一块被衣服遮挡的玉佩,安静地贴在胸口,温热润泽。 楚昭和宋饶玉并排走在沙滩上,软绵绵的沙滩一脚一个浅坑,浅坑里很快积了水。 温热的海风掀起了楚昭的头发,她需要不停地抬手按住翻飞的发尾。 “看,我准备了这个。”宋饶玉伸出一只手腕到她面前。楚昭定睛一看,上面有一只皮筋。 楚昭惊喜了一下,惊讶于宋饶玉的细心,她刚伸手准备摘下那只皮筋,宋饶玉收回了手腕笑着说:“我帮你吧。” “这……”楚昭本来想拒绝,但见宋饶玉已经跃跃欲试了,她只好答应。 没想到宋饶玉扎头发的手法很熟练,三下两下就扎好了,不紧不松。 楚昭忍不住打趣:“这也是连夜学的?” 宋饶玉一愣,随即轻笑了一声:“这个不是,这个是在星星福利院学的。” “是因为遥遥吗?宋先生对人好上心。”楚昭的步子慢了下来,走得有些累。 宋饶玉便挑了一处地方,带她坐在沙滩上吹海风。 “昭昭,你有时候把我想得太好,”宋饶玉柔和地望着她,“我并不是对所有人都上心。” 楚昭似乎觉得他有言外之意,但不敢深想,便对宋饶玉眨眼睛。 宋饶玉忽地说:“你睫毛上有东西,别动,我帮你取下来。” 楚昭顿时乖巧地不动,整个人待在宋饶玉的前倾的阴影里。他的指尖很轻很轻,带着一种干燥的热气。可能是海风。楚昭的睫毛不受控制地打颤。 “好了。”宋饶玉低声道,却没有拉远距离。 楚昭抬起眼,意识到这个距离似乎过于亲密。气氛忽然变得暧昧。宋饶玉慢慢凑近,太近了,近到楚昭能看到他眼底映出的小小的、仓皇的自己,近到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交缠。 她应该闭上眼,或者至少,不应该躲。可是即将触碰到的瞬间,楚昭脑子一瞬间闪回到好久以前。她想到她主动印上越夺的那个带酒气的吻。 楚昭猛地别过脸:“对不起。” 宋饶玉微微一怔,默然了几秒,坐直了身体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温润含笑的模样:“别说对不起,我才该说对不起。” 接下来的气氛全无,乃至于煎熬,楚昭主动提出回去。 回去的路上宋饶玉依旧无事人一样,找着话题和她聊天。楚昭面上认真地配合着,心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回到度假别墅,楚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了很久以前追的那本漫画,闲来无事,打开看了一眼。然而太太最近更新时间已经是两个月以前。 评论区一片哀嚎,全是催更的。 楚昭心念电转间,已经打开了私信框。 再一心念电转,编辑框里的话已经发了出去。 耳日太太,好久没有跟您聊天了,不知您最近是否安好。在我最难熬的那段时间里,您的漫画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感觉自己又被困住了,如果可以,很想再读您的故事。希望您一切都好,无论是否创作。 消息发出去便如石沉大海。楚昭也没有抱着太太会回的希望,发完就睡了。 在圣马丁待了两周,在这里仿佛与人世隔绝。不知宋饶玉是怎么做到的,每天都能找到不同的,有趣的地方。楚昭在宋饶玉营造出来的轻松与惊喜当中有了一种期待,渐渐忘却了在海的那边,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今天的目的地是洛里昂教堂。 这是一座诺曼风格的石砌教堂,小巧古旧。教堂的四周是墓地,氛围静穆。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只有零星的修士模样的人正在洒扫庭院。 他们身上的修士服古老简朴,纯白色带帽长袍,系着一条腰带,外面套着一条黑色肩衣。 小教堂内有当地人在做晨祷。 也许被这种静谧肃穆的氛围感染了,楚昭整个人仿佛沉到海底,然后被某种圣洁的力量怀抱、托举。内心逐渐沉静。 从教堂出来已是中午。人不见多,但比刚到的时候要吵,墓地里的蛙和蝉不知疲倦地嘶鸣。 连接着小广场和教堂的回廊上,多立克式长柱之间,似乎有名修士在那边作画。 楚昭一眼注意到了那名修士。 不因为别的,而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不知是否有长袍加持的缘故,这名修士的背影看起来高大健硕。纯白的长袍像挂在了他身上,少了几分柔和宁祥,却将修士服的庄严肃穆发挥到极致。 修士旁若无人地站在回廊下,面前是画架。宽大的兜帽罩住了他的面容,只能看到长袍下延伸出的长臂,拿着画笔,时不时蘸取颜料,在画架上涂涂抹抹。 “修士也会画画吗?”楚昭好奇地问。 宋饶玉顺着的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的确会有修士选择绘画之类的方式进行默观修行。” 不知为何,楚昭莫名很想过去看一眼,这么想着脚便迈了出去,刚迈出一步,手腕被一把攥住。 “昭昭,修士静修时可能会比较介意被打扰。” “喔,好。”楚昭点了点头,往那边看了一眼,那位修士依旧在安静地作画,周遭散发着疏离、洁净、不可亵渎的气场。 奇怪……可能是错觉吧。楚昭收回了视线,跟宋饶玉离开——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Elamorenlostiemposdelcólera(中文名:霍乱时期的爱情)》五章。中文翻译是:被虚无缥缈的声响和熟睡小巷中茉莉花的热烈芬芳升华了的爱的呜咽。(参考了杨玲译本)。 第43章 圣母 楚昭跟在宋饶玉身后走出小广场,准备离开时,楚昭站定了脚:“宋先生,我还是想过去看一眼。” 宋饶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答应了。 两人折返回教堂。 那名修士依然在廊下绘画。 楚昭轻手轻脚地走近,似乎意识到有人接近,修士手中的画笔一顿,继续作画。 楚昭安静地站在一旁,打量他的画。 他没有画风景。 画的是一个女人。 半身像。女人披着一块深蓝色的肩衣,头上罩着一个宽大的纯白兜帽,眉眼低垂,神色祥和宁静。整幅油画笔触细腻,宗教风格浓烈。 楚昭对美术史不甚了解,只知道一些基础知识,只能相当粗暴地认为,跟宗教相关,面相祥和的女人都叫圣母玛利亚。 她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抬头,想要印证心中猜想。 然而当她完全看清兜帽下的脸,不禁大失所望。 那不是一张完好的脸。双颊上布满了狰狞的疤痕,愈合的皮肉与原本的皮肉交缠,像蜈蚣。他的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只露出苍白的额头和直挺的鼻梁。 能看出他原本的皮肤白皙。唇红而薄,鼻梁直挺。 其实很像,真的很像。 楚昭不死心地继续打量,猜想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才毁容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楚昭就知道有多荒唐了。越夺早死了,死在了海里。眼前这名修士也许只是与越夺身形相似的可怜人。 她干脆把注意力放在修士的画上。 后知后觉一件事。 所以他看不见? 楚昭再次看了他一眼,确定他的确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作画,更加吃惊了。 眼前这幅画笔触细腻,神形俱准,能看见的人尚且不一定能画成这样。 楚昭尚在吃惊,直到宋饶玉轻轻拉住她的手。 她回过神,跟着宋饶玉远离了修士。宋饶玉才开口:“这下可以放心了。” 楚昭一愣,原来宋先生知道她的想法。她沉默地点了点头:“宋先生,你也觉得他很像吧?” 宋饶玉拍了拍她的肩:“这世上身形相似的两个人很多,会错认也很正常。但是,昭昭,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这样死去的人才能安心。” 楚昭抬眼看向宋饶玉,后者目光温和地望着她,她不得不将困惑、怀疑的话咽了回去。 次日楚昭睡醒了,没有找到宋饶玉,被女佣告知他出去了,楚昭便自己吃了一点东西。 她还一直想着昨天见到的修士。世界上真的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恰好身形相似,又恰好都爱画画。 楚昭还是有点在意,决定待会再去看看。 吃完饭,和女佣叮嘱完,楚昭独自前往了教堂。 来之前楚昭做好了见不到那名修士的准备。不过运气很好,昨天见到的修士,今天依旧在老地方画画。 楚昭走过去,在他身边驻足,安静地看他画画。今天画的是场景画,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躺在草地上,没画头,没画衣服。楚昭觉得盯着没画的部分看,好像不大礼貌,便挪开了眼,用英语问:“先生,您画的是圣母吗?” 修士画画的手臂顿了一下,蒙着纱布的眼略微俯向她的方向,没说话。被他这么一“看”,楚昭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下意识捏紧了衣角。 她归结于因为对方是一个西方修士,文化差异造成的疏离感。如果是东方僧人,她肯定不会这么紧张。 不过修士只是“瞥”了她一眼,继续画画。 楚昭不确定修士是否听懂了她的话。话说除了汉语之外,别的语言她也不会了。 她猜修士没听懂她说的话,便将注意力放到了他笔下的画上。 他下笔很缓、很慢,且意想不到,但继续往下看,就会恍然为什么要在此处下笔,有种前后押韵的精准。楚昭逐渐沉静在了修士的笔触里,蛙鸣,蝉鸣,风吹林叶,地籁、天籁。 等回过神来,天色已晚。楚昭意识到她得回去了,不然该让宋先生担心。见修士没有回去的意思,楚昭好心提醒:“先生,已经很晚了,您不回去吗?” 修士没有理她,楚昭有些茫然。这时一个矮个子修士走过来,拍了拍修士的胳膊,在他胳膊上写了什么,修士这才停下动作,开始收拾画具。 矮个子修士看向楚昭,面带歉意:“抱歉,女士,欧迪文的眼睛和耳朵不太好,个性也比较孤僻,不怎么跟别人交流,如有冒犯的地方,请您谅解。” “原来如此,没关系。”楚昭笑了笑,主动上前帮欧迪文收拾画具。 不知是否错觉,她的靠近似乎令欧迪文的动作变得慌乱。一块颜料板眼看被他碰得将要滑落。楚昭下意识伸手去接,无意间擦过了他的手背。 欧迪文浑身一僵,像是触电一样,猛地扬手将她推开。 其实力道不算重,但其中的抵触意味却十分明显。 “噢天呐。女士,您没事吧?”矮个子修士上前问。 楚昭摇了摇头,看了欧迪文一眼,他快速地收拾好画具,仓皇地逃走,仿佛避她之不及。 楚昭有一刻的伤心。她的幻想和期待里,是有几个瞬间把他当成越夺的。他避她不及犹如阿夺避她不及。 楚昭随即在心里否认。阿夺不会这样,不会这样避她如瘟疫。所以他一定一定不会是阿夺。她的心沉到底,一点点微末的希望灭掉。楚昭终于决定接受事实。 回到别墅,正好迎上拿了车钥匙的宋饶玉。 看到宋饶玉焦急的神色,楚昭立刻明白他是打算出去找她。 “宋先生……” 宋饶玉两步并作一步,冲上来握住了她的手:“你去哪里了?手机也不带。” “我,我。”楚昭本来已经想好理由了,可不知为何有点委屈,扑进了宋饶玉的怀里:“对不起,宋先生……” 宋饶玉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她:“怎么还哭了?是不是我太凶了?对不起啊昭昭,我太着急了,我以后不会那么凶了,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楚昭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可能是期待被打破了,可能是彻底地接受了越夺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 宋饶玉带她回了房间。房间桌子上摆了许多他今天出门寻觅到当地食物,有果脯,有曲奇,还有一些长相奇怪的叫不出名字的小零食。 “看你吃不惯这里的食物,怕你饿肚子,所以买了这些。你尝一尝合不合胃口?”宋饶玉顺着她的头发。这个动作放在平时宋饶玉绝对不敢做的,但是今天楚昭心情不好,好像给了他一些机会。 楚昭尝了一个,没说好不好吃,只是一味地吃下一个。 宋饶玉见她心情好转,随意地问道:“今天去哪里逛了,怎么逛了这么久,是不是遇到什么好玩的东西?” “去了教堂,”楚昭抬眼说,湿漉漉的睫毛发黑发亮,“那个修士画画很好,但人很凶。” “你喜欢他的画?” 楚昭点了点头。 宋饶玉略一思索,大概猜到楚昭的难过应该跟那修士有关,温和地笑着:“好。” 第二天,楚昭在房间里睡午觉时,宋饶玉独自前往了教堂。 教堂回廊下,那位修士依旧在那里旁若无人地作画。他没有着急上前打扰,先站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观察。 宋饶玉见过越夺的次数不多。说实话,他并不觉得那位修士多像越夺。最开始阻止楚昭接近,不过出于一个男人对于潜在竞争者的抵触而已。 但既然楚昭说了像,他就得确认百分百不是。 他信步走过去,打量了一眼画上的内容。画的是个丰腴的女人,似圣母,但非圣母。 宋饶玉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认为画上的女人不是圣母。女人神情祥和宁静,披着一块丝缎肩衣,正做着祈祷。宗教氛围如此浓厚的一张画,尤其在天主教盛行的小岛上,任谁看都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是圣母。 但是画中的女人被画师添加了太多的个人私心,以至于比起圣母这种抽象的偶像符号,画中女人更像某个具体的人。 他一个不是很关注宗教的人。不确定这位又是天主教中哪位偶像。但他莫名地对这幅画,或者画中的女人,生出某种好感。仿佛画里的人他同样认识一般。至少在这点上,他和这位画家修士算知音。 “你好,我们能交谈一下吗?”宋饶玉用英语发问。 修士没有理他,用画笔沾取了棕色的颜料,轻轻地在画中女人的脸上点缀。 “我的太太非常喜欢您的画,我想买下它,您可以随意开价。” 修士依旧没有理他,当他不存在一样。 一个矮个子的修士走过来:“抱歉先生,欧迪文失明失聪,无法听到您说话。” 宋饶玉微微一笑,礼貌地颔首:“我的妻子和我都很喜欢这幅画,想要买下它,您可以代我跟这位弟兄交流一下吗?” 矮个子修士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叫欧迪文的修士的胳膊。欧迪文停下作画,向修士略微低头。矮个子修士在他衣服上写了一串什么,欧迪文略微思索,摇了摇头。 矮个子修士略带歉意对宋饶玉说:“实在抱歉,先生,欧迪文似乎不想卖掉他的画。” 宋饶玉温和地笑着:“能理解。我想给修道院进行捐赠表达我的心意,我可以见一下你们的负责人吗?” 修士:“当然可以。” 第44章 胜利 宋饶玉从主教公署出来,径直前往教堂。 根据矮个子修士的提示,欧迪文现在就住在教堂墓地里的一个小屋中。 此时天色已晚,墓地森然。小屋就建在墓地边上。木屋的两扇窗面向街道透着烛光,像夜里睁开的双眼。 门没有锁,宋饶玉推门而入。浓重的气味瞬间充斥了他的鼻腔。松节油、矿物质和某种植物腐败的甜腥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空气粘稠凝滞,几乎令他有种无法施展手脚的错觉。 而后宋饶玉抬眼,被满墙的画震了一下。乍一看以为是装饰,这时他仔细一看,才发现四面墙上满满的张贴着各种画。素描、油画、速写……成百上千张相似的面孔,哭、笑、乐、哀,悲悯的,愤怒的,舒展的,一双双相似的眼睛穿过纸面,仿佛注视着他这名闯入者。 简直…… 宋饶玉收回视线,看到坐在床沿的欧迪文。他正面对着画架,不停地挥动手中的炭条。对于来者何人并不在意,连头也没抬一下。 “几个月前,被修士在海边发现,身受重伤,耳目失聪,失忆,此后一直留在修道院静修。这就是你给自己捏造的新身份吗?”宋饶玉将从主教那里得到的信息有条不紊地说出来,直视着眼前这个所谓叫“欧迪文”的修士。 “越先生。” 欧迪文依旧不理他。他那包着纱布的双眼注视着画纸,手中动作不曾停下哪怕半秒。沉静,不顾一切。宋饶玉有理由怀疑他是否真的失明,乃至失聪失忆。 宋饶玉接近了欧迪文,没有太近,保持着一个适中的的距离。能恰好看到他画的内容。 是一个女人,与墙上张贴得到处都是的画用的是同一张脸。 如果不是从主教那里得到了证实,宋饶玉只会认为这些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圣母,而欧迪文只是一位对其有独特见解的狂热基督徒。 现在他基本能肯定,画中的人,正是他猜想的那样。而欧迪文,不,或者是说越夺,简直就是对楚昭狂热的神经病! “无论你是真的失聪,还是假装的,我必须警告你,昭昭因为越家吃的苦已经够多了,无论你是什么目的,你最好永远也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昭昭现在是我的妻子,我会一直保护她。” 空气似乎有一瞬的凝滞。 欧迪文手下动作陡然加重,沙沙沙,炭粉磨着画纸在尖叫,刺耳。几乎像是要扎破画面。 这声音听得叫人焦躁。 宋饶玉皱起眉头,见他正在画女人的眼睛,多余的炭粉落在了眼尾处,像流泪。欧迪文立刻停下来,用小指偏执地、温柔地,蹭开了抹匀了,将多余的炭粉融入阴影之中。态度转变之快令人咋舌。 简直就是神经病。宋饶玉暗自心想,他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但还是没有走开,可能想看“欧迪文”会把他心爱的女人画成什么样。 接下来短暂的时间里,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各自心知肚明。空气犹如不断膨胀的气球,即将撑到极限。 “那么,欧迪文先生,再见。”宋饶玉看了一圈墙上的画作,转身出了门。 他果然无法理解,也不屑于理解这种躲在角落日夜与画布相对,靠着臆想过活的人。思及空气中诡异的植物腐烂的气味,同为男人,宋饶玉有理由怀疑越夺会边臆想边亵渎……简直恶心、下流、招恨。这种行为是为了发泄怨怼吗,是某种诅咒的方式吗,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深情? 无论哪种,宋饶玉都觉得这种做法……有病。像堆积已久的垃圾,因为见不得阳光而散发着潮湿腐朽的气味。 相比之下,他,宋饶玉,现在是楚昭名正言顺的丈夫。能正大光明站在她身边,为她撑起一片天。 这便是底气。 一种理直气壮的自豪和掌控感油然而生。他相信越夺这种人就算活着,也只会烂在角落里,被一堆永远无法喜怒哀乐的画作彻底埋葬。 宋饶玉不在,楚昭就独自去海滩边逛了一圈,顺便捡了一兜的贝壳回来。回来时,宋饶玉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了,他的目光从她走进来的时候就始终落在她身上,笑语盈盈。 虽说宋饶玉平时也是笑盈盈的,但他今天的笑特别夸张,夸张到有点悚然。楚昭待在原地,在想,是不是应该将贝壳藏起来? “去海边了?”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网兜,“让我看看我们的小艺术家捡了什么宝贝。” 他拿起一枚贝壳,在灯下仔细端详,语气特别夸张,特别轻快地赞叹:“昭昭审美真好,这纹路真别致。” 他过于兴奋了,以至于说出来的话都显得醉翁之意不在酒。楚昭问:“宋先生,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 “哪有,”宋饶玉稍微敛了笑意,放下贝壳,“是因为昭昭捡的贝壳太好看了。这些贝壳这么好看,我们回去把它们做成装饰画,挂在墙上,好不好?让客人们也看看。” “倒也没这么……”楚昭欲言又止,不忍心扫宋饶玉的兴,便跟着笑了笑,“好。” 用晚餐的时候,宋饶玉突然说:“昭昭,你还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 楚昭一愣,摇了摇头:“已经玩得很开心了。” 宋饶玉说:“好,那我们后天回去吧。” 他本来没计划这么早回去,但有越夺这个变数在,他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昭昭好不容易心情才稳定下来,他不想有任何意外出现。 回国后,宋饶玉和楚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福利院将遥遥接回来。 黎晓雨一脸笑意,拉着楚昭的手说:“我就知道你能和宋先生修成正果。” 楚昭回以微笑,将话题引到了黎晓雨和李庆的婚事上,两人聊了会儿天,宋饶玉抱着遥遥过来了。 “黎老师,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遥遥。回头有空你和李老师一定要来家里坐坐,昭昭也很想念你们。” “哎哎,一定一定。”黎晓雨笑着,握了握楚昭的手,对楚昭说:“小昭,有空要多回来看看啊。” 楚昭点点头,刚扭头要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角:“楚老师,请问……越师父呢?” 楚昭低头一看,是小胖,和越夺关系最好的男孩子,越夺经常教他画画,他叫越夺“越师父”。楚昭愣住了,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黎晓雨赶紧过来圆场:“老师说过了啊,面具战士去往别的星球了。” 小胖撇嘴:“你们大人就会骗人。他分明是死了。”说完,小胖赌气地跑开。 楚昭待在原地,没说话。 似乎感觉到了楚昭不开心,遥遥从宋饶玉怀里挣脱下来,抱住了楚昭:“楚老师,不要难过。” 楚昭这才努力地扯出一个笑,蹲下去抱了抱遥遥:“嗯,谢谢遥遥,我们回家吧。” 路上,遥遥特别天真地问:“宋叔叔,黎老师说你和楚老师结婚了,是真的吗?” 宋饶玉温柔道:“是呀。” 遥遥想了想,神情有些忧伤:“那你们会生小宝宝吗?” 宋饶玉被这个问题问得噎住。他余光瞄了一眼楚昭。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昭昭愿意,他就和她生个自己的孩子。但是…… “遥遥不用担心,”楚昭开口接过话茬,轻声细语,“我们只会有遥遥一个小孩。” 被戳穿心事的遥遥羞涩一笑,埋进了楚昭的怀里:“楚老师……那我可不可以,叫你妈妈。” 即便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听到遥遥这么说,楚昭还是受宠若惊。在她看来,“妈妈”是个有份量的词语,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好这种觉悟。但此刻遥遥的信任,给予了她某种力量和决心。楚昭揉了揉她的头发,答道:“好啊。” 遥遥眼睛亮亮的,她爬到楚昭的腿间,趴进楚昭的怀里:“妈妈。” 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带着小孩子特有的依恋。听得楚昭心里软乎乎的,忍不住抱紧了遥遥。 “还有我呢?”宋饶玉温声道。 遥遥从楚昭的怀里抬起脑袋,看了宋饶玉一眼,喊:“宋叔叔。” 宋饶玉愣怔,倒也没生气:“好啊,叫昭昭妈妈,叫我宋叔叔。” 遥遥撇了嘴,往楚昭怀里钻,不知在生什么气。 楚昭思考了一下,猜是刚才遥遥问会不会生别的小宝宝,宋先生没有立刻回答她,所以遥遥生气了。 不过楚昭想宋先生刚才犹豫,应当是在顾忌她的感受吧。 下车之后,楚昭让宋饶玉先上楼,留下遥遥。 等宋饶玉走远,楚昭蹲下来,与遥遥平视:“遥遥,你是不是在生宋叔叔的气?” 遥遥看着她的双眼,半天才缓缓地点头。 楚昭温柔地笑了笑:“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生宋叔叔的气?” 遥遥纠结着手指,慢吞吞地说:“我感觉……宋叔叔还想要别的小宝宝。”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因为我问的时候,宋叔叔一直不说话。”遥遥眼眶红了。 楚昭连忙将她搂进怀里,温柔地抚她的背:“遥遥,你知道为什么宋叔叔不说话吗?因为宋叔叔是担心说得不对,妈妈会生气,所以没有立刻回答你的问题。宋叔叔在考虑妈妈的感受。” “所以,你看,他在考虑妈妈的感受,你是不是也应该向他学习,学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遥遥歪头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宋叔叔平时对你那么好。遥遥之前也说了想让宋叔叔做你的爸爸。那你叫我妈妈,但是不称呼宋叔叔。宋叔叔一定很伤心。你是不是也应该考虑到他的感受呀?” 遥遥慢吞吞地答:“是。” 楚昭笑了下,拍了拍遥遥的肩膀:“遥遥真棒,那待会上去之后,要记得称呼宋叔叔,好吗?” “好!” 宋饶玉在摆放碗筷,见楚昭推门进来,弯了弯眼睛:“来吃饭。” 没料到遥遥从楚昭身后钻出来,抱住了他的大腿:“对不起,爸爸,你不要伤心。” 宋饶玉愣在原地,有些讶异,看了楚昭一眼,见楚昭弯着眼睛在笑,他很快地反应过来,低下腰抱起遥遥:“好,没关系。我也要跟遥遥道歉呀,下回也应该多关注遥遥。” 晚上,保姆带遥遥回房间睡觉。 楚昭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宋饶玉走过来,坐在她的身旁:“昭昭,谢谢你。” “嗯?”楚昭抬起眼,眨着眼睛。 “遥遥的事。”宋饶玉认真地注视她,温和的目光里除了欣赏,还有比欣赏更深层、更浓烈的东西。 楚昭不自觉地别开眼:“宋先生,遥遥是个聪明的孩子。” “还叫宋先生的话,可能会在遥遥面前露馅哦。”宋饶玉的声音放低了,似乎有种暧昧不清。 “唔。”楚昭不知所措,“我明白的。” “以后可能要睡一间卧室。”宋饶玉说。 “我,我知道。”这才是楚昭一直坐在客厅的原因,她不确定宋先生的想法。“那,那现在,我们休息?” 楚昭第一次踏进和宋饶玉的新房。房间里的一切都很新,风格温馨简约,一看就知道精心布置过。 洗完澡,楚昭上了床,留出了床的另一边,紧张地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楚昭感受到身旁微微地下陷,似乎特意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 就这样,一直没有动。 楚昭松了口气,渐渐放松下来,随即又重新地一阵茫然。宋先生当真只是和她睡在同一间卧室,同一张床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图? 第45章 爱我 “妈妈,爸爸怎么不在?”遥遥突然问。 楚昭放下了故事书,摸了摸她的脑袋:“爸爸去接客人呀。” 话音刚落,门锁响了,黎晓雨和李庆夫妇一同进来。黎晓雨笑开了脸:“小昭!” 遥遥抬起了头,看清是谁后脸同样笑开:“是黎老师!还有体育老师!” “快来坐。”楚昭从阿姨手里接过茶壶,给他们倒茶。 宋饶玉从门外走进来,径直抱起了遥遥,对楚昭说:“昭昭,你们聊,我带遥遥出去逛一逛。” 楚昭知道宋先生想让她和黎晓雨进行地聊天,她冲他弯弯眼睛:“好,早点回来。” 宋饶玉带遥遥离开之后,黎晓雨才拉起楚昭的手:“在这儿待得怎么样?宋饶玉没欺负你吧?” 楚昭失笑:“宋先生怎么会欺负我?一切都很好。宋先生很体贴。” “还宋先生,宋先生的,你们都结婚一个多月了,怎么还这么客气?”黎晓雨问。 李庆接话:“人家这叫相敬如宾。” 黎晓雨瞪了他一眼:“闭嘴,可显着你了,体育老师就不要教语文了。” 李庆蔫蔫地闭上了嘴。 楚昭见了忍不住笑着打趣:“看来是咱们黎姐没少欺负姐夫。” 李庆小声应和:“就是,就是。”黎晓雨又一瞪眼,他再蔫了。 “别管他,”黎晓雨拉着楚昭笑了一阵,忽地凑近楚昭,“怎么样?那方面和谐吗?” 楚昭懵了:“什么?” “哎呀,就是……”黎晓雨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个词。 楚昭脸一下就红了。宋饶玉对她向来相敬如宾,连肢体接触都远近得当。楚昭压根没想过和宋饶玉发生那档子事儿,或者压根没有把这样的词语联想到他身上。 黎晓雨看到楚昭这幅表情,会错了意,便扯了扯她的衣袖:“不会吧。他不会真的像传闻里的……” “传闻里的什么?”楚昭更懵了。 黎晓雨没说,先把李庆打发了去买东西。等人走远,才凑到楚昭耳边说了个词儿。 楚昭一听,脸更红了,既尴尬又无奈:“我也不知道。宋先生平时忙,可能没空想这种事。” 黎晓雨一听,面色严肃:“忙不忙的都是借口,这么久还没动静,我猜多半是不行。” “我跟你说,小昭,虽然他性格好,有能力,但是在这方面,咱们还是不能委屈自己。人都是有需求的,要重视自己的需求。这样吧,买点小玩意儿哄哄自己……” 楚昭听得脑袋都晕了,连忙打断黎晓雨:“多谢黎姐,只是现在要照顾遥遥,平时还得准备考试,忙得打转了,真没空想这些。等我闲下来了,我一定主动请教您。” 晚上留黎李夫妇吃过晚饭,宋饶玉开车送他们。保姆带遥遥去睡觉,楚昭没什么事儿,就坐在沙发上发呆。 在决定和宋饶玉协议婚姻之前,楚昭早就做好了和他行夫妻之事的准备。她并不是很传统的人,对这方面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不过自从结婚之后,宋饶玉行为上从来没有越界,也没有主动和她提过这方面。 宋饶玉贴心周到,对她很好。她知道一个人再好,也不可能好到毫无所求。 何况,这段时间宋饶玉对她无微不至的体贴,早就超过了协议夫妻应有的边界。 她想,宋先生可能对她有几分喜欢。几分,再多的楚昭不敢妄想,并非妄自菲薄,而是不敢再深想了,她担心自己辜负了宋饶玉的喜欢。 她已经辜负了一个人,不可以再辜负另一个。 宋饶玉回来了,见楚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带着笑意地问:“想什么,这么入神。” 楚昭回过神来摇摇头:“等你回来。” 听到这个答案,宋饶玉仿佛受宠若惊,声音柔下几分:“太困的话就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还是跟之前一样,楚昭先上床,给宋饶玉留出一个空位。之后宋饶玉会在她的身旁躺下,关灯,和她泾渭分明。 楚昭在黑夜里张着眼睛,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侧身,看向正对她侧躺的宋饶玉。他闭着眼,应当是睡着了,胸膛平稳地起伏。 除了越夺之外,宋饶玉是第二个让她如此认真注视着睡颜的男人。她在他的眼尾处发现了平时看不出来的,极细极细的皱纹。她想到了他的年纪。 单论外貌,宋饶玉的皮相也是极为出色耐看的,从外表其实难以准确猜到他的年龄。但他身上的气质,谦和,温润如玉,还有工作时的威严果断,又的确有岁月经历沉淀过后的气质。 楚昭慢慢地凑近他,慢慢地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腰。 明显感觉到这具身体一僵。 随即他同样抱紧了她。宋饶玉用清朗温和的声音询问:“怎么了,昭昭。不高兴了?” 楚昭埋进他的胸口,瓮声瓮气道:“没,就是想抱抱你。” 宋饶玉抱着她不说话,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背。 逐渐,有个硬物的轮廓隔着布料硌在了楚昭的小腹上。楚昭知道那是什么,也明了宋饶玉并非无欲无求的君子,只是从不向她提及而已。 楚昭顺着他的腹肌摸了下去。 宋饶玉猛地一僵,抓住了她的手腕,气息有些乱:“昭昭,是不小心的?” “是故意的。”楚昭抬眼,坦然地望进他的眼睛里。 宋饶玉没说话,嘴唇发颤,末了,十分珍重地吻了吻楚昭的额头:“这种事让我来。” 额头、眉心、鼻尖,还有唇。 楚昭和他接吻。宋饶玉大概不曾做过这种事,吻得笨拙又小心。楚昭心里有奇妙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于是便反客为主,引导着他。 宋饶玉似乎乐意接受她的引导,熟练后又反过去占据上风。 一吻罢了,宋饶玉伏在她的肩上休息,身子一直在不停地打颤。 楚昭垂下眼,抚摸着他的脊骨,从上至下,她一下一下,他便一颤一颤。果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过了几秒,楚昭感到肩膀上湿漉漉的,有些讶异。 宋先生哭了? “昭昭,你说你爱我,好不好?”宋饶玉埋在她肩窝里说。 楚昭愣了一下,张了张嘴,那三个字就在嘴边打转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份量太重了,她没办法说出口。 她沉默,宋饶玉也明白了。 “昭昭,你同我说,你今天主动,是不是可怜我?” 楚昭开口:“不是的,宋先生,我就是想试着去回应你。” “试着?所以你并不喜欢,对吗?” 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即是回答,宋饶玉是聪明人,没有追问,缓缓地松开了环住她的胳膊。 楚昭没有挽留,任他松开,她则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我……” “好了。不说了,昭昭。”宋饶玉的声音恢复如常,如常儒雅、温润、进退有度:“昭昭,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宋饶玉躺了下去,侧身背对着她。那背影寂寥,孤单。楚昭想安慰他,可是这种时候安慰,会不会过于伪善?楚昭待了一会儿,也躺下去。 “宋先生,对不起。”楚昭说。 半天没有回音。她以为宋饶玉睡着了,然而,凭空地,他又低声说:“没关系。” 沉默的间隔里他想了很多,想来想去,只能想出一句“没关系”。 楚昭醒来,宋饶玉已经不在身边。床头柜上留了张纸条,楚昭拿起来,字条上是清隽有力的字迹:公司有事。记得按时吃饭,我晚点回来:)。 楚昭想起昨晚的事,心里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她既觉得亏欠和愧疚,又觉得自己实在狡猾。 傍晚,宋饶玉回来了,楚昭从书里抬起脑袋,他如常地正微笑着脸,看样子早将昨晚的事翻篇了。楚昭更加难受,安静地望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宋饶玉走过来,坐在她旁边。 “昨晚的事……”楚昭欲言又止 宋饶玉轻笑一声,安慰她:“没关系,以后还会有机会。真的没关系。”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闪了一下。 楚昭觉得自己再多说一句,宋饶玉可能就绷不住脸了。于是她就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宋饶玉看不下去,别开脸轻轻叹了口气,片刻才回头正色道:“《六期花》的项目开始推进了,导演那边缺个女主,但没挑到好的人选。他说,想让你试一试。” “我?”楚昭特别意外,因为过于意外而笑出声,“我不是演戏那块料。不过如果秦导真的缺女主演的话,我倒有个人选推荐。” 宋饶玉好奇地问:“是谁?” 楚昭微微一笑:“这个人您可能认识,上回在葬礼上见过。朱倩。” 宋饶玉沉吟片刻,道:“的确见过,不只在葬礼上。” “哎?” 宋饶玉笑了下:“说来也没什么。她和宋沿交往过一段时间,所以我对她有点印象。” 楚昭看宋饶玉的表情,试探着问出:“印象不太好?” 宋饶玉说:“不能说不好。我之前替宋沿参加杀青宴,遇到了她。有点不踏实。” 楚昭思考了一下,猜想到一定是朱倩将鲁莽的作风带到了宋饶玉面前,才会让宋饶玉产生如此印象。楚昭便笑着说:“你说的我也认同,她之前有些行为的确操之过急。不过我见过她演戏,她演技上没得说的。有些行为,往好的方面说,算作有野心,上进,其实是好事。正好我们推她一把,行不行看她自己。如果不行,以你的实力,也不怕一部剧扑。如果行,那我们正好成人之美。你觉得呢?” 她说完这些,只见宋饶玉定定地望着她,楚昭快被看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了,他才开口:“你说得有道理,按你说的办。” “太好了,谢谢你,宋先生。我去联系她的助理!” 宋饶玉无奈地看着她。 楚昭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宋先生叫习惯了,我保证不会在遥遥面前这么叫。那,我先去打电话了。”—— 作者有话说:快了快了(?) 第46章 挑衅 “倩姐,我有个好消息你听不听?” 朱倩正在卸妆,见陈小松神神秘秘的,问:“咋了,有大导演找上门来了?” 陈小松“哎”了一声:“你别说,还真是!” “你上次黄的那部剧,《六期花》的导演,又来找你了。指名道姓地要你过去试镜。”。 朱倩嗖得起身:“真的假的?” “等等,”朱倩想起什么,“这部剧的投资方不是改成宋家了吗?跟宋家有关……这种机会怎么会落到我头上来?” 她前攀宋沿,后攀宋饶玉。前面的没攀上,后面的还没开始攀就失败了。何况她还对宋氏未婚妻楚昭做过那些事,相当于她把宋家的人全得罪了一遍。这种机会怎么会砸到她头上? “那还不是——”陈小松刚要说口,想到什么,立刻缄默了。 朱倩心神荡漾,没工夫想着追问陈小松后面的话。 这部剧的台词她早已烂熟于心,正式试镜之前,她又照着剧本调整了下细节,想争取在导演面前留下最佳印象。 试镜当天很顺利。 朱倩试完镜,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秦导打量朱倩摩挲着下巴思考,没着急让她走,让她在旁边稍微等了一下,他拨了一通电话:“楚小姐那边还是坚持拒绝吗?”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朱倩听不清,但听到秦导提到“楚小姐”,她不自觉警觉了起来。 “志不在此……哦哦好,明白了,替我谢谢人家。”秦导演挂了电话,笑呵呵地看着朱倩:“朱倩呐,你遇上伯乐了。” 朱倩战战兢兢,不敢乱说话,生怕到手的机会就没了。 秦导继续说:“从外形和气质来说,其实我不大相信你。如果有再好的人选,我依然会替掉你。但是有人指名道姓说你行。那就好好表现,别辜负了人家。” 朱倩简直被这一串话砸懵了。呆滞了半天,缓缓地开口:“是谁啊?” 秦导演笑呵呵的没说话。 朱倩识趣地点头:“我明白了,但是秦导,我想请教您,您心目中的女主演是什么样子的,我完全可以演绎出来。” 秦导演摇了摇头,摆摆手:“演永远是演,除非你自己是。回去等通知吧,我会安排人联系你。” 楚昭和遥遥坐在房间里,各自看各自的书。 “妈妈,妈妈。”遥遥突然凑过来贴楚昭。她指着书上的一幅插画:“是不是去这个展,就能看到很多像这样漂亮的画?” 楚昭看了一眼,书上介绍的是巴塞尔艺术展,心下了然,揉了揉遥遥的头:“对呀,能看到许多艺术家的作品哦。” “那我们可以去吗?”遥遥眨着眼睛。 “好呀,等爸爸回家,我问一下爸爸。” 吃过晚饭,宋饶玉陪楚昭看电视。视听室的灯光调暗了,七彩的反光在两人的脸上跳动。 宋饶玉眉眼含笑地望向她:“不知道昭昭怎么这么有本事,我都替你拒绝了,秦导演还不死心,一直请我说服你。” 楚昭调低了荧幕的声音,答道:“哪有,大概是秦导演想买你一个人情,还是看在你面子上。” “是吗?可我听秦导说,之前你高中的时候读表演课,他当时就想过挖你去演电影。结果你没答应。”宋饶玉说。 “我都忘了。”楚昭莞尔一笑,垂下眼,想起那时候薛敏恩要求她和越夺一起上表演课。 可能是在越家待久了,楚昭在演戏上悟得比越夺快很多。加上课后表演老师布置作业,要是越夺完成不好,薛敏恩就会反过来刁难楚昭。为了避免薛敏恩批斗她,她只好被迫对表演更上心,只有自己吃透了才能教越夺。 那段日子太痛苦了,对一个不感兴趣的东西十倍地上心,还要战战兢兢地拽着另外一个人。考上大学之后,楚昭就发誓再也不碰表演相关的东西了。 “在想什么?”宋饶玉问。 楚昭摇了摇头,笑道:“宋先生,我查过了,下个月有场艺术展要在港市举办,我们带上遥遥一起去看,怎么样?” “艺术展,好啊。” 为了到时候能跟遥遥说出个一二来,楚昭这一个月做了不少跟艺术史相关的功课。当然,到了艺术展现场之后,楚昭发现能用上的其实不多。 这场艺术展上除了画作展览,还展出了一些艺术装置、雕刻等艺术作品。遥遥主要对画感兴趣,楚昭便带着遥遥去参观画作展览区。 这场艺术展虽然偏向于作品的商业价值,但门槛不算低。展出的画作大多将艺术性和商业性平衡得很好。即便对艺术是门外汉,也能欣赏出这些作品的“美”之处。 遥遥一直拉着楚昭兴奋地说话,妈妈,这个像大饼,这个像石头……楚昭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给遥遥和其他小朋友上课的时候,玩的“你描述,我猜”的游戏。 “妈妈!”遥遥指着一幅画说。 “嗯?”楚昭问,“怎么了?” 遥遥咯咯地笑,这回松了楚昭的手,跑去拉宋饶玉的手,兴奋地指着墙上的画:“爸爸,你看这幅画的形状,像不像妈妈!” 宋饶玉顺着遥遥指的方向定睛一看,脸滞了一下。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别人可能不认得,但他不可能不认得。这是墓地小屋里的那晚,“欧迪文”正在创作的画。 他还清晰地记得,“欧迪文”抹开了落在女人眼角的炭粉,融入到了眉眼延伸出的阴影里。正是眼前这幅画。画旁张贴的标签上注明了画的名字:RegalodeEncuentro。西班牙语,中文大意为“见面礼”。创作者:Olvido。 “我看看,”楚昭探头过来,看了眼画,又看向宋饶玉,“嗯……很像吗?宋先生。” 她嘴角正弯弯地抿起,头顶的白光落在了她的眉尾、鼻尖,她今天没有化妆,脸上的每一颗痣,甚至连下巴刚痊愈的一颗痘印,都清晰而又淡淡地印在那里。她笑起来时有浅浅的酒窝,酒窝里盛的不是水而是轻盈的阳光,想让人躺进去。 宋饶玉越看越对比越心惊,是巧合吗?是命中注定吗? 为什么连此刻的角度都一模一样。他在做梦吗? 见面礼?是给他的,还是给楚昭的?宋饶玉此刻的确感受到了来自画背后的那个情敌的挑衅。 他低估了他。 他走向旁边的工作人员:“您好,我想买下这幅画。” 工作人员面带标准微笑地走过来,看了一眼手中的名单:“先生,您的眼光很好。这幅画的创作者是近几年内圈子里非常亮眼的一名emergingartists(新锐艺术家)。” 这时另外一个员工走过来,跟这名员工交流了些什么,员工立刻露出歉意的表情:“实在抱歉,先生。这幅画在十分钟前已经被另外一位买家onhold(预定)了,还没有来得及贴reddot(售罄标签)。 宋饶玉不太甘心。 “宋先生,我和遥遥刚在在那边也发现了许多好看的画,我们去那边看一看吧。”楚昭指了指另外一个展览区,担忧地眨着眼。宋饶玉看到她的表情,自知刚刚失态了,迅速地将忮忌与不忿重新藏回去,微微笑道:“好。” 一天画展逛下来,遥遥逛得很尽兴,出场馆的时候一直围着楚昭和宋饶玉叽叽喳喳不停。宋饶玉说:“昭昭,等我一下,我再去看幅画。” 宋饶玉来到服务台,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关于那幅《RegalodeEncuentro》,如果买家因为任何原因撤销了交易,或者买家日后想卖掉这幅画,请第一时间联系我,谢谢。” 宋饶玉出来的时候,楚昭正和遥遥逛展馆门口的纪念品馆,逛了一圈,楚昭买了一些留给遥遥的小礼物,还另外买了一本纪念手册。手册上面完整地收录了本次参展作品,上面有作品的详细介绍,也有世界著名艺术家的评价,编排得十分精细。 “下回小胖过生日,”楚昭对遥遥说悄悄话,“你就把这个送给他,说是越夺哥哥送给他的。” 遥遥说:“那不是撒谎吗?” 楚昭捏了捏她的脸:“出于善意的话,撒谎也没关系哦。当然了,遥遥现在还不懂什么是善意,什么不是善意,所以还是不能随便撒谎哦。” “明白啦!” 宋饶玉走过来:“在说什么悄悄话,不说给我听。” “这是我和妈妈的秘密!”遥遥说。 宋饶玉笑道:“好啊,你们背着我有共同的小秘密了。” 楚昭弯了弯眼睛,拉起遥遥的手,望着宋先生:“我们回家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楚昭每天除了和遥遥聊聊天,玩玩游戏,剩下的时间,她大部分用在了备考上。 楚昭自知一旦和宋饶玉离婚,离开了宋饶玉的背景,她就是个普通人。虽然越家那边目前暂时没有动静,她不知道离开宋家庇佑之后,薛敏恩会不会再次刁难她。作为普通人,她总得有应对薛敏恩的底气。 楚昭能想到的应对方法就是往上考学,考到薛敏恩手伸不到的系统里。 除此之外,她也想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想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考学只是手段,她要做的是不断精进自己。 学累了,楚昭想打开漫画放松一会儿。她追更的那本漫画停更很久了之前发给耳日太太的私信也一直没有回音。楚昭干脆从前往后重温了好几遍。 通讯软件弹出了一条消息。 黎晓雨:【小昭,给我一个地址,我给你寄好东西。】 楚昭有种不好的预感:【黎姐,你要给我寄什么?】 黎晓雨:【别问,乖乖把地址发过来。】 楚昭只好去购物软件里翻地址,心不在焉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发给耳日太太的消息一直没有收到回音,太太是不是现实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断更…… 粘贴,发送。楚昭心不在焉地做完,等反应过来,她发现这聊天框不太对劲。再一看,这不是耳日太太的私信框吗,所以她居然把地址发给了耳日太太! 楚昭手忙脚乱地想撤回,手一抖,撤回按成了删除键…… 好了,现在楚昭已经没有功夫去想软件开发者为什么要把撤回键和删除键同时放在一起。她只想解释。但转念一想,她估计太太现在都不看私信了,消息发出去了也没事。于是这件事在心里就这么翻篇了。 她给黎晓雨发去了地址。 黎晓雨:【等着吧,你会感谢我的。】 楚昭:【黎姐,你和姐夫刚结婚,花钱的地方还多,不要寄太贵重的礼物。】 黎晓雨:[神秘一笑.jpg] 第47章 耳日太太 楚昭睡觉前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她拿起来一看,是一条私信。 耳日太太的私信,太太回复她了! 耳日太太:【你想看什么剧情?】 楚昭愣了一下,不确定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接着,耳日太太又发了来一句:【你说,我画。】 楚昭吸了吸鼻子,呆了几秒,实在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发过去:【诶,真……真的可以吗?】 耳日太太秒回:【嗯,可以。加我联系方式,私信不好发。】 消息后面果然跟了一串联系方式。 楚昭回了句“好耶”,欢快地打开通讯软件添加了太太。 好友验证也是秒通过。 楚昭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对面回了个“嗯”。 好高冷,不愧是太太。楚昭心想,主动找话题:【太太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过了一会儿,耳日太太回:【想某个人,睡不着。】 楚昭了然:【是想“女神”吗?】 耳日太太:【嗯。】 楚昭又问:【对了,可以方便问一下太太的性别吗?】 耳日太太:【你觉得呢?】 楚昭想了想,发:【您心思这么细腻,画风也很治愈,感觉很像女孩子呢。】 耳日太太:【嗯,你这么觉得,那就是吧。】 耳日太太:【你还没有说想看什么。】 楚昭收到这条消息后认真地想了想,斟酌了片刻,才发出去:【我想看小兔和小狼贴贴。】 发出去后楚昭忐忑地等了一会儿,毕竟担心太太只是客套客套,而自己当真的话,太太估计会很困扰吧。 没想到耳日太太说:【好,三点给你。】 等等,三点?楚昭懵了:【是凌晨三点那个三点吗?】 耳日太太:【嗯。】 楚昭连忙打字:【太太,太太,不用这么拼命的……我没有很着急。】 耳日太太:【没有很着急?什么意思。所以你其实不想看,你只是在骗我吗?】 楚昭在对话框里打了一长串解释的话,似乎觉得这样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干脆发了一条语音:“不是的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熬夜对身体不好,您可以多考虑考虑自己。我真的很喜欢您的作品,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过了几秒,耳日太太发了个简约线条的猫猫歪头表情包。 耳日太太:【姐姐,你的声音好好听。】 耳日太太:【我可以叫你姐姐吗?(猫猫乞求.JPG)】 楚昭既想笑又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年纪比较小的妹妹,怪不得之前觉得太太说话有点中二高冷,现在楚昭理解了,大概是小朋友都比较喜欢装酷吧。 想到画技高超的高冷太太居然是个小妹妹,楚昭回复的语气也多了一些宠溺。她发了个摸头头的表情包,回道:【可以呀。】 楚昭又发:【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要早一点睡觉喔。】 耳日太太:【那姐姐可以给我发一条讲故事的语音吗?我睡不着……(猫猫哭泣.JPG)】 讲故事楚昭最在行了,她便用手机简单录了一份《海的女儿》,给太太发了过去。 耳日太太:【谢谢姐姐,姐姐真好。】 楚昭自动脑补出小女孩特有的甜美音色,嘴角忍不住上扬。她又嘱咐了对方几句早点休息之类的,才安心地去睡觉。 吃完早饭,楚昭收到了耳日太太画的漫画。 耳日太太:【姐姐,我画得好不好看?】 满满十页,不仅剧情连贯,还上了色。熟悉的画风,治愈的剧情。看得楚昭心潮澎湃。 耳日太太:【只发给姐姐一个人看哦。】 楚昭一听这话,简直心花怒放。嘴甜,画画又好看的小女孩很难让人不喜欢。 楚昭连忙发了一条语音:“你画得好好看,我好喜欢,谢谢你!” “昭昭,在给谁发消息,笑得这么高兴?”宋饶玉坐到她身旁。 楚昭扬起嘴角:“我喜欢的漫画作者画了一幅超好看的画!” “这样啊,我可以看看吗?” “好呀。”楚昭递出手机。 宋饶玉接过后看了一眼:“叫你姐姐……?你们还加了联系方式?” “对呀,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妹妹。嘴巴可甜了。”楚昭说。 “这个画风是很特别,”宋饶玉将手机还给楚昭,“但是昭昭,还是不要随便相信网上的人,万一对方不是女孩子……” 楚昭点了点头:“放心啦,宋先生,我会注意的。” 宋饶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打住了这个话题。“对了,昭昭,我这段时间要去国外出差,大概一个月。有什么需要,你打电话给我……”宋饶玉顿了顿,又笑着说,“直接联系江秘书或者王叔也可以。” 楚昭没有过问,点着头说好。 过了几天,楚昭收到了黎晓雨寄来的包裹。 一个精致小巧的包裹,拆之前楚昭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会儿心理准备,才打开。 “嗯?口红?”楚昭懵懵地眨了下眼,还以为会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她松了口气,打开盖子准备试色,不知道摁到了什么地方,口红突然无声地振动起来,吓得楚昭手忙脚乱地找开关,没想到越按振动得越快。 楚昭面红耳赤,研究了一会儿才找到开关。还好宋先生出差了不在家,不然误会就大了。 她连忙打开手机问黎晓雨:【黎姐,你送我的是什么东西!】 黎晓雨:【当然是能让女孩子快乐的东西,怎么样,是不是看不出来?】 楚昭迅速关掉手机屏幕,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既无奈又好笑。不过黎姐也是好意,楚昭便想着顺着她的意思来。 楚昭:【这个小玩具该怎么用?】 等消息的时候,楚昭好奇地观察了一下这个口红外观的小玩具。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 【你老公满足不了你?】 楚昭稍作思考,正要回复,忽然觉得这个语气不大对劲。一看,她不小心把消息发给了耳日太太! 怎么又发错了! 楚昭尴尬到抓床单。怎么把这种东西发给了一个小妹妹,人家家长会把她当怪阿姨抓起来的吧! 【我发错人了,对不起,请忽略掉。】 对方继续发来消息:【为什么要用小玩具,是不是你老公满足不了你?】 楚昭的脸熟了。即便如此,她依旧用一本正经的口吻回道:【小孩子不可以这么询问别人,很不礼貌哦。】 回完消息,楚昭才想到,对方怎么会知道她结婚了? 还没来得及多想,耳日太太再次发来消息:【我不是小孩子,姐姐,我已经成年了,我是大人。】 楚昭当然不相信她是大人,继续教育道:【大人也不可以随便问别人这种问题。】 耳日太太发来一个猫猫委屈的表情包。 过了一会儿,楚昭收到了一份压缩文件,耳日太太发过来。楚昭点进去一看,差点两眼抹黑。 【姐姐,这是我搜集到的使用教程和一些“资料”。[猫猫乖巧.JPG]】 楚昭欲言又止,不知道这么小就懂这些算好事还是坏事,只好语重心长地说:【谢谢,很有用。但是平时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让别人随便触碰你的身体,不要轻信其他人的话,遇到不对劲的事,一定要可靠的成年人求助哦。】 【那我可以求助姐姐吗?】 楚昭:【当然,随时可以。】 和耳日太太这边聊完天,楚昭才收到黎晓雨发来的一大串注意事项。 【黎姐,真是谢谢你了……】 黎晓雨:【不谢。用完记得分享使用体验哦,我还有很多类型。】 【不了不了不了,一个就够了。】 好不容易劝住了黎晓雨,楚昭躺在床上迷茫。宋饶玉出差后,偌大的别墅里一下子少了许多人气。遥遥睡着了,她独自一人待在和宋饶玉的婚房里。房间太空旷了,她一阵心慌。 她就将越夺死后寄还给她的那只泰迪熊塞进怀里,埋进了小熊毛茸茸的肚皮里,嗅着淡淡的皂香味,心里涌上一丝安心和酸涩。这时,手机屏幕亮了。 【姐姐,今晚的月亮很圆,很适合一个人看哦。】 这条消息仿佛猜到了她独自一人在家一样。楚昭心里的害怕稍微淡了一些。她笑着回复:【我看看。】 发完消息,楚昭下了床,走到阳台上,趴在栏杆上抬头看。墨蓝的天澄澈地墨蓝着,既无云也无风。圆的月悬在天上像剪裁得当的圆纸片,静静地点着光。 【果然很亮。】楚昭拿起手机发消息。 她看着屏幕微微笑着,突然,一丝丝似风又不是风的东西挠了一下她的脖侧,挠过之后留下黏稠的、冰凉的触感。 楚昭去摸了把脖颈,那里并没有什么东西。不知怎地,楚昭突然很想低头,她便低头往栏杆下看,底下是一楼后院,种满了大片的冬青和鼠尾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抬眼再往远处看,对面则是一栋无人居住的别墅。 是错觉吧。楚昭安慰着自己,没有多想,继续给太太发消息:【我的丈夫出差了,我才发现房子太大也不好,一个人待着晚上怪害怕的。】 过了很久,耳日太太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一只小猫被人抱起来,长条的身体伸直了,四肢扑腾地挡在镜头前。 【姐姐别害怕,我给你看看我养的小猫。】 猫很可爱,楚昭心里一暖,接着注意到了抓住小猫的那双手。虽然只各自露出手指的部分,但能看出皮肤白皙,指节修长分明,指甲干净圆润。 楚昭忍不住打趣:【原来真的不是小孩子呀。】 耳日太太:【猫猫歪头.JPG】 耳日太太:【我没有撒谎呀。】 耳日太太又接连发来好几张小猫的照片。猫毛洁白柔顺光滑,在灯下反光,一看就知道主人养得十分用心。楚昭看着看着,逐渐觉得照片上的小猫有点眼熟,像她送去宠物店的那只。 可能是长得像吧。楚昭没多想,只是心想确实好久没去探望小猫了,明天去看看。 第48章 “小朋友” 第二天楚昭跟保姆打过招呼,便自己出门去了。 她刚一进店,店主就认出了她:“你来啦?” “对,我来看猫。”楚昭笑着看了一圈,没在原来的位置看到那只猫。 店主惋惜地说:“唉女士,你来晚了一步,这只猫一个星期前就被一位先生领养了。” 楚昭愣了一下:“是位什么样的先生呢?” 店主想了想:“戴着口罩,不太爱说话,看着有点冷。不过挺慷慨的,付了两倍的领养费。” 楚昭心下一动,点了点头温和地笑道:“这样啊,那也挺好的,说明它遇到了更好的主人。多谢你,店长。” 这下也算了却了一门心思。 楚昭离了店,打算在外面走走再回家。 等红灯的时候,楚昭余光瞥见对面有位老人正在拦人,或许在问路吧,但不知他说了什么,路人听了之后摆了摆手就都离开了。 被拒绝后的老人站在路边,笔直的风衣局促地贴在身上。他左顾右盼,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是否错觉,楚昭居然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种类似于越夺的气质。 绿灯亮了,楚昭走过去问:“伯伯,你需要帮忙吗?” 老人扭过头看到楚昭,先是一愣,随即道:“小姑娘,我的钱包和手机丢了,现在还迷了路。” 楚昭安慰道:“您别着急。您有家人的号码?我帮您打电话联系。” “我家里只有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年纪大了。” 老人没说完,但楚昭已经听懂了,道:“这样啊,那您稍等,我帮您叫车。” 把老人直接交给出租车,楚昭也不太放心,于是打电话求助了王叔。 等王叔来了,楚昭询问过老人的住址,和王叔一起送老人回家。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退后,穿过隧道时,楚昭从暗下的车窗上看到老人的脸。他似乎一直在打量她。 楚昭扭过头问道:“伯伯怎么了?” 老人微微一笑,眼尾的皱纹拉长了:“你长得很像我的女儿。” 楚昭真诚地回答:“那我好荣幸。” “是,她可漂亮可聪明了。”提起这个话题,老人的眼中充满了怀念。 “到了,夫人。”王叔说。 “哎,好。”楚昭往窗外看了一眼,没想到的是这里是一处山明水秀的郊外,山明水秀间恰到好处地坐落了一间洋房别墅。颇有艺术感,像油绿的框中间嵌了一幅画。 楚昭扶老人下了车:“伯伯,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老人呵呵笑着:“不用送了,近在眼前了。” 楚昭反应过来,所以眼前这幢庄园是老人的家?仔细一想,老人姿态儒雅,身上风衣款式材质也十分考究,也不像平常人家,只是她刚才没有深想,忽略了这些细节。 “好,那伯伯您注意安全,我先走啦。” 楚昭准备离开的时候,老人却拉住了她的手。司机见状上前阻止,楚昭眼神示意他不必紧张。 “伯伯您还有什么事?” 老人握住她的双手道:“小姑娘,今天真是多谢你了,留下来吃顿饭吧。” “不了不了,我丈夫还在家里等我,我怕他担心。”楚昭找着借口。 “结婚了?”“是呀。”“那你叫什么名字?”“楚昭。”“楚昭,楚昭,好啊,好名字,人也是好孩子。有没有纸笔?” 王叔见状递上常备的纸笔。 老人一手接纸一手接笔,利落地写了一张小纸条塞到楚昭手里:“楚昭,有空一定请联系我,我备食材招待你。” 楚昭连忙接下:“您太客气了。” 上了车后,王叔说:“楚夫人,刚刚那位先生,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像越家的老太爷?” “越家老太爷?”楚昭疑惑地重复。她在越家的时候都没听过越家还有老太爷。 “王叔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呢,可能要提到越家的往事……” 楚昭知道王叔是考虑她,便道:“没关系王叔,您说就是。” “唉,其实要说起来也没什么可说的,都是些老新闻了。越氏集团其实是从一个大集团里分拆出来的,大集团原本不姓越,姓季,最大的老板叫季姝礼。季姝礼在当时当地是个非常有实力的女企业家,她的老公姓越,叫越平山。一直到越平山的儿子越从流娶了一位当时当红的女明星,也就是薛敏恩,越氏集团一直都姓季。” 听到这个名字,楚昭的心脏紧了一下。 “是后来越从流死了,季姝礼深受打击,一夜之间精神抑郁,而她的丈夫越平山是个艺术家,不懂商业上这些道道。于是季氏集团一夜之间大变天,四分五裂,越从流的妻子薛敏恩带走了一部分财和人,改为越氏集团。” 楚昭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却被这些话惊了一跳。这么算来现有的越氏集团岂不算薛敏恩抢过来的?商业上的事楚昭不大懂,但隐约能感觉到其中还有关键的东西她没捋清楚。“还有这样的事,我都不知道。” 王叔笑了笑:“楚夫人不知道也很正常,当时您年纪应当还小。” 王叔又说:“不过我也不大确定,季姝礼的老公向来深居简出,新闻报道得不多。但是我刚才看到他,第一眼就觉得像。不过有新闻说他们后来去了海外发展,也许是我看错了。” 楚昭若有所思,很快到了家。 楚昭谢过王叔,下了车,准备往家里走,抬眼之间发现家对面原本一直没人住的别墅,今天居然亮起了灯。 上了楼楚昭问保姆:“阿姨,对面是搬进来人了吗?” 保姆点头道:“是的,前两天就在往里搬了,今天刚住进来。” “是什么样的人呀?” 保姆:“好像是个男人,长什么样没看清,看背影挺高的,身边还跟着其他人。” 楚昭若有所思,随即点头笑了:“喔这样,那我明天去拜访一下,以后有什么也好互相照应。” 楚昭第二天起了一大早,在保姆的帮助下,和遥遥一起做了一些手工饼干。她拉着遥遥,遥遥抱着饼干盒,母女两个来到别墅的门口,按响了门铃。 过了会儿,一个穿着简单的年轻男人开了门:“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住在对面,我叫楚昭,这是我和女儿做的一些小饼干,特地来送给你们尝一尝。”楚昭笑眼弯弯。 遥遥将捧在手里的漂亮精致的饼干盒递上去,甜甜地说:“哥哥,送你饼干。” 年轻男人接过饼干,一脸为难地对楚昭说:“多谢多谢,但是,我们老板不太吃甜食,恐怕要辜负你的好意。” 楚昭年轻男人称呼主人为老板,大概猜了下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她笑了笑:“这样啊,能理解,那这饼干麻烦您帮忙解决一下啦。我过两天再过来拜访。遥遥,跟哥哥拜拜。” “哥哥再见!” * 汪余拎着饼干盒上了楼,敲了敲门:“老板,邻居家的女主人送来一些饼干,该怎么处理?” 门内传来低沉清冷的嗓音:“谁?” “对面邻居的女主人,好像叫楚昭,和她女儿一起来的。” 话音刚落,门猛地被拉开了,迎面而来的是松节油和某种油漆的气味。高大的人形立在门口,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凛气场。 他直勾勾地看着汪余手中的饼干盒,眼中的掠夺感和压迫感极强。 “给我。”他说。 汪余犹豫着说:“老板,这饼干可能会比较甜,您不是不吃甜食?” 虽说心有疑惑,但汪余还是将饼干盒递给了老板。 门重新关上。 汪余疑惑着,然而猫正在他脚下喵喵叫,他赶紧去喂猫。 * 楚昭给饼干摆出一个好看的造型,拍了些照,发给了耳日太太:【小朋友,我做了兔子和小狼形状的饼干,味道我觉得还不错。不知道你吃不吃甜食,我给你寄一些过去。】 耳日太太:【姐姐干嘛叫我小朋友,我是大人。】 楚昭发了个揉揉头的表情,回道:【就是感觉太太很像小朋友,喜欢叫你小朋友。】 耳日太太:【好吧。】 耳日太太:【小朋友不想吃饼干,牙会痛。】 楚昭:【那你想吃什么,我想办法做给你。】 【想吃你。】 楚昭大脑宕机了一秒,接着这条消息迅速被撤回了。 耳日太太:【想不到。】 楚昭松了口气,应该是打错字了吧。 楚昭:【那就好好想噢,这是我作为上次太太小朋友免费产粮的报酬!】 【我想到了,姐姐再给我讲个故事。】 楚昭哑然失笑,回复道:【好哦。】 【再加一个,这回要打电话。】 楚昭无奈地摇摇头:【那我得提前准备一下了。】 晚上,楚昭提前准备好童话书,按照约定的时间,给耳日太太拨了过去。 几乎是秒接。 楚昭莫名有些紧张,“喂”了一声,对面没出声,但隐约能听到一些细小的急促的呼吸声。 楚昭忍不住含笑地打趣道:“小朋友太紧张了吗?没关系。紧张的话,给我发消息就好,不用出声。” 果然,耳日太太回了她:【[猫猫哭泣.JPG]姐姐的声音太好听了,紧张到说不出话,呜呜呜。】 楚昭笑了一声:“这么可爱呀。” “那躺好了,我要开始咯。”楚昭说完,隐约听到那边有些摩擦的声音,应当是在往被子里钻吧。楚昭想象了下小姑娘躲在被子里的样子,想想就觉得很可爱,声音更不自觉地放软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长满荆棘的山脚下,有一个住满了许多人的村庄……” 随着故事的进行,楚昭听到声筒那边的呼吸声愈来愈轻,愈来愈平稳。楚昭猜她应该睡着了,准备挂掉,声筒那边再次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 【姐姐,可不可以别挂,不然我会睡不着。[猫猫哭泣.JPG]】 “好,睡吧睡吧,我不挂。”楚昭柔声哄着对面,听到对面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楚昭也有了困意,轻声说了句“晚安”,将手机放在一旁。 第49章 明月 一早醒来,楚昭下意识摸起了手机,摁了一下没反应,没电了,便给手机插上了充电器去洗漱。 楚昭洗完了漱,见遥遥揉着眼睛跨进来:“妈妈,早安。” “起得那么早呀,遥遥真棒!”楚昭笑着蹲下,亲了亲遥遥的脸颊。 遥遥也回亲了下楚昭:“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给小胖过生日呀?” “吃完饭就去,”楚昭拍了拍遥遥的肩膀,“你先去看会儿书吧。” 电量充得差不多了,楚昭唤醒了手机,刚开屏耳日太太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姐姐……[猫猫哭泣.JPG]】 昨晚答应了小朋友不挂电话。虽然说不是故意挂的,但答应的事没做到,楚昭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对不起呀,小朋友,昨晚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呜呜,后半夜没有睡着……】 楚昭哭笑不得:【我下次一定在睡前给手机充满电。[大恐龙揉小恐龙脑袋.JPG]】 和遥遥吃过早饭,楚昭牵着遥遥的手下了楼。遥遥一手拉着楚昭,一边一阶一阶往下跳。 室外阳光有些晃眼,楚昭蹲下给遥遥整理帽子。 遥遥乖巧地任由楚昭为她整理帽子,她认真地看着楚昭,充满童真地说:“妈妈,我觉得很幸福。” 楚昭欣然地笑了,揉了揉她的脸:“我也觉得很幸福。” 这时遥遥的目光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越过了她的肩,往她的背后看去,好奇地眨着眼睛。 “嗯?”楚昭顺着她的视线转头,对面的栅栏门紧紧关闭着。静谧沉寂,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在看什么呀?”楚昭问。 “那里有个‘卡西莫多’。”遥遥扬起嘴角。 楚昭忍不住笑:“卡西莫多?是爸爸之前给你讲的故事吗。” “是呀。刚刚‘卡西莫多’在偷看我们,现在躲起来了。” 楚昭愣了一下,以为她在讲书里的情节,没有多想,笑着说:“好哦,我们先上车,你给妈妈讲一讲卡西莫多的故事吧。” 路上,楚昭和蛋糕店老板确认蛋糕已经送到了福利院。 一到教室,楚昭和遥遥就被围起来,问东问西。 “小楚老师,你什么时候再来教我们呀?” “小楚老师,我也想当你的孩子。” “小楚老师……” 楚昭应付不过来,跟黎晓雨眼神求助。黎晓雨这才笑眯眯地哄着孩子们坐回了座位上。这时候李庆推着蛋糕车走进来,教室里“哇”声一片。 “好高的蛋糕。” “想躺在上面!” “小朋友们,知道今天是谁的生日吗?”黎晓雨问道。 小朋友们齐声回答:“石头(小胖)——” 石头是小胖的名字。 “对,没错,所以我们一起给石头唱生日歌吧。” 楚昭和遥遥在教室里找了个空位坐下,和小朋友们一起唱生日歌。 唱完生日歌,黎晓雨请寿星石头给大家分蛋糕。 楚昭不爱吃甜食,象征性地尝了一口,将自己吃过的地方切下来,剩下的送给了其他的小朋友。 分了蛋糕,黎晓雨组织小朋友们在教室里玩游戏。楚昭看时机差不多,给遥遥小声说悄悄话,遥遥点了点头,拿着礼物,去到石头旁边。 石头看起来很沉默,别的小朋友都在玩游戏,他在角落里画画。 “小胖,”遥遥戳了戳石头的手,石头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她。遥遥便将礼物递出去:“这是越夺哥哥送给你的礼物。” 一本包装精美的纪念画册。 石头一开始不动,后面才缓缓接过去:“谢谢。” 遥遥说完不用谢,就赶紧跑回楚昭身边邀功去了。 “妈妈,我送完了!” “遥遥真棒!”楚昭揉了揉她的头发。 “妈妈,我今晚可不可留在这里,明天再回去?” “想跟小朋友们多待一会儿吗?” 遥遥点了点头。 “好,那我明天来接你。在福利院要乖乖的哦。” “嗯!” 楚昭跟黎晓雨打过招呼,离开福利院。 回家之前,楚昭在超市里逛了一逛,想买点食材回去。 自从住进宋家之后,楚昭已经很久没逛过超市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买点什么回去才好。 她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忽地看到了最顶层货架上的一排生椰奶,买回去和遥遥做饼干吧。 楚昭伸手够了一下,高估了自己的身高,她试着伸手,踮脚,可惜货架太高,她怎么够也够不到。 她正准备想请工作人员帮忙,还未转身,被某种如有实质的气息包围住了。楚昭僵住了,明显地能感到身后有一堵墙,这堵墙散发着热气,极有攻击性的热气,透过她背后的布料,一丝丝,一缕缕地占掠。 她的身体甚至比脑子更快地有了反应,胳膊气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楚昭抬眼,身侧伸出了一只手臂,越过她的小臂,轻而易举地拿到了顶架上的椰奶。这明显是一条属于成年男性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结实,皮肉下的青筋分明。对比之下,自己的手臂如此纤弱细瘦。 他碰到包装盒,手指似乎那停顿了几秒,才慢慢抓紧。这个过程中,楚昭仿佛感觉到一条冰冷、审视的视线垂在她身上游离。 当遍布周遭的气压终于消失,楚昭眼前有些发黑,深深地呼吸了几口,一丝薄荷清香趁此间隙缠了上来。 楚昭猛地扭头,恰好看见他信手将椰奶投进了她的购物车里,转身离去。 那是一个称得上是高大健硕的背影。他随意套了一件黑色冲锋衣,步子闲散而有力。每走一步,衣服下蓄藏的肌肉就隐隐勃发。 楚昭不知自己哪里生出的勇气,冲上去拉住了这位强壮的男人:“等等,先生!” 被她拉住的男人停下脚步,扭过头。他戴着一个黑色口罩,口罩之上的双眼淡漠地垂下,看着她。 一双和越夺很像的眼睛。定眼时若梨花繁盛,一眨眼便葳蕤凋零。 “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脸?”楚昭颤抖着声音说。 男人直勾勾地看着她,近乎缓慢地摘下了口罩,似乎怕楚昭看不清,还微微地垂首,慷慨而大方地展示,大方到像特地炫耀。 楚昭被迎面而来的某种掠夺感震慑到了,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下意识地退了半步。这时楚昭才想起正事,抬起眼细细地打量他。 怎么说呢,既像越夺,又不像越夺。光看轮廓,的确和越夺有几分相似。但男人的下半张脸已被老旧的疤痕占为己有,犹如欲将脱落的树皮,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了。 楚昭心凉了半截,不忍细看,别开了眼:“对不起,先生,我认错人了。” “嗯。”男人重新戴上口罩,一言不发地离开。 人已经走远了,淡淡的薄荷香还留在原地。她的神经不断被这种冷清的气味撩拨。她不断地在脑子里复盘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细节都提醒着她:他很熟悉,很像越夺。 同时她无比地理智,越夺已经死了,越夺已经死了,她不应该抱有幻想。 * 拐角处,汪余替他拉开了车门:“老板。” “嗯。”他上了车,脱了帽,靠在后座上,抚摸着刚刚楚昭握过的地方,口罩下的唇角控制不住弯起,弯成了一种欲哭欲笑的弧度。 姐姐刚才的表情实在是……太精彩了。 起初她惊疑,灰蒙蒙的眼睛猛地放大,被他吓到退了几步,又打量他。她可能不知道自己打量他时,眸子亮晶晶的,特别可爱。 但是最后,她失落了,其实以前的她很少露出这种表情,可能是没藏好吧,甚至让他看出了她眼里的一丝怜悯。 怜悯? 越夺摘了口罩甩在车座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恨意像毒蛇的牙一样,喷溅毒液,噬心烧肺。 她果然认不出他了,甚至露出那种表情,一定认为他如今这般十分丑陋,对吧? 她知道自己露出这种表情时像只突然静止的兔子吗?她知道自己在对着谁怜悯吗?不知道,她连对方是谁,遭遇过什么,就露出了那种让人想掐碎的表情。 她凭什么可以这么高高在上,可以如此平常地施舍一个陌生人人怜悯,可以如此毫无负担地对别人好? 他真是恨极了。想把她揉进怀里,让她耳贴肺腑地好好听听自己的心跳,又想将她按在身下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 为什么,凭什么认不出我来了? 为什么没有我你还能那么平静地开始新的生活,甚至扮演好别人的贤妻良母! “老板,我们先去季老家还是?”汪余小心翼翼地问。 他松开了拳头,开口时云淡风轻:“去见季老。” 楚昭回到别墅里。前几天还有遥遥能陪她说话,现在遥遥不在,楚昭一个人待在这里,更觉得心慌了。心慌之余,心里还有些难受。她想到了白天的事情,就抱着泰迪熊坐在床上发呆。 【姐姐,今晚可以继续打电话睡觉吗?】 楚昭看了眼屏幕,耳日太太给她发来了消息。 今天刚发生过那样的事,楚昭实在打不起精神,勉强回了句:【小朋友,改天吧,姐姐今天不舒服。】 耳日太太:[伤心.JPG] 耳日太太:【我有办法让姐姐舒服。】 楚昭看着屏幕,慢吞吞地打着字:【好啊,你说怎么做?】 耳日太太:【首先,姐姐得先睡着。】 这是什么办法,不过也有道理,睡一觉也许就好了。 楚昭洗完澡上了床,睡衣贴在肉上像笼了一身体的热气,令人心烦意燥,索性什么都不穿,赤身地缩进被子里,渐渐的,楚昭有了困意。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压了上来。 ……好重。 是在做梦吗? 一条粗壮的蟒蛇缠上来,从脚踝,从小腿,到大腿,不容抗拒地摸索。 蛇信子窣窣地吐出,觅食般地嗅闻,仿佛随时能来上一口。 在做梦吧…… 意识断断续续、飘飘浮浮的,居无定所。楚昭努力地想睁开眼,然而睁开眼又睁开眼,梦之外还是梦,梦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身体的感知却异常清晰起来。她切实感受到某种粗糙的触感,特别虔诚地磨磋着她的脚趾,一根一根地磨磋。温热干燥的吻落在脚背上,之后是脚踝、小腿、大腿。 最终落在了那里,又咬又吸。 楚昭猛地绷直了脚背。 缠住大腿的蟒蛇稍微松了一些,下一次加倍地收紧。 “它”转而从身后环住她。 蛇尾尖儿点在她的肩胛骨上。缓慢地,隐隐带有珍重意味,向下划动。 不对。好像不是蛇。 是……手? “唔。”楚昭发出一声干渴的呓语,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逃出梦魇。 那只手顿了一下,穿过她的膝弯折起她一条腿。 温热的气息凑近了她的耳朵,往她的耳道里吹气,冰冷冷的气,她打了个激灵,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还有一声冷笑。 是他吗? 不,一定是思念太甚,才让这梦境无端真实起来。 梦中若有似无的触碰,犹如星星之火,所过之处燎起一片烧灼。身体仿佛与它阔别重逢,灼烧之感始于皮囊,而逐渐蔓延四肢百骸。 ……终究是梦。在梦里沉沦一次,又何妨呢? 楚昭卸下了防备,往罪恶的温柔乡里倒去。 “它”似乎读出了她的默许之意,便不再犹豫,环绕的双臂更加用力揽她入怀。吐息如蒸汽、如热带气候正午时的雨,落在肩上、颈侧、欲欲振翅的蝴蝶骨。 最后,一个不轻不重的吻落定她的后颈。 “阿……”她想唤他的小名,却被宽大温热的手掌尽数堵回口中。 意识无尽地沉沦、沉沦,沉沦到不能再沉沦的时候,再用力地抛到云间。仿佛从云间传来一声细碎的呜咽,分不清是自己,还是梦中人的。 “不要……在里面。”她在梦中命令越夺。 梦里的人用动作回应着她。他紧紧固定住她,抵着她的尽头,阴恻恻地低声道:“不准不要我。唔!” 热流滚烫。楚昭止不住打颤,是梦吗?真的是梦吗?梦想里最熟悉的声音,听过千千万万遍的声音,就响在耳侧。 但她被更深更浓厚的疲倦拉入了无意识。 第二天楚昭醒来,浑身酸软,犹如散架。尤其是身体深处某个部位仿佛在发热。 她揉了揉眉心,想到昨晚的梦,脸颊发烫。 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她竟想他到这种地步吗? 楚昭掀开被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竟想不到。 她如常地起床找衣服穿,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她昨晚是穿的这件内裤睡觉吗? 第50章 “睡了” 或许是自己记错了吧。 楚昭不自信,没有人会特意去记自己穿的什么颜色的内裤。何况她的内裤颜色都比较素,款式大同小异。 她努力回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或许真是错觉吧。 楚昭不再想这件事。换好衣服,去福利院接遥遥回家。 在车上,遥遥一直在跟楚昭分享在福利院发生的小趣事,楚昭耐心地听着。 “妈妈,我今天又看到卡西莫多了。”瑶瑶说。 “我看见‘卡西莫多’①送了小胖礼物。” 楚昭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是卡西莫多?” “就是上次的卡西莫多呀。”遥遥天真地说。 楚昭一头雾水。遥遥口中的卡西莫多显然不是在说书中的角色。她想了想,兴许是遥遥给谁起的绰号吧。 “妈妈,你怎么了?”遥遥晃了晃她的手。 “没什么,”楚昭回过神来,揉了揉遥遥的脑袋,“妈妈在想,遥遥下回不要再偷偷跟踪小胖了。小胖不告诉别人,说明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要尊重别人的意愿,不要让别人难堪。好吗?” 遥遥乖巧地点了:“知道了,妈妈。” 下午,楚昭带遥遥到后院浇花,完成本周的亲子实践作业。 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阳光照得骨头暖酥酥的。楚昭趿着拖鞋,和遥遥各自拿了一根水管,给院子里的树木浇水。 “妈妈你看,有小彩虹。”遥遥一根手指堵住水管,往空中洒水,水珠溅散在空中,变出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我也试试。”楚昭也想试一试,却不小心把水溅到了遥遥和自己身上。 遥遥抬胳膊抹着脸,咯咯地笑个不停。 楚昭同样忍俊不禁,赶紧拿来干毛巾给遥遥擦脸。 浇了一下午树,遥遥吃完晚饭就累得在沙发上睡着了。楚昭把遥遥抱回房间,出来时见保姆手里捧着一幅框好的画,迎了上来。 “这是什么?”楚昭接过保姆手里的画,垂眼一看,是一幅素描画。画上只有一个女人,穿着一条白色吊带裙,手里拿着水管,水珠四溅,女人笑容灿烂肆意。 ……这人怎么有点像自己? 既像又不像。她细细打量第二遍,才慢慢确定画上的女人的确是自己。 “夫人,这是对面邻居送来的,说是感谢您上回送的饼干,这算是回礼。”保姆说。 “邻居送的……”楚昭微微点头,收起了画,带回了房间。 楚昭看着摆在桌上的画,越看越感到不对劲。 画的角度选取的很好,怎么看都像在俯视。楚昭下意识站起身,走近阳台往对面看过去,阳台正对着的就是对面的别墅。对面别墅二楼同样有个外伸的阳台,但此刻对面阳台的门紧闭着,深色窗帘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到房间内的情况。 难道说,她和遥遥在院子里嬉闹的整个下午,那个人就一直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这个发现令她毛骨悚然。 画上没有遥遥,只有她。如果是为了送她一幅表现家庭和满的画以表祝愿,应该同时画上她和遥遥才对,怎么独独只画了她?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吧。 一阵凉飕飕的风从门缝吹进来,拂过她的脚踝。楚昭一个激灵,低头才发现,阳台的推拉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一道缝隙,金属锁扣悬挂着被风拨得摇摇晃晃。 她心里发毛,咔哒一声锁死门窗,猛地拉上窗帘。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卷了个严实,萦绕在心间的不安才稍微好一些。 【姐姐,昨晚睡得舒服吗?[猫猫歪头.JPG]】 手机收到了来自耳日太太的消息。看到屏幕上可爱的表情包,楚昭不自觉地放松,抿着唇笑:【嗯,挺好的,睡完一觉起来,果然心情好了不少。】 【嘻嘻。】 楚昭继续回:【就是,不知道是我神经敏感,还是什么,我总觉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点害怕。】 【害怕吗?别害怕,姐姐,晚上我陪着你。】 楚昭噗嗤笑出声:【哈哈,难道在梦里陪我吗?】 【嗯。】 对面异常认真地单发了一个“嗯”字。楚昭突然不知该说点什么,只好用开玩笑的口吻:【看来我今晚得早点睡了。】 耳日太太没有回复她。楚昭便将手机放在一边,收拾收拾准备睡觉。 也许是和耳日太太开的玩笑在潜意识里发挥了作用,一种渐渐攀上来的困意逐渐取代了不安和害怕。 咔哒。半梦半醒间,她隐约听到了锁芯咬合的声音。 床尾微微地凹陷,那凹陷是一点一点扩大的,直到她旁边半张床整个凹陷下去。床仿佛倾斜了,她滚进了某个温暖干燥的怀抱里。 粗壮健硕的胳膊穿过她的颈下,将她的脑袋轻轻放在了上面。 她微微地屈膝,蜷缩,那圈住她的身体也跟着她的动作,屈膝,蜷缩。 但“它”好像比她大上好几圈,哪怕以蜷曲的姿态,也能轻而易举地圈住楚昭整个身体。 “它”缓缓地伸出食指,半屈着,温柔地、迷恋地抚弄她脸颊上的小绒毛。 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 “它”的动作一顿,修长的手臂轻而易举越过楚昭的脑袋,抓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宋饶玉:【昭昭,我这里是中午十二点,你……睡了没有?】 “它”略带嘲讽地冷哼了一声,用下巴蹭着楚昭的臂膀,一边翻着她和宋饶玉的聊天记录,一条条地看上去,一条条地翻下来,巡视领地一般。 巡视到最后,他发:【睡了。】 【这样啊,那昭昭,晚安。】 楚昭一觉醒来,浑身舒坦,感觉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放松的一觉了。 她如常起床,换衣。 换衣的时候再次发觉不对劲。 这条内裤……她昨晚身上穿的是这条吗? 这已经是第二次觉得不对劲了,楚昭怀疑自己是否有些神经敏感。 “昭昭!” 楚昭听到了从楼下传来的的声音,是宋饶玉。 她拉开门趴在栏杆上往楼下看,宋饶玉正站在客厅中间笑盈盈地看着她。她没想到宋饶玉提前了半个月回来,因此有种意料之外的惊喜,小跑着到了楼下。“宋先生,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宋饶玉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他笑道:“那边事务提前交接结束了,回来看看你……和遥遥。” 到嘴边的话一出口改了意思。他此番出差本想借此淡化自己对楚昭的情感,但这种情感不仅没淡,反而因为空间的拉长而愈发地浓烈。他亟需地见到楚昭。 他现在要感谢遥遥这个借口,能让他说出二分之一的真心话。 “爸爸回来了!”遥遥从房间里钻出来,扑上来抱住宋饶玉的大腿。宋饶玉笑着弯下腰将她抱在了怀里,连同楚昭的那份也算在里面。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了早餐。早餐过后,司机送遥遥去上学。宋饶玉要回婚房里拿点什么东西,但一进了门,他立刻皱起了眉头。凭借雄性对领地范围敏锐的嗅觉,他嗅到了这间房间里,有除了他以外的男人进来过。 “昭昭,这几天是谁来过家里吗?”宋饶玉高声问书房里的楚昭。 楚昭从书房里探出头,而后走进了婚房里,困惑地答道:“这段时间没有谁拜访家里呀。宋先生怎么这么问?” 楚昭的表情困惑、茫然,宋饶玉很难不相信她的表情,但也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直觉。 宋饶玉环视了一圈,面上表情依旧温和,但那温和是冷却了的温和,有点假。 他阔步迈出两步,猛地从垃圾桶里捡出一只用过的安全套。轻声质问:“这是什么?” 楚昭彻底懵了,她当然认得那是什么。“我,我不知道……” 宋饶玉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昭:“昭昭,你。”他失望地摇摇头,将那东西扔回了垃圾桶,抽出手帕,擦拭着手指,五官已经彻底地崩掉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宋饶玉的声音冷到打颤,“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能有尊重。” 可是楚昭还处于宕机里,根本没办法回答宋饶玉这个问题。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房间里会出现这种东西。 她试图解释:“宋先生,你听我说,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房间里会出现这个。我真的没有……” “对不起昭昭,我想先去冷静一下。”宋饶玉打断了她,没说信,没说不信,只是疲惫地垂下了眼,故作疏离地往外走。 楚昭没有挽留他,当下的情况说不定越解释越乱。于是想等他冷静一点再说。 但她没想到,到了晚上宋饶玉没有回婚房睡觉,而是睡在了客厅。 楚昭后知后觉宋饶玉是真的生气了。 早上楚昭从房间里出来,见宋饶玉坐在沙发上正在翻报纸。 楚昭走过去:“宋先生,我能和你说两句话吗?” 他从报纸里抬起头:“怎么了,昭昭。” 他面色如常,但楚昭能感觉到他表情背后的勉强。 楚昭说:“宋先生,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听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垃圾桶里会出现那种东西,我也从来没有把男人往家里带。” “或者,宋先生还是没办法相信我,是吗?” 宋饶玉放下了报纸,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协议上说,互不干涉对方私人生活。从协议的角度来说,你没有错。”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是,能否不要带到我们的家里?” 楚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才能相信了,但是事实证据摆在面前,她再解释反而像欲盖弥彰。“如果你坚决这么认为,那我明白了。” “我只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到遥遥。在孩子面前,我们不要冷战。” 楚昭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到有种残酷的意味。宋饶玉难过而不知从何难过。 “嗯,当然。”宋饶玉微微一笑,重新拿起报纸挡住了脸,“下周会有个商业宴会,对外……我们同样要维持好夫妻的形象。到时候,也希望你能扮演好你的角色。”—— 作者有话说:①前一章忘记解释“卡西莫多”了,这里补充上。“卡西莫多”出自维克多雨果的作品《巴黎圣母院》。在书中,“卡西莫多”是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因为其长相丑陋而受到众人恐惧和孤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季回? 那件事后,楚昭和宋饶玉默契地分房睡了。 先是宋饶玉连续三天没有回到他们共同的婚房里,楚昭知道了宋饶玉的意思,第四天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睡。 除此之外,宋饶玉待她似乎同以前没什么不同。 楚昭知道宋饶玉的性格,宋先生是个讲究体面的人。大概因为“楚昭带男人回家”的行为不体面,宋先生想要和她划分界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楚昭不知道要怎么证明自己没有,干脆不证明,遂宋先生的意,和他保持距离。 【姐姐,你最近怎么不理我。】 收到了耳日太太的消息,楚昭后知后觉宋饶玉这件事对她还是有点影响的。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被冤枉。她理智上没有特别的想法,但潜意识里还是不想再次被冤枉,因而自觉减少了对外的社交活动。其中也包括耳日太太。 【抱歉……和我的丈夫吵架了。】 耳日太太:【怎么回事呀?】 楚昭犹豫了一番,这些事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是夫妻间生活琐碎的事跟谁说都不太还。 但耳日太太跟她既没有现实中的交集,也没有太多的利益牵扯,好像是最合适不过的倾诉对象。想到这里,楚昭也就放宽了心。 【也没什么,就是丈夫误会我和别人有关系了。】 这行字发出去,多天来压在心底的委屈涌了出来,她眼眶一红,继续发:【我跟他解释过,但他不相信我。】 【证据就摆在那里,他不信我也情有可原。】 【其实他对我很好,我没资格抱怨他不信我。】 【可是我还是觉得难过……】 耳日太太发来一个猫猫揉脑袋的表情包。 【他真是个坏人。】 【我就不一样。姐姐无论说什么,我都相信。】 【哪怕是谎话,那也说明姐姐愿意费心思骗我呀。】 【反正不管怎么样,姐姐要是我的妻子,我才不会让姐姐伤心呢。】 【要不姐姐离婚吧。】 【……开玩笑的啦。姐姐别怕。我想说,我会永远,永远站在姐姐这边的。】 楚昭愣了愣,吸着鼻子。她知道这些话是为了安慰她,不论说得正确与否,她确实从这些话里得到了一些慰藉。 【谢谢太太听我说这些,这些话我都不知道该跟谁说。[猫猫流泪.JPG]】 【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姐姐。】 楚昭默默地给耳日太太改备注,改成了“小天使”。 冷静之后,楚昭重新思考了她当前的处境。 当初她能让宋饶玉答应和她结婚,本身也是靠了一点宋饶玉的喜欢。喜欢这种东西是鬼迷心窍的,最不可靠。既然利用了人家的喜欢,也得承担相应的后果。不能仗着宋饶玉的一点点喜欢而“得意忘形”,“有如神助”,这不对。 想通了这件事,楚昭不再纠结宋饶玉的误会。 一周后,宋饶玉口中的宴会如约而至。在参加宴会之前,楚昭从江秘书那里拿到了宴会资料。 宴会的主办方来自于一个实力雄厚的海外金融集团。集团有意往国内发展,出手收购了国内几个公司,合并了且正式命名为“瑞飞集团”,签约仪式于不久前已顺利完成。这场宴会名义上是为了庆祝签约完满成功。 名义上是名义上。宴会邀请了许多具有影响力的公司老总,其实也算一场商业性质的社交宴会。 本次宴会上瑞飞集团的总裁也会到来。这位总裁是从集团总部空降过来的,颇受瞩目。 听江秘书说宋氏集团有意借这次宴会推进和瑞飞集团的合作,宴会很有参加的必要。 类似的宴会楚昭之前在越家时已经参加得不少了,知道这种社交性质的宴会,老总们会选择带上自己的妻子。 楚昭挑了一件得体的礼服,和宋饶玉出席宴会。 之前宋饶玉公布未婚妻,这件事在圈子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浪,许多人等着看她是何方神圣。要说没有压力多少还是有点,尤其前段时间还和宋饶玉有了嫌隙。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要别人看出来。 楚昭挽着宋饶玉的胳膊,出现在宴会现场。 楚昭从侍者的盘上取了一杯香槟,管理好笑容,在宋饶玉和其他人聊天时,她在旁边偶尔地点头微笑。 鸡尾酒会后是正式晚宴。 穿过交杯换盏的宾客,宋饶玉带她走向主桌。长长的餐桌上汇聚了今晚最有分量的人物。宋饶玉入座后,与身旁的几位商业前辈攀谈起来,话题转向楚昭不甚了解的海外并购。 这种场合她不便插话,她识趣地朝宋饶玉微笑示意,端着酒杯,默默地找了个角落,既能观察全场,又不至于引人注目。 楚昭正与一位主动前来攀谈的贵妇人寒暄,原本热闹喧哗的会场忽然安静下来,交谈声仿佛被某种压迫感压低,变成细碎微小的讨论声。这是一种预兆:本场晚宴的主角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如有默契地齐刷刷投向同一个方向,犹如聚光灯。 楚昭不太关心来者是谁,循着视线随意瞥了一眼,忽地睁大了眼。 等一下。 这不是……上回在超市里偶遇的那个人吗? 他居然是瑞飞集团的总裁? 楚昭开始回忆江秘书给的资料,瑞飞集团的总裁好像叫,季回。 显然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瑞飞集团的总裁。季回没有刻意掩盖脸上的伤疤,淡定坦然地迈入会场。在场来宾虽然会意外、好奇,但不会放在明面上。 在商业场上,外貌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更不要说因此轻视,那是最可忽略不计的一种情绪。 季回入座后,会场重新恢复了热闹。 楚昭偷偷往长桌上看过去。长桌之上,除了季回、宋饶玉在内的老总正在交流,当然也有越家的老熟人。在这种场合见到老熟人,楚昭并不意外。不过今晚的主角跟宋越任何一家都无关系,楚昭清楚这个道理,便不会有任何个人情绪。 楚昭以为自己稍微低调一些,就能躲掉大部分应酬。但她宋氏未婚妻的身份很是招蜂引蝶,晚宴进行到中后程,不断有太太夫人找她聊天敬酒。 楚昭酒量不好,每次出席这种宴会,能避酒则避。 但今晚来找她敬酒的人显然过于多了,她再怎么避,也喝了不少。 再这么喝下去宴会还没结束她就要先倒了。 楚昭连忙找借口溜去会场外吹吹冷风。 眼下正是夏入秋的时候,夜里一起风,凉得人直打颤。楚昭搓了搓胳膊,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便往通道里走。 狭长的通道里铺了红地毯,壁上挂了金灿灿的灯。小提琴曲从通道尽头影影绰绰地飘出来,仿佛尽头是另一个世界。 一直踩着高跟鞋,楚昭的脚踝有点酸了,见通道里没人,她便扶着墙慢慢地走。 一道影子落下来,挡住了面前的光。 楚昭抬眼,看清来人后心头一跳,向后退了半步,颔首喊道:“季总。” 季回没有回应,微微垂下眼,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目光起初很平静,不带任何私人感情,不像看人,像在看物,审视意味太重。 他盯的时间未免太长,那目光仿佛化为实质,湿哒哒地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来回流动。 楚昭被看得头皮发麻,不想再停留,低声道了句:“失陪。”便想从他身侧绕过去。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手腕便被一只大手攥住,力道之大令楚昭痛呼出声。“季总?” 下一秒,天旋地转。手腕被人猛地按向墙壁,楚昭不得不将额头抵在墙面上。她没来得及挣扎,宽阔的胸膛随后压上来,紧紧贴住她的后背。她整个人被困在了墙壁和他之间。 “季总,你这是……?”楚昭懵了,本能地挣动了一下。 “别动。”他愈发贴紧了楚昭。楚昭仿佛听到粗重的呼吸,以及感到随着呼吸而起伏的肌肉。膨胀的肌肉贴着她的后背若即若离,散发着危险的热量,极有压迫感。楚昭僵住了身体,没再动。 他的一只手顺着她的身体线条,肆意地向下,一把搂紧她的腰。 楚昭浑身一抖,被身后人另一只手捏住下巴:“我叫你别动。” 她这回真的不敢动了,两只手安静地垂在身侧。 “别紧张,我就是想送你一个小礼物。”季回在她耳边喃喃道。 说着,他一手搂住楚昭的腰,一手伸进口袋,掏出什么,放到了楚昭的耳边。 是一只录音笔。 他按了一下,一阵电流杂音后是清晰的说话声。 “……都处理干净了,放心。”是个男声。 接着是个女人的声音:“确定?警方那边怎么说?” 这个声音一出来,楚昭瞬间愣住了,她没听错的话,这是薛敏恩的声音。 男人:“就是一场意外。刹车失灵,雨天路滑,车子冲进了海里。媒体的稿子我都看过了,都没问题。” 薛敏恩:“那对狗男女……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男人:“那你就更得放心了。那片海域有多深你不知道?车是亲眼看着下去的,门也‘不小心’卡死了,他们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来。” 薛敏恩:“处理车子的那两个小子呢?” 男人:“我送了他们两张去东南亚的船票,保证警察找不到人。就算找到了,他们也只知道是收钱办事,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薛敏恩:“哼,最好是这样。这件事要是还有第三个人知道,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男人:“放心,不会有第三个人。从现在起,你只要记住,越从流在和情妇偷情途中,与情妇双双死于一场不幸的交通事故。而你,只是一个刚失去丈夫,悲痛欲绝的无辜女人。其他的,与你无关。” 录音戛然而止。 楚昭脑子一片空白,身体还在本能地颤抖。 放在她小腹上的手温柔地打着转,仿佛在安抚她。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怎么样,这个礼物还喜欢吗?” 楚昭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放着录音的内容。这时她反而冷静下来:“季总,你要什么?” 身后人缓缓地弯下腰,含着笑,边说话边往她的耳朵里轻轻地吹气:“要的不多,想你……亲我一下。”话了,轻轻地啄了啄她的额角。 第52章 录音 他凑得极近,薄荷香浓烈到像把人摁头在了冰水里,在此之前楚昭从未想过能有人将植物香诠释得如此霸道,满满都是毫不掩饰的攻击性。 楚昭屏住了呼吸,强迫自己清醒和冷静。 “好啊。”她忽然开口,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确认通道里没有人,抬头直视他:“低头。” 他眼睛微微地张大,似乎难以相信楚昭就这么轻易答应了他。随即眼中闪动着一簇兴奋的光,像钻石切面折射的光。他缓缓地弯下腰,偏头要凑上楚昭的唇。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无人的通道中。 他的头被打偏了一度,没有立刻反应,而是保持着偏头的姿势。楚昭警惕地望着他,扶着身后的墙壁,摸索着退了几步,准备随时逃掉。 他伸手摸了摸她打过的地方,那里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一个巴掌印。楚昭以为他会暴怒。但没想到,他只是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楚昭,嘴角微微地上扬。 楚昭皱起了眉头。他的笑容不含有任何恼羞成怒的成分,更多的是愉悦、惊喜、兴奋……还有痴迷? 季回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不对,试图去收敛,但未能成功。以至于嘴角在上扬和不扬之间,表情介于笑与不笑之间,面部肌肉不断抽搐,实在诡异,实在叫人悚然。 楚昭浅吸了口气,尽量冷静道:“季总,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我是有家室的人,请你自重。” 季回直勾勾地盯着她,走向她,前两步走得很忙,后两步直接冲上来,抓住她的肩膀,冷声说:“那你离婚就好了啊。” 楚昭简直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说这样的话。她去推他的手:“请别这样,让别人看见不好。” 季回的表情变了,松开了手,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楚昭的脸。楚昭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盯着她,盯着盯着,眼底甚至泛起一层红色,要哭的样子。抱泪的眼睛死死钉着楚昭。 楚昭被盯得不自在,别开眼:“那段录音,如果您愿意给我,请开个价。至于其他的条件,我只能当季总在和我开玩笑。” 季回红着眼睛,咽了咽喉咙,压低了嗓音道:“这样,我再退一步。” “你摸摸我,摸摸我的头。” 楚昭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一秒,这位刚才还充满着攻击性的男人,就自然流畅地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微微垂着头,像只端坐的小狗,耳朵耷拉着,戾气尽收,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顺从。 楚昭蹙了蹙眉,这种请求过于荒谬,超出了她的理解,以至于她都没那么愤怒和害怕了。 什么癖好…… 楚昭看着他漆黑的发顶,有一瞬间的恍惚。很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楚昭立刻回过神来。 她衡量了下目前的局势。录音笔还在他手上,虽不知录音内容真假,暂且算作真的,那么她一定要拿到。 她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那样毫无意义,说不定还会激怒他。也许,顺着他的意思是最好的办法——反正,只是摸摸头而已。她也经常这么摸遥遥。 楚昭半信半疑地伸出手,将手心放到他的头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她手心里蹭了蹭,顶了顶,像一条狗,眯着眼,发出一声喟叹。 一种怪异感升上心头。 楚昭迅速收回手,冷冷道:“可以给我了?” 戛然而止。季回睁开眼,似乎还有几分迷离,以及尚未满足的贪婪。 他缓缓地站直了,再次俯身凑近她。在别人的视角看来,像交头接耳。 楚昭冷冷地挺着脖子,直视前方,他偏头看向她,目光非常赤裸,觊觎,存在感极强。“楚昭,再见。”感到手里多了一个东西的同时,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冰凉的吻。楚昭惊怔住了。那个吻停留了几秒,才缓缓收回。 她蹙眉瞪他。 季回却像没事人一样,直起身,仔细整理西装领口,阔步往会场走去。 楚昭用力擦了擦被他吻过的地方,残留于皮肤的冰凉的触感如何也擦不掉。矛盾的是,她的身体好像并不如预期的那样反感。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录音笔,又看向季回的背影,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陷入一阵混乱当中。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手里会有这种事关人命的证据?又为什么要给她?他的目的是什么? …… 无论什么,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这个季回,简直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以后要离他远点。 她扶着冰冷的墙站直了,伸手整理被他弄皱了的衣物,又去洗手间确保脸上的妆没花,不会让人看出异样,才重新走向会场。 回到会场后,整场晚宴已经进入尾声。 宋饶玉已经聊完生意,从长桌上下来找楚昭:“我已经叫人把房间重新收拾了,我们今晚回去,一起休息,好不好?” 楚昭听出了他话中递的台阶,扯了扯唇角:“也好,免得遥遥误会。” 宋饶玉欲言又止,而楚昭也没追问。 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两人回到家,洗漱完,各睡床的半边。 “昭昭,对不起,我不该不信任你。但是我实在是——” 楚昭还没睡,季回带来的怪异感还残留在念想里。宋饶玉的声音在床的另一半响起时,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听到他的道歉,楚昭耐着性子柔声道:“我真的没关系,宋先生,早点睡吧。” 她客客气气的,挑不出一点毛病。 “昭昭……”宋饶玉只喊了声她的名字,再没下文。 楚昭着手整理起了录音。这件事她不希望将无关的人牵扯进来,因此没有告诉宋饶玉。 楚昭先找了专业人士确认过录音的真实性。开始思考如何让这份录音发挥作用。 直接交给警局是不可能的。仅凭一份没有指名道姓的录音,甚至她还不确定录音中的男人具体是谁,根本不足以对薛敏恩和另外一个男人造成威胁。何况,她现在是宋饶玉的妻子,而薛敏恩也算是公众人物,她贸然公开录音,如若准备不充分,反倒会被倒打一耙,连累旁人。 楚昭反反复复听录音。 录音中涉及到的不仅有她的母亲,还有越叔叔,也就是越从流…… 她不能出面的话,能否让别人出面? 楚昭想到这里,有了一线的思路。 要是能联系上越家老夫人老爷子就好了。 说做就做。楚昭在网上搜索当年有关越氏集团的前身,季氏集团的新闻。一篇一篇地检索,阅览。 从这些新闻里能窥见当年的季氏集团的财势,厉害的时候甚至能为权一方,足以见得季氏集团的掌权人季姝礼的厉害。 楚昭找到了不少季姝礼的照片,大多是正装出席,从外表上看,是个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人。 楚昭顺藤摸瓜翻到了一些过时的总部、分部电话,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她一个个拨过去,然而全都是空号。 到这里相当于走入了死胡同。楚昭放下了笔,活动了一下脖子,从头到尾重新捋一遍思路,想找到新的突破口。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昭昭,今晚……不回房间睡了吗?” 楚昭下意识切换了电脑屏幕:“宋先生,您先睡,我还有些东西没整理完。” 门外,宋饶玉叮嘱她早点睡,随后脚步声远去。 楚昭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屏幕上。这回不局限于官方报道,她将范围扩大到娱乐新闻,还有营销号。只要是跟季氏和越氏有关的,她一个也不放过。 楚昭在电脑面前坐到了半夜。眼睛有些干涩了,她揉了揉,鼠标往下拉。就在她准备明天再找时,突然,一个论坛标题抓住了她的视线──《豪门秘辛:季氏铁娘子迎娶白富帅?是爱情还是交易?》 楚昭点了进去,随便看了两眼,前言后语多为捕风捉影。然而,帖子底下附上的一张像素不高的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一张宴会合照。季姝礼穿着西装,身旁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男人的头被打了红圈,拉出一个箭头指向一个人名:越平山。 楚昭仔细打量着越平山的脸,脑子里有根弦响了。 这不就是她之前帮过的那个伯伯! 虽然照片上的男人明显比她遇见的要年轻得多,但五官变化却是不大的。几乎能确定两人就是同一个人。 怪不得王叔说像,的确像。 楚昭的心脏狂跳起来。苦寻不到的突破口竟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到底是巧合还是缘分? 她小心翼翼把照片存了下来,关上电脑,又翻出那张写有联系方式的小纸条,夹在书里,做完这一切,楚昭蹑手蹑脚地回了房间,尽量放轻声音,在宋饶玉身旁躺了下来。 躺下来的时候心脏仍旧在狂跳,有种整张床都因她的心跳而震颤的错觉。她强迫自己闭上眼,心里打算着,过段时间是中秋节,等节后再给老爷子打个电话,这样就能顺利成章地拜访。好,就这么做。 第53章 人妻?(二合一) 中秋节,宋饶玉难得放假,留在家中和楚昭、遥遥一起过。楚昭将提前买好的模具拿出来,提议一家人动手做月饼。 楚昭提前请教过家里的厨师,做起来还算流畅,她一边教遥遥,一边教宋饶玉,宋饶玉学得快,就让宋饶玉教遥遥,多多增加父女之间互动的机会。她则在一边专心地烤制自己的月饼。 烤好的月饼香气四溢,楚昭将月饼切开分给遥遥和宋饶玉。 遥遥不说话,一个劲儿往嘴里塞。 宋饶玉敏锐地尝出来:“这份甜度好像不一样。” “嗯。对面的邻居好像不喜太甜的东西,所以特地做了一份少糖的,明天给他们送过去。” 宋饶玉反问:“邻居?” “是呀,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家对面新搬来的邻居。”楚昭说。“邻里之间以后少不了见面,所以我和遥遥做了饼干送过去。” 为了不让宋饶玉多想,她隐瞒了邻居送了她一幅画作为回礼的事情。 宋饶玉略一思索,道:“我倒没注意,原来还搬来了人……正好我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邻居,明天我们一起去。” “好” 第二天楚昭携着月饼,和宋饶玉一起前往邻居家。 还是助理出来接待:“是楚小姐啊!” 助理给两人开了门:“这位先生是……?” 楚昭笑着介绍:“这是我的丈夫,姓宋。” “哦原来是宋先生,两位快进来坐。” 楚昭跟着助理上了楼,助理给他们沏茶:“楚小姐,宋先生,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老板不在,去了公司。” “没关系,主要是中秋节到了,想给你和你家老板捎份礼物。”楚昭拿出两盒月饼。 “这份是正常甜,这份甜度稍微会没那么重。拜托您将甜度轻的这份交给你们老板。谢谢你啦,小汪。” 汪余接过月饼,惊讶道:“这难道也是您自己做的。” “我和先生一起做的,希望你们能喜欢。”楚昭微微抿着唇笑着,和汪余又寒暄了一会儿,往外走。 回到家中,宋饶玉终于问出心中的疑问:“主人是个男的?” 楚昭答道:“听说是,但他似乎很忙,我一直没机会见到本人。” 宋饶玉虽有疑虑,但没说什么。 拨号码之前,楚昭已经做好了对方不接的准备。 但没想到顺利地拨通了。手机那头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喂?” 如果没猜错,对面的老伯伯正是越平山。想到这里,楚昭有些紧张。她吸了口气,立刻含笑道:“伯伯,您好。我是楚昭。” “哦,楚昭,小昭,那个小姑娘。” “是的,”楚昭说,“您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中秋节刚过,我做了一些月饼,想给您送过去,您看可以吗?” “呵呵,好好,你什么时候来,我备菜。” 楚昭和对方约定好时间,接下来就是搞定宋饶玉。 自然是不能让宋饶玉知道的,所以楚昭只是跟宋饶玉说约了朋友,出去逛逛,只叫司机送到商场。 剩下半段路,则是打车去的。 楚昭下了车,看了眼门栅栏里的别墅,上回来的时候,这里种的还是紫薇和绣球,今天一律的朱顶红和月季,红蓬蓬的像凭空起了大雾,弥漫在建筑之间,很是好看。 楚昭按响了门铃。 过了一会儿,老人过来了,脸上笑眯眯的,慢悠悠给楚昭开门。 “今天家里真是热闹了。”他笑呵呵地说。 楚昭跟在老人身旁,听到此话,便问了句:“还有其他人吗?” 老人笑呵呵地说:“是我的学生。年轻人啊总算还记得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他就在客厅,我带你去见见。” 楚昭乖巧地应声,跟着老人穿过长长的走廊。 她注意到别墅的角落里摆放了不少精致小巧的手工雕刻艺术品,走廊的墙壁上挂了画。楚昭对画只能认出好坏,并说不出源头,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只觉得墙上每一幅都别出心裁,能看出来是精心挑选过的。由此可见屋主人是个对艺术有独特见解和品味的人。 和王叔给出的信息相符。越平山是个艺术家。 到此基本上能确定老人的身份了。 走廊尽头视野相当开阔,四平八稳的空间里,客厅、餐厅、阳台各种区域之间的过渡很是自然,沉稳大气。 老人说:“喏,他就在那儿。” 楚昭点点头,跟着老人移步换景,越过博古架之后,楚昭看到了半开放阳台上的身影。 只是一个背影,微微弯腰的姿态,正执着画笔,在纸上涂涂抹抹。 宽阔的肩膀,延长的脖颈。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暖金色的光倾洒在他的俯下的背,从上面流淌下来,像披了一块绸。 楚昭心脏怦然地跳起来,阳光实在绚烂,犹如过度曝光照片,绚烂到虚幻。虚幻里楚昭仿佛看到了旧人的影子。光落在他的黑发上,黑发柔软驯服地贴在耳侧,下颌的转折流畅地乖巧。 她几乎想哭了。 “季回,有客人来了。”老人呵呵地笑。 听到老人称呼他“季回”,楚昭登时清醒,眼前虚幻的滤镜迅速地褪色。等那人已放下画笔,转过头来,彻底打破了楚昭的幻想。 真是季回。 怎么会是季回? 季回直勾勾地甩了个眼神过来,仿佛早料到她会来一般,嘴角微微地上扬,慢悠悠地打招呼:“你好。” 见楚昭呆呆地站着不说话,老人问道:“怎么啦,小昭认识季回呀?” 楚昭迅速收敛起神色,弯了弯嘴角:“我认识,这不是季总吗?我的丈夫的合作伙伴。上次签约晚会上,我们见过。” 老人哈哈笑:“好啊,好,那就好。我去看看我炖的肉骨茶好了没,在那边待久了,就爱这个味儿。你们先聊着。” 待老人离开,楚昭质问季回:“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为什么你手上会有那个录音?你和越家是什么关系?” 季回笑而不答,走近一步,再走近一步,微微在她面前弯下腰,用手背轻抚她的脸。楚昭嫌恶地拍开他的手:“回答我。” “你猜。”季回说。 楚昭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想干嘛。她好像一脚踩进了一个为她量身定制的陷阱里,进退维谷。现在就算知道录音是季回故意给她的,她也是一定要去全力以赴的。 想通了这一层,楚昭就不打算和他闹得太难堪,以免越平山察觉端倪,干脆欣赏墙上的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一眼看过去,墙上有一副惟妙惟肖的肖像画十分吸睛,画上是个女人。 她定在了画的面前,认出了这幅画,上回去港市的艺术展览,遥遥说这幅画里的女人像她,宋饶玉想买下这幅画,但未能买到,因此她对这幅画印象深刻。 她记得这幅画的中文名叫—— 《见面礼》? 耳边幽幽地传来一句:“美吗?” 楚昭一吓,转身撞上了一堵人墙。她蹙眉往后退一步,但身后就是墙,退无可退。 由高大的身形带来的压迫感,沉沉地压在楚昭的头上,她抵抗着这种压迫感抬头,冷冷地看着他:“季总,请自重。” 季回缓缓摊开手:“我没碰你。” 说这话时他的眼角微微地垂下,嘴角似乎瘪了,好不无辜。可高大的身躯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楚昭吸了口气,冷声道:“你靠得太近了。” “喔。”季回慢悠悠的退了一步,然而依旧很近。 越平山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楚昭应了一声,借口帮忙端菜,推开季回,逃之夭夭。 白瓷碗里盛着排骨,肉软烂了,和骨藕断丝连,棕黑的汤汁泛着油花。扮相很好。 楚昭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忽地不知怎地,鼻头一酸。 这味道特别熟悉。她一下想起来她以前吃过,母亲做给她吃的。 “这味道……”楚昭眨了眨眼睛,“特别好。” “哈哈,我一把年纪了,没什么爱好。平常除了研究画画,还喜欢研究点吃的。”越平山笑呵呵的,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喜欢就多吃点。” 楚昭点了点头,专心地吃着饭。忽地感觉有什么一直黏在侧脸上,她微微侧脸,发现季回正在看她。楚昭冷冷地瞪回去,季回丝毫不回避,拿起杯子喝水,目光却直直地挂在她脸上。不但喝水时看她,吃饭时也看她,目不转睛,像就着她下饭,毫不掩饰眼里的食欲。 楚昭承认跟疯子比脸皮她还是略逊一筹,只好假装看不到,低下头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伯伯,我刚刚看到墙上挂了一幅画,我记得叫《见面礼》?”楚昭不经意地开口。 “有品位,”越平山呵呵地笑,“我特意挑来送给我妻子的礼物。” “原来是被您买走了。上回我的先生看中了这幅画,可惜没来得及买下。”楚昭微微笑着。 “哦?你的先生是……” “宋氏集团的宋饶玉。”楚昭答道。 越平山略一思考:“好像有点印象。噢,好像给我寄了名片。” “原来如此,我丈夫十分喜欢这幅画呢,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从您手里买下。”楚昭笑着说。 “那不行,”越平山呵呵笑着,“我妻子很喜欢这幅画。这画上的人像我们的女儿。嗐,像不像的,时间太长了,我也记不得了,就当留个念想。” “要我说,我第一眼觉得你更像。哎别说,那幅画像不像我女儿暂且不提,还有点像你。” “我?”楚昭笑着,“好巧,我先生也是这么说的。” 楚昭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怎么没见伯母?” “她啊忙着料理公司里的事,哎,我待会打包盒饭给她送过去,不然她肯定忙到又不吃午饭。”老人用一种操心的口吻说。 楚昭笑了笑:“伯母喜欢你做的菜吗?” “喜欢,喜欢得很,每次都吃得很干净。”老人自豪地说。 “伯母在哪里工作,要不我待会儿替您送过去?”楚昭笑着说。 “威海路,瑞飞集团分部。”季回突然接话。 楚昭一愣,心下暗道:不会吧。 “是啊,她是瑞飞集团的董事长喔。”越平山笑眯了眼。“厉害吧。” 楚昭面上真诚地答着“厉害”,心里想到江秘书给过的那些资料里,瑞飞集团的董事长分明叫“季言礼”。 难不成改名了?楚昭鼓起勇气试探:“是……季姝礼女士吗?” 越平山面色微变:“小昭,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但很快又咧开了嘴:“你记错了,我的妻子叫季言礼。” “不说这个了。我好不容易能趁送饭的时间见上她一面,你们可不许抢着送。” 楚昭面上笑道:“好的好的。”心下却已明了,多半是季越夫妇改了名,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吃过饭,越平山要去送午饭,叮嘱季回送楚昭回家。 待越平山走后,楚昭微笑着的脸瞬间冷下来:“季总,我自己回去,不劳烦您。” “不烦,不烦。”季回笑眯眯、眼巴巴地凑到她跟前。 楚昭无语凝噎地瞄了他一眼,怀疑这人听不懂好赖话。 “我担心我的丈夫会误会。”楚昭说着,往外走。 季回紧跟在她后面。 她出了别墅,他也出别墅。 她在大街上走,他也跟在她身后走。 她加快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亦步亦趋,不紧不慢。像狗尾巴一样,甩也甩不掉。 楚昭紧蹙着眉,他越从容不迫,楚昭越有种被戏耍的生气。她总得做点什么,警告他,恶心他。 忽地,楚昭瞥见一个挂着粉色招牌的成人用品店。她心生一计,毫不犹豫地走进去,果断在货架上拿了两盒安全套,结了账走出来。 出来的时候,季回就站在路边上等她。忽略掉脸上的疤,他的皮肤其实很白,在阳光下白得透亮,仿佛能看到脆薄的皮肉下细密的青筋。 楚昭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观察得这么仔细,可能有一瞬间,他身上有种熟悉的即视感。当然,楚昭知道这不可能。 越夺乖乖的,才不会像季回这样赖皮。 楚昭在将两个人对比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自己的记忆是否过度美化了越夺。她只是觉得,记忆中的越夺什么都好,好看,听话,乖巧,叫往东就往东,叫往西就往西。反正什么都好,那些坏事都是她逼的他迫不得已做出来的。 楚昭瞥了他一眼,扭头就走。还怕他看不见手里的东西,特意光明正大地拿在手中晃晃悠悠。 突然,她手上一空。楚昭不耐地停下来,甩身看他。他高高举着那两盒安全套,冷声质问:“为什么买这个?” 楚昭微微笑道:“我是已婚人士,买点这个很奇怪吗?季总。” “跟谁用?” “这话问得很奇怪。当然是跟我的丈夫。” 季回盯着她,盯着盯着,他突然小声道:“和他用,用得完吗?” “你,”楚昭说不出话,她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季总,这好像不关你事吧。” 楚昭甩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对着紧跟在她身后的季回说:“请不要再跟着我了!” 季回跟在她身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碎碎念:“还是最小号的……” 她实在嫌烦,快走两步拦了辆出租车,上了车就让司机开走。 到家之后,她下车,这时发现同样有一辆出租车,在不远处停下来。 从上面走下季回。 楚昭难以置信,半天说了句:“季总,做人别太不要脸。” 季回眨了眨眼睛,说:“我就是想跟你说句话。” “说什么。” “谢谢你的饼干和月饼,很、好、吃。”他故意加重了咬字,说“吃”字时嘴角上扬,灿烂无比。 “什么意思?”楚昭困惑着,觉得他的笑特别讨嫌。 季回弯了弯眼睛,眼底闪过一点狡黠的光。他越过她,默默按响了一旁别墅门的门铃。 “老板!”汪余下来开门。 季回扭过头望着她,大拇指指了指别墅,一脸无辜:“我的意思是,这是我家。” 楚昭惊诧极了,甚至顾不上生气。 慢慢的才回过味儿来,他是故意的! 楚昭顿时气翻了,第一次连礼貌体面都顾不上,甩身就走。 汪余从没见过自家老板能笑成这样。人家楚小姐都消失在门里了,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傻傻地抿着唇,好像她落了影子在外面。 不过下一秒他就变了脸。 变成了冷的,无生气的脸,转身往屋里走。不,无生气的脸现在好像有点生气。高兴开心生气的那个生气。 汪余向来摸不准这个新老板的脾气。要说易怒易燃,好像也没有,但是情绪未免太稳定了一些。稳定得冷。 倒是一涉及到楚小姐的事,他的情绪就会有明显波动…… 等等。老板不会喜欢人妻吧? 想到这里,汪余偷偷看了一眼老板,忍不住暗中抹了把汗。这要是传出去了,实在有损集团的声誉。 好歹季夫人对他汪余有恩,他决定旁敲侧击一下老板。 “老板。楚小姐上回携宋先生一起来拜访,夫妻二人看上去十分恩爱。” 此话一出,季回的五官立刻垮下来,但没说话。 汪余乘胜追击:“楚小姐虽聪慧美丽,但她也是有丈夫的。” 季回的脸更黑了。 “以您的身份,盯着一个有夫之妇实在是……” “闭嘴。”季回冷声冷气打断了他,眸光晦暗阴鸷,像被戳到了痛处,还是被一戳再戳。 季回说完,转身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自从宋饶玉回来,他很久没去看望过楚昭了。心里想得发紧。 加上今天看到楚昭在那家店里买了那种东西,他实在忌恨! 他光是想到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碰楚昭,就恨不得提刀跟那人同归于尽,更别说是毫无保留地拥有她。 他想到他和楚昭曾经的亲密,突然一阵难过。在那种事上楚昭对宋饶玉也会像对他一样温柔吗?也会边亲宋饶玉边告诉宋什么是爱吗?也会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宋饶玉耳边低声夸奖吗? 还有宋饶玉那个废物,他懂什么!他了解楚昭的身与心吗?他懂楚昭完全卸下防备时的模样吗?他见过楚昭情动时湿润的双眼吗? 越想他越觉宋饶玉不配。可是为什么,楚昭要选宋饶玉?他不明白。如果是喜欢宋饶玉有钱有权,他现在也有。那为什么?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楚昭和那个男人做……会是什么样的,越想越觉得心中的火越烧越旺。他必须得知道是什么样的,否则他会忍不住提刀冲进宋氏集团的大楼里捅死宋饶玉。 傍晚风紧,摇得庭院里的木树叶哭,要下雨打雷的征兆。到了傍晚,雨果然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宋饶玉在公司加班,楚昭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翻书,见雨势渐大,风鼓得窗帘翻飞,她趿了拖鞋去关阳台门窗。 手刚抚上把手,一道雷声轰然入耳,楚昭一抖,随即屋内的灯灭了。 跳闸了?楚昭这样想着,随手关上了阳台门,打算去找阿姨问问。 刚一转身,一道闪电劈过,整间屋子亮如白昼,仅一瞬,又重新暗下去。 接着是天边闷闷的雷电轰鸣。楚昭心跳漏了一拍,就在刚才闪电照亮屋子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脚下的影子,原本细细长长的,忽然地膨胀、高大。然而也是一现,随着闪电消失融进了阴影里。 楚昭垂下眼,屋子里只有雨滴拍打在窗上的声音,那雨声仿佛不是雨声,是她的心跳声,呼吸声。雨声杂乱,楚昭莫名害怕,总好像屋子里不只有她一个人的心跳、呼吸。 她安慰自己,阳台门窗关好了,屋子里不可能有别人,不要乱想,不要太敏感。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她一跳,随即声音响起:“夫人,电路出了问题,已经请人来修了。” 原来是保姆。楚昭稍微心安了些,她答道:“好,谢谢阿姨,您也早些休息。” 楚昭上了床,看到宋饶玉发来的消息:【昭昭,今天公司事情多,我加班,晚点回来。你先睡,别等我。】 又剩她一个人睡。楚昭好像回到了宋饶玉出差的那次,她独自面对房间空荡荡时的恐慌。楚昭在聊天框里打下一串话,想了想又一股脑删掉。 她长久地盯着聊天框,心想宋先生工作这么忙,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她删删减减,最终只回了一句:【好,宋先生别太累了。】 宋饶玉回了她一个微笑表情。楚昭盯着那个表情发呆,无意识地往上滑着聊天记录。都是些日常而礼貌的对话,没什么好看的。 她手指一顿,正好停在几个月前的一段聊天记录。 【昭昭,我这里是中午十二点,你……睡了没有?】 楚昭皱起了眉头,她怎么不记得宋先生还给她发过这条消息。 她看自己回了什么。 简洁冷淡的两个字:【睡了。】 楚昭有一瞬间的茫然和陌生,这是她的语气吗?她会对宋饶玉用这种语气吗? 她实在想不起来,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忘了。这次的安慰似乎没有之前的那么有效,也许是灯坏了,而屋外又下着雨打着雷,不安像雾一样,渐渐地弥散开,缠着她。 楚昭深吸了一口气,埋进被子里,点开了耳日太太的聊天框。还是耳日太太能让她毫无负担地发消息。 【一个人在家,家里还停电,我有点睡不着。】 叮。 楚昭愣了一下,是听错了吗? 她怎么好像听到了手机的提示音? 她特意屏住呼吸听,被子里只有她放缓的呼吸声,闷闷的在耳边回响。被子外没有什么动静。楚昭有点不敢掀开被子了,她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这时宁愿相信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更安全。 【姐姐,别害怕。】 耳日太太回复了她。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直陪着你的。】 可是楚昭已经没有看手机的心思了,她紧闭上眼睛,默默在心里背书,为自己催眠。不知是默背真的起效了,还是缺氧了,楚昭昏昏蒙蒙地睡了过去。 被子沉沉地压在脸上,半梦半醒中,她感到呼吸困难,勉强地睁开眼,想扯掉蒙在头上的被子。 她扯开了一条缝。一条高高壮壮的鬼魂,飘在床边,占据了整个视野,注视着她的脸。 幻觉吧,绝对是幻觉。她无法抬头看清鬼魂,但能感受到那道视线无比冰凉、渗人,带有某种怨怼,像是来找她索命。可是她害了谁的命,凭什么找她索命…… 楚昭心下陡然一悬,是越夺的鬼魂来找她了吗? 她只害过越夺的命。 “昭昭,昭昭?” “昭昭!” 楚昭被人摇醒,一醒来就见到了一脸担忧的宋饶玉。宋饶玉开了壁灯,黄澄澄的光照亮了半边的床。 “昭昭,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楚昭刚想开口,意识到在宋饶玉面前提他,似乎不大合适,便又咽下了,只摇摇头。 宋饶玉抿了唇,流出一种难过的神色,但很快又收敛了,勉强维持着一种体面的微笑:“又梦到他了?” 楚昭看向宋饶玉,一脸歉意。 “昭昭,你明知道……”宋饶玉声音低了下去,“你刚刚梦里一直在喊他。” 楚昭不知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合适。 正是这种态度,最让宋饶玉受伤。 他宁愿她狠心一点,也不要她如此温柔地怕伤他,反而露出歉意。那歉意正是她曾爱那个死去的人,现在也爱,未来也将爱的意思。歉意里只有她和那个死人,而没有他。 “宋先生……” 宋饶玉微微地笑着:“昭昭,我去给你倒杯牛奶。” 楚昭和着被子抱起膝盖,将自己围成小小的一团。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还未亮。楚昭想着梦里的事,想得出神。直到宋饶玉递了她牛奶,楚昭才回过神,小声说了句“谢谢”,一口一口心不在焉地喝着。 喝完了,宋饶玉收好杯子,坐在她旁边,望着她。 她仍在发呆,似乎都不在乎宋饶玉望她。 “昭昭……”宋饶玉低声喊着她,慢慢靠近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手臂,想搂住她。 “喵——” 一声尖利的猫叫从阳台外传过来。 楚昭愣了一下,仿佛有了借口,躲开宋饶玉的怀抱,趿了拖鞋去拉阳台门。 “喵!”一团白色的东西立刻扑了上来,楚昭定睛一看,好大一只白猫,脑袋蹭着楚昭的腿喵喵叫个不停。 “啊,是猫!”楚昭惊喜地搂住猫的前腿,和猫四目相对。这只猫明显被养得很好,毛色润泽顺滑,蓝宝石般的眸子剔透澄澈,正冲着楚昭眨巴眼。 楚昭越看越喜欢。这只白猫很像她送去宠物店的那只。 宋饶玉连忙走过来:“昭昭当心,不要被牠挠伤了。” “不会的,牠很乖的,你看!”楚昭将白猫搂到怀里,给猫顺毛。猫舒服地咕噜噜地叫。 楚昭注意到宋饶玉蹙了眉,虽然只是极为微不可见的一蹙。他说:“看起来不像野猫。” “嗯,应该是从谁家里跑出来的。” “明天我去问一下邻居。”宋饶玉说。 所谓的邻居也只有对面了,楚昭不可避免想到了对面住的人。季回这种人会养猫?难以想象。 见楚昭露出了些许嫌弃的表情,宋饶玉很惊奇,很少见到她露出这种表情,便问:“昭昭,怎么了?” 楚昭摇了摇头:“没事。明天去问问吧。” 次日清晨,但没等宋饶玉主动去问,邻居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54章 拜访(修罗场) 楚昭在客厅里逗猫,门铃响起,以为是遥遥回来了,过去开了门。 门一开,一道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楚昭一愣,下意识退后了半步,那人却也往前跟了半步。 “早安,楚昭。”季回的声音低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审视楚昭。 她身上是件珍珠白的绸缎睡裙,光滑的面料在日光下波光粼粼,泼出来的皮肤是岸,是他日夜肖想,梦中踏足的领地。 他的目光实在不加掩饰,过于直白,楚昭伸手抱住了胳膊,仿佛想把泼出来的皮肤收回去,这时一件外套搭在了自己身上。宋饶玉轻轻将她揽进怀里,微笑着问季回:“季总?稀客啊。怎么一大清早便私闯民宅?” 季回垂下眼,直视那只揽住楚昭的胳膊,嘴角抽了抽,欲笑未笑的模样:“抱歉,我的猫丢了,实在着急。我看门没锁就进来了。请问,楚夫人看到我的猫了吗?” 他完全是盯着楚昭说出这些话的,嘴角微微地勾着,即便楚昭搭上了宋饶玉的外套,他也毫不收敛、肆意地望着楚昭,十分痴迷,十分愉悦。 同样是男人,宋饶玉看得出他的眼神不对劲。他大不悦,高声道:“原来是您的猫。那您可得看好了,让牠不要乱闯别人的家。” “哦,”季回环视一圈屋内的布置,看向楚昭,“介意我进去坐坐吗?” 他故意无视了宋饶玉。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简直叫宋饶玉不满。 “当然,”宋饶玉接过话,体面地微笑,不动声色地将楚昭往自己身后拉,“请坐。” 楚昭说:“失陪,我去换件衣服。” 楚昭换了套露肤度几乎没有的长袖长裤,走下来,坐到宋饶玉的身旁。 小猫见楚昭来了,从沙发底下钻出来,攀着楚昭的腿,爬到她的膝盖上盘成一团。 “啊,原来我的猫在这里。”季回原本坐在两人对面,这时候站起了身,自然地坐在楚昭的身旁。 宋饶玉:? 楚昭:? “季总,您不觉得……”宋饶玉撑着膝盖,脸上体面的笑差点被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创破了。 “楚夫人,看来这只猫很喜欢你。”季回完全忽视掉宋饶玉,只看着楚昭说话。 楚昭懵懵的,她没想到在宋饶玉的面前,季回也像这般毫无分寸。宋饶玉在场他都敢这样,不在场她简直都不敢想。 气氛实在难堪,楚昭抱起小猫,站起了身:“季总,您是来找小猫的话,猫现在给您,您请回吧。” 季回笑眯眯地跟着她站起了身,伸出手,楚昭以为他是要接猫,还有些不舍得地瘪了嘴,没想到,季回的手突然一顿,转而越过猫,轻蹭了下楚昭的手背。 楚昭一愣,抬头瞪他,季回笑望着楚昭,收回了手,微微倾身:“我看楚夫人很喜欢她的样子,猫就留在您这里吧。只要,允许我每天来探望探望她就好。” 楚昭背对着宋饶玉,宋饶玉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只能看到季回微微俯身,两人的距离被拉近至一种亲密的程度。楚昭仰着头,在宋饶玉看来,那个角度简直像情人耳语。 宋饶玉以为大度是他最大的优点,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他甚至无法忍受楚昭在他面前仰望另一个男人,即便只是单纯因为身高问题。 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不必!”宋饶玉冲过来,拉住楚昭的胳膊,猫受惊跳出了楚昭的怀。他将楚昭拉到身后:“季总,猫而已,我会和楚昭再领养一只,请您还是将您的猫带回去吧。” “那真是太遗憾了。”季回越过宋饶玉的肩看向楚昭,眼里没有半分遗憾的意思。“我会让人下午来取。” “另外多问一句,上回送给您的那幅画,是否还喜欢?” 此话一出,楚昭脸色变了。倒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宋饶玉猛地回头,质问她:“昭昭,他说的是什么?” 楚昭一时失语,她知道处理不好要让宋先生误会的,赶紧想合适的措辞:“宋先生,是季总之前送的回礼,是一幅画,我忘了给您看了。” 宋饶玉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凝了。 季回说:“不要对夫人这么凶,相信夫人不是故意隐瞒的,对吗?” 楚昭瞪着季回,她现在有理由猜测季回是否故意的。 宋饶玉吸了口气:“这是我们的家事,我是昭昭的丈夫,昭昭是我的妻子,麻烦季总不要插手。季总请回吧,我们有些家事要处理。” “好的。楚夫人,再见。”他微笑着颔首,说再见的口气像在说再、见。 待季回离开,门被关上的瞬间,宋饶玉质问楚昭:“所以就是他,是吗?” 楚昭懵了:“宋先生,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只用过的安全套,就是他和你的,对吗?”宋饶玉的声音绷得很紧,随时都会断掉。倘若说之前宋饶玉尚能劝服自己相信楚昭,但楚昭今天的表现无一不在告诉他,她的确对他有所隐瞒。 那么季回大概率就是那个奸夫。 楚昭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您怎么能这么猜测?” “不是他吗?不是他,为什么你要瞒着我他送了你东西?为什么要说你不知道邻居是谁?”宋饶玉大声吼了楚昭。 楚昭被吼懵了,她第一次见宋饶玉发这么大的火。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已经流下来了,一颗颗砸在了手背上。 见她这副样子,宋饶玉顿时反应过来,他刚才凶了她。宋饶玉慌了:“昭昭……” 楚昭连忙擦掉眼泪:“宋先生我去趟卫生间。” 说完,她冲进了卫生间,反锁了门,捧了水洗掉脸上的泪。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楚昭一时有点上不来气,扶着面池大口呼吸。 “昭昭,你还好吗?”宋饶玉在门外担忧地说。 “对不起,昭昭,我不该这么凶你。我只是,只是。我很没有安全感。”宋饶玉低声道。 宋饶玉没办法告诉楚昭自己的担忧。他上次在宴会上见到季回,便觉得此人眼熟。但行为举止又的确和他在洛里昂教堂见的人有所差别。 他真的太害怕了。 楚昭不知道,但他知道,那个人还没有死,那个人随时有回来的可能。宋饶玉宁愿那个人真的死掉。 死人再怎么样,也只能活在回忆里。但活人,还有无限可能。 卫生间的门被拉开,楚昭站在那里,抬头望着他。眼眶红红的,但脸是笑着的:“我没事了,宋先生,您不用担心。” 宋饶玉要去抱她,被她躲开了,她越过了他离开了卫生间。 宋饶玉紧跟着转过身,看向楚昭单薄的背影,隐约有种完了的感觉。 晚上,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宋饶玉正对着天花板,楚昭侧躺着背对他。宋饶玉瞥了她一眼,她微微地垂下眼,睫毛顺服地耷拉,贴在下眼睑上。 宋饶玉忽然觉得很对不起楚昭。 楚昭之前跟他提过,她在越家时,越太太总是因为一个不顺心而随便惩罚她。 他当时想,不会让她再像待在越家时那样受委屈。 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她其实没做错什么,她甚至没说过爱他,是他非要答应她,非要自讨苦吃。 “昭昭。” 楚昭没理他,大概已经睡着了吧。宋饶玉只好作罢,拉了灯,准备明天早晨再和她好好道歉。 深夜,那种阴魂不散的注视感又来了。楚昭睁开了眼,躲在被子里往外看,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楚昭赶紧闭上了眼,然而也只是掩耳盗铃,那种阴冷的注视感并未消失。 床沉下去了一块。 有什么人隔着被子,将她搂到了怀里。一个极其用力的拥抱。 他轻声贴在被子上:“别害怕。” 是……宋先生吗? 白天刚吵过架,他这是在道歉吗? 这个怀抱似乎不太符合宋先生平日里的习惯,要更用力,更有侵略感些。 楚昭没有拒绝他隔着被子抱她。 “宋先生,我不是故意不告诉您的,我只是怕您多想。” “嗯。”被子外的声音格外低沉。 “我也是刚知道对面的邻居是季回。” “嗯。” “那……宋先生,晚安。”楚昭小声道。 “嗯,晚安。” 楚昭很快入了眠,半梦半醒间,忽然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具体违和在哪里呢? 楚昭想着想着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闹钟还没响,她先醒了。身旁的宋饶玉正背对着她安睡。 那种违和感再次涌来。楚昭盯着他的背影,使劲回想昨晚的细节,想弄清楚违和感来自于哪里。 突然,她浑身汗毛倒竖。 不对。 昨晚,宋先生不是睡在床的左侧吗?怎么会从右边抱她? 宋饶玉察觉到了楚昭的动静,醒了过来,声音带着刚睡醒后的慵意:“昭昭,醒这么早?” 见她脸色惨白,宋饶玉立刻坐起身:“怎么了?昭昭,又做噩梦了吗?” 楚昭摇摇头,没有说话。 宋饶玉起身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杯牛奶。 “昭昭,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宋饶玉将牛奶递给她。 楚昭握着温热的杯子,垂眼看向杯中白色的漩涡,犹犹豫豫地开口:“好奇怪。这两天夜里睡着以后,总觉得有什么一直盯着我。” 宋饶玉带着歉意地低声问:“是不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 “不不,怎么会跟您有关系呢?”楚昭冲宋饶玉笑了笑,喝光了牛奶,将杯子递到他手里。“谢谢宋先生。” 宋饶玉去上班后,楚昭独自坐在客厅,一直想着这件事。会有这么真实的错觉吗?不光想到这件事,她还想到不久前,她有内裤被人换掉的错觉,还有早上醒来酸痛的腰肢,以及格外真实的梦境……结合发生的种种,楚昭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忽然有些动摇了。 手机响了一声。 亮起的屏幕上方弹出一个日期提醒:今天是阿夺的生日哦。 “哦”字后面带了个桃心的图案,照着念还能念出轻快的语气。 楚昭怔了几秒,胸口一下紧了,像有一口气堵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 她以为自己早放下他了,但身边的人或物,总是会以各种方式千方百计地提醒她,她的身边曾经有过一个叫越夺的人。 楚昭受不了了,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去对抗这种令人迷茫、不安的现状。 “阿姨,麻烦您帮我告诉宋先生,我想自己出去逛一逛,晚些回来。”楚昭叮嘱完保姆,出门打车。 上了车,司机问她去哪里。 楚昭默了两秒,说:“天慈墓园。” 第55章 祭拜 路两边是大片的梧桐树,黄叶连着黄叶,看不头,等看到头的时候,司机说:“到了。” 楚昭到墓地入口的管理处向工作人员报了名字。 工作人员问到她和死者的关系,楚昭想了想说:“亲人。” 工作人员说:“哦。” “有人来看过他吗?”楚昭闲聊着天问。 工作人员翻了翻记录:“你是第一个。” 做过登记,对照着工作人员给她的小地图,独自一人循着路线找过去。 天色阴沉,时不时扬起一阵风,风起时,墓园四面八方便阴惨惨地呼啸。楚昭一手拎着包,另一只手裹紧了外套,很快在墓碑上寻到了越夺的照片。 乳白色墓碑,墓碑上贴的是越夺高中时期的证件照,照片上的他面无情绪,空洞地直视前方。 楚昭忽然觉得惭愧。她是第一次来墓园看越夺。 每当想起越夺的死,她便觉得罪过,越夺的死一定有她一份推波助澜。这份沉重的罪恶感令她无法直面越夺的死亡。 这世界上谁都可以忘记越夺,谁都可以不来看越夺,唯独她楚昭不可以。越夺爹不爱,妈不爱,只有她待他好。他信任她,依赖她,把她当成姐姐,跟着她的脚步走,但是她引诱了他,是她亲手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弄到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可是越夺就真的完全无辜吗?楚昭忍不住怨这个死人。她自知她身上遗留了多少越夺的习惯。 她到现在都吃不了太甜太重口的东西,吃多了会恶心想吐;她的衣服款式、材质大同小异,毫无新意;她不戴首饰,不喷香水,护肤品常年只用那几款没有气味的;她耐心好,习惯性地照顾人。 这些都是越夺留下的痕迹。她以为会这样和他一辈子纠缠下去,然后,越夺死了。 死的人可以不留痕迹,活着的人还要不断地,不断地受到死去的人的折磨。楚昭想,这样真的公平吗? 墓碑前落了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楚昭抱着腿蹲在墓前,捏着那片梧桐叶,叶子很脆,楚昭轻轻一捏就碎掉了。 “阿夺,”她说,”我来了。“ 楚昭沉默了一会儿。对着墓碑自言自语很诡异。她想起了最近发生的那些事,忽然觉得自己也要被折磨成神经病了:“前几天晚上,是你回来找我了吗?” “你一定很怨恨我吧?如果我当时没有和你做那些事,后来没有跟你说那些话,你不会走上这条路的,对吧?” “没关系,想怨就怨吧。” “就是,稍微再给我一点时间吧。等我为母亲沉冤昭雪,你再来怨吧。” “现在请放过我。” 楚昭从包里拿出泰迪熊,放到了他的墓前:“这个本来就是给你的生日礼物,现在重新给你。不要再还给我了。” 做完了这一切,楚昭抱着膝盖安静地待在那里。墓地里刮起了一阵风,梧桐叶簌簌摇摇,有点冷。楚昭的脸有点湿,她摸了把脸,是雨。 下雨了。起初还是小雨,突然某一刻,雨就像打翻了针线盒一样往下掉。 浑身打湿的衣服沉重地抱紧她,挂在她身上。楚昭顶着雨起身,可能蹲得太久,她眼前一阵发黑,下意识往后倒去。 不疼。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她落进一个干燥、温暖的怀抱里。她下意识抓紧了触手可及的布料,淡淡好闻的清香像风一样扑进鼻子。缓了一会儿,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 楚昭定睛一看,看清来人后,毫不犹豫推开了他:“你怎么在这里?” 季回将伞往她那边倾斜:“当然是来探望‘亲人’的。” 楚昭不要他的伞,转身就走,哪怕身上彻底被雨淋湿了。她边走边冷得打颤。 季回两三步就跟上了她,伞一直往她头顶上送。 “楚昭,等等我。”季回说。 “你真是阴魂不散。不要再跟着我了。”楚昭冷声冷气地说。平常也就算了,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打扰她,楚昭非常生气。 “你一个人来祭拜,宋饶玉就这么放心?”虽然楚昭走得很快,但季回有优越的身高优势,两三步迈上去轻松跟住了她。 “不关你事,季总。”楚昭打着颤说。 手里突然多了把伞,楚昭抬头看向季回。他把伞塞到她手里后,利落地脱下外套。他里面只穿了件白色衬衫,衬衫紧贴着胸口,撑出肌肉起伏的形状。 楚昭别开眼,随即带有体温的外套裹在她的身上,带有一股清淡的薄荷香。 她想把外套脱下来甩在他脸上,但是太冷了,她一点力气都没有,手里的伞被风吹得歪歪斜斜,身体也跟着伞不受控制地摇摇晃晃,都要被风吹跑了。 季回果断搂她入怀里,拥着她往墓地外走。 风声、雨声,全部被隔绝在外。楚昭被他带上了车。 车里空调很足,楚昭稍微好了些,但还是不住地发抖。 “放下挡板。”季回吩咐司机。 挡板放下,后车座立刻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季回向她伸手。 楚昭扇开了他的手,力道软绵绵的,几乎没有任何威胁:“你干什么。”她虚弱地说。 “一直穿湿衣服容易失温,要脱掉。”季回说。 楚昭抱着自己,冰冷的雨水紧贴在身上,渗进骨头里,特别冷。几番权衡之下,楚昭低声说:“我自己来。” 楚昭背过身去,颤抖着手指,一点一点解开身上的衣裙,湿掉的裙子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她摩挲着胳膊,身上的内衣内裤也湿透了,往下滴水。 “这个也要脱。”季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干哑。 楚昭反应过来,他一直在看自己脱衣服。 真是厚颜无耻,不要脸。 楚昭犹豫了一会儿,比起维护羞耻心,还是保命要紧。她脱掉了剩下的衣物,一直挂在身上的那种不适感终于没有了。 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后颈。 楚昭浑身一僵,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反手扇了过去:“混蛋!” 季回没躲,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任她扇。明明被打了,他也没有回避视线,眼底的神色过于坦然,坦然地痴迷,痴迷地认真:“没忍住,抱歉。” 楚昭懒得和他计较,背过身去。 一个温热的毯子从背后裹住了她。 跟随着毯子包裹上来的,还有人。 季回用力地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小声说:“一会儿就不冷了。” 他说得缱绻又暧昧,有那么一刻,楚昭幻觉了身后抱着她的人是越夺,无论是声音,还是抱她的力度和方式。楚昭抿着唇绷着脸,任由他抱着。季回像个大火炉一样,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气。 过了会儿,不仅不冷了,楚昭还有些闷热。 “我要回家。”楚昭说。 “就这样回去?”季回凑到她耳边说,“你这样回去,宋饶玉不会以为我们有什么吧?” “你!”楚昭气疯了,她这辈子被人气到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是在越家,也只是偶尔,更多是隐忍和习惯。但季回的确气到她了。 季回低声说:“我们去老爷子家。” 不容她拒绝,车开向了他口中的目的地。 楚昭还以为季回会丧良心到让她就这么走下车去。不过还好,他让她在车上等了会儿,他去别墅里拿了些衣物和未开封的内衣裤给她。 楚昭穿好下车,他替她撑伞,楚昭不想他给自己撑伞,故意走得很快,他毫无怨言地跟上了她。 越平山不在家,偌大的别墅就她和季回两个人。 季回带她去浴室洗澡。 洗澡之前,楚昭特别担心这个不要脸的人会闯进来,因此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浴室门是关好的。 洗完澡,楚昭从浴室走出来,头晕乎乎的,脚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 这种状态不大对劲。 楚昭用手背贴了贴额头,温度似乎要比平常高一些。 她可不想在别人家,尤其是季回这种人面前生病。 她穿了鞋,没跟季回打招呼,就要离开宅子。 刚走到门口,眼前一黑,跌跪在地毯上。 楚昭晕晕乎乎中,感觉自己的身体悬空了,好像被人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又被放到一个柔软的大床上。 “张嘴,吃药。” 一杯温水递到唇边,楚昭准备接过来自己喝,季回故意躲开了她的手:“我喂你。”楚昭真是搞不懂这个人,奈何实在没力气,懒得和他计较。她喝了一口水,就着药片吞下去。 “请季总打电话给我的丈夫,我会让他来接我。”楚昭说。 季回道:“你不想见季言礼了?” 楚昭猛地抬头看他。他没有躲避她的目光,十分认真、坦诚地看向她。可是楚昭有种强烈的被设计的感觉。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是,我想见。”楚昭说。 季回又说:“你应该不会想直接到公司指名要见吧。” 楚昭的确想过要这么做,但她也知道大概率是见不到的。 “你有什么办法?”楚昭问。最可气的就是她明知这是一个陷阱,她不确定季回的目的是什么,但她还是必须要踩进去。 “有。”季回的目光在楚昭的唇上定了一秒。“但是,你知道的。” “你又要什么?”楚昭皱起眉头。 “要你亲我。”季回说。 楚昭默了两秒,气笑了:“季总,您这样的人身边应该不缺人吻上来,就不必让我做这种令彼此尴尬的事情了吧。” “我不尴尬。” 楚昭真发现这人有时候脑回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他没听出来她这话是在阴阳怪气他吗? “我毕竟有家室,这种事情传出去不好,您换一个要求。”楚昭说。 “我不会说出去。” 他这话说得果断真诚,反倒叫楚昭无语凝噎。 以及,他为什么要说得像他们两人在偷/情一样? 楚昭坚决不同意:“恕我不能。你换一个要求。” 季回叹了口气:“那我再退一步,你抱我一下。’ 楚昭稍加权衡,觉得这个要求还不算太过分,看了他两眼,才抬手,虚虚地圈住他的腰背,敷衍了两秒就要撤退。 没想到季回迅速圈紧了她,带着她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楚昭立刻起了警惕心:“你做什么?” 季回抱紧她,楚昭被人按进了柔软的胸肌里,嗅到了一丝属于男性的气味,并不难闻。 见季回没有下一步动作,楚昭稍稍松了口气,但没有完全放松。 她轻轻抵住他的胸口,尝试推了几下,没推动。 “我要给我的丈夫打个电话。”楚昭说。 “嗯。”季回应了声,稍微松开了些圈住她的胳膊,但只够楚昭在他怀里翻个身。 每当楚昭尝试挣脱时,季回又会立刻圈紧她。来来回回拉扯了几下,像是故意在和她玩闹。楚昭放弃了,心里暗自骂了句脏话,伸手够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楚昭拨了过去,那边立刻接通了。 “宋先生,我可能明天才能回去。”楚昭说。 “你住在哪里?明天我去接你。” 楚昭刚要回答,身后的人忽然凑近她,哼哼唧唧起来,声音实在涩情,楚昭大惊失色,捂住话筒,扭头瞪了季回一眼。 “昭昭,什么声音?”宋饶玉问。 “没,没有……”楚昭说,“我明天自己回去,宋先生我先挂了。” 楚昭快速说完快速挂了电话。 “你到底在干嘛!”楚昭质问道。 “你软软的,抱着很舒服。”季回将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蹭了蹭,声音低沉又无辜。 楚昭没忍住,骂了句脏话。他似乎没听到,不是是故意的还是真没听到,依旧抱着她,呼吸逐渐绵长平稳。 楚昭一动也不敢动,身体因为警惕而微微紧绷着。她的身体和她的思想分道扬镳,身体似乎不抵触,甚至喜欢这种亲密接触,但她思想上确实感到生气和屈辱。 她头一次想找个人痛快地吐槽一场。她想到了最适合的人选。 她给耳日太太发消息:【真是的,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变态的人。】 恰好床头柜上季回的手机响了。 季回伸出一只胳膊拿过手机,笑了。 楚昭没多想,以为他在处理工作。 耳日太太回了她:【姐姐,怎么了?[猫猫担忧.JPG]】 楚昭:【不好说,反正就是遇到了大变态神经病。】 耳日太太:【[猫猫摸头.JPG]那姐姐觉得我怎么样?】 楚昭不自觉地扬起唇角:【你是小天使。小天使我喜欢你。】 耳日太太:【我也喜欢姐姐。】—— 作者有话说:今天早点更新啦[烟花] 第56章 死人 楚昭跟小天使聊到半夜,季回处理工作处理到半夜。 楚昭放下手机,季回也放下手机。 楚昭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烧渐渐退了,身体也逐渐恢复力气,楚昭有了底气:“抱够了就放开。” “为什么?” “我只是答应和你抱一下,可没说要抱这么久。”楚昭冷声道。 “还有,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你现在也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季回用下巴依恋地蹭了蹭她的头发:“你也不想让宋饶玉知道,你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吧。” 楚昭难以置信:“什……” “你让我再抱抱,抱够了就告诉你。”季回说。 楚昭默然片刻,认清了一件事。和这个厚颜无耻的人做交易,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就在楚昭以为他完全睡着时,季回又幽幽开口:“一个月后,港市会有一场拍卖会,届时会展出一幅画,那幅画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楚昭问:“跟见季言礼有什么关系?” 他微微撑起上半身,拨弄着楚昭耳边的头发:“比见到她更有价值。提醒你,越家也会参加拍卖。” 楚昭略作思索,低声问:“画的名字叫什么?” “你一定能一眼认出来。”季回说。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楚昭毫不犹豫从他怀里钻出来,季回没料到她会突然逃,只来得及抓住她的一角衣服:“你答应我的。” “我只答应和你抱一下,没说要抱这么久。”楚昭决绝地扯回自己的衣服,力道不大但态度坚决。季回抿了唇,不甘心地慢慢松开了手,盘腿坐在一边,像条被训戒的犬,掀起眼皮,眼巴巴地偷望楚昭整理衣服,整理头发,给谁发消息。 楚昭出房间之前,还不太确定地瞄了季回一眼。他的额前耷拉着零碎的黑发,睫毛软绵绵地垂下,眼珠子黑得透亮。只是看着她,居然真的什么也没做。 时间太晚了,楚昭没有想在这时候回家,不现实。 她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上。然而早上醒来,身下的触感柔软异常,她猛然坐起身,发现她竟然躺回了床上。 楚昭第一时间掀开被子,检查了自己的衣物,好在衣衫完整,身体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松了口气,随之感到一阵恼怒。 他竟然趁她睡着把她搬到了床上,而她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她开门下楼,在楼梯间的时候,听到了一些争执声。 “我再说一遍,她现在是我的妻子!”是宋饶玉的声音,歇斯底里,不大像他平常的表现。 楚昭顿在原地,考虑到现在下去,会不会不大合适。 “你再靠近她,我……”后半句的声音低了下去,楚昭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出什么。 楼下的争执声戛然而止,客厅里顿时一片安静。楚昭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调整了一下表情,便若无其事地从旋转楼梯上走了下来。 “宋先生,”楚昭来到宋饶玉身边,“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宋饶玉看到楚昭的一瞬间,立刻变回温和的宋饶玉。听到楚昭的问题,他看了眼季回,脸色明显不太好。 季回微微笑:“不用谢,是我通知宋总的。” 看到宋饶玉这幅表情,楚昭有种不好的猜测,季回不会添油加醋了吧。 “多谢。”楚昭冷冷回了季回,又对宋饶玉说:“宋先生,我们回去吧。” 车上,宋饶玉边打着方向盘边问:“昭昭,刚刚让你听到我和他吵架了。” 楚昭小声地回道:“也没听到多少。” “没听到多少……”他小声重复了一遍楚昭的话,“哦,没事。主要是怕吓到你。” 楚昭摇了摇头,又小心翼翼地问他:“宋先生,他早上叫您过来,是怎么说的呀?” “你不用担心,他没说什么。”宋饶玉专心地看着路况,微微绷紧了脸。 楚昭听出了他话里有刺,想起昨晚的事,莫名心虚,这回也不委屈了,柔声哄着他:“宋先生,我和他什么也没有。” “毕竟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吗?” 宋饶玉面色稍微缓和了些,沉默了好久才接话:“对,你是我的妻子。” 他主动换了话题:“昭昭,《六期花》上映有一段时间了。” “真哒?”楚昭问,“有回本吗?” 宋饶玉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楚昭亮晶晶的眼睛,欢欣真挚的表情,本来心里还有些烦躁,现在一下烟消云散。温和地点了点头:“不仅回本,还大赚。” “好诶,我们带着遥遥去大吃一顿吧。”楚昭说。 宋饶玉听出了楚昭特意在讨他开心,不仅不舍得生气了,还突然觉得愧疚。都是那个死人的错,跟昭昭能有什么关系呢? “说起来,朱倩特意让我转告你,如果可以,她想单独约你吃饭,感谢你。”宋饶玉道。 “她不应该感谢我,应该感谢您,宋先生。如果不是您眼光独到,在众人都不敢接手这个烂摊子的时候你接了,这部剧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呀。” 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宋饶玉只会觉得恭维,但楚昭这般真诚坦然地看着他,他很难不相信她的话。 宋饶玉彻底忘了她昨晚还在和季回的房间里,也许和季回做了些什么。但既然楚昭不承认,就说明楚昭真的没做过。 她还会骗他吗? 宋饶玉包了家中餐厅,一家三口一起吃饭。 晚上回到家,遥遥回房间休息。楚昭和宋饶玉回了房间,楚昭突然爬起来对宋饶玉说:“宋先生,下个月港市是不是有场拍卖会?” 楚昭凑得比平时要近,宋饶玉心跳漏了一拍,道:“是……昭昭看中了哪件展品?” “没有啦,以前在越家的时候听过,倒是就是没去过,好奇而已。” 宋饶玉轻笑一声:“想亲自去看看吗?” 楚昭点点头。 “好,我带你去。”宋饶玉说。 楚昭高兴地点点头:“谢谢宋先生。” * 楚昭正坐在客厅里翻书,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弹出一串陌生号码。 楚昭接通了:“你好。” 对面是个女声:“您好,是楚昭楚小姐吗?” “我是。” “楚小姐,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我是朱倩。” 楚昭心下了然,问道:“你好,有什么事吗?” “楚小姐,我知道是你向导演推荐了我。如果不是你给的这次机会,我现在可能在圈子里依旧查无此人。能否让我请你吃顿饭。”对面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诚恳。 楚昭说:“不必答谢我,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至于吃饭,还是免了。视频的事情,我并没有原谅你。” 朱倩连忙说:“楚小姐,我不是来请求你的原谅的。我知道那件事情我做得不道德……我是有别的事情想告诉你。关于,关于越夺的事情。” 楚昭追问:“什么事?” “上回您问我的,关于视频泄露的事情。”朱倩说:“我知道一点内情,跟越夺有关系。我觉得您可能会想知道。” 楚昭稍加思索,答道:“好,我们在哪里见面?” 约定好时间、地点,楚昭挂了手机,整个人陷入某种沉思状。她有种直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她也不敢确定。 宋饶玉从书房出来,见楚昭心不在焉,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给她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宋饶玉含笑问。 楚昭如实回答:“宋先生,刚刚朱倩和我通了电话。” “那很正常嘛,请你这个大恩人吃顿饭,情理之中的事,还值得你思考这么久?”宋饶玉说。 楚昭摇了摇头:“朱倩的意思是,之前造谣越夺的视频另有隐情。” 此话一出,宋饶玉脸色微变,但很快收住了:“什么隐情,她有跟你说吗?” “没有,得见面聊。”楚昭说。 “昭昭,”宋饶玉坐得离她近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不要再去深究了,好吗?” 楚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到宋先生大概是担心她吧,楚昭宽慰道:“宋先生,你别担心我。我并非执着于往事。只是,越夺算我半个亲人,他在世时,我没能好好照顾他。他现在已经不在了,如果他的死因另有隐情,我必须要弄清楚才能心安。” “阿夺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越太太也不大关心他。他敏感,单纯,什么也不懂,他只有我了。但是我却辜负了他。我不想再背负着良心,模模糊糊地过下去了。我想……得把他的事情弄明白了,才能和其他人重新开始。” 说这话的时候,楚昭恳切、坚定地望着宋饶玉。打定了主意要去做这件事。 她无论是话里,还是眼睛里,提到越夺的时候,都隐隐有一种怜惜。 宋饶玉几乎要脱口而出:那我呢?我难道不值得怜惜吗? 他也父不爱,母不爱,为什么楚昭不可以怜惜怜惜他?只因为那个死人比他更早地遇到了楚昭吗?只因为那个死人在楚昭的心目中更弱小,更值得怜爱吗? “好吧。”宋饶玉脸上笑着,眼神已经冷下来。 他不可能让楚昭知道真相的,哪怕他心知肚明这种行为叫欺骗。 骗骗也好,也许骗着骗着就成真了呢? 宋饶玉回了书房,拨了江秘书的号码。 江秘书问:“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宋饶玉说:“约一下朱倩。就说,我有意将她签到我们的公司名下。” 江秘书说:“收到。” 第57章 拍卖(二合一) “楚小姐,我们过段时间再约吧。” 突然收到朱倩爽约的短信,楚昭还有些困惑。怎么会突然取消呢? 楚昭打电话过去,无人接听。发短信问了她下次是什么时候,朱倩没有给她答复。这不太正常。如果只是临时有事无法赴约,没必要不接她电话,不回短信。那是为什么?故意溜她吗?也不像,当时朱倩的态度,应该不是临时起意。 那是为什么?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 一个月后,港市凯特尔拍卖会如期举行。 拍卖会开始之前,楚昭跟着宋饶玉先逛了一圈预展厅。展厅布置金碧辉煌,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的香味。白色照射下,透明展窗里的珠宝瓷器闪闪发亮。 楚昭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心里一直想着季回说的那幅画。 终于和宋饶玉逛到了绘画展区。 展区墙壁上挂满了色彩鲜艳,风格前卫的画作,在众多画作中,楚昭一眼看到了一幅特别的油画。 她盯着那幅画,慢慢地走过去。 画上的女人穿着一条碎花裙,捧着一大捧向日葵,微微俯身轻嗅。整幅画笔触温柔细腻,氛围温暖静谧,她仿佛强烈地感受到画以外,属于执画笔者的视角。美丽的,充满爱意的。 “昭昭,这幅画……画上的人和你真像。”宋饶玉说。 楚昭回过神,微微别开脸,迅速眨了眨眼睛,想把眼泪眨干。与此同时,她理解了为什么季回会说她一定能一眼认出来。 她的确一眼就认了出来。 因为画上的是她的母亲。 “宋先生,我们能拍下这幅画吗?” “那当然好。”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楚昭和宋饶玉入了场。 拍卖厅呈阶梯式排布,铺着黑色的地毯,四周挂满了厚重的金色帷幕,几乎没有什么杂音。楚昭和宋饶玉入了座,宋饶玉接过侍者递来的竞拍号牌。 拍卖开始之前,楚昭观察了一下拍卖厅,很快,在斜对面看到了一位老熟人,越争。 季回说得没错,越家也参与了这次拍卖。 楚昭眉心一跳,他们不会也是冲着那幅画来的吧? 流程走得很快。上一件展品作品交易成功后,立刻到了下一件展品。 拍卖师是一位高挑的英国女子,她和缓优雅地介绍道:“下一件拍品,编号035,当代油画《SISTERSECRET》,起拍价20万。” 白色屏幕上清晰地投出了那幅油画。画中女人的笑容温婉柔和,在柔和的灯光下甚至变得虚幻。 起初竞价很平缓,有几位对当代艺术感兴趣的买家零零散散地举起竞价牌,二十五万,三十万,价格一步步攀升,很快攀升到了一百万。 楚昭的心跟着价格一点点提起,这幅画虽美,但一百万已经明显超出了这幅画的价值。 “一百五十万。”宋饶玉第一次出价。 他话音刚落,斜对面的越争轻佻地喊道:“追五十万。” 整个拍卖厅安静下来。这幅画能卖到一百万已经顶天了,加五十万算人情,怎么还要再追五十万? 楚昭明白了,越家果然是冲着这幅画来的。可是为什么,这幅画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做? 拍卖师抬手微笑示意:“越先生加到两百万。还要追加吗?” 宋饶玉对楚昭安抚地笑了笑,沉稳道:“追加。” “三百五十万。”越争毫不犹豫跟上。 “追加。”宋饶玉从容不迫。 “五百万!”越争这时候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大概没想到宋饶玉会这么坚决地和他争这幅画。 为什么?越争想不明白。这幅画真有这么重要? 他看向坐在宋饶玉身旁的楚昭,楚昭结婚后身上的气质更加独特了,有种沉稳的韵味。 拍卖师当然是乐意见到这种场景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追加吗?” 眼看价格越加越高,楚昭一阵不安,轻轻拉了拉宋饶玉的衣袖,比划口型:“算了,不要了。” 宋饶玉回以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道:“追加。” 就在越争准备再次加价,拍卖师也即将落槌询问时,后排电话委托席上,一位戴银色镜框的女电话委托员,接着电话,对拍卖师轻轻比了个手势。 拍卖师眼前一亮,将手指向她:“好,来自电话委托的新出价——一千万。” 全场哗然。从六百万直接跳到一千万,电话那头叫价的到底是什么人? 楚昭预感不妙,连忙攥住宋饶玉的手腕,压低声音急切地道:“宋先生,这幅画不要了,有问题。” 宋饶玉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幅画并不值得那么高的价格,倘若越家故意和昭昭过不去,追着叫价便也罢了,电话那头突然冒出来的人头又是怎么回事?这幅画到底什么来历? 与此同时,越争愕然地对着电话低吼:“妈,有人抬到了一千万了!一幅破画,你确定还要跟?” 电话那头薛敏恩阴冷道:“跟!别管多少钱,今天必须给我拿到手!” “有这个必要吗?” “照我说的做!”薛敏恩厉声道,“我要是没把越从流干掉,这幅画早要我们的命了。” “你也真信那个张丛的鬼话。画上要是真有什么,不早出事儿了?”越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咬牙举牌:“追加两百万。” 全场目光再次聚集。 然而没等越争喘口气,后排那位戴眼镜的专员没有丝毫停顿,与耳机那头确认后,再次平静地向拍卖师打了个手势。 拍卖师的声音激动地拔高:“来自电话委托的出价——两千两百万!” 宋饶玉微微蹙紧眉心。越争更不用说,握着手机紧皱眉头:“这他*疯了。” “两千两百万,一次。” “两千两百万,两次。” “是否还有更高的出价?” “没有,成交!” 一锤定音。 从拍卖会上回来后,楚昭心事重重。那幅画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越家要争着要?买走那幅画的人又是谁? “昭昭,不开心吗?别担心,我回头联系一下拍卖会的负责人,问问买走画的人是谁,和他协商一下,看能不能从他手里买下来。” 楚昭连忙摇头,冲宋饶玉笑了笑:“宋先生,我没有因为那幅画不开心啦。只是坐久了,有点累。” “好,那我们早点休息。” 楚昭应了他。待宋先生休息之后,楚昭给汪余发消息:【我想见见季总。】 汪余回她:【这是季总的号码,季总说您可以随时打过去。】 看到汪余发过来的消息,楚昭心下大概了然,这季回就在这儿等着她呢。 又是一个陷阱,明面上的陷阱。但她必须得踩。 第二天,宋饶玉去公司,楚昭走到阳台上,趴在栏杆上,给季回拨号码。 那头秒接。 “楚昭。” “季总,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面聊聊。” 那头轻笑:“抬头。” 楚昭疑惑地抬头,对面阳台上,季回正一手插兜,一手接着手机,直直地望过来。 楚昭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机。 “我现在就有空。”手机那头低声说,“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楚昭吸了一口气,道:“我过去。” 挂了电话,楚昭下了楼,穿过马路到对面,正准备按门铃,发现大门没锁。 她推开大门,走进去,上了步阶。门自己开了,季回就站在那里等她,  他可能刚洗过头,半湿的头发随意地耷拉在额前。身上穿了件白色棉质短袖,粗壮的臂膀延伸而出,肌肉起伏,蓄势待发。 太有作为雄性的压迫感了。 楚昭站在步梯上,没敢上去。 季回往旁边侧身让了让:“楚昭,请进。” 楚昭犹豫了一下,迈出步子,从他面前经过。即便只是经过的那几秒,巨大的体型差异也让楚昭窒息了一下。 尤其是,他似乎微微地俯了身,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 楚昭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左右打量,她之前和宋饶玉来拜访时候,还没注意过这些。今天才意识到,这座家布置得极为简陋,应该说根本没有布置过,没有一件起到装饰作用的家具,用色也是一律黑白灰。 季回给她倒了杯温水,特别坦然地坐到她的身旁。楚昭瞪了他一眼,却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既没有占便宜的意思,只是安安静静地,似乎还有点开心地看着楚昭。仿佛在她身边坐下,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太坦然了。不过楚昭还是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那幅画,我看到了,但是……”楚昭把水放到茶几上,“被人买走了。” 季回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知道被谁买走了吗?” 他不答,身体再次微微地凑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拉近。沐浴后的水汽和淡淡的清新的味道,幽幽地掠夺楚昭的周遭空气。 季回再次回答:“我知道。” 他离得很近,楚昭极不适应。她直视他:“谁?” 季回伸出手,挡在了楚昭背后的沙发枕上。用那双黑得透亮的眼珠子看着楚昭:“你亲我一下。” 楚昭盯了他几秒,气笑了:“季总,同样的把戏,还要玩几次?这可一点也不好玩。” “不是把戏,是条件。”他执拗地纠正她。 “如果你不打算告诉我的话,我先走了。”楚昭懒得和他掰扯,利落地站起身,季回也跟着她一同起身,高大的影子完全落下来。 “我,”季回不紧不慢地说,“我买下的。” 楚昭顿住脚步,扭头看向他,难以理解:“你的目的是什么?” “报复你。”季回认真地望着她。 “季总,我不记得我哪里得罪了你。” “有,”他垂下眼,视线落在她的唇上,说得有理有据,字字认真,“因为你骗我。” 楚昭难以理解地皱起眉头,她骗他?什么时候。该不会是说她答应抱他,结果没让他满意吧。这季回的脑回路怎么这么像小孩子? “你这回又想要什么?”楚昭问。 “我要你离婚。” 离婚?楚昭难以置信地扯了扯嘴角。 “你这个要求简直荒唐。我是不可能离婚的,季总还是换个要求吧。” 季回小声而理直气壮地问:“为什么?你们根本不相爱,甚至从来不做/爱!” 楚昭被他这么直白的问题问得哽住了,暂且不说爱与不爱,他又是怎么知道她和宋饶玉的私生活? “季总,麻烦你说话放尊重一点。”楚昭冷声道。“他是我的丈夫,我们夫妻如何还轮不到一个外人评判。” “倒是你,三番五次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面前,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季回待在原地,两只手垂然而立。他巴巴地望着楚昭,眼睛好像欲言又止。望着望着,眼底蒙上一层水光,眼眶就这么红了一圈。 “你……”楚昭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她平常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男人哭。她开口,语气不自觉地软下来,“你别这样。” “你爱他?”季回哽咽着问。 被一个外人这么问真的很奇怪。楚昭反问:“关你何事?” “你是不是爱他?” “季总,这是我的个人情感问题,跟你无关。”楚昭别开眼,平静地回答。 “你看着我,你回答我,你是不是爱宋饶玉。”季回按住楚昭的肩膀,吸着鼻子。“你回答我,无论什么答案,那幅画,那幅画我都可以给你。” 楚昭简直看不透这个人了,他怎么像是专门给自己找不痛快? 楚昭仰起头直视着他,没有给他一个直接的回答:“我尊重他。” 其实这个回答已经很直接了。 季回眼睛亮了亮,不知是否泪光:“那你爱谁?” 她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我爱谁?”她一下子想到了两个人。 楚昭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保持了几秒钟的沉默。但季回一副她不答今天就别想离开的样子,且睫毛湿漉漉的,像只落汤狗,狼狈得很,楚昭想到了某个人。最终,她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他已经死掉了。” 季回弯了弯嘴角,重复问道:“死掉了?” 他这是在幸灾乐祸吗?楚昭有些不满,冷冷地答道:“嗯,死掉了。” “画可以给我了吗?”楚昭问。 季回吸了吸鼻子,胡乱地点头:“嗯,给你。” “那我可以走了吗?” 季回默了两秒,趁楚昭没防备,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从他的怀抱里,楚昭似乎找到了一种熟悉的份量,熟悉。楚昭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个猜测,但这种猜测过于不科学,她第一时间就摁死了,随之放下准备回拥的手,刻意冷淡着神情,等到季回抱够了,她轻轻推开他起身说“再见”,便往外走。 傍晚的时候,画以包装好的形式送上门。 楚昭迫不及待地拆了包装,拿出了画摆在书桌上,上下审视。近距离地观赏能够比在橱窗里看到更多,更为繁复的细节。在自然光下,画布上浓烈的色彩仿佛粼粼着斑斓的光,像昆虫的薄翼。 可楚昭没看出个头绪。 为什么季回会说画上有她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越家会想要这幅画? 楚昭看了眼时间,宋饶玉快回来了,为了避免宋饶玉误会,她将画收了起来。 * 晚上宋饶玉回来,神色要比往日凝重,楚昭问他:“怎么了,宋先生?” 宋饶玉笑了笑:“没什么,一些家务事。” “什么家务事?宋先生说给我听听。” 宋饶玉看着楚昭,倾诉欲上来了:“可可前段时间喜欢上了越家的越争,两人发展很快,今天可可突然和我说想尽早和他想订婚。” 楚昭略做思考,答道:“谈恋爱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但是如果扯到订婚上了,还是得慎重一些。” “是,”宋饶玉顿了顿,话题一转,“昭昭,你觉得越争这个人怎么样?” 楚昭如实回答:“不太像有责任心的人。” “是。我和他在生意场上交过几次手,总之不太放心让可可嫁过去。” “伯父伯母的意见呢?”楚昭又问。 宋饶玉摇了摇头:“问题就在这里,他们十分同意这门亲事。” 楚昭这下明白了。宋父宋母并不在意谁嫁谁谁娶谁,只想让宋家利益最大化,正好宋可可又喜欢越争,综合考量下,把她嫁给越家是个最好不过的选择 “是有些棘手。伯父伯母平时比较宠着可可吗?”楚昭问。 “算是。她是爸唯一的女儿,所以平时会对她宠一些。” 宠她不一定是对她好。 楚昭安慰宋饶玉:“你别担心宋先生,什么时候我们一起聚聚餐,我帮您劝劝她。” 家庭聚餐安排在老宅。安顿好遥遥,宋饶玉和楚昭去了老宅。 司机是王叔。上车之后宋饶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宋沿最近怎么样?” 王叔回答:“宋少爷最近重新组了个乐队。行事上收敛了许多,换女伴的频率也低了。” 宋饶玉沉吟片刻,又问:“可可呢?” “小姐啊,呃,”从后视镜里见宋饶玉神色不对劲,王叔谨慎地用词,“最近比较少回家,可能和越大公子来往比较频繁。” 楚昭忍不住想,宋饶玉这哥哥当得怪累的,妹妹和弟弟都不太让人省心。她默默凑过去,按住了宋饶玉的手背,安慰了下他。 宋饶玉垂下眼看着那只手,看向楚昭,她正眨着眼睛看他,他立刻慌乱地别开眼:“我没事。” 到了老宅,管家已在门口恭候多时。 管家同楚昭微微一笑,迎他们进去。 他们刚进门,就听到宋沿和宋可可在拌嘴,应当刚拌完,两个人一个不理一个。见楚昭和宋饶玉手挽手进来了,两人齐齐喊了声:“哥,嫂子。” “又吵架?”宋饶玉在桌边坐下。 宋可可叉腰说:“他说我唱歌难听。” 宋沿摆弄了一下新染的粉头发:“是她先说我不务正业,说我那群哥们平均学历没她高,还瞎哔哔英语。” 楚昭眨了眨眼,默默看了眼宋饶玉,宋饶玉明显已经习惯了,一脸淡定。 “吃完饭再说。”宋饶玉说。 饭桌上宋家两兄妹也没忘记较量,时不时你怼我一句,我怼你一句,但介于宋饶玉还在,也没敢放肆。 吃过饭,宋饶玉喊了句宋可可。宋可可立刻立正了:“哥。” “你和越争的事儿,说说。”宋饶玉严肃道。 宋可可一听他提起这个话题,露出了抵触的表情,显然两人之前有过争执了。“说什么?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我要嫁给他,爸妈也同意,没什么好说的。” “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宋可可摔下筷子:“我要听你这个老古板的话,那我不完了吗?”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楚昭突然插话:“可可,你脖子上的这条项链还真好看。” 宋可可愣了一下,眼睛一下亮起来:“是吧,这是阿争送我的,他眼光很好吧。” 楚昭按了按宋饶玉的手背,起身和宋可可坐到一边,拨弄她颈上的项链:“让我看看。” “嗯,眼光确实不错,怪不得能让你高兴。” “对吧对吧,”宋可可灿烂地笑着,“还是嫂子懂我。” 宋饶玉起身:“宋沿,你跟我去书房,我和你说两句。” 宋沿懵了:“啊,我也要吗?” 不过看到宋饶玉的眼神,宋沿也不敢反驳,乖乖跟着离开。 见两人都去了书房,楚昭拉起宋可可的手:“可可,我知道你很聪明,你是知道越争是个什么样的人的,你也知道他看中的是你什么。” 宋可可语气满不在乎:“我知道他是看中我的价值,看中的是我宋家的背景。那又如何。如果我一直有价值,他就会一直演出爱我的样子。只要能演,和真正的爱又有什么分别?” “你就这么笃定他能演好,不捅到你面前来?”楚昭说。 宋可可说:“他不敢。”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会不会的问题,楚昭理了一下宋可可鬓边的头发,温笑道:“他如果有能力演好,那之前就不该让你发现我的存在。甚至我都还没跟他有什么。” 宋可可警惕地看了楚昭一眼,想到她现在的身份,慢慢又放松下来:“可是我……” “没关系。订婚的事情可以不着急,先往后拖一段时间,你多观察他。如果还是打定主意要结婚,你哥到时候不让,我就帮你劝他。”楚昭说。 宋可可扁着嘴思考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好,嫂子,我听你的。” 从老宅出来,宋饶玉有意无意往楚昭这边看。 楚昭有些无奈:“宋先生,你再这么看我,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宋饶玉笑了:“我只是觉得昭昭太厉害了。可可这孩子一向想到什么做什么,我都拿她没办法,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楚昭道:“也没有完全说服,只是让可可延期订婚宴了而已。” “能延期就有彻底打消的可能,昭昭,你创造了一个可能性。”宋饶玉字里行间毫不吝啬对楚昭的欣赏赞美之意。 楚昭摇了摇头:“能说服可可延期,说明可可心里也对他有疑虑的,只是需要一个人来点破。我恰好做了那个人而已。” “昭昭,我可以抱你吗?” “嗯?”楚昭愣了两秒,停下脚步微笑着看向他,“好啊。” 宋饶玉往前半步,犹豫地抬起手,慢慢把她抱进怀里:“你什么都好。” 他没说出后半句。 回家之后,保姆说遥遥已经睡了。楚昭便和宋饶玉也睡下。 躺在床上,楚昭长久地盯着天花板,想到了宋饶玉的那个拥抱,偏过头去看他。他背对着她,不知睡着了没有,躺在那里像躺着一个寂寥的人类。他今天抱住她,楚昭知道他一定还有话没说完。 她没有追问,问了就要负责。 她想到季回问她的问题,她爱谁。这是楚昭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她一定是最近过得太舒坦了,才会有功夫思考“我爱谁”这种问题。 于是她发现,她不爱宋饶玉,只是尊重。爱和尊重是两码事。 她还发现,她爱那个人。 老天太残忍了。那个人都已经死了,才让她后知后觉她爱他。 楚昭突然想到越夺说:“姐姐,我们离开这里吧。” 如果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是不是会选择和他一起逃掉? 她没想出答案。好在,也没有如果了。 第58章 解密 楚昭日常将画摆在桌上审视。她没有什么艺术细胞,除了能看出这幅画色彩丰富之外,得不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影子挤了进来。 “妈妈,你有时间吗?”遥遥趴在门上礼貌地问。 “当然有了,怎么了遥遥?”楚昭坐在椅子上,向遥遥展开双臂,遥遥小跑着扑到她腿上。 “想看看妈妈做什么。”遥遥坐在楚昭的腿间,往桌子上看,天真地惊呼道:“好多向日葵。” “还有妈妈。”遥遥指着画上那位捧着向日葵的女人。 楚昭哑然失笑,揉着遥遥柔软的头发,目光重新落回画上。 像吗?小时候总有人说她像母亲,可她每次对着镜子照着眉毛鼻子嘴对比,都看不出来到底哪里像。画上女人的眉眼,她能清晰地辨认出那是母亲,但要说像她,楚昭看着画就像照镜子,实在看不出哪里像。 “妈妈,这是谁画的呀?”遥遥好奇地问。 楚昭端详着画,画上没有任何签名,要不遥遥提起这个问题,她都没注意到这点。楚昭若有所思:“对啊,是谁画的呢……” 遥遥歪歪小脑袋,从楚昭的腿上爬了下去:“妈妈,再见。” “嗯,再见。” 遥遥跑出来,跟坐在客厅里的宋饶玉说:“爸爸,妈妈在看画。” 宋饶玉温和地笑着:“画,什么样的画?” “有很多向日葵的画。画上还有妈妈。妈妈抱着向日葵。”遥遥比划。 宋饶玉稍作思考,笑着说:“好,谢谢遥遥帮我的忙。” “不用谢。”遥遥说完,一溜烟跑了。 宋饶玉看向紧闭的书房门,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遥遥刚才的问题倒是提醒了她。 一幅画的表意一定跟作者本人紧密相关的,但她并不知道这幅画的作者是谁。拍卖时对这幅画的介绍也仅仅是当代油画,并未提到作者身份。 楚昭拨了季回的号码,对面秒接。楚昭没客气,开门见山地问:“这幅画是谁画的?” 对面似乎早有预料她会问这个问题,流畅对答:“父亲。” “父亲?”楚昭自嘲式地开了个玩笑,“谁的父亲,难不成我的?” 而后她反应过来,她什么时候能在季回面前这么放松了。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的声音刻意冷了下来:“请正面回答我。” “越从流。”季回念出这个名字。 楚昭愣了一下,仰头望着天花板思考,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好像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她遗漏了。 这幅画的名字叫……《SISTER.SECRET》,中文很好理解:《姐姐.秘密》。 “越从流有姐姐?”楚昭问。 季回沉声道,似乎带着一丝笑意:“是。” 他这声含笑的“是”在楚昭听来,意味深长。楚昭坐回椅子上,用笔大致地画出一个思维导图。越从流,季姝礼,越平山,越争……她写出有关越家的所有已知信息,然而没有一个信息指向越从流有个姐姐的。 ——不对! 楚昭闭上眼睛思考。 越平山曾经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你长得很像我的女儿。” 越平山怎么会凭空多出一个女儿? 所有的信息到这里打了个死结。 除非,除非。楚昭睁开眼,看着纸上的思维导图,得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 除非母亲是季姝礼和越平山的女儿,而越从流是母亲的弟弟! 这样的话,母亲之前和越叔叔做那种事,岂不是乱…… 楚昭扣掉手机,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乱成一团。 好吧,暂且先不论这些。如果这幅画是越从流画给母亲的画,那么母亲一定能看懂。 楚昭重新审视面前的这幅画,她不懂绘画技法,只能看出这幅画色彩丰富,繁而不乱。普通人看来应该都是如此。 母亲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楚昭努力地回想母亲身上的每一处特征,然而太久远了,如果不是这幅画,她几乎要连母亲的音容笑貌都记不起来。 区别,区别。 楚昭脑子里的弦被拨响了。 她想起来了,母亲患有色盲症! 楚昭喜出望外,随即又开始犯难。对于母亲的色盲症她也仅局限于知道而已,色盲症细分下还有很多类型,红绿色盲,黄蓝色盲……她怎么能确定是哪种? 总不能抓一把色盲症人过来一个个问吧? 楚昭拿起手机,手机那头的人一直没有挂。楚昭开口:“你知道解法的,是吗?” “是。” “画里有什么,你也知道,是吗?” “是。” 楚昭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明显吗?” 楚昭说:“至少我想不到。” 手机那头笑了一声:“去星星福利院,找一个叫石头的孩子,他知道画里有什么。” “石头?”楚昭疑惑地重复,立刻给黎晓雨发了条消息。 【黎老师,小胖有色盲症是吗?】 黎晓雨:【是的。】 黎晓雨:【小胖之前还因为这个伤心来着。你那个弟弟还说,又没瞎。】 这条被撤回了。 黎晓雨应当顾及到她的心情,删去了关于后半句提到越夺的话。 黎晓雨又问:【话说你怎么会知道?】 楚昭含糊其辞,糊弄了过去。现在她更加困惑了。这个季回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连石头有色盲症这种细节都知道? 楚昭关上手机,收起画,打开书房门,差点跟宋饶玉迎面撞个满怀。 不知道宋饶玉站在书房门口多久了,见她开门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脸上是惯常的温和的笑:“昭昭,你这几天在书房干什么?” “我看书呀,”楚昭笑了笑,越过宋饶玉,“宋先生,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里?”宋饶玉问。 楚昭走到玄关处,边换鞋边说:“我去和朱倩吃饭。” “朱倩?”宋饶玉面色微变,“好,我知道了。早点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楚昭应了一声,出了门。 福利院大门保安已经认识楚昭了,楚昭走过来还没说话,保安就说:“小楚啊,你好久没来了,来,登个记。” “好。”楚昭弯了弯眼睛,接过笔做了登记,和保安大哥打过招呼,便进去了。 福利院和她离开时没什么太大变化。 这时候黎晓雨应当在上课。楚昭进了教学楼,寻到了那间教室,担心打扰到她上课,在门口一直等到下课铃声响了,楚昭才进了教室。 孩子们蜂拥上来打招呼,楚昭应付不及,向黎晓雨抛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黎晓雨这才笑呵呵地把孩子们招呼走了。 “小楚,怎么突然想到来福利院了?”黎晓雨打趣道。 楚昭笑了笑:“来看看你和孩子们不行啊?” “行,当然行,福利院永远是你家。” 楚昭和黎晓雨再聊了会儿天,自然地提到:“黎姐,我可不可以单独和小胖聊一聊?” “去呗去呗,你上回送了这孩子礼物,这孩子一直惦记着你呢。” 楚昭往教室里放眼一看,在角落里寻到了正在画画的石头。 她悄悄走过去,蹲在他旁边,看他画画。画的是奇形怪状的图案,楚昭看不懂,不过有种奇异的美感。 石头停下笔,看向她:“小楚老师。”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石头摇了摇头。 “那就好。小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楚昭温声细语。 石头点点头:“可以。” 楚昭拿出手机,在相册里翻出了那幅画:“这幅画,你之前有看到过吗?” “看过。” 楚昭一愣:“可以告诉我是谁给你看的吗?” “他不让说。” 奇怪。多半是季回了,季回为什么不让石头告诉她?话又说回来,季回又怎么会认识石头? 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画的事情。楚昭不想那么多,继续问石头:“好。那小胖,你可以告诉我,你在画上看到了什么吗?” “一串数字。” 楚昭耐心地引导:“可以告诉我吗?” “85640852。” 楚昭速记了下来,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一共八位数字,不像日期,不像数列,没有任何规律。 可能是密码。 是什么的密码?难道是银行卡密码?国内银行卡密码大部分是六位数,少部分是八位。越从流不可能费尽心思就为了给母亲一张银行卡。 软件密码,手机密码?好像也不大像。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楚昭告别了黎晓雨和孩子们,离开了福利院。在车上,她一直不断地思考这八位数字,想到精疲力竭,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给季回打电话。 对方秒接:“喂。” 他每次都秒接,回回像掐准了时间,就等楚昭打过去。想到这里,楚昭略有些不爽。 “告诉我,那是什么的密码?”楚昭毫不客气地开门见山。 季回在那头轻声地笑:“楚昭,你这是依赖上我了吗?” 楚昭一时语塞。自从认识季回,她好像就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个人真讨厌。 “想想你以前和你的竹马,最爱玩的游戏。” 这句话有两个点,一个是竹马,一个是最爱玩的游戏。无论是哪个,都说明对面这个人,十分了解自己。 楚昭反问他:“我们之前认识?” 手机那头声音低沉诱人:“不止认识。” 楚昭没有耐心和他玩猜哑谜的游戏,不留情面地挂了。开始思考季回问她的问题。 她的竹马,必然是越夺了。她从小到大接触最多的男生也只有他了。玩的最多的游戏。 她倒是经常和越夺打电动,后来越太太不让玩了,她就拉着越夺逛越宅。 越宅很大,房间很多,有的房间能打开,有的不能。 比如越从流的书房就打不开。但某天楚昭惊奇地发现,书房门没关。她好奇里面有什么,想进去,一个人又不敢,就撺掇越夺一起。 说撺掇也不太准确,她不管想干什么,只要肯叫他,他一定会答应。 书房里有满满三面墙的书。墙像是书摞起来的而非砖头。 楚昭当时惊叹:“这得看多久啊。”她一本本望过去,书脊上的名字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最让人有阅读欲望是不是书脊上写了什么的书,而是书脊上什么也没写的书。 那时候越夺已经比楚昭高出一大截。楚昭指挥越夺蹲下来,她骑到他的脖子上,去够那本书脊上什么也没写的书。 那本书怎么扯也扯不下来,楚昭左掰右掰,动静很大,□□的人倒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开关,哗啦啦书接连地掉下来,书架中间突兀地翻转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漆黑的保险箱。 到这里,楚昭已经想到了答案。她和越夺最爱玩的游戏是, ——猜保险箱的密码。 是的,她想这世界上只有她和越夺无聊到去猜保险箱的密码了。 晚上两人窝在被窝里讨论保险箱里装的是什么。 当时越夺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至理真言:“打开就知道了。” 于是两人闲着没事就猜密码。从0000000开始猜,猜错了就划掉一位。有一次她猜得烦了,抱怨道:“这猜到我们都死了也猜不出来吧。” “嗯,每天猜20位,得猜6849.3年。” 楚昭一脸惊奇地看着越夺,突然捧腹大笑:“你这样好像机器人哦。”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越夺的肚皮:“关闭。” 再戳一下:“打开” 再戳:“关闭” 越夺反手捉住了她的手指,攥进了手心里,一本正经而专心地望着她,轻声地“嗯”了一声。 他掌心滚烫的温度仿佛还灼烧着今天的楚昭。 楚昭心脏怦怦地跳,她不确定是回忆里那个楚昭心动,还是现在的她在心动。 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也许是进沙子了吧。 楚昭用力眨了眨眼睛,深呼了一口气。 是了,就是那个保险箱。保险箱还在越宅,她得过去一趟。 第59章 患难 “宋先生,我出去一趟。”楚昭像以往许多次一样,打过招呼,准备出门。 见宋饶玉没应答,楚昭以为他没听清,准备再重复一遍,但没想到,宋饶玉缓缓从沙发上起身,朝她走过来,坚定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昭昭,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 楚昭笑了下:“宋先生,我……” 宋饶玉轻声打断她,他不想听她提前准备好的理由:“为什么不可以带上我?” “你是去哪里?你是去见谁?为什么不可以带上我?” 宋饶玉顿了顿,望着她,悲从中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一连串的问题给楚昭问懵了。她思考了一会儿,只能回答唯一能说真话的问题。 “宋先生,你是我最尊重的人,也是我的合作伙伴。” 宋饶玉默然地望了她一会儿,最后背过身去:“我以为我们会比合作伙伴要更亲密一点。” “你去吧。” 楚昭欲言而不知言何,只好闭上了嘴,说了声“再见”,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她刚走没多久,宋饶玉站在窗台往她离开的方向看去,给江秘书打了通电话:“派人跟踪楚小姐。” 宋饶玉默然片刻,改了主意:“不必了,我亲自去。” 车停在了那栋熟悉的宅子前。楚昭不确定里面是否还有人。她没敢提前往里打电话,以免惊扰越太太。 她以为离开这座宅子这么久,她早该放下对这座宅子的抵触了。然而,不管什么时候来,当她站在这里,光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便觉得宅子张着血盆大口,含着黑洞,引她进去。 进去之后就立刻合上嘴巴,再也不让她出来。 越宅大门上挂的是最老式的那种U型锁,楚昭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推了两下,锁很结实,从外面是打不开的。楚昭抬头用眼睛估计了围墙的高度,爬上去也不太现实。 只好用最不想用的那个办法了。楚昭离开了正门,绕了一圈,来到了宅子的后方。 由于缺少专人打理,宅子后方的墙上挂满了爬山虎。楚昭抓起一把往下扯,结了网的爬山虎出乎意料地结实。 楚昭往后退了几步,左顾右盼的同时脑子不停地寻找解决办法。 没想到的是,她往左瞄了两眼,发现有个地方似乎缺少了一片爬山虎。楚昭走过去一看,恍然大悟。她印象中小时候经常和越夺爬进爬出的洞原来在这里。 楚昭蹲下去试着把自己往里塞,洞似乎要比小时候还有更大一些,她很顺利地钻了过去。 越靠近越宅,那种压抑阴沉的氛围犹如乌云盖头,压得人头顶发沉。楚昭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乱想。从包里翻出越宅的钥匙,暗自希望越太太不要太勤快。 果真如她所想,越太太对这座宅子没什么念想和期盼,在越夺去世,她嫁宋饶玉后,连门锁都懒得换就废置一边了。 楚昭进去直奔越从流的书房。那间书房常年紧锁,楚昭在走廊上的消防柜里拿了消防斧,准备□□。 然而,斧头还没砸下去,门先悠悠地敞开了一条缝。 门开了?有人在里面? 楚昭不敢掉以轻心。从门缝往里看了眼,书房里空空荡荡,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她大起胆子一把推开了门,的确没有人在,她放心地走了进去。 书房的空气中漂浮着厚重的灰尘味,楚昭皱起眉头,长期待在越夺身边,导致她对于这种气味很敏感。她第一时间去开窗通风,发现窗外焊死了一层防盗窗,漆面还很新。 “什么时候安上的?”楚昭小声自言自语。 做完这些,楚昭搬来凳子,踩在上面,够那本脊上无字的书。她按照记忆里做过的很多遍那样,摇动那本书,从旁边哗哗地翻转出一个暗格。 暗格里的保险箱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漆黑色,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马上要输入密码了。楚昭紧张地提了口气,默念几遍密码,小心翼翼对照着数字键,一个一个点,按下确认键。 开锁声应声响起,楚昭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她缓缓拉开了保险箱的门,但是—— 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楚昭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关上了保险箱,从椅子上下来,难以置信地呆滞在原地。 保险箱里什么都没有? 忽然,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些细微的脚步声。她猛地转身,来者恰好停下脚步,手里把玩着一个银色的金属U盘。 季回一把接住半空中U盘,朝楚昭摊开手,眼睛弯弯地问:“在找这个?” 楚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原来你在这里等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楚昭质问,“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么多事情?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先离婚,”季回轻快地回答她,“之后我就告诉你。” “我不可能离,我怎么知道你又在玩什么把戏?”楚昭不想继续和他掰扯这个问题,她单刀直入,“U盘里有什么?” “你想知道?”季回把玩着U盘,俯身逼近了一步,“想知道又不想付出条件。楚昭,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狡猾。” 周遭的空气因他的逼近变得愈发稀薄,冷清的气味扑面而来,不断地拨动着楚昭的神经,楚昭退了半步。 “想知道我是谁,要不要我现在告诉你?”季回俯身。巨大的身高差使他必须要很弯腰,才能凑到楚昭耳边说悄悄话。凉丝丝的气喷在了楚昭的脸颊上,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是……”突然,季回警觉地往门口看去。楚昭见他面色不对,也往门口看去,似乎听到了细微的哔剥声。 他先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去拧门把手,然而拧动几下,门把手没反应。 楚昭反应过来:“门反锁了?”她走过去要拧门把手,季回却反手握住她:“别碰,烫。” “烫?门把手怎么会——”楚昭终于反应过来门外哔剥的动静是什么了,是火在烧。 起火了。 当然不可能凭空起火。楚昭立刻推测有人在纵火,但是眼下根本来不及去想到底是谁。 “从窗户!”楚昭往窗户看去,想起来那里已经安上了防盗窗。 死亡突如其来地逼近,楚昭一下慌了神。 季回去拉防盗窗,然而防盗窗只是微微变形。 已经有几缕烟像鬼魂一样,从门缝底下飘进来。书房里全是易燃的书,一旦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季回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两人默契地将靠近门口的书,一摞一摞地往靠近窗户的地方抱。然而书房内的温度越来越高,楚昭满头大汗,同时呼吸逐渐不畅,她剧烈地咳嗽,整个人微微发抖,动作愈来愈迟缓,直到怀里的书哗啦啦落了一地。 楚昭心急如焚烤,眼泪花瞬间涌了上来。 见状,季回把怀里的书一扔,抱起了楚昭。他的力气很大,楚昭几乎是坐在他的臂弯里。 “算了,休息会吧。”他说。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对她说睡前晚安。 楚昭忽然抓到了一丝安全感。 她下意识埋进他的颈窝里,躲避着烟。 季回挪到了窗边,让楚昭能够呼吸到稀薄的新鲜空气。 他始终一言不发。 过了会儿,他听到怀里的楚昭哭了:“你一点都不怕死吗?你怎么这么平静。” 季回笑了。楚昭没想到这个时候季回还笑得出来。季回简直跟这场逼近的大火一样,令她荒诞地害怕。 烟雾越来越浓,浓到即便靠近窗户,也无法忽视的地步。楚昭嗓、鼻、咽喉火辣辣地疼,整个人快要因呼吸不畅而晕厥。 楚昭害怕极了,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她从没有要死的准备。只能一个劲地往身旁仅有的活人怀里钻,以此得到唯一的慰藉。 她听到了他细微的咳嗽声,她知道他现在跟她一样难受。 楚昭想,平静如他,也不是不会难受嘛。 随着时间推移,楚昭的意识逐渐稀薄,她很困,人生中头一次那么困,上下眼皮像在打架。 “楚昭。” 她突然听到他喊她,她清醒了一秒。 “干什么。”楚昭很虚弱了,小声应他。 “我不怕死。尤其是,跟你一起死。” 与她同生共死,是他之梦寐以求。 楚昭在季回的怀里跌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也快支撑不住了。下一秒,季回抱着她跌坐到了书堆里。 她这下更害怕了。 比起自己先死她更不想唯一的活人死在她前面。 这种恐惧驱使楚昭发挥出巨大的潜力。她强撑着困意,一边咳嗽一边拍季回的脸:“不行,不能死。” “我还没为我妈沉冤昭雪。U盘也还在你手上。都不能死。” 拍到最后简直叫扇了。楚昭怀疑自己在借机报复。 “季回,你醒一醒,你醒一醒!”楚昭难受得比死之将至还要想死,但是她清楚地知道,睡着了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你不是想我亲你吗?我亲了哦,我真的亲了。”楚昭干脆地扶起他的脸,吻了上去,大口大口地吻。 昏死的人好像有了一点意识,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随即一双大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近了,他反客为主地深吻她。 他吻得极为用力,极为努力,像濒死的鱼大口地呼吸,楚昭想到了鱼跳上了岸,濒临死亡地跳动、摆尾,溅起水花。 是死之将至的那一刻,迸发的生命力。 他也并不是不想活嘛。楚昭趴在他身上,艰难地想。 昏昏蒙蒙中,楚昭隐约听到了一声破门的巨响。她的意识很模糊了,模糊中,似乎有四手八脚从四面八方分开她和季回。 楚昭伸手胡乱地抓,使出最后一点力气从季回手里抢,或者抓到了U盘。金属外壳仍有人的余温。楚昭攥紧了掌心,确定它不会从手心掉出来,才放心地睡过去。 第60章 奶奶(修文) 楚昭做了很多梦。混混沌沌的梦像浑浊的水一样搅着脑浆,都是一些断片,像打碎的镜子往下坠时映出的镜花水月,不可触不可碰。 她梦到薛敏恩,梦到张丛,梦到越争。梦到母亲,梦到越叔叔,梦到两人在做/爱。梦到寂静的冬季,整个上川市盖了一层大雪。她穿着棕色小短靴一脚一踩,脚下嘎吱嘎吱地响。 越夺跟在她身后,帮她拎着书包——他不会帮,他没有帮忙的这个概念。是楚昭向来把他当成衣架子,太重的东西都往他身上挂。 她觉得他有这个义务。她的书包里有一处犄角旮旯专门放各种漂亮信封。风信子图案的信纸上,圆珠笔的字迹下一句句轻盈的情诗要飞出来。 那些都是属于越夺的。 楚昭蹲下来,用手心拘了一团扎实的雪球,她站起身的时候迅速背起了手,定在越夺身前:“你弯下腰来,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越夺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乖乖地弯下了腰。 楚昭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脖子,趁机把雪团往他羽绒服里塞:“嘿嘿。”他一动没动,茫然地看着楚昭,半天缓缓地来了句:“疼。” 他把冰说成疼。 吓得楚昭连忙把雪团从他衣服里掏出来。 她做这件事的时候,越夺始终佝着腰,安安静静地打量她的脸。红鼻子,红脸蛋,粉色的唇。 在楚昭的眼里,他也如此。 两人四目相对。楚昭搂着他的脖子没松,长久地望着,万籁俱寂,天地一白。楚昭踮起脚尖快速地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 越夺呆呆地摸了下脸。 “你什么感觉?”楚昭笑着问。 越夺不说话。楚昭的笑意凝了两秒,在失落从眼睛里掉出来之前,转了身。 少女楚昭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大人。她也有青春期。青春期的她已能察觉到越夺优越的外貌,高大的身材,还有名列前茅的成绩。这几样单有一样,便足以成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动的理由,何况他全都有。 每次爱慕越夺的信送到了她这里,她也会偷偷难过几秒。她走在越夺身边也会偷偷幻想别人她和他好般配。也许会像电视剧小说漫画里,路人指着楚昭问越夺“这是你女朋友吗”。 当然仅限于幻想。 晚上,楚昭躲在房间里复习功课,门突然被一把推开。楚昭吓了一跳:“你干嘛?” 越夺不接话,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弯腰,快速地亲了她一下。楚昭懵了,还没反应过来,越夺又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房间。 楚昭脑子里只剩下气势汹汹这个成语了。她的脑子气势汹汹地翻腾。 梦里愈气势汹汹人愈容易醒。楚昭慢慢睁开了眼,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反应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她的手。 “昭昭,你醒了!” 楚昭懵懵的,心脏空落落的像搬了家。 “昭昭,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宋饶玉在耳边温和体贴地询问。 楚昭安静地听宋饶玉讲话,逐渐反应过来,她刚刚在梦里。梦里是过去,梦外是现在,没有越夺的是现在。 “我没事,宋先生。”楚昭沙哑地开口,嗓子隐隐灼烧的疼,宋饶玉见状递上一杯水。 楚昭闷了好几口,闷下一杯水,放下杯子,呆呆地看着前方。 温热的水从嗓子眼滑到肠道里,烫了一下胃。这一烫,楚昭恍然清醒,连忙问:“宋先生,有没有看到一只银色U盘?” “你说这个?”宋饶玉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金属U盘。 “对。”楚昭松了口气。想到了季回,随口问:“季总怎么样了?” “……”宋饶玉默然片刻,道,“他很好。半个小时前还想来看你。” 这下轮到楚昭语塞。她自然想到了困在房间里时,绝境之下她送他的那个吻,和他后来居上的拥吻。 …… 现在看来,不仅季回对自己的态度过于反常,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对季回的态度也很反常。 她的身体过于友好他了。 她对他的嫌恶完全出于道德规范。要真说起来,她发现自己并不反感他。 “昭昭……”宋饶玉似乎有话要说。 “您说。” 宋饶玉最终摇了摇头:“还是等你休息好了再说吧。” 在病房休养了一段时间,楚昭已经恢复得很好了,眼看宋饶玉还想让她再待医院观察一段时间,楚昭实在不想耽误,只好再三向宋饶玉保证自己已经完全好了。 宋饶玉被央求得没办法,只好办手续接她回家。 趁宋饶玉去办手续的空档,楚昭询问前台护士:“您好,我是206病房的病人,一个星期前因为火灾送进来的。我想请问一下,当时应该有个和我一起送进来的先生,叫季回。他怎么样了?” 护士快速敲打键盘,拨动鼠标:“季节的季,回来的回,是吧?” “对的。” 护士说:“他比你稍微严重一点,呼吸道水肿,肺炎,后面做了个手术。恢复得还可以,还比你早出院呢。” 季回比她严重那么多也是意料之中了,毕竟在书房里时他可是替她挡去了大部分的烟尘。 “好的,谢谢您。”楚昭谢过护士,正好宋饶玉办完手续,过来接她。 楚昭跟宋饶玉回了家。 遥遥在上学,家里只有他们两人。 两人吃过饭,宋饶玉将U盘放在茶几上,脸色算不上太好。 “昭昭,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能听出宋饶玉在努力地和缓语气了。 楚昭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真诚地望着他:“抱歉,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我只是不想牵扯到你和你的公司。”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恰好——”宋饶玉打住了话,转了语气,“没有牵扯或者不牵扯一说。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倾尽全力帮你。” 楚昭相信他此话一定出自真心,正因如此她更不能随意牵扯到他。楚昭说:“宋先生,您能助我离开越家,予我一时安宁,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现在已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我怕以后欠得太多,该还不完了。” “我不需要你还。”宋饶玉斩钉截铁。 楚昭相信他此刻的话也一定出自此刻真心。但楚昭心知人并非神仙,宋饶玉即便说了不让她还,日后日积月累,越累越多。宋饶玉并非斤斤计较的人,她只担心长期以往,他会对她抱有不必要的期待与幻想。 她怕自己会到那种不得不去回应对方期待和幻想的地步。那样太不自由,太过痛苦。 “宋先生,谢谢你,”楚昭拿走茶几上的U盘,冲宋饶玉微微一笑,“我们下回再聊吧。” 宋饶玉欲言又止,最终没有挽留楚昭。 楚昭到书房,将U盘插到了电脑上。U盘设置了一道密码,楚昭试着将那串数字输了进去,顺利打开了U盘。 第一层只有一个文件夹,点进去后则弹出许多的子文件夹,以项目代号和日期的方式从上到下整齐标注。她随便点开一个,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报表、合同扫描件、收支流水,看起来就是一些普通的资料。 她一连翻了好几个文件夹,皆是如此。既然越从流能给母亲这个东西,那么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信息,只是楚昭看不出来。 既然如此,还不如交给能看出来的人手里。 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上,她必须得亲自见到季姝礼。也许这一切问题便可不刃而解。 * “你去哪里?”宋饶玉问。 楚昭走到玄关处,边换鞋边说:“我去和朱倩吃饭。” “朱倩?”宋饶玉面色微变,“好,我知道了。早点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楚昭应了一声,出了门。 楚昭到了瑞飞集团的大厦前。没有任何预约,想要见到季言礼,基本不可能。但她今天必须赌一把。 她走到前台,神色自然:“您好,我想见你们的董事长,季言礼。” 前台说:“您有预约吗?” 楚昭说:“没有,但请你帮我传达一下。” 前台问:“可以问一下您的姓名吗?” 楚昭说:“你就说,我是她的孙女。” 前台懵懵地点点头,按照楚昭的意思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结束后,前台微笑着往旁边摆手:“女士,请您跟我来。” 楚昭跟着前台来到一间安静的休息室。 半个小时后,一位身穿西服的干练女人走进来:“您好,小姐,是您自称董事长的孙女吗?” “对,是我。”楚昭站起身,“我想见董事长。” 女人审视了她几秒,礼貌地微笑道:“请跟我来。” 她跟着女人上了电梯,走出电梯,进入了一间独立办公室。 女人说:“请你稍等片刻,董事长还在开会。” 楚昭点了点头。 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她莫名有些紧张。她开始在想,她自小就没见过姥姥。不知道妈妈的妈妈会长什么样,会跟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吗?就像她一样,人逢便说她长得像母亲。 门把手发出拧动的响动,楚昭下意识看过去,一个短发西装的女人走了进来。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女人其实跟母亲一点也不像,完全是两模两样。难道说是她猜错了? 倒是季姝礼看到楚昭,愣了一下,随即对秘书招招手说:“确保不要有人来打扰。” “好。” 秘书出去了,顺带关上了门。 季姝礼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冷着脸:“你叫什么名字?” “楚昭。”楚昭乖乖地应答。 “你说你是我的孙女,有什么证据?”季姝礼的语调和她整个人一样,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楚昭不免紧张。“我没有证据,我猜的。” “敢乱猜,想让我送你去监狱吗?”季姝礼厉声道。 楚昭挺直了背,诚恳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乱猜的,我乱猜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讹诈您,我只是想为母亲讨个公道。” “我的母亲在多年前于越家做保姆,后来越家越从流在出差途中,出车祸去世。而我的母亲,刘毓,也在那辆车上。” “警方说那只是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但是我不久前得到了这个。” 楚昭从包中拿出录音笔,双手递给她。 季姝礼接过后,听完录音,房间里是长久的沉默。她摩挲着电脑旁的那只钢笔,若有所思。之后她的视线重新落回到楚昭身上,面色如常,颇有些复杂地看着她。 “所以你来找我的目的是……?”季姝礼的声音虽然还是冷冷的,但是对比之前已经和缓许多。 楚昭真诚地看着她:“老实说,我现在力量微薄,仅凭我自己,根本无法做到为母亲讨个公道。但是录音中也涉及到了越从流,您的儿子。我知道,单凭一个录音,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如果您需要的话,录音完全可以交给您。我想,这也是为了越叔叔。” “仅凭一份不知真假的录音?” 楚昭微微笑道:“不止,还有这个。” 她这才拿出U盘。 “里面装的是越氏集团前身,季氏集团将近十年的各种财务收支报表。您看完,或许会大有收获。”楚昭不紧不慢地说,仿佛她已经对U盘里的资料全盘掌握,实际上里面的虚虚实实她一点也看不出来,但资料不假,总得先唬一下对方。 季姝礼抚着钢笔,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下:“你叫楚昭是吧?” “是。”楚昭答道。 “没跟母亲姓?” 楚昭愣了一下,不知道回答什么,便老实地摇摇头。 “不久前,我听到我家老头说,他在街头迷路,你好心送他回了家。这也是提前蓄谋好的吗?” 楚昭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件事,答道:“这件事是碰巧。” “这么说,你真是纯粹好心咯?” 楚昭微笑答道:“即便不纯粹,君子论迹不论心。但那确实是一场碰巧。我对季家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想为我的母亲讨回公道。” 不知哪句话令季姝礼感到满意,她沉了沉下巴,和缓地问道:“你母亲有没有跟你讲过她的父母的事儿?” 楚昭摇了摇头:“她连生父都没跟我提过。她从来不跟我提这些。” 季姝礼一听,点了点头看向窗外。楚昭似乎瞄到了她眼睛里的泪花。 “哎,季总,董事长吩咐了任何人不能打扰,请您留步。” “哎,哎!” 门外传来了一些声音。 门被推开,季回阔步走进来,停在办公桌前。居高临下,缓缓地掠过楚昭的脸,看向季姝礼:“奶奶。” 楚昭懵了。 奶奶? 季回是季姝礼的孙子? 无数混乱的线索缠绕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三番五次出现在她身边,行为举止颇为侵略主动,抱她,亲她,甚至火场里还和她接了吻。 两人竟是这样的亲近的关系?! 季姝礼淡淡地“嗯”了声,而后对楚昭说:“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有个女儿,不过叫季毓。你和她长得很像……不,是一模一样。” “我,我母亲叫刘毓。钟灵毓秀的毓。” 季姝礼低头笑了声:“名没改,单改了姓。她就这么不想跟我姓?” 这番话令楚昭心脏猛然乱跳。这么说,母亲真是季姝礼和越平山的孩子?虽然之前早有猜测,但自己猜测与他人亲口告诉十分不同。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真的应证了母亲和越从流之间是,乱,乱…… 更让人心乱的,还有季回。 季姝礼抬起头看向季回:“喔,来得正好。介绍一下,这位是楚昭,你的表姐姐。” 季回缓缓走到楚昭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意味深长地,含着笑,两个字在唇齿间打转:“姐、姐。” 楚昭坐直了背,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下。那些暧昧的试探,那个吻,一时变得荒谬无比。 “季回,打电话去老宅,叫老越备菜,说我今晚带昭昭回家吃饭。” 楚昭站起身,慌忙不已,此刻只想逃跑:“不用了季夫人,我的丈夫还在家等我。还是下次吧。” “宋饶玉?”季姝礼说,“正好见见这位女婿,季回,打电话请过来。” 季回冷冷地说:“一家人团聚,请外人做什么?” 季姝礼不容置喙:“去办。”—— 作者有话说:1.有隐情的,不是真的乱那个什么,补药举报我啊! 2.季姝礼和越平山回国后,都是有改过名的,但是名字改来改去我担心给朋友们造成阅读障碍,所以干脆统一叫没改之前的名字。 3.男主气势汹汹回来亲女主那里其实有男主视角,但是因为男主视角的画风跟这一章的基调不太一样,所以没有写出来,我看看后面写成番外,或者是后面章节再补充上(我现在终于学会不追求视角完整了,我也是个成熟的作者了哈哈哈。仰天大笑出门去) 4.(仰头大笑开门来)因为这一章情绪和上一章比较紧密,今天提早更新。下午六点我看还来得及再更一章不,来不及那还是明天下午正常更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娘家(修改了一下BUG) 待季回离开后,楚昭小心问了一句:“董事长,这个证据……” “还叫董事长?”季姝礼微微笑问。 楚昭顿了顿,想叫“奶奶”却有点叫不出口。这声称谓于她而言太过陌生,她自小跟母亲长大,母亲从未跟她提过母亲的母亲,因而她对“奶奶”基本没什么概念。 何况她和母亲在外流浪多年,暂且不说自己,光说母亲,那一段时光也是相当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 现在突然要让她喊一个陌生的女人“奶奶”,她有点不知所措。 季姝礼大概看出了她的犹豫,平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楚昭深吸了一口气,为了母亲,为了查明真相,她不得不尽可能地抓住所有的机会。她正准备开口,季姝礼笑了一声:“行了,我不强迫你。” “倒不如说,和她还真像。” 楚昭望向季姝礼,感激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您,季董。其实我知道您是爱我母亲的。我上回去你家,看到了墙上那幅画。那幅画很像我母亲,所以您才买下的吧。” 季姝礼点点头:“是啊……”话锋一转,她沉声问:“说说吧,你得到的证据,都是从哪里来的?” 楚昭愣了一下,不知是否该跟她说实话。 楚昭目前为止仍旧疑惑。既然季回是季姝礼的孙子,这些证据应该早点交给季姝礼才是,为什么要先给她楚昭? 看季姝礼的样子,她并不知道这些证据的存在。 那么,要么是季回另有目的,要么,季姝礼早就知道了,而现在故意试探她。 试探她好像没有必要。 所以季回绕这么一大圈,到底想干什么? 楚昭决定在未弄懂U盘里的证据是什么,有什么用之前,她决定暂且隐瞒来源:“这个我不能说。” “如果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这些证据是真是假?” 楚昭说:“是真是假,季董您是商界传说,我相信您一眼便知。” “当初您能一人操持这么大规模的集团,最后却被人从中作梗分走一杯羹。相信您这次回国,也不单单重新找回国内市场,应当也有别的目的吧。” “季董,虽然母亲没有向我提起过您,我也刚见您没多久。但是我知道您一定是爱我的母亲。我也很爱她。我们都爱同一个人,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不仅为我母亲,也为越叔叔,讨回一个公道。” 季姝礼听楚昭说了这些话,忽地笑了,她笑起来倒不像绷着脸那么严肃,很像个慈祥太太。“楚昭,昭昭,挺好的名字。” “怪不得老陆见了你一次,就说喜欢你这小姑娘,嘴巴的确会说,人长得也乖巧。” 季姝礼的神色比起之前都要和缓,这一刻楚昭才能真正确认对她的试探结束了,她松了一口气,又问:“那母亲的事……” “不着急,有的事得需要慢慢来。今晚先留下来吃饭。”季姝礼神色沉稳,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嗯,好。”楚昭想了一会儿,没忍住,又问,“奶奶,季回是?” “越从流的私生子。”季姝礼似乎并不惊讶,也并不介意她会问。 “原来如此。”楚昭心想怪不得有时会觉得他的五官与越夺有相似之处,原来是越叔叔的私生子,和越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了。 可是一想她和季回的那些超出家人的行为举止,她一时心中别扭。 季回推开门,低声道:“奶奶,打过了。” 季姝礼点点头,对楚昭说:“还有什么问题,以后慢慢问。季回,带昭昭回老宅。” “好,”季回慢悠悠地看向楚昭,“走吧,姐姐。” 也许是错觉,他这声“姐姐”叫得像长了刺,刺进人骨头里了,凉森森的。 一想到在火场里发生的那些事,又想到对方是自己的弟弟,楚昭浑身不自在。她跟在季回身后,故意走得很慢,想和他保持一段距离。 拐角时,楚昭没想到他突然停下,没来得及刹车,一头撞在他的背上,脑门遭殃。 “嘶……”楚昭揉了揉额头。看在他在火灾现场救过她的份上,她决定不和他计较。 正准备绕过季回,季回突然转过身面向她,楚昭有种不祥的预感,便假装忽略他。 季回往旁边堵了一步:“姐姐,你都不问问弟弟恢复得怎么样了么?” “……”楚昭默了两秒,从人情上讲,是该得问问。楚昭若无其事,一脸真诚地问:“我听护士说,你做了个手术,恢复得怎么样?” “还有些咳嗽,一咳起来就疼。”季回微微俯身,话里有撒娇的意思。 他凑得太近,独属于他的气味霸道地侵略了楚昭的周遭,楚昭别开脸,压缩了呼吸,“那,按时吃药。” “吃药也不管用。姐姐。” 他说话黏黏糊糊的,带了些许鼻音,听得人浮想联翩。楚昭脑子一时宕机,没过脑子地接了句:“那怎么才管用。” 他没说话,只是凑了上来。 一时气息纠缠不清。 楚昭忽地一巴掌抵住了他的唇。 他不进不退,黑透的眸子望着楚昭,湿漉漉的,盯得楚昭一阵心虚。人一心虚声音就会变大:“季回,你疯了吗?我们是——” “是什么?”他贴着她的掌心,含糊不清地吐字,温热的气息扑上来糊成水汽。 “而且,那天,亲都亲过了。”他说完,轻轻吻了一下楚昭的手心,吓得她缩回了手。 “那也不行!”楚昭深吸了一口气,严肃而一本正经地望着他:“首先,我有家室,宋饶玉是我的丈夫。其次,你刚才没听到吗?我们是亲人。你这么做,简直不知羞耻。” 季回幽怨地盯着她的唇看了一会儿。她的唇涂了蜜,隐隐嗅到水蜜桃的气味,淡淡的,像在勾诱他。 他轻轻咽下喉结,缓缓直起身,抿了下唇,声音低沉下来:“嗯,好。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他终于放弃了,楚昭松了口气:“早点去老宅吧。” 为了彻底打消他的想法,声明自己的态度,楚昭掏出手机,边跟在季回身旁,边给宋饶玉拨号。 宋饶玉很快就接通了:“嗯,昭昭,季家的消息我收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昭看了一眼季回的侧脸,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手机用亲昵的语气:“老公……” 话音刚落,身旁的气压似乎瞬间低了下去,季回若有似无地往她这边瞥,眼神凛冽、森冷。 “事情比较复杂,我回头再跟你说吧。”楚昭低声道。 手机那边哑了片刻,好像才回神:“哦好,好……” “老公,你现在忙不忙,可不可以陪我聊会儿天?” 宋饶玉立刻回答:“不忙的,昭昭,你想聊点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楚昭想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季回慢下脚步,俯身贴着她握着手机的手的手背,轻声道:“姐姐,是在跟‘姐、夫’打电话吗?”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季回突然提高音量:“姐夫最近身体还好吗?” 宋饶玉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过来:“是谁?” “呃,季回。”楚昭老老实实回答。 季回抢着跟宋饶玉说话:“宋总,哦,不对,姐夫,我现在是昭昭的弟弟,亲弟弟哦。奶奶刚认下的,我刚才已经在电话里同您说过了吧。我们是一家人,亲弟弟和亲姐姐说两句话,姐夫不会介意吧?” “‘亲弟弟’的话,我当然不会介意。昭昭觉得呢?” 楚昭懵懵地眨眨眼,没想到宋饶玉会把话头突然扔给她。楚昭刚准备说话,季回又抢她的话:“姐姐,我们一家人这么久没聚,今晚是不是该多关注关注家里人?” “不然奶奶要怪罪你忘本的。” 楚昭原本想让季回知难而退,没想到这季回的脑回路非同常人。她忍无可忍:“季回,你先闭嘴。” 季回瘪了下嘴角,不过没再说话。 楚昭调整了一下语气,温声道:“晚上见,饶玉。” 她挂了手机,无语凝噎地看了眼季回。季回倒是一脸得逞的模样,开始笑着卖乖。 “姐姐不要生气,我也是为了我们一家人着想呀。” “姐夫再怎么样都是外人。受了委屈,还是要回娘家的呀。” 楚昭冷声问道:“我只想知道,你费尽周章把证据送到我手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难猜吗?”他又问出了这个问题。 楚昭给出了同样的回答:“我猜不到,也不想猜。” 季回忽然笑了,笑声很低。他顿了一下,“因为……”他深深地看着楚昭,几乎那个答案要脱口而出。直到答案到嘴边,拐了弯,又回去了,再说出来就是另外一个不着调的回答:“当然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了。” 楚昭刚才差点要窒息了。生怕他说出一个能毁了祖坟的答案。听到这个离谱但又过于正常的回答,她反倒松了口气。 她当然不会相信他这个回答,同时觉得他的行为比之前更加诡异,不可预测。她不想再跟他掰扯下去了,没理他,自顾自往前走。 季回紧跟在她身边,默默地念了一句:“姐姐,走错了,电梯在这边。” 楚昭冷着脸不理他:“我喜欢走楼梯。” “这里是24楼。” 楚昭:…… 第62章 聚餐(修罗场) 楚昭没想到宋饶玉会到这么早。 她和季回到老宅的时候,宋饶玉已经到了,还在和越平山下围棋。 刚结束了一局,越平山赢了,哈哈大笑:“小宋,你这不是故意让我吗?” 宋饶玉谦逊回答:“伯父技高一筹,晚辈日后还有许多地方要多向您请教。” “哈哈哈你这小子。” “爷爷,我把姐姐接回来了。”季回说着,阔步走过去瞄了一眼棋盘,悠悠地抬起眼,和宋饶玉四目相对。 后者与他微微一笑,季回收回视线,当没看到。 越平山这边忙着起身迎接楚昭,一脸笑吟吟的:“小昭来了,快坐快坐。” 楚昭颔首,在沙发上坐下。 “我就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跟咱家小毓这么像的女娃,原来就是我们季家的亲孙女啊,真好真好。”越平山高兴得合不拢嘴。 楚昭真诚地说:“我也没想到,还能见到母亲以外的亲人。” “好好,这样的大喜事,那必然得好好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顿庆祝。” “季回,陪你姐和姐夫聊聊天,我去厨房和厨师交流交流。”越平山说完,乐呵呵地去了厨房。 季回与宋饶玉几乎同时对视,又同时看向楚昭。 楚昭正喝着水,只觉两边一沉,放下水杯一看,季回和宋饶玉一左一右,像两堵墙将她夹在中间。宽敞的沙发硬是坐出了局促感。 楚昭皱了下眉,沙发那么大,怎么硬往她身边挤。 “季回,你往旁边挪一点。”楚昭说。 季回眨了眨眼睛,看似动了一下身体,实际挪了一毫米不到。 楚昭无奈,只好对宋饶玉说:“饶玉,我有点热。” 宋饶玉温文尔雅地微笑,答非所问:“冷气不够吗?劳烦季弟去开大一点。” 季回毫不留情:“姐姐的意思是你靠得太近,挤到她了。” 宋饶玉也不示弱:“您似乎靠得更近吧。” “我还知道让呢,不像你。” 楚昭无语凝噎,这是哪里来的两只小学鸡争座。这沙发这么宽,坐哪儿不是坐,难不成这里风水特别好?她干脆起身,坐到了对面沙发上,把风水宝地让给了两位。 季回和宋饶玉:…… 楚昭刚坐定,一抬头,撞上两道齐刷刷的目光。左边的季回,黝黑的眼珠子湿漉漉地望着她,眨巴着,毫不掩饰自己的委屈。右边的宋饶玉,脸上倒还是温文尔雅的笑容,就是怎么看得让人心虚呢。 楚昭别开眼,咳嗽一声,季回眼疾手快,端着水杯坐到她身边:“姐姐喝水。” “谢谢。”楚昭接过来,刚抿了一口,宋饶玉递过来一张纸:“昭昭,我就说不该太着急出院。” “说起来,季弟怎么这么不懂事,约昭昭去那种偏僻的地方。若不是我担心她跟了过去,及时报了警,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火警是宋饶玉报的?楚昭始料未及,一时大脑空白。当时她并未告诉宋饶玉她的动向,那岂不是—— 宋饶玉暗自调查跟踪她? 季回不理他,扭过头来看着楚昭,凑近她小声说:“姐姐,医生上回缝的针怕是没缝好,还有点痛。” 楚昭还陷在惊异和不知所措的情绪里,听季回那么一说,顺着本能下意识地问:“嗯?哪里痛?” 季回微微勾唇,扣住楚昭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将她的手按在喉结上。 然后带着她的指尖,一寸一寸,缓慢坚定地,沿着颈往下:“这里,还有这里,都好疼。” 透过白皙薄嫩的皮肤,她清晰感受到他说话时声带的震动,震她掌心微微发麻。 她一时失神,下一秒惊觉宋饶玉还在旁边,猛地抽回手:“实在太痛的话,就去看医生。” 说完,楚昭心虚极了,不敢看宋饶玉的脸色:“饶玉,去那里是我自己的意愿,跟旁人无关的。” 小声解释完,宋饶玉微笑着没接话,楚昭懂了他的意思,默默起身,坐回了他的身旁。 季回缓缓收回悬空的手,手臂搭在沙发背上,眯着眼明显不满:“宋先生,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好像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吧。” 话是对宋饶玉说的,眼却盯着楚昭一瞬不瞬。 “我现在是昭昭的丈夫,”宋饶玉亲密地搭上楚昭的手背,“她的安危我当然要保证。” 但凡不聋,都听出这两人在这里明刀暗枪地干仗。一时楚昭只觉太阳穴直突突,不禁烦躁,这两人怎么莫名其妙干起仗了?干仗就算了,还把她牵扯进去。烦死了。 她干脆抽回手,站起了身:“饶玉,我去厨房看看伯伯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季回跟着一起起身:“姐姐,我也去。” 楚昭懒得理任何人。季回则像只小蜜蜂一样,紧紧飞在她身侧嗡嗡嗡:“姐姐,姐夫好凶啊……” “他平常在家也这样对你吗?” “闭嘴,季回,”楚昭冷冷地说,“你也没少拱火。” 季回乖乖闭上嘴,开始卖乖。 楚昭吸了口气道:“你,去陪你姐夫。” “为什么?” “我看你俩挺喜欢切磋的,给你们多留点交流切磋的时间。” 季回呆呆的吃了一大口瘪,眼看楚昭是快真生气了,他没敢再坚持,森冷地摆着一张脸,坐到宋饶玉对面。 “季弟这是……被赶回来了?”宋饶玉微微一笑。 季回回以冷笑:“姐姐说了,得有人陪着客人,这是礼数。” 客人二字特意咬得很重。 宋饶玉仍旧笑着,从容不迫:“警察那边调查出来的是电路老化引发的火灾,有这么简单吗?” 季回语气悠悠而笃定:“这似乎与你没多大关系。” “的确,你们越家多少纠纷恩怨都与我无关,但我得确保不会牵连到昭昭。” 季回靠在沙发上,狭起一双眼睛:“我会保护好她。倒是你,你和姐姐只是协议婚姻,手不要伸那么长。” 宋饶玉轻笑一声,端起茶杯:“不管是什么形式的婚姻,楚昭现在法律上的身份,是我的妻子。季弟,有些界线还是得分清楚一点好,你觉得呢?” “哦,那你可得抓紧她了。”季回弯了弯嘴角,透黑的眼珠子亮着光。 吃饭的时候,季姝礼及时赶回。宋饶玉起身迎接她:“伯母,晚辈早在商界听闻您的名声。” “你好你好,现在是一家人,不必拘礼,大家都坐吧。” 矩形大理石餐桌,宋饶玉坐楚昭左边,季回坐楚昭右边。 “小宋啊,跟昭昭住在一起,两人脾气还合吧。” “昭昭很好,我很爱她。”宋饶玉温和有礼地答道。 “姐姐,这个我觉得好吃,你尝尝。”季回往楚昭碗里夹菜。 楚昭尝了一口:“嗯,很好吃。” 越平山呵呵地笑:“昭昭跟季回的口味很像啊,以后做菜也好做了。” 季姝礼有些不悦地瞥了一眼季回。 楚昭敏锐地察觉到了,虽一时不知季姝礼具体不满的原因,但也凭着本能赶紧端水。她温声对宋饶玉道:“饶玉,这个果然好吃,你尝尝看。” 宋饶玉尝了下,不夸张而谦和地答:“不愧是伯父,手艺果然好。伯父回头教教我,我回家做给昭昭吃。” “敢情好啊。”越平山来了劲,开始和宋饶玉聊烧菜的秘诀。 季回趁机往楚昭碗里夹菜:“这个也好吃。” “还有这道。” “季回,懂点规矩。昭昭现在是宋饶玉的妻子,你姐夫就坐在这里。你作为弟弟,稍微有点分寸。”季姝礼威严的一句话下来,季回的脸明显冷了一度,公筷往白瓷托上一扣,清脆一声哐当响。 气氛诡异地安静。楚昭心下一紧,连忙打圆场:“伯母,您别怪季回,就是单纯觉得好吃想让我尝尝。他年纪小,一时热情忘了分寸也正常,您也别生气。”她转手把季回夹给她的菜,放到宋饶玉碗里:“你尝尝,味道确实不错。” 接着她对季回轻声道:“谢谢,你也快吃吧。” 饭桌上,除了越平山依旧沉浸地聊做菜聊得起劲,其余半个饭桌跟他不在一个世界,出奇安静。 临到饭局结束,楚昭该和宋饶玉回家了,季回突然开口:“一家人久别重逢,是不是该留姐姐住一段时间?” “也对。小昭我看着就喜欢,留下来陪我这个老爷子说两句话呀。” 季姝礼不紧不慢地说:“楚昭现在也有自己的家庭,当然以小家为重。想聚随时可以再聚。” 季姝礼的态度相当坚决,楚昭知道季姝礼不是在排外她,似乎还有别的原因,但楚昭暂时想不到。 “爷爷平时一个人在家,好不容易见到自己的亲孙女,想和自己亲孙女多聊聊天也没什么错。”季回说。 越平山赞同:“季回说得对啊。” 季姝礼道:“他一天哪来那么多可聊的,有你陪就够了。” “季回他说话能把人气死。”越平山小声反抗。 眼看局势不妙,楚昭连忙表态:“伯母说得对。而且饶玉平时工作也忙,我能陪他的时间本就不多。等下回我和饶玉再来拜访,把遥遥也带上。” 季姝礼满意地看了眼楚昭:“好。” 季回冷着一张脸。 待楚昭和宋饶玉走后,季姝礼的脸沉下来:“收起你的心思,少打破坏人家家庭的主意。” 季回心平气和回道:“破坏不破坏,不是你说得算。” “她是你姐!” 季回轻飘飘地顶撞:“又没有血缘关系。” 季姝礼陡然厉声:“难道你还想重复你父亲的悲剧吗?要不是你父亲非要干那种事,我会失去一个女儿吗?” “你最好给我打消了那个心思,”她一字一顿,“越夺。” 越平山慌忙上前制止:“好了好了,亲爱的别生气。夺……季回,你陪我去书房研究画,别在这儿惹你奶奶生气了。” 第63章 面基 宋饶玉开车,楚昭坐在副驾驶上,往窗外看。一笼一笼的路灯向后飘移。 和宋饶玉待在一起,楚昭无可避免地会想到,宋饶玉暗中跟踪调查她的事实。 多亏了他暗中调查,她才没能死在火灾里,这是事实。他暗中调查她,也是事实。楚昭并不介意,能坐到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多疑是很正常的。 唯独不正常的是,火灾发生后到现在,这场火灾像是被轻飘飘地揭过一样。 比如,从头到尾没有警察找她。 “宋先生,我昏迷的时候,警察没有来找过吗?”楚昭收回目光,轻声问。 宋饶玉专注地打着方向盘,听到楚昭这么问,稍微地侧过脸,温声道:“不需要担心这些,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楚昭欲言又止,这下她知道,肯定是宋饶玉跟警察说了些什么,没让她参与到火灾里。那么,季回呢? “警察有公布火灾的起因吗?”楚昭问。 “只是电路老化——昭昭,你今晚也挺累的,靠着睡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电路老化?她在那座宅子里住了那么多年都没老化,偏偏她离开了一段时间就老化了。她无法被这个理由说服。 但宋饶玉转移了话题,楚昭领会了他的意思,他不想继续谈这件事。 楚昭也不再问了,靠在车座椅背上,闭着眼,隐隐约约意识到一件事。 一直以来,似乎是她太信任宋先生了。这当然不是宋饶玉的错。而是她太把一些事情当作理所当然,以至于忘了宋饶玉作为人的本质。 楚昭有个预感,这份协议婚姻或许维持不了太久了,除非她想一辈子留在宋饶玉身边。 车子开得平稳,空调又很足,楚昭半醒半梦。 那天,季回昏倒前在火场里和她说的是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当时浓烟滚滚,耳中嗡鸣,也许只是人濒死前的幻听吧。 手机在振动,是宋饶玉的。宋饶玉开了耳机:“说。” “老板,人找到了,但被截胡了。” “被谁?” “季总。” “好我知道了。” 楚昭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宋先生?” “没事,公司里的事,再多睡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楚昭“嗯”了一声,暗自留了个心眼。虽然具体听不到对面说什么,但是她能敏锐地分辨出宋饶玉语气里微妙的变化。 ——对面一定不是在和他说公司里的事。 宋饶玉在对她撒谎。 楚昭第二天一大早醒过来,手机滴滴收到了好几条消息。 【姐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漫画出版了哦!】 【猫猫挺胸.JPG】 看到熟悉的头像,楚昭这才想起来,这段时间太忙了,都没怎么和耳日太太聊天。 一收到太太的消息,楚昭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明媚了不少。 楚昭带着笑意回:【哇太太,我是你的头号粉丝,求亲签!】 【哼哼。[猫猫挺胸.JPG]】 【姐姐……】 楚昭:【怎么了?想说什么?】 【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楚昭笑了下:【想要我的照片吗?】 【嗯……可以,可以和姐姐见面吗?】 楚昭意想不到,思考了一下,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跟陌生人见面的话,你父母不会担心吗?】 耳日太太:【姐姐,我、成、年、了!】 一字一顿,楚昭都能想象到小天使叉腰认真申明的样子了,感觉线下肯定很可爱。 楚昭:【好哦,不过会不会太远?】 耳日太太:【姐姐,我现在就在上川市。】 楚昭惊喜:【这么巧,那太好了。想吃什么,甜点?米饭?姐姐请客。】 耳日太太:【[猫猫低头.JPG]姐姐,我长得有一点点不好看,你不会嫌弃我吧。】 【怎么会?你画画这么好看,性格又好,是个善良温柔的小天使,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耳日太太发来一条定位,是一家咖啡厅,看着有点眼熟,楚昭认出这是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姐姐,我们就在这里见面吧!】 楚昭回复了一声“好”,高兴地从床上跳下来,梳妆打扮。 毕竟是和小女孩见面,楚昭决定穿得得温柔亲和一点。她挑了件白色棉质连衣裙,头发自然披散在肩后,化了一个淡妆。 和保姆打了声招呼,她出门去了。 咖啡厅。楚昭叫了杯牛奶,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等人。 眼看快到约定的时间了,人还没到。 【姐姐,我看到你了呜呜。】 收到消息,楚昭下意识回头往周围看了一圈,咖啡厅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成年人,各自工作或者聊天,没有看到落单的小女孩身影。是躲在哪个角落吗? 下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呜呜姐姐好漂亮,不敢出来了。[猫猫哭泣.JPG]】 楚昭无奈地笑着:【快出来啦,姐姐不会吃人的。】 【姐姐,我还是不要出来的,我长得不好看。[猫猫低头.JPG]】 楚昭叹了口气,往窗外瞄,试图找到疑似小女孩的身影。然而没有。 不应该啊,她能看到自己,自己应该也能看到她才对。 【你在哪个地方,我来找你吧。】 楚昭将消息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楚昭收到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她往窗外看时的侧脸。【姐姐……我刚刚忍不住拍了你一张侧影……真的好美好漂亮……我、我可以自己留着吗?[猫猫对手指.JPG]】 这个角度……楚昭立刻扭头往后看,正对着她身后的是咖啡吧台。然而此时的咖啡吧台前只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顾客。 明显不是小姑娘。 楚昭疑惑地收回目光,心下还在想这位顾客的背影看上去有些眼熟。 她还在想是谁的时候,手机响了。耳日太太继续发来消息:【姐姐,漫画和亲签我放在前台了。我还是没有勇气见姐姐。[猫猫哭泣.JPG]】 虽然有些扑空的小失落,但楚昭也能理解,安慰她:【没关系,下次做好准备,我们再见面吧![大恐龙揉小恐龙脑袋.JPG]】 发完消息,楚昭走到前台,问服务员:“您好,我来取东西。” 楚昭往旁边瞥了一眼,眼睛睁大了,是季回。她猛地侧过身,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包裹,躲着他的视线往外走。 就在她转身的同时,余光里的季回也有了动作。原本收在长脚凳上的腿往下一迈,两只手揣进冲锋衣兜里,连衫帽扣在头上,额前垂下几缕碎发,悠悠地,不远不近地跟在楚昭身后,像只小狗。 楚昭当然不能说什么,以他厚脸皮的程度,她一问,他绝对答:我是要回家呀。 季回比她想象中走得要快。不知何时,楚昭在身后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存在感。高大的影子躺在了她的肩上。 “姐姐,你在看漫画呀?”季回闲聊似的开口。 “嗯。”楚昭一个字都不想多回答,加快了脚步。 “好看吗?讲什么的?”季回微微躬身,冷清的香气丝丝缕缕地缠上楚昭的鼻尖。 楚昭直视前方,淡定地答道:“讲的是走路的时候要专心,不要和人搭话,否则——” 怦。 “会撞上广告牌。”楚昭说完,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那家伙正迷茫地揉着额头。 楚昭没忍住,噗嗤一声,捂着嘴歪头憋笑。好快乐。她想起以前,她在越夺身边做助理的时候,有一回给他打伞,他太高了,一站起身,楚昭手里的伞便被他顶飞了老远。好快乐。 快乐快乐着,脑子说“越夺死了”。楚昭一愣,像按下马桶冲水键,心里躺着的快乐哗啦一下,被抽成真空。 她像被人当头一棒呵斥:你忘了吗,越夺死了。你怎么还能笑得这么高兴? 尤其,他死了,而她因为另一个男人想起他。 她怎么还能因为别的男人想起他?她怎么能在别人身上找他的影子? 季回揉着脑袋,大概在发懵,动作都慢了下来。他愣愣地看着楚昭偷笑,有那么几秒钟的失神,连额头的疼都像脑子里的小人偷偷在屋子里放烟花,烟花在天花板上炸开了。 季回扯了扯嘴角,嘿嘿的也想跟着笑。还没笑出来,楚昭的脸一下拉下去了,特别嫌恶地皱起眉,转身就走。 他继续跟上去,跟在她身后。 不远不近,亦步亦趋。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着我了。”楚昭边往前走边说。 季回没说话,勤勤恳恳地跟着。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楚昭深吸了一口气,“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一直不停和我作对。我想不通到底为什么,我们不是很熟吧?” “熟,很熟。”季回老老实实回答。 楚昭说:“所以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跟到……姐姐想出来为止。” 楚昭不理他,任由他一路跟着她,最后在家门口分开。 一回到家她就收到了来自耳日太太的一条消息:【姐姐是笨蛋。】 楚昭一头雾水:【嗯?怎么突然说我是笨蛋?】 耳日太太发来一长串的猫猫哭泣的表情包,其中夹杂着手打的“呜呜呜”。隔着屏幕楚昭都能想象到对面崩溃成什么样了。 楚昭努力回想今天她的所作所为,怎么想都想不到她做了什么,让人家小姑娘伤心成这样。 楚昭:【好啦,别哭啦,我哪里让你不开心了,告诉我。】 【感觉姐姐是那种会喜欢外表,不会探究灵魂的人。】 楚昭一脑子的问号。 【感觉姐姐是那种我换了个马甲,你就认不出我画风的人。】 楚昭连忙说:【怎么会,你的画风那么特别,你换多少个马甲我都能认出你的。】 【感觉姐姐是那种为了哄别人开心,就会撒谎的人。】 楚昭哭笑不得:【我真没有……】 【呜呜呜,可是即便如此,我也好喜欢姐姐。】 【好想和姐姐结婚。】 【呜呜呜。】 耳日太太实在太可爱了,楚昭心里软乎乎的,不禁哑然失笑,回她:【好啦,我错了。我今晚打电话哄你睡觉,怎么样?】 过了几秒,那边才慢吞吞而矜持地回了个猫猫低头的表情:【好呀。】 耳日太太又发:【下辈子好想和姐姐投到一个家庭里,这样我们就可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啦。】 第64章 羡慕 楚昭一直在留意越家的动向。 越家最近和宋家签约了新项目。听宋饶玉的意思,这中间宋可可没少做功。 眼看离宋可可和越争的婚期越来越近,越家那边开始张罗着请宋饶玉组饭局。 据楚昭所知,宋饶玉在此前已拒绝了许多次,只是婚期将至,不仅是越家,宋可可这边也催着宋饶玉了。 兄妹二人因此不断发生争执。楚昭有时在书房外都能听到一两句发作的话。 在前往饭局的路上,宋饶玉一直面色不善。他很少如此凝重,至少在楚昭面前很少挂脸。 楚昭小声安慰他:“宋先生,可可年纪还小,有些事情该经历的要经历,不该经历的顶多虚惊一场,你别太忧心。我也会努力再劝劝可可的。” 宋饶玉揉了揉眉心,而后轻声道:“昭昭……谢谢。” 这次饭局薛敏恩和越争都来了。宋家这边宋饶玉相当于充了家长的位置。 “呀,小楚啊,这么久没见,感觉都变化都那么大了,嫁人了就是不一样。”薛敏恩看着楚昭,眉毛飞到额头上去。 楚昭抿唇笑了笑,不置可否:“薛太太好。大哥好。” 打完招呼,楚昭跟着宋饶玉入了座。看了一圈,宋可可直接坐到越争身边去了,挽着他的胳膊和他有说有笑。 越争也配合得极好,微微鞠头,听着,偶尔点点头。可楚昭看得出他听得极不专心,偶尔心不在焉地往这边瞟,不知是瞟宋饶玉还是瞟谁。 “宋总,哦,现在我也该叫您一声大舅哥了。你看那个项目……” 宋饶玉淡淡回道:“还没有正式结婚,不用这么着急改口。” 越争悻悻改口:“宋总,你看那个项目……” 宋饶玉打断道:“既然是吃饭,饭桌上不谈工作。” 楚昭正专心吃着饭,薛敏恩笑着打圆场,打到她身上来了:“小楚,和宋总结婚后可要懂事些,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 楚昭知道薛敏恩话里话外的意思,想让她帮忙给越争说话。看来薛敏恩习惯拿她当挡箭牌了。正思考着怎么回体面,宋饶玉温文尔雅而不失体面地道:“昭昭是我的妻子,她懂不懂事,都不妨事。” “不过,听您这话的意思,嫁进越家要懂事些?那恐怕我们家宋可可……” 话言于此,宋可可皱起眉头打断了宋饶玉。 “哥!” “嫂子……”宋可可又喊楚昭,话里话外让她管管的意思。 楚昭细嚼慢咽地咽干净嘴里的饭菜,微微一笑开始端水艺术:“薛太太,结婚是人生大事,还是得认真考虑考虑,不光是可可,还有越大哥,都要好好考虑。” “我和饶玉毕竟都是晚辈,回头若有空,将宋父宋母一齐约上,更庄重些。” 说完,楚昭又分别对宋饶玉和宋可可说:“饶玉,可可那个位置不好夹菜。可可,你和你哥换一下。” 宋可可瘪了下嘴,大概也早知自己位置不大合适,没点破还好,点破了继续坐她也那么厚脸皮,遂没有拒绝楚昭的说法,和宋饶玉换了位置。 一场饭局下来,各自都吃得不大有滋味。 眼看宋可可又要凑到越争身边去,楚昭轻轻拉了下宋可可的胳膊,宋可可瘪了下嘴,跟着楚昭和宋饶玉走了。 越争迈上来跟在宋饶玉身旁:“宋总,我送可可回去吧。” 宋饶玉一口回绝:“不了,我叫司机送她回去。” 越争点头说“好好”,原地站定了,目送她们。 “眼珠子都快跟着人家走了。”宋饶玉呵斥正扭头招手的宋可可。 宋可可不满地收回头:“哥,你今天怎么能那么说话?” “他年纪差你那么多,面相也不好。你怎么会自作贱地喜欢上那种人?”宋饶玉真的生气了,这话连楚昭听来都有些过分。 “你不也比嫂子大那么多吗?你怎么不说自己老牛吃嫩草。”宋可可反击道。 宋饶玉一听这话明显上火:“宋可可!” “怎么?不准我说实话?照我说嫂子之前睡过的那谁又年轻又帅气,怎么会看上你这头老牛?” 楚昭简直要惊天动地了,心想有些话可不兴说啊妹妹。连忙绕了半圈,挤到宋饶玉和宋可可中间,挽了各自一条胳膊。楚昭笑道:“一家人有话好好说,不要吵架嘛。” 两人谁也没理谁。好不容易等到了司机接驾,楚昭将宋可可送上车。宋饶玉在一旁特地吩咐司机:“确保送到老宅。” 等车开远了,楚昭连忙安慰道:“宋先生,她年纪还小,有些道理还不明白是正常的。都是一家人,大费干戈只会伤感情,还是得心平气和地说。” 宋饶玉轻声叹了口气:“嗯。昭昭,我们也回去。” 楚昭见他实在疲惫,低声询问:“宋先生,我抱一下你吧?” 此话一出,宋饶玉望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点了头。 楚昭便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杂念的拥抱,十分温暖,且具有力量感。宋饶玉愣了几秒,犹豫着环上她的背。 楚昭温柔得要命。有时抱着她就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温暖的羊水里。 那个无所求的世界里,自圆自满的世界里。很有安全感。 宋饶玉满足地喟叹,随即想到,已经过了大半年了。两年之后,他就要失去这些了吗? 他不想只要一个三年,他贪婪,想要很多个三年。 * 楚昭无意间发现了季回的恶趣味。 今早她在阳台上看书,一抬头就发现季回正趴在自家阳台的栏杆上凝望她。明明都和她对视上了,还十分坦然地冲她咧嘴笑。 该不会从第一天搬进来就这样了吧。一想到这里楚昭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 打不过还逃不过吗?楚昭干脆地回了房间,窗帘全都拉上,一条缝都不给他留。 刮刮刮。沙沙沙。 听着像爪子挠玻璃的声音。 “喵~” 还有猫叫声。 楚昭犹豫了两秒,还是拉开了阳台窗帘,隔着玻璃,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白猫趴在玻璃上,往里看。 这不是对面的那只猫吗? 楚昭无语凝噎,想了想,还是拉开了阳台,将猫抱了进来。 季回打来一通电话:“姐姐,抱歉,我家猫是不是跑到你家了?我现在过去接它。” 楚昭冷静地阻止他:“你晚点来吧,我丈夫现在不在家。” “我知道。”他说。 楚昭一时语塞。为什么他能这么理直气壮? “我已经在你家楼下了,姐姐,开开门。” 楚昭吸了一口气,趿着拖鞋,在睡衣外裹了件大衣,抱着猫,啪嗒啪嗒下楼。 院子里外有一层栅栏门,平常宋饶玉在家时是不关的。宋饶玉不在,楚昭才会关上。 远远就看见季回拎着一只猫儿笼,笔直地挺立在门外。乳白的栏杆将他的身影切分成长长竖着的几条灰色。 楚昭怀里抱着猫,天气又冷,她走路不太利索,琐碎地迈着小步子过去,哐哐当当地开了门:“喏,猫。” 虽是这么说,楚昭没有递猫的意思,就是想多抱一会儿,不舍得给他。 季回也没有要马上抱回去的意思,站在她跟前,身上的羊毛大衣垂在身侧,围巾裹了两圈,一长一短地搭在胸口处。他身上的大衣,身上的毛巾,还有大衣和毛巾里的他,都在埋着头看她,而她埋着头看猫。 冷冷的风里,他嗅到了淡然的沐浴的清香,猜想她刚洗过澡。大衣衣领间露出了一小滩白色的皮肤。他猜她里面只穿了件吊带的睡裙,是珍珠白的,走动起来裙摆会像波浪一样晃的那件吗? 还有她脚上的粉红色拖鞋,毛茸茸的,是两只长着胖耳朵的肥兔子。从兔子的嘴巴里吐出两节瘦削的脚踝,脚踝上突出两节圆滚滚的骨头,他曾经、现在包括未来都会很爱亲那里。 心跳得很快。 风起来了,风声鼓鼓,有风雨欲来的意思。季回猛地回过神,迅速拆了脖子上的围巾,胡乱地给楚昭围了一通。楚昭还没反应过来,连同耳朵一起,半张脸被裹进了温暖的围巾里。 “姐姐,再见。”他像是机械了一样仓皇地快速吐出两个词语,转身近乎落荒而逃。 楚昭懵懵的,冷清的味道拨弄她的鼻尖。看着他的背影,楚昭喊道:“哎!你的猫!”隔着一层毡毛布,她的喊声闷闷的,被过滤掉了。 他不知道听见没听见,头也不回,拎着空猫笼就走掉、跑掉了。 “喵~”过了一会儿,猫叫了一声,一个劲往楚昭怀里缩。楚昭只好抱着猫,趿着拖鞋,迈着冻得跳舞的小碎步跳回家。 回到家,楚昭坐在沙发上,将猫放在腿上,给猫顺一背的毛,时不时挠猫的下巴,猫舒服地仰起头,咕噜咕噜地打呼噜。 猫的愉悦感染到了人。 楚昭忍不住拿起手机给猫拍了一张照片。想了想,将照片第一个分享给了耳日太太。 附上一句:这只猫和你家那只长得好像呀。 耳日太太很快回复:【她趴在你的腿上睡觉吗?】 耳日太太:【羡慕。】—— 作者有话说:尝试日码六千字失败[问号] 第65章 草灰蛇线 楚昭放下手机,一边挼着猫,一边看向挂在落地衣架上的围巾。 这个人怎么胡乱往别人脖子上糊围巾啊,真是莫名其妙的。 但楚昭也没觉得多生气,她想起他仓皇逃跑的样子——如果她没感觉错的话,莫名觉得好玩。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季回的形象,正与记忆里初遇时的形象,一点一点地偏移。 往她意想不到的方向偏移。 楚昭不确定是否自己将主观思想,无端地投射到了另一个人身上。他们身形相似,眉眼相似,举手投足偶尔流露出某种熟悉,除了那半张脸,还有有时与越夺大为不同的处事风格。 她不会对他…… 楚昭强行打住了自己的想法。 越夺已经死了,对错与否暂且先不谈。季回可是实打实是她的弟弟,活生生的,虽不是同一个姓,但再怎么说,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不论怎么想,也不能想到那种事上去。 傍晚,赶在宋饶玉到家之前,楚昭托阿姨将猫和围巾送还给了季回。 这几日这几日宋饶玉为越家和妹妹的事操心不少,楚昭见宋先生有时会揉眉心和太阳穴,猜想他可能有偏头痛,便提前为用洋甘菊泡了一壶茶。 宋饶玉回来的时候,楚昭正在厨房里忙活。她仗着家里暖气足,只穿了件绸面的吊带睡裙,裙面丝丝熠熠地闪,像是她身上的鳞片。 他缓缓地往下看,不带任何审视意味,而是一种珍重的平视甚至仰视。 他看到了裙摆下的半截小腿,小腿的形状健康漂亮得像蜻蜓亭亭的尾。再往下,她的脚后跟捏起的骨头嶙峋,不知道是否撞到了哪里,有些泛红。 宋饶玉突然很想悄悄地走上前抱住她,最好抱紧,不松开。他这时候就会想,是否那个男人看到这样的楚昭,也会忍不住拥她入怀。 肯定是的。 他对那个男人有了一丝理解。 如果他是他,他也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地接近楚昭,引诱楚昭,再将楚昭留在身边。他和那个男人的高山流水是爱上同一个女人。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楚昭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是宋饶玉,楚昭弯了弯眼睛,端起一个茶杯:“宋先生,您回来了,我给您泡了茶。” 宋饶玉点了点头,温笑着走上前,接过茶杯:“谢谢昭昭,有心了。” 楚昭摇了摇头:“不知道可以为宋先生做点什么,只能做这些小事了。” “你已经做得很多了。”你光是待在那里就很美好了,哪里还需要做什么呢。 楚昭晚上侧躺着,忽地感到腰上多了一双手。 “昭昭。”宋饶玉低声喊道。 出乎意料。楚昭下意识地紧张。 “我有点后悔了。”宋饶玉说。 “我后悔拒绝了那天你的主动。” 楚昭在安静的黑暗里睁开眼,宋饶玉的掌心贴在她的小腹上,一种和越夺完全不同的触感。 温柔的、克制的。 如果是越夺的话,也许手已经从衣裙下探进去,摸索到了胸前。 “昭昭……”宋饶玉再次低声地唤她,声音里些许的干渴和哀求。 她好像没办法也不应该拒绝。 “宋先生。”她终于回应他。她顿了一下,嗓子眼咽了口空气,又吐出来,柔声道:“别紧张,交给我吧。” 她抚上他的手背,轻轻将其摘下去,转过身,与宋饶玉四目相对。 他攥紧了衣角,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迷离地用一条缝望着楚昭。 楚昭温和着眉眼,捏起他的下巴,撑起上半身温温柔柔地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这个吻好像有点烫。宋饶玉急促地吸了口气,闭上了眼。鼻腔里发出唔唔的憋气声。 “放松一点。”楚昭低声安抚他。“放松一点……” 她吻了下他的眼皮,他的睫毛抖了抖。 “昭昭……你对他,也是这样吗?”宋饶玉突然开口。 楚昭愣了一下,缓缓坐直了身体,兴致全无。 半天没有动静。宋饶玉抬起眼皮,望着她,紧抿着唇。忽然意识到“死了”原来是程度词。他现在,难过死了。 其实他也不是想要个肯定回答,他也不是非要和死人比较。他只是想,哪怕她撒个谎……不,哪怕不回答也可以,可是她直接失去了动作。 “你还是放不下他吗?”宋饶玉低声问。 没得到回复。 “昭昭我不问了,我也不提他了,我们继续吧。” 楚昭这才抬起头,带着歉意地望着他:“对不起宋先生,我今天状态不大好,我们改天再继续吧。” 好。 宋饶玉无声地说了个好字,意识到没发出声音,他又提着气说:“好。” 紧接着补充:“没关系,晚安。” 第二天楚昭和宋饶玉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事。 午后,窗外毫无征兆地飘起了雪。楚昭想到遥遥早上穿出门的鞋不防滑,便拿了雪地靴送到了她学校。 返程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纷纷扬扬,白压压地盖下来,在肩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楚昭低头在包里翻伞,冷不丁被一个急速冲过来的人狠狠撞在肩头。她猝不及防地向一旁踉跄跌去,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而那个撞她的人却重重跌坐在地,黑色的挎包也脱手掉在了一旁。 那是个中年男人,穿着褪色发旧的半袖和沾着灰土的迷彩裤,面容黝黑粗糙,像刚从工地上出来的农民工。 他准备爬起身,楚昭连忙替他捡起那只甩在一旁的挎包,没曾想几沓红色的现金和一块银盘手表从里面掉了出来。 楚昭愣住了,同样款式的表她曾在宋饶玉的手上见过。好像是理查德米勒的,价值不菲。 现金她还能理解,表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猛地从她手里抢过来,匆匆忙忙地捡起地上的现金和表,塞进了包里。 楚昭问他:“叔叔,您穿这么少不冷吗?我带您去买件衣服吧。” 中年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他登时呆住:“刘毓?”楚昭也懵了。刘毓是她母亲的名字,这男人怎么会知道她的母亲。 随即男人变得惶恐不安,一把推开楚昭就跑。 楚昭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紧跟在那男人身后。 中途他换了几趟公交车,楚昭担心被发现,干脆打了辆出租车,远远地跟着。 车越开越偏,周围的楼房建筑越来越少,快到郊区外环时,男人在一处独栋建筑前下了车,楚昭也下了车,小心跟在他身后。 那栋楼外观并不显眼,黑白墙面,深色玻璃门。楼侧挂着一块不大的金属牌,“云水阁”,看起来像一家不大正规的私人会所。 楚昭有点意外,没想到在上川市,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门口站了个穿西装的保安。男人走过去被保安拦下了,他跟保安说了什么,又出示了一张卡,保安才肯放他进去。 看来那人只是来这里消费的。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楚昭有点失望,准备离开。 忽然,一辆崭新黑亮的车疾驰而来,在云水阁楼前缓缓停下。显然来的是位大客人,保安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点头哈腰地上前替人拉车门。 当楚昭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时,几乎屏住了呼吸,下意识脱口而出:“越争?” 下一秒,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一把将她拽进了电话亭。 楚昭浑身僵住,正要出声,含笑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嘘。” 熟悉的气味丝丝缠绕鼻尖,楚昭知道了是谁,安心下来,观察电话亭外的动向。 越争走进了云水阁里。 捂住她的那只手才悠悠地松开。 楚昭立刻转身质问:“你跟踪我?” 季回无辜地摊开手:“姐姐,你不能因为你这么干了,就怀疑别人也这么干。” 楚昭皱眉,不理他,准备要走。 季回扣住她的手腕:“先别着急走。” 他分了一只耳机给她。 “先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楚昭迟疑地接过耳机,塞到耳朵里。 耳机里起初很安静,除了一些环境音,几乎没有说话声。 很久之后,耳机里有了第一句话。 “不是叫你办完事拿完钱就离开吗?怎么又找上来了?” 这是越争。 ——“越大老板,我实在害怕啊。宋家的人和季家的人同时找我,我不会摊上事儿吧?” “你拿着钱早点跑就没事儿。待得越久,越可能出事。” ——“越大老板,火是我放的,但火是你叫我放的,你可千万要保证我的安危。” “放心,来,这里的模子好得很,尝一尝……” 楚昭还没听完,季回迅速摘掉了她的耳机。 楚昭看着他,惊疑地问:“指示纵火的人是——我要报警。” “别急,”季回轻声道,“直接举报纵火,会打草惊蛇,还会暴露我们。姐姐,你再考虑一下?” 楚昭瞬间明白过来,拿起手机。这回季回没有阻止她。楚昭盯着季回的眼睛,电话通了,她微笑:“你好,我要举报有人聚众进行色/情服务。” 报完警,楚昭就走出了电话亭,那样子简直不想和季回多待一秒。 季回从后面乖乖巧巧地跟上来:“姐姐。”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会这么巧吧。”楚昭微微侧头。 季回道:“我姓季,有关季家的人或事,我当然要查。” 楚昭又问:“季夫人的意思?” 季回笑而不答,再开口换了话题:“姐,奶奶让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再去季家看看呀。” 楚昭略微思考一番:“下周遥遥放寒假……” 还没说完,季回紧跟着回答:“好。” 第66章 一触即发 楚昭洗完澡,换上了睡裙,在浴室里对着镜子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出了浴室。 宋饶玉已经提早洗好了,整整齐齐地穿着睡衣,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一般这个点,宋饶玉要在床上看会儿书的,今天特地没看。 楚昭轻轻掀开了被子,温柔地把宋饶玉翻了过来。宋饶玉也任由她翻。 床头昏黄的壁灯,照得他脸朦胧。 楚昭看清了他的表情,眼睛紧紧闭着不敢睁开。楚昭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眼皮,睫毛立刻一阵地弹颤。 突然好奇他受到了怎样的性教育。她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低声问:“宋先生,你为什么单身这么久?” 听到问题的宋饶玉眼皮颤了颤,好久之后,睁开了有些泛红的双眼。 楚昭正温柔地望着他,她的眼里是善意的探究。那是一种温柔的,不带恶意的“想看见”。第一次有人想看见他。 宋饶玉没忍住,用尽量克制的语气说:“我曾经目睹了我的父亲和除了我母亲以外的女人做那种事。” “那之后,我就觉得这种事很恶心。我甚至有段时间没办法接触女性,包括我的母亲在内。” 楚昭怜悯地皱起眉,她望进他的眸子,仿佛透过了三十岁的宋饶玉,看到了十三岁的宋饶玉惊惧的眸子。 她感谢宋饶玉的坦诚。 她轻轻揽他入怀,安抚地拍打着他的背,低声道:“不用怕。” “我们先脱掉衣服吧。” 楚昭帮他脱掉睡衣,露出了他精壮的男性的身体。宋饶玉不甚有胆量地闭上了眼。 楚昭抬手,试探着抚上他的腹部,沿着肌□□壑,缓缓地拉动手指。他仿佛难以承受般微微颤抖。楚昭正要继续往下探索,他猛地抓住楚昭的手,接着腰紧颤了一下,闷哼一声。 “我……我……”宋饶玉睁开眼,“我好像……” 看到他洇湿的裆部,楚昭瞬间明白了。将他搂进怀里,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柔声安慰他:“没关系的,宋先生,你是太紧张了。我们下次再试一试吧。” 宋饶玉换了睡裤,虽没做成,他晚上紧紧搂着楚昭的腰。楚昭没拒绝。 “昭昭,对不起。”宋饶玉小声说。 “嗯?” “我是不是很没用?” 楚昭倒没想到宋饶玉还有这般不自信的一面,她轻轻笑着:“怎么会呢?” “昭昭。” 楚昭低声道:“睡吧。” “嗯。” 半夜,一种冰冷的注视感让楚昭猛然惊醒。 她惊疑地看向落地窗,冷丝丝的风从窗缝中吹进来,窗帘微微地飘动。她记得她关了窗呀。 楚昭起身拉紧了阳台门,重新躺下。可那种冰冷的注视感始终钉在脸上,挥之不去。她心底一阵阴森。 她翻了个身,头埋进了枕头里,强迫自己不要乱想。 清晨,楚昭正准备带着遥遥出门前往季家。另一边,宋饶玉也收拾妥当,准备去公司。 临出门前,宋饶玉弯下腰,朝遥遥招了招手,温声道:“遥遥,过来一下。” 遥遥听到爸爸唤她,立刻扭身,甩着两只辫子,朝他小跑过去 宋饶玉蹲下身,轻轻揽住女儿,凑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悄悄话。 遥遥仰着小脸,懵懵懂懂地眨眨眼睛,似乎正在努力理解,然后乖巧地点点头。 宋饶玉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 “嗯,爸爸再见!”遥遥扑通扑通跑到楚昭身边,拉住楚昭的手,“妈妈我们快走吧,我想早点见到太奶奶!” “好。”楚昭揉了揉她的头,冲宋饶玉点了点头,带着遥遥上了车。 车上,楚昭低声问遥遥:“爸爸刚刚跟你说什么了呀?” 遥遥歪头想了想,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爸爸说,外面坏人很多,让我保护妈妈,不能让妈妈被坏人抢走。” 楚昭懵然地歪歪头,思索一番:“爸爸怎么跟你说这个?” “是呀。爸爸还不让我告诉妈妈,但是我还是告诉了妈妈,因为我和妈妈最好!” 楚昭忍不住想笑,捏捏遥遥的小脸蛋:“嗯,遥遥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到了季宅,楚昭带着遥遥下了车。遥遥哇了一声,指着房子说:“像大蛋糕!” 替她们开门的司机听了也忍不住笑。 庭院门已经提前打开了,遥遥跑上了通往蛋糕房子的路,路两旁种了郁金香和角堇,都是应季开得正旺的花卉。她蹲下去,用手拨弹花的脑袋,像抚摸猫咪的头。 “这是谁在摘我的花!” 遥遥被这声呵斥吓了一跳,立刻背起手站起身来。 越平山严肃着一张脸,迈着步子过来,楚昭正要替遥遥道歉,越平山忽地蹲下来,嘴一咧:“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就不怪你了。”摊开来手,掌心躺了几颗糖。 遥遥看了眼楚昭,楚昭松了口气,笑着说:“这是曾祖父,叫太爷爷就好。” “太爷爷好,这个我能拿走吗?”遥遥甜甜喊了一声,指着他手心里的糖。 “当然可以,就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嘿嘿。”遥遥拿走了一颗。 “剩下的也给你,但是待会你得陪太爷爷画画。”越平山说。 遥遥看了一眼楚昭:“妈妈,我可以吗?” “你想去的话,就去吧。” 遥遥点点头,对越平山说:“妈妈同意啦。” 越平山拉着遥遥的手,对楚昭说:“昭昭,你先进去吧,奶奶在书房等你呢,你陪她聊聊天。” “嗯,好。” 楚昭找到了书房。书房门开着,楚昭往里看了一眼,季姝礼手上正拿着一本书翻页,注意到她的存在,便合上了放在手边。 “昭昭,你过来坐。”季姝礼摘下了眼镜。 楚昭点点头,关上门,在沙发上坐下。 “和宋饶玉感情还好吗?”季姝礼问。 “很好。”楚昭说。 季姝礼点点头:“那就好。” “季回那小子没有打扰你们夫妻吧?”季姝礼又问。 楚昭笑着答道:“没有。都已经好久没见他。” 季姝礼柔声道:“那就好。” “我最近想着,想让你进瑞飞集团,你看你中意什么职位?” 楚昭讶异地抬头,她从来没想过要进瑞飞集团。这是某种试探,还是? “季夫人,我可以拒绝吗?”楚昭问。 这回轮到季姝礼讶异了,她问:“为什么?怕跟不上业务?不必担心,我会亲自教你。” “不是,季夫人,实不相瞒,我心已有所向,实在无力再去做别的事。”楚昭真诚地说。 “想专心带孩子?也很好,有我庇护你。” “不是……”楚昭现在能彻底放心了,季姝礼并不是为了试探她,是真心的。 “我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季夫人。我和饶玉互相尊重,我们是……很好的伙伴。但我向往自由的生活。过两年,也许尘埃落定,我离开这座城市,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 “离开这里?” “是。到时候我也许会选择离婚。这些事我暂时没有跟别人提起过,季夫人可以帮替我保密吗?”楚昭乖巧地请求。 季姝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也好。你要做的事,如果有难处,尽管开口。” 楚昭恭敬地笑:“谢谢季夫人,我的事目前倒是无需劳烦您。不过,还真有一件事,想请您帮个忙。” “哦?你说。” “之前签约宴会上,饶玉对季氏集团表达了浓厚的合作兴趣,但后面似乎没有下文。奶奶,您方便的话,能否过问一下进展?” 季姝礼顿时了然,爽朗地笑了,望着楚昭:“楚昭,狡兔三窟。” 楚昭眉眼弯弯,坦然地接受了她的评价。 这时,门响了两下,被人推开了。是季回,从他身后钻出来一个灵活的身体:“妈妈!” 楚昭下意识避开了季回投来的视线,接住了遥遥:“遥遥,这是曾祖母,叫太奶奶。” “太奶奶好!” 季姝礼一下咧开嘴,向遥遥张开了双臂:“哎。太奶奶抱一抱。” 遥遥扑进了季姝礼的怀里。 “太奶奶教你认字好不好?” “好——” “奶奶,我先出去了。”楚昭微微一笑,起身,正眼不给季回一个,从他身边路过。 楚昭很快感受到有人从身后接近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季回的侵略感不仅来自于身形,甚至于他身上的气味,都像一道存在感极强的影子,紧紧缠着楚昭。 楚昭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我说季回,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样?” 季回站定在原地,静静地望着楚昭,两眼里的幽怨像烟一样,一缕一缕地飘出来。 楚昭不知他在怨什么。他有什么可怨的,明明是她该怨了好不好? 手机铃声响了。 很意外,是个陌生号码。 楚昭接了,听清了手机对面的声音:“嫂子,我打不通越争的手机,他,他在不在你那里?” “是可可吗?” “是我……” 楚昭看了一眼季回,转身靠在二楼扶手上:“越争不在我这里。不过,我也许知道他在哪里。” “在哪儿?” “估计在蹲局子。”楚昭说。 “蹲局子?”宋可可的语气听起来好惊奇,“不可能吧,因为什么进去?” 楚昭说:“这个嘛,要不你去问问薛太太?” “薛太太也不接我电话。”宋可可说。 楚昭:“多打几次,总会接的。” 宋可可挂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宋可可又打了过来:“嫂子,她说是越争开车创到了人?真的还是假的?” 楚昭笑了笑:“等半个月后,你亲自去局子里接一趟也许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手机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嫂子,您到时候陪我去一趟吧。” “嗯好,我跟你哥说一声。” 楚昭挂了手机,正要转身,被不知何时接近的人吓了一跳,背抵在了栏杆上。“你做什么?”楚昭皱了眉,准备往旁边走。 他抬起胳膊扶上她左边的栏杆,堵住了她的去路。她改往右,他又抬起右胳膊。 形成一堵人肉围墙,死死地禁锢着她。 眼看他压下头颅,楚昭一把抵住他的胸口,想推开他:“干什么?” 然而无济于事。他的头颅低垂,压下来,像座山,悬在她的肩上,歪头看着她。 她似乎听到了他干咽唾沫的声音。 “太久没要……”他立着牙齿丝丝地吸着气,迷恋暧昧地说着。 没说完,夏然而止。语气忽地变得阴森:“昨天晚上,你主动亲了他,还帮他弄出来了,是不是?” 湿热的气息拂弄着她脸颊的绒毛,过于危险的距离。她仿佛感受到了他强烈的食欲,皱着眉往旁边躲开,一边想他话里的意思。 昨天? 是有这么回事。但是,“你怎么知道?”楚昭反问。 “我看到了。”她越躲,季回越逼近她,逼到她躲无可躲,脑袋差点靠在了他的手臂上。便不再躲。 季回似乎很满意,伸头哄着鼻子,轻轻地嗅探她颈间的热气,像狗一样从上至下,末了悄悄地啄了两下她的耳垂。 “混蛋!”楚昭抬手扇他。啪。 季回的呼吸陡然粗重急促,他咬着她的耳廓,鼻音很重,似乎很愤怒:“你才是混蛋。你是骗子。” “嘶……”楚昭吃痛,使足了力气反手又给他一巴掌,“混蛋,我是你姐!” 季回挺着脸看她,脸颊迅速浮出一个巴掌印。 楚昭往旁地退了一步,冷声道:“他是我的丈夫,我们夫妻之间在卧室里做什么,那是我们夫妻间的事,名正言顺。倒是你,季回,躲在别人家窗外偷看,你觉得你像什么?一条狗吗?”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间。 由季回的冷笑打破。 “好的,姐、姐。”季回微笑着举起手,退了两步,给楚昭让出一条路。 * 半个月后,楚昭按照和宋可可约定好的时间,去拘留所“接”越争。 薛敏恩想到了宋可可回来,却没想到楚昭也会来,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可可啊,这种事你怎么亲自来了?”薛敏恩笑着问,用眼睛给楚昭递刀子。 楚昭当看不见,笑盈盈地说:“马上都要成亲家了,越争出了事,宋家自然要出面的。” 薛敏恩脸色不好,仍维持着笑。 过了会儿,拘留所的大门开了,越争理着外套,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宋可可和楚昭同时出现,一脸愣怔。 “可可,嫂子。” 宋可可走上前,甩了越争一个耳光。越争还没反应过来,宋可可又甩了另一只耳光。 “哎唷。”薛敏恩喊叫着凑过去,拉住宋可可。 宋可可甩掉薛敏恩的手,对越争一字一句道:“你个脏烂货,我要和你分手。” 越争都懵了,语无伦次:“可可,你听我说,都是误会,真都是误会。” “别碰我,我嫌脏。”宋可可快走了两步,避开了越争凑上来的手。 “嫂子,我们走。”宋可可挽着楚昭的手走出了两步,想起什么,又停下来:“越争,薛太太,宋家的项目我也会通知我哥撤掉的。” 说完,宋可可挽着楚昭,头也不回地走,高跟鞋敲在地面上,一下一下,像踩在越争的脸上。越争想追,一抬头便发现到周边不远处围了几个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往这边靠近的路人。 薛敏恩扯了下他的衣领,厉声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 越争才反应过来,拉高了衣领躲进遮蔽里。被薛敏恩又推又拉地塞进车里。砰的一声车门关上,车窗缓缓抬高,隔绝了车外的视线。 车内,气氛压抑。越争连忙问薛敏恩:“妈,这怎么办?” 薛敏恩冷哼:“这能怎么办?通知公司那边压一压你这边的消息。” “不是,妈。我是说宋家那边。” 薛敏恩烦躁地揉着太阳穴:“安抚?人家巴掌都甩你脸上还怎么安抚?婚是必须得退了,项目的事儿也别想了。” “不,不是……”越争的声音透着虚,“那个项目……宋家那笔款,我临时挪去投了海外一块地,现在还没回来……” 薛敏恩脸色大变,音量陡然提高:“你说什么?” “我以为很快就能回笼的!谁知道被套进去了!” “你,你真是!”薛敏恩气得发抖,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两人黑着脸回到了董事长办公室。秘书一头冒汗地迎上来:“薛董,宋氏集团那边半小时前发来了正式的解约函,要求一周内返还所有项目款和违约金。法务部确认过了,函件……没问题。” 薛敏恩一把夺过函件,瞄了一眼,白纸黑字写着巨额数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蹭一下又冒起来。她一把把文件甩在越争脸上:“现在!你告诉我,拿什么还!” 薛敏恩一口气顺不上来,扶着桌子捂着胸口,越争连忙给她端茶倒水:“妈,您别生气了。您问问张叔叔那边能不能有什么办法。他之前不是做过季氏的财务总监,经验应该很丰富吧……” 薛敏恩剜了他一眼,拿起手机准备给张丛打电话商量资金的事儿,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无数个电话无数条不停地进来。 公关部、法务部、几个派系的董事,连她常去做美容的美容医院老板都发来了“问候”。 “薛董啊,这是怎么回事呀?#越氏总裁涉嫌□□#,是真是假咯?” “敏恩,这是怎么回事,你看了没有,公司股价暴跌了!” “薛敏恩,给个说法,公司内部怎么能出这样的事儿。” 薛敏恩焦头烂额地摁了一条又一条电话和短信,终于,张丛的电话打了进来,接通后那头是前所未有的焦虑:“压不住了!所有的渠道都在发!” “哪家的媒体,多花钱打点打点不知道吗!” 张丛说:“不是。这次好像没那么简单。” “别在这个时候说好像!”薛敏恩厉声吼道。 “不只宋家,哎,还有,连瑞飞集团那边也出手推了一把。已经不知是宋氏推的多,还是瑞飞那边推的多了。” 薛敏恩惊疑:“宋家也就算了,瑞飞集团怎么扯进来的?” 张丛赶紧道:“别说这个了敏恩,现在股东会那边已经闹翻了,追上公司讨说法来了。你做一下准备。” 薛敏恩怒拍桌子,挂了手机,指着越争的脑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怎么就管不住下半身呢?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宋可可到手之前,你就是条狗也得好好给我夹着尾巴! “你下半身就这么金贵,一刻也等不了?现在好了,为了你那几分钟的快活,把整个公司都搭进去了!你满意了?” 越争蔫蔫地说:“妈,你也别骂我了,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怎么平息股东大会那边吗?” “平息平息,你知不知这种事要进去的?我怎么给你平息?”薛敏恩深吸了一口气,道,“先免了你的职务,股东大会上好好道歉,你这段时间少出来抛头露面,多夹着尾巴做人。” “好,好。”他又问: “那款项……?” 薛敏恩沉思片刻:“我回头问问张丛,看看能不能先挪别地方的补上。你去化个妆,沉重一点,准备股东大会。” 薛敏恩紧急召开了股东大会,在会上象征性地把越争批了一顿,革去了他的职务。 晚上回来,手机就没断过响,一个接一个,全是来询问股价和股东问题的。薛敏恩压着烦躁一个个安抚、许诺,一边一遍遍给张丛打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 薛敏恩皱眉:“这张丛搞什么东西?” 咖啡厅。 宋可可搅着咖啡,眼眶有点红,但已经没有泪了:“嫂子,谢谢你啊。” “谢我做什么?该谢谢自己的果断和勇敢哦。”楚昭笑着,帮她理了下领子。 宋可可抬眼望着她,别扭了一番,慢吞吞说:“我以前还把你当情敌来着……” 楚昭笑了声,宽慰宋可可:“敢爱敢恨,我倒是很欣赏你。何况你也没对我做什么,还给了我一张签名。” 宋可可不好意思地笑了。又说:“我哥说,他已经让公关团队下场了,保证越争的名字挂在热搜上三天三夜下不来。” “嗯,回头叫你哥请吃饭!” 手机不停地振动,楚昭看了眼屏幕,面色微变,对宋可可说:“可可,我去接个电话。” 她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接通了电话,冷冷的:“喂?” “姐姐,我送你一份小礼物,要不要?” 楚昭皱眉:“什么?” 对面轻笑着:“你会喜欢的。” 第67章 得寸进尺 已经是第三天了,张丛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关机,信息不回。 薛敏恩烦躁地将手机扔在桌面上,焦虑地在办公室里踱步。 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消失? 薛敏恩愈发感到不安。 摆在桌上的座机响了。她顿了一下,走过去,看了眼显示号码,来自财务办公室。 “喂。”薛敏恩拿起电话沉声沉声道。 “薛董,证监会和税务局的人来了,说是接到举报,要对公司进行检查,尤其是……季氏集团时期的所有账目。” 薛敏恩紧紧握着听筒,又惊又疑:“证监会和税务局的人?” “你们先拖着,我马上到。”说完,薛敏恩啪的一声挂断了座机。 一旁的手机响了,是越争的号码。薛敏恩烦躁地扯了扯丝巾,接通了。 “妈,我听说上面的人下来了?” 薛敏恩冷冷“嗯”了一声,道:“不用担心。季氏那点陈年旧账,当初早就做掉了,他们还能查出点什么来?” “不是,妈,我就怕,就怕那幅画……” “房子不是一把火烧掉了吗?里面的东西不是也检查过了吗?” “是检查过。我就是怕。” 薛敏恩沉声道:“怕什么,那些事情全是张丛做的,关我们母子什么事儿。” 越争压低了声音:“妈,我们这边过河拆桥,那张丛要是把我们卖了怎么办?” “他敢卖?这些年在账目上签字画押的是谁?干那些脏事儿的又是谁?他敢卖我就敢让他这辈子都出不来。” 越争:“话说起来,上面的人怎么会下来?这事儿可跟我没关系。” 薛敏恩沉思:“是啊,上面的人怎么会突然来查呢?” 话音未落,她的律师火急火燎地推门进来。 “薛董,出大事了!”他脸色惨白,“张丛……张丛在机场准备出境的时候,被经侦的人带走了!” 薛敏恩猛地扣紧桌角:“你说张丛?”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这时,一行穿制服的人推门而入,亮出证据:“您好,薛女士是吗?我们是证监会联合税务局的执法人员,麻烦您配合接受调查。” 薛敏恩勉强支起笑容:“当然,我们越氏集团愿意全力配合工作。小王,通知信息部那边,公司所有权限都放出来。” 薛敏恩被要求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廊外偶尔传来执法人员走动的脚步声。 从正午调查到傍晚。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终于重新打开,执法人员进来:“薛女士,经过初步调查对比,贵公司的十年前账本存在严重问题。现在,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配合做笔录。” 薛敏恩心知大事不妙,面上做出困惑震惊的模样:“不可能!那时候账务一直是副总张丛做的。他跟了我十多年,不可能出问题的。” “这些请在做笔录的时候说吧。”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薛敏恩坐在椅子上,理了理丝巾,对审讯人员笑了笑。 审讯人员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薛女士,我们查到,他13年还在前越氏集团担任财务总监,后来调任去子公司担任总经纪人。他调任前是否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薛敏恩:“他是主动请辞的,我当时也尽力挽留。他在职时一直都很尽心尽责。噢,辞职前他好像出了一趟国。” “出国?什么时候?去做什么?” 薛敏恩说:“这个不知道。” “有证据吗?” 薛敏恩撑起苹果肌:“请允许我联系我的律师,我的律师会将这些整理好,送到您们的手上。我们越氏绝对配合相关部门调查” 薛敏恩在局子里待了两天。 两天后,她走出审讯室,律师迎上来低声道:“薛董,我派人打听过了,张丛那边已经全部认下了。” 薛敏恩长长舒了口气,吩咐道:“给他请最好的律师团队,争取给他减刑。” “好。” 薛敏恩坐上了车,这次虽逃过一劫,然而她并未觉得轻松。 账本的事儿过去了那么多年,理应不该再有水花了。到底是谁举报的? 她揉着眉心,闭眼沉思……会是楚昭吗?那丫头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除非是仗着宋氏。 她到底有什么本事连宋饶玉那种商业狐狸都能迷得神魂颠倒的? 回到了宅子,薛敏恩包一扔,坐在沙发上。 越争过来给她揉肩:“妈,张丛全部扛下来了,我们这回总算平安了吧。” 薛敏恩吸了一口气高声道:“算张丛识相──我们母子逃过一劫。” 越争腆着脸:“妈……我的职务,你不会真停了吧?” “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做事情做不干净,能走到这步?”薛敏恩掸了掸裙摆,“放心,公司是你的,谁都动不了。这段时间你先避避风头,等过段时间再找个理由把你拉上来。” “谢谢妈!” “还有,你这几天查一下,到底是谁举报的,我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段时间越家动静不小,即便楚昭没有特意关注,消息依旧源源不断地推送到她眼前。 宋可可这段时间也给她送来不少关于越家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越争爆出买淫后,热搜持续不断,股价也是不断跌停。据内部爆出,越争暂时被革职。 楚昭虽同样借机撒了口气,但这远远不够。 杀人要偿命。 只是股票跌停有什么意思? 【嫂子嫂子!前越氏集团财务总监被抓了!哈哈哈太活该了!】 楚昭:【谁?】 【薛敏恩身边那条狗啊,张丛!】 楚昭隐约理出了一点眉目。她心跳得极快。又问:【薛敏恩呢?】 宋可可:【薛敏恩倒没事。】 楚昭愣了一下,意识到事情和自己所想的有出入:【张因为什么进去?】 宋可可:【有吹哨人举报他挪用资金,还有职务侵占。证据确凿,上面直接就判了。】 楚昭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太急躁,先入为主地认为是真相水落石出了。 但薛那种人怎么可能轻易被扳倒? 宋可可:【我跟那个破烂货谈恋爱的时候就知道,张丛好多年前就帮薛做事了。之前是明着做,后面是暗着做,但很多事情都绕不开这个张丛。】 宋可可:【所说起这个我就觉得奇怪,张丛进去,怎么薛一点事儿没有。】 薛敏恩精明无比,能全身而退楚昭倒也不意外。 只是,是谁把证据放出去的呢?要是被薛敏恩查出来,凭借她的性子,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人。 这也是楚昭迟迟不敢动手举报的原因。 到底是谁动了这个手呢? 晚上,楚昭翻来覆去,她无法就这么任薛敏恩母子逍遥法外。可是凭她一己之力,似乎力量绵薄,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昭昭……”宋饶玉轻轻搂住她的腰,“怎么了?” 楚昭想了想,决定请宋饶玉帮她一把:“宋先生,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 “不要用请字。”宋饶玉说。 “好。那宋先生帮我一个忙。”楚昭说:“我想,把薛和越送进牢里。” 宋饶玉闻言,轻声喊了句:“昭昭?” “我是认真的,”楚昭认真地望着宋饶玉,“宋先生,您之前问过我的母亲。” “我可以告诉您,我的母亲,”楚昭顿了一下,“死于谋杀。” “谋杀者是薛敏恩和张丛。” 宋饶玉似乎并不震惊,从容淡定的模样,让楚昭心里忽地虚了一下。她猜想他一定是知道了,不说全知道,七七八八一定是有的。 楚昭真虚了。 她知道宋饶玉的为人。如果他猜到了事情原委,就一定也能猜到她的心思,却迟迟故意地不来戳破她。 不戳破便已经说明问题了:他不想干涉这件事。 “昭昭,这种事要讲证据。还得是拿得出手的证据。”宋饶玉说。 楚昭默了一下,说:“不知道是否拿得出手。只有录音。” 宋饶玉道:“录音这种证据很难界定。也许也有造假的嫌疑。” 楚昭听出了他话里的避重就轻。她相信他不是故意不帮她的,他不帮,楚昭也完全能理解。无论是从哪个角度。 “好,那谢谢宋先生。”楚昭笑了下,没再强求。 宋饶玉长久而沉默地看着楚昭,心高高悬着。他不能帮。他了解楚昭,也清楚楚昭嫁他的初心。 正是因为越家的制衡,楚昭才迫不得已嫁他。没有了自由,她才会往他怀里扑。 一旦有了自由,就像开了笼子的门。宋饶玉实在没有信心她会心甘情愿留下来。也许她会像鸟儿一样,哗啦一下,扑着翅膀飞走了。 他已经深深地迷恋上了她,他已离不开她了。 “昭昭,你现在的生活也很好,我们就这样安安稳稳地生活,好吗?” 宋饶玉伸手去触楚昭的脸颊。楚昭小小地躲了一下,也许是躲他的话。 窗外,雪又大了。她听到了呼呼的拍在窗上的风声。 * 季回靠在栏杆上,雪积了他一头,两肩。他沉默地望着对面二楼的阳台。米色的窗帘贴在玻璃上,像阖上的眼皮。 他数了一下,自从她发现他偷看,这道窗帘已经好多天没拉开过了。 阳台也上了锁。他昨晚才发现的。进不去,他只好蹲在外面,耳朵紧贴上玻璃往里听。好希望什么也听不到。 这两天偶尔能看见她和遥遥出来扫雪。一人拿着一个铲子,她拿大的那个,一点一点,将后院的那条鹅卵石路铲出来。 她的头发好像长长了,弯腰时黑直的头将她整个地挡住,起身则像天鹅从水中仰起脖子。 她会蹲下去和遥遥说话。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咯咯嘎嘎笑得满头大雪。 真好。 他不但忮忌她手里的铲子,脚下的雪,身旁的忍冬,也忮忌遥遥。他也想她自然而然地摸上他的头,夸他,和他说话。 以前便是这样的,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她只会对他笑,摸他的头,亲他爱他,对他说好听的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身边围了那么多人,一个又一个,不断不断地抢夺她的目光。 明明这些都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季总,张丛那边把罪全认下了。”汪余站在身后问道。“下一步怎么做?” 季回没有收回视线,轻轻摆了摆手,在驱赶一个误入他幻梦的人:“找时机把消息放出去。” 啊。姐姐看过来了。 眼睛瞪得圆圆的好漂亮。 嘴巴好像在动,在说什么呢? “变态。”楚昭瞥见了阳台上盯过来的季回,小声地骂道。 “妈妈,你在说什么?”遥遥拉着她的衣角,仰头看着他。 楚昭瞬间换了副笑容,揉了揉遥遥的脑袋:“没什么,我们进屋吧。” 带着遥遥进屋之前,楚昭狠狠瞪了季回一眼,然而,不知是他会错了意还是如何,笑得十分灿烂。 以及…… 痴迷。 楚昭一阵恶寒。 回到家里,楚昭泡了壶热茶,母女两个窝在柔软的小沙发里,遥遥趴在她腿上看书,楚昭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掌着手机。 【姐姐,张丛进去了。】 【开心吗?】 季回发来的短信。楚昭后知后觉,原来他说的小礼物是指这个。所以动手的人是季回? …… 他倒是比她想象得要有用。 楚昭忽地起心动念。宋饶玉不帮她,凭她自己的力量,是扳不过越家的。现在,季回主动摇着尾巴送上门来了,这个力,她是借还是不借?她要不要赌一把? 楚昭平静着脸:【只有张丛而已,不值得多高兴。】 【别着急。】 【我还有很多东西要送给姐姐。】 【但是,接下来的不是礼物,是交易。】 【条件是,你离婚。】 果然又是这个条件。楚昭并不意外,她一字一句地敲: 【你只要能做到,我便离婚。】 【啊,那我要加条件。】 【离婚之后,你要完全属于我。心、身。】 楚昭皱了下眉头:【你不怕奶奶知道?】 【那,我们偷偷的。】 这个变态。 楚昭暗骂道。 第68章 亵渎 楚昭一大早接到了宋可可的电话:“嫂子,快去看直播!越氏集团在开新闻发布会,我们一起看那个老太太演戏!” “看来你已经完全调理好了。”楚昭弯了弯唇角,一边打趣,一边在平板上调出直播。 新闻发布刚刚开始,薛敏恩站在聚光灯下,特地一身低调打扮,脸面上的妆容略显憔悴。 “我在此,代表越氏集团,必须向一直关注越氏集团事件的社会各界,表示最深的歉意。由于集团内部管理存在疏漏,规章制度执行宣传不到位,导致集团高管个人行为失当,违反了公序良俗和社会法规。我谨代表公司管理层,向社会公众表示诚挚的道歉。” “同时,经过集团高层决议,决定即日起暂停越争的一切职位,以肃纪律。” 手机那头宋可可不屑地切了一声:“说了跟没说一样,假惺惺的。不愧是演员出身,演得真专业。” 楚昭默不作声。好滴水不漏的发言,自然地把责任推了出去,自己落了个干干净净的好名声。儿子和情人遭了殃,她照样风雨不动安如山,该说不愧是“越太太”吗? 发言结束,按照流程进入记者提问环节。前几个问题都在问关于公司未来发展,应对方案等,都是些很安全、官方的问题。 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楚昭意兴阑珊,正准备退出直播。 发布会也快结束,薛敏恩问:“还有问题吗?” 半晌,无人回应。 薛敏恩正要宣布发布会结束,一个记者从位置上站起身:“薛女士您好,我是《第一前线》的记者。十二年前季氏集团越从流先生意外车祸死亡,同年财务总监张丛调任。然而近日突然爆出张丛挪用资金、职权侵占被捕,这两起事件是否有内在关联?” 楚昭心下一动,轻轻握紧了平板,屏幕上薛敏恩放大的脸维持着得体的笑容:“针对前财务总监张丛挪用资金、侵占职权等行为,我深感痛心与自责。未来公司一定会加强内部监督和审查制度,坚决防范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并全力配合相关部门审查……” 她话音刚落,另外一名记者立刻站起身,尖锐地发问:“薛女士。我们刚刚收到一条匿名消息,里面有当年车祸的资料。请您正面回应,越从流先生出车祸前,您曾以他的名义设立了一支私人信托基金,并将他的非公开股票都转入其中,而第一顺位受益人是你本人?” 全场哗然。一个镜头给到台下,楚昭注意到,台下许多记者的手机屏幕同一时间都亮了起来,显然他们同时收到了什么。 “嫂子,这记者在胡说什么?”宋可可惊疑道。 楚昭来不及回答。 事情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这些证据,她不曾掌握且从未听闻的证据,季回是从何得来的?他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 薛敏恩脸色骤变,厉声呵斥道:“你是哪家的媒体?简直一派胡言!造谣生事,信口雌黄。请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传谣者!” 没等工作人员请走那位记者,台下又抛出一道问题:“薛女士,匿名消息中有证据指向您与当时的财务关系匪浅,系情人关系!并有证据表明当年车祸是人为谋划!越从流先生的死,是否出自您和情人之手?是否是谋杀而非意外!” 局面彻底失控。 台下记者嗅到了头条的腥味,一窝蜂地冲上前,团团地,将长枪大炮对准薛敏恩。 “请正面回应!” “薛女士请回答!” “您不回答是默认了吗?” “越氏集团的成功是否建立在一条人命之上!” 薛敏恩的脸在闪光灯下忽明忽暗,微笑的脸破了一道缝,阴冷恶毒的怨怼快要溢出来。 在保安疏通下,薛敏恩消失在发布会现场。 直播结束。 楚昭盯着屏幕,手心已冒出一层薄汗。 “嫂子,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些记者……说的是真的吗?”宋可可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我也,不知道。”楚昭低声说。 薛敏恩被拘留的消息很快冲上了热搜,同一时间一起冲上热搜的,还有公安局宣布成立专案组,重启多年前越从流意外车祸坠海一案的调查。 楚昭看了几篇相关的通稿,除了对案件本身的关注以外,还有人好奇爆出这些消息的吹哨人到底是谁。 很快,楚昭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收到了来自法院的出庭通知书。开庭日期定在一个月后。 接下来的一个月,楚昭整个人像被摊在了油锅上,翻来覆去地煎熬。 她夜夜难眠,日思夜想,一闭眼就是母亲、越叔叔,书房里敞开的缝,缝里媾和的人。还有越夺……或季回。 有些事不能细想。她想到和越夺做的细节,又想到她和越夺的关系,忍不住地要跑去卫生间呕吐。每当这时候她,又庆幸还好越夺死了。她至少能偷偷的,毫无负担地眷恋他的影子。 她还十分焦虑。她恐惧证据不足以送薛敏恩和张丛偿命。白天她强打起精神,面对宋饶玉和遥遥。大多数时候坐在某一处,团住自己发呆。 宋饶玉放在床头柜上的牛奶,常常放到凉了,她也想不到喝一口。 煎熬的人也许不只楚昭一个人。宋饶玉沉默不语打量她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自知这时候再劝楚昭已经没有用了,这也不是他该插手的事情。宋饶玉有种强烈的预感,笼子被打开了,他的鸟儿要飞走了。 临开庭前,楚昭意想不到,季回给她打了一通电话。 那头含笑问道:“姐姐,紧张吗?” 楚昭不答。 “到时候,你会见到除了薛以外的老熟人。” “提示,很熟,很熟的那种。” 楚昭皱起眉头,然而已经没有脾气和心思再去体会他话里的意思。她声音有点虚弱:“你又在卖什么关子?” 那头轻笑:“出庭见。” 开庭当天,正是母亲的祭日。 楚昭穿了一条素白的长裙,套了一件黑色西装大衣,头发齐齐地披散在背后。 她一身黑白,规整、肃穆,正好犹如上清明。 宋饶玉特地请了假陪她出庭。楚昭再三说不必陪她,宋饶玉坚持要亲自开车送她。 此事涉及到了越氏集团的董事长,还有前身季氏集团死去的CEO,跨度十二年的命案,社会影响巨大,因此在法院门口蹲守的记者不胜其数。 宋饶玉要下车,楚昭不让。 “宋先生,这是我的事,我想自己来。” 宋饶玉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她在跟他划清界限。最终没跟下去。 楚昭一下车,便被一群便衣记者围了个死:“楚小姐,薛女士对你有十二年养育之恩,您今日出庭以什么立场?站生母还是养母?” “楚小姐,外界盛传您的母亲当年插足薛女士婚姻,你又曾和越氏两位公子纠缠不清,是否母女‘一脉相承’,都为财富不择手段?” “楚小姐,是否因为家母勾引越先生在先,薛女士无法忍受丈夫出轨才一时起动祸心。今日出庭,你是否认为自己完全无辜?” 楚昭一身黑白,仪容得体。风起而掀她发,她眼睛亮而坚定,直视着前方,不停地突破记者的围堵,走至入口已脸色苍白。 工作人员带她进入。 “现在开庭。传被告人薛敏恩,张丛到场。” 薛敏恩和张丛自被告席上坐下。楚昭感受到了来自薛敏恩的目光,在越家待的十多年,已让她对薛的目光十分敏感。 薛敏恩远远地刮了她一眼,怨毒的眼神不断地不断地质问:“你竟敢!” 楚昭淡淡地瞥过她,看向她身旁的张丛,最后收回视线。 法官看向公诉席:“由检察员宣读公诉书。” 楚昭等今天这一天。太久,太久。 真正到了这一天,她反而出其意料地平静。 她知道自己能走到今天,一定、一定有运气的成分。 比如那些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证据,比她想象得要多,要有用。 到底是谁收集了这些证据。 如果不是季夫人,那就是季回口中的老熟人了。 老熟人。 楚昭闭眼想了想,实在想不到,她身边有哪个老熟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宣读完毕。为证实以上指控,公诉方申请传唤证人。” “——越夺出庭作证。” 这名字一出,像往场上丢了一颗闪光弹。众人露出眩晕过后的迷茫。 楚昭同样也恍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法官敲锤:“准许证人,越夺,出庭。” 话音刚落,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立在证人通道口,逆光而来,明亮晃眼,叫人难以看清。 直至他一步一步,步履沉稳地走出来,脸坦然地落入大众视野中。 他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从容不迫,于席上坐下,看向楚昭。 楚昭的呼吸停在了胸口,吸而不呼。 他分明是——季回! 薛敏恩拍着栏杆:“这不可能!” “法官,你认错了,他不是越夺!” “我儿子已经死了!” “张丛,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当当。法官敲响法槌:“肃静!” “证人,请向法庭陈述你的个人信息。” 众人的目光随着法官的话落到证人席上。季回,或者说是越夺,平静地扫过法庭上的每个人。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阴森森,一只潜伏的野兽。被他的眼睛指中的人都下意识地回避他,仿佛担心被挑中。 最终他看向楚昭,后者正毫不畏惧直视他,眼睛里满是愤怒和质疑,她愤恨地盯着他。 她不相信。 越夺是她的青梅竹马,是她的爱的影子,他什么都好。季回则狡猾、霸道、不择手段,分明与越夺截然不同。 他怎么敢顶着她爱人的名字坐在那里?他凭什么亵渎她的越夺? 季回微笑,倾身,靠近麦克风,不紧不慢地启唇,冷清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法庭:“谢谢法官。” 楚昭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冷凝,阻滞,回流。 她听见他说:“我是越夺,……” 接下来的十分钟,他有条有理地陈述着个人信息。 楚昭已经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她脑中的世界像铺了一层大雪,嗡嗡地只能听到心脏撞墙的声音。 第69章 年夜饭(二合一) 楚昭恍恍惚惚。法官宣布庭审结束的声音像从一个世界传来。人陆陆续续从位置上离开。楚昭恍然惊醒,看向季回的方向。 他很高,散场的人不断地路过他的头以下。他正冲她扬起嘴角,楚昭看不清楚,也揣测不出他笑里的意思,好像一种陌生的表情。她发呆的时候,他毫不留恋地消失在通道口处。 楚昭心里一紧,凭着本能追上去。 然而他消失得太快,楚昭跑出了通道口,这里空无一人。她放慢了脚步,素色的裙摆贴在小腿上,微微摇摆,犹在喘息。 刚走出没两步,一股大力从后面束住她的臂膀,楚昭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掀过去。 一个霸道的吻压下来。 她的脑袋被裹在了两只宽大的手掌中间,灼热的气息送进了她的呼吸。 唇被整个地包了进去,随即是舌,湿热的唾液渡进了齿间。只能往下咽,否则会被呛到。 他大力地搅动,也许在进食。像一只竭泽的鱼,对着她的唇,大口,大口地吃着空气。仿佛他快要饿死,或许是渴死。 楚昭踮起了脚,身体下意识回应。 但脑子很快地理智了。 她想拿开脑袋,被人紧紧捧住,进退维谷。 只好用力捶他的胳膊、胸口,不留情面地咬他的舌尖。 直到唇齿间都是血腥味,季回缓缓拉开了距离。大拇指霸道地楷过她的眼角、鼻尖、嘴角,痴迷地欣赏着气喘吁吁的楚昭,瞪他的楚昭。 太美了。 他再次缓缓拉近,张开唇,歪头要继续亲。 楚昭躲开了,一巴掌扇上去:“混蛋!” 季回这才稍微露出了一点点属于越夺的芯子。他像一条被扇掉嘴里食物的狗,张着黑亮黑亮的眼睛,迷茫地,却很听话地望着楚昭。 耷拉着肩,不再造次。 楚昭抿着唇,越过他,拼命地往前走,几乎是往前跑。胸口好像一口堵住的火山,所有的情绪都没了出路。 她听到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一对宽大、温暖的臂膀,从身后揽住她。 “姐姐。” 他低低地喊。就在她耳边。 楚昭绷紧了身子,绷到极致开始发抖。 宽大的手摸上了楚昭的脸:“你哭了。” 楚昭这才后知后觉地哭出声:“你放开我!” 他将楚昭在他的双臂间翻了个身。又捧起楚昭的脸,左左右右仔细地观看着,接着俯身吻她掉下的泪。 一颗一颗地吻。 那吻虔诚毫无杂念到叫人难以忍受。楚昭握上他的腕,坚决地拉开:“你别碰我。” 她努力以一副平静的姿态。 “我要回家了。”楚昭说。 “那我去哪里?” 楚昭说:“你也回自己家。” “姐姐,我没有家。” 楚昭望着他那一张固执的脸,忽而恍惚,忽而不可置信。 “你现在顶着什么身份在跟我说话?”楚昭冷冷地质问,“季氏的总裁季回?还是谁?” “姐姐,”他拉起楚昭的手放在脸颊边,一边缓缓地蹭,一边边低声地说话,“是阿夺。” 楚昭猛地抽回手,质问他:“你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骗你。”。 他转而去抚楚昭耳边那只黑色的发卡,很细致地摸,像在观摩发卡的形状。幽幽的语气像在对她说悄悄话。“如果你问一句,哪怕一句,我也一定会承认的。” 他的话一下子跑进了楚昭的耳朵里。她愣愣地看着这个人。 是,她是有过怀疑。但正如他所说,她连一句都没问过。 “为什么不问呢?”越夺压低了头,也压低了声音,对着她的耳朵暧昧地低语,“是怕,承认自己和亲弟弟上过床?” 猛地楚昭推开他:“你闭嘴。” “所以你早就知道!” “是,”越夺诚实地回答,水汪汪的黑色眼睛勾着她,无辜地笑着,“比你想象得还要早。” “嗯……在和你第一次做之前,就知道了。” 楚昭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她已知道这个人的不可信,笑不可信,话不可信。 一股难言的恶心之感涌上喉头,她偏过头去想忍住,没忍住,立刻蹲下去,干呕。 余光里,越夺蹲下来,要给她拍背。楚昭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臂。 她站起身来,冷冷地望着他:“从今天起,我们两清。” 越夺皱了下眉。 随即楚昭转身离开。 特别果断,特别绝情。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爱他。 楚昭要很用力才能不哭出来。可是即便很用力了,她的眼睛还是模模糊糊的。 她远远看见了宋饶玉,他在大门的出口立着,他也看见了她,朝她走过来。楚昭抹干净了眼泪,强装镇定,向他走过去。 宋饶玉默不作声。 她知道他一定看到了她红红的眼眶,略微浮肿的唇,以及凌乱的发丝。 他一定会浮想联翩。 宋饶玉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和她并肩。 “宋先生。” 宋饶玉打断她:“我们先回家。” 车沉默了一路。今天开得特别慢,车在拖延时间。 和宋饶玉回到了家中。 宋饶玉马不停蹄地替她拿拖鞋,帮她拿书,给她温牛奶。 总之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将牛奶端来给她,接着说:“我去书房工作。” 楚昭出声:“宋先生,我们提前解除协议吧。” 宋饶玉在原地待了好久好久。 他在楚昭的对面沙发上坐下。越坐越颓,没坐住,头快沉进了□□,双肘靠在膝盖上。腕上的表摇摇欲坠。 “不是……”宋饶玉咽了下口水,抬起头微笑地看着楚昭,“不是还有两年吗?” 好一会儿,楚昭都没说话。她问:“宋先生,您和宋家的项目还顺利吗?” 宋饶玉的表情痛苦了一瞬,随即他说:“很顺利,出乎意料地顺利。” 之后又是一顿沉默。 宋饶玉主动打破了沉默:“昭昭,能不能……我是说,再过两个月是遥遥的生日,可不可以过完生日再离?” 尽管楚昭并不想拖。哪怕是离了婚,她也会陪遥遥一起过生日。楚昭知道宋饶玉只是在找理由。 她答应了,又说:“宋先生,等过完你的生日,再离吧。” “我的生日?”宋饶玉惊讶。 “是呀,4月17,你身份证上写的,我看到了。”楚昭弯了弯眼睛。 宋饶玉的五官痛苦地皱成一团。 “宋先生……您不舒服?”楚昭担忧地问。 宋饶玉摇摇头。 他只是太痛苦了。为什么要让他拥有过美好最后要倒数着失去。 楚昭独自去瑞飞集团大厦拜访季姝礼。 季姝礼在开会,她坐在她的办公室等她。 半个小时后,季姝礼回来了。 “半个月后二审?”季姝礼坐在转椅上,整理着文件。 “嗯。”楚昭应了一声。 “有些事情闹上明面上,终究是不太好看的。”季姝礼将整理好的文件放到一边,望向楚昭:“我并不赞成季回的做法,你觉得呢?” 楚昭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季姝礼会这么说。 “您的意思是,您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为我的母亲还有越叔叔报仇?” 季姝礼道:“报仇的方法有很多种,我会选择损失小的那种。他的做法显然不符合‘损失小’。” “所以,他手里的那些证据,他做的事,都不是您的主意。” 季姝礼稍加思索,笑了:“怎么说呢?不仅出乎你的意料,也出乎我的意料。” “他聪明得令人难以置信,他没有接触过的东西,我教他,他一学就会,还学得很好。” “可是,太聪明也会有些坏处。自作主张、极端、自负。这种人不适合做领导者。”季姝礼微微一笑,又说:“你今天来,不是为了问我这个吧?” “我想问我母亲的事,她和,”楚昭顿了一下,继续说,“越叔叔的事。” 季姝礼眉毛向上绷了一下,她靠在座椅背上,手指慢慢地敲着扶手。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年轻的时候,我和老越去福利院做义工,有个长得特别水灵的小女孩,抱着我的腿喊,‘妈妈妈妈,带我走吧’。”季姝礼嘴角挂着笑,特地压低了声线模仿小女孩。 “我就带她走了。” “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毓’。钟灵毓秀的毓。我问她,你想跟妈妈姓还是爸爸姓呀。你知道,这种问题就像问小孩说,爸爸妈妈掉进水里,你先救谁呀。她看了一眼老越,然后说,‘想跟妈妈姓’。” “我给她取名,叫‘季毓’。” ——“所以母亲是收养的,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那我和——” “楚昭。你听我讲下去。” “我一直以为我怀不上。但是有季毓这个女儿,我也觉得很好。我培养她,我想她能够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公司姓季,她姓季。这些都会是她的。” “后来,我怀上了。生下来,是个男孩。老越说,这个总得跟他姓吧。我说好,那就跟你姓。” “老越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就叫‘从流’。越从流。” “我对季毓一向严格,她身边几乎没什么玩伴。有了这个弟弟,她很高兴,比我们都要高兴。” “生越从流的时候,她不满六岁。他们一起长大,感情很好。从来不会像别家兄弟姐妹互相干仗。” “我觉得这样很好,老越也觉得很好。” 季姝礼讲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卡顿住了,神色微地痛苦起来。 “某天,我偶然地去季毓的房间,——她房间的门锁从来我都不许关。我推开了门,我看到越从流亲她。” “这不对劲,你知道吗?楚昭。如果不是一个母亲,你无法理解那种作为母亲的惶恐和自责。” “我送季毓出了国。” “宣布这个消息时,是在饭桌上。他们表现得很正常,他们两人都毫无异议。甚至我将季毓送去机场那天,两个孩子都没什么异样。” “季毓在国外读了三年书。我以为三年已经足够了。我将她接回了家,她和越从流面对面,表现得毫无异常,甚至于疏离。” “疏离一点也好。我想。某天,她突然地拿出一根验孕棒,说,妈妈,我怀孕了。” “我非常愤怒。你也许无法想象,你精心培养的,要做继承人的女儿,干出这种事情。但我忍住了,我问她怀的谁的,她看向越从流。她说,她们这两个月天天做。” “我没忍住,我让越从流跪下来,折了根柳条抽他。季毓替他求情。两个人抱在一团,好像错的是我们。” “我太生气了。我让老越带季毓把孩子打掉。” “回来老越告诉我,季毓在路上偷偷跑掉了。” “之后她再也没回来。” 季毓悲从中来:“越从流比他姐乖,没他姐胆子大。我勒令他结婚,他随便找了个人就结婚了。” “我晓得薛敏恩在外有情人。越从流整宿整宿睡在公司,何况两人并无感情基础。出就出了吧。” 季姝礼的话停在了这里。 楚昭罕见从她的眉眼里看到了作为人的脆弱。楚昭小声问:“奶奶,所以我是季毓和越从流的孩子吗?” “我不知道。在那之后,我再没得到季毓的消息。但是孩子,我必须告诉你,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比情啊爱的要重要得多。” 季姝礼顿了一下,语气缓和了很多:“孩子,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重蹈覆辙。你这么聪明,你能明白奶奶的意思吗?” 楚昭哑口无言,且别无选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楚昭从瑞飞大厦走出来,阳光很刺眼,她下意识眯了眼睛,却愈发觉得冷了。冬天的阳光是冬天的温度。 她裹紧了外套,半张脸埋进了围巾里。街上人影寥寥,明明已经裹紧了,她还是不停地打颤。心里在打颤。 她突然很难过,但她不知道难过什么,她想抱怨点什么,可脑海中闪过一张张脸,翻来覆去,想来想去,想找一张脸怨一怨,却觉得每个人都有理由,每个人都没错,都没什么可怨的。 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偌大的城市里,一时不知道该回哪个“家”。 手机响了一下,楚昭打开来看,是耳日太太发来的消息。 【姐姐,喵喵喵!】 楚昭抿唇笑了笑,在公交车站台前的角落里蹲下来,缩着脑袋,从袖口吝啬地伸出手指头,在屏幕上打字:【喵喵喵。】 耳日太太大概现在是目前唯一能让她觉得很放松,不用想那么多的人。 【姐姐,你看我偶遇了谁?】 耳日太太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她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样子,跟她现在的姿势一模一样。 楚昭下意识抬头往前看过去,然而什么也没看到。 楚昭问:【你在哪里啊?】 【不告诉你。】耳日太太说。 楚昭:【你看得见我,我看不见你,怪怪的诶。】 耳日太太:【啦啦啦。】 【姐姐把我当幽灵好了,幽灵就是别人都看不见的。】 楚昭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你这么偷偷看着我,我以后都不敢做坏事了。】 【[猫猫震惊.JPG]】 过了会儿,耳日太太又说:【姐姐,如果我不是女孩子,你还会和我聊天吗?】 收到这条消息,楚昭愣了一下,问:【你不会吧……】 【姐姐先回答我嘛!】 楚昭想了一下说:【如果我知道你是男孩子的话,的确可能不会和你聊那么多。因为我要尊重我的丈夫。】 【喔……】 【那姐姐如果现在知道我是个男孩纸呢?会不会不理我?[猫猫流泪.JPG]】 楚昭逐渐皱起眉头:【你不会真的是吧?】 耳日太太:【姐姐先回答我。】 【不会倒是不会,不过,心里会有点怪怪的。】 楚昭又问:【所以你是女生还是男生?】 耳日太太:【啊,网卡惹。】 楚昭无奈地笑了笑,哪里来的幼稚鬼。 耳日太太不回答,楚昭也没追问。她说不清是为什么不追问,也许是问得太清,会这种朦胧而轻松的氛围。 她只有耳日太太这片净土了。 耳日太太:【姐姐,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啦?】 嗯?楚昭努力想了想:【没想到,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耳日太太:【当然是很重要的日子啦!】 耳日太太:【生日快乐,姐姐!】 楚昭愣了好久好久,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屏幕上,打字都有些困难。 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掉屏幕上的眼泪:【谢谢你。】 【嘿嘿。】 【姐姐,车站牌后面有一个小盒子,里面有我送给你小礼物。】 楚昭惊讶了一下,站起身,绕过公交车站牌,往后看,后面的花坛上果然放着一只粉色的小礼盒。 礼盒上附着一张卡片,漂亮飘逸的字迹写着:祝姐姐生日快乐,要真的快乐。 楚昭心下一动,拿起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躺着一只白色猫咪布偶。巴掌大,挂在包上正好合适。 耳日太太:【姐姐,喜欢吗?】 楚昭:【这也太可爱了,我好喜欢!】 耳日太太:【是我亲手做的哦。[猫猫挺胸.JPG]】 楚昭:【哇,你的手好巧,又会画画又会缝东西。】 【哼哼。[猫猫挺胸.JPG]】 【我的手指非常灵活。】 楚昭笑个不停,眼角的泪干了吸着皮肤,紧绷绷的。楚昭拍了拍脸,抱着盒子往家里走,一边和耳日太太聊天。 楚昭:【我没想到你会记得我的生日。】 耳日太太:【我一直都有记得的喔。】 楚昭:【从小到大记得我生日的人很少。你是第二个。】 耳日太太:【第一个是谁?】 楚昭愣了一下,心脏开始微小地疼痛起来。 【不聊了,我先回家。】 楚昭熄掉了手机,漫无目的地抱着盒子逛啊逛,逛得差不多了才回去。 宋饶玉还在公司。 楚昭将猫咪挂件挂在了她最常用的包上,心情很好。 她给耳日太太发消息:【今晚要不要我讲故事哄你睡觉?】 耳日太太:【不怕吵到你的丈夫吗?】 楚昭:【没关系的,我和他现在已经分房睡了。】 【[猫猫震惊.JPG]】 【姐姐不喜欢他了吗?】 楚昭笑了,说:【嗯,我和他,准备离婚了。】 耳日太太发了一个表情包。 楚昭还没看清,被撤回了。 对面慢吞吞地发过来几句话: 【姐姐一定很难过吧。】 【我也为姐姐感到难过。】 楚昭说:【还好啦,总是要跨出这一步的。】 宋饶玉很晚很晚才回家。楚昭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了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知道他刚回来。 连续几天都这样。如果不是工作忙,那便是故意的。 楚昭理解他的故意。 会通过江秘书传达她的关心之意,而绝不亲自去询问他。 她知道不能再给宋饶玉任何一点点念想,否则实在太残酷。 其实这么做也很残酷。怎么做都残酷。不爱这件事本身就残酷。 二审过后还有三审。 三审结束,判决书年后才出来。 楚昭和宋饶玉带着遥遥去季家过年。 年夜饭六个人围着一桌。遥遥吃得很开心,清脆的笑声像铃儿一样响。她挨个地给桌上的人夹菜,甜甜地夸赞:“爷爷做的饭最好吃了!” “奶奶尝这个。” “妈妈尝这个。” “还有爸爸和小舅舅!” 越平山露出笑意,问宋饶玉:“饶玉,公司最近还顺利吧?” “多亏季伯母,一切顺利。”宋饶玉温和礼貌地回应,眼中没有太多情绪,机械地给楚昭布菜。 楚昭则专心地埋头吃饭,不错视线。然而从始至终对面的目光都明目张胆地黏在她身上,似乎在探究她的态度。 即便楚昭竭力忽略,仍旧如坐针毡。 季姝礼好像懒得管这些,一心一意地逗遥遥玩。 吃过饭,季姝礼给楚昭和遥遥分别包了一个红包。楚昭的要大些。 楚昭说谢谢。 遥遥开心地揣着红包跑过来跑过去。 因为遥遥的开心,更衬得其余几个人的各怀心思。空气像膨大的漩涡,往里丢任何的欢笑声,都会一一吞没掉。楚昭实在受不了,轻轻碰了下宋饶玉的胳膊:“宋先生,我们回去吧。” 这时,越夺蹲下去问遥遥:“遥遥,玩得开不开心?” “开心!” “那你今天留下来,和妈妈一起?” 越夺和小孩子说话从来不特意夹嗓子,也夹不出来,生生冷冷的音色,不把小孩子当小孩子。奇怪的是小孩子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许很有带小孩的天赋。 “妈妈,爸爸,我们今天留下来吧。”遥遥拉着楚昭的裙子,扑闪着漂亮的大眼睛。 楚昭想了想,大过年的把遥遥一个人留在别人家也不像话,答应了。 季宅通常不请佣人,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请请厨师什么的。因而要临时收拾房间,越夺帮忙着收拾。 楚昭本想着和宋饶玉同睡一间房,越夺却说:“有三间房。” 楚昭洗过澡,早早地就睡了。 半夜,门锁响了。 她没睁开眼也知道是谁。 那人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钻了进来,揽住了她的腰。揽得紧紧的,几乎就将她扣在了他的胸膛上。 “别装睡。”他低声说。 楚昭不理他。 他从鼻子里轻笑了一声,往下探。怀里的人抖了一下,呼吸略微地乱了。 “好诚实,姐姐。”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际。 “还装睡?”他加快了动作。 楚昭狠狠抖了一下,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季回!” “叫阿夺,姐姐。”他眷恋地,另一只手捏过她的下巴。 “你出去!”楚昭呵斥道。 “别怕,姐姐,门我反锁了。” 楚昭深吸了一口气,严肃道:“我再说一遍,出、去。” 越夺无辜地瘪瘪嘴,抽回了手。 “我出来了。”越夺一脸纯良地摊开了手。 楚昭立刻离他远了一点:“我说的是‘出门’的出。” “为什么,你明明没锁门,难道不是在等我吗?” “你现在最好搞清楚我们的身份。”她说。 越夺微笑着:“什么身份,我不懂。”—— 作者有话说:还有十章左右完结。 第70章 守岁 楚昭深吸了一口气,不管用,还是很生气。 她二话不说,起身要走。 “姐姐,去哪里。”越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楚昭瞥了一眼他和他抓住的腕,冷声说:“我打算去我丈夫的房间睡,有问题么?” “不许。”越夺扑上来,抱住她的腰。 “不许不许,你怎么这么霸道?”楚昭扒他,想把他从身上扒下来,他始终紧紧拥着双臂不放。 “我就是霸道,反正不许。” ——“想让我动手吗?” “那就动啊。被你打不是一回两回了。” 楚昭气到极致了,有点绷不住地冷笑了一声:“越夺,松手。” “我说,松手。” “我不松……”他比之前略微地底气不足,但依旧紧紧抱着她,“你是不是又要和他做了?” “你真是骗子。”越夺前倾着额头紧紧贴在她的肩上。 “你不是只爱我一个吗?心里爱着人,身体也能和别人将就吗?” 他越说越哽咽,眼泪啪嗒啪嗒砸下来,洇湿了楚昭的肩头,又顺着肩头滚进了睡裙里。 越夺侧过脸,被泪水洗的黑亮的眼,琳琅地闪着光。他吻了吻楚昭的颈,平静而惹人怜爱的语气:“姐,我只有你了。” “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了。” “你不要我,我只能去死了。” 最后这句话,似乎有个字眼触动了楚昭。她微地垂下眼皮,也许在看他,也许不在。 她说:“你现在并不是只有我。你还有奶奶,她说你很聪明。你不应该把重心放在我身上。” “她说我聪明,然后呢,她没有接别的话?”越夺冷笑了一声,指尖缠着楚昭的头发丝儿玩,“我猜她后面接的是,自私、自负、自以为是。” 楚昭张了张唇,安慰的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姐,”越夺转而将楚昭的手臂一起,一起揽进了怀里。 楚昭挣扎着:“这个姿势别扭,不舒服。” “坐在我腿上就好了,”越夺低声请求道,“姐,我不干别的,就是想抱抱你,和你说说话。” 从前楚昭就受不了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现在也一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会摇尾巴,像条雨中哀哀嚎哭的小狗,求她捡回家。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他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小鸭子跟着鸭妈妈。 楚昭终究没能狠下心,还是遂了他的意,僵硬地、犹豫地跨坐在他的腿上,面对面,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距离。 越夺笑了声,颠了一下,给她颠出了惊呼,然后跌进了他的怀里。 越夺大大地抱住她,长长地喟叹,很满足:“姐。” “你真好。”他说。 “只有你对我是真好,”越夺靠在她的肩上,“其他人都嫌我麻烦。” “是吗?你可是一点也不听我的话。”楚昭嘲讽道。 嘲讽的话听来也顺耳。越夺微微地笑着:“听你的话,就要失去你了。姐姐,你这个人,喜欢虚张声势,喜欢装模作样。不能顺着。” 这话叫楚昭沉默不语,她静静地任由他靠在她肩上,温暖的热气互相地烘烤彼此。 “你又不说话。”越夺捏了捏她腰上的肉。 楚昭没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一本正经而认真……地说:“我想了想,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做回姐弟吧。就像以前那样。” 越夺的脸凝了一下,碎开了:“什么叫姐弟?什么叫像从前?” “奶奶和我讲了母亲和越叔叔的事,母亲离家前已经怀了越叔叔的孩子。”楚昭平静着脸陈述着,然而没忍住还是皱了下眉:“我们之间,我是说——我可能是越叔叔的孩子。” “所以?”越夺按着楚昭的脸正对他。 ——“所以我们做姐弟,不要跨出那个界限了。我以后照样会爱护你,但是你不要逼我了。” “你觉得我在逼你?”他追问。 楚昭不说话。 空气长久的沉默。 越夺笑了笑:“姐,其实在你之前,我对那种事一直感到恶心。” “我觉得那种行为像动物。” “但我没想到你会主动。那一晚上好快乐,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快乐过……”越夺微微俯身,隔着一层睡裙布料,在她的胸口上落下一吻,炽热的温度仿佛透过了布,烧着楚昭。 “姐姐,我喜欢你在我身上到的样子,你不知道你那样子有多美丽。” “很多夫妻终其一生都没有体验过同步的快乐。但我们这么默契,”他说着脸偏向左边,隔着布料辗转碾磨着一点,“好几次一起了。” “我爱你,你也爱我。为什么要去在意别的事。” 楚昭沉默着不说话,他笑了一声,用力下嘴。楚昭嘶得抽了口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一到这种时候你就不说话。”越夺望着她,哀哀的,切切的,有一种畅快的恨意,有一种凝涩的爱意:“我从前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不说话,你再开口依旧保有推诿解释的权利。可是我不想你推诿,也不想你解释。” “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下地狱?” “越夺!”楚昭按住他的肩膀,即便这无济于事。她冷声道:“我已经聊够了,你可以离开了。” “可是我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完。” 楚昭吼道:“可是我不想听了!” “你松开我!你出去!你不出去我以后就消失在你面前。你不想做姐弟,我让你连姐弟都做不了!” 越夺恍了下眼,见楚昭气红了脸,眼眶也泛着红,他知道自己太过,连忙松了手。 楚昭从他身上起开来,去穿拖鞋。 越夺慌忙地下了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膝盖:“姐,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说那些了,你不要去找宋饶玉。求你了。” “你每次到这种时候才知错。” “对不起……” 楚昭闭上了眼,稍微冷静了一下,再睁开已然平静下来:“你出去吧。” 越夺没动。 “我说,出、去。” 越夺抬着头哀哀地看着她:“姐姐,我可不可以抱着你睡,就一晚上,我凌晨就走,不会让奶奶看见。” “你。”楚昭忽然感到很疲惫,和他之间的相处简直像拉锯战。她稍微松一点,他便紧。她一紧,他就松。 见她紧抿着唇,不说话,风雨欲来。越夺立刻松开了手,去搬了条椅子过来,放在床边。 “姐姐,那我不抱着你睡了。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好不好?”越夺用那双黑黑的眸子望着楚昭,往往这时候显得格外无辜、纯良。“真的,我凌晨就走。” 楚昭懒得再与他拉扯。回到了床上,“啪”得关了壁灯。她想,他再敢越界一次,她真的会让他连陌生人都做不成。 她背对着越夺,也许是今晚上和他拉扯太多,她太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得很好,既没做梦,也没别的。睡得太好,只有隐隐约约听到一句“新年快乐”。她突然意识到到越夺还在那里,她猛地醒过来。 已是午阳高照,床边的椅子已被归位了,人也消失不见。 楚昭愣了一下神,有点意外。他真的信守承诺,安分了一整晚。 楚昭起床洗漱,打开手机,手机上跳出了很多条新年祝福。 以前的大学舍友王雅说她的工作顺利进入了正轨,祝楚昭新年快乐。 黎晓雨和李庆发来了一张合照,背景是福利院的教室,孩子们冲着镜头比着耶的手势。 宋可可去了国外旅游,给楚昭发来了冰岛的极光。 楚昭一条条地回着消息。这时候才发自内心地感到幸福。她从前被薛敏恩控制着,根本无法拥有正常的社交,更不要说得到这些发自内心的新年祝福。 她由衷心想:自由真好。 【昭姐,朱倩姐说她不方便联系你,她让我替她向你传达新年快乐。等过段时间方便,她再请你见面。】 陈小松发来了消息。 看到朱倩这个名字,楚昭怔了一瞬,立刻忆起之前的事。 现在越夺的事情也水落石出了,当时朱倩到底是想跟她说什么?后面为什么又突然消失了? 陈小松再次发来消息: 【OK!传达完毕。接下来是我非常诚挚的新年祝福,祝昭姐新年快乐,万事大吉!】 楚昭回他:【你也是。早日当上金牌经纪人!】 楚昭往下拉,点进了那个熟悉的头像,对话框还停在上次的对话。她心里没来由地空了一下。不过她没多想,主动给耳日太太发了过去:【小朋友昨晚是不是守岁守太晚了?】 过了会儿,耳日太太回复她:【嗯,昨晚守到了很晚很晚。】 【噗。怪不得。】 楚昭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着,又发。 【新年快乐,祝小朋友新的一年心想事成。】 耳日太太:【真的能心想事成吗?】 楚昭说:【一定可以的!】 楚昭洗过漱,往楼下走,见到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佣人和厨师。 “奶奶和爷爷呢?”楚昭问。 “噢,夫人和越先生出去了,”佣人抖着眉毛,“过二人世界去了。” 楚昭愣了愣,她之前知道季姝礼和越平山感情好,现在看来的确好。 “越,季回呢?”楚昭问。 “季总啊,他一大早便回去了。” 楚昭心下有些不安。她昨晚拒绝了他,他不会干什么傻事吧? “麻烦您跟我的丈夫打声招呼,我出去一趟。他不用来找我,我办完事情会直接回家。” “哎,好。” 楚昭径直出门,打了辆车,往家那边赶,但不是回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78 第71章 前夕(BUG已修) 楚昭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没有接。到最后居然手机关机了。 楚昭焦虑地摁着眉眼。无法控制地在脑海中想象他死去的画面。倒在血泊里,亦或是一摊人肉泥。 她不想再经历一遍同样的事。 车开到了。楚昭从车窗一眼发现了对面的庭院门没有关。 她下了车,匆匆地走进院子,小跑着拾阶而上。 她不确定他的房间在哪里。 只好一间一间地找,边找边喊:“越夺?” “越夺!” 楚昭灵光一闪,凭着对方向的推测,找到了那间正对着自家二楼阳台的房间。站在门前,她反倒迟疑了。 他如果真做了傻事怎么办?如果没有,她现在闯进去又算怎么回事?她在以什么样的发心和立场做这样的事? 犹豫了几秒,她伸手去拧门把手。 没拧动。 楚昭一下慌了,大力地拍门:“阿夺!” 门忽然地被拉开,高大的身形将门框堵得严严实实。 越夺刘海有些凌乱随性地搭在额前,双眼惺忪,看到楚昭他瞬间清醒了,惊喜地喊:“姐姐。” 楚昭一脸严肃地拉过他的手。越夺虽不明所以,但也乖乖地将手递给她。楚昭一把按住他的袖口,将布料推上去,仔细检查完左臂,又去检查右臂。 见没什么多余的伤口,她才松了口气,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 “姐,”越夺紧跟在她身后,小声雀跃地问她,“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不是。”楚昭坚决否认。 越夺也不恼,傻笑着一张脸:“你就是在担心我。你怕我自伤。你果然是爱我的。” 楚昭停下脚步,转过身质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在故意博取我的同情吗?” 越夺愣了一下,缓缓地摇头:“不是……我太困,睡着了。手机,手机可能堆在了画纸下面。” 楚昭竟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如果是其他人,她可能要考虑真假。但如果是越夺,这个理由倒很可信。 她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问:“昨晚几点离开的?” “凌晨六点四十。”越夺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楚昭哑口无言,小声念了句“蠢货”,转身就走:“好好睡觉。” 这时她听到一声猫叫。“喵~”白猫从冰箱上跳下来,摇着尾巴,凑过来绕着她的脚踝蹭来蹭去。 楚昭这下走不动了。 在越夺看来,楚昭这时的眼里有种隐忍的兴奋,放在身侧的手似乎动了动。大概在自己劝自己吧。 可爱。 “你不是不喜欢猫?”楚昭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蹲下去,挼猫的下巴。 “姐姐你有没有觉得它眼熟?”越夺以问代答。他远远地蹲在一边。头靠在膝盖上,露出两只眼睛愉悦地观察楚昭。 楚昭仔细看了一会儿,想到了:这是她送去宠物店的那只小猫。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楚昭便假装没想到。 过了一会儿,小猫玩够了,伸了个懒腰,从楚昭手下叮里咣当地跑了出去。 楚昭假装越夺不存在,起身要走,越夺也跟着她起身。 “姐姐,我有个新年愿望。”他跟在她身边,像一只甩啊甩的小尾巴。“你可不可以帮我实现?” 楚昭不理他,漠然着脸下楼,当他是空气。 “不是过分的愿望。”越夺连忙补充道。 楚昭不说话,加快了脚步。越夺也快了几步跟上她,“姐姐,你理理我。” 楚昭反应很大地往旁边躲了一下:“不要碰我。” 越夺愣愣地悬着手,不知所措地放下。默然不语地跟在她身旁。 “别跟着我了,我要回家了。” 楚昭的冷言冷语让越夺有些不敢了。他定在了原地,望着楚昭决然地出了门,过了马路,到那个房子里去。 门关上了。 她消失了。 不像是她走进去,像房子吃了她。 他无限地想。想到自己也走进去,一起被房子吃掉,和她一起住在温暖闷热的胃里,在恶熏的酸性液体里,和她相拥在一起,一起地一起地被腐蚀掉。 但事实并不如人所愿。 他又开始恨了,无以复加地恨。 为什么能有人会这么残忍? 如果他依旧懵懵懂懂,依旧不懂得快乐,依旧蒙蔽在自己的世界里,依旧在寥无人际的大雪天里独自行走。他不会有任何怨恨,贪怒嗔痴也不会有。 是她将他带进了世俗的欲望里,她亲自磨炼了他的感官,他的身体每一处因她而敏/感、张扬。 他欲为她生而生,为她死而灭。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楚昭能轻飘飘地扔掉他,像随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随手到甚至没扔准,让他孤零零地躺在垃圾桶边。 为什么她不能同他爱她一样地爱他? 楚昭一走进房子里就感到浑身的力气被抽掉。 太奇怪了。 明明面对他的时候,混乱、无力、愤怒,无时无刻不想逃,真正远离了他,又觉得心里面空荡荡轻飘飘,头轻脚重得不舒服。 楚昭拖着腿到飘窗前,靠在窗后面往外看,她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越夺的位置。 他怎么还站在那里? 他像一条线,后来压缩成一个点。他蹲了下去,用胳膊把自己围起来,宽厚的背现在像乌龟的壳。壳一抖一抖。 他在哭吗? 他在哭。 楚昭转过了身,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做出什么举动。 楚昭把自己关进了书房。拿出一本书,翻页,单纯地翻页,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把自己从书房里放出来,去看飘窗。 那个位置已经没有人了。 她叹了口气。觉得不舒服,具体哪里不舒服也想不出。只是想好好的什么也不想,最好突然失忆掉。 这种混乱的情绪,让楚昭接下来的日子刻意躲避着和越夺的来往。无论是宴会聚餐,只要与越夺沾边的,她一概不去。 年后薛张两人的判决书下来了。律师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通知她:薛敏恩和张丛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楚昭握着手机说不出话。落地窗的左上角有一个圆点,是太阳,初春的太阳。这时候还不像太阳,好像在天上打了个孔,从孔里射出了白光。带点儿冷气。 乍暖还寒,正是穿冬装太热,穿春装太冷的时候。 透进落地窗的晨光太白了,甚是虚幻,楚昭甚是恍惚。 跟随了她十几年的阴影,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所有的纠结全这么烟消云散了。 恍惚之后是一阵无比的平静和轻松。好像该感叹点什么,楚昭想来想去,叹了一口气。 连绵不绝的小雨占领了大半个四月份。 宋饶玉刚从电梯中走出来,还没来得及换便服,一眼认出了在大厦旋转门前正在收伞的楚昭。 他有点意外。 收完伞的楚昭随意地抬起头,恰好看到他,于是冲他弯了弯眼睛。 她越过旋转门走进来,快几步走到了宋饶玉跟前:“宋先生!” 江秘书很有眼力见,说:“老板,我去送文件给财务室。” 江秘书消失在电梯口。 宋饶玉才流露出笑意:“昭昭,你怎么来了?” 楚昭笑了笑:“你忘了吗?今天是你的生日呀。我来接你回家。” 宋饶玉错愕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说:“好,你等我几分钟,我去换衣服。” 除了刚认识那会儿,两人很少一起肩并肩地散步。这样的时光对于宋饶玉来说很难得,因为难得而弥足珍贵。 两人有的没的聊了很多。 “听可可说,你小时候没少教训她和宋沿?”楚昭笑着问。 宋饶玉无奈地摇摇头:“他俩从小就不对付。天天习也不学,就知道干仗。我呢,就把他们揪过来,叫到书房里一个个教育。” “宋先生从小就当爸爸了。”楚昭调侃道。 “没办法,”宋饶笑道,“这两人对公司不感兴趣,一天天净知道惹祸。我要是不把事情揽过来,宋家早晚被他们拆了。” 宋饶玉还说年轻时本来要和其他集团贵千金联姻,没有意外的话,婚礼当天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不过没见上。江秘书来问他的时候,他因为手上工作繁杂,下意识答复推迟几天。江秘书真这么干了,那桩婚事也真黄了。 楚昭好奇地问道:“那位千金生气了?” 宋饶玉顿了一下,笑着答道:“那没有。她当天也没来。” “为什么?她也工作忙?” “不是,”宋饶玉摇头,笑答:“她走错婚礼现场了。” 出乎意料的答案。楚昭笑得花枝乱颤。 回到家里,遥遥捧着大蛋糕跑出来:“爸爸,这是我和妈妈一起做的。祝你生日快乐!” 宋饶玉揉了揉遥遥的头:“谢谢昭昭和遥遥。” 楚昭和遥遥一起给宋饶玉唱生日快乐歌。唱完生日歌吹蜡烛。 宋饶玉正准备吹,遥遥说:“等一下,爸爸还没有许愿。” “许愿?我的愿望……”宋饶玉看了一眼楚昭,笑了笑,“愿望是遥遥和昭昭永远快乐。” 说完,他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遥遥自告奋勇分蛋糕。 分完蛋糕,遥遥又说:“等一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做!” 她抬着蛋糕,小跑到楚昭面前:“妈妈快低头!” 楚昭疑惑地低下了头,遥遥用食指挖一点奶油,抹在了她的脸上。 “妈妈你也要给我抹。” 楚昭宠溺地笑道,沾着奶油轻轻地在遥遥的鼻尖上点了一下。 “爸爸也要!”遥遥又跑去给宋饶玉抹奶油。 遥遥笑嘻嘻地说:“爸爸和妈妈也要!” 楚昭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看着宋饶玉。宋饶玉倒很自然地起身,在楚昭面前微微弯腰。 楚昭想了想,也在他的鼻尖上点了一点。 轮到宋饶玉了。 他仔仔细细地望着楚昭的脸,好像在寻找哪里好下手。望的时间太长,楚昭有点不自在了,下意识别开了脸。 宋饶玉便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蹭了一下。 “好了。”宋饶玉温声道,说完便很自然地直起身,转向一旁认真消灭蛋糕的遥遥,仿佛刚才的缱绻的触碰只是为了配合女儿的玩闹。 只是他垂眼去看遥遥时,嘴角的笑意慢慢地,渐渐地,淡了—— 作者有话说:等等,不会十章完结不了吧[问号] 第72章 沉沦 判决书公布后,有关越家的新闻通稿全网漫天遍地。 越家的陈年往事被挖出来一一重提,同时,近期越家二公子回归的消息,以及他和越争围绕公司股权产生的纷争,也成了全网热议的焦点。 楚昭不关心这些。还有一段时间要和宋饶玉离婚,她为了离开宋家之后的打算,忙得焦头烂额。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总有不知名的号码打进来,不少人以记者身份说想约她做专访。 楚昭这才知道早在之前就有大把的媒体找上了门,大部分被宋先生拒之门外的。小部分就是这些学聪明的记者,不通过宋饶玉,而是不知从什么渠道搞到了她私人号码,直接骚扰她。 要不是这附近治安严格,楚昭估计这房子外面早上上下下被狗仔围满了。 又来一个电话。 楚昭看了眼,是陌生号码,下意识挂了。 电话再次打过来。 挂了,又打过来。 楚昭烦躁地皱眉,拉黑了。 换了个号码,又打过来。 不是…… 楚昭接通了:“喂?” “你好,楚小姐。” 楚昭愣了一下。 对面继续说:“我是越争。” “有什么事?”楚昭公事公办的语气。她自知把薛敏恩送进大牢,也有她的一份“功劳”。越争突然联系她,不会是找她寻仇吧? 越争道:“楚小姐下午赏个光,我们一起吃个饭。” 楚昭听不出他话里有什么隐含的意思。 “有什么现在就说。” “在电话里不好说。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楚小姐。” 楚昭这边警惕地沉默着,又听到对面说:“楚小姐,这么说吧。我有关于你生父的消息。” 楚昭怔住了,心下起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的生父不是越从流吗? “你需要什么?”楚昭平静地问。 “我需要的你一定能给出来。不过有些话见面比较方便。” 很难说越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事关生父的事情。所谓的生父说的是谁,越从流吗?……如果是他,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一切已尘埃落定,她没有什么去的必要。何况有些事稀里糊涂的也挺好。 真的要这么糊弄过去吗 楚昭想了想,果然没办法说服自己稀里糊涂,经过权衡利弊,她冷静地说:“好,时间你定,但地点我来定。” 对面说:“好的。” 她不敢保证越争是否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于是选在了报警最方便的地方,警察局旁边的小餐馆。 小餐馆又隐蔽,狗仔队也跟不到这种地方来。 何况—— 【放心吧,嫂子。我就在远处盯着。他要是敢对你动手,我上去就给来一脚!】 【不要小看我们练舞的腿力哇!】 楚昭收到了宋可可的消息,无奈地笑了,对着远处路旁的隐蔽身影比了个OK的手势。 进了小餐馆。 她叫了一碗肠粉。 过了一会儿,一个衣衫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到楚昭对面,坐下,摘了墨镜。 楚昭正好吃完,擦了擦嘴,问他:“说吧。” “你还吃这种东西?”越争的脸似乎皱了一下。他脸上的皱纹似乎要比记忆里多很多。 楚昭不想回答他多余的问题,保持沉默。 越争在白瓷碗油亮的汤底和楚昭素净的脸来回审视。这两样东西天南地北地不搭调。他嫌恶且不敢置信,好像加在她身上的滤镜破碎了。 他看上的值得回味的女人,难道不该有义务为他保留这份回味吗? 注意到越争在审视她,楚昭也微笑着审视了回去。 越争多久没做身材管理和面容管理了,楚昭一眼看到了他脸上坑坑洼洼的油光。她想起刚才越争坐下时,还往后拉了拉椅子,大概怕放不下他微微挺起的肚子吧。 还有他睁不开的眼睛,迷迷瞪瞪,两只迷瞪的眼下还有黑青的眼圈。 楚昭微微笑着,亲手送走了越家的主心骨,看剩下的越家人都有了一百分的底气。 “你需要什么?”楚昭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愿意和他待太久。 越争这才收起目光,语气生硬:“帮我向越夺求情,放我一条路。” 楚昭靠在椅背上,微笑着:“你在命令我,还是在请求我?” 越争打量她。这时候楚昭看出了一点他同薛敏恩作为母子的相似,一样地对自己以下的人高傲和不屑一顾。 他沉默许久,终于低下头,声音干涩:“楚小姐,看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请你高抬贵手。也请您在二弟面前,为我说句话。我们好歹曾经也算一家人。” 楚昭抚摸着下巴:“我可以放过你。但是越夺那边,他是他,我是我,我怎么好劝他?” 见楚昭不吃这套,越争脸上有点挂不住,压低声音:“楚小姐,我知道你和越夺调查过纵火的事。如果我说,那个纵火犯,就是你的生父呢?” 楚昭心下一震,面上不动声色:“……你所谓的消息,原来就是这个?” 越争扒着桌沿:“你不相信?那你大可以去越夺问清楚。人现在他那里!” “楚昭,你可要想清楚了。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要亲手送生父进牢吗?” 默然片刻,楚昭微笑着对越争说:“没有人能够做了坏事,还能逃离法律的制裁。我的生父也一样。” 说完,楚昭甩脸就走。 把宋可可送回老宅,楚昭又去了一趟瑞飞集团大厦。 这回直奔越夺办公室。 现在谁都认识她是季姝礼的孙女了,没人拦她。 甚至主动为她送上了办公室的临时密码。 楚昭径直推开门。 刚好越夺正在松领带。 看到来人,他搭在领带上的手一顿,冷淡的眉眼顿时松动,一时竟忘了领带还松垮地搭在颈上。 楚昭怒气冲冲走上前,一把拽住他的领带:“人在哪里?” 越夺被拽得微微俯首,他毫不介意,眼睛亮亮地看着楚昭:“什么人?” “还装?上次那个纵火犯!”楚昭生气地再拽了一下,他的头跟着一沉。 越夺低着头,认真地凝望着楚昭的脸,缓缓地问道:“如果不是来问这件事,你打算多久来找我?” 楚昭看着他的眼睛,黝黑的眼珠子仿佛有种洞穿的魔力。 她心虚了一秒,但很快又硬气,冷声问道:“你先回答我,人在哪里?” “还有,你是否早就知道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听到这话,越夺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神色。良久,越夺开了口:“这事是越争说的。” “他私下找了你?” 楚昭承认:“是。那又怎么样?如果不是他,我也许现在还被蒙骗。” “越夺,你真是个骗子。” 楚昭一把松开了他的领带。冷着脸别开了脑袋,不再看他。 越夺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随手抽掉领带团成一团。那团领带擦着楚昭的肩头飞过,落在皮质沙发上。 楚昭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侧脸,抬眼,他已解开衬衫领口,锁骨在衣领下探出了头。 接着,他一步步朝她走过来,高大健硕的身影慢慢逼近,压迫感迎面倾轧。 楚昭迅速往后退了好几步,小腿抵在皮质沙发上,冰凉的触感令她打了个激灵。她一屁股跌坐下去。 楚昭发现自己犯了个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个错误不止犯了一次。 她潜意识里总以为越夺还是那个能任由她轻松抱起来,随意移动的布偶公仔。 因此面对他时,她总能底气十足。不管是打他,骂他,说难听话。 她忘了他现在是个成年雄性。身材高大,身形健硕的成年雄性。 沙发因他的重量微微陷落,他的影子铺天盖地压下来。楚昭想逃,刚抬起腰,却被他单手按住膝盖,硬生生钉回去。 “你。”楚昭刚想抗议,他攥住她的脚踝猛地一拉,楚昭惊呼一声,整个人便躺倒了。 他随即俯身压上来,胳膊撑在她的耳侧,两腿分别跪在她的身体两侧,用身体将她困在了沙发和他之间。 楚昭呼吸着他的呼吸,热气烘着热气。 “越夺。”楚昭抵住他的胸口,试着推开他,然而无济于事。 “楚昭,是不是亲生父亲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他直呼她的大名。 楚昭愣了一下。 越夺摩挲着她的眼角。有点痒,楚昭忍不住想闭眼。但闭眼了仿佛就算认输。于是楚昭用力歪开了头,紧闭着嘴不回答。 越夺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正过头来直视他:“楚昭,我不想再陪你玩姐姐弟弟的游戏了,明白吗?” 楚昭长久地没反应。愣愣的,不知沉在的哪句话里。可能他喊她大名,也可能是他把喊了很多年的“姐姐”叫做游戏。楚昭心里一时竟模模糊糊地委屈、失落起来。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越夺浑身强势的戾气瞬间散了。他俯身,埋进她的颈窝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变回了她熟悉的语气:“姐姐,别把我当弟弟。” “我想做你男人。” “我想……听你喊老公。” 楚昭望着天花板,天花板在对她眨眼。她想了一会儿,问:“那个纵火犯是不是我的生父?” 越夺低声问:“我说了姐姐就会信吗?” 楚昭顿了一下,点头:“嗯。你说了我就信。” “是。”越夺回答。 楚昭问:“所以,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是。”越夺回答。 楚昭沉默了,不知在想什么。余光里,越夺慢慢凑近她,欲吻她,她没有多,于是吻在了她的唇角。 越夺抬起眼,见楚昭不看他,他霸道地捧住了楚昭的脸,惩罚性质地吻住了她的眼皮,迫着楚昭闭眼,轻颤的睫毛张牙舞爪地挠着他。 他这才放过了她。往下吻,从眉心、鼻尖,得寸进尺地一把堵住她的唇。温柔、缠绵,吻的间隙,他用气声道:“想死我了。” 他埋头去亲她的脖子。 楚昭拽着他的衬衫,迷离地望着门口的方向。情话在她耳边烧红,她闭上眼,似乎想躲避他话里的隐喻,欲加沉沦的瞬间,她忽地惊醒,一把推开了越夺。 “我该回家了。”楚昭匆忙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提着包落荒而逃。 越夺没有阻止她。等她消失在门后,他半蹲在沙发旁,将落在上面的头发一根一根地收集起来,放进小小的塑料袋里。 门被敲响,助理进来了:“季总。” 越夺将塑封好的塑料袋,放到助理手里:“去办吧。” 第73章 回家(修罗场) 某天早晨,楚昭醒来手机上有很多条越争的未接来电,并不遗憾的是,她一个没接到。 她本想继续钻回被子里偷会儿懒,忽然之间,她隐约意识到什么,重新摸起手机打开了新闻推送。 加粗的大标题毫不委婉,直入主题。 【越氏集团前副董事长越争涉嫌教唆纵火,于今晨被警方正式逮捕】 她往下划了一下,看到报道里附上的照片。照片里的越争昔日光鲜不再,面色灰败,灰溜溜地被警察押上了警车。 楚昭熄掉了屏幕。她看到了屏幕上毫无情绪的一张脸。比起越争,她现在更关心要不要睡个回笼觉。 这时,宋可可的短信像炸弹一样,一个接一个炸出来。 【嫂子你看新闻了吗?我一定要跟你说!】 【越争进大牢啦!】 【教唆他人纵火,今天就被抓了。活该!】 【被教唆的人也被抓进去!】 【一家人在牢里整整齐齐,也算是团聚了。】 楚昭一边回着宋可可,一边感到心里踏实下来。 这回总算是彻底结束了吧? 也睡不着了,楚昭干脆起了床。 宋饶玉惯常地在沙发上读报纸。见楚昭出来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她:“昭昭,纵火的凶手抓到了。” 楚昭弯了弯眼睛:“我看到新闻了。谢谢宋先生。” “谢我做什么。”宋饶玉沉默片刻:“昭昭,他告诉你了?” 楚昭轻轻摇头:“我猜的。这件事除了我和越夺,唯一知情的就是您了。” “其实我当时就想到,您或许会暗中调查,”楚昭顿了顿,继续说,“以越夺手上掌握的证据来看,不足以让案子这么快真相大白。所以我想,一定也有您的助力。宋先生,真的非常感谢您。” 宋饶玉忽然觉得惭愧。他调查这件事的初心并不单纯。他本想模糊真相,永远地留下楚昭。 宋饶玉斟酌用词,再次开口:“还有一件事。越氏集团上午紧急召开了董事会。” 楚昭等他说下去。 “他以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正式接管了越氏集团。” 楚昭抿着唇微笑着点了点头,揣摩着宋饶玉亲自告诉她的用意。 “昭昭……”宋饶玉出声,欲言又止,最终没说出口。楚昭也没有追问。 越夺是什么身份,继承了什么,楚昭并没有特意关心。只是这次越氏集团前后发展实在出乎意料,社会影响巨大,楚昭即便没有特意关注,也无意间看到了不少相关的通稿。 《死而复生空降越氏,蓄谋已久还是误打误撞》、《往日演娱圈大明星勇闯商圈,太子爷荣耀归来》、《从失权明星到越氏新帅,深度解析越夺人格》…… 夸张的媒体标题给人看得鸡皮疙瘩起一身。下面还附上不少越夺明星时期的营业图和他目前的商业照做对比。 照片里的越夺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从容不迫地走出越氏大楼。脸上永远没什么表情。唯一能看出差别的,大概是总是在她面前蒙着眼泪的眼睛,现在深沉如敛。 哦,还有以前没有,现在有的脸上的疤。 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会把脸弄成那样。但正是因为这半张脸的疤,反而微妙地将他曾经的戏子与现在的越氏一把手切割开来。 楚昭还是无法将他和从前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他以前透明、脆弱,像个只可远观的瓷娃娃,随时要小心他碎掉。 现在的他不会因为离开她焦虑,不会随便地情绪崩溃,浑身上下充满着某种良好的自我控制感,得体、从容。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男人。 她忽然意识到,他或许真的不需要她了。 她好像一瞬间就失去了“姐姐”的资格。失去了“姐姐”的身份,她居然一下子想象不到该怎么和他相处。 她突然害怕离婚,不是害怕离婚本身,而是没有了别人的妻子这层身份,她还怎么理所当然地回避越夺? 离婚当天。 遥遥从宋饶玉的书房里跑出来,径直奔向楚昭拉着楚昭的裙摆:“妈妈,可不可以不和爸爸分开?” 楚昭默了一秒,她本来想晚点告诉遥遥这件事,没想到遥遥已经知道了。 楚昭温和地笑着,蹲下去,和遥遥平视:“我和爸爸分开是我和爸爸的事情,不代表我和遥遥分开呀。” “可是你和爸爸分开的话,你就不会总是陪着遥遥了。”遥遥眼眶登时红了,她揉了揉眼睛。 楚昭拍了拍她的肩膀:“爸爸可以陪着你,太奶奶和太爷爷也可以陪着你。” 遥遥泪汪汪地看着楚昭:“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和爸爸分开呢?” “妈妈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如果我一直陪着爸爸和遥遥的话,我就没有办法去做自己的事了。” 遥遥听得懵懵懂懂,楚昭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而且,就算我和爸爸分开,我也会经常来看遥遥的。” 楚昭说:“去上学吧,把今天当成最普通的一天来过。” 宋饶玉这时候才从书房推门而出。不知是工作繁忙,还是如何,楚昭发现了他眼底的红血丝。似乎没太休息好。 楚昭犹豫着,小声道:“宋先生,您要不要睡一觉再走?” 宋饶玉勉强地笑着:“再睡也睡不着。走吧,昭昭。” 早上刚下过一场小雨,街面油亮,行人寥寥,草泥芬芳。适合散步。 车快到民政局了。宋饶玉忽然说:“昭昭,我们下车走一走吧。” 楚昭答应了。 两人并肩走在路边,都默契地沉默着。 宋饶玉忽然说:“昭昭,我可不可以拉你的手?”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明显的哀求。 楚昭犹豫着,是否要在这种时候拒绝宋饶玉。 最终没忍心拒绝。把手递给了他。 宋饶玉起初只是浅浅地握着她的四根手指前端,一点一点地,整个地与楚昭拉住。 “我第一次拉女孩子的手。”宋饶玉垂眼看着楚昭。 “昭昭,我的很多个第一次,都是和你完成的。” “我都不知道,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了……”宋饶玉试图用开玩笑让这句话听起来轻松一些,但他说出口之后,发现依旧沉重。 “宋先生,没有我你也可以有很多。”楚昭认真地看着他。 “很多只是很多。这不一样——”宋饶玉及时止住了话头。再往下说,就要把楚昭架起来了。 即便宋饶玉故意放慢了速度,但还是很快到了民政局的门口。 楚昭松开了宋饶玉,要往里走,忽地被他从身后一把抱住。 “昭昭,可不可以不离?”他的声音发颤。楚昭第一次见到了不那么体面的宋饶玉。 “宋先生……”楚昭有些为难。 “昭昭。我知道你心有所属……没关系,我不介意。” “你喜欢的人,可以接到家里,我们一起生活。” “只要……你别走。” 听到这番话,楚昭睁大了眼:“宋先生,您在说什么话?” 宋饶玉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知道也许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可是,和你待在一起的这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我舍不得你,昭昭。” 楚昭叹了口气,慢慢放松了僵硬的身体,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宋先生,这种事我干不出来。这对于你来说,很残忍。对于我喜欢的人来说,也很残忍。” “宋先生,我们进去吧。” 离婚流程走得很快。 宋饶玉难舍难分地和楚昭并排走在一起。过了一会儿,他说:“昭昭,以后至少……多来看看遥遥吧,她真的把你当成了妈妈。” 楚昭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宋先生,我会的。我也很喜欢遥遥。” 又和楚昭并排走了一会儿,宋饶玉又说:“昭昭,我最后可不可以得到一个拥抱?就当……赠别礼。” 楚昭看着宋饶玉一脸哀婉的样子,没办法不答应。她踮起脚,敞开手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宋饶玉紧紧回抱着她,低声说:“昭昭。以后要是改变主意,或者需要帮助,一定随时来找我。” “他要是又不小心死了,你需要安慰,也可以来找我。” 后面这句,楚昭一时分不清宋饶玉在开玩笑还是在说心里话,又想笑又不敢笑。 宋饶玉继续说:“和他吵架了,心情不好,也可以来找我。什么时候想念我,哪怕是我的身体,也可以来找我。” 眼看宋饶玉越说越离谱,楚昭连忙打断他:“宋先生,我知道了。” 她轻轻推开了宋饶玉,却发现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往后一看。差点吓了一跳。 不知越夺什么时候出现,就站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静静地,鬼魅一般,幽幽地注视着她。 越夺嘴角一撇。略带压迫感地迈上前,硬生生地插进她和宋饶玉之间,大手包裹住她的手。 “宋先生,”他连看都没看宋饶玉,攥紧楚昭的手,对着她露出一副介意笑与不笑的表情,“你的事办完了。” 说完,他拉起楚昭就走:“姐姐,我们回家。” 第74章 装乖 等楚昭反应过来,人已经在车上了。 越夺说:“走。” 楚昭立刻叫住司机:“麻烦稍等。” 越夺不明所以地看了眼楚昭,却被瞪了一眼,他不服气,想要张口说点什么,想了想没说,委屈地撇了下嘴,乖乖地给她打开了车门。 楚昭下了车。 越夺下了车窗,趴在车窗上看楚昭走到宋饶玉面前,停下,然后笑语盈盈地说着什么。 “宋先生,”越夺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楚昭的唇形,“无论如何,我都很感谢您。如果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我们永远是……” “合作伙伴?!”越夺读着读着生气地提高了音量。随即压低声音碎碎念:“离都离了,还做什么合作伙伴!” “姐姐怎么这样……” “啊看过来了。” 楚昭对宋饶玉鞠了个躬,又朝他拜拜手,转身往车的方向走。 车窗框住了一张脸。越夺两只黝黑的眼珠子看着她,湿漉漉的,一动不动,像条在车里等她的大狗。 每当这个时候,楚昭就会有种她能掌控他的错觉。 越夺开了车门,主动迎她。 楚昭却将头一扭,坐到副驾驶室上了。 她可不会再轻易相信所谓的错觉了。 后视镜里的越夺,原本无辜纯良的脸一下凝固了,慢慢收敛,变冷变淡。与方才恍若两人。 车内的气氛莫名地诡异。 楚昭决定扣会儿手机转移注意力。她第一时间想到该给耳日太太发个消息。 楚昭:【我离婚了。】 [对方正在输入] 随即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真的吗!太好了!】 [对方已撤回一条消息] 楚昭还没看清内容,消息就被撤回了。 紧接着耳日太太回她:【呜呜呜姐姐一定很难过吧,我也替姐姐感到伤心。】 发送完毕。越夺抬起眼,透过后视镜看到了楚昭微微扬起的嘴角。 楚昭微笑道:【揉揉你。】 【我没事的,就当重新开始啦。】 耳日太太:【重新开始的话……】 【那姐姐有喜欢的类型吗?】 楚昭:【怎么,小朋友想帮姐姐找吗?】 耳日太太:【姐姐,再说一遍。】 【我是成、年、人!】 【不许叫我小朋友,哼!】 楚昭:【哈哈好,姐姐错了。】 【所以姐姐快回答我,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看到这个问题,楚昭认真地想了想,无意间抬眼,与后视镜里的越夺对上了目光。 他正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自己,嘴角带笑。 又在装了。 楚昭若无其事别开眼,继续思考那个问题,脑子里却一直飘着越夺的影子。 好烦。 她干脆扣上手机休息。 车开到了季宅。 起初楚昭还有些迟疑,担心越夺对她做点什么。没想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她下了车,越夺没有跟着一起下,趴在车窗上跟她拜拜。 楚昭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你去哪儿?” 大概没想到楚昭还会问他,他眼睛一亮,乖巧地答:“去公司。” “姐姐,我晚上回来。” 谁关心你什么时候回来…… 楚昭默默回了句,转身跟着管家进了宅子。 “爷爷在家里吗?”楚昭问。 “噢两位还在外旅游。” 楚昭大吃一惊,心算了下时间,居然在外玩了那么多月:“那,公司事务现在是……?” 管家乐呵呵地笑道:“楚小姐放心,公司事务现在由季公子全权代理,季公子极为靠谱。这点事对他不在话下。” 楚昭一时无话。 把公司丢给一个人打理,自己跑出去玩这种事…… 等等。楚昭后知后觉,所以这栋宅子现在就她和越夺两个人住? 楚昭眉心隐隐发紧。 独自待在宅子里有些无聊,楚昭干脆进书房翻了会儿书。书看久了眼睛有些发涩,她抬头活动了一下脖子。 手机响了,耳日太太发来了消息。 【姐姐,我认识一个帅哥哥。】 【可以介绍给你。】 楚昭发现一收到耳日太太的消息,她整个人就会莫名轻松。 【是吗?】 耳日太太:【他身材特别好。】 【不信给你看腹肌照!】 一连跳出好几张照片,各自角度不同。 楚昭呆滞了几秒,十分心虚地往下划拉。 其中最抓人眼球的,是一张俯视照。衣服被随意向上掀起,恰好卡在胸线之上,像被人用牙齿轻轻叼起。 斜上方的光线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富有光泽。紧实的胸肌和腹肌线,利落地收成一道漂亮的倒三角。 鲨鱼肌犹如波纹起伏,腹肌块垒分明,沟壑一路纵深,隐没于裤腰带中…… 楚昭脸颊微烫。 同时努力思考该怎么评价,才不显得冒犯。 过了几分钟,耳日太太发来一张小猫哭泣的表情。 【姐姐怎么不回我了……】 【是八块腹肌不够吗……】 楚昭连忙道歉:【抱歉抱歉,刚刚走神了。】 【姐姐,我恨你……】 [对方已撤回一条消息] 耳日太太:【QAQ】 楚昭连忙回她:【我看到了。】 【哇,感觉身体很好的样子!】 【对,身体特别好。】 [对方已撤回一条消息] 【一夜八次。】 [对方已撤回一条消息] 楚昭忍不住问:【撤回了什么啊?我都没看到。】 耳日太太:【打错字啦。】 【我是说,他不仅身体好,也很有钱。】 【姐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猫猫顶爱心.JPG]】 楚昭想了想,说:【条件这么好,追求者应该很多吧?】 耳日太太:【不不不不!】 【没有没有没有!】 【一个都没有!】 楚昭又想了想,说:【条件这么好一个追求者都没有的话……】 【性格有问题?】 耳日太太:【呜呜呜】 【[猫猫暴风哭泣.JPG]】 【再也不要理姐姐了……】 楚昭没想到把人弄哭了,连忙发语音哄道:“对不起呀,姐姐错了。姐姐就是开玩笑,不要生气呀。” 过了一会儿,耳日太太发消息:【姐姐声音真好听。】 【都忘记要生气了。】 耳日太太:【那姐姐要不要和他见一面?】 楚昭:【这么快吗?】 耳日太太:【先见一面嘛】 【不满意再说】 【好不好嘛……】 【姐姐~】 楚昭最受不了可爱的人撒娇了,答应了她:【好好好,都依你。】 【[摸摸猫头.JPG]】 耳日太太:【谢谢姐姐!】 【姐姐好温柔】 【喜欢姐姐】 十分钟后。 耳日太太:【姐姐,我跟他说了。】 【他很期待和姐姐见面。】 【他让我问姐姐,喜欢什么样的穿衣风格】 穿衣风格?楚昭回复道:【都可以,我没什么特别的要求。】 【如果一定要有,那就干净的白T恤。】 耳日太太:【好!】 楚昭又问:【你到时候会来吗?】 耳日太太:【当然会啦】 楚昭放心了。她答应赴约也主要是为了和耳日太太见面。上次没有见到面,她一直觉得遗憾。 她想,耳日太太现实里应该是比较社恐的小女孩吧,所以想拉着别人陪她一起。也能理解。 敲门声响起。 越夺压低嘴角,神情自然地转为冷淡,抬眼望向进门的人。 助理将一份文件袋放在桌上:“季总,这是鉴定报告。” “嗯。” 他拆开了文件袋,取出报告快速扫了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随后,随手将报告塞进碎纸机里。 “不要跟任何人透露情况,”越夺吩咐道,“包括季董。”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 越夺洗过澡,直奔楚昭的房间,拧门把手时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将门反锁了。 【姐姐,你睡了吗?】 越夺给楚昭发消息。 过了会儿,收到了楚昭的消息:【睡了。】 【你骗我,你没睡。】 楚昭:【我现在睡。】 越夺:【那姐姐,你放我进去嘛。】 【我洗过澡了。】 楚昭发来个句号。 越夺:【姐姐,我保证我只看着你睡。】 【我不干别的。】 这回楚昭没理他了。越夺便趴在门上,想听里面的动静,然而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 越夺只好切号。 耳日太太:【姐姐,我睡不着QAQ】 几秒钟,楚昭回他:【小朋友怎么睡不着了?】 【是不是作业没写完?】 越夺撇了撇嘴角。 【想你了。】 楚昭:【揉揉你。】 【那我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她弹来一通电话。 越夺毫无犹豫立刻按下了接听。手机听筒里,和房门里,同时响起了拨人心弦的声音。巧笑倩兮。 “让我想想,今天给你讲什么好呢?” 越夺扶在门板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他有些烦躁地垂下视线,果不其然地顶了起来。 他举着手机,再次进了浴室。 手机被放在洗手台台面上。 衣物落地,花洒拧开,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淅淅沥沥的水声模糊了其他声响。 他靠在瓷砖上,水流从肩头滑落。顺着水流的方向,阖了眼,集中感官于一点。 手机里,楚昭的嗓音轻柔动听,带着她特有的可爱的咬字,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搔弄心尖儿。 手腕青筋暴起。 “昭昭……”低唤声混进了水流声里。 “楚昭……”气息陡然沉重。 “叫老公。” “……叫我。” 水声戛然而止。他平复呼吸,扯过毛巾擦拭自己,手机那头的故事也正好讲到尾声。 “小朋友睡着了?” “那晚安。” 第75章 高甜(二合一) 赴约当天楚昭起了个大早。 楚昭之前有想过,一定是见面之前没有和耳日太太充分交流,才导致她那么紧张。 为了缓解太太的紧张,楚昭主动发了一张自拍给她。 楚昭:【你看我穿这条裙子怎么样?】 耳日太太:【好漂亮。】 【人攥住心脏.JPG】 【姐姐穿什么都好看!】 楚昭又发了几条自拍,让耳日太太帮她挑选。 挑来挑去,最终还是穿上了第一次换上的那条素色吊带裙。 楚昭特地背上了挂有小猫挂饰的包,开开心心地出了房间。 不巧,越夺也从房间里出来,应当去公司。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T恤。介于少年感与成熟男性的压迫感之间。胸肌部位的布料被撑得绷紧。 两只健硕的胳膊从袖口延伸出来,能清晰看到薄皙的皮肤之下淡青色血管的脉络。 他平时就这么穿的,但这是楚昭第一次正视他。可能因为不久前,耳日太太问她的那句:你喜欢什么样的穿衣风格。 现在看来,她当时居然下意识按照越夺的穿衣习惯回答了。 越夺直勾勾地看了过来,视线如有实质地在她的脸上,颈上,裸露的肩膀上流连一番,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姐姐去哪里?”越夺问。 楚昭不理他,转身下楼。 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强烈的存在感,好像跟着她的步子,越拉越长,越拉越长,直到她消失在门后。 楚昭和耳日太太约好了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她在手机上打趣道:【这回你可不许藏起来了。】 耳日太太:【姐姐放心,我这回不躲!】 耳日太太:【那姐姐也要答应我。】 【不管我长成什么样子,都不许躲我。】 楚昭笑了笑:【好。】 【你是绿巨人我都不躲你。】 到了约定的地点,楚昭进了咖啡厅,左右张望。下意识按着女性特征寻人。 【我到了,你在哪里?】 耳日太太:【我看到姐姐了】 【姐姐今天好漂亮![头顶冒爱心.JPG]】 楚昭低头回复:【嗯?】 【你坐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耳日太太:【靠窗第二排】 【有个穿白T恤的人】 楚昭抬头顺着她说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有个穿白T恤的人。 ……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眯了眯眼,不敢置信。 这时,那个穿白T恤的人站了起来。 楚昭心跳一滞,低头飞快地敲字: 【等等!】 【救命啊!】 【我好像看见熟人了!】 【先不说了,我找个地方躲躲。】 咖啡馆旁边有条小巷子,楚昭往里一钻,背对巷口把自己蹲成一团。 耳日太太发来一只猫咪歪头审视的表情包。 耳日太太:【姐姐,有没有一种可能——】 接着,一条语音跳了出来。 楚昭怔住,指尖顿了一下,点开。 听筒里传来一道干净的男声,带点冷丝丝的清凉,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就是那个‘熟人’呢?” 楚昭浑身一僵。 语音一条一条地跳出来,自动播放: “姐姐,你跑到哪里去了?” “要跟我玩捉迷藏吗?” “那你要躲好咯。” “因为……” 忽然身后感到一阵强烈的存在感。 那个声音真实地在耳畔响起,带着笑: “找到你了。” 楚昭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 一只大手扶住了她。 楚昭甩开了他的手,直起身望他,质问:“所以你是耳日太太?” 越夺没有直接回答她,笑着拿起手机,发了几条消息。 楚昭手机响个不停。 她迟疑地拿起一看。 耳日太太:【姐姐,见到我本人很失望吗?】 【姐姐不是说过很喜欢我吗?】 【姐姐不是答应我,不管我长什么样,都不躲我吗?】 这下彻底证实他就是耳日太太。 楚昭猛地抬起头瞪着他,一时又气又恼,气得说不出话,只是眼眶发酸,泪水很快模糊了视线。 “混蛋!”楚昭生气地拽住他的T恤,领口被拽得变形。“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我?” 越夺特意往下弯了弯腰,想让她拽得轻松点。 “姐姐,就只这一件事。”他含着笑意,专注地望着楚昭。 “你,你!”楚昭浑身发抖,握紧了拳头使出全力地砸他胸口,砸他肚子……乱拳如雨下,毫不顾忌他。 他没哼一下,站在那儿任她发泄。 砸着砸着她忽然卸了力,眼眶积蓄的泪水再也兜不住,哗啦啦地流下来。她扭过头胳膊往脸上一挡,委屈地道:“你还我小天使。” “你把我小天使还回来……” 宽大的双臂一把将她拥进了怀抱里,他弓着身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姐姐,小天使没有消失,我就是啊。” “你不是。”楚昭捂着脸,哭得直哽咽,上气不接下气。“小天使乖巧又听话,你现在只会忤逆我!” 他掰开她的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很珍视、虔诚地望着楚昭。 楚昭肩膀一耸一耸地望或者说瞪着他,可惜眼睛肿痛得有点睁不开。 越夺笑了。捧起她的脸,俯身,特别温柔地吻过她的眼角。 “姐姐,我不忤逆你了。” “以后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真的。” 楚昭望着他的眼睛:“我还能信你吗?” “……”越夺沉默了几秒,脸上突然绽开了笑:“最好不要。” 楚昭皱眉,挡开了他的手,踹了他一脚,冷冷地说:“你去死吧。” 这话一出,越夺的神情恍惚了一秒,脸上的笑渐渐冷却。阴森森的,楚昭吓了一吓,自知失言,抿唇不语。 他往前走了一步,楚昭退了一步,再往前,楚昭再往后。直到背贴到了墙角。 他的压迫感极强,尤其在这条阴暗的巷子里,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楚昭顺着墙根坐下来,将包抱在了胸前。白猫挂坠晃来晃去,微笑的表情一会儿向内,一会儿向外。 越夺也缓缓蹲下,看着楚昭,向她伸出手。楚昭下意识闭眼。但感受到了挂坠一晃一晃的细微动静,她慢慢睁开眼。 他正拨弄她包上的挂坠,一下一下,像在逗一只活着的猫。 忽地他一把抓住猫挂坠,撕拉一声,挂坠上的拉链被拉开了。 一枚晶莹剔透的蓝钻探出头。 楚昭立刻认出了这枚宝蓝色的钻石。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求婚。 越夺取出了钻戒,双膝跪地:“楚昭,请你和我结婚。” 现在是第二次。 楚昭越过钻戒,死盯着越夺,后者也在盯着她。跪的笔直的状态下盯着她。 她蹲着,他跪着,还是双膝着地,手里举着一枚戒指。 这画面实在太诡异。 楚昭一时无语,无语到极点,气笑了,好像不该笑,她捂着嘴,别开了头,却没忍住,这下更想笑了。 笑着笑着想哭。 她轻轻拨开越夺的婚戒,直视着他:“我不能答应你。” “……”越夺沉默了一会儿,“你讨厌我?” 楚昭抿着唇,笑而不语地看着他,最后摇了摇头。“怎么会?” 她在一年前就已经决定考去偏远地区的特殊教育教师岗。她将会在那里度过她的大部分的青春。 而越夺不同,他如今的身份决定了他的责任。 他和她已经不是一路的人了。 …… 楚昭不说话。越夺便倔强着一双眼看她,硬挺着不想哭。但眼眶还是红了,接着泪珠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他往前跪走了两步,带着哭腔问:“姐姐,要怎么样你才肯和我结婚?” “宋饶玉温柔,我也能温柔。” “宋饶玉富有,我现在比他富有。” “宋饶玉有礼貌,我也有礼貌。” “宋饶玉床上表现不如我好。这我知道。” “难道说,现在的我不如他好看?姐姐,我,我会去整的。我底子不差,整起来比他好看。” “我……” 楚昭忽地轻笑一声。 他迷茫地看着她。 下一秒,楚昭的脸放大在眼前。她一把捧住他的脸,亲口堵住了未说尽的话。 越夺怔怔地睁大了眼,眼珠子缓缓地向下移动,似乎难以置信,随即喜极而泣。 他迎着楚昭的吻闭上了眼,大口大口地犹如咀嚼。 那瞬间过往所有的爱恨情仇全都不见,只有楚昭和楚昭的吻。 他甚至忘了贪嗔痴,忘了自己。他想和她一起死在这一刻,然后双双做成标本,压在地下室生霉的木箱里,用钉子哐哐哐钉起来。 中国有个传统,装尸体的棺材不能用钉,否则灵魂将永世不得超生。 不得超生多好,她和他孤魂野鬼地飘啊飘,拉着手飘啊飘。 从此没有人能够发现他们,没有人能分开他们。 死亡也不能。 “嘶……”楚昭轻轻推开他,拉扯他的脸,“你属狗的?怎么咬我?” 越夺委屈地望着她,是幸福形状的委屈。他被扯得变形的脸格外滑稽。 楚昭忍不住笑,又故作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还要跪多久啊,赶紧起来。” 越夺点点头,一同扶着楚昭起来。 楚昭刚要往前走,越夺整个地将她的肩圈住,往下一沉,挂在她身上。 “好好走路。”楚昭说。 “不要,”越夺固执地说,“就这样走。” 楚昭无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大只了?这样挂着我很累的……” 越夺望着楚昭的侧脸,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忽地一把用手臂托起楚昭:“那这样?” “……” “算了,刚才那样也挺好。”楚昭说。 车上,越夺一直紧紧抱着楚昭,生怕她逃走一样。 司机忍不住打趣:“你们夫妻感情真好啊。” “噢您误会了……” 楚昭没说完,越夺打断了她,在她耳边撒娇:“就是夫妻。” 楚昭无语凝噎,拿他没办法,干脆由着他去了。 在季宅下了车,越夺还挂在她身上,楚昭拍了拍他的手,提醒道:“小心被管家看到,你注意点儿。” “不管他,”他甚至在说完这句话后亲了亲楚昭的脸。 “姐姐,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觉吗?”越夺甜着嗓子。 楚昭莫名诡异地联想到了耳日太太——哦,他好像就是。 楚昭轻咳了一声,将一瞬的失神掩饰得很好:“我考虑一下。” 他圈着她进了房子,两人扑倒在沙发上,被恭候已久的管家在门口抓了个正着。 楚昭慌忙地推开越夺,起身,若无其事地拉远距离。 管家对着楚昭微微颔首,随即看向越夺:“您的助理送来了公司文件,我已经整理在了您的桌面上,您随时可以查看。” 越夺本就因楚昭突然远离冷了脸,一听到大堆工作等着他,眉间不由得多出几分烦躁。 “嗯。”越夺应声,看向楚昭:“你也来。” 楚昭站在原地,没有动。 越夺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撒娇和哀求:“姐姐,我想你陪我……” 随后他又抬起声调,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奶奶说,你也该开始学着管理公司事务了。以后公司总归要交到你手上。” “好,”楚昭微微一笑,配合答道,“我明白了。” 书房门合上的瞬间,越夺迫不及待地一把抱起楚昭,抵在墙上。灼热的吻如急雨落下,像狗一样,湿漉漉的鼻子呼出热气,一会儿蹭蹭她的脸颊,一会儿含住耳垂厮磨,转而轻轻咬她的鼻尖。无比热切。 他衔住她的下唇,牙齿温柔地碾磨,一边含混不清地低语:“他好烦。” 楚昭捏了捏他的耳垂,声音带笑:“你不烦?” “我哪里烦?”他不满地啄了下她的唇。 楚昭眉眼弯弯,既宠溺又温柔的:“你哪里都烦。” 越夺双手托住她的腰身,大摇大摆,抱着她走到椅边坐下。 就这样四目相对。 两人暗中较劲一样,谁也不先挪开视线。 忽地越夺笑了一声,像头小牛犊一样,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楚昭不服,也要抵回去。他却抵得更凶,一下接一下抵过来。 她气得仰头,一口咬上他的鼻尖。 越夺这才缩回头,默默地揉着鼻子,一边望着楚昭傻笑。 “这是谁家的小傻子?” 她捧起他的脸揉扁搓圆。越夺乖乖地低头任她搓,顺带甜甜地接了句:“是楚昭家的。” 估摸着差不多闹够了,楚昭收回手:“好啦,你赶紧工作了。” 说着要起身离开。 越夺手忙脚乱地抱紧她的腰,整个人埋到她颈窝里,声音闷闷的,还有点委屈:“不想工作……” 又接着说:“想做。” 楚昭无奈一笑。安抚性地抓了抓他的后脑勺,柔着嗓音:“乖。先工作,工作完再做别的。” 他在她的颈窝里侧过脑袋,视线聚焦在她的颈上、颊上。他抬起食指拨弄她的脸,或者在玩光线下映出的一层小绒毛。默不作声。像个小孩一样。楚昭知道他是故意的。 于是楚昭笑着恐吓他:“你再胡闹,晚上别想和我睡了。” 这招果然很管用。 越夺抬起两只黝黑黝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楚昭,委屈巴巴的,看得楚昭心软。 心软了一秒。 她知道这也是故意的。 “放我下来。”楚昭说。 这回他乖乖地把楚昭从身上抱下来。 楚昭在沙发上坐下,专心地翻书。 越夺则心不在焉地翻着文件。 他时不时余光瞥过来,看楚昭做什么。刚开始是余光,后来直接光明正大地看她,远远地看,专心地,怎么也看不够地看。 “要不我还是出去吧。”楚昭从书里抬起头。 楚昭这么一说,他立刻坐板正了,慢悠悠地打开电脑,才、开、始正式处理工作! 接下来是真的忙了。 楚昭伴着他敲键盘的声音看书,伴着他和别人打电话的声音看书,伴着他翻纸质文件的声音看书。 等真正闲下来,已经是傍晚了。 他开始寸步不离地跟在楚昭身后。楚昭进厨房,他进厨房。楚昭进书房,他进书房。他像她的一只小尾巴,她不摇尾巴,他摇。 直到楚昭要上厕所,眼看他也要进来,楚昭无奈地挡住门:“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跑,不用连上厕所都跟吧?” 越夺可怜兮兮地眨着眼:“怕你回房间不带我……” “我不会不带你的。”楚昭无奈了。安慰性质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晚上。越夺洗过澡,比楚昭还要积极,哼哧哼哧一头扎进她的房间,扑到床上裹起被子。 楚昭刚从浴室里出来,面色微难,不知该如何跟越夺说。见越夺把自己裹成了粽子,楚昭哑然失笑:“你干什么呢?” 越夺从粽子里探出头,眨着眼睛:“姐姐,拆袋即食。” 楚昭噎住了。 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学的这些奇奇怪怪的招式。 她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上前拆他身上的被子。 掀开被子看了一眼,楚昭瞬间涨红脸,迅速又给他盖回去:“你怎么不穿衣服!” 这时候楚昭才真正理解了他刚刚说的那句“拆袋即食”。 居然是字面意思。 “姐姐,不进来吗?”越夺抬起头,亮晶晶地看着她,还往旁边让了让。 楚昭想了想,在床边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一脸严肃:“先和你说话,我今天来月经了,不能和你做了。” 越夺的睫毛一扑一扑的,像振翅的蝴蝶。他乖巧地点点头:“那不做了。” “我给姐姐揉肚子。姐姐快进来!” 楚昭想了想,直挺挺躺了进去。一进去楚昭明显感觉到周围温度直线上升。 他就这么浑身赤裸地贴上来,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胸口,另一只从腰下圈过去,掀开她的下摆,贴到她的肚皮上,温柔地摩挲着。 热乎乎的掌心堪比暖宝宝。不过没有暖宝宝乖,还会时不时捏她肚子上的肉。 就是……怎么感觉后腰被什么戳着。 “要不你穿件衣服?”楚昭小声说。 “不要,好热。”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楚昭的发顶。 “但你知不知道,”楚昭向后一伸手,轻轻握住了,“你这里好不乖。” 大越夺猛地抱紧了楚昭,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里:“呜……” 楚昭忍不住笑了,在他怀里转了身,手腕稍稍使劲:“知不知道你现在自己像什么?” 她缓缓凑近他,压低了声音:“像一只……的小……狗。” 越夺微微发颤,握住楚昭的手,带着她,呼吸有些乱,哑着声音:“我就是姐姐的小狗。” 楚昭轻笑一声,逗他:“那小狗怎么叫的?” 他迷蒙地睁开一条缝,含着泪,歪头蹭了蹭楚昭的脸:“汪……汪汪。” “这么乖?”楚昭另一只手抚了抚他的脸,他立刻往她手心又贴又蹭。 “嗯……我很乖,”他声音软软的,有点儿发颤,“我只听姐姐一个人的话。” 话音未落,他猛地攥紧楚昭的手,整个人一僵。 他缓缓松了下来。 耳边是他尚未平复的呼吸。 过了片刻,他蹭了蹭楚昭的发顶,小声撒娇:“姐姐……” “不乖哦,我都没准你……,”楚昭板着声音,“还弄脏了我的手,罚你给我擦干净。” 越夺眼前一亮。 楚昭看这架势,忽然感到不妙。 他轻轻捧起她的手,伸出舌头,一根根细细描摹。一边抬眼,虔诚地看着她。 那眼神里满是无比虔诚,犹如她高高在上,而他完全臣服。 但不能细看,一细看便能知晓端倪。虔诚之下是无比强烈的破坏欲和掠夺欲。 “可以了。” 他置若罔闻。 “可以了。” 他还是不停。 楚昭只好扇了他一巴掌。 力度不重,约等于看到自家狗误食,上前扇了一巴掌的力度。 越夺看着她,有点懵懵的。 楚昭噗嗤笑出声,捏着他的脸:“去漱口。” 他出了被窝,滴沥咣当地去卫生间,无比坦然。楚昭盖上了被子,被子里烘着热气,充斥着淡淡的植物腐烂气味和羊膻味。 味道太浓厚。 她干脆裹着小毛毯,去飘窗前的沙发上躺着。 越夺出来了,这会儿是嘀呖咣当地走过来,爬上沙发,跟楚昭抢位置。 他抢的是她身下的位置。 楚昭无奈,只好躺在他身上,闭上眼准备休息。 越夺忽然问:“姐姐,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话叫楚昭瞬间清醒。 但她仍闭着眼,维持着绵长沉稳的呼吸,贴在他的胸口,假装睡着了,假装没听到,以此来躲避回答的必要。 很快,紧贴着他的胸膛的那一侧,传来了微小的震动,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他现在真像一只狗。雨天里哀哀哭嚎,跛脚的狗。楚昭心里涩涩的,生扯着有点疼。 她听不下去,也装不下去了,她仰起头,吻了吻他的下巴:“别哭了,宝贝。” “那你说,”他哽咽着,“我们是什么关系?” 楚昭叹了口气,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给出答案:“爱侣。” “什么意思?”他追问。 楚昭答:“意思是,你是我男朋友。” 越夺停下了哭声,追问:“意思是,你是我女朋友?” 楚昭点点头。 越夺立马抱着她起身,她拉住他:“你干嘛去?” “拿纸笔。嘴巴说的话很容易就忘了,白纸黑字才算。” 楚昭笑了,抱住他的胳膊:“明天早上再写吧,我好困。” 越夺犹豫着:“你会不会明天就反悔?” “不会,”楚昭勾住他的小拇指,“我们拉钩。” 他垂眼望着勾住的小拇指:“好。那就这样睡。” “啊?”——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越夺:“宋饶玉有礼貌,我也有礼貌。”[求你了] 楚昭:“你是指……求婚的时候加了个‘请’字吗?”[白眼] 越夺:[可怜] 第76章 虔诚(二合一) 就这样和他拉勾睡了一晚。 楚昭第二天醒来,浑身黏黏糊糊,全是汗。她下意识挪了下手。 睡梦中的越夺立刻拢紧了手臂,楚昭猝不及防被按进了怀里,整张脸陷进柔软的胸肌。 独属于他的气味萦绕鼻尖,有些叫人发晕。 “唔……”越夺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 楚昭实在好奇,一动不动地竖起耳朵。 “姐姐……唔嗯。” “别走……不要去找他……” 楚昭怔住了,不禁担忧,便轻声喊他:“阿夺?阿夺?” 梦话止住了。他轻吸了一口气,睫毛抖了抖,接着眼皮也动了动,眼皮间露出一点迷蒙的黑色。 他似乎望见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呆滞住了,好久好久没回过神。 楚昭也没有着急唤醒他,他这样迷迷糊糊的样子很可爱。 过了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楚昭的脸,手在不停地发颤,越抑制越颤得厉害,好像捧着一团轻易碎掉的梦,现在要装到梦的瓶子里。 楚昭按上他的手腕:“睡傻了?” 越夺乖乖地摇头。 “姐姐,我以后不和你吵架了,你不要去找宋饶玉。”他认真地说。 楚昭无奈一笑:“怎么提起他了?” “姐姐,你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去找他。” “好好好,我不找他。嗯?”楚昭宠溺地捏了捏他的耳垂。 她想了想,打趣道:“不会是他说的那些话吓到你了吧?” 越夺说:“我不会被吓到。我担心姐姐被这些话蛊惑。” 楚昭笑得花枝乱颤,忍不住拉扯他的脸:“在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越夺长久地不说话,专心致志地看着她。 “看什么?”楚昭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越夺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认真地说:“姐姐,我看到女神了。” 楚昭嫌弃地捏起他脸颊的肉:“你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了?” 他因此口齿不清:“不是情话,是真话。” “哦我想起来了,耳日太太的女神,不会是——你这么早就喜欢我了?” 越夺执拗地纠正她:“还有爱。” 楚昭笑答:“好好,爱。你个小朋友,懂什么是爱吗?” 越夺不说话,默默地压下来,将柔软的胸肌压在楚昭的头顶上。 “我知道。”他的声音从胸腔透出来,闷闷的。“但我不知道对不对。” “我都是学姐姐的。” 楚昭心里的弦被拨动。他说他都是学她的。 包括一切好与不好,他模仿得惟妙惟肖。 越夺又说:“姐姐,你可以再多教我一点。” “我学东西很快。” 楚昭垂下眼,心中隐隐涌现一股愧疚和后悔。她努力地控制自己现在不要想那些。 “好。”楚昭说。 过了一会儿,越夺想起什么,快手快脚地从沙发上跳下去。 吓得楚昭连忙提醒:“哎你记得穿衣服!” 越夺回来的时候,已经套上了白T恤和灰色棉质长裤,左手拿笔,右手拿纸。 “姐姐,白纸黑字,写,你是我的女朋友。”越夺将纸和笔摆到楚昭面前,自己则蹲在沙发边,探出两只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 楚昭莫名有了压力。这种事情,过嘴巴还好,要写在纸上,她还真有几分心虚。 她看了一眼越夺,他直勾勾地盯,似乎根本不打算和她谈条件。 “好吧。”楚昭提笔,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道: 楚昭和越夺于今日结为爱侣。越夺是楚昭的男朋友,楚昭是越夺的女朋友。以此为证。 “好了?”楚昭把纸提到半空中向他展示。 越夺左左右右看了好几遍,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来。 又问:“姐姐,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楚昭一呆。 越夺凑近了脸:“姐姐?” 楚昭别开了脸,笑着:“阿夺,我们先不说这件事好不好?” 他凝视了她几秒,而后盘腿坐在地上,耸着肩:“听姐姐的。” 他又说:“姐姐,我要去公司,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 “自己去。”楚昭微笑。 “姐姐,你不陪我去的话,我没办法工作。”越夺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会一直想着你的。” “我一直想你,工作就做不完,做不完就会越做不完,就没有时间和姐姐在一起了。” 他一口气念完了这一长串。 楚昭哭笑不得。她说:“那先说好,不可以在公司里有任何亲密动作。” “在我办公室也不行吗?” “不可以。” “好吧。” 楚昭和越夺一起出现在瑞飞大厦中。此时正是员工来上班的时候,各自神色匆匆,遇到楚昭与越夺便打个招呼,又匆匆走开。 楚昭特地和越夺保持了一段距离,越夺同样地神色淡漠。这时两人看起来不仅不熟,还分外敌对。 路过前台时,仿佛能听到几位实习生正小声议论。 “那位是季董的孙女,这位是季董的孙子!” “哎!季董这位置准备给谁啊?孙女还是孙子?” “不知道。” “啧啧。看这两人的脸色,估计私底下没少争。” “正常,这位置谁都想坐。关系能好就怪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电梯。 电梯门一合上,越夺便迫不及待抱起楚昭,快速亲了一口。 她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重新沾了地面。 “你!” 叮。电梯门响了。 楚昭没说完的话堵在嘴里。 有人进来了。 “季总,楚总。” 楚昭抿唇微笑加点头。 电梯直达办公室。 他迫不及待地拉起楚昭进了门,背抵住了门,一把抱起楚昭挂在腰间:“姐姐,想你了。” “你真是一点不听。”楚昭无奈了,拨了拨他的鼻尖。 越夺皱了皱鼻头,像小狗一样拱她的手心:“忍不住嘛。” 抱着她温存了好一会儿,他才心满意足地放她下来。 楚昭催着他去工作,他勉勉强强地有了动作。 楚昭托着腮,看着越夺的脸。忽然想到,从过去到现在,她和他之间的相处方式居然没什么变化。 都是互相陪伴,你陪着我,我陪着你,静静地各做各的事。 有点困。楚昭打了个瞌睡,再醒来,发现越夺正拿着圆珠笔唰唰唰地画画。 她好奇地凑过去,没走到跟前呢,他便迫不及待把数十张画炫耀般地摆出来:“看!” 楚昭瞄了一眼,画上的女孩子正靠在沙发上打瞌睡,连头摇摇欲坠的动态都画了出来。 同样的画面,他画了数十张。 “姐姐……”他黏黏糊糊地喊她,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这很可爱。 楚昭抓了抓他的头发,就当奖励了,却渐渐地笑不出来。 他好像远远比她想象得要依赖她。依赖这个词不准确,用迷恋更合适。 越夺什么时候迷恋上了她? 这个问题甚至与:越夺为什么会变成现如今这样,不相上下。都是她答不出来的部分。 她不知道他背着她做过什么,也无法全然得知。 他回来的时候就成了季回,脸上有了疤,看起来强势、具有掌控力,至少从外表上看是这样。 楚昭很难想象他经历了什么。 他以前可是跟除了她以外的人,说话的次数一年下来都屈指可数。 他讨厌噪音,讨厌异味,讨厌重口的食物。 而一个人要往上爬,身边到处都是噪音、难闻的气味和重口的食物。 越夺,你到底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只是为了我吗? 楚昭忽然地感到了另一个人的命运之重,一瞬间就落在了她的肩上。 而她只是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人。 楚昭侧坐在了他的腿上,圈住他的脖子,抬眼望着他:“阿夺,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也要好好生活,知道吗?” 越夺垂下眼,与她四目相对:“我听不懂。”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你不可以留我一个人。” 跟他说话就像在死胡同里打转。他似乎有一套自己的逻辑。 这是当然的。楚昭一直都知道。 她试图开玩笑跳过这个由她挑起的话题:“人都是会死的。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你死了,我也死。”越夺认真地答道。 楚昭毫不怀疑他真的会这么做。 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在她心里是这样的。 “好。那你呢?你要是比我先死,那我怎么办?”楚昭轻轻地抚摸着他脸上的疤。 他沉默地看着她,一会儿才说:“不怕痛的话,可以跟我一起。怕的话……” “你去找宋饶玉吧。”他刚说完没两秒,立刻改口,“不,姐姐,我一定会活到你先死。” “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无论我死之前,还是死之后。” 楚昭愣愣地听着,一颗心被震动得撼然。她忽而惭愧。 她不该用这种话题打趣他的认真。 陪着越夺处理完工作,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公司大厦。 大概走出十米远,楚昭向左边伸出了手,左边的那只手自觉地扣上来。 他的手掌很宽,指头也异于常人粗,楚昭和他十指相扣片刻,便觉得自己的五根手指要分家了。 于是她抽出手,将五根手指并起来,塞进了他的掌心:“攥住。” 他乖乖地攥住。 “姐姐。” “嗯?” “我觉得心脏满满的。” “你是想说,幸福?” “对,幸福。姐姐懂我。” “因为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楚昭正写着习题。 忽而感觉到了房间里那阵强烈的存在感。 低头一看。 不知道越夺从哪里钻进来的,从桌子底下探出头,趴在她的膝上,眨着黑亮黑亮的眼睛。 他摇着并不存在尾巴,努力挤出眼泪卖可怜:“姐姐……” 楚昭差点没握住笔。 冷静了一阵。 心知肚明他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她都没有特意提过她的经期结束了,他居然一直算着吗? “狡猾。”楚昭戳了下他的眉心,他无辜着脸,冲她嘿嘿一笑。 像个傻子。 “先去洗澡。”楚昭说。 “洗过了。” 他仰头看楚昭,仿佛在疯狂地摇着尾巴。 他这幅样子既可爱又好笑。楚昭忍着笑意,故作一本正经,看向桌面而不看他:“这样啊,那等我做完这道。” 越夺说:“那我可以不可以……” 她正猜他要说什么,下一秒裙面隆起。 “哎!我没洗澡。” “不用洗,好闻。我喜欢。” 楚昭由他去了。 她努力集中精力于面前的书页上。书页上的签字仿佛长出了翅膀,沉沉浮浮地扑腾,要飞出纸张。 楚昭一手按住桌沿,一手按住了书面,好像怕桌子跟着书一起飞走。她抬头从反光的书柜玻璃上,看到了自己近似惊恐、近似悲伤的脸。 差点要哭出来。 一双眼睛没哭,第三只眼睛哭了。 楚昭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往桌子底下递纸,小声道:“用纸擦。” 他不听。 她没力气跟他计较。 他干他的事,她做她的题。 “好了,弄干净了。”越夺甜着嗓子,软软地撒娇:“我去房间等姐姐。” 楚昭从浴室出来,带着一身的热气,沐浴的清香扑面而来。 她穿着一件珍珠白的睡裙。细细的吊带穿过锁骨,挂在她圆润的肩头。 他喜欢她穿白色。别的颜色也喜欢。 楚昭走过来,侧身坐在他的大腿上,一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手揪他胸口的点:“我今晚要在上面。” 他乖乖地点了点头,眼睛里亮着兴奋的光,期待开饭的模样。 他听从她的安排,在床上躺下,两只手背在脑后。没有她的允许,他不准扶她。 这是一个很折磨的过程。 姐姐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但是技艺不精,慢悠悠的,在他身上动作。她似乎很焦躁、懊恼,到后面已经失去了本心,全然是一种要做好的执念。 她平日里大概很少运动。体力不支,几下就累了,要趴在他的胸口上喘口气。 很折磨,他很想用力地把她按进心脏。 他试图这么干,被楚昭板着脸训斥回去。 然后重复以上过程。 “姐姐,要不,还是我来吧。” “瞧不起我?” “不是……” 小狗委屈,小狗难受,小狗害怕姐姐,小狗不敢说。 她终于折腾累了,躺到一旁睡觉去了,留下刚刚有点感觉的小狗,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咬着下唇,看她的背影。 楚昭睡得特别香。 第二天醒来一头清爽,往旁边一看,吓了一跳。越夺正用两只烧红的眼睛,委委屈屈地盯着她。 不止委屈。还有种强忍之下,已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神志不清。 他猛地扑过来。 楚昭笑个不停,温柔地挼着他的脑袋。 也不怪他毫无预兆地进去。纵容他横冲直撞。 快到的时候,楚昭抵着他胸口低声道:“别在里面。” 越夺艰难地吐字:“我结、扎了。” 末了,他抱着她,眷恋地蹭了蹭她的肩头。 楚昭挼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手法温柔。 “你怎么会想到去结扎?”楚昭问。 越夺舒服地眯眼,顿了一下:“不想把你的爱分给第三个人。” “我一个人都还不够分。” 楚昭柔声打趣:“我给的爱有这么少吗?” “是我胃口大。” 楚昭:“这么贪吃。” 他睁开眼,兴奋地点了一点头:“嗯!” “姐姐,我还想要。” 楚昭揉了把他的脸:“来。” 季姝礼摘了帽子,挂在落地衣架上。 准备去书房处理公务。 从转梯上往上走,往左手边的第二间房间。 是楚昭的房间。 她的房间左边第一间是书房。 季姝礼拧动书房门把手,拧开了一条门缝,忽地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 不是来自书房,而是楚昭的房间。 她本想忽略掉,然而露骨的话落入耳中,她听出来了越夺的声音。 楚昭的房门没关紧,敞开的门缝恰好正对着床。 看到了赤条相对的两个人。 楚昭和他换了个姿势,他坐起来盘着腿,她面对面搂住他的肩膀。 动得正开心,一抬眼,越过他的肩膀,对上了季姝礼的脸。 她浑身血液凝固。 “姐姐,怎么了?” 越夺顺着楚昭的眼神,扭头往后看,也看到了季姝礼。 他神情淡漠从容,拉过小毯子,包住了楚昭裸露在外的部分,没有停下动作。 “楚昭,穿好衣服,出来一下。”季姝礼出去了,带上了门。 楚昭欲推开越夺,越夺一把揽住她:“不许去。你还没到。” 楚昭已失魂落魄,呆滞地看着门口,没什么神情。 “姐姐,别看那里,看着我。”他捧住她的脑袋,强硬地摆正她的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可以爱我,我爱你,其他人不重要。” 越夺凑上前,温柔地抵住她的唇,轻语:“专心。只要感受我就好了,别的不要想。楚昭,昭昭……” …… 楚昭和越夺双双地出现在书房。 季姝礼冷声道:“季回,你先出去。” 越夺拉起她的手:“不出。我陪着楚昭。” 楚昭始终没什么表情,平平淡淡的。 季姝礼紧抿着唇,打量着楚昭,又打量着越夺。 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昭抢在越夺面前回答:“就这两天。” 楚昭说:“是我主动的,跟他没关系。我刚离婚,太寂寞了。” “奶奶,不,季董,我这两天只是借住,外面的房子我已经找好了,我搬出去。” 越夺出其意料地平静,既没有反驳楚昭,季姝礼问他是不是这样,越夺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楚昭,平日里黑亮的眼睛里现在只剩下闷黑。 楚昭不给越夺一个眼神,转身就走。 楚昭背起包,就要离开宅子。 越夺紧跟在她身后:“你跟我回来的时候,就在计划离开了?” 楚昭不回头,冷着脸答:“是。” “你骗我?” “是。” “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越夺快走了两步,越过楚昭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按住她的肩膀:“你不是说我们是爱侣吗?这也是骗我的?” 楚昭决然地拨开他的手,越过他。 “你这几天真的因为寂寞,才和我做那些事的?”他跟着她,“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爱我?” “越夺!”楚昭停下脚步,看着他,“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嘴上天天情情爱爱,这很幼稚。” 越夺:“幼稚?什么叫不幼稚?一定要嘴上挂着权利、财富、成功,就叫成熟吗?” 越夺:“你才幼稚。你不仅幼稚,你还是胆小鬼。” 楚昭愣在原地,好像被他的话戳中了,想反驳但不知从何反驳。 她只好冷着脸,越过他也越过他的质问,上了出租车。 第77章 病态 她回到了黎晓雨借给她的那间小屋子,把自己关起来,什么也不想。 她原本打算拉黑删除他的所有联系方式,真要这么做的时候,她却犹豫了。最后,只是默默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她以为越夺会像以前一样,消息一条一条地追过来。 可是这一次,无论是“耳日太太”,还是“季回”,她每次点开聊天框,里面都一片安静。 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也许是一种落差感。 她似乎总是笃定他会纠缠不放,所以每次离开时也毫无顾忌。 也许从这次开始起,真的不同了。 楚昭迅速整理好心情,将自己投入到考试复习里。从一天天数着日子过,到不用数、按部就班地生活,一切还算平静。 饿了。楚昭打开了冰箱,里面空空如也。上回买的菜早已经吃完了。 她饿得发慌,头发也懒得梳,胡乱塞进衣服里,裹着外套就出了门。 匆匆买完菜,又匆匆往回赶。楼道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 她一手拎着购物袋,另一只手在包里摸索钥匙。刚拐过墙角,就看一个男人蜷缩在她家门口。 他闻声从膝盖里抬起头。 楼道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唯独看到了那双黝黑的眼睛。 楚昭默不作声,立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继续往前一步。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体在狭窄的楼道束手束脚,十分局促。 “我辞职了,”越夺说,声音有些低,“奶奶让我滚出季家。我没地方可去。” 楚昭张了张嘴巴,一时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她把手里的购物袋往他怀里一塞:“拿着,我开门。” 她进门,他抱着菜跟了进来。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窝在沙发里,一口气喝光。 “把菜放厨房。”她指挥道。 越夺观察了下房间布局,认出了厨房,进去,又出来,局促不安地凑到沙发旁边,低头看着楚昭。 “水在桌子上,锅在厨房里。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自己动手。”楚昭抬起头:“懂了吗?” 她似乎想吓退他。没想到越夺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厨房。 不知道他在厨房捣鼓什么,锅碗瓢盆叮叮当当一阵响。 楚昭没理会,专心地背书。 过了半个小时,楚昭书背好了,他人还没出来。 她正想着要去看一眼,越夺终于出来了,端着两碗白水面。 清汤白水,什么也没加。楚昭吃了两口便觉得没有滋味儿,越夺却蹲在茶几边,吃得很香。 楚昭心口有些发堵:“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唔?”越夺嚼着腮帮子里的面,茫然地看着她。 “你吃吧,我去做饭。”楚昭将面前那碗也推给他,起身去做饭。 她蒸上了饭,按照自己的口味,随便炒了两道菜。 越夺似乎被这股香气吸引过来了,幽幽地飘到了楚昭的身旁,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的,不停地咽口水。 楚昭无奈了。正好饭熟了,指挥他去拿碗筷盛饭,自己则负责装盘。 她的口味就是越夺的口味。 他抱着碗吃得很香。大半锅饭都被他消灭掉了,简直是饿死鬼投胎。 楚昭又想笑,又觉得心酸。她不在,他肯定又没好好吃饭。 饭后,越夺主动去洗碗。他看越平山在家里都是这么干的。饭后主动包揽家务。 可惜的是,越平山的手艺他没怎么学到。 他有些难过地问楚昭:“我是不是没有他厉害?” 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楚昭懵了:“谁?” “宋饶玉。他会做饭。” 楚昭哑然失笑:“你也不用样样比他好。” 该做的家务都做了,肚子也是饱饱的。屋外飘起小雨。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楚昭的身旁,又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圈住了她。 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楚昭开口:“你真的不会后悔?” “什么意思,听不懂……” “我的意思是,放弃了那种生活,来跟我过这种生活,你不后悔?” 他不解:“我什么都没有放弃呀,姐姐为什么会这么问?” 楚昭直起身看他:“你是不是真的辞职了?” 越夺认真点头:“嗯。”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得光荣灿烂:“还上了新闻呢,姐姐。他们说我爱美人,姐姐就是美人。” 楚昭审视着他的表情,毫不客气地上手扯他的脸:“不许装傻,不许卖萌。” 越夺嘿嘿地傻笑,大手包住她小一圈的手,从脸上摘下来,按到胸口:“姐姐。”他忽然正色,“我的目标很明确,我从来只想要你。” “姐姐,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是困惑吗?” “我不理解,我很难相信。” 越夺认真地说:“我不觉得这很难理解。” “有的人梦想住上大房子,有的人希望成为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而我只是恰好梦想你。我与他们没什么分别。” 楚昭追问他:“你到底梦想我,还是梦想‘爱’?” “有什么分别吗?” “有,很有分别。如果你梦想我,你可能梦想的是你想象中的我。我不可能永远符合你的想象。”楚昭轻轻推开他,他还要扑过来,被她用食指点住眉心,“先听我说完。” “你为了这个目标做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久。可当你真正得到的时候,却发现这颗果子和你想象中不一样,你该怎么办?” 越夺说:“楚昭,我对你没有想象。”他继续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想象是什么。我有努力为了理解其他人的恋爱,去读各种讲述其他人恋爱的书。”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会不爱了,不喜欢了,又或者是‘幻灭’幻。”越夺说,“有时候他们只是因为路上有颗小石子,然后就不爱了。” 他的思维有时候很跳跃,楚昭没跟上:“小石子?” “就是,小困难,姐姐,”他解释,“还会因为对方变瘦,变胖,脾气差了,无聊了,然后移情别恋。我词语用得对吗,姐姐?” “嗯……对的。” 越夺凑过去,悄悄地环住她,像收紧圈套那样慢慢搂紧:“好吧,我也不太理解‘移情别恋’。” 他说:“听他们说,阻止这件事发生,好像需要很大的克制和道德感。这是一件很难控制的事情吗?或者说这居然是一件需要控制的事?” “就像有人说,你需要费很大劲才会觉得饿一样。无法理解。” 楚昭回过神,发现自己己被紧紧圈住,手活动不了。手不动了,她还有嘴啊。她仰头啃了一口他的下巴:“那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好好吃饭?不是能感觉到饿吗?” “这个不算。”越夺耍赖,顺势把她往怀里颠了颠,“姐姐,再跟我说说‘爱’吧。” 楚昭忍不住笑了:“我爱你。就是这样,你让我说,我也说不明白。” “我爱你,”越夺说了一遍,又笃定地说了一遍,“我爱你。” 他说得比她底气十足多了。 说完,他埋进她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吃。 楚昭仰起脖子,天花板白得虚幻迷离。 他一向如此。做这种事像野兽,像磨牙吮血,像食骨吞肉。毫无礼节,毫无人性。遵循最原始的本性。 她累得睡了过去。 越夺把她抱到床上,搬来一条小椅子,放在床边,乖乖坐下,虔诚地注视着她。 他一遍一遍地看过她的脸,一遍一遍描摹她的五官。比对着过去每个年龄的楚昭。他的脑子可以将不同年龄的楚昭绘出来。他可以随意放大或缩小脑海里的她,对照着现在的楚昭,寻找细节上的不同。 这是他乐意做的事。他喜欢发现她的变化。就比如今天,他突然发现原来头发凌乱,随随便便的楚昭是这样子的。 原来睡着时不老是绷着眉眼,不焦虑地抿着唇的楚昭,是这样子的。 她宁静的像一幅油画。 一种庞大的幸福感忽而降临,浇灌下来,从头至尾淹没了他。 他头晕目眩,这种感觉比到达极点时的欢愉还要欢愉,比极乐还要极乐,像某种神谕。 在修道院时,他经常听到“弟兄”们一遍遍吟唱对上帝的赞歌。他们总是向他歌颂祂的伟大与恩典。 他们说感谢上帝,让他奇迹般地漂上海滩,被人发现,活了下来。 是的,他也感谢。还好他没有死掉,才有机会领受这一刻恩赐般的快乐。 上帝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当年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他不懂。 但现在他有了自己的答案。 这是楚昭活了那么久,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能在椅子上吊着脖子睡一整晚的。 楚昭轻轻叫醒他:“你怎么不到床上来睡?” 越夺刚被叫醒,还懵懵的。听到她这么说,恍然大悟:“哦!” “哦!”楚昭夸张地撅起嘴学他,“哦,这是这谁家的傻子呀,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他像条开心的小狗,摇着尾巴就爬上了床。他搂住她的腰,黏黏糊糊地舔着她的耳朵,真把自己当狗了。他说:“是楚昭家的。” 楚昭痒得缩头,用手轻轻推他:“别闹别闹,手机响了,帮我拿一下。” 越夺长手长脚的,轻松一够就够到了,他瞥了眼屏幕,脸上的笑意淡去。 “嗯?谁的消息啊?”楚昭要从他手里接过来,却被他躲开了手。 他撇着嘴:“不许留他,我帮你删了。” “哎!”楚昭坠住他的胳膊,“我还要联系遥遥呢。你把他删了,我以后只能亲自上门去探望了。” 越夺一听,不甘心地咬了下唇,不情不愿地把手机还给了她。 楚昭连忙点开消息。 越夺探过头来,特别不爽地瞥了眼,读出来:“昭昭,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姐姐你回他你跟我在一起特别幸福,”他摇着她的胳膊作闹,“快回嘛快回嘛!” 楚昭被晃得脑袋都晕了。她一把捏住他的嘴:“安静。” 越夺动了动眼珠子,表示知道了。 楚昭回复宋饶玉:【我和阿夺在一起,我们很好。】 宋饶玉发了一句什么,楚昭还没看清,已经被对方撤回去了。 但似乎越夺看到了,十分生气:“他是心机男,他这只坏人!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姐姐不要再理他了!” 他在耳边嗡嗡的像只小蜜蜂,楚昭从来没觉得他这么吵过。她以前以为他是个安静的美男子。 “越夺。”楚昭严肃地喊出他的名字,越夺一见不妙,立刻正襟危坐,生怕她赶他出去。楚昭满意地笑了笑,仰头在他的唇上香了一下。“真乖。” 只是一个吻。但不知道越夺想到了什么,摸着唇嘿嘿地傻笑,仿佛浑身冒着粉红泡泡。 他盘着腿,把楚昭抱到了怀里,低头看她打字。 宋饶玉:【抱歉。】 【刚刚发错了。】 楚昭:【没关系。我没有看到。】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发来:【遥遥很想你,你要不要来看看她?】 楚昭刚敲下一个好字,越夺又抱着她作闹:“他就是故意借着孩子的名义,实际上是他想见你。他这只大坏人。” “快拒绝掉!” 楚昭不是不知道,但她也确实想遥遥了,过段时间她要离开这座城市。离开之前,她也该见见遥遥。 “快拒绝掉快拒绝掉快拒绝掉……”越夺在她耳边小声碎碎念。 楚昭反手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力道不重,拍蚊子的力道。 就是把他当蚊子拍。 越夺安静了。 楚昭这才安安心心回了个“好”字。 一直没听见越夺发出动静,楚昭往后一扭头,对上了一双充满了幽怨与委屈的眼睛。 “哎唷,眼睛怎么红成这样?”楚昭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眼尾,轻声细语地哄,像哄小孩。 越夺微微俯首,贴着她的额角蹭了蹭,声音发颤:“姐姐,我害怕。” “我好怕你一见到他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楚昭仰头吻了下他的下巴,他如鱼得水,错身叼上楚昭的唇瓣,细细地研磨。起初克制温柔,逐渐地他开始放肆,不安在他体内化作了某种具有破坏欲的野兽,他大口地包住楚昭的唇,吸着她的舌,好像要把她吃进肚子里。 楚昭有些喘不上气,轻轻抵住他的胸口,示意他先停一停,他不停,愈发得寸进尺,十分沉迷地。 唯一的间隙,还是他发现这么接吻不够畅快。他稍微松了口,急切地把怀里的楚昭转了身,捧着她的脑袋继续地吻下。 再之后他的吻逐渐往下移动。 最后他一把放倒了楚昭,抬起她的一条腿扛在肩上。 他太不安、太失控了。 大汗淋漓一场后,他湿漉漉的头颅靠在楚昭的胸前,安心地睡了过去。 楚昭一边抚摸着他的脸,望着天花板出神。 楚昭和宋饶玉约好了,星期天到家里探望遥遥。 她想自己一个人去见宋饶玉,既是担心宋饶玉尴尬,也是怕越夺又当场发作。 她以为经过这几天,越夺应该想通了。她便用轻松的口吻说: “阿夺,明天你在家里守着好不好?我去看一眼遥遥,下午就能回来。” 没想到越夺反应很大,抓住她的肩膀说:“不行,你不能自己去,我要跟你一起。” “嘶……”楚昭皱了眉头,“阿夺,你手劲儿真大。” 越夺一愣,一下松了手,小心翼翼地凑近楚昭,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楚昭摸了摸他的头。 他主动向她手心里蹭了蹭。 楚昭接着又说:“我真的只是去看遥遥,不会让你等太久。” 此话一出,越夺又僵住了。他沉默地盯着楚昭,黑色的眼珠子一转不转。 过了会儿,楚昭才听到他的声音。 “你是不是骗我?”越夺冷冷地问,“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就是想跟他在一起。” “你单独见他是不是想和他上///床?” “不是,你听我说。”楚昭耐下性子准备解释,越夺忽地扑倒了她,啃她的脖子。 楚昭抓住他的肩膀:“又要来?今天已经来了很多次了!唔……” 他摁住了她那里,疯狂地按压。 “你就是想离开我对不对?嗯?你就是想离开我!” “阿夺,我没有想离开你……” “真的没有?”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眼睛里看出任何一丝撒谎的嫌疑。 楚昭坦然地抬眼,轻轻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真的没有,宝贝……” 他温柔了下来,让楚昭到了,又把自己送进去,然后双臂紧紧抱着楚昭。 他边动作边小声啜泣:“姐姐,你不要离开我。” “嗯,我不离开你。”楚昭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好像在给他顺毛。 “姐姐,我只有你了……”他哽咽着,“所有人都觉得我差劲,只有你爱我。” 楚昭不说话,顺着他的后脑勺往下,摸到了他颈后微微凹下的骨节。 “姐姐,你会不会觉得我差劲?”越夺忽然仰起头,泛红的眼睛执拗地看着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楚昭温柔地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怎么会?你最好了。” “你是不是安慰我?”越夺声音忽然压低了。 楚昭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是的,阿夺……” “你就是。”越夺情绪瞬间变得暴躁,他加重了力道:“你觉得他比我好,比成熟、稳重,不会像我这样发疯。是不是!嗯?是不是!” “你为什么相信别人不相信我?你为什么非要离开我?” “你信不信我死给你看!” 楚昭双手抓紧枕头:“唔!疼……。” 越夺失神了一瞬,像是在对她这句话做出反应,逐渐放慢了动作,重新流露出某种纯良和无辜。 这时候越夺又可怜巴巴地凑上来,拉着楚昭的手,放在她的肚皮上,他的大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姐姐,你感受到我没有?你摸,就在这里。” 他情绪转变得太快。一会儿温顺,一会儿阴郁。楚昭一时有些本能的害怕。 越夺微微地俯身,汗滴在了她的额头上,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他替她揩掉了那滴汗,软着嗓音道歉:“姐姐,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我也不想这样,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控制不住自己。” 说着,他退了出来,把楚昭往怀里搂:“姐姐,我们不做了,你不要怕我。” 其实楚昭心里的那点害怕已经渐渐消失了。比起害怕,她现在更多的是担忧。她察觉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至少精神状态上,一定是哪里有了问题。 “宝贝,我们明天先不去宋家了,我们先去看心理医生,好不好?”楚昭说。 越夺紧紧往楚昭怀里带了带:“不要,不要,我不看心理医生。我只想要你。” “可是你这样我很难过,”楚昭说,“我心很痛。” 越夺不说话。 好久之后,他哽咽着说:“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楚昭叹了口气,抱紧他:“阿夺。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快乐一点,而不是整天胆战心惊。” “我们未来还要在一起很多年,如果你总是这样害怕,我们没办法走下去的。” “所以,听话,明天跟我去看心理医生。” 越夺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第78章 粘连(修罗场) 楚昭跟宋饶玉商量了改时间。刚好越夺从浴室里出来,看到她正在手机上打字,他不安地绞着手指:“姐姐,你在跟谁聊天?宋饶玉吗?你在跟他说什么?” “我跟他商量把时间推到下周。”楚昭说着,向凑过来的越夺展示手机屏幕。 他自然地从她手里拿过手机:“我看一下。” 越夺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像炸刺的刺猬。他专注地翻聊天记录,一条一条往下看,确定没有遗漏任何消息。 楚昭并不在意,看看手机而已,只要他能有安全感。 她拿来一块干毛巾,铺在他的头上,帮他擦头发:“下回要把头发擦干,不然会头疼的哦。” “怕姐姐等着急,所以就随便擦了下。”越夺说着,往她怀里靠了靠。 楚昭垂下眼,发现他正在翻她和其他人的聊天记录。 “阿夺,你没问过我哦。”楚昭出声提醒。 越夺的手指在屏幕上方顿了一下,迅速地从聊天框里退出来。 “姐姐,你朋友真多。”越夺小声说。 “很多吗?”楚昭笑了一声,掰过他的脸,果然在他脸上看到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她俯身吻了吻他的鼻尖,“那我把你介绍给他们,好不好?” 越夺眼睛亮了一亮:“好。” 楚昭拍了一张和越夺十指相扣的手的局部照,发到了朋友圈。 她发朋友圈的频率一年不到两次。偶尔发了这么一次,还是和别人官宣的消息,好友列表一下炸了。 宋可可:【嫂子,我哥你不谈了吗?】 【好吧。我会替你保密的,嫂子。】 【记得朋友圈屏蔽他。】 楚昭哭笑不得。突然想起宋可可这段时间在全国各地旅游,估计还不知道她和宋饶玉离婚的消息。 楚昭:【可可,我和你哥离婚了,以后叫我昭昭就可以了。】 宋可可:【我去!!!】 【这么大的事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嫂子你不要走啊嫂子,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你不知道你在的这段时间,我哥管我和我二哥的时间都少了。你不在我们怎么活啊嫂子。】 楚昭正思考回什么合适,忽地一双手从身后抱住她,阴森森的冷气幽幽冒出来。 “阿夺,她是开玩笑的。”楚昭柔声哄他。 他闷闷不乐地“嗯”。 这时,宋可可又发来消息:【我想了想,我觉得男人可以换,但昭姐永远是我昭姐。】 【而且我哥那种古板男人,昭姐你受不了他也是人之常情。】 楚昭:【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宋可可:【对了,昭姐,官宣的这男的是谁啊?我认识吗?】 楚昭:【是越夺哦。】 宋可可:【!!!】 【!!】 【昭姐……】 【要不你还是考虑一下跟我哥复婚吧。】 楚昭连忙回复:【可可,我很爱阿夺,不要这么说啦。】 楚昭忽地感到肩膀有热热的液体融化了,随即耳边传来他委屈的哭声:“姐姐……” “我真的很差劲吗?” 楚昭连忙把手机放到一边,摸着他的头哄他:“谁说的,阿夺最厉害了!” “嗯。那姐姐不可以相信他们。” “谁说你差姐姐都不会相信。” “嗯。”他埋进她的颈窝,开始叼那里的肉,唇配合着齿,用力嘬紧,最后特别有成就感地看那里慢慢为他变红,他知道明天它会成青灰色。 他伸手脱下她肩上的吊带,握住她两侧的臂膀,一口一口,从肩往下嘬。 “这几天太频繁了,我有些累,不做了。”楚昭叹着气说。 “姐姐不用动,我来动。我会让姐姐舒服。”他的唇贴在她的脊梁骨上,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染湿了她皮肤上的小绒毛。 他吻了一下,舔了一口,沿着这条漂亮的弯曲的弧度,往下亲吻。 他在这种事上极为有天赋,总能轻易地让楚昭到达,楚昭想拒绝他都没办法。脑子有时会和身体打架。脑子知道不该总在这种事情上,给他正反馈。但她的身体总会诚实地给出它该有的反应。 越夺搂着她的腰睡着了。嘴还贴在她的后脖颈上。温热的呼吸将她的毛发吹起呼落。 楚昭看了一眼手机,宋可可的消息弹了出来。 宋可可:【昭姐,我有件事,我觉得我做得不对。】 楚昭:【嗯?什么事?】 宋可可:【之前薛太太不是让越夺陪我出去逛街,最后我扔下他一人跑了。】 宋可可:【其实我当时是去找越争去了。嗯我记得我当时对越夺说‘你让你那个小保姆来接你’。现在想想,我不应该随便把他丢给你,对不起。】 楚昭知道宋可可说的是哪天。 她当天找了宋饶玉喝茶,拒接了越夺好几个电话。 当时的他被宋可可抛下了,只能孤注一掷地给楚昭打电话,但她一个都没接。可想而知他当时会有多无助。 楚昭:【谢谢可可能说出来,我会给他传达你的想法的。】 楚昭在越夺怀里转了身,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珍重的吻,而后抱紧了他的腰。 睡梦中的越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怀抱,同样收紧了双臂。两个人紧紧相拥,碎花棉被安静地耷下两只耳朵。 楚昭带他去医院。 路上他一直圈住楚昭,两只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周围,谁看过来他就瞪回去,像一头守护宝剑的小龙。 “姐姐,他们为什么都看你,是不是都要抢你?”越夺紧绷着声线。 楚昭叹了口气,心想你这么抱着我走路,谁来不得多看两眼。 “要不我们牵手吧。”楚昭说,“牵手别人就不会抢我了。” 越夺半信半疑松了手,转而去牵楚昭的手。 果然因为好奇看过来的人少了。对其他人来说,他们两个现在不过是世上最普通的一对情侣。 进到医院,楚昭能明显地感觉到越夺的不安。他一直紧紧拉着楚昭的手,身体紧贴着楚昭的,她去哪里,他也跟到哪里。 她带他挂号。按照流程做核磁和脑电图,带他去填了很多份测评表。越夺全程还算配合,只是一言不发,紧抿着唇,似乎很焦虑不安。 最后一步要和心理医生谈话评估。这一步需要越夺独自进入诊室。 到诊室之前,越夺还答应得好好的,到了诊室门口,他突然反悔了,一把抱住楚昭:“姐姐我不想进去,我们走吧。我以后都会好好改的,姐姐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不会不听话了。” 楚昭一边轻轻拍他的背,安抚他,一边想怎么说服他。 “我不是因为你不听话,才带你过来的。我是因为担心你,我希望你以后快乐地活着,才带你过来的。” “可是姐姐跟我待在一起,我就会快乐了,根本不需来这种地方。” “你昨天答应过我的,不可以反悔喔。”楚昭用认真的口吻。 越夺犹豫不决好一会儿,最后才小声道:“那你陪我进去。” “医院规定上写了哦,家属不能陪同。” 越夺说:“那我不进去了。” 楚昭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推开诊室门:“我来问问医生。” 桌子对面坐着一名男医生。 跟医生说明情况后,医生似乎对这类情况司空见惯,同意了楚昭在一边陪同。 医生先问了一些类似近况的问题,他只点头和保持不动,冷冷地盯着医生前面的桌子,紧抿着唇拒不发言。 楚昭早就料到了会发生这种情况。想做点或者说点什么,让越夺稍微配合一下,但又怕打断医生的思路,最终还是决定耐下性子,相信医生。 越夺一直不说话,医生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波动,司空见惯的样子,时不时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接着,医生问:“她是你的姐姐吗?” 越夺这才有了波动:“嗯。” “不对,”越夺说,“是女朋友。” 医生又问:“你们长得有点像。” “是女朋友。”越夺执拗地表述这个事实。 这时,医生朝楚昭指了指门。楚昭明白了医生的意思,起身要出去。 越夺猛地站起身,神色慌张:“姐姐,你要离开我吗?” 楚昭刚要开口,医生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驱赶”她。 楚昭适时闭嘴,出门时顺手带上了门。 大概在外面待了一个多小时,诊室的门才打开。越夺耷拉个头,从门里出来,楚昭起身迎他,他则整个地倒向楚昭,抱住了她。 “你没离开我,没离开我,”他喃喃低语,“太好了,我就知道。” 医生敲了敲门:“家属进来一下。” “阿夺,我进去一下,你在外面等我。”楚昭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长长地唔了一声,似乎在思考:“我要陪你一起去。” “乖。我自己进去,你在外面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了。乖。”楚昭压低了声音,“今晚回去,我们研究一下新姿势怎么样?” “嗯,好。”越夺答应了。 即便如此,他依旧充满着焦虑和担忧地看着楚昭。直到他的脸被门关上。 医生问:“你是他的家属对吗?是亲姐姐?” 楚昭说:“不是的,没有血缘关系。” 医生沉思地点点头:“是这样的。他的情况比较复杂,他的直属亲属,比如父母、兄弟姐妹之间有过精神病史吗?或者神经症?” 楚昭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抱歉,医生,我不太清楚。” “好。他家里有人信教吗?” “信教?这没有。” 医生点头:“是这样的。我这边看过报告了,从各项评估结果来看,结合和刚才他的谈话,我初步判断,他可能一定程度上表现出来了自闭症谱系的一些症状,同时伴有一定程度抑郁和焦虑症,不排除两者互相影响。” “此外,他还表现出一种解离倾向,简单来说,就是他可能会感到身体和现实‘断开连接’了。用常人能理解的词语,类似于‘放空’。但比‘放空’要严重得多。”他顿了顿,给楚昭一点理解的空间。“这有点接近于心理学上的‘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概念。” “这些表现,可能与他从小生活的环境有关。比如成长过程中不断受到身体、精神虐待,或者经历过某些巨大的心理创伤。” “我这边的推荐是用药缓解抑郁和焦虑症状,以及定期做心理疏导。” 楚昭点了点头:“谢谢你,医生。” “他平常有什么小爱好吗?”医生又问。 “嗯爱好……画画算吗?” 医生:“好,回去可以让他多画画。” “对了医生,我想请问,您刚才问有没有信教背景,这是什么意思呢?” 医生:“哦我也觉得奇怪,他身上还表现出了一定的宗教创伤,这在我们国家很少见,一般欧洲国家会更常见一些。” “……好,谢谢医生。”楚昭起身,鞠了个弓。 楚昭拉开了门,差点被一团人绊了,还好眼睛比脚快。 “阿夺,怎么蹲在这里?” “想听听楚昭跟医生说什么。”越夺不紧不慢从地上爬起来。 他问:“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好,我去拿点药,我们回家。” 晚上,他抱着她在屋子里晃来晃去。 心脏贴着心脏,搏动引起搏动,犹如潮汐与月。 楚昭按照约定好的时间,上门拜访宋饶玉。 宋饶玉早早地就站在了飘窗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的心脏比自己预想中跳得还要快。 他跑着下了楼,开门之前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开门,站在台阶前,迎着楚昭。 还有,越夺。 他一边因为楚昭的到来而高兴,一边又因为她的手正自然地与越夺十指相扣着而失落。 “宋先生,好久不见。”楚昭向他笑着。 跟以前一样,笑起来脸上会有两窝浅浅的酒窝,弯起的眼角等着人爬上去。 宋饶玉看愣了神,直到越夺忽地弯下腰,在楚昭的发顶上吻了一下,又冷冷地扫过他一眼,无声地警告他越界了。 宋饶玉这才如常露出温和的笑:“昭昭,请进。”对越夺则皮笑肉不笑。 越夺毫不在意,自然地跟了上去。 本来在沙发上看书的遥遥,看到了楚昭,一下子开心地从沙发上蹦下来,向她跑过来:“妈妈!” 楚昭提前松了越夺的手,敞开怀抱,接到了遥遥。 “遥遥,你是不是长高了呀?”楚昭揉了揉她的脑袋。 遥遥笑着点了点头:“长高了两厘米!” 一道阴冷的视线落下来。遥遥奇怪地抬起头,和越夺刚好对视上了,后者面无表情,冷冷地注视着她,吓得遥遥缩进楚昭怀里,小声问:“妈妈,小舅舅生气了吗?” 楚昭轻笑着说:“小舅舅没有生气,小舅舅就是这样的。” 遥遥犹豫地点点头。 宋饶玉开口:“昭昭,我让阿姨提前备了你喜欢的菜,一家人难得团聚,快洗洗手吃饭吧。” 楚昭说好,带着遥遥和越夺去洗手。 饭桌上的氛围格外诡异。 宋饶玉维持着一张万年不动的笑脸,越夺则相反,保持着一张冷脸。 楚昭懒得管他们两个,只关注遥遥的近况,和遥遥愉快地一问一答。 吃完饭,遥遥拿来一张画纸,跑到楚昭跟前:“妈妈,学校布置了互动作业,要和家人一起完成。妈妈可以跟我一起完成吗?” “好呀。”楚昭接过画纸,跟遥遥到沙发上去。 宋饶玉坐到楚昭身边:“也让爸爸看看。” 越夺默默走过来:“画画,我会。” “我教你。”越夺说。 遥遥看了眼楚昭,又看了一眼越夺,又看了一眼宋饶玉,瘪着嘴:“我只想妈妈陪我画。” “你们要想画,自己去一边画。” 楚昭愣了一下,忍住没笑。 “遥遥,我们去书房画吧,不在这里。” “好!” 楚昭领着遥遥去了书房。 客厅里,宋饶玉和越夺相对而坐,各占一方。 空气犹如一张扯到极限的牛皮,密不透风,然而随时可能砰的一声破掉。 宋饶玉先在牛皮上扎了一针:“昭昭没吃什么苦吧?” 越夺一脸平静:“姐姐说她很幸福。” 宋饶玉说:“我很难想象你这种人能给予她幸福。你真的给得出‘爱’吗?” 越夺冷笑了一声,抿着唇思考了一会儿,仿佛有了季总的影子:“宋饶玉,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口,真奇怪。” “我九岁就和她住在一起,我们陪伴彼此的时间,比任何人的时间,都要长,包括我们的父母。” “啧,”越夺轻蔑地勾起唇角,“忘了,你这种人应该不懂。” “你不懂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一点点长高,一点点变得丰盈,从梳着辫子到散开头发,从肥大的校服裤到轻盈的吊带裙。” “你不懂看到她第一次来月经的美妙与愉悦。” 他如数家珍。 “爱?她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会允许别人拿走你身体的一半吗?” 宋饶玉不皱眉头,平静地看着他。但宋饶玉内心是难以理解的。 “没有谁会是谁的一部分,”宋饶玉反驳道,“你在否认她作为个体的自由。” 越夺靠在沙发上,从容不迫:“你既然不相信没有谁会是谁的一部分,你为什么不放弃她?”他说,“宋先生,我没有她我会死掉,好像我比你更需要她,您这么大度善良,要不要可怜可怜我呢?” 他说可怜,不过在反讽。 宋饶玉说:“我会等她回心转意。” “看。你的某个部分也在期待着她成为你的一部分。” 宋饶玉说:“我不期待,我尊重她的选择。” “你如果真的尊重,就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去。恶心死了。”越夺嫌恶地皱鼻。 “你只是比我能忍,比我会修饰而已,”他说,“你说你尊重她的选择,实际上你期待她再给你一点甜头。你根本不在乎这点甜头是否纯粹。” 越夺话锋陡然一转:“三个人一起做,能接受吗?” 这话令宋饶玉目光微滞:“她愿意的话……” “我不愿意,”越夺打断他,“她是我一个人的。” 他顿了顿,突然笑了:“昨晚上,她的腿夹着我的腰,手抱着我的胸膛。我抱着她,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她跟我说,阿夺,我爱你。” “宋饶玉,你永远听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情到深处时的告白。” 宋饶玉浑身发抖,他抬头看着天花板深吐一口气,似乎想冷静,然而这很难。 宋饶玉:“如果你敢伤害她,我会用各种手段带回她。” “不要说的楚昭一定会愿意一样。”越夺灿烂地笑。 这时遥遥从楼上小跑了下来:“爸爸你看,我和妈妈画的画!” 宋饶玉勉强收敛剑拔弩张的表情,温和着脸:“遥遥画得真好。妈妈呢?” 楚昭缓缓地走下来,笑道:“遥遥一溜烟就跑出去了,我都没追上。” 越夺站起身:“姐姐,我们该回家了。” 宋饶玉跟着起身:“昭昭,我想单独跟你聊聊天,可以吗?” 空气有:一瞬间似乎凝滞了。 楚昭看了眼越夺,又看了眼宋饶玉,稍作思考后,说:“阿夺,你先陪遥遥去画会儿画。我和宋先生说两句话。” 越夺似乎很不甘心,瘪着嘴,看了眼楚昭的脸色,她很认真,那么意味着他不能试图打扰她。只好退而作罢。 越夺和遥遥离开后,宋饶玉邀请楚昭到后院散步。 大片大片的三角梅和茉莉花映入眼帘,梅紫与纯白相互交染,又渭泾分明。风吹时互相交染,风止时渭泾分明。 “昭昭,”宋饶玉温声道,“在圣马丁,那段西语,是我第一次学着追求一个女孩子。” “我知道你的很多第一次,都不是我。但是未来还有这么久,我想,我是说想,我们可不可以,再试一试。这回,从我追求你开始?” 他字字恳切,楚昭耐心认真地听着,直至他说完。 楚昭垂下眼,仿佛真的在考虑他的请求,这不禁让宋饶玉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很久,楚昭才抬起头,她那么温柔,那么认真,连睫毛都在认真地向上翘着,指着他:“宋先生,我打算离开这座城市了。” 宋饶玉面色一怔。 “该不会,和他?”他问,她点头。 “我已经决定好了,和阿夺离开这里。”楚昭的语气很坚定,双眼充满着对未来的期盼和憧憬。这一瞬间是最美好的楚昭。 宋饶玉失神了几秒,略不甘心,问:“你真的爱他吗?” “我爱他。宋先生,我爱他。”楚昭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是,我不理解。”宋饶玉说。 “宋先生,我有时也不理解,为什么我爱他。我有想过,会不会那段太过压抑晦暗的时光,我和他只有彼此,只能彼此将就着,受伤时互相拥抱慰藉。于是,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的伤口在痂愈合的过程中,彼此粘连在了一起,” 楚昭淡淡地笑着:“分开会很痛的,宋先生。” 宋饶玉哑口无言,他发现在楚昭和越夺的爱情里,他始终是个局外人。这场爱情甚至没有缝隙允许他见缝插针。他败得彻头彻尾。 “如果,我是说如果,”宋饶玉勉强地扯出笑容,“如果陪着你长大的人是我?” “宋先生,在那个环境里,你也会成为越夺。世上只会有一个越夺。” 风起,大片的三角梅和大片的茉莉花摇摇晃晃,团团地送来了像云一样的花香。 两个人不说话,听着风声。 风声偃旗息鼓,楚昭问:“宋先生,朱倩突然变卦,跟你有关吗?” 宋饶玉苦笑:“你都猜到了。” “我看到了她的新剧,才知道之前她换了一家新的经纪公司。听说她以《六期花》这部作品拿到了最佳女主角,我真心祝福她。” 楚昭笑了下:“宋先生,她想对我说什么,你知道吗?” 宋饶玉微微地笑,即便这点微微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我让她联系你吧。希望你听完,不会影响到你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我们国家的心理医生更多指的是精神科医生,更擅长临床、病理研究和神经症,也就是大多只负责开药并不负责疏导,和心理咨询师是两码事。我这里是特意把两者概念糅合在一起了,各位有需要的读者在现实生活中不要弄错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79章【正文完】 第79章 飞鸟 离开宋家前,楚昭考虑到以后可能会很难再回到这里,她决定单独跟遥遥聊聊天。 遥遥已经长高了不少,不能放在膝盖上了,但没关系,遥遥可以坐在她的身旁,靠在她臂弯里。 楚昭抚摸着她的头发,酝酿一下,温声说:“妈妈要离开这里了。” 遥遥问:“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楚昭笑了笑:“妈妈也不知道,可能要很久以后。” 听到这句话,遥遥的眼眶一下红了,带着哭腔问:“妈妈,可以不要走吗?” 楚昭没有直接回答,温柔地搂她她入怀:“遥遥,记不记得我们之前一起浇花的时候,有时候会看到小小的彩虹?” 遥遥抽抽搭搭:“记得。” “如果想看到彩虹,应该让水向着阳光的地方飞溅,对不对?”楚昭轻声说,“以后遥遥一定会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那就是只属于你的阳光。那个时候,遥遥就会发现,飞向阳光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遥遥似懂非懂地望着妈妈,尚且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说着这样的话的妈妈很耀眼,一闪一闪,像天上的小星星,她忍不住眨眼睛。哦,一眨眼睛,星星就掉下来了。 楚昭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没再说什么。 她愿意接受遥遥的眼泪和不解。眼泪也许看起来不勇敢,可是楚昭真心认为不勇敢也没关系,甚至遥遥恨她也没关系。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否算不算自私。也许遥遥会因为她的离开,未来某一天面对温情与理想,也选择离开温情、奔向理想。也许恰好相反,遥遥会因她的离开更加选择珍惜温情。 都没关系。未来的事情交给未来吧。楚昭想。 和遥遥认真道过别,楚昭和越夺顺路回了一趟别墅。 两人进来时,汪余正在喂猫。他看到越夺还有些惊讶,看到越夺和楚昭手拉着手,更惊讶了。 “季、季总,楚小姐。”汪余有些结巴。 “姐姐想看看猫。”越夺说。 “好的好的。”汪余往旁边挪了挪,给楚昭让位置。 “谢谢!”楚昭的眼睛从进来开始就没离开过猫。她开心地抱起猫,凑到脸边蹭了蹭,“汪余,你把她养得真好。” “嘿嘿。”汪余挠了挠头,脸有些红。 一旁的越夺冷冷地刀了他一眼。汪余反应过来。 “那个,季总,你们什么时候回季家啊?” 越夺:“不回去了。” “啊?不回去了?”汪余犹豫片刻,说:“其实季夫人很想你们。楚小姐,季总,回去看看吧。” 越平山正举着把锄头,在院子里锄草。他擦汗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庭院门外的两个人,手拉着手,正眼巴巴地往他这边看过来。 越平山无奈地笑了,擦了把汗,慢悠悠过去开门。 “爷爷,奶奶在吗?”楚昭问。 越平山开玩笑:“不在。在也不建议见她。我怕她拿棍子赶你们出去。” 楚昭跟着笑了,握紧了越夺的手:“我是来跟奶奶,还有您道别的。我和越夺打算去别的城市生活了。” 越平山并不意外,笑呵呵的:“这样啊,那也挺好,不过这小子做饭难吃。阿夺,男人光会画画不行,做饭也得好吃,不然抓不住女人的心喔。” “嗯。”越夺不满地挑了下眉。似乎对于越平山这种当面戳穿他的行为很不爽。 “小昭,你在这等我,你奶奶让我有机会把这个东西要转交给你。” 楚昭答好。 越平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白色信封。 楚昭接过信封,打开,往里看了一眼。一张支票和一张卡。 “小昭,这是我和你奶奶的一点礼物。你别看她整天很凶的样子,她其实是最疼爱晚辈的。当初,你母亲离家出走后,她一直以来很自责,那段时间跟我吵了不少架。后来她把所有的培养重心放在了从流身上,结果从流也……唉,造化弄人呢。” 越平山神色透露着一股忧伤,浅浅的,像溪流一样,潺潺地就流走了。 “其实人只要好好活着,有些东西也不必太执念。”越平山慈祥地笑着,“收下吧,小昭。” 楚昭想了想,莞尔笑道:“可以请你们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小昭,你尽管开口。” 她双手递出信封:“请把这些捐给星星福利院吧,如果能以我和阿夺的名义,那就更好了。” 越平山看着眼前两个孩子,一时无话,最终舒展了眉眼,郑重地接过信封:“好,好。” 楚昭认真地鞠了一个躬,拉着越夺离开了宅子。 越平山立着花锄,目送两个人手拉着手,走出季宅,有那么一晃眼,他好像看到了季毓和越从流,他牵着她,她牵着他。他弯下腰给姐姐说悄悄话,姐姐歪头捂着嘴偷笑。 姐弟两个走啊走,走啊走,消失在了门的尽头。 越平山长长地叹了口气,背过身去。 离开了季宅,两个人走在洒满阳光的大道上,越夺忽然停下脚步,弯下腰,楚昭以为他要接吻,下意识踮起脚尖,越夺凑过来,有些别扭地小声说:“姐姐,我会好好学做饭的。” 楚昭愣了愣,想起越平山刚才的调侃,忍不住笑了,捏了捏他的耳垂:“怎么突然说这个?” 越夺撇了撇嘴,对于被当面戳穿厨艺差的事耿耿于怀:“他说我抓不住你的心。” “小傻瓜,”楚昭踮起脚尖,在他唇上香了一下,“你会不会做饭,我心都在你这里。” 第二天早上,朱倩主动打来了一通电话,约好了时间、地点。 朱倩比约定的时间到的要早。烫着大红波浪卷的头发,戴着墨镜,气场全开。 见到楚昭走进来,她朝门口挥了挥手,摘下了墨镜。 而后朱倩愣住了。她看到了楚昭身后跟进来的一只小尾巴,是越夺。 虽然他毁容了,但前段时间越家的事网上闹得沸腾,无人不知晓,这位现在失去了美貌的男人,的确就是越夺。 楚昭挽着他走过来,向服务员要了杯温牛奶,塞到越夺手上,让他捧着上一边喝去。越夺乖巧地坐到了角落里,然而视线依旧死死地盯着这边。 越夺可谓是在朱倩的心中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她犹豫地往角落里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开了口:“楚小姐,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这是我们的事。”楚昭礼貌地答道。 朱倩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说:“我今天来,首先是想感谢你,多亏你不计前嫌,我才能拿到《六期花》的剧本,我才能有机会出演女主角。没有你,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恭喜你。”楚昭微笑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朱倩苦笑一声:“我一直自认勤勤恳恳,努力钻研演技,研究剧本。但这个圈子你知道的,想混下去,光靠勤快是不行的。还要靠背景、靠资源、靠运气。” “特别不巧,我三样都没有。”朱倩自嘲一笑:“我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抓紧一切可以抓紧的东西。”“比如,宋沿。比如,那个视频。” “我想顺着宋沿往上爬时,没想到他会一下甩了我。” “我只能想别的办法。所以才会利用你和越夺的视频。” 楚昭心念微动,但也只是微微而已。她不会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伤害越夺,至于原谅与否,那似乎只能由越夺自己决定。 朱倩加快了语速:“我只是想成功,不想再受制于人。现在看来,我太急于求成了。” “楚小姐,我真心实意给你道歉。” 楚昭默然片刻,平静地说:“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 朱倩停顿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来自角落里的视线。她看向角落里的男人。男人正冷冷盯着这边,毫不掩饰双眼中的审视,像一只伺机而动的蛇。朱倩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件事。” “那个视频,他从一开始就是知情的。或者说,他就是故意等我传播出去。”朱倩说。“他……他可能不是什么好人。” 楚昭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不动声色:“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朱倩又说:“对了,楚小姐,你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我并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另外,祝你幸福。” 楚昭礼貌地微笑:“谢谢你,朱倩。我也祝福你。” 楚昭起身,向越夺的位置走过去。越夺的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上移,收紧,直到她接近了他,他的目光也靠近了她。 楚昭与他四目相对。他嘴上挂着半圈残留的牛奶痕迹,配上他不满的表情,格外可爱好笑。楚昭忍住笑意,抽了张纸替他擦拭:“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姐姐,她说我坏话。”越夺握住替他擦嘴的手,瘪着嘴,像在告状。 “坏话?我怎么觉得人家在说实话呢?”楚昭打趣。 越夺噤声。 “先回家,”楚昭笑着,“回家再慢慢说。” 回到家,两人泡在浴缸里,楚昭坐在越夺的怀里,他则箍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 “视频是你自己故意流传出去的?”楚昭问。 越夺软软地“嗯”了一声:“对不起,姐姐。我就是太想和姐姐在一起了。” 楚昭笑着:“老实交代,除了这件事,你还背着我做过哪些坏事?” 他的前胸贴着她的后背,热气烘烘,安静地起伏。过了很久,他才闷闷地回答: “我,我偷看过姐姐洗澡。” —— “嗯?什么时候?” “姐姐过十八岁生日那天,浴室门没关紧。” —— “哦,小坏蛋。看了多久?” “一直看到姐姐洗完。” —— “还真是小坏蛋。” “还偷过姐姐的内裤。” ——“嗯?偷我内裤做什么?” “做那个。”他极快极小声地说,楚昭差点没听清。 他似乎豁出去了,断断续续坦白:“还,还边跟姐姐打电话,边那个。” “还有,拿姐姐送的小熊做那个。” “趁姐姐睡着的时候,我从窗户爬进来,和姐姐那个。” …… 楚昭越听越惊诧。这下,之前做过的那些真实的梦,醒来后还浑身酸痛,都有了解释。她还以为是她思念他过甚。 她转过身,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捧住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翻窗进别人家这种事是违法的,而且很危险,那可是二楼!以后可不许做了!”楚昭故作严肃地扯了扯他的脸,“听到没有?” “好,我听姐姐的。”越夺小心翼翼地垂眼看着她。 楚昭心下一软,仰头吻住了他。 越夺掐住她的腰,抬起、沉下去。 “嗯……”楚昭扶住他搭在浴缸边沿上的手臂,十指微微扣紧。 楚昭订了两张车票。 日期临近,楚昭开始指挥越夺收拾行李。 越夺叠好她的衣服往行李箱放,忽然说:“姐姐,离开之前,我想去一趟星星福利院。” “噢想去看看小胖?那孩子以前跟你最好了。” “嗯。还有,我在那里,藏了一件很久之前就想送给你的礼物。” “好呀。” 星星福利院庭院前,粗脖子榕树常年绿荫成云,一棵树长出了一片树的气势。 大概没人能想到,居然有谁会闲到往树坛里埋东西。 在小胖的协助下,越夺从树根旁挖出一只小木箱,表面沾满了湿土。他仔细拍净尘土,小心地撬开了箱盖。 里面躺着一只旧的泰迪熊,和一本厚厚的画册。 楚昭一眼认出了那只熊。她之前放到了墓园里,竟然被他悄悄捡回来了。 那这本画册应该就是他要送自己的礼物了,楚昭伸手想拿出那本画册。 越夺却轻轻挡了一下,耳根泛红:“姐姐,等回家再看。” 楚昭太好奇里面究竟有什么了,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翻开。 第一页夹了一张草稿纸。楚昭好奇地展开那张纸,上面写满了乱七八糟的数学公式。那是她们小时候一起做题时,她用过的运算纸。 楚昭继续往下翻,画册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速写与速涂。她匆匆翻了几页,不出意外,整本画册的主题都是她。 她从第一页翻起,就像故事要从序章讲起。她靠在窗台上认真翻书的侧影;有她猛然合上书时,刘海被吹得飞起;睡眠不足趴在书桌上休息时,轻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唇角……行云流水,寥寥几笔便勾勒得栩栩如生,她怀疑他好久之前就在拿她当练习素材了。 翻到某一页,楚昭的指尖顿在了画纸上。 他画下了她的身体。□□的身体。 那是他们第一次交缠的夜晚。她醉醺醺的,与他缠绵之后便翻过身沉沉睡去。 楚昭往后连续翻了几页,画上的日期都是同一个。那晚他大概没睡着,画了很多张。 画里,她散乱的发丝、汗光的皮肤和迷失的眼,都被细致入微地保留下来。 笑的,哭的,蹙眉的,皱鼻的,画中的她,所有可爱和不可爱的,在他笔下都被平等地保留下来。 可爱有可爱的美,不可爱有不可爱的美。 高铁离开上川市的那天是个晴天。 楚昭靠着窗,本来想看看窗外的风景,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沉。 睡梦中,她好像感到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捧起她的头,放到了更为温暖柔软的怀中。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一枚小小的圈,正试探着往她的无名指上套。 “阿夺,到了叫我。” “好,姐姐。”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感谢陪伴我一路走到最后的读者朋友们,真心感谢。感谢评论区每一个留言的读者朋友,还有不留言但是默默追读下来的读者朋友,以及投雷,投营养液的读者朋友。你们一直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 接下来的番外,我准备把没机会在正文里写到的楚昭和越夺过去的小故事,未来会发生在楚昭和越夺身上的小故事,都写出来。如果时间充裕,你们也想看的话,我也会写一写宋饶玉的小if线。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故事外的我们,不久的将来也许会再次相遇。 我很期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番外合集】 第80章 番外1 12.23 今天下雪了。 姐姐问我两条围巾,哪条好看。 我指了左手那条,于是她围上了右手里那条围巾。 唔。 她把剩下那条围巾给我围上了。 姐姐矮矮的,我需要把腰压得很低很低,她才能够到我的脖子。 姐姐身上香香的。 喜欢。 12.24 今天又下雪了。 姐姐在我脸上咬了一口。 不疼。 但是姐姐为什么咬我? 姐姐是讨厌我吗? 我去网上问这个问题,网友说这是姐姐喜欢我的表现。 喜欢我?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咬回去? 咬回去了。 12.30 雪融化了。 姐姐最近经常抱我。 我喜欢姐姐抱我,姐姐身上香香的,闻了会很开心。 1.3 今天在教室里想抱姐姐,姐姐把我推开了。没有开心了。 姐姐为什么突然不让我抱了? 出了学校,大家都不见了,姐姐突然又抱住我。 我知道了,姐姐不想让我在别人面前抱她。 为什么呢? 我问了网友,网友们说姐姐在养鱼。 什么是养鱼?网友说养鱼的意思就是姐姐同时喜欢很多个人。 才不是,姐姐只喜欢我一个人。 1.4 不喜欢表演课。 老师让表演失去亲人的痛苦。大家都在挤眼泪,五官皱在一起。这很假,也许他们手里的那团纸演得更好。 除了姐姐。姐姐也哭了,她哭得真漂亮,把老师和同学都骗过去了。这可骗不了我,我知道她是演的。 姐姐表演得真好,姐姐是天生的演员。演员需要欺骗观众,也许姐姐很擅长欺骗。 想到这里我的胃不舒服。 如果姐姐擅长流眼泪,那她的笑,是否也是擅长出来的呢? 难道她对我笑,是假的? 难道她会欺骗我? 1.5 姐姐今天不在家。 床很大,睡不着。 1.6 姐姐今天不在家。 食物好难吃。 想死。 人为什么要活着? 1.7 姐姐回来了。 她眼睛肿肿的,是哭了吗? 今天就写到这里,要去房间找姐姐。 1.8 昨晚抱着姐姐睡觉。 姐姐身上有很浓很浓的香水味,姐姐从不喷香水,这是那个女人的气味。 那个女人又欺负姐姐了。 是不是因为我表演课没上好? 要是那个女人消失就好了。 姐姐睡着了,睡得很香。 我抱住她,在她的脸上、耳朵上、颈上到处咬,这样可以盖掉那个女人的味道。 我咬了一口她的肩膀,很轻,留下了一圈小牙印。这是我的标记。 姐姐又变回了干净的姐姐。 1.23 过年了。 我和姐姐一起吃年夜饭,只有我和姐姐。 很开心。 2.3 今天一个外班的男生偷偷在姐姐桌厢里塞巧克力被我发现了。 姐姐不喜欢吃巧克力他难道不知道吗?我也不喜欢吃巧克力。 我知道姐姐会扔掉它的。好奇怪,姐姐没有扔掉,还笑了。 姐姐为什么要笑姐姐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后面被笔划得稀巴烂] 2.4 那个男生又来找姐姐了,这回来找姐姐问题目,姐姐耐心地给他解答,姐姐的脸很漂亮,但是那个男生是个蠢货,姐姐讲了这么多遍都听不懂,人再怎么蠢总不能学不会数学?蠢货蠢货蠢货。姐姐为什么要对这种蠢货有耐心,还要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高二(8)班陈丛去死!!!!! 2.7 这个蠢货怎么又来了?蠢货你的胳膊肘都快挨到姐姐胳膊肘上了,恶心死了脏不脏啊蠢货。还好我身上带了湿巾给姐姐多擦了几遍,姐姐身上香香的,就是有点点那个蠢货的臭味这个不能怪姐姐都怪那个蠢货太臭了还总是凑姐姐那么近。 2.8 姐姐应该在17:10出现在校门口,她今天迟到了5分钟。她和那个蠢货一起出来的,那个蠢货站在了原本属于我的位置!他对着姐姐笑,他突出的门牙像松鼠的啮齿,看上去要把姐姐当成松果啃了。真是一只蠢松鼠。他的声音很大,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尖锐难听的声音,指甲紧紧在黑板上挠了一道的那种难听。姐姐为什么要笑,为什么对他笑比对我笑还要像笑? 2.14 这几天那个蠢货一直来找姐姐,今天还把姐姐叫出去了,我跟着一起出去了,他怎么跟姐姐有说有笑的,还弯下腰来要咬姐姐,那是我的权利,我不允许他咬。我冲上去给了他一拳头,姐姐拦住了我的腰。她的胳膊像条绳子缠在我的腰上。我们被教导主任叫去了办公室,我和那个男生被全校通报批评。我将扎漏陈丛的自行车轮胎。 2.15 那个蠢货来找姐姐了,姐姐跟他说了什么,他哭着出去了。我会读唇语,姐姐说以后不要来往了。太好了姐姐终于认出他是个蠢货了我就知道。 姐姐今天和我回家的路上,一直不说话。她好像不高兴。我去抱她,她用力地挣脱了我,她走得很快,不知道为什么走得那么快,我只能不停地跟着她。 姐姐没有抱我,我睡不着。晚上我去姐姐的房间找姐姐,我趴在门上,听见姐姐哭了。姐姐哭得好伤心啊。 我心口闷闷的很想吐。 我开门进去,爬上了姐姐的床,抱住姐姐,咬姐姐。 2.16 姐姐洗澡没有关门,我只是路过,不小心看见了。我应该闭上眼睛不看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脚定在了那里。我的心好像晃了一下涟漪。腾腾的雾气融化了白瓷砖,或许该反过来。她正在一点点把身上的泡沫冲掉,泡沫是人鱼公主里的泡沫,轻盈的,晃眼的,腰窝那里盛了一勺,剔透脆弱,满溢到装不下,下一秒顺着海的波浪般的大腿冲到了膝盖窝,好像那里是沙滩。沙滩退潮了,于是从小腿跑到了脚踝,呼啦地冲进了下水地塞。她转过身来,肚子的肉绷紧了像面小皮鼓,出自米开朗基罗之手的泥白的丰满。黑黑的毛像春天里的青草茬儿。还有……还有那里,我想我一只手就能握住。这不是装在校服里和无聊布料里的身体,是从岩石里凿取出来的身体。我每天抱着的,原来是这样一具美丽的身体吗? 2.17 被姐姐教训了。姐姐教育我不可以随便乱摸,我问她要怎样才可以,她说要做男女朋友才可以,那我做你的男朋友吧,她说才不要跟你交往。要怎样才肯和我交往呢?要怎样才肯和我交往呢?姐姐说那个女人不会同意的。 2.18 姐姐不让我进她的房间了,今天开始我要自己睡了。睡不着,画了很多姐姐。画上的姐姐冷冰冰的不柔软也不会笑。 要是那个女人消失掉就好了。 2.20 为什么不可以世界上只有我和姐姐两个人? 3.5 作文练习写了《我的姐姐》,老师说我写得很好,当着全班人念了出来,我偷偷看姐姐,姐姐的脸红得像只熟透的虾,看起来很香,想咬一口。 3.6 姐姐让我以后不要再写她了。我问为什么,姐姐说反正不要写了。我讨厌反正。 3.7 法定结婚年龄,男生是二十二岁,女生是二十岁。那姐姐岂不是已经能和别人结婚了!不可以!好想快点变成大人,然后和姐姐结婚。这样姐姐一辈子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3.10 那个女人真是蠢货。为什么我会是她生的?我要是姐姐生的就好了。 3.11 如果姐姐是我生的也很好。 3.12 姐姐的手指头被小刀切到了,流了很多血。我把姐姐的手指头放到了嘴里,姐姐的血是甜的,我喝了姐姐的血,姐姐的血会不会流到我的血管,和我融为一体。这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完全不可能,生物学是个混蛋。之后给姐姐贴上了创口贴,我要是创口贴就好了,为姐姐堵住创口,一直一直地堵住,不让血或者别的什么液体流出来,永永远远地留在里面,凝固。 4.5 今天中午同班男生在教室里放了那种恶心的视频,我要吐了好恶心,那种行为难道不像动物吗?恶心恶心恶心死了!有个男生说男人和女人都是要这样的,那太恶心了!世界就是一整个恶心!这么恶心的事情我才不会做,姐姐也不会!……姐姐会做吗?我在脑子里想了想那种画面。我要恶心吐了。不,我不允许姐姐做这种恶心的事情。 4.6 这种事情有什么乐趣。张淼说你真应该试试,这可以增加男人的魅力,而且很爽。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同?魅力那种东西有什么必要?好吧,我回家之后试了试。我把它握在手里,我并没什么感觉。过了会儿姐姐来敲门了,姐姐说我的作业老师发到她那里了。姐姐的声音真好听。我这么想着,忽然酥酥麻麻的像过了电,然后就这么出来了,溅了我满身都是……好难闻,这么难闻的气味是我制造出来的吗?我的身体真恶心啊。姐姐说你不出来我把作业放你门口了。我去开门,姐姐已经走了,但是姐姐的味道还留在了原地。香香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又上来了……原来这就是他们说的爽。那我每天都在爽。 4.8 没有心思上课。 姐姐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好动人。我的那里管不住。我痛恨它,我觉得很恶心,它在跟我争先恐后地想姐姐。我只是单纯地想姐姐,但是它似乎想得更多。我想拿刀剁了它。 5.1 姐姐再也没有忘记关过门了。 好想再看一遍她的身体。 5.8 我到底是爱她还是爱她的身体? 5.9 今天没忍住,趴在姐姐的膝盖上哭了。 姐姐摸我的头发,问我怎么了。 我想说说怎么了,可是姐姐的手心暖暖的,软软的,像云一样,我一沉进去,就忘记自己怎么了。 过了会儿,我又想起来了。 我就是想说,我的心口好堵啊,像一座无法喷发的火山,岩浆总是在半夜里隐隐地灼烧我的胸口。 我想姐姐做点什么,可是我不知道姐姐做什么可以让我不再痛。 现在连姐姐抱抱我,我也觉得被触碰到的每一处都像火烧一样灼痛无比。 我要死了。我也许真的要死了。 我想在我的身体上划一道口子,深深地把你塞进我的身体里,我想日日夜夜地包括着你,这样我才能够安全地活下去。 5.10 要是能和你变成一双飞鸟就好了。 第81章 番外2 咨询师:越夺你好。 越夺:嗯。 咨询师:这一周过得怎么样? 越夺:很好。(顿了两秒)跟姐姐一起做了饼干,带去学校发给学生们。 咨询师:你感觉怎么样? 越夺:开心。 咨询师:因为做了有意义的事情而开心吗? 越夺:(摇头)因为可以一直跟姐姐待在一起。 咨询师:没有尝试在没有姐姐的情况下,自己试着过自己的一天吗? 越夺:有尝试,会很难受。 咨询师:是一种什么样的难受呢? 越夺:(思考了一会儿)全世界只剩我一个人的难受。 咨询师:恐慌?孤独? 越夺:(点头)都有。 咨询师:这时候你会尝试做点什么吗? 越夺:我有听从你的建议,每当这种时候用绘画取代给姐姐发消息。并不管用,我还是很难受。必须要听到姐姐的声音或者收到她的消息才可以。 咨询师:也许你可以试着和这种难受的情绪共处呢?我的意思是这时候什么都不做。 越夺:这些情绪会让我有种冲动。 越夺:它们会像火球一样在我的胸腔里窜来窜去,我必须抓住它们,让它们消停,否则我也许会从窗户跳下去。 咨询师:你会这么做吗? 越夺:指什么? 咨询师:从窗户跳下去。 越夺:如果姐姐不回我消息的话。 咨询师:如果她不回你,你会跳下去? 越夺:不。我会先跑去学校找她。 咨询师:那我可以这么理解吗?你其实不想死。 越夺:(沉默片刻)应该。 (空气安静了将近五分钟) 越夺:我不想留她一个人在世上,我不确定这是为什么。我想到我离世之后,她也许会和别人结婚,上床,我就无比……那个词叫什么? 越夺:对,愤怒。 咨询师:愤怒?对谁的愤怒? 越夺:(沉默) 越夺:不知道。 咨询师:可以再想想。是对可能出现的那个人的愤怒?对姐姐背叛你的愤怒?对自己的愤怒? 越夺:不知道。对姐姐更多一点吧。 咨询师:你觉得她应该怎样做? 越夺:她跟着我一起死掉。 咨询师:你觉得她不应该放下你。 越夺:(点头)那样就没有意义了。 咨询师:谁没有意义? 越夺:我存在的意义。 咨询师:你之前提到姐姐明明答应要一直和你在一起,不过她后来离开了你,和别人结了婚? 越夺:嗯。 咨询师:你当时的感受是怎样的呢? 越夺:想求她不要走。 咨询师:这并不是感受,这是你的想法。 越夺:(思考) 咨询师:好吧。你除了不想她走之外,还有什么想法? 越夺:可以说吗? 咨询师:当然,你什么都可以说。 越夺:我想杀了她。 咨询师:(点头) 越夺:她怎么可以不信守承诺?她为什么非得离开我? 咨询师: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想通过杀了她,让她答应过你的承诺继续生效。 越夺:是。 咨询师:除此之外呢? 越夺:我想留下她。 咨询师:留下她这件事很重要吗? 越夺:重要。 咨询师:为什么? 越夺:不知道,就是重要。 咨询师:我换个问法,如果不留下她,会有什么后果吗? 越夺:我会死掉。 咨询师:这个后果发生了吗? 越夺:差点发生。 咨询师:怎么说? 越夺:综艺节目选取的度假岛上有个海崖,我跳了下去,被路过的游轮救上去了。 越夺:游轮不知开到了哪里,我又跳了一次,这回飘到了一个海滩上。我被送到了当地的修道院中。 越夺:那群修道士告诉我,如果此生随意死掉,就无法功德圆满,就无法通向天堂见到上帝。我不想死了。 咨询师:为什么?你相信上帝? 越夺:(摇头)你是说圣经里的那位?那位不信。我知道我的上帝是谁。我知道我死了就见不到了。 咨询师:上帝是……姐姐吗? 越夺:或许? 咨询师:为什么要用或许? 越夺:对于你们来说,把一个人当成上帝这种事,应该非常不可理喻。 咨询师:‘你们’,你们是谁? 越夺:很多很多。大多数人。 咨询师:是谁让你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呢?我是说,让你第一个产生这种想法——把一个人当成上帝不可理喻的人。 越夺:(思考) 越夺:(摇头)我不知道。 咨询师:姐姐会觉得你的想法不可理喻吗? 越夺:姐姐不会。(沉默两秒)可能是有一点的,但是姐姐不会因此觉得我是个不可救药的怪物。 咨询师:不可救药的怪物?这个评价是你给自己的吗? 越夺:…… 越夺:很多人都那么觉得,我听到过。 咨询师:什么时候? 越夺:最开始是在小学的时候,再后来,是我做演员的时候。他们很多人说我很奇怪。 咨询师:姐姐没有说过吗? 越夺:没有,姐姐从来不会觉得我奇怪。或者,姐姐不会因为我奇怪而另眼相看我。 咨询师:因此你待在她身边会觉得很安全? 越夺:是的。 …… 咨询师:你最近还会做噩梦吗? 越夺:经常。 咨询师:还是那个梦? 越夺:(点头)我还是会梦见姐姐离我而去。 咨询师:梦里没有交代原因吗?我是指梦总会有前因后果。梦里没有前因? 越夺:(沉默) 咨询师:哦好吧,你还是跟前几次一样,不愿意告诉我原因。那么我想问,这个原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越夺:你可能会告诉姐姐。 咨询师:嗯?这是个告诉了姐姐就可能会导致不良后果的原因吗? 越夺:(沉默一阵,缓缓点头) 咨询师:我一直有一个很疑惑的点,你跟她有血缘关系吗? 越夺:(音量突然提高)没有! 咨询师:嗯。 越夺:(愤怒)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已经说了我们是爱侣!为什么还要问我们的血缘关系! 咨询师:(冷静地看着他) 越夺:(逐渐冷静)抱歉……姐姐说过,不可以随便跟对别人发脾气。对不起。 咨询师:没关系的,可以理解。很抱歉我刚刚这么猜测。因为你和她长得很像,你称呼她为姐姐。你第一次做咨询也再三强调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我简单猜测了一下。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我对此抱歉。 越夺:(沉默)嗯。 咨询师:所以我可以猜测吗?你的梦里,是姐姐发现了你和她有血缘关系,才要离开你吗? 越夺: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换一个吧。 咨询师:好的,我尊重你,也许我们可以以后再聊。那么先聊到之前的问题,你把姐姐当做上帝,这是为什么? 越夺:没有为什么。 咨询师:但是上帝你知道,它在大众的心目中是不可亵渎的,一种必须遵循的规则。 越夺:听起来很对。 咨询师:你也是这么认为你的姐姐吗? 越夺:嗯。 咨询师:你会和你的姐姐发生关系吗? 越夺:会。你想说这是亵渎吗?不是,我只是想回到上帝的怀抱里,这是一种崇拜的方式。 咨询师:听起来不太正统。 越夺:我也不是一个正统的人。 咨询师:好吧,我是想说,你是真的这么想,还是这是你的一种比喻方式呢? 越夺:很多信徒都会这么想,他们不觉得这是一种比喻手法。 咨询师:那你会传教吗? 越夺:(摇头)这种方式挺蠢的。 咨询师:我们再深入讨论一下,回到她或者上帝的怀抱里,意味着什么? 越夺:安全,圆满吧。 咨询师:你日常生活里不圆满吗? 越夺:我自己不圆满。 咨询师:你认为自己是个有缺陷的人? 越夺:你们不都这样认为吗? 咨询师:别人认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认同。你认同吗? 越夺:(沉默一分钟)我认同。 咨询师:那在你看来,圆满的人是什么样的呢?是姐姐这样的吗? 越夺:(沉默) 越夺:我不知道。 咨询师:好的,那我可以说,你的圆满并不是一种具象化的东西,而是一种意境?一种归属感? 越夺:我听不懂,也许是的。我就是很愿意跟姐姐在一起,和姐姐□□,那会让我有一种活着的感觉。 咨询师:活着的感觉? 越夺:对。姐姐不在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忘了自己是谁,自己该做什么,我不确定我的存在是否有意义。 咨询师:所以你前面提到,你会想杀了她,但是你没有那么做。这是因为杀掉了她等于否认了自己的存在? 越夺:嗯。 咨询师:也就是说,你想活着。 越夺:嗯。 咨询师:(笑)那很好。人想活着,很多事情就能迎刃而解。那么回到这个问题上,其实人的本能都是‘活着’,如果需要特别去想,说明有曾经不想让你活着的事物或者人,你可以想到吗? 越夺:你是说……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 咨询师:那个? 越夺:也就是你们常说的母亲和父亲。 咨询师:我注意到你话里的‘你们常说’,你似乎并不愿意承认他们是你的父母。 越夺:…… 咨询师:没关系。那我们从这里说起吧,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不欢迎你的存在呢。 越夺:这很明显。尤其是遇到姐姐之后,他们的不爱就更明显了。 越夺:我不想提他们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