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寻渚》 一七五 归岛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阿桃。何冰不认识她,怒道:“阁下何人?竟敢来此聒噪?”。阿桃冷笑道:“小女子阿桃,正是末山剑派掌门宁绍庭的内人”。何冰道:“原来是宁夫人,你既为人妇,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偏乱跑出来抛头露面?”。阿桃冷笑道:“你这般瞧不起女子,却忘了你的生母姜氏,生前也是蜀中有名的侠女。她当年在明月峡中怒杀川北双雄,闽江上单刀连挑贺十八三座营寨。难不成也是抛头露面?”。 何冰见她区区一个年轻女子,对自己母亲的侠举如数家珍,虽对自己一副责备口气,反倒大感欣慰,只道:“嘿,要和我母亲比,不知你做了什么事?”。 阿桃道:“我丈夫虽为末山剑派之主,身躯为乔贼摧残,不便劳顿,许多事早交予我处理”,又转头对包震南怒道:“包族长,半年前咱们在闲鹤山庄之聚,你们言之凿凿,认我丈夫是末山剑派正宗,宣誓效忠,如今又纠集人等,改投这什么陆大侠,我倒问你,你们当初指天发的毒誓,还认不认账?”。 包震南道:“宁夫人!当初你暗中串联我等对乔贼不满之人,许诺了许多好处,闲鹤山庄结义之后,乔贼怒极,找借口杀害了我们好几个兄弟,请问宁大侠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阿桃怒道:“尔辈只顾生死,不知大义?”。包震南冷笑一声道:“宁大侠另立末山剑派,尚靠太行派保驾护航。宁大侠虽声名显赫,其威信尚不足以拢聚群豪,震慑对手。咱们这些人,若不能寻得一个能独当一面,乾纲独断的人来带领,迟早被乔贼分而治之,屠戮殆尽”。阿桃叫道:“我丈夫得传洛神剑,乃是末山剑派正主,如今武林领袖,怎么就威信不足?至于乔贼相逼之事,他正和太行派彭掌门商议,只要彭掌门效忠我丈夫,乔贼便不再敢轻动!”。 包震南哈哈大笑道:“果真是妇人之见!太行派一方大豪,岂会效忠你末山伪派?怪就怪咱们当初糊涂,反就反了,却还要奉末山伪派为主,下的好一手臭棋!”。阿桃大怒道:“什么伪派?你,你!你等言而无信,必遭天谴!你这些忤逆之言,数百双耳朵听着!有朝一日”。 包震南昂然道:“说便说了,听就听了,你当我怕么?刚才何掌门说得正好,当初末山之盟,乃是效忠叶向仓叶掌门,他既然已死,末山剑派便无权再领盟主之位。无论乔鹏是伪,还是宁大侠是伪,与咱们皆无关系。还有谁要做盟主大梦,那得一刀一剑拼出来!”。 阿桃气得浑身发颤,突转头朝陆冰,恶狠狠道:“你这居心叵测的白眼狼,良心 给狗吃了!”。陆冰斜视不语。何冰道:“宁夫人,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若不是陆少侠,宁大侠岂还有命在?”。阿桃厉声道:“你懂什么!陆冰,想你当初可怜巴巴,摇尾乞怜,若不是我,你早丧命西门渐剑下。如今长了点出息,便趾高气扬,不使正眼瞧人。你虽改名换姓,但你雷家人这忘恩负义,小人得志的本性却没变过!祈你早日去见你父母兄长!”。 陆冰一听,心中一痛,勃然变色,转头望向她,冷冷地道:“宁夫人,你要再胡言乱语,出言相辱,我剑下未必不杀女子!”。阿桃微微一愣,一口唾沫啐在地方,跨马而去。 何冰道:“这婆娘失心疯了,陆大侠且别理她”。包震南道:“陆大侠,如今情形你已看到了,大伙干巴巴看着你,等你发句话!”。 陆冰昂然道:“好!二位!刚才包族长说得不假,如今末山剑派已是分崩离析,咱们不必抱残守缺,去效忠什么新人。但如今武林大乱,山头四起,若再另立新盟,一来我尚且资历不够,二来必惹来各方势力敌视,并非明智之举。眼下之计,咱们齐上太行,尊彭掌门为新主,请他公然脱离末山之盟,共抗乔贼,保全武林,方为上策!”。 包震南,何冰齐声道:“正该如此,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众人齐齐大笑。 是夜谷里大宴宾客,王采乔拉过陆冰,低声道:“你在巴蜀的身世,还有谁知道?”。陆冰想想道:“所知之人不算少,有些已死,剩下的,华山莫师叔,丁松,宁夫人。对啦,就是这几人了”。王采乔道:“莫道生,丁松,均不至于将此事泄露了出去,你须防着阿桃!”。 陆冰冷笑道:“眼下不比往昔,如今我兵强马壮,还怕他区区青龙会?”。王采乔笑道:“瞧你得意的。刚才她抖你身世之时,人多嘈杂,众人未必听得真切,听了也未必当一回事,但总须得留神她嫉妒眼红,狗急跳墙,再四处宣扬,于咱们不是好事”。陆冰点头道:“她若敢搬弄是非,我必不饶她!”。王采乔幽幽道:“就怕你舍不得怎么样她”。陆冰正色道:“她用毒箭刺我大腿之时,我们雷齐两家便以恩断义绝,往后只有公没有私。”。 第二日一早,群豪便整装待发,陆冰对孙静道:“孙大哥,但凡握权之人,最忌私下结党。你先前虽追随于我,如今却是大道会的人,以后诸事自以道主为尊,不必私下禀我。我虽名义上在大道会中,道主和徐会首并未当我是自己人,这次他们派你来救我,正是疑心你奉我为主的缘故。你不是闵家死忠之后,本已难取信重用,往后若 要在岛上立足,绝不可再多提我”。 孙静默然道:“谢堂主提点,我理会得!当初在邱家之时,若非堂主,我岂能存活至今!”,话罢衣袖一抖,双膝跪地而拜。 陆冰见他行此大礼,自是了断了之前一番情义,心中只是一叹,并不相挽,由他跪地叩头。末了孙静起身,再朝陆冰作揖,自回留客群岛去了。 一七六 太行 众人集结完毕,秋丹棱道:“陆大侠,咱们后会有期!”。陆冰道:“秋大姐,这遭谢你款待!如今武林不太平,你万事须得谨慎,若有人来惹麻烦,不妨来书一封,我或能周旋”。秋丹棱点头谢过。陆冰白马当头,将手一扬,浩荡出谷。 包震南忧心道:“若说反乔贼,如今江湖大有其人,但从未有人提过要弃末山剑派为尊。彭掌门若并无此意,咱们岂不成了众矢之的?我昨夜一时性急,话说得太满”。 陆冰摇头道:“彭掌门先前在龙鳞原,剿乔贼失利,威望有损,一时未便轻动,所以虽然庇护宁绍庭另立末山剑派,既不宣誓效忠新主,又不制为傀儡,分明不愿深涉其中。咱们这次率众投奔,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他若还畏首不前,便非雄主,咱们另作计较不迟!”。何冰点头笑道:“依我瞧来,彭掌门等的就是这一天”。陆冰哈哈一笑。 众人行至傍晚。群豪数百,不便叨扰市镇,便在野外搭帐安歇,突然前方一阵喧嚣,这时有人回禀道:“有个丫头片子,仗剑挡着去路,功夫竟然不弱,她扬言要见陆大侠,也不知她的来头!”。陆冰心中纳罕,传令戒备,单骑提剑前去,只见远处一个单薄女娃正和几人对峙,此时天色渐晚,辨不清容貌,只觉身影有几分眼熟,正提马往前,那女子却大叫道:“陆哥哥,陆哥哥!”,正是扶摇岛的冯霜。 陆冰暗暗叫苦,纵马前去,皱眉道:“原来是你这小丫头!”。冯霜大喜道:“陆哥哥,他们好凶,你把他们喝退了,我有好多话和你说”。 陆冰将她带到一旁,问道:“你偷跑出来的罢?你要干什么?”。冯霜笑道:“我不是说过我要来找你?”。陆冰冷笑道:“你找我做什么?”。冯霜眼波一转,甚有几分幽怨道:“我找你自是因为当初看上了你,你说做什么来着?”,话罢嘻嘻一笑。陆冰听得烦闷,说道:“这是大陆,你这般口不择言,要惹人耻笑!”。冯霜眼眶一红,说道:“我听说你已有个老婆,她肚里还有了个娃娃。你舍不舍得?”。陆冰听得心中发毛,问道:“什么舍不舍得?”。冯霜道:“我看中了你,你自然要跟我走啊。你放心,我不嫌你”。陆冰听得大怒,一把将她揪住,举在半空,骂道:“你这荒岛蛮夷,做你的大梦去吧!你再说疯话,我一剑刺穿了你!”,话罢拔出剑来,作势对着她腹部。 冯霜吓得失色,大叫道:“你别,你别,我不乱说了,再不乱说了!”。陆冰骂道:“这里可不是你岛上,这里是男子做主,女子要安分些,明白不?”。冯霜叫道:“我 明白了,明白了!我往后谨言慎行,死记着男尊女卑的道理。你既有妻子,我便死了这条心,再不纠缠你!”。陆冰冷笑道:“原来你懂得这些道理!”,将她重重扔在地上。 冯霜揉着脖子,恨恨说道:“你这人真是绝情!我再不知廉耻,那也是为了你才偷跑出来的,你不知我浪荡了这大半年,好几次差点死了!”。陆冰暗自寻思刚才吓唬她过了些,便温言道:“你别再胡思乱想,胡说八道,我便不这么对你。你还是个小娃,该有个小娃娃的模样,对不对?”。冯霜面色舒缓,说道:“我都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让我跟着你”。 陆冰摇头道:“不成,你快回你的岛上去!”。冯霜道:“我偷跑出来的,回去那骚婆子不打死我才怪”。陆冰听得嫌恶,骂道:“你这么说自己亲娘?”。冯霜突低声问道:“那晚上她有没有怎么样你?”。陆冰怒道:“不关你事,你再乱说,我把你踢下山坡!”。冯霜忙道:“不说了,不说了,我也是关心你啊,我料她没怎么样你,因为蓝敖那夜回来了,搅了她的好事,对不对?”。 陆冰只得苦笑,点点头,问道:“蓝敖还在岛上么?你又怎么逃出来的?”。冯霜笑道:“你终于问起我来了。蓝敖当时被我娘看得紧,还是两个月前我偷偷和他里应外合,一齐逃到大陆的”。陆冰问道:“你没和他一道?”。冯霜摇头道:“他一踏上大陆,只告诉我你叫陆冰,就理也不理我,自己走了,我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前些天,我听说正有个叫陆冰的,和什么末山剑派的乔贼翻了脸,很是威风,我料是你,就跟来了,没料到真的是你。陆哥哥,我私逃出来倒不打紧,但我放走了蓝敖,我娘绝饶不了我,你要再赶我走,我真个没地方去了!”。 陆冰心道,她毕竟也是冯萍波的妹妹,便叹口气道:“也罢,只有两点,你记着,一来你要有个小娃样子,不可再口不择言;二来不许透露自己来历,只说是我一个远亲投奔我的。若是忘了这两点,我必将你送到你娘面前”。冯霜正色道:“我答应你!”。 陆冰将她和家眷安顿到一处,冯霜便服侍在王采乔身旁,她大觉新鲜,日常诸事竟照料得比倪氏还要细心,王采乔很是高兴,问陆冰她的来路,陆冰只得悄悄对她说了诸事缘由,王采乔甚吃惊,笑道:“我这般显贵了么?扶摇岛的二公主竟做了我的侍女”。陆冰皱眉道:“这女娃人小心思大,实话对你说,她看上了我,她若是对你有什么可疑的歹行,你一定告诉我,我留不得她”。王采乔吓得吐吐舌头,道:“还不至于,她倒是常常 说起你,不过对我并无嫉妒之心。她一直在岛上,没见过什么世面,时日一久,眼界开了,便不会这般迷你恋你了”。陆冰笑道:“你这是安慰我呢,还是贬损我呢”。王采乔捧腹大笑。 过得一日,到了光州,陆冰对焦迪,丁松道:“二位这次款待之情,在下不会忘记,只是我如今尚在飘零,前路未卜,不便同行”。丁松仍有几分怨气,焦迪笑道:“无妨,陆大侠,他日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二位必供你驱使!”。 再过数日,群豪步入太行,只见群山连绵,巍峨壮丽。不一日行至秀水湖畔,正是太行派所在了。陆冰抬手停了队伍,与何冰,包震南及另二十多位各派当家人下了马来,到山门外禀明来路,两位太行派弟子道:“彭掌门已等候多时,诸位自便!”。陆冰带领这二十多人齐齐登山,余众自在山门外驻扎。 彭天戈见得众人大喜,陆冰禀明缘由,彭天戈叹道:“昔日我师父结盟佛山,举手间覆灭了屠北帮,一统武林,万众归心,后来先师亡故,末山剑派叶向仓成为武林领袖,虽无绝大的建树,也是上下一心,风清气正。他不幸亡故之后,乔贼利欲熏心,隐匿他的死讯,意图继续执掌权柄,可惜德不配位,弄得纷争四起,杀戮不断。在下当年与叶向仓争盟主之位,已有一败,后来在末山围剿乔贼,不料反中奸计,又有一败,颜面尽失,愧不可当,实在无颜再号令群豪。只是如今乔贼猖狂,武林中无人敢与之相抗,在下虽然威望不彰,德才尚浅,为了武林同道不被乔贼残害,也只得忝了老脸,担了这副重担!”。 陆冰道:“彭掌门乾纲独断,乃武林之福!”。众人同声附和。胡敏厚进言道:“天时地利人和,如今万事俱备,只待泰山大人召集英豪,振臂一呼”。彭天戈道:“如此劳师动众,只会贻误时机。你替我拟两道江湖诏令传送各方,第一封,宣告末山之盟解散,不再承认末山剑派的盟主地位;第二封,勒令乔贼停止以盟主之名行事,停止杀戮武林同道,自此往后,他若杀我方一人,我必杀他一人作为报复!”。 众人惧怕乔鹏已久,此时终得彭天戈出头做主,皆尽欢呼。彭天戈又道:“龙潜海!你选一批位好手,派往各派驻扎,若遇乔贼及其党羽为非作歹,须得身先士卒,挡在前头”。龙潜海欣然领命。彭天戈道:“大伙儿往后勤通往来,多加联络,诸事均可找陆冰决断,有不决之事,随时来太行找我”,末了又道:“老夫不喜排场,今日和诸位共饮一碗酒,不须海誓山盟,诸位所托,必当竭力为之!”。当即命人于坝中设宴, 并邀山门外等候诸人一并上山豪饮。 众人大喜,席间觥筹交错,你来我往,龙潜海端杯走了过来,对陆冰道:“老弟蔚然亭之事,愚兄很是敬服”,陆冰道:“龙先生本是一派之尊,甘愿侍奉彭掌门身侧,可见是义气中人,忠义之士,晚生也敬仰已久”。龙潜海原本是无极派掌门,因得敬仰许一洞其人,将无极派并入太行派,已侍二主,始终谨小慎微,忠心不二,乃是彭天戈极为倚重的人物。 龙潜海笑道:“这些陈年旧事,未料陆老弟年纪轻轻,竟还听闻过。俗话说,一方水土一方人,此间名山大川,雄奇广袤,太行派创派百年,濡染此天地厚重之气,历代掌门均是胸襟广博,宽厚仁义之人。在下供职于此,乃是自己福气!”。陆冰与他对饮一杯,侧头一望,连绵青山尽收眼底,胸怀大开,突然间心头一紧,直如被绳索狠狠一勒,顿时眼前一黑,直挺挺倒地。 一七七 领命 陆冰醒来之时,正见王采乔坐在床头啜泣,见得陆冰转醒,抹了一把泪,挤出笑容道:“你醒啦?”。陆冰道:“你别担心,我前些天负伤太重,本未痊愈,方才烈酒一催,旧伤复发,所以昏倒”。王采乔鼻子一耸,眼泪掉了下来,摇头道:“不是方才,是前天,你已昏睡两天了”。陆冰愣得一愣,旋即笑道:“那倒正好,免去了好几顿酒肉,于疗伤有益”。王采乔淌泪道:“你大腿被毒箭所伤的地方,有一片淤黑,我很是担心”。陆冰褪下裤子,只见自当初阿桃所赐箭创为中心,往周围蔓延了巴掌大的一块淤黑,触之发硬,隐隐作痛,边界处丝网如爪,微微发红,有外延之势,甚为可怖,陆冰不禁骇然,微思片刻,便问道:“此事还有谁知?”。 王采乔道:“只我见得。这些天彭掌门派人送来了好些珍稀药材,补品,让你不必操劳旁事,只专心休养“。陆冰道:”我随身那张药方,你抓了药熬来我喝“。王采乔道:”早抓了一大堆来,小霜每天要熬三次,就备着你随时醒来便可饮用“。话间冯霜前来探望,见得陆冰转醒,大喜叫道:”陆哥哥,你稍待,正煎得好火候!“,便端了药碗来,一面吹,一面给陆冰小口送喂。 陆冰饮了半碗,说道:“你在岛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好的日子不过,偏来服侍人么?”。冯霜道:“岛上不好玩,憋闷得很,我虽是岛主之女,我娘手底下那些仆人对我可凶了,我不愿回去,这里可新鲜多了”。陆冰笑道:“料你新鲜不过几日,有一天你腻了,你别不好意思,走了就是”。冯霜忙摇头道:“不不,我永远不会再回去,我一直跟着你”。陆冰一声苦笑。 再过几日,陆冰病情见好,王采乔并无喜悦,忧心道:“你这药一吃就见效,隔不多久又复发,腿上的淤黑只增不减,料来那药只是治标,不是正解。上次宁夫人给你那包药定是解药,你一时冲动,扔进火堆去了。你尽早再去闲鹤庄,求她再给你解药,千万别碍于面子,再延误了病情”。陆冰点头称是。这时仆人过来传话,说是彭天戈传见,陆冰当即赶去,二人寒暄一阵,彭天戈突道:”如今武林,已是我和乔贼并立之势,以你观之,如何打破僵局?“。陆冰知他所问乃霸业之事,便道:”如今乔贼死忠仍多,若是强取,江湖中必腥风血雨,掌门仁厚,必定于心不忍。我听闻在末山之围时,乔贼有言,说待他日,仍以武艺高低另立盟主,我料他虽剑术卓绝,必胜不过掌门枪法“。彭天戈点头道:”他确有此言,不过也是当时迫于形势的权宜之言,未必应诺。我料若是约他相斗,他必百 般拖延,我如今年事渐高,他正是壮年,再拖几个年头,我未必能胜“。陆冰点头道:”如今之计,当迫他推辞不得,我料掌门已有打算?“。 彭天戈岔过话题,道:”我听闻近来留客岛上聚了一众什么大道会的贼寇,拥立了一个青年女子,说是当初闵怒的后人,意图重立屠北帮,你可知道?”。陆冰听得一惊,心道:我非但听闻,还是他什么堂的堂主呢,只点点头道:“江湖广有传闻,我也听过一些”。彭天戈道:“当初闵怒寻得怒刀,刀成之后挑战叶向仓,二人双双毙命。闵怒不是不知道叶向仓剑法盖世,纵使怒刀已成,也绝无十分胜算,他若真个有后,岂会以生死冒险?我料必是当初自残月教逃离的汉人中有野心家,想要召集旧众,独霸一方,所以用闵怒后人之名,竖立了一个傀儡而已”。陆冰道:“目前这大道会只在拢聚旧众,扼守航道,称霸海上,尚未对中原武林构成实质威胁。眼下乔贼仍是咱们头号对手,我看暂可置之不理,以免分心”。 彭天戈摇头道:“你不知,近来我接到许多禀报,江湖上好些门派中有人离奇身亡,有人消失无踪,我派人细察之下,这些人无一例外,均是半路投师,来路可疑,十之八九便是当初自残月教叛逃的汉人,在各门派生根落脚。这些人中对闵家仍念念不忘要尽死忠的,自随那几句暗语召唤,赶去留客岛了,其中已安居乐业,不愿再做贼匪的,便遭清算报复。此事如今已闹得沸沸扬扬,各大门派人人自危,生怕派中出了这号人物,受了连累。对了,你当初受伤极重,如今怎样了?” 陆冰道:”已药到病除,掌门有事,但请吩咐“。彭天戈道:“如今我和乔贼相持不下,虽然剑拔弩张,但都在明上,尚可应付。这大道会却是一股暗流,不可不防,我想请你暗暗探查这大道会的情况,若有消息,纵使是零星半点,也及早禀来“。陆冰听得汗颜,只心想:”我已略有所知,只不便此时相告“,当即允诺。 彭天戈拍拍他肩道:”你如今在江湖中颇有威名,已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而且你将为人父,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再似从前,与人斗狠拼命。待时机成熟,我自收你入我门墙,将来尚有大用。你这次去探查大道会的情况,只记得袖手旁观即可,不要牵涉其中,纵使他们有为非作歹,为祸中原的行为,听之任之便罢,不须干涉”。陆冰领命,回头对王采乔说了,王采乔喜道:“那倒正好,你此去先上阿桃哪里,取得解药再说”。 第二日陆冰便别过妻子,快马出了太行,不日来到修武城外一处山林,想着要朝阿 桃讨药,心里好生犯难,褪下衣裤一瞧,光天百日下,那片淤青似有增大,触须猩红,直似鬼爪,更为可怖。陆冰骇然,再无犹豫,当即快马奔往闲鹤庄。 那看门的庄丁识得陆冰,听陆冰要见宁绍庭,便道:”陆大侠来得正好,若是稍晚,便见不着了!“。陆冰问道:”怎的?“。那庄丁笑了笑,悄声道:”如今太行派扛起对抗乔贼的大旗,他这个末山伪派也就没什么用处了。他们夫妇见得自己不受待见,正收拾行李,要往别处去呢“。 一七八 求药 陆冰入庄,踏步西厅,正见宁绍庭安坐桌旁,捧茶慢饮,见得陆冰,便放了茶碗,站起身来,道:”是陆大侠来了,请你稍待,我嘱内人奉茶,你请上座!“。陆冰见他体态羸弱,面色谦卑,言语也甚为客气,和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浑若两人,不禁暗生怜悯,便道:”宁大侠折杀我也,在下江湖浪儿,敢称什么大侠!“,便落了座。宁绍庭便也落了座,回头对里间叫道:”夫人,暂不忙收拾,陆大侠远来,你先沏茶,再奉些糕点来“。 片刻间阿桃托上盘来。陆冰偷瞥她一眼,只见她面色铁青,将茶盘重重一放,径自回了里屋。宁绍庭笑了笑,接着陆冰的话道:”陆大侠万万不可妄自菲薄,你近来的事我略有所闻,敢在乔贼面前杀他十数人而能全身而退,当真算得盖世英雄。你如今寻得太行派为靠,正是凤凰落得好枝头,恭喜恭喜。你这次来,必是替彭掌门来下逐客令的罢?嘿嘿,倒不必劳驾你一趟,我如今废人一个,自寻个旮旯犄角待去便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实不相瞒,内人已拾掇了两日,早雇了车,今日晚间便走“。 陆冰听他冷言自嘲,心中浑不是滋味,说道:”宁大侠多心了,我这次来,是,是为的一点私事“。宁绍庭诧异道:”哦?我身无长物,不知有什么可效劳?“。陆冰提气数次,终于道:”我有一事,想与宁夫人单独说几句话“。宁绍庭脸色微变,突哈哈一笑,瞧着自己一双手背,说道:”怪了,怪了,你有私事,还要和我夫人私下相谈?陆大侠,你这话我看不大合适罢?她如今是我的妻子,难不成有什么事你只能对她说不能对我说的?“。陆冰听得生气,又思此时乃是有求于人,便忍着说道:”既然如此,我当你面和宁夫人说也无妨“。 宁绍庭冷笑一声,将阿桃唤出,仰面笑道:”陆大侠有什么私事要和你说“。阿桃笑道:”好哇,陆大侠,我听着呢“。陆冰见二人冷嘲热讽,也不再客气,便道:”宁夫人!先前你凤山,以毒箭刺伤我大腿,至今未愈,烦请你以解药相赐!“。阿桃甚夸张地皱了皱眉,道:”哟,多久的事,我怎不记得?莫不是你如今人贵事忙,记错了仇家?“。陆冰笑笑道:”在下尚不至于糊涂如斯,俗话说,一因种一果,我自知在此间不受待见,宁夫人赐我解药,我自此不再叨扰二位清净“。阿桃面色一变,冷笑道:”你只知凡果有因,却不知因果互生?别说我没有解药,纵使有也不给你!“。陆冰低头凝思片刻,无计可施,不愿再受其辱,只得提口气道:”既然如此,在下告辞!“。 行至山间,突听阿 桃在后叫了一声,陆冰心头一动,回头只见阿桃大骂道:”当初我给了你一包解药,如何又来求药?“。陆冰不敢明言,只吞吐道:”我不留神,弄丢了“。阿桃冷笑道:”你当我不知,你扔进了火盆里头对不对?“。陆冰咽口唾沫,点头道:”当时我,我夫人在侧,我一时逞能“。阿桃仰天大笑道:”好个有志气的英雄汉,你要硬便硬到底,却如何又来求我?你跪在地上,给我磕头,我见你磕得够了,再看看给不给你解药!“。陆冰听得心如冷水,摇头道:”宁夫人,你害我侮我得够了,你不给便了,不必再来折辱于我“。阿桃双目满是怨毒,切齿道:”你忘了你在伏枥庄发的毒誓?这正是罪有应得!实话对你说,这毒叫做‘浸蛛’,初时症候不彰,寻常伤药似也有效,却断不了根子,必须以解药在七日内饮服,方能断根。你另服其他药物,明面见好,只不过是延长病程,毒发身亡之时更痛苦万倍,还不如听之任之,一死百了。哈哈,那次我给你解药,不过是以为你要为我丈夫效命,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你当我心里还有你么?你中毒已有一年多之久,纵使将天下所有的药喝一便,也只有死路一条。别看你现在尚能蹦跶,不出半年,全身溃脓而死,哈哈,哈哈!“,一路狂笑而返。 陆冰听得万念俱灰,心道:”她以毒箭伤我之时,便是铁了心要我死,如今她怨我恨我更胜以前,我前来是自取其辱“,恍惚进了城去,歇了一夜,只觉大腿伤处,愈发僵硬,忧心之下,一夜未眠,凌晨时分伤处竟然刺痛入心,半个时辰方退,再念起阿桃说自己只剩半年阳寿,料来并非虚言。他将未尽之事寻思一遍,心道:”这半年寿命,我却做些什么?我若不去青龙会寻仇,雷家血案,永无重见天日之时,我若寻去,纵使杀伤一二,自己也难全身而退,采乔不几月便要产子,我若见不到孩子一面,岂能瞑目!“,两相为难,又念起自己虽然已初悟华山三剑归一的奥秘,盖晦却已死,自己晓风剑未得传授,悟道功成的机会本来已十分渺茫,在半年之内更是痴人说梦,心灰意冷想道:”不如在此间盘桓月余,再回太行派复命,捡些已知道的说了,也算交差,等得孩子出世,我瞧他一眼,死也罢了!“。 他计较已定,倒安下了心来,终日只在集市上闲逛,喝茶,聚赌,晒太阳,夜间便以大桌的酒肉朵颐作乐,一连二十多日,放浪形骸,从未有过的放松和安宁,只是腿伤处的瘀斑红须愈发蔓延,已至腿根,刺痛发作得更频繁,更持久了,更有许多前所未有的症状逐渐显现,先前的药房也近乎无用了。 陆冰听之任之,又过了十多天,这天早上只觉耳边嗡嗡乱叫,腿上发痒,睁眼一看,只见伤处潮润,略略发软,几只绿头苍蝇正爬在上头吮吸,陆冰吓得一跳,翻身而起,心中骇然无比,贴近镜前一看,只见自己形同枯槁,萎顿无比,悲哀心道:”我死已将近,如何还在此处虚度?我要回到采乔身边,等待孩子出世!“,当即捧水洗了脸,收拾整齐,正待出门结账,却听有人叩门,陆冰纳罕,推开一看,正是胡敏厚! 一七九 秋雨 陆冰吓了一跳,道:“胡先生!”。胡敏厚笑了笑,径自坐了下来,说道:”我听说彭掌门令你打探邪教余孽的消息,陆兄弟可有些眉目?“。陆冰敷衍道:”略有所得,正准备回太行禀告彭掌门“。胡敏厚道:”哦?未知是何所得,可否先告知一二?“。陆冰硬着头皮道:”我知他们尊奉的闵家后人是个极丑陋的女子,而真正主事的是一个叫徐图的陇右人“。胡敏厚道:”这些人尽皆知,他虽名叫徐图,自然是化名。听闻这些人最近在中原活动,为了什么?“。陆冰道:”无非是召集旧部,若有不从着便诛之“。胡敏厚笑道:”这些也是人尽皆知,我问你,他们召集的旧部有多少人?谁名头最大?隐匿何处?“。陆冰半点不知,只得摇了摇头。 胡敏厚笑笑道:”你若真没打探到消息,我倒也不怪你,只是我听赵先生说,你在这城里盘桓月余,终日混迹酒馆赌场,竟似无所事事,未料是什么缘故?“。陆冰冷笑一声,说道:”赵先生也真是,毕竟相交一场,他瞧见我,也不来打个招呼“。胡敏厚突傲然道:”别在我面前说风凉话,我刚才问你缘故,你还没回答我!“。 陆冰抬眼一瞧,只见胡敏厚目中透出一股冷光,不禁心中一震,强自一笑道:”赵先生既然对我行踪了如指掌,岂会不知其中缘由?他既知其中缘由,岂会不对你相告?胡先生,你有话便对我直说了罢“。 胡敏厚笑道:”也罢,他对我说,你身受宁夫人剧毒所伤,前去讨药未果,自知死期将近,所以自暴自弃。这位宁夫人的来路颇有可疑,她既然伤你,必和你颇有渊源。我知你投入华山门下不过数年,在那之前你们便认识?“。陆冰摇头道:”这是我的私事,恕我无可奉告,胡先生若是疑我来路,不妨先面陈彭掌门,我亲自朝他解释“。 胡敏厚听得连声冷笑,说道:”那倒也不必了,只是你如今时日无多,作了什么打算?“。陆冰松了口气,说道:”不瞒胡先生,我在此地放纵月余,回望一生,恩怨仇恨皆放得下,只是我孩子将要出世,难以割舍,今日正打算启程回太行,在我妻儿身旁度完最后数月光景“。胡敏厚听得连连摇头道:”你既然记挂妻儿,便当为之做长远之计,如何只图苟安?“。陆冰听得一震,只见胡敏厚双手一环抱,说道:”你妻儿在我太行,我自替你好好照顾,你何须多虑?你如今虽然来日无多,武艺仍在,尚有可为“。陆冰听得一愣,便问:”胡先生要我做什么?“。胡敏厚笑笑道:”你若能潜入末山,杀死乔贼,一来报了弑师之仇,二来全了武林大义,于我太行 也是大功一件,你妻儿得你福荫,我太行派自然供其饮食,照料有加,岂不是皆大欢喜?“。 陆冰听得一震,心中一股寒气涌来,沉吟良久之后,深吸一口气,知道此事绝无讨价还价的余地,若是多言,反倒对妻儿不利,只笑了笑道:”若我杀不了乔贼呢?“。胡敏厚道:”只要你尽了力,纵使失败,也是忠义之士,你妻儿我也必好生照料安顿“。陆冰思忖片刻,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只盼胡先生信守承诺,保我妻儿周全!“。 胡敏厚笑道:”我早知陆大侠乃是心怀大义之人,只不过乔贼剑术极高,你若明面较量,必敌不过,况且他门下走狗众多,你怕连他面也见不到“。陆冰打断,点头道:”只有出其不意,暗中行刺,我自理会得!“。胡敏厚笑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明日便可启程,我等着陆大侠的好消息!“,转身掩门而去。 是夜陆冰对窗独酌,心道:”数月前我意气风发,一呼百应,本以为在江湖上闯出了几分薄名,站稳了脚跟,结果非但不能保护妻儿安全,反而令她们为我所累。原来我和宁绍庭一样,不过是为人所用的工具而已“。此时午夜时分,秋雨淅沥,拍打蕉叶,只觉人生茫茫,浑若浮萍,无处可依,又如海上飞鸟,无渚可歇。自己将死,倒也无妨,可是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呢?她们又将飘往何处?心中突然疼痛交加,抬手猛灌了一口酒,从怀中取出三样东西,一是母亲自小挂在他脖上的长命锁,一是王采乔送他的一方丝帕,一是盖晦所赠华山派内功心法心得。他将三样物事捧在手心,猛地贴在脸上,再也忍受不住,大叫一声:”天不假年!“,仰天恸哭,良久不绝。却听有人在院里大骂道:”谁在鬼哭狼嚎?死了爹娘么?“。店小二也来敲门,道:”客官可有伤心事?夜深啦!“。陆冰带着哭腔道:”好,好!“,强收了泪。第二日一早,拾掇了心绪,快马加鞭,直往末山而去。 这一日进了汾城,末山已是不远,陆冰怕惹人注目,便弃马步行。此地离末山不过百里,甚是繁华。陆冰往最高的一家客栈寻去,刚要进门,一个汉子挡了过来,道:”住店么?别家去“。陆冰道:”别家寒酸,怎的,这家住不得?“。那汉子不耐烦道:”让你走,你就走!“。陆冰怒起道:”你说个缘由!“。那汉子眉头一皱,往陆冰推了一把,却纹丝未动,便知眼前人乃是江湖好手,便收敛了几分,说道:”这家店我家主人包了场,客官请别处去!“。陆冰冷笑道:”未料你家主人是哪方富豪?出手好生阔绰!“。那汉子得意道:”分文不需,店 家主动封的楼。只住我家主人二位和十来位仆从。怎的,你却眼红?“。陆冰心中一动,想道:”这般排场,莫不正是乔贼?“,当下不再纠缠,在河边茶铺消磨了一下午,天色暗后,又按剑潜了过来。 一八零 木箱 那客栈四下均有人把守,陆冰此时内功修为虽称不上深厚,但他天赋异禀,习练得法,已算得登堂入室,寻个角落,提气一跃,站上了墙头,身子一旋,稳稳落地,突然间腿上疼痛入心,闪得一闪,差一点按翻了旁边水缸。凝神缓得半盏茶功夫,疼痛渐退,却听旁边房里鼾声大作,透窗一看,正是十来个仆从挤在大通铺上酣睡。此时月色正浓,透过天井撒到院内,四下寂静无声,只楼上南面一间房,透出一点灯火。陆冰扑通心跳,屏息提气,悄声潜了上去,却听屋里头隐隐有语,伏在窗下侧耳贴墙,只听一个男子微喘着气,说道:”妙哉,妙哉!乖宝宝!好宝宝!“,跟着起了一阵咯吱摇曳声,娇喘声。 陆冰听得汗颜,心道:”原来是行男女之事,那人声音听来年轻,绝非乔贼,不料是谁家公子哥儿?“。等得片刻,销魂之声嘎然而止,拾掇之声响得片刻,那男子重重往旁边一趟,长吁了一口,突道:”当真,好宝贝,算我求你,你随我回去见他一趟!“。 刚才这男子说话,正值情欲高涨,音色自然不似平时,但这句话说得字正腔圆,极好辨认,正是沈放的声音!陆冰听得暗暗冷笑,心道:”这厮原来是个好色之徒,他并未婚配,却不知勾搭了谁家轻薄女子“。 那女子并不出声,听得沈放又道:”咱们眼下虽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咱们要名正言顺在一起,少不得经过他点头,他毕竟是你父亲啊“。那女子终于道:”那是你中原的规矩,却不是我扶摇岛的规矩。你要真心喜欢我,便随我回岛上去,你做岛主也罢,我做岛主也罢,都是一样,你说,好不好?好不好?“。这声这话,自然是冯萍波了。 陆冰脑中轰地一声,心道:”我道她居高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瞧来也不过是庸脂俗粉,竟被这厮占了去!“,心底一阵失落,又觉自己偷听他人床帏之事,实在不妥,却又忍不住多听几句。这时沈放吞吐道:”自然是好,只不过我师父于我有恩,如今我末山剑派四面楚歌,我怎忍在这时候离去?“。听冯萍波沉默片刻,又道:”我可以见蓝敖一面,认他这个父亲也无妨,他高兴了,自然将洛神剑法剩余三十招传给你师父。但你得答应我,那时候你师父剑法已成,天下当无人可敌,你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便随我回岛上去“。 沈放道:”你为什么老要回岛上去?我中原物华天宝,什么没有?“。冯萍波道:”岛上虽远离大陆,却和南洋诸土相近,物资并不逊于中原。而且我生于斯长于斯,好比一只飞鸟,只有回到巢里才觉得安心舒坦“ 。沈放笑道:”是么?那你在中原也浪荡了好几年,也不见你着急归巢呢?“。却听啪地一声,冯萍波轻轻一掌拍他脸颊,气道:”我留在中原,还不是因为你?你却使这话来把捏我?“。沈放一把捏住她手,笑道:”你不说我怎知道?你我第一次见面,虽然刀剑相向,其实你就已经中意我了,对不对?“。冯萍波噗嗤一笑道:”那倒没有,那时我一心找宁大侠,想要见识洛神剑,所以逗留了一阵。直到你找上了我,百般纠缠“。沈放佯作不悦道:”哼,我对你可是一见倾心,我若不主动来找你,你如今不知被谁勾了去呢“。冯萍波正色道:“正经些,我刚才问你,待蓝敖传完你师父洛神剑之后,你便随我回岛上,你到底答不答应?”。沈放道:“这个自然,你当我不想搂着你这个大美人过一辈子清闲日子么?”。冯萍波听得大喜,勾住他脖子一阵亲。 陆冰听得不堪入耳,心道:“冯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偷听她床帏之事,实在不该,去了罢!”,正待潜走,却听冯萍波道:“你出去看看,我总觉得有人听墙角”。沈放笑道:“怎么会,我早嘱客栈老板将所有人撵了出去。楼下几个仆从,谅他们也不敢来偷听”。陆冰大惊,趁着沈放说话之声掩盖,悄然下楼,正待翻墙出去,却见院中几副车驾,上面放着六七口大木箱。 陆冰心中一动,暗想:“这些货物必是沈放运往末山的,我不如藏在箱中,倒省却了好一番事情”,蹑手蹑脚登车查看,只见箱子均封的严严实实。陆冰潜运内劲,借着仆从屋里发出的酣睡掩护,掀起了一只大箱的盖板,只见里头尽是字画珠宝,虽然价值不菲,此时也无心取用了。再抬了抬余下几口,均很沉重,只一口却轻,陆冰再运劲揭开面板,里头整整齐齐一摞绸缎,尚未满箱,大可容纳一人。陆冰大喜,蜷入其中,将盖板上的铁钉拉实。他自知此际必死,心神反倒宁了,竟睡了好大一觉,突听院里声起,正是天色亮了,沈放诸人张罗启程。 接着听到开门套马之声,突然车轮滚动,一行出了客栈,上了大路。众人赶得紧,午夜时分车马顿停,正到了龙鳞原。陆冰蜷缩颠簸一天,正待舒展筋骨,突然木箱一晃,被人抬了起来,有人叫道:“好重!”。听沈放回头骂道:“偷懒崽儿,不过是些绸缎,能有多重?”。 陆冰听得一惊,心道:“若被发现,我只得拼死杀了沈放交差。只要我死在这末山,谅胡先生不会违背诺言”。好在那抬箱的两人惧怕沈放,未敢再言。陆冰在箱子里颠簸了半个时辰,进了一间大屋,停歇下来。二人累得满头大汗, 喘息连连,沈放骂道:“你们平时练功没有?这点东西也抗不得?”,伸脚往那大箱一踹,却纹丝不动,不禁愣了一愣。 陆冰在里头屏息按剑,正待沈放来揭盖板时一剑致命,却突听冯萍波道:“你别为难他们,蓝敖在哪里?我现在便见他”。 一八一 石梯 沈放道:“料必正和我师父饮酒闲聊”,又笑了笑道:“你父亲投了我末山剑派,我师父如今对他极为倚重。萍波,莫若你和他相认之后,一并留在末山,你剑法之高,不逊我师父,对我末山如虎添翼。待来日”。冯萍波冷道:“来日怎么?”。沈放低声道:“不瞒你说,这末山剑派的大位,总有一日是我的。到时候,你我二人”。冯萍波打断他的话,气呼呼道:“你毕竟留恋权力,先前那些许诺必是哄我骗我。罢了,我自回岛去!”,拔足便走。沈放急忙拉住,柔声道:“好,好,听你的,等蓝敖将剩余剑法传完,我便随你回岛!”。冯萍波盯住他半晌,说道:“你万万别以为我与寻常中原女子一般,任由男人来骗。到时候你若不走,我必一剑杀了你,了却这一段情缘”。沈放吐吐舌头,笑道:“我信,我信,萍波,这末山掌门之位虽高,哪里比得和你岛上缠绵的逍遥快活呢?你先在此等一会,我片刻回来叫你”。 沈放便先离去,陆冰听得冯萍波在屋内漫步片刻,知她内功了得,屏息不敢出声。突然间冯萍波在木箱旁坐了下来,陆冰吃了一惊,急忙敛住呼吸。却听冯萍波轻声道:“是你,对不对?”。陆冰脑中轰地一声,发懵心道:“原来她已知箱中有人?她若一剑刺入,我岂有命在?”,一时不敢稍动。片刻后,又听冯萍波轻叹了一声,道:“也许是你,也许是别人,你昨晚藏进箱中的罢?听墙角的就是你,对不对?”。陆冰听得面红耳赤,岂能回应?听冯萍波又道:“也许你是他,也许你不是他,也许是我多疑,这箱中并未藏人”。这些“你”,“他”之词入耳,陆冰听得怔怔出神,突又听她神游轻声道:“你若是他,我劝你早点回去,不要犯险,你若不是他,便忘了我这些疯话,若是箱中无人,这些话便是说给星星听的”。 此时脚步声起,正是沈放返回,冯萍波站起身来,迎出门去。二人低语几句,便自去了。陆冰回味她这些词句,心中怅然,半晌方推开盖板,跳了出来。出门一看,星光布满天空,好一个晴夜! 他料乔鹏必引蓝敖与冯萍波相见,不敢紧随,远远潜伏到山顶一块山石后头,眼见沈放,冯萍波二人进了一栋小石楼,楼上窗户透出灯光,窗影投射个人影,陆冰瞧得心中一跳,那人影正是乔鹏。 陆冰按捺多时,不知又过了多久,便见沈放,冯萍波走了出来,另一个高大身影随在后头,快行几步,拉着冯萍波的手,侧头笑看她,这人正是蓝敖了。冯萍波侧头望了蓝敖一眼,便由他拉着手。陆冰心道:“瞧样子,她终归认回了这个父亲 ”。这时冯萍波转头四顾,突然往这边瞧了过来。陆冰忙缩头石后,心道:“她若真对‘他’颇有情愫,便不会对乔贼透露我的行踪!”,再等半晌,按剑下了坝子,在木楼回廊大柱后蛰伏下来,心道:“乔贼必下楼回屋歇息,我在暗处背后一击,大有胜算!又等了半晌,楼上响起了几声哈欠,便听楼梯震动,正是乔鹏走了下来。 陆冰心中一紧,背靠大柱,手中紧握长剑。乔鹏行近回廊,突双手举起,打了个好大哈欠。陆冰暗想:天赐良机,正在此时!正待出手,眼前突浮现出当初和乔鹏在渝州泛舟,在汉水同饮的旧事,又记起当初乔鹏临别留信,其中“再聚汉水,作彻夜豪饮”之句,心中微微一痛,旋即又想:“他杀我盖师叔之仇,不共戴天。我岂能心软!”,再待出手,时机已过,乔鹏已前行了半步。陆冰微朝左转,想待他现身前方再行刺。谁料乔鹏再踏得半步,突然止步不前。陆冰心中狂跳:“怪我妇人之仁,他必已察觉到了”。 此时四周寂静无声,僵得片刻,乔鹏突开口道:“你刚才本该出手,如何不发?”。陆冰已知再无可乘之机,背靠大柱,五指紧握把剑,防他突然发难。乔鹏见他不应,又道:“乔某一生睥睨天下,孤狼独行,结交的异姓兄弟不过你一人,未料你竟因得一个区区盖晦,舍出自己性命也要杀我?”。陆冰默然半晌,突道:“他和渊源极深,并非寻常师长可比。况且我身中剧毒,来日无多,不如舍命一搏”,突心想:“我和他说这些作甚,拔剑拼了就是”。却听乔鹏紧接着道:“谁人害你?你中了什么毒?我未必不能解救”。 陆冰摇头道:“毒入筋骨,神仙难救,纵使你有法子,我岂能受你恩惠?”。乔鹏深吸口气道:“你有什么未尽之事?”。陆冰苦笑道:“我未尽之事许多,其中之一就是杀你替盖大侠报仇”。乔鹏冷笑一声,沉吟半晌,道:“你刚才机会绝佳,五成胜算是有的,却错失良机,现下岂能杀得了我?你我毕竟相交一场,我也不忍杀你。你自去罢了”。 陆冰道:“我妻儿被太行派所挟,你若不死,我也绝不能活着出这末山”。乔鹏冷笑道:“原来如此!他们见你将死,只得物尽其用,以妻儿威胁,迫你前来送死。嘿嘿,你为自己找的好靠山!”。陆冰摇头道:“无需多言,咱们今日作个了断便罢!”,嗖地一声,拔剑出来。乔鹏垂目道:“谁与你动手!你虽来日无多,不能和家人相逢,大可消踪匿影,寻一处荒野过完余生,总好过横尸此处!你放心,你岳丈一家和我末山剑派渊源颇深,我必寻机会救你妻儿出来!” ,话罢径自大步走开。 陆冰只觉心神俱疲,哪还提得起劲去追!过得许久,心想:为了妻儿安稳,我不能活着离开!便要横剑自刎,几番尝试,终究下不去手,心道:也罢,我径往山下走,遇人便杀,只求一死!当下再无顾及,自暗中走出,大步穿过回廊,沿着石阶而下。此时深夜,道旁灯火通明,一连行了数里,却不见半个把守的人影。陆冰有意把石梯踏得作响,再行半里,仍是不见人踪。 陆冰明白是乔鹏安排,心中百感交集,泪光朦胧之中,泛出死去的父母兄长的模样来,突地记起幼时母亲所教的一曲山歌。学这山歌之时,他不过五六岁的光景,词曲本已忘得差不多,此刻却黑白分明,鲜活地在眼前跳动。陆冰不禁一声高唱,响彻山林。唱得几句,突然止口,大叫一声:“娘!”,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顺石梯滚了下去。 一八二 求见 陆冰醒时,只觉头昏眼花,如坠云雾之中,一个影子靠了过来,长吁口气道:“陆大侠,你可醒了!”。陆冰惶然四顾,问道:“这,这是什么地方?”。那人道:“你且不要多问,先吃点软和东西,恢复点力气再说”。陆冰由着他喂了几口粥,稍稍安神,又问道:“我昏迷了么?有多久了?”。那人道:“足有八日了”。陆冰骇然失色,再喝了大半碗粥,眼前渐渐清晰起来,只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先生。陆冰猛地一震,将碗拂打在地,惊道:“是你!我在哪里?”。 萧先生笑道:“陆大侠你还记得,以前咱们打过两次交道啦”。陆冰点头道:“第一次是你捧了砚台来赠我,另一次是在华山祖师洞留信,劝我远离华山是非之地。说来你对我有恩,我该谢你”。萧先生笑道:“不必谢我,这些都是乔掌门的安排嘱咐”。陆冰闻言甚闷,问道:“我这必是在末山了?”。 萧先生点头道:“你晕倒在末山天梯上,是乔掌门命我将你安置此处。你放心,他早已昭告武林,说你行刺失败,毙命于末山,以免太行派为难你妻儿”。陆冰摇头道:“他纵然施我些薄恩,我岂忘得弑师之仇?我要走!”,翻身便起,刚站起身,眼前又是天旋地转,跌坐床头。 萧先生笑道:“陆大侠不必有受恩之想,乔掌门说,他不屑杀一个时日无多,毫无威胁之人,自然只能先将你治活过来。你身子好了,走得动了,你要走便走,绝不留你。你眼下就走,怕不出几步,又昏倒在台阶上,我们又只得将你救过来,反反复复,岂不无聊?”。 陆冰闻言默然不语,萧先生笑道:“我公务缠身,不能久陪,此间清净,另有几位仆人可供驱驰,你若呆得舒心,要多养几日也无妨”,当即拱手告辞。 一连数日,饮食极佳,更有各类珍稀药材,补品,搭配颇为讲究。陆冰瞧得是乔鹏安排,并不为所动,这日身子觉得恢复了六七成,便对那主事的仆头子道:“这几日谢你照料,烦你将我的行李宝剑取来,我得告辞了”。 那人听得一愣,问道:“是我们照料不周么?陆大侠为何要走?”。陆冰道:“你照料再好,这也不是我家,如何不走?”。那人道:“也罢,只是你行李不在此处,等我去寻了来”,转身便出了门。 陆冰等得一阵,不见他回来,心道:“糟糕,他哪里是去拿什么行李,必是请萧先生去了,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也顾不得行李,拔足便往外冲,刚到廊弯处,正逢萧先生赶来,差点撞在一起。 萧先生皱眉道: “陆大侠,恕我直言,此间静谧舒适,应有尽有,于你休养大有好处,你时日无多,便在此处安逝,也算得好福气,何须再起奔波?”。陆冰笑道:“怎的,你先前说我随时可走,如今却不算数了?”。萧先生摇头,断然道:“不成,乔掌门已昭告武林,说你已死,你出去乱闯,让人知道了,岂不坏了乔掌门名声?”。陆冰心道:我身无兵刃,强闯不得。心生一计,突然一拳打了出去。萧先生笑道:“你如今剑术必在我之上,论拳脚嘛,嘿嘿!”,双手一个分鬃,将陆冰拳头一兜,一横肘撞了过来。但听“啊”地一声惨叫,陆冰被撞了个结实,躬下腰去,一口鲜血吐出。萧先生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搀扶。陆冰正是故意为之,顺势一点,正戳在他腰间大穴上,萧先生闷哼一声,扑通仰倒。陆冰愧然道:“我使诈点穴,虽然不齿,实在别无他法,你放心,我出去后,自然隐姓埋名,安度残生”。那仆人看得目瞪口呆,正要奔出求救,陆冰早将他揪了过来,不忍使他受痛,只寻了一条长绳,将他和另外两个小仆绑在柱头上。三个仆人丝毫不会武艺,制服起来倒毫不费力。 陆冰又寻了行李宝剑,束缚紧扎,摸出门去,一路蜿蜒小径,道旁一边是险峰耸立,云遮雾绕,一边是亭台水榭,群芳叠翠。左边看上一眼,如同撞入仙境,右边看上一眼,又如返回人间。陆冰瞧得暗暗称奇,跌跌撞撞许久,方见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有人把手。陆冰自不敢强闯,只等得天色晚了,从院墙翻了出去。 这一翻出去,风景立时便不似先前,不过仍是奇石古树,曲径通幽。陆冰绕得晕头转向,心想:我点穴之术不过从盖师叔处习得一点皮毛,萧先生内功不浅,不料几时便能恢复,等他醒来,我岂还逃得走?甚是着急,再兜转一阵,听得一阵水声,绕过弯来,却是一帘瀑布。 这瀑布不大,泄入一个小池之中,池岸一座小亭,连接着远去的小石子路,亭上两个秀丽小字:“瀑亭”。陆冰突记起当初乔鹏所赠的那把扇子,上面所题画的,可不就是此处!正出神间,听得脚步声说话声传来,陆冰无处可逼,便躲进瀑布旁一蓬茂盛的草丛后面。 见得一行仆人先行,将几盏大灯笼挂上高处之后,两人踱步过来,不是别人,正是乔鹏和萧先生。陆冰暗叫糟糕,却听乔鹏摇头道:“这几年来,他所做的事中,可有一件是利于我的?甚至是于我无害的?说一千道一万,他从未真将我看作他的结义兄长。他要走便走,任他胡闯便罢,只是苦了你了“ 陆冰听得心中一震,暗想:原来萧先生早已恢复, 乔鹏这话自然是说的我了!再细思这些年来所为,终究无一件利于末山剑派,虽则只是出于道义或者自保,未免确于义节有亏。这时又听萧先生笑道:“他内功尚浅,摸穴也不大准,不过蛮力倒大,我养个两天也差不多了。他天赋异禀,只可惜时日无多”。乔鹏挥手道:”不必提他,西边怎么样?“。萧先生道:”我正是来说这事,昨日周掌门派人来,说那几件差事已办妥当,索取灵丹,我已给他了“。 乔鹏点头道:”好“。这时一人急匆匆过来,却是沈放,说道:”师傅,山下来了个女子,一定要见你一面“。乔鹏皱眉道:”这种冒失的无名之辈多了去了,你撵走就是,如何以这琐事烦我?“。 沈放吞吞吐吐道:”其实她这几日已来了好几次,今日傍晚又来,我不耐烦,和她交手,不出不出三四招,便被她夺了剑去。她也不强闯,只说要见你“。 乔鹏冷笑道:”你终日枕于温柔乡里,自己学艺不精,怪得谁去?你打发不了她,不如先求助你那贤内助如何?“。沈放面色尴尬,萧先生笑道:”现下怕拉不下面子,等你二人婚后,帮帮小忙也就名正言顺了“。沈放满面通红,说道:”冯姑娘眼下在外和她父亲游玩,不过既然说到这事,还求师傅择时为我二人婚配“。 乔鹏剜了他一眼,道:”你这般出息!也罢,萧先生,你先去会会这个女子,探探她的来头“。萧先生正待领命,沈放又道:”我料她八成敌不过萧先生,不过她令我对您说,按辈分渊源来说,她算得是你的师侄!“。 一八三 讨尸 乔鹏微一沉吟,问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多大年纪?什么口音?“。沈放道:”遮着面纱,瞧不大清样貌,不过总不算俊俏就是,听来是陇西口音“。乔鹏道:”也罢,你领她上来,我倒看看哪个来打秋风的“。 乔鹏再与萧先生闲聊一阵,陆冰伏在草丛里,不敢稍动,十分难受,直又过了好大功夫,听得脚步声起,稍稍探出头来,只见沈放领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头戴面纱,身材瘦削,正是大道会的道主丑姑! 陆冰甚是纳闷,不知她来此作甚,只缩回头去细听。只听乔鹏吩咐道:“萧兄,沈放,时候不早,你们自去歇息”。二人领命而退,只剩下乔鹏和那女子。乔鹏便道:“姑娘请坐!”。丑姑落座,说道:“谢乔掌门!”。乔鹏单刀直入,问道:“你说按照辈分,你要叫我一声师叔,我却记不得有你这样一个师侄”。丑姑道:“我自幼长在陇右,你自然没见过”,略顿片刻,又道:“罢了,乔掌门,不必再打哑谜,我便是如今留客岛上的主人,大道会的道主,闵怒的独女,闵青”。 乔鹏冷笑一声,说道:“你既是逆贼之后,中原之敌,如何还敢自投罗网?你如何知道我不杀你?”。闵青道:“乔掌门虽然有独断专横之名,重情重义却也为世人所知。我此行并无意与故人为敌,只不过有一点极小的请求,料得乔掌门不会与我一个小辈为难”。乔鹏皱眉便问:“什么请求?我和你天南海北,正邪不两立,何时惹上了瓜葛?”。 闵青道:“我听说陆冰最近行刺你,被你所杀,因得他毕竟曾在我会中任职,念及旧情,想朝你讨要他的尸首棺木,另寻好处安葬”。乔鹏冷笑道:“原来如此!陆冰那厮生前不甘寂寞,在江湖中胡闯,四处投靠,不知任了多少帮派的职务。他死之前,正是太行派的座上宾呢,正雇主没来收尸,你一个昔日东家,如何这般着紧?”。闵青沉声道:“我这一个小小请求,乔掌门允了便是,何须多问?”。乔鹏冷笑道:“料你也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你不顾生死,深入虎穴,来讨一个往日下属的尸体,再瞧你按捺隐忍,话音颤动的模样,自然是爱上了陆冰那厮。对不对?”。 闵青冷冷道:“无论如何,你也是我父亲一辈,如何说这些不妥当的轻薄话?你若将他棺木交我,我大道会以后自有所报答”。乔鹏大笑道:“如今真是世道不古!你们这样的牛鬼蛇神,偏安一隅畏首缩脚也就罢了,竟敢大摇大摆来我面前提要求,为的竟是讨要你情郎的尸首!哈哈哈!实话说,我早已将他挫骨扬灰,撒入马厩里”,话音未落,但 见青光闪动,闵青一声怒喝,一柄寒光剑疾刺过来。乔鹏一翻身,窜出三尺,也自出剑在手,但听铮铮数声,二人宝剑相交。闵青陡然翻转,一剑照他小腹猛刺,乔鹏一剑横切,一收一松,往她脖子便刺。闵青急进一步,一剑如电,回敬对方胸口。 二人往返十数招,竟似势均力敌,陆冰心道:“我和她大半年不见,她剑法可涨了不少!”,暗自为她高兴。这时乔鹏冷笑道:“剑法不错,可惜还差你爹太多!”,剑花一挽,一剑卷起青影,这才使上了真功夫。 乔鹏长剑消涨,涨时如大河奔涌,消时若垂露浸土,转换间行云流水,丝般顺滑,陆冰看得大大的震惊,心道:他身贵为武林之雄,鲜少与人动手。虽则江湖传言他是当世鲜有的剑道高手,若非亲眼所见,岂料得到他剑法如此高妙?闵青怎敌得过? 果不其然,不过七八剑的往返,闵青已经处处见险。这时突听扑哧一声,闵青左肩已被刺中,血流不止,她大骂一声,提剑又上。乔鹏道:“你这不要命的样子,真是随了你爹!我今日送你去见他!”,连刺三剑,剑剑凶险。 陆冰心道:“单瞧她涉险来讨我尸首这份情谊,我如何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她丧命!”,左手握上了剑柄,正待拔剑奔出,突听远处起了一阵喧嚣,一个汉子,浑身鲜血,以一双肉掌抵挡七八柄利剑,朝这边狂奔而来。闵青见了这汉子,急得大叫道:“徐先生!”。那人正是徐图。 徐图见得闵青,神色大慰,任由两剑刺在身上,疾奔上来,伸手止道:“乔大侠!求你住手!”。乔鹏喝问道:“这人是谁?你们连一个赤手空拳的人都挡不住?”。萧先生上来禀道:“这人自称你的旧识,他说自己并无恶意,只求见你一面,主动将宝剑抛下山涧,便往山上闯。我们要阻挡他,又怕杀死了他胜之不武,甚是为难,所以”。不待说完,徐图便道:“乔大侠,二十多年前你于我和她父亲可有救命之恩,难不成今日又要杀害我们?”,只见他浑身衣衫被利器划得垂坠破损,鲜血浸透,朝地上嘀嗒作响,话罢伸手抹了一把沾满血污的脸。 乔鹏惊道:“你是马图?”。徐图点头道:“乔大侠好眼力,二十多年前,你和令师叶掌门千里赴西域,杀死独孤复手下十三人,救得我主仆二人。这滔天洪恩,在下从未敢忘记!”。乔鹏道:“当日我和先师救了你二人之后,约法三章:闵怒入我末山剑派,你余生隐居至死,不得复出。如何今日又不甘寂寞,现身作妖?我尚未得空去留客岛找你,你竟敢撞到这里来!”。 徐图脸色煞白,摇摇欲坠,道:“乔大侠明鉴,在下岂敢!当初我的确一直隐在陇右。不料先主朝叶掌门挑战之前找到了我,说他有后了,孩子还在母亲肚子里尚未出世。他怕自己不敌身死,将之托付于我,嘱我抚养扶持,有朝一日助她夺回残月教教主之位,在下岂敢不从!”。乔鹏连声冷笑,说道:“他既如此看重残月教教主之位,如何不自己去夺,偏要留重担于后人?你不过是自己权欲熏心罢了!”。徐图叹了口气,说道:“此节我不再辩,只求乔大侠网开一面,放了我小主人。往后必有所报答!”。 乔鹏沉吟半晌,叹道:“看到你,我便想起当初和先师西域一行。二十多年眨眼间便逝去,物是人非,不堪回首,令人唏嘘。你先主已死去多年,独孤复执掌残月教已二三十年,教中已无汉人根基,你却还活在二十年前,做着夺回残月教的春秋大梦!我现在杀心已消,你们自去,好自为之!”,一抬手收剑入鞘。徐图拜伏在地,诚恳道:“乔大侠对我主仆的恩情极大,徐某永世不忘!往后若有差遣,必肝脑涂地报效!”。乔鹏把手一挥,闵青自将徐图扶起,拭泪而去。 一八四 祭奠 闵青扶徐图下山,沿途并无阻拦。二人上到原上,徐图已然支撑不住,闵青默然道:“徐叔,是我不听你劝,一时冲动,却害了你性命!”。徐图摇头道:“是我没看住你,我历来命大,应当还死不了,你先扶我到树丛里,回客栈去收拾了行李,带了创药,若有可能,雇一辆车来。此地不可久留”。 闵青连连抹泪点头,她虽然剑术颇高,力气仍不如男子,勉强将徐图挪到东面树林里,便朝镇上奔去。她回到客房,飞快拾掇了包裹,将创药握在手中,冲出来时,只见夜深人静,哪里有什么车马?她心急如焚,便思步行回去给徐图敷药止血治伤,先解得燃眉之急,余下一切等天亮再说。谁知刚行得数里,却听一声驴叫,近前一看,却是一颗大榕树下一人一驴正在歇息。 闵青大喜叫道:“车夫!快套了车随我走”。那人扯了一声鼾,嘟哝道:“我不是车夫,我是赶路的生意贩子,错过了宿头”。闵青怒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强夺了你的驴车,快走,银子少不了你!”。那人忙道:“好,好”,起身戴上笠帽,将车套了。闵青钻入车厢中,那人一甩鞭,照龙鳞原上去了。 车驾甚速,不大会已然来到原上。徐图已是气若游丝。闵青道:“你快抱他上车,走得远远地”。那人一把抱起徐图,安置在车厢之内。此时天光微明,下起了绵绵细雨。那人劈了蓑衣,赶驴西行。这驴车十分简陋矮小,堪堪够闵青二人容身,好在篷子完好,遮风避雨尚不成问题。 徐图一直昏睡到傍晚时分方醒,闵青大喜,喂他水喝。不多时天色暗下来,便往官道驿站住了,闵青出来对那车夫道:“你车赶得不错,这几日随我们走,每日十两银子,用到哪天算到哪天。你说自己是生意人,怎么赚钱不是赚钱?你说是么?”。那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只是垂首点头,沉声道:“好说,我看姑娘肩头似乎有伤,可别只顾着别人,忘了自己”,闵青道:“劳烦关心,你自管好你的驴子,给它喂饱草料,今日赶了很远的路”。 半夜时分,徐图神智已清,闵青大喜,讨来稀粥给他喂了。徐图道:“青儿,咱们此趟出来,一来为的是寻找昔时旧部,二来打探那叛贼的下落。须得低调行事,大局为重。为了一具尸首,将自己置于险境,岂不有负你父亲在天之灵?”。闵青垂头道:“徐叔,是我错了,往后再不这样鲁莽了”。徐图道:“我知你对那陆冰有意,但他早已为人夫。况且已经身亡,你悲伤一阵,也就罢了,不要耿耿于怀。你正当妙龄,爱上某个男子也不为过,往后我自亲自为你 选一位品貌俱佳的大好男儿”。闵青笑了,道:“这哪里的事,我对他并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徐图道:“只不过什么?”。闵青道:“倒说不大上来,我只是觉得他面善,历来认识似的。要说我喜欢他爱他,那是没有的事”。徐图道:“那可更要命呢!”。 此时夜阑人静,又起了一阵细雨微风,吹得小窗摇曳作响。徐图道:“你雇那车夫一路蓑衣斗笠,不以面目示人,我看透着点古怪,你留点意”。闵青点头道:“我自理会得”。二人再絮叨一阵,闵青便告辞出来,来到后院歇马处,左右一瞧,见那车夫正躺在驴车里睡觉,一双脚却容不下,空悬在外头。闵青道:“喂,你驾车带我去趟河边”。那人道:“去河边作甚?”。闵青道:“让你去你就去,问这么多作甚?”。那人便起身驾车,他仍是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黑暗中似个大鹏一般,翻上御座,往河边赶去。 闵青下了车,掏了两锭银子给那人说道:“不雇你了,你自去吧,昨夜事急,耽误你生意了!”,转身来到河边,将一卷冥纸燃着起来,此时细雨停驻,明月当空,一条小河波光鳞动,蜿蜒东去。闵青给火光映着脸,一边喃喃细语道:“听来你是川人,不过咱们这些居无定所,浪迹飘零之人,死后魂魄未必返乡。对啦,江湖,江湖,这真是个烧纸的好地方!”,话罢便将黄纸扒拉旺了,放入河灯之中,推入河心流走了。 闵青微微回头,却见那人站在身后不远,盯住他幽幽地问:“你怎还阴魂不散?是嫌我纸钱烧的不够么?”。那人咧嘴一笑道:“闵姑娘,我想着,总得和你打个照面”,话罢便解下了斗笠来,原来这人正是陆冰!闵青也咧嘴笑了起来。 话说徐图正在屋中休养,半夜口渴,连唤数声,不见回应,叹想:“俗话说,女大不中留,果然不假!她必是去水边祭奠陆冰那小子的魂魄去了!”,这时房门一开,二人入内,一人是闵青,另一人正是陆冰。徐图吓得差点从床上跌坐下来。闵青连忙将他扶住,便问:“徐叔,你会治毒伤的,对么?”。徐图苦笑道:“你先把这小子的事说清楚了!”。 陆冰已将当初被太行派胁迫刺杀乔鹏之后到今夜诸事告诉了闵青,闵青一一简要叙述。徐图叹道:“乔掌门是仁义之人,你暗杀他,他却不杀你,反倒不惜声誉,假传你的死讯,免得太行派为难你妻儿!陆大侠,你弃了这位结义兄弟,却去投奔太行派,乃是大错!”。闵青不以为然道:“那算得什么?不过是看他死期将近,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徐叔叔,他这毒还有救么?”。徐图看看 了陆冰毒疮,道:“这毒名唤‘浸蛛’”。陆冰大喜道:“正是,正是!”。闵青见徐图认得这毒,也大喜,叫道:“徐叔,我就知道没什么难得住你!你既认得,自然可解了?”。徐图不答,面色狐疑看着陆冰,只道:“这毒不是中原之物,乃是残月教中独有,那施毒之人必和残月教有关。陆大侠,你本是华山弟子,如何与残月教的人惹上关系的?”。 陆冰思忖片刻,便道:“徐先生,我入华山派之前,已有一段江湖事,不为人知。我本是蜀中浪儿,辗转投了北地的神山帮,这神山帮,徐先生料必听闻过”。徐图点头道:“这个自然,但他们远处北地,鲜少和中原武林来往,其帮主易扬,三十多年前便传闻是仙人一般的人物”。陆冰道:“可惜易扬早已亡故,新帮主难服众人,帮中内乱之际,被残月教篡夺了去。所以我入帮之时,神山帮虽仍名为神山帮,实则已是残月教安插在中原的一个分舵了”。徐图诧异道:“此事我倒不知,料必他们这些年也并没掀起什么风浪”。陆冰点头道:“独孤教主本意是想令他们追杀当初叛逃的中原人,不料他们天高皇帝远,安于享乐,并不用心,我逃离神山帮之后,杀了他们一个顶管事的坛主,得了这一张追杀名单。徐先生必然认得上面这些名字”,便将那张早已残破发黄的羊皮纸拿了出来。 徐图连忙接过,只瞥一眼,便道:“这正是独孤复的手笔!”。 一八五 夜泊 徐图一边浏览,一边道:“陆大侠,多谢你将此物给我。那你的毒伤又如何来的?可是被那坛主所施?”。陆冰摇摇头道:“那倒不是,我这毒伤,乃是帮中一位女子所赐”。徐图笑道:“那你必定是伤了她好大的心了”。陆冰只道:“此事说来话长”。 徐图不再追问,将名单看了一遍,热泪盈眶,道:“这名单上共有八十三人,我多年寻访所得不过十七八人,余下的约一半不明音讯,一半已查明死于非命,其中神山帮所杀不过八人而已,其他数十人均是死在曹猴子手中“。 陆冰问道:”曹猴子是谁?“。徐图道:”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带领大家出逃的领头人!此人当初是闵家手底下第一号人物,姓曹,身材高瘦,剑术极为了得。他带领大伙儿逃出来之后,众人奉他为领袖,起初还常常找他密会商议,因为那时她父亲尚在。但他渐渐变了心,对复兴之事变得十分不耐烦,后来她父亲一死,大伙以为闵家绝嗣,也就散了,谁料此人竟寻个由头将大伙儿聚集起来,大开杀戒,只剩下一人逃脱,否则我也不知道这些事“,转头对闵青道:“那逃脱之人正是你甘叔叔”。 陆冰道:“我料此人八成是攀上了高枝,不愿别人知道他的底细”。徐图点头道:“我料也是如此。可这些年我访遍中原,也没探到他的下落”。 闵青插话道:“徐叔,他这毒还解得不?”。徐图思忖片刻,说道:“青儿,你先回避片刻,我和陆大侠说几句话”。闵青皱眉道:“还有什么还要瞒着我的么?”,也就出去了。 徐图便道:“陆大侠,我们道主心里喜欢你,你知道的么?”。陆冰笑道:“这是徐先生你多心了,我刚才在外和她谈了好一阵,她不过是看我面善,先前又在佛堂悬崖共过一场患难,况且我多少也算她的属下,所以她才待我很好”。徐图不理,思忖半晌,继续道:“她出身悲苦,无所依靠,也就我这么一个知心人,但我毕竟是长辈,照顾不了她一世“,话锋一转,道:”陆大侠,若我能救得你这绝症,条件是你须得抛妻弃子,娶她为妻,自此对她百依百顺,不离不弃,一生伴她身侧,鞍前马后,护她周全。你如何说法?”。 陆冰心中一凛,道:“我妻子乃是北方王家之后,名门出身,她对我已算得百依百顺,不离不弃,况且她腹中已有我的孩子,我岂能作出这种事来?况且青儿所谓喜欢我,不过是你的臆测,她心中并不这样想”。徐图冷笑道:“说得大义凛然!你不过是嫌她长得丑,对不对?她若是生的极美,你还巴不得!”。陆冰连连 摇头道:“这全不相干。她长得虽有瑕疵,但言谈气度,待人接物,赛过世间美丽女子百倍。我若没有妻室,怕还高攀不上她。徐先生,在下虽然惜命,此事却答应不得”。徐图侧过头去,道:“既然如此,你这毒,我救不得!”。 陆冰诚恳道:“徐先生,你看在我将这名单献给你的份儿上,请你救我一命!”。徐图冷笑道:“你这名单于我并不新奇。你之前本已投入我大道会门下,身为堂主,却改投太行派,已非信义之举。岂还有脸来求我!你若还有点自知之明,该当自去”。 陆冰仰天一叹道:“也罢,生死有命!”,便出了门来,朝闵青告别。闵青不解,返回屋问徐图道:“徐叔,你和他说什么了?”。徐图想了想,叹口气道:“没什么,我有一个朋友,也是当初从残月教叛逃出来的汉人,他名叫怀申,若那毒伤尚且有救,也就他了,因为这毒便正是他配制出来的。前些年我找到了他,他不愿再入江湖,我也没强求。那时他隐居在蜀西雪山之中,一个叫八步乡的地方。我与你写一封书信携去,他必肯帮忙。陆大侠的毒已深,或能救得,或救不得,要看天意。事不宜迟,你们即刻动身,路上莫要耽搁”。闵青道:“我也去么?你这么重的伤,我一走,谁来照顾你?不如让他自己去”。徐图道:“流血虽多,不过是些皮外伤,养个十来天血气也就好了。我伤好之后,还有些事要做,并不稳妥,你跟着我反而犯险。你不是一直也想去趟蜀中么,倒是顺路”。 闵青垂眉半晌,说道:“徐叔,我有件事老早想和你说。咱们目下据岛为王,世外逍遥,过得也算不错,你何必再以身涉险?”。徐图笑道:“你老早就想说,偏偏要这时来说。你放心,我行事稳妥,不会有事。他那毒再拖不得,明日一早你们就走”。 第二日一早,闵青拾掇了包裹,朝徐图告别,和陆冰往南行了数里,寻到汉江。闵青顾念陆冰毒伤情急,重金雇了三个身强力壮的水手,轮班撑船,一个炊妇做饭,昼夜不停,先往东入了长江水道,再一路西行。不出八九日已过了巫峡。那三个水手齐齐抱怨,非要上岸歇一夜。闵青再诱以重金,三人愣是不依,纷纷道:“小姐!挣钱再多,总得有命来花呢!这往蜀西雪山脚下还有上千里的水路,把人这个用法,实在顶不住!若是等不得,你另雇几个人,我们多少退点银子给你”。陆冰便道:“不妨事,我们都好好歇一夜”。那三人便捶背伸腰朝白帝城去了,那炊妇也已做好了晚饭,也一并上岸去了。陆冰闵青二人便在船中歇息。这几日船小人多,男女混杂,逼仄 不堪,二人几无相谈,此时才得空说话。 是夜月朗星稀,二人在甲板上闲料。闵青忽问:“那夜你垂头丧气要走,徐先生到底对你说了什么?”。陆冰笑道:“不瞒你,他非得让我抛妻弃子,娶了你,才答应救我”。闵青笑了一阵,正色道:“你别怪他,他很疼我,因为自己老是在外涉险,怕出意外,无人照顾我,所以一直琢磨着给我找个好郎君。他虽不是我的父亲,却赛过我的父亲”。陆冰忍不住问道:“你母亲呢?”。闵青冷笑道:“她早死啦”。她一直面纱遮面,此时又是暗夜,陆冰瞧向她,仍觉出她神情的怨恨,不便再问。 闵青自察失态,笑了笑道:“你呢?你听来便是是蜀人,如何辗转投了神山帮?又如何投入华山派?”。陆冰身世隐秘,鲜为人知。此情此景,却不想隐瞒,便道:“我本是宜宾人”,话音未落,岸边山林里树枝摇动,几人窜出,往船上奔来,正是那三个水手,一个炊妇,一边狂奔一边大叫:“杀人了,跑江湖的杀人了!”。 一八六 晓风 陆冰忙问缘故,一个水手说:“我们走了不到一里路,碰见一个女的和四五个男的拿刀剑打在一起,那婆娘好厉害,身上全是血,还砍翻了两个”。陆冰和闵青对望了一眼,陆冰便笑道:“你们不要怕,我们也是跑江湖的,你们就在船上,我们瞧瞧去!”。 二人穿过松林行得一里,果听刀剑相交,呵斥之声,伏地观看,黑暗中只见一个粗壮女子手握长剑,力敌三个精壮汉子,虽尚能支撑,却已力竭,险象环生。一个男子叫道:“臭婆娘,你把东西交出来,我们放你走!”。那女子愣是不听,举剑乱刺。 闵青气愤道:“三个男的欺负一个女的,管他情由如何,我可得帮手了!”,瞧向陆冰,却见陆冰瞪大了眼睛,叫道:“红霞!”。那女子微微一愣,差点被剑刺中,回道:“你是谁!”。陆冰大喜,提剑要去帮忙,闵青把他按住,道:“我去!”。陆冰知她怕自己动剑引得毒伤发作,甚是感激,心想以她剑术,并无可忧,便由她去解围。 闵青赶过去,一剑接过,将红霞挤到一边,道:“你先见你朋友去”。红霞正纳罕,过来看见陆冰,大哭起来,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师父,还有我亲姐姐...”。陆冰抱住她安慰道:“我都知道。这几个是谁?如何动上手的?”。红霞道:“都是华山派的人,那个姐姐是谁?”。陆冰道:“那正是留客岛的岛主闵姑娘”。红霞道:“原来她就是那占岛为王的贼首!师父不是叫你少和他们打交道么?你怎么又和她搞在一起了!我不要她帮!”。陆冰道:“你这犟脾气收着些。记得往后不可这么说她!”,红霞便不说话。 再看闵青,只见她一柄长剑游刃有余,却无杀人之心,叫道:“喂,你们再不识趣,我可不客气了啊”。一人叫道:“这丹药若给丢了,我们回去死得更惨!”,另二人闻言,犹如戳到痛处,更是举剑狂刺。闵青微有恼怒,说道:“管你什么丹药,现在走,总多得活几日!”,一转剑,刺伤一人肩膀,划破了一人左脸。那三人见抵挡不过,一声呼哨,齐齐退了。 三人返回岸边,却已不见船了,原来那三个水手一合计,反正雇银已在手,何必再受千里疲乏之苦,正好溜之大吉。闵青连连怒骂,又沿江岸走到半夜,才遇到一艘小船。 那船夫正在睡觉,被吵醒了老大不情愿,纵使闵青重金相诱,也不为所动,说道:“我打了一辈子光棍,撑了一辈子船,吃苦为的何来?我腻透了,你不如将这船买了自己撑去,我也赚点本钱去摆个糖果摊子,没准还骗个贪吃的寡妇做老婆”。 闵青哭笑不得,只得买船。那船夫倒也洒脱,接过了钱,批了一件衣服就走。 三人便钻入船中过夜。陆冰道:”红霞,你怎么来的?如何又和华山派的人打上了?“。红霞道:”我,我是来找师父和姐姐的,没想到,我一踏上大陆不久,便听说师父被华山派杀害啦!“,说到这里,又哇哇大哭。陆冰道:”你先别哭,师父的仇,我自会报“。红霞又哭:”可怜我的姐姐,我想着别了这些年,好歹见上一面,却原来早也被华山派杀害啦!“。陆冰道:”当时我在群岛上和你师徒相遇之时,你姐姐便已遭周贼杀害,我当时怕你伤心,所以未说。你师父不是吩咐你在那边等他消息么?你如何又乱窜到大陆来?“。红霞阴阳怪气道:”我若听这吩咐,一辈子也不知道他死了!你当时不是和我师父一起的么?怎么他死了,你却好好的?都在华山派里,为什么我的姐姐死了,你也是好好的?“。 陆冰心中一痛,不知如何回答。闵青冷笑道:”你这话好无礼!难不成你姐姐师父死了,别的人都得陪死?“。红霞回头怒道:”谁和你这贼女说话?你不过是个杀人喝血的山大王,满脸麻子的丑婆娘!“。闵青一皱眉,扬手”啪“地一声,扇了她一巴掌。红霞大骂一声,拔出剑来。陆冰急将她拦住说:”师妹,你别闹了“。红霞气道:”我闹?你拉偏架!你!“,眼泪涌出,叫道:”我看你和我师父很亲近,所以把你也当亲人。我也是你师妹,她算你什么人?姘头吗?“。 陆冰听得火起,暗想我们不过见过一面而已,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呢?待要发作,却听她”我看你和我师父很亲近,所以把你也当亲人“之言,便叹息一声,说道:”你不知情由,闵姑娘是带我去治病的!“。红霞还嘴道:”什么病非得她才能治?师父那次千叮万嘱,让你和留客岛的邪魔歪道划清界限,你一点也没听进去呢!“。陆冰懒得再说,只问:”你先说说,你如何与华山派斗上的?“。红霞道:”她打了我一巴掌,你也扇她一巴掌,我再给你说!“。 陆冰摇头道:”你先骂人,她打你一巴掌算是轻的。打得本也不算重,你要委屈,照我脸上扇两下“。红霞气道:”啊哟,这是护上了“。陆冰忍不住道:”我是护着你,真要动手,你不是她对手!“。红霞道:”那可不一定,师父传我的晓风剑我已大有长进,刚才如不是我力竭,未必要她帮忙!“。 这一语点破梦中人,陆冰心中一动,问道:”红霞,咱们先别斗嘴。这套晓风剑如今只有你一个传人了,师父当初传你心法没有?传了多少? 若未传心法,你可否将招式变化演出来给我一瞧?“。红霞道:”这是师父传我的,又不是传你的,华山三剑你学的是松涛剑。你要我教你晓风剑也成,你扇她一个耳光,我就演示给你看!“。陆冰皱眉道:”这绝无可能,我并不是觊觎你的晓风剑,是有其他用途“。红霞道:”什么用途?“。 陆冰之前在闲鹤山庄,本着华山三剑归一的假设,倒推了晓凤剑法中的几个招式及其心法,这时见到红霞,立刻便可印证真假,心中十分激动,但见红霞奇货可居,一时倒不好表现得太迫切,便道:”没什么,不过怕晓风剑失传,多一个传人稳妥些“。红霞冷笑道:”你放心,我可死不了,我以后还要收好些徒弟,把这剑法传下去“,话罢眼泪又起。陆冰叹叹气道:”这些事你不说就不说,夜深了,你先歇息“。红霞倒也不客气,便入舱内躺下,不大会响起一阵鼾声来。 闵青招手让陆冰走到船头,说道:”到底什么用途?很重要的么?你刚才回避不说,是嫌我这个外人在侧吗?若那样的话,我自上岸回避一夜,你们也好仔细聊聊你们华山派的事“。 喜欢幻海寻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