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妇当家:我把短命将军送上王位》 第1章 把我的婚事让给她 “你今天不能走!” 蒋婷婷拉着行李箱,看着堵在小区门口的婆婆笑了。 “你说不能走就不能走?你听好了,我要跟你儿子搬出去住!”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婆婆便抹起了眼泪。 “婷婷,你们年轻人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又不会做饭,搬出去住,我哪里能放心?婷婷,别跟妈闹脾气了,你们要搬走,妈不同意。” 蒋婷婷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是封建社会!你不同意我们就不能走了?切,我告诉你,你别想在我面前摆婆婆的谱!” 她可太了解她这个婆婆了。 人前人后两张脸。 人一多,就开始演上了。 她得趁着新婚,还能拿捏住老公,赶紧从婆婆家搬走。 要不然,有婆婆成天挑唆,她和她老公的日子过不长。 蒋婷婷拉起行李箱便走,婆婆赶紧追上来,攥住了她的手。 “婷婷呀,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儿子拉扯大,你一结婚,就把我儿子拐跑了,丢下我这个老寡妇,一个人孤零零的,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蒋婷婷叹了一口气。 这不,又演上了? 邻居们帮着婆婆劝蒋婷婷,一个个都说蒋婷婷没良心,说婆婆对蒋婷婷这么好,蒋婷婷还不知足。 把蒋婷婷说急了。 她扒拉开婆婆的手,拖着行李箱跑出小区。 婆婆在后头追上来:“婷婷啊……” 才跑到路上,迎面飞来一个巨大的轮胎,当场击飞婆媳俩,旋转着飞进了看热闹的人群中,砸倒了一大片。 …… “大姑娘,快醒醒,太太来看您了。” 耳边有个声音不停地唤着,让蒋婷婷的头更疼了。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小声嘟囔道:“别吵我,好痛啊……” “我的儿,哪里痛?” 一个中年美妇坐在床前,握住床上少女的手,哭个不停。 “玥儿,都是娘不好,是娘叫你受委屈了。” 蒋婷婷心里微微一动。 玥儿? 玥儿是谁? 这一动脑子,蒋婷婷的头就更疼了。 好似那个大轮胎把她的脑子砸裂了,有人往里塞了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 很快,这些记忆碎片就连贯起来。 她……她居然改名字了,不叫蒋婷婷,叫江心玥了。 蒋婷婷微微睁开一条眼缝。 映入眼帘的,便是古色古香的幔帐,穿着绫罗绸缎的美妇人,以及几个围在床前红肿着眼的丫头。 她愣了愣。 她这是穿越了? 蒋婷婷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暗暗提醒自己,她现在是江心玥。 做古代衣食不愁的大姑娘,总比做一个成天被婆婆气的牛马强。 “娘?” 她试探着唤了一声美妇人。 孙太太忙惊喜地搂住江心玥:“我的玥儿,你终于醒了!” 江心玥有些不自在地挣扎了几下。 她爸妈去得早,她自小在亲戚家轮番借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母亲这个身份,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不料,孙太太却哭得更加厉害。 “玥儿,你一定在怪娘,对不对?可娘也是没法子。” “你如意表妹没了爹娘,养在咱们家中,怪可怜的,你身为表姐,理应多让着她点。” 如意表妹? 江心玥眉头微微蹙起。 她想起来了。 孙太太的姐姐嫁给了乔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乔如意。 夫妻二人对乔如意如珠似宝,前年二人染上时疫,双双殁了。 乔家族人吃绝户,差点把乔如意这个孤女吃干抹净。 是江家派人去护着乔如意,才保住了孙姨妈的嫁妆,还把乔如意带了回来。 自从乔如意来了江家,江心玥这个大姑娘就得靠边站。 孙太太可怜外甥女没了爹娘,凡事都紧着乔如意。 有好吃好喝的,先往乔如意那里送。 新打的金银首饰新作的衣裳,也都先可着乔如意挑。 乔如意随口说一句喜欢表姐住的院子,江心玥就得连夜搬家,把院子腾出来给乔如意。 原主江心玥被宠了十几年,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一言不合就大吵大闹。 她越是吵闹,孙太太就越是偏心。 再加上乔如意从不生事,跟三天两头就闹腾的江心玥形成了鲜明对比,孙太太这个当娘的就更加偏心了。 这就使得这对表姊妹的关系闹得越发不可开交。 昨日为过年新做的衣裳送来了府上。 只因乔如意说了一句她娘活着的时候,说她穿正红色的衣裳好看,孙太太就非要把江心玥的新衣裳给乔如意。 江心玥自然不肯。 她那件新衣裳的料子是与她定亲的赵家送来的。 怎么能让给乔如意? 孙太太气急了,便骂了江心玥几句。 江心玥不敢朝着母亲撒气,便指责乔如意。 乖巧的乔如意朝着孙太太磕了两个头,就说要跳湖去。 婆子丫头们自然都拦着乔如意。 慌张之间,不知道是谁推了江心玥一把,江心玥便头朝下栽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理清前后思绪,换了个灵魂的江心玥眼神发冷。 “娘,你总是叫我让着如意表妹,小到吃的玩的,大到穿戴住处,我哪一样没让过?即便是让了,也讨不来你一句好话,好似如意表妹才是你的亲生女,我是你捡来的。” “净胡说!”孙太太拉下脸,“娘不过是心疼你如意表妹罢了,好了好了,你既然醒了,就别混赖在床上了,你如意表妹因为你的事,自责难安,一天没吃东西,这会儿都起不来身了。” “你快些穿好衣裳,跟我去看看她。” 江心玥快气炸了。 孙太太这颗心真是偏到姥姥家了! 居然叫她一个才从昏迷中醒过来的病人去看望一个饿了一天的人? 这也太没天理了。 她前世那个绿茶婆婆的心都没这么黑的。 “我头疼,我不去。” 江心玥不想看见孙太太,便翻了个身。 孙太太却急了。 “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不就是一件衣裳吗?往常不也让过了?” “如意才服完丧,过了年就跟你一块出嫁,她这两年都没穿颜色鲜艳的衣裳,看见你的衣裳难免羡慕,你一个做表姐的,怎么就不能把衣裳让给她?” 江心玥翻过身,盯着孙太太冷笑。 “让让让,今日让衣裳,明日让首饰,你干脆把我的婚事也让给她得了!” 孙太太的眼神忽地漂移不定。 第2章 你跟如意不一样 江心玥的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坏了,这是真的要叫她把姻缘让出去了。 江家与赵家是通家之好,原主江心玥跟未婚夫赵禹之更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感情极好。 他们的婚事乃是二人七八岁上就说定了的。 原是等着江心玥一及笄就成亲。 谁知江心玥及笄那年来了个乔如意。 乔如意一来便缠着江心玥,说舍不得表姐这么早就嫁人,又说她自己命苦,爹娘都不在了,看不见她行及笄礼。 待到江心玥要及笄那几日,乔如意更是天天以泪洗面。 问她缘故,她便说看着表姐要举办如此盛大的及笄礼,就想到了自己可怜的爹娘。 她这辈子的及笄礼,爹娘是看不到了。 把个孙太太说得眼泪汪汪,居然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取消了江心玥的及笄礼。 还跟赵家商议,说要留江心玥多在家待几年,等乔如意出了丧期,再让表姊妹俩一同出嫁。 气得原主闹了一个多月,还因此受了罚,抄了小半年的佛经。 转过年,乔如意及笄,乔如意又哭了。 说她爹娘去得早,无人为她操办及笄礼。 孙太太忙上赶着为可怜的外甥女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气得江心玥的爹江盛半年没进后院。 这回乔如意又惦记上江心玥的姻缘,江盛若是得知此事,怕不是要被气炸了。 江心玥便赶忙搬出便宜老爹:“娘,你不会是真的要把我和赵家的婚事让给乔如意吧?那我爹肯答应吗?” 孙太太眼神闪了闪:“我看你是病糊涂了,怎么净说些胡话?什么让不让的,婚事也是能让的?” 江心玥撇撇嘴。 她小时候寄人篱下,可比乔如意懂事多了。 兄弟姐妹们的东西,她从来不要。 大人给她,她也不要,除非是兄弟姐妹们自己不要了,把东西给她,她才会感恩戴德地收下。 江心玥并不是要乔如意像她那会儿那般小心翼翼,可也不能这么猖狂。 什么都想要,把她这个正经的江家女儿置于何处? 她就等着看,乔如意这回又会耍什么花样。 婚事可不是一件衣裳,能说让就让的。 孙太太被女儿盯得心烦,顾不上江心玥头上有伤,竟狠狠地戳了戳女儿的额头。 “你那是什么眼神?都是你爹把你惯坏了,你看看人家如意,如意这孩子就又懂事又乖巧,受了委屈却从不说一个字,真是叫人心疼。” 她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姨父姨妈给如意定的这门亲事,可真不是一桩好姻缘,如意嫁过去,可怎么活啊。” 乔家夫妻三年前给乔如意定了一门亲事,只等乔如意及笄后嫁给登州府的指挥使韩越韩大人做续弦。 谁知乔家夫妻双双离世,这件事便耽搁了下来。 乔如意是正月的生日,过了年,便十六了,又出了孝期,这婚期就延后到了明年的三月份,正好和江心玥一块出嫁。 “韩大人比如意大十来岁呢,儿子都有了俩,如意嫁过去就是给人当后娘,后娘不好当啊,她那么小,怎么吃得了这个苦?” 孙太太说着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韩大人后宅有好些个姨娘通房,那可都是人精,如意嫁过去,保准能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玥儿啊,我这一想到如意要去韩家受苦,我这心里就觉得难过。” “夜里一闭上眼,我就看到你姨妈在哭着求我,叫我想想法子,给如意另寻一个好人家。” “可我上哪儿找法子去?你爹不过是个六品小官,人家韩大人是正四品的指挥使!身上还担着广威将军的勋爵,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叫你爹去开口,人家可不会听!” 孙太太絮絮叨叨半天,眼睛却一直盯着江心玥。 江心玥心里明白,这是在等着她主动开口呢。 她才不会犯傻。 她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成了官家小姐,又能与赵家这样的世家大族结下亲事,往后的日子只等着享福,凭啥要把自己的好日子拱手相让? 见她不吭声,孙太太就酸溜溜地叹气。 “也不知道你这丫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跟赵家定了亲,赵家是世家大族,规矩极严明,家中子弟年过四十膝下无子方能纳妾。” “你嫁过去的赵家五房,和咱们江家是通家之好,五房人口也简单,赵禹之是家中最小的,你一嫁过去,诸事不用操心,只管关上门和赵禹之过你们的小日子。” “再过几年,生几个孩子,赵禹之读书也读出来了,凭赵家的关系,肯定能给他谋个不错的去处,到时候,你领着孩子跟他上任。” “到了任上,便能自己当家做主,这日子想想就美,就只是可怜了你如意表妹。” 江心玥眨了眨眼。 她日子过得好,跟乔如意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的,好像乔如意日子过得可怜,是她造成的一样。 江心玥依旧不吭声。 孙太太说得口干舌燥,见江心玥无动于衷,就气得捶了江心玥几下。 “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么?你表妹都这么可怜了,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说?” 江心玥合上双眼:“是是是,表妹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了。” “你……” 孙太太气急了,又开始抹眼泪。 “如意不像你这么有心眼,有手段,脾气大,主意正,她是个绵软性子,嫁到登州那么远的地方,又是给人做后娘去,我怎么放心得下啊!” “若是……若是……” 她看了看一脸漠然的江心玥,狠了狠心。 “若是如意嫁的是赵禹之就好了,她守在我身边,禹之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性子温润,正配如意,他们两个又都喜欢舞文弄墨,真真是天生一对。” 江心玥倏然睁开了双目,冷冷地盯着孙太太。 “所以呢?娘的意思是,叫我跟乔如意换一换,她去赵家过好日子,让我去韩家给人做后娘?” “她去韩家可怜,我去韩家就不可怜了?” 孙太太被江心玥的眼神瞪得发慌,总觉得她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玥儿,你跟如意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第3章 你怎么敢欺负你表妹 都是人,都长着一双眼睛一张嘴,到底哪里不一样? 江心玥心头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为她重生的这个可怜姑娘而发怒,也为莫名其妙穿越到这里的自己发怒。 “娘,到底谁才是你的亲生女儿?乔如意,还是我江心玥?” 孙太太眼神闪躲,根本就不敢看江心玥的眼睛。 “玥儿,你莫要胡说……” “是不是乔如意怂恿你,让你生出叫我们俩换亲这个主意的?” 孙太太立马抬起头:“玥儿,你怎么能这么想如意?你如意表妹素来乖巧,怎会出这样稀奇古怪的主意?” 玥儿真是太叫她失望了。 身为姐姐,怎么就不能让着如意一点? 如意已经那么委屈了,玥儿还要苦苦相逼,非要把如意逼到绝境上去,玥儿才满意吗? 孙太太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我就不能跟你这个炮仗说一句知心话,一说你就炸,你呀,真比不上如意贴心,好了,快别装病了,赶紧起来,跟我去看看如意,给你如意表妹赔个不是,别叫她日夜为你悬心。” 无论是蒋婷婷还是江心玥,都不是老老实实受委屈的性子。 谁给她气受,她当场就要发作,绝不会让这口气过了夜。 不管这个人是谁,她亲娘也不行。 “谁说我装病了!” 江心玥扒拉开额前的碎发,把头拱到孙太太跟前。 “这么大的伤口,娘,你是看不见吗?” 姑娘家白皙的额头上乍然出现一道红肿的伤口,加之抹了药膏,看起来很是触目惊心。 孙太太唬了一跳,居然下意识地捶了江心玥几下。 “你这丫头怎么性子这么倔!不就是一件衣裳吗?至于跳湖?那湖边上都是石头,只划破了这一点口子,就谢天谢地了,若是把脸给划破了,我看你怎么嫁人!” 孙太太越说越生气,又把乔如意搬出来。 “你呀,就是比不得如意乖巧贞静!” 不行,她得跟江盛商量一下,去赵家,把两个孩子的婚事换一换。 玥儿这个性子可不能嫁到赵家去。 不然,她非撺掇着禹之那孩子发疯不可。 孙太太是真喜欢赵禹之这个女婿,人生得好,读书也好,性子更是温润如玉。 这样的公子哥,合该配如意那样的姑娘才对。 配玥儿,糟蹋了。 孙太太没再勉强江心玥。 送她出门的大丫头姜黄回来后,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 “姑娘,太太朝着品梅苑去了。” 品梅苑是江心玥原来居住的院子。 小小院落里,种了一株老梅,冬日下雪时,一树梅花盛开,白雪红梅,煞是好看。 如今腾给乔如意住了,江心玥领着丫头们搬到更小的梧桐阁住。 丫头们先前两个人一间屋子,这会儿要四个人挤一间大小比原先小一半的屋子,自然满腹怨言。 “太太实在是太偏心,”另一个大丫头苏叶忧心忡忡,“表姑娘身世可怜,的确惹人怜惜,可再怎么样,太太疼她,也不该越过姑娘的次序去,姑娘,要不要写信给老爷?” 江盛是京中苑马寺的寺丞,前些日子,边疆进贡来几匹好马,皇上很是喜欢,预备着过了年,几个皇子大婚,赏给皇子们。 苑马寺上下很是紧张,生怕这几匹马有个好歹,因此,苑马寺众人轮番倒,日夜守着这几匹马。 江盛为了这个差事,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 “算了,”江心玥摇了摇头,“我爹正为差事烦心,我怎好用家里的事情去烦他?” 换亲是一件大事,江心玥觉得,孙太太再怎么偏心,大概也不敢在亲事上动手脚吧? 歇了一日,第二日一早,丫头豆蔻出去倒夜香,回来便怪叫了一声:“姑娘,表姑娘在外头站着呢。” 江心玥蹙眉:“这么冷的天,一大早的,她来做什么?把她请回去吧。” 说话间,乔如意居然自己走了进来。 “表姐,我是来给你赔罪的。” 她肩头落了雪,浑身冻得直哆嗦,一进屋,就跪在了床前。 “表姐,你莫要因为我的事惹姨妈生气,你心里有气,就朝我发火吧,可别再惹姨妈伤心了。” 乔如意姿色不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动人。 大冷天,她偏要穿得这么单薄,把一张小脸蛋冻得通红,越发惹人怜惜。 若不是知道她的底细,江心玥都要被她哄过去了。 “你快起来吧。” 江心玥厌恶地蹙眉。 “你这么跪在我跟前,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乔如意神情惴惴,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表姐……” 她一张口,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表姐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夸那件衣裳好看的,可我真的觉得表姐穿那件衣裳很好看,这才情不自禁夸了一句,谁知姨妈会错意,非要逼着表姐把衣裳让给我。” “表姐,你真的误会我了。” 她膝行几步上前,抱住了江心玥的腿,哭得好不伤心。 哭声越来越大,都传到了外头去。 江盛是六品官,这又是在京城中,因此宅子不大。 品梅苑和梧桐阁紧挨着,说是两个院子,其实就是把原先的四间屋子隔开来,中间竖了一道院墙,开了个月洞门。 过了个夹道,就是孙太太的住处。 哭声毫不意外传到了孙太太的耳中。 “玥儿,你这是做什么呢!” 孙太太几步跨进屋子,劈头盖脸骂了江心玥一通,就心疼地把乔如意拉进怀中。 “我的好孩子,快跟姨妈说说,你表姐又怎么欺负你了?” 乔如意哭着摇头。 她哭得太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抽抽噎噎的样子,叫孙太太心痛得不得了。 “江心玥!你怎么敢把如意欺负成这样!” 她推开乔如意,冲到床前,举起手便打。 怎料江心玥忽地往后仰,捂着自己的腿痛哭:“娘,我的腿好痛啊!” 这一声惨叫把孙太太吓了一跳。 她忙卷起江心玥的裤腿:“玥儿,哪里疼?叫娘瞧瞧。” 裤腿才卷上去,孙太太的脸色就黑了下来。 第4章 为今之计,只能飙演技 江心玥的小腿上,有几处非常明显的指甲印,有两处已经破了皮,一看就是刚掐出来的。 方才只有乔如意抱着江心玥的腿,是谁掐的,不言而喻。 孙太太多少有些不高兴。 她再如何偏疼乔如意,玥儿也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的玥儿,她这个当娘的能打能骂能嫌弃,旁人打一下,她肯定不乐意。 “娘……” 江心玥捂着自己的小腿,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好疼啊,我不知道如意妹妹怎么了,一进门,就扑到我床前跪下,吓我一大跳,我想要拉她起来,可她死死地掐着我的小腿,嘴里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娘,我好担心如意,你快给她找个大夫瞧瞧,看看她是不是病糊涂了。” 乔如意一双手藏在袖子里,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 真是奇怪,江心玥怎么忽地变聪明了? 居然还懂得设计诬陷人。 以往这种局面,只要她在姨妈面前掉些眼泪,什么都不用说,江心玥就炸了毛。 今日却自己把自己的小腿掐出伤痕,来诬陷她,叫她跟姨妈生嫌隙。 难道江心玥也重生了? 世间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么? 乔如意眼神幽暗。 无论江心玥是否重生,赵家这门婚事,她都必须抢到手中。 前世,她嫁给了韩越,本以为能威风凛凛做个诰命夫人。 谁知道韩越内宅中一团糟。 她用雷霆手段,把几个小妾通房收的收,送的送,卖的卖。 却不料那韩越不知好歹,因此与她离心,上头赐下来的诰命没有落到她头上,给了前头早死的夫人。 过不几年,韩越便战死沙场。 死后不知怎的,居然成了通敌叛国的贼人。 她没捞着诰命夫人当,孤身一人无子嗣,连钱财都保不住,还因韩越的缘故锒铛入狱。 反倒是江心玥这个蠢丫头,嫁给青梅竹马的赵禹之,两个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她与韩越离心之时,听说赵禹之已经高中探花郎。 等她入狱那会儿,赵禹之已经放了外头的官,领着江心玥一路游山玩水去赴任了。 到她惨死之际,赵禹之调回京中,入了六部,成为大丰朝立朝以来最年轻的正三品户部侍郎。 江心玥跟着鸡犬升天,做了最年轻的正三品诰命夫人,出尽风头。 乔如意紧紧咬住双唇。 凭什么! 她相貌比江心玥好,又比江心玥有才情。 为何过得却不如江心玥? 她不服。 幸好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这一次,她一定要把属于她的夺回来。 “姨妈!” 乔如意猛地跪下来,冲着孙太太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都是我不好,我方才太过着急,一心想着求表姐不要惹姨妈生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没想到手下不知轻重,居然伤了表姐。” 她一面哭,一面往脸上甩巴掌。 “是我不对!表姐,你有气冲着我来,这两日表姐病着,姨妈可难过了,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想着万事都因我而起,表姐打我几巴掌,说不定病就好了。” “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又引起误会,姨妈,表姐,我……我真的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她这一招苦肉计果然奏效。 孙太太赶紧叫丫头按住乔如意,不许乔如意甩自己巴掌。 “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自家姊妹相处,磕了碰了是很平常的事,你怎好为了这样的小事自己打自己?姑娘家脸面最重要,可莫要因此伤了脸啊。” 乔如意抽抽噎噎,可怜兮兮地看着孙太太。 “姨妈,你和表姐都不生我的气了吗?” 孙太太笑着摇头:“我何时生过你的气,至于你表姐……” 她转过头,扯下江心玥的裤腿,顺势拍了拍江心玥。 “不就是破了皮?再疼,能疼到哪儿去,你倒好,吱吱哇哇,哪里有个姑娘家的稳重样子,快哄哄你表妹,你表妹胆子小,都被你吓坏了。” 江心玥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差点呛死。 坏了坏了,她遇上高手了。 她硬逼着自己使出苦肉计,把小腿掐得青青紫紫,没想到乔如意更狠,直接就磕头甩巴掌。 她怕疼,论苦肉计,她比不过。 为今之计,只有飙演技,方为上策。 “娘,你说得对,姊妹之间相处,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我就是不耐疼,所以才哭出来了,表妹,你怎么心眼这么小?竟还甩起巴掌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江家苛待你,叫你过得如此小心,一点小事,动不动就下跪磕头,哭哭啼啼,这可不好。” “你这么做,岂不是戳我娘的心窝子吗?有心人若是知道了,必定会传我娘的闲话,说我娘刻薄不容人,快起来吧,往后可别总哭了。” 孙太太皱了皱眉头。 如意确实太爱哭了一些,不像玥儿,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皮实得很。 就是这样的性子,她才担心如意嫁到韩家会吃亏。 可禹之那孩子,好像也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姑娘家吧? 孙太太便犯了难。 “太太,赵家的哥儿来了。” 孙太太一个激灵回过神,忙连声叫把赵禹之请到厢房去。 回过头又看了看江心玥,再看了一眼还红肿着眼的乔如意,踌躇再三,才道:“玥儿,你换身衣裳,一会儿去厢房跟禹哥儿说两句话。” “如意,你身子不好,外头又冷,快回屋歇着吧。” 乔如意眼里的光霎时黯淡。 呵呵。 说什么最疼她,事到眼前,还不是最疼自己的女儿! 既然疼她,赵家这门好亲事,为何不让给她? 她算是看清孙太太的真面目了。 往后,她谁也不指望,她自己的东西,她自己抢! …… 和原主记忆中的一样,赵禹之生得很好看。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好似冬日暖阳。 不经意地看过来,江心玥便羞红了脸。 “玥儿妹妹,你怎么出了闺房?” 赵禹之忙站起来,几步走到江心玥身边。 “我听说你病了,很是担心,妹妹生的什么病?可大好了?” “禹之哥哥!” 乔如意忽然出现在厢房门口,一双凤眼水灵灵的,定在赵禹之的脸上。 第5章 情种,她势在必得 赵禹之忙后退两步,冲乔如意点点头,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长匣子,递给江心玥。 “我方才见过孙婶娘,把带来的礼都放在孙婶娘那里,那是家母准备的,这个,是我单独给你的。” 江心玥心里甜丝丝的。 她不是原主,虽然脑子里有跟赵禹之相处的点点滴滴,却没有相处时的心动。 但她也是从少女时候过来的呀。 这样好看的男孩子,家世好,读书好,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更重要的是,对她还这么温柔体贴。 叫她如何不心动? 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前世那个新婚不久的老公。 眼里只看得到眼前的赵禹之。 “多谢禹之哥哥。” 一声“哥哥”叫出口,江心玥的脸都红了。 “禹之哥哥。” 和江心玥相比,乔如意这声“哥哥”就叫得大方自然多了。 “表姐正在病中,大夫嘱咐表姐得多歇息,禹之哥哥,咱们让表姐回屋歇着吧。” 江心玥蹙蹙眉。 咱们? 好像她是外人,乔如意和赵禹之才是两口子似的。 赵禹之的眉头也没放开过。 他轻轻点头,便转过身,冲江心玥笑。 “你呀,总是不知道好好保养身子,快回去歇着,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二月份春闱,赵禹之是要下场的。 江心玥想着自己不能白占了原主的身子,总得替原主照顾好她的未婚夫,便嘱咐赵禹之:“我没事的,你好好温书,别来看我,反正咱们三月份总是要见的。” 二人的婚期定在三月初三。 三月份再见,那便是要等到成婚了。 赵禹之想到江心玥身穿嫁衣的模样,心里扬起无限温柔。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把江心玥鬓边的碎发抿上去,又想着这不大合规矩。 他这般孟浪,玥儿妹妹大概会不高兴,便克制住冲动,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这番神态和举动落在一旁的乔如意眼里,自是激起一番滔天妒海。 赵禹之果然是个情种! 她要的,不正是这般温柔体贴又前途无量的情种吗? 无论如何,这门亲事,就是属于她的,谁也抢不走! 作别江心玥,亲眼看着江心玥穿过月亮门,去了自己闺房,赵禹之才去向孙太太辞行。 乔如意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一路上都在说她院子里的老梅。 “这几日已经冒出了花苞,等天再冷一些,落了雪,就能开一树红梅,入画是极美的,我听说禹之哥哥喜欢红梅,又喜欢作画,不如等落了雪,到品梅苑来赏梅?” 赵禹之神色淡淡的。 “多谢乔姑娘相邀,只是我二月份便要下场考试,这几个月要在家中温书,不得空,何况……” 他停下脚,望向品梅苑的方向。 乔如意心一动,急着催问:“何况什么?” 赵禹之嘴角含着轻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趣事。 “何况先前玥儿妹妹住在品梅苑的时候,我年年都去品梅苑赏红梅,那红梅是何模样,我早已了然于心,无需再赏。” 乔如意大为震撼。 赵禹之竟深情至此。 倘若与赵禹之成亲的人是她,她也一定能得到赵禹之如此深情。 “禹之哥哥此言差矣,老梅虽然仍旧是那株老梅,可每年开的花却不尽相同,赏花的人自然也不似旧年,与不同的人赏不同的花,心境也不同,这画中景自然更不一样了。” 她娇笑着看向赵禹之,眉目恰似枝头春梅,好看得紧。 “禹之哥哥何不与我共赏一次红梅?兴许,你笔下的梅花会有别样风情呢。” 少女眉眼含情,面如春晓,狠狠撞进赵禹之眼中。 他忙低垂双眸,匆匆往正院去,好似乔如意是什么洪水猛兽。 乔如意怔了片刻,捂着唇便笑了:“真是个呆子。” 她就喜欢这样的呆子,深情,又好拿捏。 “姑娘!” 豆蔻飞也似地跑进梧桐阁,被姜黄狠狠地训了两句:“跑什么跑!跟个猴子似的,吓着姑娘怎么办!” 她朝着隔壁努了努嘴,给豆蔻使眼色,声音也压低了:“有什么事,莫要大声嚷,别叫那头的人知道了。” 豆蔻吐了吐舌头,笑着大声回话:“姜黄姐姐,我知道错了,我方才看到一只好看的雀儿,赶紧过来告诉姑娘。” 两个人相视一笑。 等了等,听着隔壁没动静,豆蔻才忙走进屋子。 “姑娘,”她小声又急切,“表姑娘把赵公子拦了下来,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话,因离得远,我不敢近前,只听说什么赏梅。” 江心玥正打量着手中的长匣子,漫不经心地挑挑眉:“她说什么不要紧,赵公子说什么才最重要。” 豆蔻笑道:“姑娘说的是,赵公子根本不搭理表姑娘,抬脚就朝太太屋里去了,把表姑娘晾在那儿了。” 几个丫头都笑了。 亲事哪有这么好抢的。 表姑娘可真不要脸,明明自己有婚约在身,还要上赶着跟赵公子套近乎。 这番不知廉耻的做派,哪像是个正经庄重的姑娘家。 既然赵禹之不搭理乔如意,江心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打开匣子,见里头是一支金镶宝石桃蝠簪,上头镶嵌着珍珠、碧玺及各色宝石,在光下一照,耀眼夺目。 几个丫头们都围上来,连声惊叹,夸这支簪子好看。 簪子的确很好看,江心玥光是捧在手心里,就已经为之倾倒。 她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插入发髻,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心里的甜都快凝结成蜜糖了。 把簪子收好,江心玥就开始盼着三月初三早点来。 有这样体贴的相公,再加上原主记忆中那个好相处的婆婆,她未来的日子一定错不了。 正房中,赵禹之吃了半杯茶,便与孙太太辞行。 孙太太越看赵禹之越喜欢,再瞥一眼坐在赵禹之对面的乔如意,心里又好生惋惜。 论相貌,论才情,如意都跟禹哥儿更般配。 真是可惜了。 她曾听自己姐姐说起过,当年是因为乔家姐夫帮过韩越一个忙,挟恩以报,两家才定下了这门亲事。 既是如此…… 孙太太心里一动。 既是如此,他们不要韩越报恩不就行了吗? 第6章 她不装了 不要韩越报恩,这门婚事就不作数了。 如意就不用远嫁登州府。 京城中的青年才俊这么多,给如意挑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不算太难。 孙太太开始盘算,那些她认识的人家里,哪家有适龄的公子。 这一盘算,真叫她找出好几家来。 因忙着给乔如意物色合适的人选,赵禹之告辞时,她也就没那么上心。 乔如意说要代她去送送赵禹之,她随口便附和:“去吧,把禹哥儿送到大门口就赶紧回来。” 乔如意心里高兴,瞅见赵禹之匆匆而去,就忙提着裙角追上去。 “禹之哥哥,你等等我,姨妈还有话要问禹之哥哥呢。” 听见是孙太太要问,赵禹之不得不顿住脚。 身后的乔如意没收得住,一下子撞进了他怀中。 赵禹之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忙将乔如意往外推。 可乔如意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禹之哥哥,我的头好晕啊……我要跌倒了……” 赵禹之见状,只得扶住乔如意:“我送你回去。” 一面又暗骂,这乔如意身边怎么没跟着服侍的人。 往常他从江家出来,总是江家的婆子送他的。 今儿个也是奇怪,送他的人只有乔如意。 前院不大,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江家的下人都哪儿去了? “禹之哥哥,不用你送我,你只管扶着我便是,我这头疼是老毛病了,看了不知多少大夫,吃了不知多少苦药,总也不见好,大夫只说叫我好生将养,不可劳神费心,不可着凉,就不会犯病。” “若是一旦犯病,便扶着东西别叫自己跌倒,静静地立一会儿就好。” 乔如意犹如一只小猫咪,乖乖地伏在赵禹之的胸口。 “唉,原本这病已经好些日子没犯过了,大概是今儿个早上受了凉,所以才犯了。” 她静静地等着赵禹之搭话。 可赵禹之却跟聋了一样,一声不吭。 乔如意暗骂了一声,不得不自己把戏演下去。 “其实这次犯病,都怪我自己不好,表姐昨日惹了姨妈伤心,我想着去劝和劝和,这才一大早站在表姐屋外,我明知道表姐是个炮仗性子,她正在气头上,是绝不会叫我进屋的,我还站在外头傻傻地等,这才着凉了。” 赵禹之这才轻叹一声。 “乔姑娘,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别拐弯抹角,玥儿妹妹不是这样的性子,倘若她真的叫你站在屋外挨冻,那也一定有理由。” 他轻柔却坚定地推开乔如意,盯着乔如意的眼神,没有半分波澜。 “如我所料不错,一定是你自己不肯进屋,你想以此博得孙婶娘怜惜,好叫孙婶娘斥责玥儿妹妹,是不是?” 乔如意心里一沉,这个呆子比她想的要聪明! 只能以柔克之。 “禹之哥哥……” 赵禹之摆摆手,无奈地笑了:“玥儿妹妹性子单纯,很多事情她都看不明白,先前她与我通信,把你进府来的种种委屈都说与我听,我当时便明白,是你心机太重。” 他收敛起笑容,眉目如同染过风雪,冷得很。 “乔姑娘,我有一事不明,玥儿与你是表姊妹,你吃住都在江家,理应心怀感激,与玥儿和睦相处,为何非要处处挤兑玥儿?” “你便是再如何讨孙婶娘的欢心,再如何挑拨孙婶娘和玥儿之间的关系,玥儿也始终是孙婶娘的亲生女儿,你可别忘了,玥儿姓江,她可不仅仅有孙婶娘这一个娘,她还有江世叔和江世兄这对父子做靠山。” “即便江世叔与江世兄也被你拉拢住了,她身为江家女儿,背后还有江家族人为她撑腰,再不济,还有我们赵家!” “得罪了玥儿,到底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你不会以为你能取代玥儿吧?” 说到后来,他语气越发尖锐和严厉,与平日里的温润如玉判若两人。 乔如意一颗心嘭嘭狂跳。 这就是她要找的男人! 既能对她温柔深情,又能对外人冷厉狂傲,比韩越那个一天到晚只会冷着脸的臭男人强多了。 只要她再施些手段,赵禹之一定会是她的。 “看来禹之哥哥不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既然被戳破了,乔如意就不装了。 她轻抚双唇,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妩媚至极。 “能不能取代江心玥,那就要看我的本事了。” 她就是看不惯江心玥! 凭什么! 她的亲娘是孙家长女,相貌比孙姨妈好,才情手段都比孙姨妈高,可为什么,孙姨妈就能嫁给一个当官的,她亲娘只能嫁给商户? 她为自己的亲娘抱不平! 老天不公,给了她一个商户女的出身,还嫌不够,竟叫她小小年纪父母双亡,不得不寄人篱下。 成日看着一个相貌才情学问皆不如她的江心玥,享尽全家人的宠爱,怎能叫她甘心? 她就是要取代江心玥这个废物。 上辈子她运气不好,没能把江心玥踩在脚底下。 这辈子,她一定能越过江心玥。 她要让江心玥也尝一尝她上辈子的苦! 不等赵禹之反应过来,乔如意忽地抱住赵禹之,抽抽噎噎地哭道:“禹之哥哥,我不怨你,更不怨表姐,要怨,就怨我自己的命不好,从今往后,我们就彼此断了念想,再不要往来了!” 赵禹之微微一怔,旋即就把乔如意推倒在地。 “乔姑娘,请自重!” “如意!” 江家公子江淮恰好下了学,进门便瞧见同窗兼好友赵禹之,正与自己的表妹搂抱在一起。 院子里外居然没有一个下人,这分明是被人支开了。 江淮忍不住怒气上涌,眼瞅着赵禹之狠狠地推开乔如意,更是怒海滔天,冲过来照着赵禹之便狠狠揍了一拳。 “赵禹之,你浑蛋!你跟玥儿有婚约在身,居然还敢招惹我表妹,惹下了祸,你又翻脸不认人,竟对一个姑娘家动起手,你还是不是人!” “今儿个,你非要给我们江家一个说法!” 赵禹之闭上双目,苦笑两声:“江世兄,看来,你也被乔姑娘骗了。” 第7章 糟糕,婚事要不保 江心玥赶到正房时,江淮正揪着赵禹之的衣领子,要赵禹之给个说法。 若不是孙太太死命拉着江淮,江淮非要再给赵禹之几拳不可。 “哥,住手!” 江心玥捧住江淮的拳头,挡在赵禹之面前。 “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你别这么冲动。” 赵禹之嘴角被打破了,正在往外渗血珠。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破了个口子,真是叫人心疼。 江心玥情不自禁地掏出帕子,轻轻地按在赵禹之的嘴角上,回过头来便瞪了江淮一眼。 “哥,你看你把禹之哥哥打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江淮气得够呛。 他这个妹妹真是蠢得无药可救,未婚夫都勾搭上别人了,还在这里替一个混账说话。 转念一想,又觉得江心玥实在是可怜。 玥儿有什么错? 都是赵禹之这个混账,欺负了玥儿,又去招惹如意。 江淮眼里都在冒火。 他咬着牙,粗声粗气地呵斥江心玥:“不关你的事,你不是病了么?快回屋里歇着去。”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对自己的亲事无权置喙。 这门亲事是成是败,还是得两家大人坐在一起商议。 “这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 江心玥拉着赵禹之在对面坐下。 她微微昂首,盯着躲在孙太太身后的乔如意,恨不得冲过去扇乔如意几巴掌。 “表姐……” 乔如意忽然跪在江心玥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拒绝……可是……可是当初禹之哥哥他、他不容我拒绝啊!” 孙太太和江淮的眼神都变了。 尤其是孙太太,若不是顾及着两家有交情,她都想把赵禹之撕了。 占着她的亲生女儿,又来招惹她的外甥女,这赵禹之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亏她之前还百般看好这小子呢。 “好孩子,这件事不怪你。” 孙太太把乔如意拉进了怀中。 她死死地瞪着赵禹之,语气却冷淡得出奇:“贤侄,此事已不是你能处置得了的了,请贤侄回去吧,待我家老爷办差回来,咱们两家再好好商议此事。” 闹出这样难看的事来,赵禹之就绝非玥儿良配。 不仅如此,孙太太还觉得,赵禹之也配不上乔如意。 她的外甥女天仙一般的人物,怎能嫁给这般放浪的纨绔子弟。 赵禹之苦笑着摇头,起身向孙太太辞行。 孙太太冷着脸,并不搭话。 赵禹之只能看向江心玥:“玥儿妹妹……” “你还等什么!”江淮冷着脸往外赶人,“我家大门开着呢,你还不赶紧走!” 赵禹之只好垂头丧气出了江家内宅。 他的小厮在门口焦急地等着,一见他出来,便迎上来。 “我的爷,你怎么伤成这样!” 小厮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递给赵禹之。 “公子,这是江大姑娘身边的豆蔻姑娘送来的,说是事情紧急,江大姑娘叫把这个东西给公子,公子看了便明白了。” 东西是用一方素帕裹着的,帕子的一角绣着个玥字,与方才玥儿为他擦嘴角的帕子一模一样。 赵禹之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 那方帕子被他藏起来,正贴着胸口放着。 打开帕子,里头裹着一条红色同心结。 赵禹之顿时舒展开眉目。 他拍了拍小厮的肩头,笑道:“你这件事做得很好,回去我有赏!” 小厮都糊涂了,他什么也没做啊。 …… 孙家正院内。 孙太太心疼地搂着乔如意,不停地安抚着她,不经意间抬头,见江心玥盯着乔如意的眼神好似像要吃人,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么瞪着你表妹做什么?这件事又不是如意的错。” 到这个时候还在为乔如意说话! 江心玥猛地站起来。 “娘,你就惯着她吧!禹之哥哥分明不是这样的人,这一切都是乔如意这张嘴说的,你们凭什么就认定是禹之哥哥做错了?” 一旁的江淮冷笑两声:“我亲眼所见,这还能有错?” 面对自己的亲妹妹,江淮的语气倒没那么尖锐。 “玥儿,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和赵禹之从小一起长大,看见他做出这样的畜生行径,我和你一样难过,可难过也没法子,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只能去面对,去解决。” “好了,你快回去歇着,此事有爹娘和我在呢,必定不会叫你受委屈。” 江心玥急得不得了。 怎么解决? 取消她和赵禹之的婚事,把赵禹之和乔如意配成一对? 这不就正好遂了乔如意的心愿? 她虽然对赵禹之还没有到非卿不嫁的地步,可综合来看,赵禹之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她嫁过去,好好经营,总能把日子过好。 若是与赵禹之退了亲,现在再找人家,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适龄的好对象,早就被别的姑娘挑走了。 “我不回去,我今儿个就要一个说法,你们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孙太太没好气地瞪着江心玥:“还能怎么解决?如意被赵禹之欺负了,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赵家得给如意一个名分,我记得赵家三房有个庶出的哥儿,比赵禹之大两岁,也还没成婚。” “虽说是庶出,却在翰林院任编修,很有出息,把如意许配给他,也不算是亏待了咱们如意……” 乔如意立马惊恐地叫出声:“姨妈,此事万万不成!” 她记得赵家三房这个庶子,没多久就外放到任上,才到任,当地便发生地动,这个赵家三房子便在地动中一命呜呼。 若把她许配过去,她不就成了寡妇? 她这辈子就看中了赵禹之,非赵禹之不嫁。 “姨妈,”乔如意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瞥了江心玥一眼,“其实,我跟禹之哥哥两情相悦,本来是想早日告诉姨妈,求姨妈拿个主意,无论是把我许给禹之哥哥做妾室,亦或者叫我跟着表姐嫁过去,做个通房丫头,我都肯的!” “可禹之哥哥说,表姐性子太凶悍,若是得知我们的事情,必定会闹得不可开交,我才一直没敢跟姨妈说。” 孙太太已经变了脸色。 她抓着乔如意的肩膀,颤声问道:“如意,你……你和赵禹之是不是、是不是有了不轨之举?” 第8章 一巴掌打断母女情 在座几人都明白,孙太太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姨妈,我……” 乔如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孙太太的怀中,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江淮一拳砸飞一只茶盏,跳起来便要去找赵禹之拼命。 “哥!” 江心玥赶忙拦住他。 “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你就不能冷静吗?” “如何冷静!” 江淮一把箍住江心玥的双肩。 “玥儿,你争气些!你还没嫁过去,赵禹之便做出这般畜生行径,若是你嫁过去了,他打量你是个好欺负的,便越发不知收敛,日后,你的日子要怎么过!” 说得江心玥好生感动。 她这个便宜哥哥虽说性子鲁莽,脑子蠢了一些,但对她这个妹妹还是不错的。 “你别管她!” 孙太太搂着乔如意,一双眼睛跟淬了毒一样,冷冷地盯着江心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那个畜生说话,江心玥,你可别忘了,如意是你的亲表妹!她被欺负了,你怎能无动于衷?” 江心玥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先不说赵禹之到底有没有欺负乔如意,就算是欺负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为何孙太太会用看仇人的眼神看她? “娘,你太偏心了……” “臭丫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纠结偏心不偏心!” 孙太太的脸颊滚满了泪珠。 她是当真心疼乔如意,身子都在发颤。 “如意被人欺负了,你以为你这个做表姐的,就没错了吗?” 江心玥挑了挑眉。 居然真的把错推到她身上,她倒是要看看,她到底错在何处。 孙太太最瞧不得女儿这副冷着脸不服气的样子。 同是未出阁的姑娘家,玥儿就不能像如意一样温柔些吗? 为何就非要摆出这个样子来气她? 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你别不服气!你成日家缠着那赵禹之,赵禹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居然不知道?他在你眼皮子底下欺负了如意,你居然也没察觉?” 孙太太忽地有些惧怕。 会不会……会不会玥儿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或者,这件事就是玥儿指使的? 是玥儿看不惯她宠着如意,所以特地叫赵禹之坏了如意的身子和名声,好叫如意嫁不出去? 孙太太越想越害怕,她的玥儿,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看着江心玥的眼神,就变得越发冰冷。 “玥儿,你……” “好了,娘,你为什么总是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江心玥厌烦至极,说出口的话就没那么客气。 “乔如意惯会装相,禹之哥哥根本就没碰过她!娘,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叫人验一验她的身子!” 孙太太浑身抖得越发厉害。 她推开乔如意,扑到江心玥跟前,狠狠地甩了江心玥一巴掌。 力道之大,竟把江心玥的嘴角给打破了。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铁石心肠没心没肝的孽障!” 如意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家,叫了婆子来验如意的身,这叫如意往后如何抬得起头来。 稍有不慎,事情传到外头去,如意就别想活了。 这一巴掌,把江心玥心中对孙太太仅存的那点好感,全打没了。 她本就不是孙太太真正的女儿,原本寻思着她占了原主的身体,就要替原主孝顺她娘。 眼下却恨不得替原主撕了她娘。 世间有这样的亲娘吗? 一天到晚净帮着外人。 她方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乔如意既说自己的身子破了,那就请了婆子来验明正身。 破了,就去找破她身子的人算账。 没破,那就别诬赖赵禹之。 “娘!” 江淮倒是个心疼妹妹的,忙赶过来把江心玥护在怀中。 “有话好好说,莫要打玥儿,玥儿也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孙太太的眼泪已经流成了河。 她好失望。 她养出来的女儿如此冷血。 这般性子千万不能嫁给性情温顺的男人,也不能给她找和顺好说话的婆母,就得给她找个能压得住她的男人。 最好这男人脾气不好,不会惯着玥儿。 家中婆母严厉,亦或者就算婆母温和,但是男人后宅复杂,一步踏错,就会引起一大堆麻烦。 玥儿这孩子就是性子阴坏,比不得如意纯良。 但玥儿还是很有手段和心机的,能保得住自己。 男人若是后宅复杂,玥儿一嫁过去,就无法任性妄为,只能先稳住那些个小妾通房。 思来想去,还就真的是登州府的韩大人最适合玥儿。 孙太太很快便冷静下来。 如今如意是肯定不能与韩大人成亲的,不然,那韩大人知道如意并非完璧之身,两家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回过神瞅见江心玥一脸愤懑,孙太太便越发生气。 “滚回你屋中去!你也别想着赵家那小子了,我实话告诉你,今日出了这样一档子事,你和赵家那小子的婚事就结不成了。” 江心玥很不甘心。 她对赵禹之谈不上动心,可就这么叫乔如意抢走她的婚事,太窝囊了。 回到屋中,江淮怕江心玥难过,就温声软语地安慰她。 “一个赵禹之算什么?我妹妹生得花容月貌,又有才干,这天底下想要求娶我妹妹的人,从京城能排到南疆去。” “哥哥的同窗里就有不少强于赵禹之的,等这件事过了,再过上一年半载,哥哥来给你安排,一个不满意,就挑上千八百个,保准给你挑一个如意郎君!” 江心玥“噗嗤”一声笑了:“挑上千八百个?那得挑到猴年马月去?等真的挑到了,我也熬成了一个老太婆了。” 虽说江淮这话是玩笑,但到底把江心玥心中的郁结勾了出来。 她平心静气地跟江淮分析这件事。 “哥,你跟禹之哥哥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禹之哥哥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么?此事不能单听表妹一面之词,咱们总得听听禹之哥哥怎么解释的呀。” 江淮此时冷静下来,也有些懊恼。 他不该一冲动就揍赵禹之,叫彼此的面子上都不好看。 “玥儿,你放心,我会私底下去找赵禹之问清楚,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好了!” 院子里忽然响起丫头的喊声。 “表姑娘上吊了!” 第9章 这门婚事,我不要了 因发现得及时,乔如意很快就苏醒了。 可那一张苍白柔弱的脸,和白皙脖颈上触目惊心的红痕,还是狠狠剜着孙太太的心。 “如意啊!你何苦要做傻事?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跟你死去的爹娘交代!” 乔如意仰面躺在床上,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滑落,很快就打湿了枕头。 “姨妈,是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姨妈和姨父,也辜负了我死去的爹娘,如今我已经没有脸面再活在这个世上,姨妈,你再疼我一次,成全我,叫我就这么去了吧!” 她生得很美,是一种不沾染凡尘俗世的美。 这般柔弱地伏在枕上,万念俱灰的样子,格外叫人心疼。 孙太太的心刀绞一般疼,转头瞪着站在门边的江心玥,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表妹被你害成这个样子,你还没心没肺地站着,还不快过来给你表妹赔罪!” 江心玥无奈叹口气。 又把错推到她的身上。 当江家的女儿可真是憋屈死了。 “姨妈,你不要怪表姐,”乔如意牵着孙太太的袖子,有气无力地抽噎,“都是我的错,和表姐无关。” 她挣扎着坐起来,跪在床上,作势要给江心玥磕头,被孙太太抱在了怀中。 “如意,你这是做什么!快躺下,你哪里有错,要说谁做错了,你表姐有错,赵家的小子有错,姨妈也有错,唯独你,什么错都没有。” 乔如意哭着摇头。 “姨妈,我对不起表姐,我一个孤女,死不足惜,可我不想耽误了表姐的婚事,求姨妈去赵家,替我赔罪,请禹之哥哥不要为了我,抛弃表姐……” 江心玥差点没忍住,上前给乔如意一个大耳刮子。 乔如意算个屁! 赵禹之怎会为了乔如意抛弃她? 就算她和赵禹之最后没能成亲,那也不是赵禹之抛弃的她,是她江心玥不要的赵禹之! 上辈子,她都能让一个妈宝男跟她搬出婆家,她就不信这辈子,她斗不过一个绿茶表妹。 “你别哭了!” 江心玥一个大嗓门,把乔如意的哭声吓了回去。 因未曾防备,乔如意甚至还打了一个哭嗝儿。 孙太太很是不满:“江心玥,你吼这么大声作甚!当着我的面,你还敢欺负你表妹!” 乔如意也瑟缩着往孙太太怀里钻,好似很害怕江心玥。 江心玥不想与孙太太争辩,直接提出自己的想法。 “我看如意表妹很想嫁给赵禹之,言辞中,他们二人似乎也是郎有情妾有意,倒显得我这个青梅竹马插在中间,格外可恶,既然如此,那我跟赵禹之的婚事便就此作罢。” 孙太太一怔。 玥儿要断了和赵家小子的婚事? 她跟那赵家小子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小时候就一直缠在赵家小子身后,哥哥哥哥地叫。 定了亲之后,更是非赵家小子莫属。 这么痛快就断了跟赵家小子的亲事,这怎么可能? 孙太太便半信半疑:“你当真愿意把这门亲事让给如意?” 若是玥儿肯开口,主动让出亲事,那这件事就好办了。 江心玥抿着嘴,乜斜了孙太太一眼。 “谁说我要把这门亲事让给如意表妹了?我的意思是,两家闹成这个样子,我再跟赵禹之成亲不合适,想来赵伯母也不想再跟咱们这样的人家成亲,免得尴尬。” “至于如意表妹会不会跟赵禹之成亲,这就得问问赵家是个什么意思了,娘,你如今干着急也没什么用,不如亲自跑一趟赵家,问问赵家伯母,愿不愿意让赵禹之娶了如意表妹。” “省得表妹成日家要死要活的,年节底下,闹得阖家不得清净,真是晦气。” 乔如意又伏在枕上无声地哭。 孙太太自然好生安抚了她一番,才追出来骂江心玥。 “你这死妮子,你的嘴巴是淬了毒吗?说出口的话跟刀子一样,句句扎你表妹的心,如意性子软,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江心玥走得很快,转身就走进梧桐阁,赶紧叫苏叶把门关上。 孙太太追过来拍门:“你哥呢?方才为何没见到你哥?你们兄妹俩还有没有心?都跟你爹似的,冷血无情!真没亏了姓江!你们江家人……” 江心玥烦了,推开窗子往下接话。 “我们江家人骨子里流的血都是黑的,从祖辈开始,到我跟我哥,都没良心!” 这都是素日孙太太骂他们兄妹俩和她爹江盛的话。 江心玥从原主的记忆里能想起一大堆。 反正她跟她哥好,那就是孙家的功劳。 她跟她哥不好,那就是江家的血脉不行。 孙太太被怄得说不出话,瞪了江心玥好半晌。 江心玥也不肯服软,关了窗子回屋睡大觉去了。 倒是姜黄,怕母女闹得太僵不像话,出来给孙太太行了个礼。 “太太,淮哥儿说和赵家的婚事,还是得请老爷做主,方才出去寻老爷了,明日一早便回来。” 孙太太急得直跺脚。 “这臭小子,老爷正忙着呢,他去烦老爷做什么!” 江盛对乔如意一直不冷不热。 倒并不是江盛厌恶这个外甥女,而是他向来奉行男主外女主内那一套,把内宅的事情都交给孙太太打理。 有时候明知道女儿受了委屈,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私底下送给江心玥些好东西,算是安抚女儿。 孙太太知道了,就抱怨江盛把江心玥宠得无法无天,委屈了如意。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哪能跟外甥女比。 亲女儿和外甥女站在一块,江家人自然会选择姓江的。 孙太太便很着急。 她原是打算着,趁着江盛这段时日忙,她先把如意和赵禹之的亲事定下来。 至于玥儿和韩大人的事情,过后再想法子。 届时等如意的事情定下来,江盛自然会想法子去安抚韩大人。 谁知她养出来的儿子也是个不省心的,这就去找他爹了。 孙太太为了这事,愁得吃不下饭。 陪房曲婆子就给她出主意。 “太太,何不来个先斩后奏?” 孙太太蹙眉:“怎么个先斩后奏法?” 第10章 看谁能豁得出去 曲婆子道:“太太这会儿就带着人去赵家,赶在老爷回来之前,跟赵家把表姑娘的事情定下来,等老爷回来了,就只能琢磨着如何把大姑娘嫁到韩家去,才不会得罪人。” 孙太太很犹豫。 “这能成吗?赵家肯吗?” 在她心里头,如意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好。 甚至于,超过了玥儿。 可在赵家人眼里,就未必如此了。 孙太太把乔如意和江心玥放在一起比较了一番。 论容貌,自是如意高出玥儿许多。 论才学,如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玥儿虽然也会,却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 论性情,如意温柔乖巧又贤良,玥儿么,就是个炮仗,还冷心冷肺,不友爱手足。 若是论理家之能,虽说玥儿确实出色一些,可嫁到赵家去,又不用管家,这个就没什么用了。 如意真正比不得玥儿的是家世。 玥儿好歹是个官家小姐,如意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商户女。 赵家可能瞧不上如意。 届时,只能多给如意一些嫁妆了。 孙太太便把家里的银钱扒拉着算了一遍。 直到坐进赵家五房的院子里,孙太太还在盘算要给如意哪些东西做嫁妆,才不至于叫江盛恼怒。 “孙太太来了。” 赵五奶奶朝着孙太太淡淡笑了笑,态度可不似先前热络。 孙太太也能理解,毕竟自己儿子把赵禹之打得不轻,赵五奶奶这个当娘的不高兴,也在常理之中。 俗话说,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女儿。 孙太太虽然不知这门亲事能不能说得成,却还是摆足了架势。 “五奶奶,想必你也知道我今日来的目的,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咱们两家毕竟是多年的老交情,这门婚事可不能作罢。” 赵五奶奶微微点头。 她是真心喜欢江心玥这个姑娘。 难得的是,儿子也喜欢。 赵禹之是她的幼子,家中不指望赵禹之为官做宰,只要赵禹之自己日子过得舒心,不闯祸就是了。 当爹娘的便想着给儿子娶一个心怡的姑娘回家,小两口和和美美过日子。 可不能娶一个搅家精。 虽说发生了今日的事情,赵五奶奶还是不想放弃这门婚事。 孙太太便越发有了倚仗。 “难得五奶奶也这么想,那事情就好办了。” 她从曲婆子手中拿来乔如意的生辰八字,放在赵五奶奶跟前。 “我来之前找人合过两个孩子的八字,真真是天生一对,五奶奶,如意和禹哥儿这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咱们就不要做那棒打鸳鸯的人了,婚事照常,婚期照旧,只是这新娘子换了一个人。” “五奶奶,你意下如何?” 赵五奶奶瞬间就变了脸色:“孙太太,我家禹哥儿是绝不会娶乔姑娘的……” “五奶奶莫要这么急就下断定,如意若是嫁过来,我江家出先前陪嫁的三倍!” 孙太太咬着牙说了这个数目,再多的,她就给不起了。 赵五奶奶冷笑了几声。 赵家可不缺钱,光是赵家五房,家里的田产地亩,就能把江家踩进泥地里。 媳妇的陪嫁是多是少,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孙太太用陪嫁来压人,委实太过可笑。 她抿了一小口茶,正要想着如何嘲讽孙太太,婆子进来回话,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赵五奶奶便放下茶盏,起身歉意地笑了笑:“孙太太,真是抱歉,家中忽然有些事,我得赶过去看一眼,请孙太太略坐一坐,我去去就来。”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赵五奶奶才回来。 孙太太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五奶奶,你看,这两个孩子的婚事……” “孙太太,我们赵家五房只认玥儿这个媳妇,我记得乔姑娘的夫婿,乃是登州府的韩大人,我们家里人微言轻,可得罪不起这位指挥使大人,还是不趟这滩浑水了。” 孙太太急了。 乔如意的身子已破,只能嫁给赵禹之。 要不然,她也不会豁出这张脸登赵家的门。 “五奶奶,韩大人那边,我们江家自有应对之法,无需五奶奶操心,五奶奶只管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来。” 她一着急,语气就颇有些咄咄逼人。 “五奶奶怕是还不知道,你们家的禹哥儿早就相中了我们如意,非我们如意不娶,我们如意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被逼得都要寻死了。” “如今你们家一句不娶,这不是要把如意逼上绝路么?做人可不能这么不厚道。” 赵五奶奶将茶杯重重地搁在桌子上,打断了孙太太。 “寻死?我看是乔姑娘自知无耻,怕叫人知道她一个闺阁女儿家并非清白之身,所以才要寻死吧?” 孙太太心头忽地一跳,慌张得嘴唇都在哆嗦。 赵五奶奶一见这情形,就越发明白,那丫头的传话是真的了。 “孙太太,我们赵家虽说不是高门大户,可也不会给儿子娶一个不清不白的姑娘家!请孙太太收回这个话,往后咱们两家还能当成亲友走动,否则,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此刻,赵五奶奶便是再喜欢江心玥,也不想跟江家结亲了。 有这样一个糊涂的岳母,她怕自己的儿子受委屈。 “谁不清不白了!” 孙太太被激起了气性。 “五奶奶何不去问问你那个好儿子,对我家如意做了什么!他和我家玥儿有婚约,却还去招惹如意,等强要了如意的身子,便拍拍屁股走人了,这还是个人么?” “如此为人,怎配做太学院的学生!五奶奶若是不想教训自己的儿子,那就让我这个外人来好好教一教他!” “曲妈妈,咱们走!我这就去太学院,告诉太学院的博士们,赵禹之是个什么样的小人!” 赵五奶奶当即摔了茶盏。 “好啊,你要去告,那就去!等事情闹大了,我自会去衙门,请衙门指派几个婆子为乔姑娘验明正身,好还我儿一个清白!届时,就看咱们谁能豁得出去了!” 孙太太没撑住,一下子跌坐回椅中。 她脸色煞白,双唇毫无血色。 “你、你们这是要逼死我的如意啊!” 第11章 婚事不成了,你满意了? 孙太太快心痛死了。 验明正身,无论结果如何,乔如意都无脸再待在京城。 身子破了,人家要笑话她不检点。 身子没破,那就是乔如意自取其辱。 外人不知道的,还是要笑话乔如意,说她不庄重。 不然,怎么就到了要请官府验证清白这个地步了? 赵禹之倒是没什么妨碍。 顶多叫人说几句年少风流,兴许还会被传为美谈。 只苦了她的如意,这辈子都毁了。 “孙太太可千万别这么说,”赵五奶奶身子往后一靠,稳稳当当地摆出一副当家奶奶的架势,“没有谁要逼死乔姑娘,是你们自己把路走窄了。” “儿女亲事,是一桩大事,光是咱们两个内宅妇人坐在一处说话,可不成,还是得请外头的老爷们也来商议商议,孙太太,你说呢?” 孙太太茫然抬起头,眼睛里燃起最后一抹希冀的光。 “五奶奶,你的意思是,还肯娶我家如意?” 赵五奶奶很是厌烦。 这个孙太太,怎么愈发糊涂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上,两家还结什么亲家。 往后能客客气气地相处,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孙太太,说一句不怕你恼怒的话,乔姑娘的身份可配不上我家禹哥儿,嫁给禹哥儿那是万万不能……” 孙太太失声叫道:“可是我家如意的身子都被你们家禹哥儿破了!” 赵五奶奶忙起身行至孙太太跟前:“你轻声些!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罢了,你愿意喊就喊,反正对我们禹哥儿是没有妨碍的。” 孙太太脸色惶惶,哀哀地压低声音:“五奶奶,你也是女子,自当知道身为女子的难处,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如意,她一个大姑娘家,闺阁之中就失了贞洁,若是不能嫁给禹哥儿,往后可怎么活呀。” 两家毕竟是通家之好,赵五奶奶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孙太太一定要乔姑娘进我们赵家门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不知孙太太肯不肯听?” …… 掌灯时分,孙太太终于回来了。 江心玥领着丫头在门口迎接孙太太。 “娘,你可曾用过饭?厨房里温着鸡汤,是我专门叫人做给娘吃的。” 门口的灯笼被风吹起,摇摇晃晃,映衬着孙太太的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她盯着江心玥看了半晌,才问道:“你妹妹呢?” “我怎么知道?她不是病了么?估计这会儿正在睡觉。” 一看孙太太的脸色不好,江心玥就知道赵五奶奶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下晌孙太太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让豆蔻出门,赶紧去赵家报信,把乔如意自述身子破了这件事告诉赵五奶奶。 赵五奶奶很精明,赵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是绝不会叫自家子弟娶一个婚前失贞的姑娘的。 孙太太此番去,怕是碰了一鼻子灰。 “江心玥,你是不是很得意?” 江心玥怔住了:“得意什么?” 未等她反应过来,孙太太一个大嘴巴子便扇在她脸上,把她的脸都扇到了一边去。 “如意没法嫁给赵禹之,你满意了?” 江心玥捂着脸,心里的火腾腾往外冒。 “娘!她能不能嫁得成赵禹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把这门婚事让给她,如今她嫁不了,是人家赵家看不上她,你赖我做什么!” 孙太太失望地摇摇头。 她怎么养出了这样一个冷血的女儿。 “你从小到大都喜欢黏着赵家的禹哥儿,即便禹哥儿欺负了你表妹,你依旧为他说话,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弃这门婚事?玥儿,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赵家不会叫你表妹过门?所以你才松口说要把婚事让给如意?” 说着说着,孙太太心里头就打了个激灵。 一定是这样的! 玥儿一定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出,所以才故意说要让出婚事,就是想看她和如意如何自取其辱,想看着赵家把如意贬得一文不值! 孙太太沉着脸,进了院子中,揪着看门的小子,就给了那小子一巴掌。 “说!我走之后,谁出去过?是不是大姑娘身边的人!” 看门小子忙跪下来求饶:“太太,我一直守在前门处,没瞧见人出去过!” 孙太太眼里直喷火,没从前门出去,那就是从后门走的! 她气冲冲闯到后门处,审问后门上的婆子。 那婆子不禁吓,忙道:“太太,除了表姑娘身边的惊枝出去过,就再没人出去了。” 惊枝? 孙太太不信:“你没看错?不是大姑娘身边的丫头?” 婆子连连保证:“太太,老婆子我看得真真儿的,就是表姑娘身边的惊枝。” 孙太太狐疑地道:“莫不是你这个老货不认识丫头们,把人认错了?” 江心玥闻言便笑了。 她娘就差明说出去的人是她的丫头了。 六品小官的宅子能有多大? 二进的小院,没有跨院,那梧桐阁和品梅苑还是从正院分出去的。 江淮住在前院的书房里,身边只得一个小子伺候。 江盛比江淮多了一个长随。 除此之外,江家还有两房家人,一房是专门为江家打理庄子的,一年才来一回,另一房家人便是曲婆子一家。 曲婆子的男人是江家的马夫,她儿子就是伺候江淮的小子,儿媳是厨娘,女儿伺候着乔如意。 两个姑娘身边各有三个丫头伺候,孙太太身边除了曲婆子之外,还有两个大丫头。 前头看门的是个外头买来的小子,后头看门的就是两个粗使婆子轮换着来。 整个江家就这么大点地方,这么多人,看门的婆子能不认识乔如意的丫头? 江心玥冷笑着把姜黄等人叫出来,推到看门婆子眼前:“妈妈瞅瞅,这里头谁是惊枝?” 婆子忙摆手,讪讪地笑:“大姑娘莫要说笑,老婆子眼睛灵着呢,哪能认错人啊。” 她一一把三个丫头的名字说出来,孙太太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你给我等着!” 孙太太狠狠戳了戳江心玥的脑门,大声呵斥着曲婆子:“立马去找人牙子来,把那个惊枝和大姑娘身边的丫头,都提脚卖了!” 第12章 我是你娘,能害你吗? “娘!” 江心玥猛然抬头,那眼神冷得如寒冬腊月的冰雪,冻得孙太太打了个哆嗦。 “你叫什么叫!我早就看你这几个丫头不安分了,成日撺掇着你上蹿下跳,眼瞅着你也要嫁人了,把这几个丫头带到姑爷家去,不是给你惹祸么!倒不如卖了干净!” 孙太太总觉得此事跟江心玥脱不开干系。 惊枝是如意从家中带来的丫头,和如意一块儿长大,怎么会做害如意的事呢? 定然是玥儿这丫头撺掇的。 不如都卖了,再给如意换个干净老实的丫头。 玥儿身边的几个人也换了,换成她好拿捏的。 届时身契捏在她手中,万一玥儿在登州府出事了,有她在京城坐镇,玥儿身边的这几个丫头定然能好好听她的话,帮衬玥儿。 孙太太就是心里头很不舒服。 她是一个当娘的,怎么会害自己的女儿? 她什么事情都为玥儿盘算好了,可玥儿这丫头却不领情。 还用这种眼神瞪她。 这叫她怎么不心寒? “娘,你做人做事要讲道理,明明出门去的是惊枝,你为何要牵扯上我的丫头?前一阵子,你还夸姜黄沉稳,苏叶细心,豆蔻机灵,怎的如今又说她们三个不安分了?” “我看,你就是分明看我不顺眼,所以才想着要卖我的丫头。” 这可把孙夫人气坏了。 她上前揪着江心玥的耳朵,狠狠拧了两把。 “你这个臭丫头,真是把我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了!这世上只有亲娘才能为你打算得这么细!” 江心玥冷笑。 “你为我打算?你为我打算什么了?明年三月便是我的婚期,临近婚期,忽然将我身边的亲近丫头都卖了,你叫外头的人怎么想我?他们会不会觉得是我这个做姑娘的有什么隐疾,怕人知道,所以才卖了贴身的丫头?” 一句话把孙太太问住了。 她确实没考虑到这一点。 亏得玥儿提起来了,不然,她岂不是害了如意? 惊枝这个丫头不能卖,玥儿身边的三个丫头也暂时先留着。 等玥儿要出嫁的时候,把这三个丫头留下来,另外采买几个人跟玥儿嫁到登州去。 孙太太压下心头怒火,呵斥江心玥回梧桐阁待着,这些日子就好好在家中绣嫁妆,莫要再出门晃悠。 豆蔻一路跟着江心玥回到梧桐阁,进屋之后,小丫头才抱住江心玥,“哇”的一声哭出来,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往江心玥身上蹭。 姜黄忙把豆蔻从江心玥身上扒下来:“瞧你这个邋遢鬼,把姑娘新上身的衣裳都弄脏了。” 豆蔻抽抽噎噎,将方才发生的事情都说出来。 姜黄和苏叶也一阵后怕。 “姑娘,太太真的要把我们卖了啊?” 苏叶最硬气:“姑娘,我倒是不怕的,我是咱们江家老家的家生子,爹娘都在老家那边打理江家的祭田,太太可不能卖我。” 江心玥抬手揉了揉苏叶的眉心。 “我知道。” 她不用担心苏叶,却得为姜黄和豆蔻考虑。 今儿个指派豆蔻去赵家通风报信,她就防着孙太太会来这一手,所以才叫豆蔻从梧桐阁这边墙根底下的狗洞钻出去。 谁成想,孙太太会这样不讲理。 如今怕是顾忌着乔如意的脸面,孙太太暂时放弃发卖几个丫头的念头,但谁能保证,孙太太会哪一日发疯,又想着把丫头们卖了呢? 她用了原主的身体,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这三个丫头跟原主的感情很好。 既如此,她就得替原主护着丫头们,决不能叫她们受欺负。 “哥哥已经去请我爹回来了,你们别怕,等我爹回来就好了。” 她这也是在安慰丫头们。 江盛不大管内宅的事,几个丫头而已,只要不损了江家的名声,卖就卖了。 江心玥心里清楚,她想自己做主,不再受家里的闲气,就得嫁出去才行。 可问题是,嫁给谁呢? 赵家是不可能的了,真要被嫁到登州府去吗? 她只知道那登州府的韩越韩大人是个四品的指挥使,官儿比她爹大,年龄比她大,是个鳏夫,听说膝下还有两个儿子,府里一堆小妾。 跟家里清白简单,公婆和顺,年轻英俊读书又好的赵禹之相比,韩越这条件,嫁过去的确不好过。 也难怪乔如意要挖空心思和她换亲了。 半夜里,隔壁的品梅苑又闹起来了。 说是乔如意又上吊了。 江心玥不想过去,叫豆蔻把梧桐阁的院门闩上,谁来叫门都不开。 万幸无人来扰她清梦。 第二日一早,她磨磨蹭蹭去正院请安。 一进门,曲婆子就朝她摆手:“大姑娘,轻声些,看看太太就回去吧,太太病了。” 江心玥压根不想看孙太太,可不知为何,她转身要走时,胸口忽然好痛,痛得她忍不住低声呻吟。 估摸着是原主心里还念着孙太太这个当娘的,这才会心痛。 姜黄急得不得了,扶着江心玥一个劲儿地问。 曲婆子也瞅着江心玥的脸色不大好看,忙将江心玥扶进屋里。 正好来给孙太太看病的大夫还没走,顺便请大夫为江心玥把了脉。 那大夫沉吟片刻,便说江心玥这一阵子忧思多虑,加上前几日落水受了凉,身子没好利索,就犯了心绞痛。 “大姑娘这身子可得好好调理着,万不能再受凉了,否则,对将来的生养有妨碍。” 大夫开了一服药,嘱咐江心玥每日好好吃药,吃上几个月就停了,往后若是再犯心绞痛,就按照方子抓药,吃上几服就能缓解。 送走大夫,曲婆子回了正院,跟孙太太说起这个事。 “太太,咱们江家跟赵家乃是通家之好,如今大姑娘身子不好,将来怕是不好生养,咱们就不能把大姑娘嫁到赵家,去害人家,便是老爷知道了,也不会叫大姑娘嫁过去的。” 才过了一个晚上,孙太太一双眼睛熬得都眍?了。 她翻过身痛哭。 “曲妈妈,你不知道我的心,我发愁的不是玥儿,赵五奶奶明说不会跟咱们家结亲了,我发愁的是如意啊!” 如意性子要强,叫她去给赵禹之做小,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第13章 把她嫁到老家去 “姨妈!” 乔如意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柔弱地靠着门柱,一双凤眼里蓄满了泪水。 微微一眨,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粉腮缓缓垂落。 孙太太猛然收住哭声,扶着曲婆子的手坐起来。 她怔怔地望着乔如意,有些惊惶地问道:“如意,你来了多久了?你听见什么了?” 乔如意咬着唇,含着泪,缓缓走到床前,忽地跪下来。 “姨妈,我什么都听见了,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吧!我……我对不起姨妈!” 孙太太只觉得一颗心好似被什么剜掉一块,疼得她都喘不上气了。 “好孩子,你莫要这么说,你就在家里安心绣嫁妆,其他的事情交给姨妈来做,姨妈一定会把这门亲事给你说成!” 乔如意垂下了双眸。 孙姨妈可真没用。 本来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么还能办砸了,叫她从正妻变成小妾? 她为了能嫁给赵禹之,编排出来的失身谎言,没想到最后却成了阻止她嫁给赵禹之为正妻的绊脚石。 有这样大的把柄捏在赵家人手中,她无论是嫁给赵禹之为正妻,还是另嫁他人,都很难了。 只要不顺着赵家的意思来,赵家就会想法子把她的事情传出去。 到那时,她就再也别想翻身。 重生一次,她得改变自己的命运,绝不会让自己沦落成上辈子那么凄惨。 乔如意咬了咬牙,罢了,豁出去了。 “姨妈,做妾就做妾吧,总归比我的名声败坏了好。” 孙太太大惊失色。 她可怜的外甥女,娇滴滴的一朵花,怎么能去给人做妾。 “如意,要么就算了,你还是照旧嫁给韩越韩大人,赵家的这门亲事还是叫你表姐去,等圆房的时候,咱们再想法子,把这件事情瞒过去。” 乔如意眼神微闪。 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娘,说什么一切都为她打算,可在涉及真正利益的时候,还是把自己的亲闺女放在第一位。 那赵家的婚事比韩家好多了,孙姨妈先前还答应说要把她嫁给赵禹之呢,如今却又反悔了。 原来从前种种,不过都是哄她的。 乔如意哭着摇头:“姨妈,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怎好再嫁给韩家呢?” “如意说得好!” 江盛急匆匆跨过门槛,身后跟着江淮。 父子二人俱是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赶了一夜的路。 孙太太忙披上小袄,倚在大引枕上,又叫乔如意回去歇着。 “如意,你坐,既是你的婚事,你也要听一听。” 乔如意只得挨着孙太太坐了。 不一会儿,江心玥也被请进了正房。 许是原主的情绪在影响,江心玥看见自己这个便宜老爹,眼圈儿便红了。 “爹,你总算回来了。” 她方才犯过心绞痛,此刻脸色还有些苍白,看上去便很憔悴。 “这是怎么了?”江盛拧着眉头安慰自己的女儿,“玥儿,莫要怕,天塌下来,有爹爹给你顶着,不就是一门亲事么,赵家不成,还有别人家!爹总能给你找到好夫婿的。” 孙太太因着乔如意的事情,心情不好,瞅着江心玥这脸色苍白哭唧唧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这等祸事,横竖轮不到你头上!无论是嫁给赵家,还是韩家,你都能做正妻主母,只苦了你表妹,因了你的缘故,如今要去给人做妾室了!” 江心玥淡淡道:“娘,当着爹的面,你可要把话说清楚了,表妹做妾,是她自己不检点,委身于人,怎么会是因为我呢?” “你还敢跟我顶嘴!” 孙太太抓起身后的枕头,砸到江心玥身上。 “不是因为你,那赵禹之能认识如意?能把如意哄骗到手?说来说去,都怪你!” 江心玥哭笑不得。 说来说去,只要乔如意有一丁点不对,那就是她的错。 既然这么不待见她,当初干脆生下她就把她掐死算了。 “你怎么不吱声!” 江心玥不说话,孙太太也生气,拍着床边,叫江心玥回她的话。 “你表妹往后要给人做妾,你是不是很高兴!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东西!” “好了!” 江盛忽地大喝一声,总算把孙太太镇住了。 “你莫要分不清主次,如今是在说两个孩子的婚事,你说这些个有什么用?玥儿和如意是表姊妹,如意做小妾,玥儿这个做表姐的脸上也无光,你以为玥儿心里会好受?” 江盛发了脾气,孙太太便不敢再撒泼。 她抽噎着问江盛:“老爷,你倒是拿个主意,我的如意可不能给人做妾啊!” 江盛烦躁地在屋中来回踱步。 官场沉浮多年,他能一眼看出来,他这个外甥女,怕不是个心思单纯的。 但因是内宅的事,又是太太娘家那边的亲戚,江盛就懒得管。 反正孩子大了,养上几年,将来也就是多出一副妆奁的事。 谁成想会发生这样的事。 江盛便有些埋怨孙太太。 他把这个家都交给孙太太,一共就两个快要出嫁的女儿家,孙太太都管不好,还能做什么? 可这埋怨的话却说不出口。 当着儿女们的面呢,他得给孙太太一点面子。 “如意,姨父问你一句话,你要说实话。” 江盛咳嗽了两声,红着脸,把要问的话问出口。 “你真的委身于赵家的禹哥儿了?” 乔如意捂着脸,哭声从手指缝里漏出来。 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孙太太瞪了江盛一眼,“如意受了欺负,已经很难受了,老爷你这不是在往她心口上戳刀子吗?” 江盛黑着脸坐下来。 “罢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玥儿和赵家的婚事是做不成了。” 孙太太心中一喜。 玥儿嫁不成赵禹之,那嫁给赵禹之的人,可不就是如意了? 有老爷出面,那赵家定然肯答应的。 江盛一眼就看出孙太太心中所想。 他不悦地摇头。 “如意也不能给赵家做小,她失了贞洁,也无法嫁给韩大人,两个孩子的婚事就先停一停,等风头过去了,把如意远远嫁到乔家的老家去吧。” 第14章 莫非是个恋爱脑? 孙太太几乎要从床上跳下来。 “老爷,你疯了不成!如意已经没有娘家人可依靠了,她的那群族人,个个都是吸血的蚂蟥,你把如意嫁到老家去,如意又是这么个情形,必定说不上什么像样的人家,她那群族人必定会嘲讽她,你叫如意怎么抬得起头来?” 江盛怒了。 “那你说怎么办!在京中给如意找一户人家?谁家肯要一个退了婚又失了清白的姑娘家!” 乔如意捂着脸又开始哭。 江盛只得压抑怒气,指着乔如意,质问孙太太:“你真舍得叫外甥女去做小?” 孙太太满心苦楚,却又找不到法子避免此事,就也捂着脸哭:“老爷,你一定有法子!你去求求赵家五老爷,叫他点头应下这门婚事吧!” “胡闹!” 江盛甩了甩袖子。 “我便是豁出去这张老脸求赵家,赵五那个人也不会同意的,太太,你莫要忘了,赵五头上还有他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呢。” “先前他们家禹哥儿和咱们玥儿的婚事,还是赵五夫妻二人去磨赵家老太爷和老太太求来的,如今换做外甥女,怕是求不来了。” 赵家门第比江家高,族中虽未曾出个高官,但像江盛这样的六七品小官倒也有好几个。 他们家在京城盘桓几十年,人脉颇多,比江家这样才调入京中十几年的人家,根基稳固太多了。 虽说是通家之好,但江家委实有些高攀。 当初两家结亲,一是赵家不指望赵禹之承继家业,二是赵禹之跟江心玥青梅竹马,两家大人和孩子都算是知根知底。 第三,便是赵家人觉得江盛虽然官儿小,却是个清白正直的人,儿子江淮读书也不错,将来不会拖赵家的后腿。 再加上赵家五房夫妇去求了赵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半天,老两口又见过了江心玥,觉得江心玥一派天真烂漫,这才松口。 若是把玥儿换做如意这样一个父母双亡为族人所不容的商户女,赵家老太爷和老太太是不会答应的。 更别提如今闹出这样一场事来,赵家是绝不会再和江家结亲了。 “我一回到京城,就先去了赵家,赵五跟我交了底儿,咱们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他家禹哥儿为此绝食明志,今儿个连太学都没去,被关在家里。” “赵五与我说,此事对外就说找了人合了两家孩子的八字,实在是不和,才没法子散了亲,这样一来,对禹哥儿和玥儿都好,你这两日就准备准备,把赵家下定的礼收拾出来,等着赵家上门来取。” 孙太太的心都凉了。 她没想到,赵家人会这么绝情,连江盛的面子都不给。 这么一折腾,如意嫁不了赵家,就连玥儿的婚事也黄了。 孙太太瞅一眼面色苍白的江心玥,心里微微有些后悔。 这丫头有多喜欢禹哥儿,她是知道的,听闻禹哥儿为了这个丫头绝食,估摸着玥儿心里也难受着呢。 若是玥儿也绝食,这可怎么好? “禹之哥哥!” 乔如意忽然掩面痛哭。 她跪在孙太太面前,拽着孙太太的袖子,哀求不已。 “姨妈,求你让我去照顾禹之哥哥吧!我没想到,禹之哥哥居然会为了我而绝食!”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就连孙太太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禹哥儿不是因为跟玥儿的婚事告吹,而绝食明志的吗? 怎么在如意嘴里,听着倒像是禹哥儿为了她而绝食的呢? “姨妈,我和禹之哥哥早已许下山盟海誓,彼此今生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如今碍于门第,我们二人不能以夫妻名义相守,就请姨妈姨父成全,准许我去赵家给禹之哥哥做妾室!” 她的路已经被自己堵死了。 如果不跟着赵禹之,按照江盛的意思,过一二年就把她嫁到老家,找个门第人品都不如赵禹之的,那她重活一次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她一定要留在赵禹之身边,是妻是妾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只要她能留在赵禹之身边,就能想法子笼络住赵禹之的心。 男人的心在谁那里,谁就是正妻。 这可是她上辈子在韩家后宅折腾出来的经验之谈。 孙太太很吃惊:“如意,这种事情可不是能拿来说笑的,你一个正经的姑娘家,哪里能去给人家做小呢?” 江心玥也很吃惊。 乔如意这是吃错药了吧? 怎么非要嫁给赵禹之? 即便是给赵禹之做小,她也不介意,莫非是个恋爱脑? “娘,表妹现在可没有别的路子走了,”江心玥哼了一声,“她都并非清白之身,也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姑娘家。” 虽说在江心玥穿过来之前的那个时空,什么清白贞洁的,男女婚前交几个朋友很正常,可这是讲究名节的古代啊。 江心玥也不想用这种事情讥讽乔如意的,谁让乔如意先惹到她身上。 活该! “你这个死丫头!你表妹都这么难过了,你还说风凉话!” 孙太太气得要下床揍江心玥,被乔如意抱住了。 “姨妈,表姐说的没错,我眼下的境况,也只能给禹之哥哥做小了,姨妈,你就成全我吧!” 孙太太无话可说,只能抱着乔如意心肝儿肉地哭。 江淮却很清醒,他低声跟自己的父亲商议。 “爹,我看表妹是一心要跟着赵禹之的,既如此,那就遂了她的心愿,但往后我们跟表妹就不好再来往了,和赵家走动,依旧按照我们两家之前的关系来,对外,只说表妹身有顽疾,回老家养病去了。” 江盛微微点头。 “这么做很妥当,免得把你表妹闺阁失贞的事情抖搂出去,咱们彼此的脸面还好看一些。” 父子二人商议已定,就把这个决定告诉孙太太。 孙太太明白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怔了半晌,才擦干净眼泪,问江盛:“那登州府韩家那边的婚事呢?也用如意身有顽疾的理由糊弄过去?” 江盛沉吟许久,刚要开口,长随进来,手中拿着一张拜帖:“老爷,登州府韩大人敬上拜帖。” 第15章 他们二人天生一对 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最惊诧的莫过于乔如意。 她不记得上辈子有这么一回事啊。 难道说,因为她重生了,所以一些事情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不管怎样,大事肯定还是不会变的。 江盛接过拜帖,粗略看了一眼。 “韩大人此次进京是奉旨回京述职,年前便要赶回登州,后日会抽空来咱们家中做客,太太你要好生准备,莫要得罪了这位韩大人。” 乔如意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回京述职。 她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但那次韩越走得匆忙,只在外院见过江盛和江淮父子俩,并没有进内院来拜见孙太太。 不知这回跟上回是否相同。 若是她能见韩越一面…… 乔如意忍不住看了一眼江心玥。 倘若她能见韩越一面,跟韩越说上几句话,保准能叫江心玥嫁过去也过不成舒心的日子。 凭什么她上辈子过得那么凄惨,江心玥却能夫妻和美? 凭什么这辈子她折腾了半天,只能去求着赵家,让她做个妾室,而江心玥却能为人正妻? 她不服气。 她与江心玥是表姊妹,她又生得比江心玥美,性子比江心玥好,合该过的日子比江心玥好才对。 江心玥这辈子就等着被她踩到泥地里头去吧。 她正洋洋得意地想着,冷不丁的,对上江心玥看过来的眼神,便吓了个哆嗦,赶紧往孙太太怀里钻。 “姨妈,表姐为何这般瞪着我?表姐是在怨恨我毁了她的亲事么?姨妈,我也不愿意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我知错了!” 乔如意哭着跪了下来。 “表姐,你原谅我吧,我和禹之哥哥早已情投意合……” “打住!” 江心玥比了个手势,打断乔如意的表演。 “你和赵禹之早已情投意合,许下海誓山盟,什么非君不嫁非卿不娶,还早就滚了被窝,这种事情,连后门上的婆子都知道了,你再念叨下去,咱们左邻右舍也都会背了。” 江盛脸色微变:“玥儿,你的意思是,左右邻居都知道此事了?” 江心玥抿抿唇:“爹,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提醒表妹收敛一些,莫要嚷嚷得人尽皆知,她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一句话又挑起了孙太太平息下去的怒火。 “你这个死丫头,你这是怎么说话的?如意已经够难受的了,你还要往她伤口上撒盐!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硬!跟你爹一个德行!” 江盛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句,深知孙太太接下来要借题发挥,赶紧拽着儿子走了:“我和淮哥儿想想,后日要如何应对韩大人。” “等等!” 眼瞅着一屋子的人都要跑光了,孙太太赶忙叫住江盛。 “你们爷儿俩先别走,韩大人和玥儿的事,就在这里商议吧。” 江盛抖了抖胡子。 “韩大人跟玥儿有什么事?太太就先养病吧,我后日会跟韩大人说,外甥女身染顽疾,这门婚事就此作罢,我曾听乔连襟说过,乔家和韩家这门婚事,本就是乔家挟恩以报,如今外甥女不嫁了,韩大人该松一口气才是。” 一旁的乔如意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 这是说的什么话! 她不嫁给韩越,韩越松什么气! 难不成,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孙太太有私心。 她毁了亲女儿的婚事,按照江盛的意思,是要再等一二年,慢慢筹谋,为玥儿再找一门亲事。 可再过一二年,玥儿年纪越发大了,去哪儿再找一门可心可意的婚事呢? 倒不如就按照她先前想出来的法子,把玥儿配给韩越。 韩大人是个四品官,玥儿嫁过去就是当家做主的官儿太太,上头也没有公婆管着,多自在呀。 也就是后院里有些小妾通房,这有什么的,她多给玥儿塞几个貌美的丫头,保证能把那些个小妾通房比下去,将姑爷笼络在玥儿身边。 孙太太越想越可行,就把自己的想法当着江心玥的面说了。 “太太糊涂!” 江盛直跺脚。 “咱们前脚把外甥女的婚事退了,又将玥儿和赵家的婚事退了,后脚就将玥儿许配给韩大人,外头的人要如何看待咱们?必定会说咱们家贪慕虚荣!甚至还会说咱们动了手脚,抢了外甥女的婚事。” “太太以后可莫要再提这件事,我不同意,我江盛一辈子清清白白,为人正直,绝不会背一个欺负孤女的名声!” 孙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江盛一眼。 “你不愿意背这个名声,我就愿意了?我的意思是,放出话去,就说玥儿的八字太硬了,就得嫁给八字同样硬的鳏夫才行,我记得那韩大人就被人说过八字硬,什么克父克母克妻的,两个八字硬的人,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江盛的胡子抖得更厉害了。 “太太这是在说什么浑话!你岂不是要害了玥儿?” 孙太太被江盛说的有些心虚,更不敢去看江心玥的脸色。 倒是乔如意站了出来。 “姨父,你别怪姨妈,姨妈也是为了表姐和这个家好,那韩大人性情暴躁,若是知道我要退亲,跟禹之哥哥长相厮守,他一定会气坏的,倒不如将表姐嫁给韩大人。” 她十分落寞地垂下头。 “表姐是官家小姐,比我更称韩大人,想必韩大人也是愿意的。” 就江心玥那个炮仗性子,真的嫁给了韩越,估摸要跟韩越天天吵架。 乔如意想起来就高兴。 江盛却怎么说都不同意。 “外甥女,儿女婚事该是大人操心的,你就不要管了,既然决定嫁入赵家为妾,这些日子就好生待在家中陪着你姨妈说说话,过两日找个吉日就过门吧。” 孙太太才擦干眼泪,一听,眼泪便又下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不能等着来年三月份再过门?那可是咱们两家定好的日子。” 江盛瞪了她一眼:“那是给玥儿和禹哥儿定的日子!外甥女是去做妾,怎好还用先前的好日子?这几日你就去赵家商议此事,早些把事情定下来,莫要等赵家反悔,那外甥女就连妾室都做不成了。” 第16章 孙太太的谋划 这算是提醒了孙太太。 她立马振奋精神,叫曲婆子去赵家五房送帖子,她明日要再去会一会赵五奶奶。 就算是做妾室,她也得给如意争取一个贵妾的名分。 回到梧桐阁,江心玥捂着胸口就往床上倒。 丫头们都吓坏了,赶忙围上来。 姜黄当即就要去请大夫,被江心玥拦住。 “别去,我缓一缓就好,药煎好了么?拿来给我。” 喝了药,江心玥也没觉得有所好转。 她仰面躺在床上,盘算着自己该何去何从。 乔如意不愿意嫁给韩越,是因为韩越妾室众多、八字很硬么? 江心玥是不信八字的,但她身为一个现代灵魂,很讨厌小妾。 只要想到韩越和那么多小妾都睡过,她就觉得恶心。 倘若她最终真的嫁给了韩越,那她就打算封心锁爱。 做个尽职的主母,一辈子舒舒服服地享受荣华富贵,也没什么不好。 江心玥想得开,加之吃了药,便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夜里,居然发起了高热。 姜黄知道不能再耽搁了,赶紧去禀告孙太太。 江家连夜请了大夫来。 大夫诊过脉,只说江心玥受过凉,身子虚,近来又忧思多虑,往后得好生保养,莫要让身子亏空了。 孙太太听了便很是愧疚。 她没想到江心玥那会是真的受凉,一直觉得江心玥是在装病吓唬她。 还有忧思多虑,为何忧思多虑?这肯定是为了赵禹之那混小子。 可怜她的玥儿,一腔真情错付给一个小浑蛋,伤了玥儿,还毁了如意。 若不是因为如意只能跟着赵禹之,她才看不上赵禹之呢。 送走大夫,孙太太回了屋,越想越不甘心,就咬牙切齿地在江盛耳边唠叨。 “玥儿要嫁的人,一定得比赵禹之那混小子好!门第也要比赵家高!” 江盛嫌烦,捂着耳朵往床里滚。 “你夫君我才只是个六品的养马小官儿,我上哪儿去给玥儿找一个家世门第比赵家好的人家?太太呀,你快洗洗睡吧。” 孙太太眼神暗了暗。 既然如意能用这种法子入赵家,她的玥儿也能进韩家门! 不过,她不能叫玥儿也做妾,得另想个法子。 第二日去赵家,赵五奶奶接待孙太太倒比上回热络了一些。 大概是因为两家已经决定因为八字的事情退亲,五奶奶说话都自在许多。 说了一大通她如何喜欢江心玥的话,还说什么和江心玥做不成婆媳,也可以做母女,等这件事过去了,就认江心玥为干女儿。 孙太太憋着一股气,干巴巴地笑着应付过去,就硬着头皮张口,说是来给乔如意求个贵妾的名分。 赵五奶奶答应得特别干脆,当场就让婆子翻黄历,日子就定在腊月十八。 满打满算,也就不到十天了。 孙太太满心不乐意,又怕赵五奶奶反悔,只得答应下来,心里头盘算着要给乔如意带什么东西来。 赵五奶奶还留了个心眼,说不能一抬进来,就抬乔如意为贵妾,只能先当成良妾,等禹哥儿的正室娘子过了门儿,乔如意又生下了孩子,才能抬乔如意为贵妾。 孙太太还能说什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就得什么都听赵五奶奶的。 往后要想在赵五奶奶跟前抬起头来,就要忘记她是乔如意的姨妈。 不然,人家赵家五房也没法跟一个小妾的娘家亲戚走动。 灰溜溜地回到自家,得知江心玥晌午醒过来一次,又睡过去了,孙太太就念了一声佛。 她将回来时买的安神散交给姜黄。 “去吧,拿去厨房给姑娘煎好了,混着药一块喝下去,姑娘这些天没睡好,人都瘦了一圈了。” 几个丫头都没起疑心。 孙太太走后,姜黄甚至感动得眼圈儿都红了。 “太太总算知道心疼咱们姑娘了。” 苏叶附和:“可不是么,表姑娘马上就要去赵家做妾了,太太也该想起咱们姑娘了。” 江心玥下晌又醒过来一回。 她吃了药,身上散了热,便觉得舒服许多,还想着下床走动走动,被几个丫头劝住了。 吃过饭,姜黄端来两碗药,服侍江心玥吃药。 “怎么是两碗药?” “这一碗是安神汤,太太特地嘱咐我们服侍姑娘用下,吃了这个安神汤,姑娘能睡得更好一些。” 江心玥本来不想喝的,转念一想,她这几日夜里的确睡不好,喝一碗安神汤能助眠,身体也能恢复得更快。 孙太太好歹是她亲娘,应该不会害死她的。 安神汤的效用的确不错,江心玥这一晚睡得很舒服。 乃至于第二日早上还昏昏沉沉的,由着丫头给自己梳洗、喂饭、喂药。 也不知道入口的是什么东西,吃了便睡。 “好了,姑娘已经睡下了,你们几个就跟我来吧。” 姜黄担忧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江心玥:“曲妈妈,姑娘还在病中,我们把姑娘一个人扔在屋中,合适吗?” 曲妈妈白了姜黄一眼:“怎么就不合适了?今儿个有贵客登门,家里人手不够,大家都得去帮忙,连表姑娘都去前头帮忙了,你们这几个丫头还想偷懒?” 姜黄等三人只得跟着曲妈妈走了。 韩越已经被请进江家。 他身量很高,身子又健壮,一看便知是武将。 生得倒是英俊,只可惜,脸膛黝黑,不说话板着脸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吓人。 他为人谦逊有礼,并不像外头传闻那般凶神恶煞。 在江盛夫妻二人面前执晚辈礼,也很合规矩。 聊了几句,孙太太就越看这个人越喜欢。 玥儿性子跳脱,跟韩越正相配。 她又想起乔如意。 如意那孩子性子软和,生得又跟一朵娇花儿似的,可不能跟韩越一块去登州府吹海风。 吹上几年,不就变得跟韩越一样了么。 姑娘家可不能生得这么黑。 为了招待韩越,孙太太把这顿饭办得极其丰盛,还叫丫头摆上了平日舍不得给江盛喝的玉泉酒。 这玉泉酒的劲儿很大,她又一个劲儿地劝酒,不多时,韩越便面色通红,双眼茫然,江盛父子俩早就倒下了。 孙太太长舒一口气,事情成了一半了。 第17章 亲娘居然愚蠢至此 因贵客醉了,孙太太就朝着曲婆子使了个眼色:“把韩大人扶到客房里歇息。” 曲婆子忙点了两个正院里的丫头,扶着韩越,顺着夹道,一路走进梧桐阁。 将韩越放在沉睡中的江心玥旁边,曲婆子才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那两个丫头。 “今日之事,你们若是敢说出去,小心你们的舌头!” 两个丫头都连连保证,绝不会说出去,曲婆子才带着人走出梧桐阁,随手将屋门锁上了。 “咔哒”一声落锁响,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双眼。 转头看向身边的姑娘,便冷笑两声。 江家真是好手段。 他已经跟乔姑娘定亲,此次是登门拜访乔姑娘的娘家亲戚,却被做局陷害。 不知江家夫妇可曾想过自己那可怜的外甥女? 兴许,失去双亲的乔姑娘在江家过得也不如意。 他得把婚期提前。 他的人,他得护着,不能让人家欺负。 玉泉酒的劲儿大,韩越又不曾防备,喝了许多,此刻头痛欲裂。 才起身,便觉得头昏昏沉沉,身子不由自主就往一旁倒去。 他忙撑住床,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压在姑娘身上。 这一折腾,就把姑娘弄醒了。 “你是谁?” 这姑娘明显不太对劲。 她睁着一双茫然的杏眼,双手无力地往外推着他。 明明是在质问他,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更能激起人的邪念。 韩越心里一动,慌忙翻身下床,倚着床沿,狠狠捶了自己一拳,才勉强清醒。 “鄙人韩越,无意冒犯姑娘,请姑娘恕罪,姑娘放心,韩某人并非是登徒子,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辱了姑娘名声,但倘若姑娘想要一个说法,韩某也一定会负责。” 床上之人窸窸窣窣,似乎正挣扎着坐起来。 “你……你就是韩越?” 韩越乃是习武之人,一听这姑娘的声音,便知道她应当是吃了什么药。 江家夫妇真是可恶。 陷害他,还要搭上一个清白的姑娘。 那姑娘叹了一口气。 “我早就知道我娘会动小心思,把我嫁给你,却没想到她这么蠢。” 娘? 韩越眸中瞬间精光暴涨:“你是江大姑娘?” 江心玥点点头。 她昨日喝了安神汤,睡得的确不错。 天不亮醒过来一次,因浑身是汗,睡得不舒服,值夜的苏叶就用帕子帮她擦了擦。 苏叶向来细心,直言不讳地说觉得孙太太给江心玥送安神汤不妥当。 “姑娘,大夫开的药方子里,便有两味安神的药,太太不过问姑娘的病,也没看过药方子,却巴巴儿地从外头的药铺里带回来一包安神的药给姑娘,我怕太太怕是安着别的心思。” 江心玥吃了安神汤,又在病中,人都有迷糊。 被苏叶一提醒,就打了个激灵,特地嘱咐苏叶别再给她吃安神汤了,便又睡了过去。 苏叶早起熬药,特地将那安神汤洒了一多半出去,多放了很多水。 本来她还不想服侍江心玥喝的,奈何曲婆子在一旁看着,她也只能把这一碗去了料的安神汤服侍江心玥喝下。 多亏了苏叶,江心玥才醒得这么早,不然,她被亲娘卖了还不知道呢。 “韩大人。” 江心玥勉力支撑身子,对上韩越那一双冷冷的眸子,就知道韩越怕是误会了。 她这个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最讨厌和人弯弯绕绕,便直说了。 “我知道韩大人怕是以为我江心玥要攀附权贵,伙同我娘来了这么一招,但我江心玥以性命发誓,我对此事并不知情,倘若我所言有半句假话,便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后下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韩越眸中的冷漠渐渐散去了一些。 能发这样的毒誓,可见这江姑娘的确不知此事。 都是那江家夫妇做出来的好事! 尤其是江盛! 一个六品养马的小官,不把心思放在仕途上,净琢磨些旁门左道。 不知他官儿做得怎么样。 回去之后定然要好好查一查。 “你快走吧,”江心玥指了指外头,“估摸着我娘很快就要带人来了,届时捉到你在这里,你便是不想娶我,也得娶我了。” 韩越刚要走,听闻这句话,立马顿住脚。 “你说什么?娶你?请江姑娘明明白白告诉韩某,乔姑娘在哪里?她如今过得可好?” 江心玥顿感不妙。 听这语气,韩越似乎对乔如意很上心啊。 她讥笑了两声:“你的乔姑娘好着呢,你再迟来几日,她都要去赵家做妾了。” “你说什么!” 韩越猛然攥住江心玥的手腕,双眸中闪烁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们江家到底把乔姑娘如何了?乔姑娘人在何处?” “你没见过她?”江心玥勾了勾唇角,“韩大人别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那个好表妹也很想见你一面,见了你,必定要说些她多么不容易,在我家过得多么凄惨。” “只因为爹娘想攀附权贵,而我又贪图荣华富贵,就设计将她送去赵家做妾,再把我嫁给你为正妻,好惹得你为红颜一怒,哪怕真的与我成亲,也必定不会待见我。” 韩越加大了手上的劲儿,江心玥便疼得直咬唇。 她不想求饶,挑衅一般直视着韩越。 “你放心,我不会嫁给你的,我也根本不想嫁给你,你一个岁数比我大十几岁,后宅小妾一大堆,儿子都养了两个的老男人,谁稀罕?即便是乔如意一个孤女,都看不上你,这才想方设法跟我换亲。” “换亲不成,就死皮赖脸地缠上我的未婚夫!污蔑我未婚夫辱她清白!幸好赵五奶奶是个明白人,知道乔如意不是个好东西,没答应娶她做正经儿媳妇,要不然,我那可怜的青梅竹马岂不是要被她害了一辈子!” 萦绕在韩越心头的疑团越来越大。 江家大姑娘敢发毒誓,又言辞激烈,看着不像是说谎。 可他分明记得,母亲还在时,说见过乔姑娘一回,乔姑娘是个温婉乖巧的姑娘,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正要问得仔细些,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第18章 真正可怜的人是她 “你还不赶紧走!” 江心玥挣扎了两下,韩越才松开手。 姑娘白皙的手腕上浮现出一圈红肿。 他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从后窗跳了出去。 才将门关上,孙太太便领着乔如意、曲婆子等人到了梧桐阁。 “快把门打开,姑娘病着,身边怎么能不留人伺候呢?” 听着孙太太假模假样关心她的话,江心玥就想吐。 穿越之前遇上个会装的婆婆,穿越之后碰见个装都装不像的妈,她真是命苦。 因懒得见到孙太太,又想知道孙太太后头还想做什么,江心玥赶紧躺下装睡。 门开了,孙太太疾步走进来,刚要装着惊叫一声,忽地见床上只有江心玥一个人,那声尖叫就只发出来一半,另一半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似一只公鸡刚要打鸣,却被骤然掐住了脖子。 “人呢?” 孙太太连装都不装了。 “曲妈妈,你不是把人送进来了吗?” 曲婆子慌了手脚:“是呀,太太,我领着小燕小雀,亲自把人送到大姑娘床上的,这门还是我亲手锁的,错不了。” “那人哪儿去了呢!” 孙太太一着急,嗓门就大。 乔如意赶紧安抚她:“姨妈,你先别急,咱们家里就这么大,韩大人的小厮还在门房坐着吃酒,后门处也都上了锁,他肯定还在家里,咱们先各处找一找,可别把表姐惊醒了。” 孙太太回过神,拉着乔如意的手出了梧桐阁,一路上还在念叨。 “如意,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去赵家做妾的事情,咱们可得瞒着韩大人,我听闻韩大人脾气不好,他要是知道此事,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呢。” “如今你表姐的婚事没了,你瞧她病得那么可怜,我又寻思着,你也不想嫁给韩大人,不如就把你表姐嫁给他,这不正好就跟咱们之前商议的那样,把你们两个的婚事换一换?” 乔如意咬了咬牙。 老虔婆,到这个时候还说是为了她好。 分明就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好! 哼,不过这也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只要想到将来江心玥会落得跟她前世一样的下场,乔如意就高兴得眉眼弯弯。 “姨妈,人家可没说要跟表姐换亲。” 孙太太只当乔如意是在害羞,就笑着拍了拍乔如意的手:“好好好,你没说,是姨妈自己瞎揣测的。” 乔如意娇羞地伏在孙太太肩头,忽地又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姨妈,都是我不好,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跟禹之哥哥动了情,这才坏了表姐的婚事,叫姨妈为我挨了姨父的斥责,又烦劳姨妈为我费心,姨妈对我的大恩大德,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报答才是。” 一番话说得孙太太眼圈儿都红了。 “傻孩子,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你去了赵家,过得万事顺心,就是对姨妈最好的报答了。” 乔如意眼里落下两滴泪。 “姨妈,你对我真好,可是却苦了表姐,那韩大人后宅乱糟糟的,还养了两个儿子,表姐嫁过去,一定会吃苦头的。” 孙太太心里也疼着江心玥,却不能当着乔如意的面说出来。 如意已经够愧疚的了,她不能再叫这个孩子难过。 “没事,你表姐性子粗野,大大咧咧惯了,去哪儿都能活得很好,她那个性子就是欠折腾,去了韩家,被那些个小妾通房折腾一通,就学乖了,你呀,快回去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过几日就得去赵家了,找人的事,不用你陪着了。” 乔如意心里得意极了,再如何疼江心玥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亲手坏了江心玥的名声? 她就是要故意这么说,引得孙太太多说些刺人心窝子的话,多糟践自己亲女儿几句。 几个人就站在品梅苑门口说话。 江家的使唤人手不够,今儿个招待韩越,孙太太摆足了场面,后厨上还请了外头的人来,这家里的丫头都被她抽走去帮忙了。 品梅苑的丫头也不例外。 孙太太随手推开品梅苑的门,笑着叫乔如意快进去歇着,却瞅见乔如意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惨白。 她还以为乔如意不舒服:“如意……” 乔如意猛然往后退了两步,推开孙太太的手:“姨妈,你别做糊涂事,已经坏了我的名声,就莫要再去坏了表姐的名声了。” 孙太太听得稀里糊涂的。 “这孩子怎么傻了?我怎么会坏了你和你表姐的名声呢?” 旁边的曲婆子一个劲儿地朝着孙太太使眼色。 孙太太的气性便上来了:“曲妈妈,你的眼皮子怎么了?要是眼皮子不舒服,就赶紧去看大夫,别老眨眼睛,眨得我头疼。” 曲婆子咬了咬牙,只得屈身行礼:“老婆子见过韩大人,请韩大人的好。” 犹如头顶炸起一道响雷,孙太太整个人都傻了。 她缓缓转过身,与站在品梅苑门后的韩越对上了眼。 “韩……韩大人……” 韩越面如冷冰。 他一只手扶着门框,另外一只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握成拳头。 亏他还担心乔姑娘的安危,原来人家根本就没看上他! 既然没看上他,为何当初乔家老太爷非要挟恩以报,逼着他娶乔姑娘为续弦? 莫不是乔家才是真正的攀附权贵? 与他定了亲,乔姑娘却还能与他人动情,可见这乔姑娘的本性也不是好东西。 只可怜了那位江家大姑娘。 婚事被抢了不说,还被亲娘下了药,名声都差点毁了。 世间居然有这样歹毒的娘亲,韩越也是头一次见识到。 “孙太太。” 他压抑着怒火,冲孙太太抱了抱拳。 “方才醉酒,多有失礼之处,幸得孙太太借了客房一间,让韩某小憩了一回,如今酒已经醒了大半,这便告辞了。” 孙太太出了一身的冷汗,被寒冬腊月的冷风一吹,竟打起了摆子。 她说话哆哆嗦嗦的,硬邦邦地敷衍了几句,又扯着身边的乔如意,驴唇不对马嘴地介绍着。 待说到乔如意的名姓时,又猛然回过神,她可不能吐露乔如意的身份,只得尴尬地僵在那里。 韩越倒是并不在意乔如意是谁。 他再次拱手,抬脚就走,径直去了前院,想了想,又回到前院堂屋内,请丫头去通报,他要与江盛江老爷好好谈一谈。 第19章 我要退亲 孙太太心里七上八下,不停琢磨着,韩越这厮到底要做什么。 她把自己方才说过的话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越想,心里越麻。 韩大人要是把她的话全听进去了,就得跟江家撕破脸面。 如意的名声也得毁了。 她丢脸不要紧,如意的名声可不能丢。 如意已经够可怜的了,不能再叫这个孩子遭罪。 孙太太狠了狠心,命人往江盛肚子连灌了几大碗的醒酒汤,好歹是把江盛折腾醒了。 “老爷啊,你快去前头看看吧,那个冷面阎王就坐在堂屋里,等着和你谈话呢。” 孙太太到底不敢把自己做的事告诉江盛。 江盛没起疑心。 他换了一身衣裳,洗了一把脸,转头看孙太太脸色煞白,就安慰孙太太。 “太太莫要害怕,韩大人虽然孤傲乖僻,目无下尘,却是个最讲道理的人,我这就去跟他好好说,就说外甥女怪病缠身,久治不愈,不能耽搁他的前程,这才无奈退亲,想来韩大人必定不会怪罪咱们。” 江盛心里盘算得好。 外甥女父母双亡,亲缘交恶,家财大多被族人瓜分。 当初带她过来时,她只带了一个小丫头,并一匣子旧首饰,乃是大姨姐的嫁妆并生前所佩戴之物。 如今外甥女要去赵家做妾,嫁妆是省了,可他这个做姨父的,不能不给外甥女备下压箱底的银钱。 做妾不容易。 江家为避嫌,也不可能在明面上给外甥女做靠山。 外甥女此去,就得完全靠她自己了。 所幸外甥女是个良妾,还能有自己的产业。 江盛是琢磨着,韩越为人公允正直,不愿欠人人情。 当初这门亲事,既然是乔家老太爷挟恩以报,如今外甥女主动退亲,韩越为报答当年乔家老太爷之恩,必定会把这份恩情折算成银钱田土,还给外甥女。 如此一来,外甥女岂不就有了产业傍身? 他乐呵呵地进了前头堂屋,进门前还特地理了一下仪容。 “韩大人……” “江大人。” 韩越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拱拱手。 一声冷漠的“江大人”,把江盛脸上的笑容浇灭了。 “我要退亲。” “什么?” 江盛差点跌一跤。 “退亲?韩大人,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主动退了这门亲事,我那外甥女的名声可就难听了。” 退亲也有讲究的。 譬如他闺女玥儿和赵家那小子,这桩亲事就是两家主动散亲,不存在谁退亲。 这么一来,两个孩子的名声都不会受到妨碍。 可韩越主动退亲,那外甥女的名声就很难听了。 他得把这事办得体面一些,既要成功退了这门亲事,又要保住外甥女的名声,家中的太太才会满意啊。 “韩大人,要不您再想一想?我那个外甥女……” 韩越抬手止住江盛。 “江大人,逼我退亲,不就是你们江家希望的吗?无需大费周章,我退亲便是。” 江盛冷汗涔涔。 韩越怎知江家要退亲? “韩大人,你误会了,我家那外甥女得了一种怪病……” 韩越再次打断江盛:“江大人,我敬你是长辈,才没有把话说得难听,但我韩越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且最不喜旁人骗我,既是乔姑娘看不上我,我痛痛快快退亲就是,无需江大人编瞎话来替乔姑娘圆场。” 一番话说得又快又脆,好似重锤敲响鼓,敲得江盛的心跟着一跳一跳的。 他怎么觉得这韩越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呢? “韩大人,你先莫要着急,咱们坐下来把话说开了,亲事不成,咱们也别做仇人嘛……” “江大人,你非要逼着我把话说清楚吗?”韩越冷笑两声,“乔姑娘即将为人妾室,你们还要瞒我到几时?” 他本想说出孙太太做的糊涂事,忽地想到那个可怜的江大姑娘,讥讽的话到了唇边,就说不出来了。 “江大人,稍后我会命人将乔姑娘的生辰八字还回来,之前下定的礼,也不用收拾了,只当是我送给乔姑娘的贺礼吧。”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江盛也不好再挽留韩越,只得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堂屋。 一出门,见乔如意带着个丫头,倚在月洞门处,期期艾艾地迎风洒泪,江盛就忍不住叹息。 这结果是外甥女求的,外甥女哭什么呢? “姨父,韩大人。” 乔如意颤颤巍巍地行了礼,抽抽噎噎地问江盛:“姨父,我想送送韩大人。” 江盛挥挥手,转身叹息着进屋去了。 “韩大人,”乔如意再次福身行礼,“恐怕韩大人对我有些误会,我想跟韩大人解释清楚。” 韩越面色阴冷。 他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理智告诉他,他得立马就走。 二人既然已经退亲,最好趁早撕掳清楚,再无来往,多说无益。 可不知怎的,他又想留下来,听乔如意说完。 他想听听乔如意是怎么说的。 是不是真的如同江大姑娘所言,哭哭啼啼,说些身不由己的话。 “你说。” 乔如意暗中松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但凡见了她美貌的男人,没有一个不动心的。 韩越这种小妾通房一大堆的色胚,更是如此。 今生她就算是做了他人妾室,也不能让江心玥过得比她好。 “韩大人,你是建功立业的男人,无法体谅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我不怪你,我只恨我自己的命不好,父母双亡,族人欺辱,被迫住在姨父姨妈家中。” “为了不讨人嫌,我处处忍气吞声,做小伏低,乃至于连自己的亲事也要拱手相让,被表姐的未婚夫欺辱,我也只能强颜欢笑,主动背负骂名,说是早已与那人两情相悦,好成全姨妈一家人攀附权贵的心思,以还他们的恩情。” 乔如意扯着嘴角苦笑。 她眸中含泪,盈盈下拜。 弱柳扶风的身姿,任谁看了也会心生怜惜。 “韩大人,孤女乔如意恳求大人,就答应了换亲一事,娶了我表姐为正妻吧!只当是可怜我这个孤女,替我还了姨妈一家子的恩情!” 韩越目光沉沉,定定看了她半晌,忽地莞尔。 “好,我答应你。” 第20章 我要提亲 “太太,老爷,不好了!那韩大人又回来了!” 曲婆子急匆匆闯进后院,唬得江盛和孙太太两口子差点从榻上跌下来。 江盛方才跟孙太太正说着退亲的事呢,又赶紧站起身,去前头看看。 “太太,我思来想去,咱们还是把韩家的礼送回去,外甥女不缺这点东西,过两日,外甥女去赵家时,你多给她些压箱底的钱,至于产业,等将来咱们手头上有余钱了,再给外甥女置办些田产吧。” 孙太太不是很满意。 “咱们家在京郊不是还有二十亩地?怎的就不能给外甥女带去了?” 江盛穿靴子的手顿住了。 “太太,你疯了?京郊那二十亩地,是老家族中的大哥用族里的钱,为咱们置办下的,我就只是个六品养马的小官,年俸不多,若不是靠着这二十亩地的产出,你如何能过得上有仆从伺候的日子?” “你把这二十亩地给了外甥女,咱们一家子吃什么,喝什么?淮哥儿要上学,过两年才能出仕,玥儿又要出嫁,一家子全靠这二十亩地呢,你可不能背着我把这地给外甥女。” 退亲的事情定下来了,孙太太就不怕韩越了。 她掐着江盛的胳膊,捻起一小块肉,狠狠拧了两下,疼得江盛呲牙咧嘴,直喊太太饶命。 “你总是把老家老家挂在嘴边,窝不窝囊!族中的人给你置办田产,那还不是因为全族就你一个当官的?还是京官!有了你,族人在老家过得才安稳,那些个恶霸土匪才不敢侵占族产,他们给你田产,那是应该的!” “你信不信,你把京郊的二十亩地给了如意,老家的人知道了,会立马再给你钱买地?你怕什么?听我的,把地给如意,如意除了我们,可就没什么依傍了,孩子多可怜啊,咱们不疼她,谁疼?” 江盛没吭声,穿着靴子出了门,先拐进儿子那屋,把江淮揪起来,提着儿子的耳朵就嘱咐他。 “淮哥儿,你娘糊涂,要把咱们家的地给你表妹,我明日就要回去当差,你这两日把地契偷出来,捏在手里,以防你娘做糊涂事。” 江淮再三保证,江盛才去了堂屋。 “韩大人,”他拱着手,乐呵呵地进门,“不知韩大人还有何事能让下官效劳的?” 两家既已经不是姻亲关系,江盛在韩越面前,自然是秉持官场那一套上下级关系。 又因为此事终究是自家理亏,江盛的态度中就带了些小心翼翼。 岂料韩越忽然站起,给江盛行了一个晚辈礼。 “江世叔,晚辈想向您提亲,求娶世叔的掌上明珠。” 江盛嘴角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 “什么?韩大人,你说什么?” “晚辈想求娶江世叔的掌上明珠江大姑娘,还请世叔成全!” …… 江盛手里拿着韩越的八字庚帖,迷迷糊糊地回到内院,进门见到喜气洋洋的孙太太,把庚帖递给她,便直勾勾地盯着孙太太看。 孙太太只顾着拿着那庚帖翻来覆去地打量,嘴里还净说些乔如意的好话。 “你前脚刚走,如意后脚就来跟我说了这件事,老爷,这回咱们可得好好感谢如意,要不是如意豁出去,为玥儿求韩大人,那韩大人肯娶咱们玥儿吗?” “玥儿那个死丫头,还总跟如意不对付呢,这回如意为她求来了一个如意郎君,我看玥儿还敢欺负如意不。” “老爷,你也别光傻愣着不说话,先前你不肯把那二十亩地给如意,可眼下人家如意帮了咱们大忙,这二十亩地都不一定能还得了这份情,老爷……” 江盛的脸越来越黑。 他盯着孙太太那一张一合的双唇,忽然觉得很厌烦。 “太太,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我。” 孙太太白了他一眼:“你想问什么呀!先答应把地给如意再说。” “太太是不是把酒醉后的韩大人送到了玥儿的床上?” 孙太太身子一僵,犹如坠到了冰窟之中。 她干巴巴地辩解:“老爷,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闭嘴!孙氏啊孙氏!你把我们江家的脸面都丢尽了!你以为这门婚事是你那个好外甥女求来的么?实则是人家韩大人可怜咱们玥儿,为了咱们玥儿的名声着想,才求娶玥儿的!” “你可知方才韩大人是用什么神情跟我说话的?他就差点跟我说,是不是你们江家的女儿没人要,嫁不出去,才使唤这种手段!” “你还有脸提你那个外甥女!我告诉你,若不是看在你为我江家生育了一双儿女的份上,我即刻就休了你!叫你和你的好外甥女都滚蛋!” 江家就这么大,江盛在正房这边吼,品梅苑和梧桐阁都听得清清楚楚。 姜黄等三个丫头守在江心玥床前,个个都是眼睛通红。 姜黄老实,虽然气愤,却还是劝江心玥过去瞧瞧。 “姑娘,老爷太太闹得这么凶,听那边的动静,老爷要休了太太,太太在闹上吊呢,姑娘还是去劝劝吧。” “去什么去!”苏叶抹了一把眼泪,“太太办的这是什么糊涂事!亏得那韩大人有良心,翻窗走了,他若是趁机……那我们姑娘还活不活了?” 江心玥把脸埋进大引枕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韩越不是有良心,韩越是看不上她。 巧了,她也看不上韩越。 两个互相看不上的人,偏巧被凑在了一起,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呀。 “我哥呢?” “淮哥儿方才还在正院呢,这么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人影了。” 江淮看得透彻,既然他都走了,就说明正房的荒唐闹不大。 江心玥扶着姜黄的手坐起来:“我哥都不劝,那我也不去。” 她身上带着病,又吃多了安神汤,这会儿还昏昏沉沉的,嘴里发苦,很想吃点甜的,就打发苏叶去做一碗甜汤来。 苏叶出去不一会儿,就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进了屋。 “姑娘,赵家五奶奶来了,说是求姑娘去看看禹哥儿,禹哥儿他……他要活不成了!” 第21章 大姑娘吐血了 江心玥头脑发懵。 她揪着锦被,被面上绣着鸳鸯蝴蝶,却几乎要被她扯碎。 赵禹之……怎么会活不成了呢? 明明前几日见到他时,他还好好的。 为了一桩姻缘,竟至于要送了命? 院子里响起了喧哗。 “玥儿!你出来!伯母求求你了!你去看看禹哥儿吧!如今也只有你,能医好禹哥儿了!” 赵五奶奶是女子,江盛不便插手,孙太太就带着曲婆子拦着赵五奶奶。 “五奶奶,我们玥儿和你们家禹哥儿已经断了,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么瞎嚷嚷,是要坏了我们玥儿的名声吗?” 韩越这个冷面阎王刚刚才走,明儿个就要送合婚庚帖了,两家的亲事这便定了下来。 此刻再和赵家牵扯些事情来,韩越怕是要退亲。 玥儿已经退过一次亲,再退一次,不管江家如何找补,这名声就好听不了。 “五奶奶,我求求你了,你家禹哥儿已经害了如意,就别再害我的玥儿了!” 赵五奶奶却对着孙太太拜了下去。 “孙太太,该是我求你才是!你也是看着我家禹哥儿长大的,禹哥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楚啊!” “这孩子得知我们两家退了亲事,在家里闹了起来,被我家老太爷知道了,叫人按着打了一顿板子,又罚他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宿,寒冬腊月的,禹哥儿身上带着伤,滴水未进,粒米未吃,出来后就病倒了。” “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他是已经有了向死之志,孙太太,禹哥儿在病里也喊着玥儿的名字,他为了玥儿,才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你就当是为了两家的交情也好,叫玥儿去看一眼禹哥儿,哄得禹哥儿吃了药,再劝一劝禹哥儿,无论禹哥儿听不听玥儿的,我都念着玥儿的这份情!孙太太,求你答应我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孙太太若是不点头,就是要两家撕破脸了。 今日她接连做错事情,惹恼了江盛,不敢擅自做主,便安抚住赵五奶奶,说去找自家老爷商量商量。 “娘,你不用找我爹商议了。” 江心玥穿戴整齐,扶着苏叶的手,立在廊子里。 “赵伯母,我跟你去瞧瞧禹之哥哥。”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原主江心玥有多么欢喜赵禹之。 许是原主还有一缕幽魂寄在这具躯壳里。 乍一听到赵禹之要活不成了,江心玥便心如刀绞,一张口,居然直勾勾地吐了血。 把姜黄等丫头都吓坏了。 赵禹之若是真的死了,江心玥只会觉得惋惜。 可原主不同。 这是原主心心念念的禹之哥哥。 若是原主还活着,得知此信,大概会追随她的禹之哥哥而去吧。 占据了人家的身子,就得为人家做点事。 她得去劝劝赵禹之。 大好青年,怎能为了情爱而求死。 赵五奶奶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好孩子,我没看错你,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你这死丫头出来捣什么乱!” 孙太太急得掐了江心玥一把,低声警告她。 “你莫要忘了,你才和韩大人定亲,你闹这一出,是不想要自己的名声了吗!我不许你去,你也别跟我犟,不仅是我,就连你爹都不可能叫你去的!” 赵五奶奶还在等着江心玥。 江心玥忍着疼,挣脱开孙太太的手:“娘,这是我欠禹之哥哥的,我不得不去,你就让我去这一次,为我和他之间,做个了断吧。” 孙太太越发生气。 死丫头,怎么就不明白她的心呢? “你和他有什么好了断的?禹哥儿害了如意,辜负了你,这是他的报应,你去什么去!老实在家待着养病。” 江心玥冷笑了一声。 “娘,方才赵伯母有一句话问得好,你是看着赵禹之长大的,赵禹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呀,你觉得,他真的会欺辱乔如意?” 孙太太怒气上涌:“你这死丫头在说什么,你是说如意骗我?” “乔如意到底有没有骗人,娘,你把她身边的丫头叫过来,一问便是。” 孙太太怔了怔。 “娘,我再问你,咱们家就这么大点地方,乔如意一个姑娘家,进出都有丫头跟着,赵禹之每次来,进出也都有婆子陪着,他俩是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机会能干成那样的好事?” 孙太太上手又掐了江心玥一把。 “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害臊,这样的话也是你一个大姑娘家能说出来的?” 这回再掐,她没舍得用劲儿。 玥儿说得对啊。 禹哥儿每次来,先进内院拜见他,再去和玥儿说两句话,若是老爷和淮哥儿在家,他便去前院了,若是老爷淮哥儿不在家,他说了话就走,不会多留。 那他是什么时候和如意有了来往? 可如意那孩子那么乖巧懂事,真的会骗她吗? 回过神来,孙太太又拽紧了江心玥的胳膊,不许她走。 “好了好了,你说什么也不行,今儿个就是说破天去,你也不能去赵家。” 赵五奶奶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 “太太!” 姜黄从梧桐阁追出来,手里捧着一方帕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求太太就让姑娘去见一次禹哥儿吧,方才听说禹哥儿要活不成了,姑娘……姑娘她……” 她高高举着帕子,膝行到孙太太跟前。 帕子里头包着一小团血块,殷红泅染了素帕,好似雪天里的一抹红梅,触目惊心。 孙太太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 她扎煞着双手,抱住了江心玥:“我的傻玥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 赵五奶奶凑过来一看,也倒吸了一口气。 她这才顾得上打量江心玥。 这才多少日子不见,原先活泼泼的大姑娘家,已经熬得没了血色,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她家禹哥儿没了求生之心,江家的玥姐儿又何尝不是啊! 余光一扫,瞥见乔如意露出半个身子,站在品梅苑的门里,赵五奶奶就恨得牙根痒痒。 禹哥儿若是好不了,她饶不了这个小贱人! 就是禹哥儿好了,乔如意进了赵家门,她也不会让乔如意有好日子过! 第22章 禹之哥哥,我定亲了 赵家住在京城西华门外的赵家庄。 几房人都挤在一处。 但因为京城外头地方大,房子盖得很阔朗。 每个房头各自开了门。 骡子车行至五房大门外,跟车的婆子下了车,叫看门的小子们卸了门槛,直接把车赶到二门里。 早已有人送了信儿来,赵家老太太叫婆子抬了软轿等在二门处,江心玥才从车里下来,就被扶上软轿,径直抬进赵禹之的小院。 赵家几房的女眷都挤在屋里,一个个都眼睛通红,默默垂泪。 赵禹之是他这一辈年龄最小的,又生得芝兰玉树,读书好,性子好,深得赵家长辈们的喜爱。 如今他病得要死了,谁不心疼? “老太太,玥儿来了!” 赵五奶奶扶着江心玥,急匆匆进门,赵家老太太一伸手,便有个年轻媳妇扶她起来。 她颤颤巍巍走到江心玥跟前,拉着江心玥的手,仔细打量了江心玥一番,就长叹了一声:“造孽啊!” 有人忍不住哭出了声。 赵家大房的奶奶起身跟五奶奶打招呼:“弟妹,我叫丫头煮了参汤,一会儿给两个孩子送进去。” 赵家许多人都见过江心玥。 从前江心玥一张圆圆脸很有福气,杏眼水汪汪的,见人总扬着一张笑脸,瞧着就喜庆。 眼前的江心玥却瘦了许多,尖下巴都瘦出来了。 她面如金纸,双唇毫无血色,眼里也没笑意,冲着赵家人团团行礼时,还得丫头搀扶着。 这不是造孽是什么? 好好的一桩姻缘毁了,还把两个孩子弄成这样,谁看了不难受? 赵家老太太一把扶起江心玥:“好孩子,别顾着这些礼数了,进去瞧瞧禹哥儿吧,他一直念着你呢。” 江心玥心头又是一痛。 一张嘴,地上就多了一滩血。 赵家人都变了脸色。 老太太当即就厉声叫人去请大夫来。 江心玥摆摆手。 她明白,她这么心痛,是原主那一缕幽魂在作祟。 “老太太,您不用为我着急,我去看看禹之哥哥,我看了他,就好了,他见了我,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赵家老太太张了张嘴,满肚子的话,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众人目送江心玥进了里屋,又看着屋里伺候的人都被她撵了出来,便都觉得不大妥当。 “老太太,”赵家大房奶奶很不安,“我听着江大姑娘那个话,这心里总不安稳。” 什么叫我看了他,就好了,他看了我,也就好了?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不吉利啊。 两个孩子,可莫要死在一处。 赵家老太太脸色阴沉,扫了一眼小辈们。 “吩咐下去,叫预备冲喜的棺木吧,要上好的双人棺,我瞧着,若是禹哥儿要不好了,玥姐儿那丫头也必定无法独活,这回无论江家闹什么幺蛾子,我老太太说什么也要把这两个孩子葬在一处,圆了他们的心愿。” 赵五奶奶双腿一软,人就瘫在丫头怀里。 屋外的哭声传进来,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江心玥侧耳听了听,见没动静了,就朝躺在床上的赵禹之眨眨眼。 “禹之哥哥,你听,伯母的哭声。” 赵禹之瘦脱了相。 他仰面陷进被子里,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犹如烈日,灼灼地盯着江心玥。 “玥儿,真是你么?” 他伸出手,想去摸摸江心玥的脸,又不敢。 玥儿妹妹最是守礼,他不能如此孟浪,惹得玥儿妹妹不喜。 “禹之哥哥,是我。” 江心玥握住了赵禹之的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脸颊。 赵禹之浑身一震,脸上便有了血色。 甚至手心都出了汗。 江心玥嘴角翘了起来。 这还是个没怎么谈过恋爱没接触过女孩子的大男孩啊。 可不像她。 上辈子婚前谈了好几个男友,每一个爱的时候都爱得死去活来,分的时候也分得天崩地裂。 和赵禹之比,她怎么也算得上是一个情场老手。 对付一个小菜鸟,实在是太容易了。 “禹之哥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赵禹之忙点头。 此时莫说是一件,便是十件、一百件、一千件、一万件,他都愿意。 “那你要说话算数,不许骗我。” 赵禹之想要发誓,江心玥却握住他的手:“你等着我。” 她起身出了屋子,屋外的人齐刷刷站了起来。 “老太太,诸位太太奶奶,”她团团行了礼,才朝赵五奶奶露出笑容,“伯母,把禹之哥哥的药端给我,再叫人做些汤水来,等禹之哥哥吃了药,停一会儿,再吃饭。”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禹哥儿肯吃饭吃药了! 只要禹哥儿能开口吃东西,就死不了。 赵五奶奶重新燃起希望,她握着江心玥的手,泪流满面,差一点就给江心玥跪下了。 药和饭菜很快就端了过来。 仍旧是按照江心玥的吩咐,丫头们将这些东西端进屋里,留江心玥一个人在屋里服侍赵禹之。 既然已经答应了江心玥,赵禹之一个大男人,就不会婆婆妈妈耍赖。 他身子太虚,起不来身,江心玥便取了一个大引枕,垫在他身后,先服侍他吃了药。 见他身上出了虚汗,又用帕子为他擦净。 “一会儿吃了饭,我叫人进来帮你擦个身子。” 赵禹之忙道:“不用那么麻烦,玥儿妹妹,你坐着陪我说话就好,别这么折腾了。” 江心玥沉默良久,才很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还是叫人进来帮你擦擦身子换个衣裳吧,你身上都有味儿了。” 赵禹之:…… 赵家送来的饭菜,足够两个人吃。 江心玥服侍赵禹之喝了半碗汤,赵禹之有了些力气,自己半坐着吃饭,江心玥便坐在他对面,也小口小口地喝着参汤。 参汤很热乎,江心玥喝了一碗,便浑身舒坦。 一抬头,对面的赵禹之正盯着她看呢。 江心玥的耳垂悄悄红了。 “你老盯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赵禹之傻笑:“玥儿妹妹,叔父婶娘肯叫你过来,是不是他们回心转意,答应不退亲了?” 江心玥一怔。 这傻小子,还在想着亲事呢。 她咬了咬牙,清晰又肯定地答复赵禹之。 “禹之哥哥,我定亲了。” 第23章 你是谁? 赵禹之脸上才升腾起来的血色,如同潮水退潮一般,迅速消退。 “跟谁?” 他急切地问。 声音空洞又茫然。 还带着一些置身事外的惊讶。 好似江心玥说的是一件与他们二人无关的、旁人的事情。 江心玥硬逼着自己去看赵禹之的双眼。 她不能逃避。 她一定要跟赵禹之说清楚。 长痛不如短痛。 “登州府指挥使韩越韩大人,乔如意先前的未婚夫婿,因她跟了你做妾,我娘就想出个换亲的主意,今日我们已经算是定了亲,明日便会送合婚庚帖来。” 赵禹之手一松,半碗汤扣在锦被上。 所幸汤是温热的,锦被也足够厚,不会烫到他。 他沉默良久,忽地暴怒,坐直身子,死死抠住小炕桌的桌沿。 “你就这么答应了?你不会反抗吗?跟我一样,不吃不喝不低头!从前你为了要一只会说话的鸟,饿了自己整整四天,你忘了?难道我还不如那只鸟?” “那只鸟早就死了,”江心玥用平静的语气叙说着原主的记忆,“年少不懂事,一时起意,要了一只鸟儿来养,却也养不好,白白糟蹋了一条命。” “若是再来一回,我绝不会再吵着要那只鸟,它到了别人手中,一定会活得很好。” 赵禹之一怔,所有情绪在这一刻都变成了那半碗汤,扣在了锦被上。 他不死心。 “你既然后悔了,为何又要来看我?为何要叫丫头把这个东西给我?” 他红着眼圈儿,从贴着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一个红色同心结。 “玥儿,这是你送我的,同心同德,莫失莫忘,我一直贴着胸口放着,我早已想好了,家中长辈还算是疼我,只要我死扛着不松口,他们一定会想办法促成这门亲事。” 他局促不安地擦掉手上的冷汗,不停地摩挲着同心结,好似这样就能叫江心玥回心转意。 “玥儿,你就不能为了我,为了我们,再试一次吗?我想那韩大人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只要你我信念一致,我去跟他说,你什么都不用管,安心在家中等着我就好。” “你也不用担心你那个表妹,玥儿,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不喜乔姑娘,你不喜的人,我自然也会看她不顺眼,她即便是进了门,我也绝不会跟她说一句话。” 他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江心玥只觉得无奈。 亲事不是过家家,定亲悔亲又定亲,哪有这样的道理。 “赵公子,我不愿意。” 如此冷漠疏离的称呼,彻底断绝了赵禹之的念想。 他眼中的泪再也撑不住,顺着瘦削的面颊缓缓垂落。 一滴一滴,落入手中的红色同心结上。 “为什么?几日前,你还不是这样的,你曾说过,愿意学那尾生抱柱,愿意与我同生共死,愿意……” “赵公子。” 江心玥站起身。 “人活一世不容易,并不是只有情这一个字,除了此事,你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于你而言,你有家国责任要担当,有理想抱负要实现,明明是大好年华,你却把大把的时间荒废在男女之情上,甚至还想着拉我一道去殉情。” “你不觉得可耻吗?” 赵禹之闭上双眸,苦笑摇头。 “可耻?与心爱之人两情相悦,怎么会是可耻?你觉得可耻,只是因为你不愿意。” 他倏然睁开双眸,眼角虽然还含着泪水,可眼神却已恢复清明。 “你是谁?” 江心玥的冷汗涔然而下。 “赵公子,我是江家大姑娘江心玥啊,你怎么了?” 她的手藏在袖子里,指甲死死地抵住掌心。 赵禹之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拥有了原主所有的记忆和生活习惯,并惊讶地发现,原主的很多生活习惯跟她差不多。 除了原主有人伺候,而她需要自食其力。 为了不叫人看出来,她已经很好地适应了原主的生活。 连她身边最亲近的丫头和她亲娘都没看出她是个假货,赵禹之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是她。” 赵禹之很笃定。 “玥儿妹妹心中只有我,若是两家为了一个乔姑娘悔了亲事,她会把天闹翻,不需要我苦苦哀求,也会同我一起殉情证道,她不像你这般冷静自持,也永远不会这般疏离地喊我一声赵公子。” “所以,你到底是谁?” 江心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禹之太过敏锐,她找不到可以为自己辩解的词汇。 再多辩解的话语,在赵禹之面前,也只是可笑的表演。 “她还好吗?” 赵禹之垂眸叹息,似乎是已经接受玥儿妹妹的离去。 “她是不是已经……” 江心玥不知道要如何回话,只能沉默不语。 赵禹之也没指望她能回答。 “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借尸还魂一说,当时以为不过就是志怪之谈,看过也就一笑了之,原来竟真的有这样的奇事。” 他自说自话,把同心结收好,才苦笑叹气。 “你能附身在她身上,也算是有缘分,请你一定要好好善待她的身体发肤,莫要叫她吃苦。” 江心玥抿了抿唇。 “赵公子放心,我会好好爱护疼惜自己,也请赵公子千万珍重身体和前程,我想,真正的江心玥绝不会愿意看到赵公子如今这副模样,请赵公子带着江姑娘的一片真情,好好活下去吧。” 她转身出了屋子,帘子落下的那一瞬,她听到身后之人轻声叹息:“玥儿妹妹,保重。” 江心玥不曾回头,也笑着回了他一句。 “禹之哥哥,保重。” 她没有在赵家多做停留,掌灯时分回到江家。 一句话未曾说,回到屋中倒头便睡。 把江盛夫妻俩急得团团转。 所幸江心玥夜里未曾发热,两口子才算是放下心。 第二日天才亮,韩越请的媒人便上门,送来了合婚庚帖。 媒人还带来了一句话,希望江家能把婚期改一改。 “韩大人小年那日就要起程赶回登州,想着择期不如撞日,就把两人的婚期定在小年头一日,老爷太太,你们觉得如何?” 第24章 婚期提前 “这怎么行?” 孙太太黑着脸不同意。 “这也太仓促了,请帖都没法发出去,老家的亲戚来不了,到了年底下,京城的亲朋好友也忙,人家事情都安排好了,忽然发个请帖出去,还不知道能不能抽出空来吃酒呢。” 孙太太越寻思,越发愁,愁得直掉眼泪。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出嫁却不能办得热热闹闹的,这还叫什么嫁人?” 玥儿如此,如意那孩子更是如此。 大姑娘上花轿,一辈子就这么一回。 如意却只能夜里坐一顶小轿,抬到赵家庄,从赵家五房的后门抬进去。 先前说好如意是良妾,他们赵家自家的女眷会凑在一起吃个饭,看个戏,也算是为如意办席面。 可早上韩家请的媒人来之前,赵家五房就递过来消息,说自家老太爷老太太不喜,赵禹之又在病中,这酒席就不办了。 为了这件事,孙太太难过得饭都吃不下。 她已经很对不起如意了,还想着明年三月玥儿出嫁,趁着这个功夫,把如意接回家中小住一段日子。 若是小年前就成亲,如意刚去赵家,赵家根本不可能放她一个妾室回来的。 况且两个孩子都要出门子,这嫁妆就得准备双份。 先前倒也准备了,但如意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先前的那些个嫁妆就很不够看了。 孙太太的意思是,如意是去做妾,那些个大件的笨重家伙事,就不给她了,多给她些银钱和金银首饰。 这么一来,便得从玥儿的嫁妆里把这些东西扣下来,挪到如意的嫁妆中去。 反正玥儿三月份出嫁,有的是工夫慢慢补上。 谁成想韩越要把婚期提前呢。 江盛沉吟一会儿,倒没觉得韩越这个提议不妥当。 “太太,就按照韩大人的意思办吧。” “这怎么行!” 当着媒人的面,孙太太不好去拧江盛的耳朵,只得用刀子一般的眼神去剜江盛。 “玥儿成亲冷冷清清的,你这个当爹的,脸上难道很光彩吗?” 江盛不理睬孙太太的指责,跟媒人拱拱手,一口说定就腊月二十二,小年头一日,送自己的女儿出嫁。 媒人喜笑颜开,起身恭祝江盛和孙太太,又说明日韩家就来送聘礼。 因日子紧,讲究不了那么多,小定大定的礼合在一起送来,叫江盛和孙太太千万莫要生气。 江盛因孙太太办的糊涂事,自觉在韩越面前抬不起头,不想再收韩越的礼。 “先前韩大人已经送过礼,那礼至今没抬回去,就仍旧用那份礼做聘礼吧。” 他说的是韩越给乔如意的聘礼。 孙太太一听就急了。 她还准备把这份礼给如意傍身呢,哪能给玥儿。 媒人是韩越请来的,来之前,就对两家之间的事情了解得很透彻。 她笑着安抚江盛和孙太太。 “老爷,太太,姑娘出嫁是大喜的事,可别为了一点小事就争起来,韩大人说了,先前送的那份礼,只当是还了当年乔家老太爷之恩,他跟乔家,从此后两不相欠,明日送来的礼,才是迎娶咱们家大姑娘的聘礼呢。” 媒人既都这么说了,江盛也不好再坚持。 两口子将媒人送走,门一关,孙太太就黑着脸数落江盛。 “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那韩越就送了一份礼给如意,便算是报了当年之恩,这还便宜他了呢!你还想着为他省钱!你对得起我那死去的姐姐和姐夫吗!” 江盛一声不吭。 孙太太越发来劲儿。 “素日你总说疼玥儿,我可没看出来你疼她,既疼她,怎么就不等着年后三月份再把她嫁出去?非要这个月,到时候没人来吃酒,我看你往后在官场上还怎么混下去。” 她絮絮叨叨,唠叨得江盛头都大了。 “你就别说了!这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祸!” 江盛一声吼,把孙太太给镇住了。 “你只管惹祸,丢下来的烂摊子叫我一个人去收拾,你也不想想,韩越手里捏着咱们家的把柄,咱们能不听他的么!” “叫玥儿年前出嫁,还有个好处,玥儿跟赵家的哥儿退了亲,又马上定了亲,还嫁的是先前外甥女的未婚夫婿,有心人只要查一查,就能什么瞎话都编出来。” “咱们早些把玥儿嫁出去,只说两个人的八字硬,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必须尽快成亲,不然对二人的命格都不好,先把这个话放出去,后面旁人再敢说风凉话,咱们也有话堵住他们的嘴。” 江盛把什么都打算好了。 他扭头看一眼孙太太,又警告她。 “弄成今日这般局面,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已经毁了玥儿一桩亲事,若是再把这一桩也毁了,我定然会给你一封休书,绝不心软!” 正房里又闹腾起来。 江盛还有差事,拍拍屁股走人了,把孙太太一个人丢在家中哭天抢地。 姜黄小心翼翼地问江心玥,要不要去劝劝孙太太。 大年下的这么哭,总归不大好。 江心玥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婚期既已经定下来,就得早早开始收拾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又落下什么东西。 “用不着我去劝,隔壁有人会去的。” 果然,过不一会儿,孙太太就红着眼过来数落江心玥。 “我养你有何用?没心肝的东西!我为你悬着心,跟你爹吵起来,你却不闻不问,一点都比不得如意还知道去劝劝我!你们江家人都是一个德行!” 骂够了,孙太太才坐下来,叫江心玥也坐,她有话要说。 江心玥就知道,孙太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玥儿,你远嫁登州府,韩家后宅又是乌七八糟一团乱,我担心你过去没个臂膀,被人欺负,就琢磨着把菱枝给你,那丫头机灵,比你身边的这几个都强些,有她在,我也能放心。” 江心玥蹙眉:“菱枝不是乔如意的丫头么?她的丫头,给我做什么?我不要。” “呦呵,你这死丫头还嫌弃上了。” 孙太太瞪了江心玥一眼。 “如意是妾,只能带进去一个伺候的人,我叫她选,这孩子老实,就选了一个跟她一样老实的荟枝,菱枝是曲妈妈的女儿,又机灵,跟着你,能帮衬你一些。” 江心玥忍不住问:“那惊枝呢?她怎么办?留在咱们家?” 孙太太语气平平:“卖了。” 第25章 要去求她吗? 江心玥吃了一惊。 惊枝是乔如意从老家带来的丫头,从小儿就伺候乔如意,乔如意居然舍得把这个丫头卖了? 乔如意这个人很小心眼,江心玥虽然不满孙太太,但还是提醒她。 “娘,乔如意知道你要卖了她的丫头?她点头答应了吗?你可别瞒着她私自做主,回头叫她记恨上。” 孙太太很不高兴,伸出手狠狠戳了戳江心玥的额头。 “你怎么总跟如意过不去?她可从来不说你的坏话,你呀,就是小心眼,爱记仇,人家如意可大方着呢,我叫她选带进赵家的丫头,也说了要怎么处置留下来的丫头,她大大方方地同意了。” 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江心玥可不信乔如意会卖了惊枝。 “你已经卖了?” “还没呢。” 孙太太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姜黄等三个丫头。 “等过些日子再卖吧。” 这一眼就让江心玥的心中敲响了警铃。 孙太太曾说过,要把她的丫头和惊枝一块卖了。 过了这些天,江心玥还以为孙太太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难不成,孙太太还存着这个心思呢? 她不得不试探孙太太。 “娘,我这回去登州府,你准备叫我带谁去?” 江心玥清楚江家的情况。 江盛在京城做个没什么油水的六品小官,这么多年无功无过,日子只能说算是过得下去。 但京官的名头响,托江盛这个六品小官的福气,老家的大伯叔父们做生意也算是一帆风顺,没人为难他们。 正因如此,族中才出钱在京郊买了地,算作江盛的私产。 江心玥出嫁,江盛不可能把这二十亩地给江心玥做嫁妆,没有田庄地亩,江心玥也就不用带一房家人走。 她能带的,便是这么多年自己闺房中的东西,加上自己身边的几个丫头,并江盛给她准备的嫁妆。 倘若孙太太连这几个丫头都要扣下来,江心玥就要跟她翻脸了。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孙太太支支吾吾的:“你还想带谁去?你这丫头命可真好,先前给如意准备的嫁妆,如意带不走,有一多半都便宜你了。” “我不要。” 江心玥干脆利落地拒绝。 她才不要乔如意的东西。 喝了乔如意一杯水,她过后得吐一升血还回去。 这若是要了乔如意的嫁妆,她怕是要赔半条命。 孙太太又恼了:“姑娘家嫁人,带什么陪嫁,那都是父母说了算,还由得你了?我说给你就给你,你没得选。” 江心玥追着问她带什么人,她反倒不回话了,领着曲婆子径直回了正房。 心虚必有鬼。 江心玥立马叮嘱姜黄和豆蔻。 “恐怕我娘要闹幺蛾子,这几日你们哪儿都不要去,就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但凡是出梧桐阁的差事,都让苏叶去做。” 苏叶是老家那边的家生子,家里人都在老家,孙太太不敢卖她,就只能拿姜黄和豆蔻开刀。 两个丫头惶惶不安。 最安全的苏叶脑子转得快,给江心玥出了个主意。 “姑娘,韩大人那边送了合婚庚帖来,他就是咱们家的姑爷了,姑娘有什么事,不妨跟姑爷商议,叫姑爷给拿个主意,他是个男人,在外头行走,总比咱们方便。” 江心玥低头沉吟。 她和韩越总过只见过一次,还是在那么尴尬的境地,双方的态度都算不上友好。 这么快,就去麻烦韩越,这合适吗? “姑娘,”姜黄带着哭腔,“若是姑娘不想跟姑爷说,要不,姑娘就写信给赵家的禹哥儿,叫禹哥儿买了我和豆蔻吧!” 苏叶忙扯了她一把:“你糊涂了!姑娘已经定了亲,跟赵公子早就断得清清楚楚,这会子再叫姑娘去求赵公子,这算什么呢?没得让人笑话。” 豆蔻年纪小,却也分得清道理:“姑娘,你别为难,我长得好看,又机灵,要是太太真的卖我,我跟那牙人多说两句好话,牙人兴许还会把我卖给一个好人家呢。” 姜黄明白自己失言,双眼含泪,求江心玥别怪她:“姑娘,都是我的错……” 江心玥挤出一丝笑容,勉力安慰几个丫头。 “你们也别担心,事情没到这个地步,横竖还有我哥呢。” 江淮是傍晚才到家的,回来时带了好些人,开了前院的库房,把两份陪嫁里的大件笨重家伙事,都拖出去,叫人开个价。 唬得孙太太急匆匆出去,拽着江淮就打。 “你这个不孝子,是在外头闯了什么祸,怎么还卖起你两个妹妹的嫁妆!” 动静闹得太大了,江心玥也不得不出去看一眼。 乔如意缀在她身后,喊了一声表姐。 “恭喜表姐喜得良缘。” 她神情怅惘,眉目里是数不清的哀愁。 “终究是表姐的命好,不像我,父母双亡,族人不容,好不容易在姨妈家里过了两三年的清净日子,临近成亲了,却要去给旁人做妾,以为觅得良人,名分不算什么,哪里想得到,他心里还装着表姐。” 江心玥不喜欢乔如意这种人,往后她嫁到登州府,几年回不来一次,跟乔如意便没有了交集,就不想在嫁人之前和乔如意置气。 乔如意说什么,她只当没听见。 乔如意却不依不饶,跟在江心玥身边,期期艾艾地说些韩家的事。 “表姐,我这是为了你好,你远嫁登州,身边没有人帮衬,韩大人后宅妾室众多,我真怕你吃了亏,我爹娘还在时,曾经打听过韩家后宅里的情形,表姐就真的不想听听吗?” 江心玥顿住脚,没好气地怼乔如意。 “你要说就说,还要问我想不想听,我不想听,你就不说了吗?” 故意跑来跟她说这些,怕不是要在她心里种一根刺,叫她还未曾踏足韩家,便对韩越的那些个妾室通房有了偏见。 要么就是想用这个消息跟她交换别的东西。 江心玥才不上当。 乔如意那张嘴里说出来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表姐,你瞧瞧,你怎么还生气了呢?” 乔如意忽地拽着江心玥的手,猛地往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 “表姐,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打我我也没话说,可你……可你不能存着要跟禹之哥哥私奔的心思啊!” 第26章 你不该向我解释吗? 江心玥下意识地认为,乔如意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 说话说得好好的,忽然来这一出,像是随时随地都能唱戏唱起来似的。 “什么?如意你说什么?你表姐要跟赵家的禹哥儿私奔?” 孙太太的叫声差点把江心玥的耳朵震聋。 江心玥这才明白,乔如意想做什么。 她转过身,二门处不仅站着孙太太,还有江淮和韩越。 韩越脸上不喜不怒,仿若在看一出不相干的戏。 他越是这般沉默,众人心里越是没底。 江淮为缓解尴尬,咳嗽了两声,请韩越去前头吃茶。 韩越婉拒江淮的邀请。 他盯着江心玥的双眼,笑得云淡风轻:“江大姑娘,你不应该对我解释些什么吗?” 江心玥心里一沉,乔如意的目的达到了。 今日若是不能将眼前的难关跨过去,她和韩越的婚事不仅要告吹,她的名声也要毁了。 没人会娶一个要私奔的姑娘家。 她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使出了十分力气,抡起胳膊,照着乔如意的脸,一巴掌抽过去。 乔如意竟然被抽得原地打了个圈儿,一屁股摔在地上。 “如意!” 孙太太大惊失色,冲过去抱住乔如意。 “江心玥!你这个死丫头,到底是要做什么!你自己做错了事,怎的还要打如意!” 她气得浑身直哆嗦,一双眼睛到处梭巡,没找到趁手的东西,就吩咐曲婆子。 “叫人把大姑娘关进柴房,绑起来,不许给她饭吃!把她屋里的丫头全卖了!苏叶也一块卖了!告诉人牙子,这几个丫头都不是好东西,叫人牙子把她们给我安排个一辈子翻不了身的去处!” 姜黄等丫头都哭了。 “太太饶命呀!” “太太,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一辈子翻不了身的去处,那能是什么好去处。 孙太太还不解恨。 她满脸是泪,对着韩越深深地行了一礼。 “韩大人,都是我家老爷和我管教无方,教出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儿,她不要脸,我们做父母的不能不要脸,这门婚事,就这么算了吧。” “总归是我们江家对不住大人,等我家老爷回来,我定然会和我家老爷一起,登门谢罪。” 江心玥的心彻底凉了。 孙太太不听她解释,仅凭乔如意一句话,就要断了她的姻缘,毁了她的一辈子。 这个地方又不像她穿越来的时空,女子哪怕不结婚不生子,一辈子一个人过,也没关系。 眼前的世道,女子不容易。 名声被毁,嫁不出去,一辈子待在娘家,也不会有好日子。 娘家人会把名声尽毁的姑娘关到死,亦或者将姑娘送到庙中出家。 那心狠的,甚至会逼着姑娘自尽,以保全家族脸面。 江心玥不信孙太太不知道这些。 她明明知道,却还是选择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逼上死路。 这就是亲娘么? 江心玥冷笑两声。 她没指望韩越会信她,所以第一时间看向江淮。 “玥儿,你先回去,”江淮很冷静,“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处置。” “哥哥想要怎么处置?” 孙太太一巴掌扇了过来:“你还有脸问你哥哥要怎么处置!” 可这一巴掌并没有落在江心玥脸上。 江心玥睁开眼,正对上韩越那双冷冷清清的眸子。 他放开孙太太的手腕,朝孙太太行了一礼。 “伯母见谅,事出紧急,晚辈不得不出手拦住伯母。” 孙太太仍旧很生气:“韩大人,你莫要拦着我,我今日非要打死这个不要脸的丫头!” “娘!”江淮黑着脸,把江心玥护在身后,“你别闹了,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呢,你就急着给玥儿定了罪,要是冤枉了玥儿,你不就毁了玥儿么!” 被儿子当众呵斥,孙太太脸上挂不住,抬起手又去打江淮。 “如意方才亲口说的,这死丫头要私奔,难道如意还会说谎骗我?” 江心玥冷笑:“娘,乔如意说的谎话还少吗?” 孙太太神情一顿,想起乔如意自述失去贞洁一事,就没再说话。 “姨妈……” 乔如意捂着脸,嘤嘤地哭。 “是我多嘴,我不该说出来的,可我也是为了表姐啊,表姐那日去了赵家,不知对禹之哥哥说了什么,禹之哥哥濒死之人,居然就好了,表姐原也生着病,姨妈你如今再瞧瞧,表姐哪里还有生病的样子?” “我心里起疑,问了一句,表姐支支吾吾地说,要与禹之哥哥双宿双飞,姨妈,你听听,这不是要跟禹之哥哥私奔是什么?” 她趴在丫头的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被江心玥打肿的脸,不仅没有破坏她的美貌,反而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我自问从来没跟表姐争过什么,可表姐却抢了我的姻缘和嫁妆,我什么都不敢说,甘心给禹之哥哥做妾,哪里知道,就连做妾这一条路,表姐也不让我走!” 她双腿一软,跪在江心玥脚下。 “表姐,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啊!” 江心玥惊呆了。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这是直接开演,自己编了一部电视连续剧啊! 极度震惊之下,江心玥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藏在心底已久的问题。 “乔如意,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玥儿!”孙太太震怒,把乔如意拽起来,指着江心玥便骂,“你把如意逼到这个地步,心里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若不是碍于孝道,江心玥真的很想指着孙太太鼻子问问她,是不是耳朵聋了。 她心平气和地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忍。 忍一时风平浪静。 “娘,你先别生气,咱们把话好好说清楚,我想问如意表妹一句,我是如何抢了你的姻缘和你的嫁妆?不是你先抢了我的姻缘,我被逼无奈退亲,又被我娘设计着,坏了名声,才嫁给韩大人的吗?” 孙太太没想到江心玥说话这么直接,把她做下的好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抖搂出来,脸上便是一红。 “你这死丫头又在混说什么!” “伯母,江大姑娘说的,似乎都是实话吧?” 第27章 大型打脸现场 众人都没想到,韩越会帮着江心玥说话。 江淮迅速把眼前状况分析了一下,立刻决定,今日无论如何要保住这门姻缘。 他本来就坚信自己的妹妹没有私奔的念头。 就算是有,那又如何? 这是在江家,自然是江家的人说了算。 即便是江心玥真的收拾了东西要去私奔,他也可以对韩越说,江心玥是要去郊外踏青。 奈何他有一个糊涂的娘,事情还没弄清楚,自己先主动把屎盆子往身上扣。 幸亏韩越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这要是换了别人,抬脚就走了,哪还会留下来听解释啊。 “娘,你先别掺和,叫表妹把话说清楚,玥儿是怎么抢了她的姻缘和她的嫁妆的?我也想听听。” 乔如意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忙垂下头。 “如何抢了我的姻缘?表哥,你问这样的话,岂不是杀人诛心?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闺阁女儿家,怎知表姐为何好端端地嫁给了本该要与我成亲的人?” 话音未落,乔如意就听到了一声冷笑。 她心里越发慌乱,糟糕,忘记她曾求韩越娶江心玥的事了。 她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立马把话题转到了嫁妆上去。 “至于嫁妆,表哥更是明知故问,方才不是表哥把我的嫁妆拖出去,要卖了换钱,好添补给表姐么?” 乔如意捂着脸,眼泪一颗接一颗,顺着脸颊滴落。 “也罢,我只是去赵家做妾,用不着嫁妆,把我的嫁妆给表姐,也是应该的。” 江心玥眨了眨眼睛。 她明白了。 乔如意这个人最大的长处就是脸皮厚,实则又蠢又坏又自私。 她先前运气好,遇上一个比她还蠢的孙太太,这才把孙太太哄得团团转。 可她这点小伎俩,在稍微长了一点脑子的人面前,就很不够看了。 “表妹,你怕是误会了。” 江淮一脸厌烦。 “玥儿远嫁登州府,路途遥远,许多大件的笨重家伙不方便运过去,你呢,又是去赵家做妾,带这些东西不合适。” “父亲就吩咐我,将你们二人陪嫁中的这些个粗笨东西都卖了,卖的钱,就做你们各自的压箱底钱,方才我娘没弄清楚,这才急火火地出去了。” “你不是一向冰雪聪明么?怎么也这么急三火四的?” 乔如意没想到关于嫁妆是这么一回事,她赶紧给自己打圆场。 “啊?那是我误会了,姨妈……怎么办,我好像把表哥惹生气了。” 情急之下,她只能向孙太太求助。 孙太太心里虽然有些疙瘩,可她毕竟疼乔如意,就把乔如意搂在怀中,不满地瞪着江淮。 “这件事都赖你,做事情毛手毛脚,一点都不稳重,也不知道先进来说一声,莫说是你妹妹了,便是我,不也吓了一跳。” 她企图把事情糊弄过去。 “好了好了,都别站在院子里说话了,韩大人,请进来吃杯茶吧,玥儿,你回你的屋里去,不叫你,你别出来。” “曲妈妈,”孙太太又朝着曲妈妈使了个眼色,“做你该做的事情去。” “等一下!” 江心玥拦住曲妈妈。 “曲妈妈是要去叫人牙子来吧?” 曲妈妈扯着一张老脸,讪讪地笑:“大姑娘的病刚好,还是先回屋里歇着吧,这外头的事情,有太太和淮哥儿做主呢。” 江心玥抿着嘴笑了笑。 曲婆子以为她要回屋去了,刚低头行了礼,头上一松,发髻散了下来。 那原本绾着发髻的铜簪已然到了江心玥的手中。 “大姑娘!” 曲婆子的腿都软了。 众人立马回头,见江心玥握着铜簪,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去吧,去把人牙子叫来吧,不过我有言在先,今日谁敢动我江心玥的人,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孙太太眼前一黑,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几步。 “你这死丫头,你是要剜走我的心啊!” “别过来!” 江心玥把铜簪子往自己的颈项间送了送,一条细细的血线就顺着铜簪子绵延而下。 孙太太吓得瘫倒在江淮怀里。 “玥儿,娘不卖你的丫头了!你把簪子放下!娘求求你了!” 江心玥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个。 “你问问乔如意,我方才有没有说要跟赵禹之私奔!你问她!” 孙太太忙抓着乔如意的手,一个劲儿地哭。 “好孩子,姨妈求你了,你快说,你表姐没说过这样的话!” 乔如意快恨死江心玥了。 这个蠢货,怎么近来行事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今儿个江心玥打了她一巴掌,她还很高兴。 以为江心玥跟从前一样,被她激将几句,就脑袋空空,乱发脾气。 哪里想得到,江心玥不仅打了她一巴掌,还不慌不乱地质问她,把她逼得慌了手脚。 眼下更是以死相逼。 不过这样也好。 她记得韩越最讨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江心玥此举,是犯了韩越的大忌。 乔如意忍不住得意地看向韩越。 却发现韩越目光中带着几分欣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心玥。 乔如意一下子傻眼了。 这不可能啊。 她前世也这么闹过,可韩越压根不理她。 每每她这么闹腾,韩越抬脚就走。 怎么换成江心玥,韩越反而目露欣赏? 她可比江心玥好看多了。 韩越肯定是眼睛瞎了。 “如意,你说话呀!” 孙太太急了,竟掐了乔如意一把。 乔如意吃痛,心底越发恨了。 老虔婆,敢掐她! 等江心玥过几年落魄了,看这个老虔婆还得意不! “姨妈,你别逼我了……我……我不知道……” 孙太太急得都快喘不上气了。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说一句实话?你污蔑赵家禹哥儿的事,我可一直替你瞒着呢!” 乔如意惊呆了:“姨妈,你说什么?” 孙太太无奈地闭上双眼。 “是惊枝说的,说你撒谎,我寻思着你是一时糊涂,何况大错已经铸成,再追究这些没什么意思,才把这事瞒了下来,你怎么就不知道悔改,成天说谎话呢?” 第28章 你还会娶我吗? 乔如意慌得手脚都发颤。 这老虔婆居然一直都知道! 她猛地瞪着躲在人后的惊枝,泪珠争先恐后地从眼里涌出来。 “惊枝,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待你不薄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 惊枝慌忙摆手,又拼命向孙太太解释。 “太太,我真的没有撒谎!我若是撒了谎,太太就算是把我卖进勾栏院,我也没什么话说!” 孙太太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她红着眼,盯着江心玥脖子上那细细的血线,一张嘴,眼泪又流了出来。 她心疼如意是不假,可她更心疼玥儿啊。 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玥儿好。 可是玥儿这个丫头怎么就这么不省心,怎么就不及如意体贴人呢? 玥儿若是能有如意一半听话温顺,她也不至于和这个丫头闹到离心的地步。 “玥儿,娘把你的话听进去了,这下子,大家都知道如意撒谎的事了,你能不能先把簪子放下来?算是娘求求你了。” 江心玥更加痛心。 孙太太什么都知道! 那为何还要听信乔如意的话来冤枉她? 幸亏她和孙太太不是真母女,若她是真的江心玥,怕不是要被气死个千八百遍。 远嫁登州府这一步棋是走对了。 等嫁进登州,无论她的日子过得好还是坏,她都不会再跟孙太太来往了。 省得哪一日被这样糊涂的娘气死。 她把簪子还给曲婆子,掏出帕子捂住了脖子,忍着疼冲韩越行礼。 “今日叫韩大人看笑话了,但我也是被逼无奈,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事已至此,小女子敢问大人一句话,请问这门婚事还算数吗?” 江淮急了。 玥儿的性子也太急躁了一些。 婚事怎么能不算数? 这丫头居然还直勾勾地问了出来。 往小了说,这叫天真烂漫,心无城府。 往大了说,这就叫脸皮厚,没规矩。 江淮便赶紧拦在江心玥前头,冲着韩越行了一礼:“韩大人,家中小妹不懂事,大人莫要放在心上,我书房里新收了几张金石拓片,听闻大人对此物也有兴趣,不如去我书房里瞧瞧?” 韩越还了一礼,眼睛却一直盯着江心玥。 “多谢江公子美意,但我有些话,想要与江大姑娘说。” 当着众人的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江心玥。 “上回韩某言行粗鲁,弄疼了姑娘的手腕,心中愧疚难安,这里头是军中大夫配的跌打损伤膏,效用极佳,大姑娘每日早晚抹一次,配以热敷,手腕上的红肿很快就会消散的。” 姑娘家皮肤嫩,使劲儿攥一圈,就能发红发青。 他那日还用了十成的力气。 江大姑娘的手腕必定还青紫着。 韩越很是过意不去。 再瞧一眼江心玥脖子上的伤痕,他又有些想笑。 江大姑娘性子烈,言行虽然莽撞,但却有一颗赤诚之心。 为了几个丫头,敢以死相逼。 若是能有幸做这姑娘在乎的人,此生就会多一个人护着了。 “多谢韩大人。” 江心玥示意姜黄接过锦囊,双眼一直看向别处。 她心里有些恼怒。 这个韩越,总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做什么? 到底还成不成亲了,给一句准话啊! 韩越给完东西,跟孙太太行了一礼,便和江淮去前院书房了。 到底没有回答江心玥的话。 她一走,孙太太就急疯了,忙着喊人去请大夫来。 曲婆子赶紧提醒她:“太太,大姑娘伤的地方不好,这个时候可不能请大夫,若是大夫嘴巴不严,把这件事传了出去,怕是对大姑娘和咱家的名声都有妨碍。” 好端端的姑娘家,马上要嫁人了,却把脖子划出一道血痕来,的确不像话。 江心玥原以为孙太太会为了家里的名声妥协,哪知道孙太太却推着曲婆子,逼着她去请大夫。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有什么能比我女儿的命还重要!快去请!叫大夫从后门走!” 江心玥垂头抿了抿嘴角。 这会儿才知道着急,有什么用? 乔如意污蔑她的时候,孙太太还不是站在乔如意那边? 孙太太一转头,就瞅见江心玥抿嘴不吭声的样子。 她不知道要如何安抚江心玥,想了想,先转身去安抚乔如意。 “如意,你莫要伤心,今日的事情,是姨妈做得不对,姨妈不该当众拆穿你,可姨妈也是没法子了,若是不委屈你,你表姐真做了傻事,姨妈就活不成了。” 乔如意扑进孙太太的怀中,和孙太太哭成了一团。 “姨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我真的是太喜欢禹之哥哥了!禹之哥哥又对我那么好,我才以为他也喜欢我,没想到却把事情弄成了这样,姨妈,我该死啊!” 江心玥真是佩服乔如意。 不管事情闹成什么样子,乔如意总是有办法给她自己开脱。 偏生孙太太这个糊涂的,还总是能相信。 “如意,你别说了,姨妈什么都知道,是那赵家的禹哥儿不地道,不该叫你误会,等你进了赵家门,要是受了委屈,可一定得跟姨妈说,姨妈会给你撑腰,绝不叫赵家欺负你。” 江心玥懒得看二人上演母女情深的戏码,她捂着脖子,领着几个丫头回了梧桐阁。 换了衣裳,大夫就到了。 孙太太对外的说辞,是江心玥和丫头玩闹,不小心划伤了脖子。 大夫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他很识趣地没多问,开了伤药,收了一封大谢仪,就被客客气气地送出门。 屋里只剩下母女两个人。 江心玥不想跟孙太太说话,就背过身,装作睡着了。 “玥儿,娘知道你没睡,你在躲着我呢。” 孙太太叹息了一声。 “可我有什么法子?你乔家姨妈姨父就只有如意这么一滴骨血,我怎能亏待她?何况事情已经发生,就只能装作不知道,委屈你了。” “玥儿,你放心,再过几日,她便要去赵家了,娘会好好补偿你这两年受的委屈,你就别再生娘的气了,好不好?” 江心玥哼了一声。 补偿她? 怎么补偿? 她可不稀罕。 “太太,”曲婆子急匆匆进门,“人牙子来了。” 第29章 孙太太教女 江心玥倏然坐起:“娘,说好了不卖我的丫头,你怎么还叫了人牙子来!” 她起来得太猛,手腕拄着床,牵动了伤处,就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孙太太忙把她的袖子挽起,一眼看见江心玥的手腕都肿了一圈,青青紫紫,很是吓人,急得眼珠子圆瞪,额上都冒出了汗珠。 “这是那韩越打的?就是那日他登门,酒醉后打的?” 江心玥很不自在地把手抽了回来。 “他没打我,这是他着急了,攥住我手腕问话的时候留下来的。” 一点小伤,江心玥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也没想到韩越居然会记得。 “这个天杀的冷面阎王!” 孙太太捂着脸便哭。 “我好好的一个女儿,养得跟一朵花儿似的,他却把我的女儿打成这样,我……我要去找他要个说法!” 曲婆子赶忙拦住孙太太。 “太太,大姑娘的这门亲事来得不容易,太太可别再闹腾了!” 韩越并非良善之辈。 得罪了他,他一句话说江家的姑娘性子不好,毁了这门婚事。 江心玥短时间内连退两门亲,这名声还能好? 孙太太偃旗息鼓,无力地瘫坐在椅子里。 江心玥乜斜她一眼,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娘,你还没回我的话呢,你为什么又要叫了人牙子来?” 孙太太只觉得很累,并不想开口。 曲婆子只好代为回答:“大姑娘放心,太太不会把姜黄几个丫头卖了的,今日叫了人牙子上门,一是想着给大姑娘再买两个丫头服侍,二是把惊枝卖了。” 江心玥微蹙双眉。 “娘,惊枝说了实话,你怎么还要卖她?这不大好吧?” 孙太太越发无力。 玥儿的心实诚,一言不合就闹腾,到了韩家,哪能镇得住那些个小妾。 她这步棋,怕是走错了。 只能从头开始教了。 “你不懂,就是因为她什么都说了,我才要卖她,玥儿,你要记住,女儿家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惊枝从小就跟着如意,如意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她最清楚。” “这回如意铸下大错,惊枝是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她不知规劝,任由如意闯祸,此为一错。” “如意任性妄为,她却知情不报,导致后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此为二错。” “如意去赵家不带她,听凭我卖掉她,这丫头怀恨在心,对主子生了怨怼之心,便背叛如意,将如意的事情都告诉我,此为三错。” “有这三错在身上,惊枝这丫头,是万万留不得的,不过,念在她对我说了实话的份上,我答应她,会叫人牙子给她找个好去处,她也同意了。” 江心玥当真没想到,她这个看似糊涂的娘,也会有这么多的盘算,心里倒有些佩服孙太太。 无论是前世今生,是蒋婷婷还是江心玥,她本质上都不爱装相,有什么说什么。 心里起了变化,脸上的神色就能看出几分。 孙太太立马抓住了这个契机。 “玥儿,从前的事都是娘的错,咱们就不提了,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你此去登州,路途遥远,有什么事情,爹娘帮不上忙,就只能靠你自己。” “韩大人性子冷,他那个后宅又乱糟糟的,你没有帮手,便是独木难支,娘实在是放心不下,只得给你买几个人帮衬。” “你快换身衣裳,跟着娘去瞅瞅,看看我和曲妈妈是怎么挑人的,你也能学点门道出来,将来在挑人用人上,不至于犯错。” 江心玥对孙太太寒心是一回事,但跟孙太太学东西,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毕竟不是真的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能接受韩越一夫多妻,已经很不容易。 叫她成日挖空心思去对付那些个小妾通房,光是想一想,江心玥就觉得头疼。 她早就盘算好了。 只当韩越是领导,她是领导下属的管理人员,专门负责管理那些个小妾通房。 怎么用人,就全按照职场上那一套来。 但她也不排斥孙太太教她如何用本土主母的方法管理后宅。 毕竟技多不压身,多学点知识,总不会错。 人牙子是一对夫妇。 丈夫赵小狗在后门外等着,叫婆娘小狗家的领着人进了后院,供孙太太挑选。 孙太太没藏私,把女儿外甥女都叫到自己跟前。 手把手地告诉她们,要选什么样的人最好使唤。 先要看看脸色,看看手脚,看看牙口和眼睛,判断有没有病。 再看看手上有没有茧子。 有就说明这个人干过粗活儿,没有,就得问问这个人有没有做过活儿,做的是什么活儿,若是专程做的刺绣缝补这样的精细活儿,身边又想要一个这样的人伺候,就得格外留意了。 想要一个老实忠心的丫头,就别管她的相貌。 想要一个能帮着固宠的,就得看看脸和身段。 孙太太一面说,曲婆子就在下头挑人。 这回主要是给江心玥挑陪嫁的丫头,因要带去韩家,帮着压一压那些小妾通房的气势,孙太太就特地选了两个妩媚妖娆的。 一个叫娇杏,一个叫香桃。 两个丫头比江心玥大一二岁,原来就是服侍少爷公子的,年纪大了不安分,被当家主母撵了出来。 得知要随着大姑娘嫁给指挥使,一过门,就会被抬成通房,两个丫头都很乐意。 孙太太咳嗽了两声。 “这能不能抬成通房,还得看你们自己的意思,你们若是对姑娘忠心耿耿,帮着姑娘一道把那韩家后宅管得服服帖帖,姑娘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可你们要是敢有二心,踩着姑娘往上爬,不把姑娘当回事,那可就别怪我心狠,下回再卖你们的时候,就得把你们往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卖了。” 娇杏香桃脸色俱是一白,都连连保证,会听大姑娘的话。 孙太太这才叫曲婆子把人领下去教规矩。 两个丫头的卖身契捏在孙太太手中,这样也好拿捏,以防这二人远在登州欺负江心玥。 江心玥明白这个道理,就没跟孙太太讨要。 她悄悄打发苏叶去找人牙子,嘱咐苏叶把事情办好了再回来。 就当是结个善缘吧。 第30章 你很羡慕我做后娘? 苏叶一会儿功夫就就回来了。 “我按照姑娘说的去嘱咐那人牙子,给了他点钱,叫他把惊枝卖到好一点的人家去,莫要苛待惊枝。” 江心玥点点头。 她这具躯壳里装着的,始终是一个现代人的灵魂。 惊枝虽然曾经是乔如意的丫头,可叫她眼睁睁地看着惊枝被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姑娘,我帮你上药吧。” 姜黄端来热水,先给江心玥的手腕热敷了一阵子,又将韩越送来的药膏仔细地涂抹在江心玥的手腕上。 顿时,手腕上便热乎乎麻酥酥的了。 “这个韩大人,下手没个轻重,我看,他再用两分力气,姑娘的手腕就要断了。” 姜黄一边上药一边抱怨韩越。 江心玥不以为意。 韩越是行伍中人,手劲儿自然要比寻常人大一些。 她嫁过去是做主母的,不是做韩越的出气包的。 平常跟韩越客客气气,好好相处,韩越又很讲道理,不会把她怎么样。 做不到恩爱和美,总能做到相敬如宾。 到了第二日,韩越的副将就带着聘礼上门了。 整整二十四抬聘礼,把江家的小院挤得满满当当。 跟着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把这条不大的小巷子围住了,都堵在江家门口要赏。 孙太太喜得合不上嘴,现叫曲婆子的男人去兑铜子,撒了两大筐子的铜钱。 她日子过得节俭,少有这般出手阔绰的时候。 今日是高兴坏了,才大方一次。 豆蔻出去看热闹,顺带着也抢了一兜子钱回来。 “曲大叔看见我,特意往我这边撒了两回,我才抢着这么多。” 她献宝一样捧到江心玥跟前,又催着苏叶和姜黄都去抢。 苏叶抿着嘴笑话她:“谁跟你一样,见钱眼开。” 姜黄倒是有些意动。 丫头们每个月只有五百文的月钱,豆蔻这回就抢了一百多文,是一笔巨款了。 姜黄意动也很正常。 江心玥就催她:“你也去抢,带着豆蔻再出去多抢一些,回来馋死苏叶这小蹄子。” 两个丫头便手拉手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苏叶留在屋里,给江心玥的脖子上着药,一面兴奋地说韩家送来的聘礼有多少。 “光是首饰,就送了两副金头面来,姑娘,韩大人是真正把姑娘放在心上,才准备了这么厚重的礼,先前给表姑娘的礼可没这么多。” 江心玥斜了她一眼:“你别往我脸上贴金,谁说韩大人这么做是把我放在心上了?他这回送的礼是聘礼,先前给齐如意的是小定礼,自然没有我的厚重。” “那也不对,”苏叶嘴上不服气,“赵家给姑娘的小定礼就比给表姑娘的要厚重多了。” 苏叶向来妥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红着脸讨饶。 江心玥笑了笑,叫这丫头别放在心上。 两家退亲后,江家就把赵家的礼退了回去。 江心玥也把这些年赵禹之送给她的东西全都收拾好,随着赵家的小定礼一并送还。 赵家收下了小定礼,却把她的东西又送了回来。 赵家的管事特地上门,原话的大意是,这么些年,自家的哥儿一直把江心玥当成亲妹妹看,这些东西都是给亲妹妹的,给亲妹妹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江心玥也只好收下。 如今都打包好了,只等着年前随她一道嫁去登州府。 那些东西里有笔墨纸砚,也有金银首饰,有贵重的,也有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俱都是赵禹之淘换来的。 沉甸甸的,全是赵禹之的一腔心意。 江心玥想起来,便为这个痴情男子感到惋惜。 “姑娘,”苏叶轻声安慰她,“过去的事情,就叫她过去吧,等到了登州府,姑娘可千万别再想着赵家的哥儿了,小心叫韩大人看出来。” 江心玥忙回过神,掐了苏叶一把:“谁想她了?你再这么多嘴,我就把你送回老家去,叫你爹娘把你许配给老家庄子上的二狗子。” 苏叶羞得满面通红,掀了帘子跑出去了。 不多时,她又跑回来,把一个匣子交给江心玥。 “姑娘,这是韩大人的副将叫我交给姑娘的,说是送给姑娘做嫁妆。” 苏叶一脸诧异。 这哪有夫家给新娘子东西做陪嫁的? 江家虽然并非豪门大户,但还是有钱给出嫁的姑娘准备陪嫁的。 老家族里去年就叫人进京送了五百两银子,指名道姓是给姑娘的嫁妆钱。 老爷太太也早就为姑娘准备好了陪嫁,这五百两银子就打算做姑娘的压箱钱。 等将来在京郊找到好点的地,再叫姑娘自己拿着买地去。 韩大人巴巴儿地送来这个小匣子,里头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这不是寒碜江家吗? 江心玥想的倒没有苏叶这么多。 她前世嫁给妈宝男,婆婆欺负她没有娘家人,不给三金,不给彩礼,房子婚礼一概没有。 那会儿她不在乎,寻思着只要婚后小两口好好过日子,这些东西都不重要。 结婚后才知道,婆婆这是在欺负她呢。 如今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古人,韩越送了东西来,江心玥就只有欢喜。 她打开匣子,只看了一眼,立马又合上了。 “我哥哥和我娘呢?” “淮哥儿在前头招待客人,太太才回屋歇息。” 江心玥立马抱上匣子,去正屋找孙太太。 “娘,韩大人他……” 进屋瞅见乔如意在哭,江心玥到了嘴边的话,就又咽了下去。 “这是怎的了?” 她故意问了一句。 其实不问,她也知道乔如意为什么哭。 婚事已经定下来,乔如意必定是在为陪嫁和聘礼哭了。 乔如意眼睛通红,明明哭得直不起腰,却还是起身给江心玥行礼。 柔柔弱弱的样子,恰似晨曦里的一朵小花儿,迎着风摇晃,叫人忍不住心疼。 “如意恭喜表姐,表姐虽是嫁过去做续弦儿,给人做后娘,但韩大人依旧送了这么重的礼,可见韩大人对这门亲事很满意,表姐也不用担心后娘不好做了。” 江心玥深吸一口气:“乔如意,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不是羡慕我给人做后娘?既然这么羡慕,那你也别去赵家做妾了,依你的姿色,找个地主老光棍做续弦儿,还是很轻松的。” 乔如意顿时便放声大哭:“姨妈,表姐她……她又误会我了!” 第31章 乔如意成了红眼怪 孙太太方才在前院高兴坏了。 女婿送来的聘礼越重,就说明女婿对岳家和新娘子越重视。 江家住的街道周围,大部分人家跟江家一样,男人混了个没什么要紧差事的小官,亦或者做生意的人家。 这些人家嫁女儿,收到的聘礼,可没有江家收到的这么重。 那些个太太奶奶们围着孙太太恭维,叫孙太太笑得脸都僵了。 她还是头一次被邻居们这般捧着,回到内院来,刚坐下喘口气,还在回味方才那众星捧月的滋味,乔如意就找过来。 一来便红了眼圈儿。 还没问上两句话,这丫头就呜呜咽咽地哭。 要是往常,孙太太必定心疼得不得了。 可她眼下正高兴着呢,乔如意这么一哭,就勾起了她心底的厌烦情绪。 再加上乔如意惹出来的这一摊子事,差点败坏了江家和江心玥的名声,惹得江家跟赵家翻脸,孙太太就有些不大喜欢乔如意。 更别提听到乔如意说什么后娘不后娘的话。 夹枪带棒的,谁乐意听! 江心玥呛了乔如意几句,孙太太不仅不生气,甚至还有些高兴。 她咳嗽了两声,叫乔如意别哭了。 “你们姊妹俩是怎么一回事?见面就掐,玥儿,你性子太急躁了些,多少让着如意行不行?” 江心玥冷笑了两声。 余光一瞥,乔如意居然斜着眼,得意地看着她。 “如意,你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性子太娇气了,说两句就哭,你明儿个就要去赵家做妾,那赵家可是大户,家里人多着呢,难免会有些人说话不中听,你若还是这么着,人家说你两句你便哭,可就要讨人厌了。” 乔如意脸色一僵。 老虔婆,居然训斥她! 果然不把她当亲闺女。 等着瞧吧,再过几年,韩越下了大狱,江心玥落魄凄惨,她倒要看看,这个老虔婆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眼下,她还得暂时委屈自己,为了多要点钱,巴结着孙太太。 乔如意便收住了哭声,擦干净眼泪:“姨妈说的是,是我不好,等我去了赵家,一定成天欢欢喜喜的,不给姨妈丢脸。” 瞧着乔如意这委委屈屈的样子,孙太太就越发厌烦。 她忍着不耐,摆了摆手,叫乔如意先回去。 “你明日就要去赵家了,赶紧回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别漏了什么。” 乔如意越发气愤。 这是在赶她吗? 一个养马的六品小官家,她还不稀罕住呢! 等赵禹之入阁拜相,她成了诰命夫人,江家就得反过来巴结她。 届时,孙太太可休想登门求她。 出门前,她朝着曲婆子使了个眼色。 曲婆子却把头别到一边,装作没看见。 气得乔如意的嘴都差点歪了。 好啊好啊,这些个贱人,看着她要做妾了,就对她爱答不理的。 且等着她荣耀加身那一刻,她会叫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悔青肠子! 乔如意走了,孙太太才长舒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段日子累着了,往常看着如意哭,我还怪心疼的呢,今儿个她来闹了这么一场,直闹得我头疼。” 江心玥抿抿嘴,没接话茬。 她早已看透孙太太这个人,想一出是一出。 这会儿厌烦齐如意,没准过一会儿,又念起齐如意的好。 不如闭嘴。 孙太太自己唠叨了一会儿,看见女儿在眼前,就欢喜地笑了:“玥儿,你来找我做什么?” 江心玥把手中的匣子递过去:“娘,这是韩大人叫人单独送我的,说是给我添做婚前的嫁妆,我不敢收。” 孙太太接了过来:“是首饰么?这有什么不敢的,他送你首饰,你便收着……哎呀我的娘呀!” 她抓着匣子里的一沓纸,惊得差点跌下去。 “京郊的五十亩地哦!这……这都给你了?” 江心玥跟孙太太一样吃惊。 韩越要是真的送她金银首饰做陪嫁,她肯定高高兴兴地收下。 谁不想叫自己的私房多一些呢。 可这是京郊的五十亩地啊! 江家在京郊也总共只有二十亩地。 韩越一出手,就给了她五十亩地,这叫她怎么敢收? 江盛不在家,孙太太忙让曲婆子去叫了江淮来。 江淮看了匣子里的地契,面色凝重,捧着匣子匆匆去了前院,找韩越的副将。 直等到请韩越副将吃了酒,把人送走了,江淮才带着酒意,又捧着那匣子回来了。 母女俩赶忙迎上去。 “淮哥儿,那副将不肯收?” 江淮把匣子塞给江心玥。 “副将大人说,韩大人交代他,务必要把这东西送到玥儿的手中,韩大人常年在登州府,京郊的五十亩地一直交给旁人打理,这回回来,他去看了一眼,那个庄头贪了不少东西。” “韩大人就把地收了回来,想着咱们家在京城,把地送给玥儿做陪嫁,咱们是玥儿的娘家人,也能插手打理这些地,只当是为玥儿打理嫁妆了。” 这个理由很牵强。 孙太太沉默半晌,才叫江心玥把东西收好。 “淮哥儿,你叫人给你爹捎个信,把这个事说清楚,你爹要是点头,那咱们就欢欢喜喜地收下,你爹要是不同意,你便挑个日子,还韩大人一桌席面,把东西还给他。” “只说这东西太贵重了,咱们身为岳家,帮女婿打理田地是理所应当的,不用特地将这五十亩地送给玥儿做陪嫁。” 江淮一一答应下来。 傍晚时分,曲婆子拐进了品梅苑。 “什么?江心玥得了五十亩地?” 曲婆子握着手,慢条斯理地笑了两声:“可不是么,姑爷心疼姑娘,怕姑娘的嫁妆太简薄,特地送来的,有这五十亩地,再加上老爷太太准备的,江家族里送来的,姑娘的嫁妆在这一片街坊邻居里,也算是独一份了。” 乔如意跌坐在床榻上,几乎将银牙咬碎:“真没想到,她一个做续弦儿的,竟这么好命!曲妈妈,我叫你办的事,你怎么还没动手!” 曲婆子给乔如意行了礼。 “表姑娘要去赵家享福了,我的菱枝要跟着大姑娘去登州府,前程都系在大姑娘身上,表姑娘,你还有什么筹码,能说动我老婆子为你办事?” 第32章 乔如意的盘算 “你个老虔婆!菱枝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亏待过她吗!哪回我得了好东西,不想着她?如今瞅着我去赵家做妾,你就小瞧我,把我不放在眼中,他日你可别后悔!” 曲婆子鼻孔朝天,白了乔如意一眼。 “我可没听说过,谁家的小妾能翻腾出浪花来,赵家的姨奶奶也不少,哪个不是老老实实的?表姑娘,看在从前你对我家菱枝多有照顾的份上,老婆子我再最后指点你一次。” “到了赵家,收起你这哭哭啼啼的一套,赵家的太太奶奶们,那个个都是火眼金睛,可不像我们太太好糊弄,表姑娘可别搞砸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连个妾都做不好。” 乔如意胸口剧烈起伏。 上辈子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 韩越入狱后,韩家的家产被抄,女眷也都被关进大牢。 她在牢里待了几个月,已经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等着韩越被处死,她终于被放出来。 江家人将她接回京城。 孙太太说是江心玥和赵禹之四处打点,把她摘了出来。 她才不信这鬼话。 就算真的是那两口子做的,那又怎样? 这不是应该的吗? 这回住进江家,她比几年前失去父母双亲时还要凄惨。 身边空无一人,吃住都得仰仗江家。 她只能成日巴结孙太太。 奈何江淮娶的娘子是个难缠的,非要跟她打擂台。 几次三番,她便被孙太太厌弃。 她只得要了一大笔钱,听了孙太太的话,嫁给一个地方上的小官做续弦。 可她没想到,孙太太不曾好好为她择婿,给她找的夫君居然是个窝囊废。 堂堂一个进士,在官场上木讷得很,不知钻营,不知逢迎,几年如一日地做个小官。 有什么出息! 她不得不巴结那些个官太太,为了家里能多些银钱,又得绞尽脑汁钻营。 放印子钱,开赌场,资助青楼……什么来钱她干什么。 也是她运气不好,一日收印子钱,叫那小官知道了,居然一纸休书把她给休了。 她没了官太太这个身份做靠山,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欺负她。 为了自保,她只能比那些个牛鬼蛇神更狠。 这一狠,就把自己狠进了衙门大堂。 乔如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脑袋被砍掉的滋味可不好受。 重活一世,她决不能再落得跟前世一样的悲惨下场。 那些如同曲婆子一般看不起她的人,日后都会付出代价! …… 因明日乔如意就要去赵家了,孙太太就叫厨娘做了一桌席面,把江心玥、江淮都叫来,陪着乔如意吃一顿饭,就算是打发乔如意出门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太太就红了眼圈。 从她死去的姐姐姐夫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乔如意的命有多么苦。 乔如意低垂着头,心里把孙太太骂了个狗血喷头。 老虔婆! 她明日都要欢欢喜喜出门子了,非要在这个时候触她霉头,口口声声说她命苦。 她命苦,还不是这个老虔婆造成的! 要是老虔婆肯用心帮忙,和赵家据理力争,她何至于去做个妾。 孙太太越哭越厉害,江淮只得出言打断她。 “好了,娘,明日表妹出门子,是个大喜的事,你就别哭了。” 他举起酒杯,说了几句恭贺的话,又掏出一个荷包,放在桌面上。 “表妹,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权当是我给你的添妆,你拿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乔如意心里哂笑。 二十两银子够干什么用的? 江淮可真是小气。 饶是如此,她还是接了过来,起身朝着江淮行礼。 “多谢表哥想着我,他日表哥办喜事,我一定双倍奉还。” 这话说得有些怪怪的,江家三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孙太太咳嗽了一声,江心玥才回过神。 她不情不愿地递给乔如意一个匣子。 “这里头是一支金钗,表妹拿去戴着玩吧。” 江心玥翻箱倒柜好半天,才从自己的首饰里找出这样一件分量轻、样式旧的首饰,乃是她及笄时,江盛官场上的同僚送来的。 就这样一支金钗给了乔如意,她心里也难受了好久。 乔如意接过来,打开匣子看了看那金钗,脸色就变了。 江心玥这个贱人! 有那么多的首饰,就只给了她这么一支破簪子! 这是寒碜谁呢! “多谢表姐。” 乔如意扯了扯嘴角。 “住在江家这几年,多亏了表姐悉心教导,我才学会了好些东西,想到要跟表姐分开,我还有点舍不得。” “也希望表姐能从我身上学到些有用的,去了登州府,改一改自己的性子,毕竟是去做续弦儿,比不得在家做姑娘,能肆意妄为。” 江心玥真后悔把簪子给乔如意。 给了一支金簪子,就收获了一堆夹枪带棒的话,这不是花钱找罪受么? 她毫不客气地回敬过去。 “彼此彼此,表妹去了赵家做妾,可要谨守做妾的本分,将来赵家的新奶奶进了门,表妹莫要想着在新奶奶跟前耍心眼,赵家可没有你的姨父姨妈表哥表姐能包容你,你要是跟在江家一样,少不得要天天吃大耳刮子。” 乔如意眼睛一红,扑在孙太太肩头就哭:“姨妈,你看表姐!我不过就说了两句话而已,表姐就剜我的心!” 孙太太烦得不行。 外甥女去人家家里做妾,她脸上已经很不好看了。 这都要走了,家里还这么闹腾,她能不头疼么。 “好了好了,别哭了,如意,是你表姐的不是,等过后我揍她。” 到底顾念着乔如意明日要出门子,还是站在乔如意这边,训了江心玥两句。 江心玥被训斥的多了,根本就不在乎。 只要赶紧把乔如意这个瘟神送走,她的日子就能好过许多。 乔如意哭够了,才搂着孙太太撒娇。 “姨妈,我今晚想和你睡一屋。” 孙太太心软了。 如意终归还是个女儿家,即便爱撒点小谎,动不动就掉眼泪,可也没犯什么大错。 她一个做长辈的,跟自己的亲外甥女计较什么? “成,咱们娘儿俩今晚就睡一屋,我正好要给你一些东西。” 乔如意拱进孙太太怀里撒娇。 一垂眸,嘴角便挂上了一抹冷笑。 第33章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妹妹 赵家的轿子得晌午时分才来。 一整个白天,乔如意都心神不宁。 品梅苑已经收拾一空,除了大件的家具以及院子里的梅花之外,能带走的,乔如意都带走了。 孙太太来看了一眼,见屋子里空空荡荡,还有些惊讶。 昨儿个晚上,娘儿俩睡在一张床上,孙太太把要给乔如意带什么东西,都一一说给乔如意听,还把单子拿给了乔如意。 虽说乔如意是去做妾,不能带嫁妆,但总能多给她些金银之物傍身。 大概是这两日累着了,孙太太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一早醒来,乔如意已经不见了。 她担心乔如意,特地过来和乔如意一块用早饭。 “如意,你总说喜欢姨妈做的汤,姨妈今儿个特地做给你吃,你多吃些,往后想要再吃姨妈做的汤,可就难了。” 乔如意抿了抿嘴角,乖巧地说了一声谢谢姨妈。 低头捧起碗的时候,却把孙姨妈骂了千百遍。 老虔婆,这是故意来给她添堵的吧。 大早上的喝什么汤! 油腻腻的,谁要喝这个东西。 想起昨晚上的事情,乔如意更是恨得牙根痒痒。 孙太太口口声声说把她当成亲闺女看,结果她出嫁,就只给了她两百两银子,外加一套银头面。 这么小气,还说把她当亲闺女? 一气之下,乔如意就把品梅苑能带走的东西全带走了。 包括这几年在江家打的首饰做的衣裳,江家送的摆件儿,她一个没落下。 平日打的首饰还有金的呢,她出嫁的整套头面,就给个银的? 寒碜谁呢。 到底不是亲闺女。 隔壁的江心玥,光是她知道的,江家族里就送来了五百两的压箱钱。 真要把她当闺女看,为何不跟江家族里要五百两给她? 就是偏心眼罢了。 没关系。 江家不给她,她自己拿到手了。 这一上午,乔如意度日如年。 直到看到赵家的小轿子进了门,乔如意才如释重负。 她穿了一身粉红色的袄子,秋香色的裙子,头上顶了粉红色的盖头,在荟枝的搀扶下,钻进了小轿子里。 孙太太还想着拉着她的手再嘱咐几句,她根本不给孙太太开口的机会,一进去就催着人赶紧走。 好似江家是虎狼之窝。 把孙太太一肚子的不舍全推了回去。 江心玥在一旁看热闹,又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孙太太。 “娘,人家可没有不舍得咱家,你呀,就别不舍得人家了。” 孙太太剜了江心玥一眼:“人家的嘴都是抹了蜜,你这张嘴是淬了毒,一开口,就剜我的心。” 江心玥嘻嘻笑,领着丫头去找江淮。 “哥。” 她一进门,就叫苏叶把自己这么多年攒出来的月钱放在桌子上。 “这里统共是二十两,你拿去吧。” 京城居,大不易。 江盛只是个小官,每年拿到手的俸禄,除了官场上的迎来送往,就不剩多少了。 江家如今住的这套房子,也是老家族里出钱置办。 平日里的吃喝,大部分都靠京郊那二十亩地,还有老家他们这一支留下来的地。 日子虽说不紧巴,但也绝没有阔绰到哪里去。 府里丫头小子们的月钱是五百文,曲婆子这种管事妈妈的月钱是一吊钱。 江心玥和江淮跟曲婆子一样,每个月都有一吊钱的零花。 乔如意到了江家之后,孙太太怜惜她,每个月给她两吊钱。 这点钱,要留着平日买个零嘴和胭脂水粉等,若是大手大脚的,一个月根本就不够花。 好在原主是个花钱很仔细的人,这么多年也攒下了不少。 昨儿个江淮掏出那二十两银子,怕是把攒下来的家底都掏出来了。 江心玥心疼这个哥哥,就把自己攒的私房钱拿过来,填补江淮的亏空。 江淮笑了:“你给我这个干什么?你自己攒些钱不容易,自己留着吧。” “你还说我呢,你正在读书,没什么进项,攒钱难道就比我容易了?” 读书也要费钱的。 同窗之间时不时地应酬,难道不要给钱? 江淮每个月那点月钱,哪够啊。 “我真的有钱,”江淮笑道,“自从我入了太学,爹娘每个月额外再给我一吊钱,已经足够了,我缺钱使唤,就去书坊里抄书,每个月还有得赚呢。” 他把钱推给江心玥。 “你别替我发愁,我过了年便下场,若是能高中,即刻谋个官儿,便能吃上俸禄了。” 江心玥很心疼江淮。 每日读书那么用功,还得抽出空来抄书赚零花钱。 “哥,你拿着吧,你往后还得娶嫂嫂呢,你讨嫂嫂欢心,不得时常买些东西送给嫂嫂呀?你就算做不到韩越那般,成亲之前,那总得送一二样拿得出手的东西吧?” 江淮乜斜了江心玥一眼。 “玥儿,你这丫头话里有话啊,是不是上我这儿来讨要你的添妆礼了?” 江心玥一愣,赶紧摆手。 她可真没有这个意思。 江淮是故意逗江心玥的,看见妹妹着急了,他便笑得越发开怀。 “放心,哥哥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他从架子上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红漆螺钿盒子,塞进江心玥手中。 “打开瞧瞧,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里是一只碧玉镯子,水头极好。 江心玥忙戴在手腕上,在眼前比画着。 “呀,哥,这得值不少钱吧?” 江淮大笑:“八十两银子呢!你可得好好爱护。” “八十两银子?” 江心玥吓得立马把镯子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生怕磕着碰着。 “哥,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卖了入太学时,爹送我的一只砚滴,凑的钱。” 江心玥知道那只乌篷船造型的砚滴,那可是江盛四处淘换来的,江淮极为喜欢,常常把玩。 没想到他竟然把那只砚滴卖了。 江心玥的眼圈都红了。 “哥,你对我真好。” “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妹妹,我不对你好,我对谁好?” 江淮到底没收江心玥的钱。 吃过晚饭,正房那边却闹了起来。 孙太太把家里的丫头都喊了去,叫帮着找东西。 “我的一个小盒子,就锁在这个柜子里的,怎么不见了!” 第34章 家贼难防 动静闹得太大了,江心玥也不能置之不理。 她把自己屋里的丫头都叫上,去了正房,见孙太太脸色发白,浑身乱颤,便知道大事不妙。 “娘,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你别着急,慢慢说。” 孙太太抓住江心玥的胳膊,额角青筋暴起,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满头满脸的冷汗,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姑娘,我瞧着太太有些不好,快去请大夫吧!” 江心玥也慌了,忙让苏叶去前头叫江淮来,顺便去请大夫。 “曲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曲婆子跪在地上,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太太丢了一个盒子,盒子里头放着咱们家京郊那二十亩地的地契!太太把家里贵重东西都锁在这个柜子里,别的盒子都在,就那个装着二十亩地地契的盒子不见了!” 地契丢了,这可是一件大事。 “什么时候丢的?” 曲婆子抹着眼泪:“昨日傍晚,太太把给表姑娘的陪嫁单子放在了盒子里,里头记着要给表姑娘带什么东西,夜里,太太还把那单子给了表姑娘,我琢磨着晚上还在,要丢,也是今儿个一天丢了。” 今日江家没外客,赵家来结亲的人,根本没进正房,在二门接了乔如意就走了。 算起来,偷东西的就只能是家贼。 “今日都有谁进过正房?” 正房的两个大丫头,新买的娇杏香桃,再有曲婆子婆媳俩……就这么几个人了。 江心玥沉下脸。 “我也不想说难听的话,到底是谁拿的,马上交出来,莫要等着报了官,你们才说实话,到那时,可就迟了。” 丫头们都哭着摇头,说不知情。 曲婆子的儿媳妇只是个厨娘,也忙跪下来发誓。 江心玥私心里也觉得不是她们。 这些下人的卖身契还在孙太太的手中,她们偷走地契有什么用? 身为贱籍,按律无法拥有私产。 若真的是下人偷了,那就只能是帮着外人偷的。 “你们今日可曾出去过?” 众人都摇摇头。 曲婆子道:“今儿个表姑娘出门子,大家都忙了一天,谁也没出去过,后门的婆子和前头守门的小子都能作证,大姑娘,要不然,还是把大家的箱笼都搜一搜,去去疑。” 既然都没出去过,那地契就必定还在家里。 也只能用曲婆子说的这个法子了。 “大姑娘,”新买的娇杏忽然开口,“昨儿个晚上,表姑娘也在屋里呢,焉知不是表姑娘拿走了地契?” 江心玥微怔。 是啊,兴许是乔如意拿的呢。 “不、不可能……” 孙太太缓过气,哭着摇头。 “怎么会是如意?那孩子一向懂事乖巧,她拿地契做什么?” 可谁知曲婆子却忽然大叫一声,扑在孙太太脚边。 “太太,是老婆子我糊涂啊!表姑娘曾经问过我,叫我瞧瞧太太把地契放在哪儿了,她说她是怕太太糊涂,把地契给了大姑娘,她知道地契放在哪儿,也好时时提点太太。” “表姑娘还说,只要我告诉了她,她就会对菱枝这个丫头好,可菱枝都不跟着她了,我又对太太忠心耿耿,怎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就没告诉表姑娘。” “我原本寻思着,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无需跟太太说,如今东西丢了,我才知道害怕,太太,这东西还真保不齐是表姑娘拿走的!” 孙太太的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曲婆子,额头上的冷汗涔涔地往下落,一口气没喘上来,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众人登时手忙脚乱,把孙太太扶上床,掐人中的掐人中,拍后背的拍后背,好半天才把孙太太弄醒。 江淮也领着大夫及时赶到。 大夫给孙太太做了针灸,出来时向江淮拱手,说孙太太这是急火攻心,让家里人不要再气着孙太太,往后也叫孙太太少吃些甜腻之物,否则,再来这么一次,便有小中风的风险。 江淮客客气气地将大夫送走,又风风火火地赶回来。 “到底丢了什么东西,把娘急成这样?” 江心玥看了一眼默默垂泪的孙太太。 “哥,还是写信把爹叫回来吧,家里京郊那二十亩地的地契丢了。” 江淮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哦,是地契啊……这个……这个……” 江心玥跺了跺脚:“哥!是不是你拿的,你快说啊!” 江淮这才心虚地笑了。 “爹去苑马寺的时候就跟我说过,怕娘犯糊涂,把地契给了表妹,让我偷偷拿走地契,我就把地契拿走了,换了一张自己做的假地契,盖的印是萝卜刻的,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娘,你也看出是假的了吧?” 孙太太一愣,紧接着捂着脸放声大哭,而后又开始哈哈大笑。 把一屋子的人都吓坏了。 江心玥忙抚着孙太太的后背,嘱咐曲婆子拿些水来。 “娘,你喝些水,冷静冷静,东西还在就是好事,等过后,我替娘打哥一顿,给娘出出气。” 孙太太好不容易止住笑,抱着江心玥又呜呜地哭。 “娘,东西不是没丢吗?你哭什么呀?你看我身上这身衣裳,可没穿两次,料子被你哭泅了,就得留下印记,穿不出去了。” 孙太太摇摇头,好半天,才止住眼泪。 她呜咽着问江淮。 “淮哥儿,你真的不是今日拿走地契的吗?” 江淮跪在孙太太床前,轻轻地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娘,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日拿走地契,事后也不跟娘说一声……” 孙太太打断他:“我问你话呢,你今日动过这个柜子吗?” 江淮忙否认:“娘,我前几日就把地契换走了,再也没碰过这个柜子了。” 孙太太虎着脸,挤开江心玥,下床开了柜子,把柜子里的几个盒子全拿出来,一一打开检查,一边检查一边念。 “这是老家田地的地契,这个是老家的房契,这个是京城的房契,这是给淮哥儿预备成亲的礼单子,这个是玥儿的陪嫁单子……” “这一盒的首饰和银票是我的陪嫁,这个是老家生意的契书……” 翻来翻去,就是少了盛放京郊地契的盒子。 孙太太冷冷一笑,忽地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第35章 嫁妆是凑出来的 “我掏心掏肺,养了个贼出来啊!” 孙太太放声大哭,时不时还甩自己巴掌。 江心玥和江淮对视一眼,兄妹俩一左一右,扶住了孙太太。 “娘,罢了罢了,事情都发生了,你如今哭还有什么用?”江淮不停地劝慰孙太太,“好在地契都还在,你只当这两年是喂了一只猫,这猫养不熟,自己跑了。” 孙太太倚在江淮肩头,闭着眼,无声地流泪,眼泪鼻涕糊了她满脸,看着怪可怜的。 江心玥本来是想讥讽孙太太几句,瞧着她这个模样,那讥讽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乔如意胆子也忒大了,居然连地契都敢偷,真就不怕江家报官? 要不然说她又蠢又坏呢。 孙太太哭了一场,就想开了。 她第二日就吩咐全家人,往后若是乔如意上门,就打出去!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一。 明日江心玥便要出门子,附近的小姊妹们就纷纷来给江心玥添妆。 大家给的也都不是贵重物品,全是自己的心意,你一个帕子,我一个荷包,零花钱多的,就给一两样首饰,零花钱少的,光送个帕子,江心玥也不嫌弃。 反正就是图个乐呵。 老家的人到底还是赶了来。 来的是大房的老爷太太,晌午才到。 夫妻俩带了好些东西,都是族里亲戚的礼,把个江家院子都塞满了。 孙太太不得不叫人重新打包整理好。 她和江盛夫妻俩一个心思,韩越送来的聘礼,他们只收一两样,其余的,全给江心玥做陪嫁。 算上他们给江心玥准备的,老家族里准备的,一共能凑成四十四抬。 大房太太嫌弃这个数不好听,可这个时候,上哪儿再去凑嫁妆? 曲婆子就给出了个主意。 时下嫁娶,许多人家为了装面子,把嫁妆的抬数加上去,其实每一抬嫁妆都是空的,有的一床被子也算一抬嫁妆。 哪像江家,四十四抬嫁妆都压得实实的,两只手插不进去。 要是按照旁人装陪嫁的法子,这四十四抬嫁妆都能装出一百零八抬来。 孙太太没听她的。 她是嫁闺女,又不是为了面子。 不好听就不好听吧。 闺女得了实惠最重要。 哪知道半下午的时候,赵家又抬了满满当当的东西来。 来的人是赵五太太。 她即将要娶儿媳妇,下人就喊她太太了。 “孙太太,咱们两家本就是通家之好,我又把玥儿当成亲女儿来看,今儿个就是给玥儿送添妆礼的。” 赵家送的东西可不少,布料、首饰、衣裳鞋袜……还有一扇屏风。 这个礼可重了。 孙太太不肯收,赵五太太非要孙太太收下。 “玥儿救了我家禹哥儿的命,那就是我赵家的恩人,孙太太,你可务必要收下这份礼,你若是不收下,我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可不饶我。” 孙太太只得应付着赵五太太,又忙叫人去前头问江盛的意思。 一会儿功夫,江盛传过话来,让孙太太收下。 孙太太便知道,这是前头男人们之间也通了气儿。 女眷们凑在一起聊家常,大房太太知道两家姻缘的始末,说话跟孙太太一样,小心翼翼的。 赵五太太反倒比较豁达,主动说起赵禹之的婚事。 “禹哥儿这回说的人家,是河间府王家的姑娘,这是我们家二老爷牵的线,那王家姑娘的伯父是我家二老爷任上的同僚,两个人关系不错,王家家风严谨,姑娘的性子也好,我们老太太叫人去看了一眼,就把这门婚事定下来了。” “只等着来年禹哥儿春闱后,就叫两个孩子成亲,”赵五太太又反过来问孙太太,“淮哥儿何时成亲?” 江淮早就定了亲事。 跟赵禹之一样,都等着春闱后成亲。 孙太太忍不住抹眼泪。 “玥儿嫁得远,她哥哥成亲,她是赶不回来了,她这一去登州府,还不知能回来几次,可怜我从小捧在手心的娇娇儿,就要去那么冷的地方吃苦了……” 大房太太和赵五太太赶紧安慰孙太太,叫孙太太莫要伤心。 赵五太太陪着孙太太说了一会儿话,便招手叫江心玥近前。 她从头上摘下一支金镶玉的簪子,握着江心玥的手,扑簌簌地掉眼泪。 “玥儿,咱们娘儿俩没缘分,是我和我家那个小子没福气……这个簪子是我的陪嫁,你拿去戴,就只当你是我认下的干女儿……” 她搂着江心玥泣不成声。 这可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 模样、性情皆是她中意的,哪里知道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想到这儿,赵五太太就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立刻冲回家,把乔如意那小贱人撕个粉碎。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话,赵五太太才回去了。 大房太太和江太太又忙着叫下人把赵家送来的礼算进江心玥的陪嫁中,在嫁妆单子上填上这几笔。 这一凑,就凑出了四十八抬嫁妆。 孙太太忍不住感叹:“这些个嫁妆,也足够我家玥儿在登州府自给自足了。” 遇到事,不靠夫家,江心玥的腰杆子也挺得直。 这一晚,孙太太特地跟江心玥睡一屋。 娘儿两个挤在床上,都默默无语。 好半天,孙太太才从衣裳里头掏出一个小册子,塞进江心玥的怀里。 “玥儿,娘要跟你说的话,早就嘱咐过你了,剩下的,都在这个小册子里,你这一路上的闲工夫多,在车上慢慢看。” 江心玥困得不行,随手将那小册子扔在一边。 “娘,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写在小册子里,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含蓄了?” 孙太太掐了女儿一把:“叫你看,你就看,可别忘了。” 江心玥模模糊糊答应了一声。 第二日天不亮,她就被拽了起来,净面、上妆、更衣…… 一整套程序下来,江心玥几乎都要累散架了。 她肚子饿得不行,跟丫头讨要点吃的,姜黄却不给她。 “曲妈妈特地嘱咐过了,姑娘掀喜帕前不能吃东西,姑娘,你就忍一忍吧。” 等姜黄出去,苏叶赶紧跑进来,把一块点心塞进江心玥嘴里:“姑娘,吃!这一天不吃东西,哪能撑得住……” 话音未落,听着前头一阵喧哗。 第36章 逗你玩儿 江心玥咽下点心,催着苏叶出去瞧瞧。 “看看是怎么回事,别是谁吃醉了酒,闹起来了吧?” 苏叶抿嘴笑了:“姑娘放心吧,谁家嫁女儿,会在这个时候吃酒的?总得等着姑娘出了门子,才好吃酒啊。” 因要跟江心玥嫁到登州府去,几个丫头今日俱是一水的红袄子红裤子,腰间系着水绿色的汗巾子,一个个很是精神。 “苏叶。” 江心玥拉着苏叶的手,很是愧疚。 “你真要跟我去登州府?你若是留在京城,离老家还近些,你爹娘若是想你了,跟族长说一声,年底就能跟着进京送钱粮的人一块来看看你,可是跟着我去登州府,再想见到你爹娘,可就难了。” 苏叶眼圈儿微红,却还是扬着笑脸。 “姑娘说什么呢,我从小就伺候姑娘,一颗心早就是姑娘的了,姑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姑娘这辈子啊,可休想把我丢掉。” 她抽出手,嘻嘻笑着往外跑。 “姑娘快把点心吃了,一会儿曲妈妈进来看见,就得拧我的耳朵了。” 江心玥忙把点心塞进嘴里。 她不是很喜欢吃这种干巴巴又甜兮兮的点心,可眼下没得挑,有什么吃什么。 真要叫她什么都不吃,捱到晚上,她得饿晕过去。 才把点心咽下去,苏叶又回来了。 这回塞给她一把大红枣。 “姑娘,是姑爷来迎亲了,哎哟,姑爷带了好些人来,俱都是官儿和官儿太太,我听淮哥儿的小子说,这些个官儿都比咱们家老爷的官儿大呢!” “太太和大太太出去迎客了,咱们家的院子不够使唤,隔壁李大人把院子腾出来,给咱们家待客用,赵家的几个老爷太太都帮忙待客去了。” 她眉飞色舞,乐得面颊上两团红晕直发颤。 “姑娘,你猜猜那堵门的是谁?” 江心玥把一个红枣塞进了嘴里。 红枣晒干了,甘甜甘甜的,还带着股香气。 一口咬下去,她便觉得通体舒泰。 “还能是谁,我哥呗。” 苏叶顿了一下,又忙挤出笑脸:“正是咱们家的淮哥儿,领着太学的公子们,都在出题,要难倒姑爷!” 江心玥很好奇。 韩越是个武将,一群书生出的题目,他能答上来吗? “苏叶,你扶着我,咱们出去瞧瞧,看看韩大人怎么答题的。” 苏叶吓了一大跳。 “哎呦我的姑娘!你可不能出去,咱们京城嫁女有规矩,新娘子出门子,脚可不能沾地,不吉利!” 江心玥才不信这个。 她笑着点了点苏叶的鼻子。 “咱们京城这边的规矩还有一条呢,妻是晚上成亲,妾是中午出门子,可登州府那边却反了过来,妻是中午出门子,妾才是晚上抬进家,你说我嫁人,是按照京城这边的规矩来呢,还是按照登州府那边的规矩走呢?” 这可难倒了苏叶。 “姑娘净为难我,咱们在京城,自然是按照京城的规矩来,要不然,老爷太太也不会定下叫姑娘傍晚才出江家门。” 傍晚出了江家门,一路抬着轿子,先抬到码头的船上,在船上拜天地,明日一早开船,顺着水路去兖州府的济宁城,到了济宁城,再弃船上岸,坐车去登州府。 这一路若是顺利,到登州府也得是二月份了。 苏叶说起来,就担心江心玥。 “听说登州府很冷,那海风吹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江心玥上辈子去过海边。 不过都是盛夏时节。 她喜欢温柔凉爽的海风轻抚脸庞的感觉,听苏叶的形容就笑了。 “你放心吧,天一冷,你就待在屋子里头,凡是出门跑腿的活儿,都让豆蔻她们去干,我保证,那海风吹不到你脸上。” 苏叶咯咯地笑:“姑娘可别哄我,我才不支使豆蔻,豆蔻还小呢,我专门支使香桃娇杏去,叫海风把她俩的脸吹皱!” 江心玥捂着嘴笑了笑,催着苏叶去前头看热闹,再回来跟她说。 江家的下人少,今日来的客人又太多了,丫头小子们都被叫去招待客人了,还跟左邻右舍借了人来,才算是没出错。 梧桐阁里便只剩下江心玥一个人。 她吃完了红枣,就靠在床柱子上,百无聊赖地玩着喜帕。 “表姐好清闲。” 乔如意一进来,江心玥立马坐直了身子,一脸警惕地盯着乔如意。 “你还敢来我家?乔如意,你就不怕我娘看见你,把你当街丢出去?” 才三四日没见,乔如意就憔悴了不少。 她脸上扑了厚重的粉,又搽了胭脂,一双柳叶眉修得尖尖的,斜着描入云鬓,显得又老又刻薄。 身上穿着海棠红的小袄,海棠红的绫子裙,打扮得极其妩媚,跟她的娇柔性子格格不入。 看着很别扭。 “姨妈为什么要撵我出去?” “你说呢?”江心玥冷笑,“你偷了我家的地契,差点害得我娘小中风,我们没报官,是看在你如今是赵家妾的份上,要不然,你眼下就在吃牢饭呢!” “我呸!江心玥,你们江家人还有脸说这个!” 乔如意勃然大怒,把手中的帕子团起来,扔到江心玥的身上。 “你们江家人卑鄙无耻!我好歹也是你们的亲戚,你们居然跟防贼一样防着我,还专门做了假的地契来寒碜我!” 那日出门子,她担惊受怕了一上午,就怕孙太太发现地契不见了,嚷嚷起来。 一进了赵家,乔如意就松了一口气。 本来想着夜里再开那个盒子,哪想得到,赵五太太这个老虔婆,居然叫一个老妈子教了她一晚上的规矩。 第二日天不亮,便叫她去正房站规矩。 好不容易伺候完老虔婆吃中饭,她赶忙回到自己的屋里,把丫头都支使出去,打开盒子,颤抖着双手,拿出地契仔细一看。 那鲜红的官印上,写着的字,居然是逗你玩儿! 逗你娘啊! 乔如意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孙太太这个老虔婆,那日晚上还当着她的面,郑重其事打开这个盒子,说这是家里的地契,她的陪嫁单子和地契放在一起,就是怕把她的陪嫁单子弄丢了。 没想到,原来这一切都是逗她玩儿! 第37章 不劳烦表妹了 江心玥实在没忍住,扶着腰就笑了起来。 乔如意怒火中烧。 她就知道,江家人是故意把地契换成假的,孙太太也是故意把地契放在哪里告诉她的。 这群小人,就是专门等着她去偷假地契,好回过头来嘲笑她! 说什么将她当成自家人,这分明就还是防着她。 虚伪至极! “江心玥,你莫要得意,你以为你嫁给了韩越,就能享清福吗?你做梦去吧,韩越后宅中有手段的人多着呢,你嫁到了韩家,就只等着哭去吧。” 江心玥抿了抿唇。 “表妹这是特地来提醒我的么?多谢表妹提点,我去了登州府,会小心的。” 小妾也是人。 是人就有弱处。 小妾服从管理,那就多多夸奖,时不时给点奖励。 不服管理想造反,该走人的走人,留下来的,那就拿捏着她们的短处,叫她们蹦跶不起来。 江心玥并不担心小妾通房,她担心的是要如何跟韩越这个领导相处。 韩越这个人,看起来可不好糊弄。 “你是得多求着我提点你一些。” 乔如意颇为得意。 她坐在江心玥对面,明明人还是从前那个人,可身上那股子楚楚动人的风情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俗气。 “表姐,实话跟你说,韩越后宅那些个小妾,我知道的比你多,听闻韩越给了你五十亩地?我要的也不多,只要你一半,你把地契给我,我就告诉你那些个小妾通房的喜好和性子,表姐意下如何?” 乔如意一点都不担心,江心玥会过得好。 依江心玥的性子,即便把每个小妾的长处短处都告诉她,她也拿捏不住那群人。 至于京郊那五十亩地,那本来就是她的! 上辈子韩越居然没有说韩家在京郊还有五十亩地。 真是骗得她好苦啊。 这辈子,她拿回属于自己的地,不过分吧? 江心玥挑了挑眉。 二十五亩地? 乔如意的胃口可真不小啊。 不就是几个妾室的性子和喜好吗? 花点功夫,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这有什么难的? “多谢表妹好意,不过,表妹还是留着你的好心吧,打听这种事,我叫丫头们去打听就是了,哪里好劳动表妹?” 乔如意脸色阴沉,死死地瞪着江心玥。 一个娇柔贞静的姑娘家,才做了小妾几日,就扮上老气横秋的打扮,脸色不似先前明媚鲜妍,就连这眼神也特别可憎。 江心玥蹙了蹙眉头。 赵禹之是个好人,虽然不喜乔如意,但也不至于苛待乔如意吧? 赵家应该也不会磋磨乔如意,不然的话,今儿个这样的场合,就不会放乔如意一个小妾来了。 真不知道乔如意是怎么变成这个模样的。 大概是应了那句话,相由心生。 她把喜帕捏在手中,不耐烦地揉来揉去,把上头的一对鸳鸯都揉皱了。 “乔如意,都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姊妹之间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实在是没必要装什么姊妹情深,你在这里坐着,我浑身不自在,要不然,你去外头吃席去?” 乔如意猛然站起,眸中泪光点点。 “江心玥,你终于说实话了,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姊妹!” 她重生后,偶尔想起换亲一事,还对江心玥心存愧疚。 今日来,便是为了弥补的。 只要江心玥把二十五亩地给她,她就提点江心玥。 将来江心玥沦为阶下囚,她会去救江心玥出来的。 谁知道江心玥居然戏弄她。 既然江心玥不把她当姊妹,她也就没必要心存愧疚了。 “好,江心玥……哦,不,韩夫人,往后我就等着看你是怎么跌落尘埃的!” 她气鼓鼓地离去,把屋门摔得震天响,差点把上头挂着的大红绸子震下来。 真是莫名其妙。 江心玥暗骂了一声,本想穿鞋子下床,偷偷去外头瞧瞧热闹,忽然听着一阵喝彩。 吓得她又把脚缩了回来。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众人才簇拥着喜嬷嬷涌进梧桐阁。 “哟,好俊的新娘子!” 说话的是一个雍容美妇,看其穿着打扮,便知她身份不低。 江心玥忙要下床行礼,被那美妇人拦下了。 “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自是以你为尊,快坐下,新娘子可不能沾地。” 江心玥不知道要如何称呼这位美妇人,便有些局促。 孙太太便给她介绍:“这位夫人是泾阳侯李夫人。” 居然是位侯夫人! 江心玥忙跪坐在床上,给李夫人行了礼。 李夫人拉着江心玥的手左瞧瞧右瞧瞧,笑得合不拢嘴。 “敏言前几日便去侯府,央着我来吃席,我寻思着,我是个寡妇,不好来这样的场合,可敏言非要我来,说侯爷待他如自家子侄,他今日成亲,侯爷仙去不能到场,就请我这个侯夫人来,看看敏言这回娶的媳妇如何。” 敏言是韩越的字。 江心玥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泾阳侯十几年前便战死沙场,只留下李夫人。 皇上思其功劳,又怜悯李夫人无子女傍身,特许李夫人过继了李家旁支子侄,只待成年娶亲后,承继泾阳侯爵位。 没想到,韩越跟泾阳侯关系居然这样好。 李夫人从手上撸下一只玉镯子,戴在江心玥的手腕上。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是早年间侯爷立功时,当今皇上赏的羊脂玉镯子,就给了你吧。” 这样贵重的镯子,又是泾阳侯生前皇上赏赐的,江心玥可不敢收。 李夫人却不容她拒绝。 “好孩子,我一个寡妇,本不该来的,来了便是给你们添晦气,你收下这镯子吧,也好叫我心里好过些,别觉得这镯子贵重不敢收,若是侯爷还在,敏言成亲,他怕不是要把半座侯府都搬空送给你们。” 江心玥抬头看了看孙太太。 孙太太点点头,她才敢收下,又大大方方地谢过李夫人。 屋内众多生面孔,都是韩越请来观礼的。 小两口晚上在船上拜天地,不方便请酒,今日江家这顿酒席,便是送姑娘出门和迎新娘进门一块儿办了。 来的宾客便不分韩家的还是江家的,凑在一起更热闹。 李夫人送了礼之后,这些生面孔的太太奶奶们也纷纷送了礼给江心玥。 挤在人群后头的乔如意,气得嘴都要歪了。 第38章 两个丫头吵起来了 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上辈子,乔如意成亲,三月份从京城起程,五月份到了登州府,在登州府拜堂成亲,场面可没今日这般热闹。 不过看到泾阳侯李夫人,她的气就消了。 这辈子,韩越还是没跟泾阳侯撕扯开。 呵呵。 眼下,泾阳侯还是个为国捐躯的大英雄,用不了多久,泾阳侯就成了个人人喊打的卖国贼。 被泾阳侯视为子侄的韩越,自然也没有好下场。 韩越和江心玥,得意不了多久! 吉时已到,喜嬷嬷将喜帕盖在江心玥头上。 随着喜帕落下,眼前便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红。 不知为何,方才还不紧张的江心玥,此刻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踏出江家门,她便是韩家妇。 她真的能管好韩越的后宅吗? 真的能当好后娘吗? “姑娘,”苏叶在江心玥耳边轻声道,“淮哥儿来了。” 新娘子脚不能沾地,出门子得由自家兄弟背出去。 江心玥趴在江淮后背上,低声说了一句多谢哥哥。 “傻妹妹,谢什么。” 江淮稳稳当当背起江心玥。 耳边是接连不断的恭贺祝福。 喧嚣嘈杂中,江淮令人心安的安抚,一字不差地传入江心玥耳中。 “玥儿,你远嫁登州府,前路漫漫,全靠你自己了。” “到了韩家,万事忍字当先,韩大人性子冷淡,你多加迁就,小妾通房若有不逊者,你摆出主母气度,莫要计较。” “你等哥哥两年,这两年,哥哥一定会混出个名堂,叫你有个靠山,哥哥不会叫你一辈子都忍下去。” 江心玥鼻头一酸,忍着哽咽道:“玥儿信哥哥,爹有差事,在家的日子不多,娘又是个糊涂人,这个家里全靠哥哥了,也请哥哥务必多保重。” 鞭炮轰隆,锣鼓喧天。 江心玥被安然送进花轿。 轿帘放下那一瞬,她听着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她一声:“玥儿妹妹,此行多珍重。” 是赵禹之! 江心玥心头一动,忙摘下喜帕,想跟赵禹之说一声多谢。 可花轿已经升起。 她抿了抿嘴,重新将喜帕蒙上。 花轿从江家出,便直奔涌金门。 沿着内城河道环湖一直往城外去,一路上都能听到热闹的叫卖声,湖上花船的丝竹之音,以及游人的笑语。 江心玥很快就抛下感伤。 自从穿越到这里,她只出过一次门,去的就是京郊赵家庄。 当时哪有心情去看热闹。 她忍不住掀开帘子,才往外看了一眼,便听到曲婆子咳嗽了一声。 “姑娘,稳重些。” 江心玥只得放下帘子。 不多时,苏叶扒着窗户朝她笑。 “姑娘再忍耐些,曲妈妈将姑娘送到船上,就回去了,到时候她可管不着姑娘了。” 江心玥捂着嘴笑。 这丫头,一出了江家,把素日的稳重都扔了。 因江盛提前给过轿夫赏钱,嘱咐他们莫要折腾,这一路上,花轿特别平稳。 顺利地到了船上,江心玥竟不觉得头晕。 曲婆子背着江心玥出了花轿,把江心玥送入船舱内,便跪在地上,给江心玥磕了几个头。 “大姑娘,老婆子就送到这儿了,往后请大姑娘多多保重。” 江心玥咳嗽了一声:“姜黄,打赏。” 姜黄把曲婆子扶起来,往曲婆子手中塞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荷包。 曲婆子道了谢,看了一眼随侍在旁的女儿菱枝,期期艾艾地请江心玥多多照顾菱枝。 “大姑娘,菱枝这丫头实心眼,跟了谁,就认谁是主子,性子又倔,若是犯了错,请大姑娘看在老婆子的面上,包涵一二。” 言下之意,从前菱枝是乔如意的丫头,满心满眼里只有乔如意一个人,如今是江心玥的丫头,自然以江心玥为重。 “曲妈妈放心,菱枝也是和我一块长大的,只要她跟我一条心,做事不犯糊涂,我是不会亏待她的,将来定会为她挑一门合心意的婚事。” 曲婆子千恩万谢。 江心玥特地叫菱枝送曲婆子下船,给这母女二人独处的机会。 外头甲板上已经开始吃酒了。 喧嚷此起彼伏,颇为热闹。 这些人都是此次随韩越进京的将士们,性子粗犷,言语中难免有些虎狼之词。 姜黄等几个丫头听着脸红,忙将门窗都关上。 “你们怕什么?” 娇杏嗤笑一声,扶着窗棂子,翻了个白眼。 “往后住在卫所里,这样的事可多着呢,你们还真当自己是娇花,什么都听不得?” 姜黄看不惯娇杏这妖妖娆娆的样子,忍不住怼她。 “谁说我们要住在卫所?去了登州府,自然要住进指挥使大人的府邸,便是真的随着大人住在卫所,那也不会和这群将士们混在一处。” 姑娘金贵,怎能跟一群兵痞子们住一起。 姜黄有些埋怨孙太太,为何非要挑娇杏香桃伺候姑娘。 便真的是要抬了通房,帮姑娘一把,难道她们几个丫头就不行了? 还非得再买两个不安分的丫头来。 一看她们的脸,便知道是狐媚子。 放在府中,哪里放心。 江心玥听两个丫头呛起来了,就出言叫她们都歇一歇。 “今儿个累了一日,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你们不趁着这会儿去歇息,还有工夫斗嘴?我看都是闲的,既然不累,姜黄,你去把我的箱笼理一理,把我常用的东西拿出来,其余的,原样封着不要动。” “娇杏,你来伺候我卸妆。” 娇杏白了姜黄一眼,扭着腰去伺候江心玥。 “姑爷还没揭喜帕呢,姑娘就卸妆?这不大合规矩吧。” 江心玥一把扯下喜帕,狠狠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你看看我这满脸的白粉红胭脂,跟戏台子上的角儿似的,姑爷一会儿进来,揭了喜帕看见我这模样,不得被吓死?” 娇杏“噗嗤”一声笑了。 “姑娘说话可真有意思,新娘子都是这样打扮,可没听说过谁家新郎被吓死的。”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照着我说的做就行了。” 这年头化妆品质量不怎么样,化妆技术也不大好。 所谓的新娘妆,就是往脸上刷一层白浆,再厚涂一层白粉,最后搽两团红胭脂,描两道细细的柳叶眉,点一小点殷红的樱桃唇。 乍一看,与女鬼无异。 卸了妆,江心玥便舒服多了。 娇杏服侍着她换了家常衣裳,细声问她要不要看会书。 “看什么书?” 娇杏挑着眉笑:“姑娘出门子前,太太没给姑娘一本书吗?就看那个。” 第39章 给你一个伺候爷的机会 此时的江家,孙太太才送走宾客,累得腰酸背痛。 丫头扶着她回了正房,她想起女儿这一去,往后再见就难了,眼泪便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推开丫头的书,去了梧桐阁。 梧桐阁内冷冷清清。 明明江心玥素日用的东西都还在,就连被衾也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可不大的屋子却硬是显得空空荡荡。 孙太太坐在床上,扑进大引枕,捂着眼睛,一口一句“我的儿”,哭得好不凄惨。 丫头好不容易才劝住她。 孙太太坐起身,随手把那大引枕摆放好,却在大引枕一侧发现了她昨晚给江心玥的小册子。 “坏了,这丫头怎的如此粗心,连这样的东西都没带!” 这可是她花高价买来的宝贝。 姑爷经过人事,后宅又有那么多小妾通房,什么手段没见过? 只怕玩得比这小册子上的花头还多。 玥儿却是个没经过人事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不提前学一点,怎么能应付得来? 这下子好了,连这能稍微学点东西的小册子,玥儿也没带走。 到了晚上,不得被姑爷嫌弃? 此时再叫人送去船上已经来不及了。 孙太太急得团团转。 “太太,”丫头轻声细语,“表姑娘来了。” 孙太太还生着乔如意的气,立马就找到了撒气的口子。 “她算哪门子的表姑娘!记住了,往后咱们江家可没有姓乔的表姑娘!” 这话恰好被门外的乔如意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 气得她差点把手中的帕子拧碎。 老虔婆,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若不把这老虔婆榨干,她就白白浪费了老天给她重生这一世的机会! 乔如意咬了咬唇,而后笑着推开门:“姨妈,我这里有一条赚钱的好门路,不知姨妈想不想听?” …… 江心玥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本小册子,想着是姜黄收起来,放在哪个箱笼里。 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 反正要在路上待将近两个月呢,慢慢找就是了。 娇杏却非要江心玥这会儿就看。 “太太没跟姑娘说,那小册子里是什么东西吗?” 江心玥摇头:“我娘只说是要紧的事情。” 娇杏红着脸笑了,笑得有些奇怪。 “罢了,既然姑娘找不到,那我跟姑娘说,也是一样的,反正太太买了我来,就是叫我干这个活儿的。” 她伸手就解江心玥的外裳。 江心玥如同触电一般,猛地往床里头缩。 “你做什么!” “教姑娘房中术呀,姑娘放心,我曾是哥儿屋里的丫头,我伺候的那位哥儿是个读书人,专爱拣这样的东西看,会的花头可多了,我跟着哥儿学了不少好东西,我来教姑娘,比姑娘自己干琢磨那本小册子强多了。” 江心玥这才弄明白,那本小册子原来是人类生殖繁衍技术指导书。 老天啊,她一个结过婚、婚前交了好几个男友的人,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何况,生殖繁衍那是动物本能。 这个东西还要教吗? 只要敢想,什么花样玩不出来。 她又不是傻子,想要玩什么花样,自己会想,才不要人教。 “你下去吧,我不用学这个。” 娇杏微微一怔,随即就撇了撇嘴角:“姑娘不学可不行,姑爷后宅里一堆人呢,那些个人都知道怎么伺候姑爷,偏生姑娘不会,姑爷守着姑娘这么个木头人,哪有什么趣儿?稀罕一两日,就丢开手了。” 江心玥不爱听这个话。 她跟韩越如何,那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她可还没到要把夫妻房中事拿出来跟丫头八卦的地步。 “丢开手就丢开手吧。” 她乜斜了娇杏一眼。 “这不是还有你和香桃吗?我娘买了你们来,不就是叫你们干这个活儿的么?韩大人若是不喜欢我,你们顶上就是了。” 娇杏吃了一惊:“姑娘真这么想?” “不然呢?” 娇杏立马跪下给江心玥磕了几个头。 “不瞒姑娘,我这一辈子,就想着能当主子,先前稀里糊涂跟了哥儿,奈何哥儿身边的狐媚子太多,她们嫉妒哥儿宠我,联手给我做局,叫我被太太赶了出来,可我不服!” “姑娘若是肯给我这个机会,我定然会帮姑娘把姑爷牢牢地拴在身边,姑爷后宅那些个妖艳贱货可都别想近姑爷的身!” 姑娘可真是太大方了,她到姑娘身边伺候,是来对了! 娇杏眼中闪烁着精光,那是一种渴望大展拳脚的眼神。 江心玥穿越之前,在很多初进公司的后辈眼中看过这种眼神。 “去吧,”她很大度地勉励娇杏,“我给你机会,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韩越是领导,她是管理者。 她只负责帮领导管理好底下的小喽啰们,小喽啰们想往上爬,使出各种手段取悦领导,只要不触犯她的利益,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谁不想上进呢? 可若是有人胆敢痴心妄想她的位置,那可就别怪她不客气。 等了许久,韩越也没来。 江心玥干脆洗了澡,坐在火盆前把头发烤干,又叫姜黄把她在娘家串了一半的珠子拿出来。 原主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但样样不精通,刺绣也只是勉勉强强能看得过去的程度。 巧了,江心玥穿越之前,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才艺。 唯一感兴趣的,便是跟着网上学做首饰。 也只是工作闲暇时偶尔拿出来玩一玩。 真叫她一门心思扑在这上头,她又觉得厌烦。 如今没什么事情可做,便拿出来,只当消遣。 才串了一条手串,就听娇杏喊了一声姑爷。 江心玥却还在串珠子。 姜黄急了:“姑娘,娇杏和香桃伺候姑爷沐浴更衣去了。” “叫她们去呗。” 江心玥没抬头,漫不经心地比着小米珠的大小。 她想用小米珠和青金石珠子做一朵芍药花的簪头,也不知好不好看。 屋子那头已经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姜黄越发着急,竟直接把江心玥手中的小米珠子打翻了。 “姑娘再不管管,那两个狐媚子就爬上姑爷的床了!” 第40章 咱俩都丑,天生一对 珠子撒落一地,在船舱里滚来滚去,直滚到缝隙里才停下。 江心玥的脸色骤然阴沉。 她拍拍手,叫苏叶等把珠子捡起来。 “姑娘,”姜黄蹲下来给江心玥穿鞋子,“别管什么珠子了,快去伺候姑爷吧。” 江心玥一脚将鞋子踢飞。 “姑爷身边这么多人伺候着,为何要我这个才嫁过来的新娘子去?” 姜黄的脸红了。 她光想着不能让娇杏香桃这两个狐媚子近姑爷的身,倒忘了姑娘是新嫁娘。 苏叶瞅着江心玥的脸色难看,就忙给姜黄使眼色:“姑爷只跟姑娘拜了天地,却未曾揭喜帕,喝合卺酒,怎好叫姑娘去服侍姑爷呢?” 姜黄迷迷瞪瞪的,不明白苏叶为什么朝她眨眼睛。 “姑娘这回出门子,许多事情不合规矩,这揭不揭喜帕、吃不吃合卺酒又有什么关系?眼下最要紧的是,决不能叫娇杏香桃占了先!” 姜黄嘴巴笨,不知道要怎么劝江心玥。 她满心满眼里都是为着姑娘打算。 娇杏香桃是才买来的,身契还捏在太太手中,跟她和苏叶豆蔻不一样。 她们伺候姑娘的时间长,跟姑娘是一条心。 倘若是她们去服侍姑爷沐浴更衣,即便是因此被抬了通房,心里也只有姑娘,再装不下旁人。 娇杏香桃可就不一定了。 那两个不是安分的人,若是安分,也不会叫上一个主家撵出来了。 可姑娘怎么就不明白她的心呢? 这个时候,还串什么珠子! “什么叫占了先?” 江心玥手心里出了汗。 她抓着裙角揉搓着,既紧张又害怕地等着姜黄的答话。 姜黄叹气:“姑娘一向聪慧,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要是叫那两个狐媚子先伺候了姑爷,姑爷的心可就不在姑娘身上了!” 江心玥的声音空空荡荡的:“可她们本来就是做这个差事的……” “我的傻姑娘啊!” 姜黄一屁股坐在江心玥旁边。 “她们和咱们不是一条心,叫她们先得了意,过后还不知要给姑娘使多少绊子呢!” 江心玥捡起丢在枕上的喜帕,默默地盖在脸上。 “我是新娘子,今儿个出门子,原本就有许多地方不合规矩,我不想再往后退,连个喜帕都没揭,合卺酒也没喝,就上赶子去伺候姑爷。” 那她成什么了? 她若还是蒋婷婷,新婚之夜老公喝醉酒,她肯定要照顾自己老公的。 可她不是蒋婷婷了! 她是苑马寺寺丞江盛的女儿,登州府指挥使韩越的正妻,江心玥! 为何要她去跟丫头们抢着干伺候人的活儿? 换而言之,她是韩家后宅的高级管理员,不想去做保姆的活儿,不想跟保姆抢饭碗,不行吗? “姑娘,这会儿不是使小性子的时候……” “姜黄!” 江心玥忍不下去了。 “你若是怕被抢了先,那你就去伺候姑爷吧。” 姜黄脸上一红,犹豫了一会儿,才咬咬唇:“行,那我去伺候姑爷吧。” 她转身就走,再没问过江心玥一声。 大红色绣着鸳鸯的喜帕下,江心玥的眼泪一滴一滴,没入衣襟中。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姜黄想去伺候韩越,那就让她去吧。 反正她又不是真正的江心玥,和姜黄相处的时间不长,伤心什么呀。 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哭。 她都已经为姜黄打算好了。 等她在韩家站稳脚跟,取得韩越的信任,就求着韩越在军中挑个上进又端正的小伙子,把姜黄嫁过去,让姜黄做个正头娘子。 若是姜黄不乐意嫁给当兵的,那就在登州府找个书生,亦或者找个家底殷实的庄户人家。 总之,她身边的这几个丫头,她都会为她们打算好将来。 她们要是死活不想离开她,就想在她身边当差,那就问问她们的意思。 一辈子不成亲也行,她养着她们。 想要成亲做管事妈妈,就挑个有头有脸有能耐脾气也好的管事。 可她从来没想过,要叫她们做韩越的屋里人啊。 一旦越过这个界限,她们就不是她的人,不是她的帮手,而是她要管理的人。 眼泪这个东西,一涌出来,就非得流个痛快才算完。 江心玥越哭越凶,乃至于隔着喜帕,苏叶等几个丫头也都看出江心玥在哭了。 豆蔻年纪小,不敢劝,装作没听见,趴在地上捡珠子。 菱枝才来,更不敢劝,就朝着苏叶努努嘴。 苏叶叹了口气。 这叫她怎么劝? 劝姑娘还不如劝姜黄。 姜黄可真是糊涂。 “这是怎么了?” 韩越一进屋,苏叶就松了一口气。 能劝姑娘的人来了。 屋里地上还滚着好多小珠子。 床上的佳人穿着家常小袄,盖着红色喜帕,肩膀却一抖一抖的,明显在哭。 韩越蹙紧双眉。 新婚之夜就哭? 是想家了? 他认识的那个江大姑娘敢用簪子戳着脖子,为了几个婢女以死相逼,可不像是会想家的性子。 那就是为了这些个珠子哭? 这些个珠子也不值钱,少了就少了,再买就是。 大概是江家穷,江大姑娘节省惯了,珠子少了心疼得哭了。 韩越咳嗽了两声:“夫人莫要伤心,登州府里有上好的海珠,又大又亮,等到了登州府,夫人想要多少,开库自取便是。” 江心玥的眼泪憋回去了。 韩越这厮,不会以为她是为了一把小米珠哭吧? 罢了,领导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 反正她得到了实惠。 苏叶拿来了喜称,菱枝捧来了合卺酒。 韩越用喜称挑开喜帕,豆蔻就忙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称心如意,把江心玥吓了个哆嗦。 小妮子正在变声器,声音很尖细,回头得嘱咐她别这么喊了,莫要伤了嗓子。 “怎么哭成这样?” 韩越大马金刀坐在江心玥身边,捏着江心玥的脸,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 “眼睛都哭肿了,这样一看,确实不如你那表妹好看。” 江心玥的拳头捏了又捏。 臭男人! 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彼此彼此,大人也不是潘安卫玠之貌,妾与大人,正好相配。” 第41章 大人是不行吗? “你说我长得丑?” 韩越憋着笑。 他年少时一战成名,便有白马银枪俏阎罗的诨名。 旁人说他性子冷,不留情面,不讲人情,是个不好说话的冷面阎王。 却从没人诟病他的相貌。 江大姑娘是第一个。 “恐怕韩大人听错了,这世上相貌不如潘安卫玠者,比比皆是,大人不必妄自菲薄。” 领导不好哄啊。 江心玥没想到,韩越还是个臭美男。 虽说韩越的眉眼的确英气十足,可他生得黑啊。 大概是被海风吹的,近看之下,韩越的皮肤还很粗糙。 他又不似京城文人公子哥们注意保养。 再这么糙养着,让海风吹上一二年,这男人就会又丑又老。 好在这领导还很注意外在形象。 等到了登州府,她不妨抓住这一点,拍领导的马屁,巩固自己的地位。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安寝吧。” 江心玥忙拽住韩越的袖子:“大人去哪儿?” 新婚之夜不同房,还想跑? 传出去,人家只会说她一个新娘子无能,抓不住男人的心。 她可不想被笑话。 韩越重新坐下来。 “夫人勿怪,我吃多了酒,怕唐突了夫人,还是与夫人分房睡吧。” 韩越身上虽有酒气,却眼神清明,言语流畅,根本不像是喝多了的样子。 分明就是在糊弄她。 江心玥死抓着韩越的袖子不放。 她眼神微黯,逼着自己低头示弱。 “大人不舒服,就在这里歇下,我去叫丫头煮醒酒汤来,大人也不必怕酒后发疯惹我生气,我瞧着大人是个讲理的人,不会做出新婚之夜舍弃新娘子的狠心之举。” 韩越讶异地挑眉,随后便笑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江大姑娘。 即便是在求人,言语中也带着刺儿。 “好,就依夫人的意思,请夫人在床上歇息,我在地上凑合一晚。” 江心玥登时就怒了。 欺负人也没这么欺负的! 她长得就这么丑,以至于韩越下不去口? 她还没嫌弃韩越比她岁数大,比她长得黑,还是个丧偶二婚带娃男! “既如此,那我就陪大人睡在地上。” 江心玥起身把枕头摆在地上,又去拽被褥。 韩越忙拽住另一头:“地上凉,你一个姑娘家,还是睡在床上吧。”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碰她。 装什么装! 江心玥也不喜欢强迫男人。 强迫有什么趣儿,你情我愿才有意思。 可她今晚需要韩越。 韩越不碰她,她这个韩夫人便名不正言不顺。 还拿什么资格管理后宅中的那些个莺莺燕燕? 江心玥咬了咬牙,红着眼扯下自己的小袄,只穿了一件小衣,打着哆嗦,站在韩越面前。 “大人是征战沙场的大英雄,床笫之间的那点事,总不至于叫妾身一个小女子求大人吧?” 真是憋屈啊! 她穿越之前不说是个大美女,但也是个走在大街上会被人搭讪的小美女了。 哪里会想到,有一日,她会求着男人做这种事? 等她过了眼前这个坎儿,总会在别的事情上找补回来,叫高高在上的领导也不顺心一回。 姑娘家光着膀子站在面前,一双眼睛泪意朦胧,任凭是哪个男人,只要还正常,都不会不心动。 偏生韩越就是那个不正常的男人。 他扯起被褥甩过去,把江心玥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罩住。 “你的丫头说你不会伺候人,怕我把你折腾坏了,叫我缓一缓,此事过后再说吧。” 江心玥扯着被子,缓缓揪下来。 原来是有人半路截胡了。 娇杏真以为她要靠着那本粗糙的人类生殖繁衍技术指导书,才能拉拢住韩越? 呵呵。 她江心玥肚子里的花样,比那本破书里的还要多! “大人不试一试,怎知我不会伺候人?” 她扯开自己的小衣,毫无保留地站在韩越面前。 一双明眸充满挑衅。 “还是说,大人不行?” 被一个小女子说不行,韩越一个大男人,便是真的不行,硬着头皮也得行。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夫人,你要是这么说,那为夫只能冒犯了,一会儿若是为夫有鲁莽之处,还望夫人多多包涵。” 话还没说完,江心玥就扑了过来。 温香软玉堵住了他的嘴。 …… 新婚之夜,床没用,地上的被褥也没动过。 唯有椅子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重量。 江心玥从地上站起来,回眸瞟一眼尚在飘飘然的韩越,擦了擦嘴角。 就这种一碰就酥软的男人,也好意思称冷面阎王? 还说后宅中有许多小妾呢。 她只用了这一种花样,韩越便缴械投降。 真不知那些小妾平日都是怎么争奇斗艳的。 她擦了脸,漱了口,韩越还坐在椅子上回味。 江心玥不得不蹲下来,为韩越整理。 因看他出了些汗,江心玥便想用帕子替他擦一擦。 才把衣裳撩上去,韩越便按住她的手。 “辛苦夫人,我自去清洗,夫人先睡吧。” 饶是韩越动作再快,江心玥也瞥见了一抹鲜红。 韩越受伤了? 伤口处缠着细白布,却还是渗出了血,可见这伤是不久前才落下的,且还伤得不轻。 一个正四品的指挥使,在京城里头,天子脚下,怎么会受伤? 她按下心头疑惑,叫来了姜黄。 “去伺候大人沐浴更衣。” 屋中弥漫着欢好后的靡靡气息,地上散落着江心玥的衣裳,被褥和枕头也凌乱不堪。 姜黄一看,便红了眼。 “姑娘还是自己去吧,姑爷不让我们近身伺候。” 江心玥懒懒地瞥了姜黄一眼。 这丫头伺候不了韩越,还委屈上了? 真有这么上赶着做妾的人? 哦,有的。 除了姜黄,还有一个乔如意呢。 “我累着了,不想去,你不是要抢着做这个活儿么?快去吧,免得叫旁人占了先。” 她想通了。 与其拿捏狡猾不服管教的娇杏,倒不如扶持老实的姜黄。 至于娇杏,等到了登州府,她就把娇杏送回去,让孙太太发落。 “姑娘如今说这个话,太迟了,”姜黄抿着唇,泪珠缓缓滑落,“已经有人抢了先。” 第42章 海螺姑娘 江心玥轻笑一声。 姜黄居然是为了这个哭。 “是谁呀?娇杏还是香桃?” 姜黄抹了一把眼泪:“是个叫海螺的姑娘,姑爷从登州府带来的,她说她一直伺候姑爷,姑爷的衣食住行,都是她来安排。” 海螺姑娘? 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姜黄哭得越发伤心。 “姑娘怎么还能笑出来?姑娘才嫁过来,就有人敢踩着姑娘的脸面,等姑娘到了登州府,后宅的小妾通房知道姑娘降服不住海螺,定然要造反了。” 江心玥揉了揉脸。 姜黄说的有道理啊。 她得会一会这个海螺姑娘。 海螺姑娘识趣,就为她所用。 要是不识趣,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什么海螺姑娘生蚝姑娘的,她锤坏她们的壳! 韩越沐浴后,再次回屋,江心玥还盘腿坐在床上串珠子。 他很好奇,凑过去打量江心玥手里不成型的小玩意儿。 “串珠子就这么有趣儿?” 大多数姑娘要么精通琴棋书画,要么就针黹女红,借以消磨辰光,陶冶情操。 他的夫人倒好,喜欢串珠子。 江心玥往旁边挪了挪,给韩越腾了个空儿。 见韩越往下躺,就把大引枕摆过来,让他躺得舒服一些。 腰上受了伤,可得仔细。 韩越眸光微微闪动,伸手拽住江心玥。 “夫人别串珠子了,你过来,为夫要问你的话。” 江心玥小心翼翼地把笸箩放好,才跪坐在韩越身边。 “大人要问什么?只要我知道的,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越指了指江心玥殷红的双唇:“你方才那一招,是从哪儿学来的?” 她的丫头还说她什么都不懂。 依他所见,他这个夫人是太懂了。 被人指着问这个,饶是江心玥再如何大胆,也不由得羞红了脸。 “学的。” 韩越沉下脸:“跟谁学的?” “出嫁前一晚,我娘给了我一本小册子,我挑灯夜读,颇学了一些精妙之处,大人喜欢,就不枉费我一番苦读。” 韩越失笑。 荒唐! 一个姑娘家,居然研习这些东西。 他佯装生气,朝着江心玥伸出手:“拿来?” 江心玥明知故问:“拿什么?” “自是岳母大人给你的好书,这样的好书,你怎能藏私?还是交给为夫,等为夫学会了其中奥妙,再慢慢教授于你。” 他娶的是大方端庄的主母。 江心玥年纪还小,倘若成日浸淫这些个东西,怕是会把性情学坏了。 “大人怎么不早说?” 江心玥故作苦恼,轻叹了一声。 “我走得匆忙,忘记带上这本书了,唉,早知我就不贪睡,把书全看完了。” 韩越放下心。 没带在身上就好。 “不过大人放心,即便是没看完,我也挑着几招好的学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待我一一演示给大人看。” 小样,看不迷死他这个大色狼! 都说韩越是个冷面阎罗。 要她说呀,不过就是凡夫俗子一个。 她才跟韩越相处多久,就找到韩越两个短处。 爱美,好色。 以这两个短处来拿捏领导,这份管理后宅的工作轻轻松松。 韩越某处火烫。 若不是身上有伤,他真想把新娶的夫人按住,叫她尝尝他的厉害。 “大人问完了吗?” 江心玥大着胆子,趴在韩越的胸口。 她抓住韩越的手,摩挲着韩越手上的茧子。 “我也有话要问大人,请大人务必实话实说。” 韩越喉头沙哑:“夫人请问。” “海螺姑娘是大人的什么人?我今后要怎么待她?” 江心玥不喜欢藏着掖着。 她初来乍到,要领导给一个明确的态度。 谁是领导护在心尖尖上的人,谁是领导厌烦的人,她都要摸个清楚。 免得哪天踩了雷。 “海螺?” 韩越轻笑两声,笑容很是轻快。 “她是登州卫所下头打渔的丁老头的孙女,丁老头年纪大了,就把她托付给我,她跟着我的时候才九岁,一眨眼,都十七了,正好跟夫人同年。” 江心玥纠正他:“我过了年才十七,她比我大,怎么还没嫁人?是已经许了大人?” “别瞎说,有一回海匪来犯,是丁老头打渔时发现蹊跷来报,我们才打了海匪一个措手不及,丁老头什么奖赏都不要,就希望我能照看海螺一二,将来给海螺找个好人家。” 韩越叹了一声。 “我原以为此次能离开登州卫,不曾想,圣上叫我再守三年,此次进京匆忙,好友调离京城,我只能回去之后,再慢慢寻访,为海螺在京城找个好人家。” 江心玥不解:“为何一定要在京城给她说亲?她既是登州府的人,自是更加适应登州府的风土人情,到了京城,谁也不认识,又不惯京城气候饮食,怎么过得好呢?” 韩越扫她一眼,眼神里尽是探究。 “夫人不也是从京城嫁到登州府?京城地处江南,温暖湿润,不比登州府,冬日冷得紧,夫人到了登州府,就能习惯?” 坏了,绕来绕去,叫领导绕回去了。 江心玥忙笑道:“我皮实。” “海螺比你更皮实,她跟我练过武,双刀舞得很好,不逊于男子。” 韩越对海螺颇为赞叹,一连夸了好些话。 什么会水,还勤快能干,知道分寸…… 听得江心玥直往外冒酸水。 懂了。 海螺姑娘是韩越的自己人,虽不知韩越到底是要收了海螺,还是信守诺言,把海螺嫁出去,总之,海螺惹不得。 江心玥搞明白海螺的身份,就懒得再听韩越夸海螺。 “看来海螺姑娘的确很能干,我自愧不如,往后就仍旧让海螺跟着大人,伺候大人的衣食住行吧。” “这可不成。” 韩越郑重其事。 “夫人,海螺是个大姑娘了,再混迹军营卫所,便很不像话,我既然娶了夫人,教养海螺,便是夫人之责,我把海螺交给夫人了,还请夫人多多费心。” 让她去教养一个比她还大的海螺? 领导真会出难题啊。 江心玥抽回自己的手,躺下去翻了个身。 “大人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大人所托,只要海螺姑娘肯听话,我保管把她教成一个行止有度的淑女。” 不听话,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第43章 好硬的海螺壳 江心玥第二日就见到了海螺姑娘。 天刚蒙蒙亮,船便开出码头,顺着河道,会一直驶入大运河。 几乎是船身刚动,江心玥便醒了。 枕边人不知去了何处。 一侧的被衾尚且还有余温。 昨儿个累了一日,丫头们都还没醒。 江心玥不是矫情的人,自己动手,用温在小铫子上的水,兑着凉水洗漱梳妆。 等穿戴好了,一个身材高挑、肤色黝黑的姑娘就闯进屋中。 “你是新夫人?” 江心玥放下银梳,冲着姑娘微微点头:“海螺姑娘?” 海螺眉目平平,生得又黑,却偏偏在脸颊上抹了胭脂,唇上也点了一抹艳红。 一头乌黑长发绾了个纂,戴着男人的发冠,但发冠正中央却镶嵌着指甲大小的红宝石,闪闪发光。 她穿着一身短打扮,领口衣襟袖口处,都绣了银色暗纹,脖子上戴着金项圈,底下坠着一把金锁,手腕上各自套了两三只金钏,一走路便叮当响。 脚上蹬着鹿皮小靴子,靴子两侧各自用了绮罗带子绑着,带子末端系着银色小蝙蝠,就好似正在她脚边盘旋。 处处都干净洒脱,却又处处都显露着俏皮精致。 显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敏言哥哥今儿个的衣裳鞋袜,是你备下的?” 江心玥如遭雷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敏言哥哥! 什么打渔老儿临老托孤,这是编来哄她的吧? 哪有伺候人的小丫头敢直言不讳喊大将军的字? “你说话呀,是不是你安排的?” 人家问到脸上了,江心玥也无处躲。 “是他自己挑的。” “你胡说,敏言哥哥此次进京带的箱笼,我都一一查看过,他带了什么衣服鞋袜,我比他自己还清楚,我怎么没见过他那一身衣裳?” 江心玥想起来了。 新嫁娘得给夫君做一身衣裳鞋袜。 她来不及做,韩越身上那一身,还是媒人告诉孙太太尺寸,孙太太现找人做的。 昨日韩越在她屋里过夜,不知是哪个丫头把这身衣裳找了出来,挂在那儿。 估摸着韩越早起看见,便穿上了。 江心玥耐着性子解释给海螺听,又哄着她先出去。 “这次是我没注意,往后大人的一应穿戴,我仍旧交给你打理,可好?你先出去吧,容我再收拾一下。” 有人操心韩越的衣裳穿戴,她还省事了呢。 送上门来的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海螺皱皱眉头,显然很不满。 “你不是京城来的吗?我听人说,京城的姑娘个个贤惠大方,怎么你就不是?身为敏言哥哥的夫人,敏言哥哥的衣食住行,不应该是你来操心吗?为何要推给我?我又不是敏言哥哥的丫头。” 咦? 画风不对呀。 姜黄昨夜说,海螺很霸道,跟她们抢着伺候韩越。 海螺方才一来,也气势汹汹地质问她,韩越新上身的衣裳是打哪儿来的。 种种迹象表明,这海螺有自己的小心思,把她这个新过门的韩夫人当成了情敌。 她还以为海螺跟姜黄一样,很乐意伺候韩越呢。 怎的反倒把韩越往外推? “你既不是大人的丫头,昨儿个又为何要跟我的丫头抢着伺候大人沐浴更衣?” 海螺怔了怔,随即就红了眼圈。 “嫂嫂,你怎么这么想我?我不过是去问大哥两句话,何曾伺候大哥沐浴更衣了?我还是个没说亲的大姑娘呢!” 江心玥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这是一个壳子很硬的海螺啊。 “海螺,怎么了?” 韩越已然出现在门口。 海螺红着眼摇摇头:“没事,嫂嫂初来乍到,可能对我有些误会,往后我多注意,等回了登州府,我就去投奔乡下的叔父。” 不好! 这是一个天天喝绿茶的海螺! 江心玥赶紧掐了一把大腿,硬是逼出两泡泪。 “海螺姑娘,你莫要误会我,昨夜大人与我说,你是一个大姑娘了,我既已过门,往后教养你的重担就得由我担着,我才想着跟你说这些话,你若是不喜欢听,我以后不说便是。” 韩越一头雾水:“夫人说了什么?” 江心玥低头垂泪。 “我是劝海螺姑娘穿得像个姑娘家,大人既想把海螺姑娘嫁到京城去,就得按照京城的规矩来,京城姑娘可没有海螺姑娘这么洒脱,能日日穿着男装在外行走,叫人看了可不像话。” 韩越这才打量海螺。 这一打量,他就忍不住笑了。 “你这丫头穿的什么东西?往日也做男装打扮,却不曾在身上戴这些叮当乱响的金器,还有你这嘴上,抹的什么?怎么这么红,跟吃了人一样,你长得黑,还非要搽胭脂,看着就跟年底庙会里扭秧歌的姥姥似的,赶紧洗了去!” 海螺鼻头一酸,却强忍住眼泪,跺了跺脚,凶巴巴地瞪眼睛。 “大哥大喜的日子,我肯定要好好打扮!没想到却被你笑话!我以后再不这么打扮了!” 一扭头,就跑走了。 江心玥抿了抿唇。 有意思,当着韩越的面,连称呼都改成豪气的大哥了。 “夫人别哭了。” 韩越捏住江心玥的脸,粗糙的指腹抹过姑娘家的细皮嫩肉,指腹一阵酥软,叫他忍不住回味昨晚的温香软玉。 “海螺不懂事,她在卫所里长大,难免习了一身野性,往后她跟着夫人学规矩,倘若不听话,要打要骂,都随夫人心意。” 江心玥“噗嗤”一声笑出来,捧着韩越的手,在他掌心蹭了蹭,蹭掉一层泪意。 “大人还好意思说海螺呢,她毕竟是一个姑娘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扮一番,被我说说也就罢了,我说话毕竟还委婉些,可大人听听你说的那些都是什么话?” “说一个姑娘家跟庙会里扭秧歌的姥姥一样,你让她心里怎么好受?还不快去哄哄她。” 韩越满不在乎,他拽着江心玥的手,在窗边坐下。 “海螺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姑娘,她大大咧咧惯了,打小就这么过来的,那些军营里的小子们,都把她当成兄弟,说她一两句,她从不放在心上,不比你们闺阁女儿家,脸皮儿薄,不能说,一说就掉眼泪。” 江心玥眉峰一挑:“大人是在说我么?” 第44章 后娘不好当 韩越忙否认:“夫人误会了,我只是随口一说。” 他忘了。 新娶的夫人似乎很爱哭。 “夫人不必把海螺放在心上,她从不在意这些事情的。” 江心玥抿了抿唇。 原来还是个豪爽的海螺姑娘。 “大人,海螺说,大人以往的衣食穿戴,都是她安排的,我想着她太累了,就想……” “这丫头又胡说!” 韩越拉下脸,明显生气了。 “我的衣食住行皆是家中管事安排的,与这丫头何干?夫人不要听她胡言乱语,夫人方才说想要做什么?” 江心玥笑得越发开怀。 只要确定韩越对海螺的心思就好。 既然没那个心思,她就放开手脚去做了。 “我原想着海螺太累,还寻思叫我身边的丫头去帮一帮她,既然是管事安排大人的衣食穿戴,那往后还是叫管事来吧。” 韩越挑眉:“这怎么行?从前叫管事安排,一是因我长久待在卫所中,一个月也就回家四五天,二是因我府上无有女眷帮着操持,如今我既然娶了夫人,这样的事,自然是由夫人来操心,怎的还要管事安排?” 倘若还要管事安排,他娶什么夫人呢? “大人府上怎会没有女眷?我听闻大人内宅好些个小妾通房,这些难道不是女眷?” “她们只是妾室而已,我的事,何时轮得到妾室来插手?” 江心玥霎时便心花怒放。 好消息,领导没有特别喜欢的下属! 她这个高级管理人员可以不用怕踩雷了。 “待夫人入了府中,把府里的事情好生整顿一番,我每日操练已经很烦难了,实在是没心思整治府中中馈。” 提起后宅那一堆人,韩越就头疼。 “荣娘去了之后,府里就不成个体统,官场上人情往来,互送妾室通房很常见,我那一屋子的小妾通房,大多是这么来的,我也送出去不少,至于她们平日里做什么,只要不惹祸,我就懒得管。” 荣娘是韩越前头的夫人,与韩越是少年夫妻,可惜身子不好,跟着韩越去登州府的头一个月便没了。 之前乔如意跟韩越定亲,孙太太叫人去打听了韩越的事。 听说韩越八字不好,把自己前头夫人克死了。 等换了江心玥嫁给韩越,江盛亲自出马,托官场上的朋友和同僚打听韩越家事,这才知道,那荣娘家和韩家是中表亲。 荣娘自幼就身子不好,根本不是韩越克的。 “大人此时有空吗?我想听大人说说府里的事。” 从外人嘴里听的是一回事,从当事人嘴里听的,又是另一回事。 江心玥终究是要跟韩越过日子的,她还是想听听韩越怎么说的。 丫头们已经进来伺候了,见江心玥正在和韩越说话,便都很有眼色地出去,只有姜黄凑上前,问江心玥想吃什么。 “厨娘做了什么,我就吃什么,我不挑。” 姜黄急了。 姑娘嫁过来头一日,就事事凑合,这怎么行? 凡事得在姑爷跟前立起来,叫姑爷知道,姑娘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否则,往后姑爷就只会糊弄姑娘了。 她站着不走,江心玥就好奇地望了她一眼:“我和姑爷要说事呢,你先出去。” 想要急着做妾,也不是这么个着急法。 这个姜黄,真是愚笨至极。 姜黄抿抿嘴:“姑娘素日不是喜欢吃定胜糕么?” 江心玥蹙眉:“船上的厨娘又不是京城人,谁会做这个?何况这定胜糕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得的,你就莫要折腾人了。” “那吃油墩儿和蓑衣饼如何?” “油墩儿油腻腻的,谁爱吃那个?蓑衣饼也就罢了,”江心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就是一口吃的,吃什么都不打紧,你快出去吧。” 姜黄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门一关,她便忧心忡忡地红了眼。 男人大多喜欢柔弱的姑娘。 她家姑娘性子暴躁,光是吃个早饭就不耐烦,这样下去,可怎么讨得姑爷欢心? 无论如何,她得帮着姑娘。 哪怕委屈自己做个妾,也得帮着姑娘拢住姑爷的心。 屋内,江心玥生怕韩越不耐烦,立马问出自己的问题。 “府中的两位公子,可是先头夫人所出?我不想瞒着大人,我爹之前托人查过大人的底细,可也没查出这两位公子是何人所出。” 她有事就说事,才不怕韩越生气。 两家结亲,再如何盲婚哑嫁,那也得把对方的家世摸清楚。 她就不信,韩越没查过江家。 韩越果然没生气。 “我膝下二子,长子韩旭九岁,乃是我收养的义子,其父是我奶兄,九年前燕州一战,韩旭生父阵亡,其母得知消息,难产而逝,只留下韩旭,荣娘便做主收养了韩旭。” “如今韩旭记在荣娘名下,奶娘便是他的亲姑母,他的亲祖母被他叔叔接回韩家老家绍兴府养老去了。” 哟嚯,韩旭来头不小啊。 亲祖母是韩越的奶娘,亲爹是韩越的奶兄。 他记在韩越前头夫人的名下,还用着自己亲姑母做奶娘。 这可得罪不得。 江心玥迅速在心里记下这些要点,打算闲着时整理一本手册,把府里这些关系都弄清楚,免得得罪了某个不能得罪的人。 “那二公子呢?” “韩昶七岁,生母没了,如今养在刘氏身边,刘氏是荣娘的陪嫁丫头,跟着我的年头最长。” 江心玥明白了。 这二公子应当是韩越的某位姨娘所出。 “夫人,往后你便是他们的母亲,称呼上不必如此生疏,他们还小,正是难以管教的时候,以后都得靠夫人教养了。” 江心玥下意识地点点头,而后又立马摇头。 她不能接这两个烫手山芋! 两个公子都已经懂事了,且都有靠山。 她是空降来的管理层,管一管那些小妾通房也就罢了,领导的直系亲属可不好管。 后娘不好当啊。 “大人,两位哥儿已经到了男女不同席的岁数,他们又都是男孩子,不好成天在内帷厮混,我怕跟着我,叫他们沾染上脂粉气,将来怕是要闹笑话。” 韩越没吭声,仔细打量着江心玥。 把江心玥看得心里发毛。 “大人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第45章 姑奶奶不嫁了! “我在看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夫人不是不好管,是压根就不想管吧?” 江心玥头皮一紧。 糟糕,居然叫韩越看出来了。 能做指挥使的人,果然不是草包。 她深吸一口气,干脆摊牌了。 “请大人体谅我的难处,我家中无有弟弟,不知如何教养男儿,大人若叫我照顾两位哥儿的衣食住行,我这个做母亲的责无旁贷,可哥儿的教养之责,却不该由我这个母亲来担着。” “大人身为两位哥儿的父亲,恐怕在教养哥儿的处世为人上,比我这个闺阁女子更擅长一些。” “大人,您说呢?” 要是把教养两个儿子的事,都扔给她这个当后娘的,那要韩越这个爹有什么用? 韩越讶异挑眉。 他知道江心玥是个烈性子,也不喜欢藏着掖着,但没想到,江心玥说话会这样直接。 难道江心玥就不怕惹他生气? 罢了,夫人年纪尚小,心意不定,等到了登州府,熟悉了登州府的风土人情,说不定就改了主意。 何况韩旭韩昶的确大了,不能再娇养在内宅妇人身边,以免养出两个软蛋。 他韩越的儿子,可不能一身脂粉气。 “姑娘!” 菱枝急匆匆进来,见着韩越在,行了礼,就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了。 韩越便拉下脸:“出什么事了?” 菱枝觑着江心玥的神色,却不敢开口。 江心玥只得吩咐她:“说吧。” 船就这么大,还是韩越的地盘。 在船上出了事,根本瞒不过韩越去。 “是姜黄……姜黄跟几个厨娘……还有海螺姑娘……还有……” 江心玥拧眉:“还有什么?你怕什么?把话说全了。” 菱枝深吸一口气:“姜黄跟几个厨娘为了早饭的事吵起来了,海螺姑娘并几个兵丁帮着厨娘说话,姜黄气不过,要跟厨娘拼命,苏叶几个正在劝呢。” 这个姜黄! 才来韩越地盘第二日,她就惹祸! 江心玥猛然站起,四下里看看,顺手抄起柜子上的鸡毛掸子,抓着菱枝便走。 “去瞧瞧!” 姜黄和厨娘们已经闹到了甲板上。 她一个伺候姑娘的丫头,平日里没做过粗活儿,怎是厨娘的对手。 那膀大腰圆的厨娘毫发未损,姜黄的脸上却红了一片,头发散了,衣裳也被扯烂了。 厨娘很是得意,晃悠着手里的菜刀,指着姜黄就啐:“呸!你个小娘养的!窑子里出来的姐儿!敢跟老娘斗?你算哪根葱!” 另外几个厨娘都掐着腰笑,把姜黄气得浑身发抖。 苏叶一面和豆蔻拦着姜黄,一面跺着脚斥责厨娘:“你嘴里放干净些,谁是小娘养的,谁又是窑子里出来的姐儿!” 厨娘才不怕苏叶呢。 “你妖妖娆娆的吓唬谁呢!瞅你那小胸脯,能有二两肉?就这样还勾引男人呢!我呸!怕是我们府上倒夜香的都看不上你!” 苏叶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便是再如何刚强,也不由得红了眼。 豆蔻年纪小,更是被吓哭了。 反倒是娇杏,冲上去啐了厨娘一口浓痰。 “我肏你老母!你算个屁!敢欺负我们江家的人,姑奶奶挠死你!香桃,你还等什么?闹!反正咱们才开船,大不了,下了船,回江家!” 香桃早就把厨房里的米袋子搬出来,提着米袋子的边,把米袋子倒了过来。 哗啦一声,大米洒了一地,激起一片白烟。 江家的丫头闹成这样,海螺和几个兵丁不干了。 领头的张嫂跟他们是熟人,欺负了张嫂,那就是欺负他们。 海螺打了一声唿哨,立马就冲过来几个兵丁,把娇杏香桃等人按在甲板上。 这几个兵丁可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 他们下手没个轻重,咔嚓一声,居然把苏叶的胳膊拉脱臼了,疼得苏叶喊了一声娘,当场晕了过去。 还有个黑脸汉子,笑嘻嘻地摸了一把香桃的胸:“哎呀,倒还真像桃子呢。” 海螺叫他五哥:“五哥,你干啥呢?兄弟们可都看着呢,这种专门勾引人的窑姐儿,你也摸?不怕得脏病?” 她说罢就豪爽地笑了两声。 “五哥,娶媳妇,还是得娶个能干贤惠的,可不能要娇滴滴的小娘子,不然,我怕你娶了娇娘子,那嫂子不让你跟我们吃酒逛窑子呢!” 众人哈哈大笑。 五哥还亲昵地拍了拍海螺的肩头,丝毫没有注意到,江心玥就拿着鸡毛掸子,站在他们身后。 “丁海螺,你说谁是窑姐儿?” 笑声戛然而止。 海螺转过身,嘲弄的笑容还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哎呀,是新夫人啊,新夫人可别误会,我可没说你。” 江心玥扯了扯嘴角:“你一口一个新夫人地喊着我,怎么,你们登州府还有个旧夫人?” “嫂嫂,你误会我了……” 她一张口喊嫂嫂,江心玥就知道韩越出来了。 “别叫我嫂嫂,我担不起这声嫂嫂!你还是叫我新夫人吧,总比叫我窑姐儿强!” 众人都变了脸色。 那叫五哥的兵丁哼了一声,小声嘟囔:“都说江南女子温婉,我看,凶得跟母老虎似的。” “凶?” 江心玥盯着他,冷笑了两声。 “你他娘的还没见过什么叫做凶!” 她举起鸡毛掸子,照着五哥,没头没脸地抽了下去。 抽一下,就骂一句。 “姑奶奶不发威,你当姑奶奶是病猫!” “他娘的死渣男!臭流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德行!” “长了一个癞蛤蟆样,还敢摸我的丫头!你他娘找死啊!” 今儿个这件事,无论是不是姜黄挑起来的,无论谁对谁错,她都要给自己的丫头出口气! 她若是不拿出威风来,护住自己的人,就会被人瞧不起,她的丫头也会跟她离心。 正如娇杏所言,反正才开船不久,大不了,她就领着丫头们回京城!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她江心玥就算这辈子不嫁人,也绝不会受这个窝囊气! 五哥被打,本来想还手,一对上韩越冷森森的眼神,气势就弱了。 他咬了咬牙,硬生生地挨下江心玥的抽打。 没想到,海螺却扑了过来。 第46章 夫人好威猛! 江心玥闪避不及,手中的鸡毛掸子狠狠抽在海螺身上。 “啊,好痛!” 海螺尖叫一声,却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依旧护在五哥身上。 “我知道嫂子看我不顺眼,你要打就打我,不要拿我的兄弟撒气!” 海螺是在卫所长大的,这几个跟在韩越身边的亲卫兵丁,平时都很疼海螺。 众人便怒气冲冲地瞪着江心玥,大有要把江心玥撕了的架势。 奈何江心玥身后站着韩越,他们只能敢怒不敢言。 “你是你,五哥是五哥,你们两个,我一个都饶不了!” 江心玥未曾停手,鸡毛掸子照抽不误。 五哥等兵丁愈加不满。 就连厨娘张嫂等人也都围了过来。 “大人!”那张嫂红着眼为海螺求情,“海螺没错,她就是看不惯我受欺负,大人要罚就罚我,我皮糙肉厚不怕打,海螺还是个小姑娘,哪禁得住新夫人这么打。” 江心玥冷笑数声。 好啊,她是进了绿茶厂了。 一个两个茶味冲天,真当她好欺负。 她不计较,是因为她心胸宽大。 想着她去韩家是做管理人员,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撕破脸。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好欺负。 不管是蒋婷婷还是江心玥,她的字典里,就没有受了窝囊气还要忍着这一说! 她举着鸡毛掸子朝着张嫂虚空挥了两下。 “你别急,你也跑不了!等我收拾了这几个人,再来收拾你!” “大哥!”海螺红了眼圈,“你只叫嫂子罚我一个人吧,张嫂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她挣口饭吃不容易啊。” 江心玥猛然回头,死死瞪着韩越:“韩大人,我今儿个要你一句话,你认不认我江心玥做你韩越的夫人?” 她面皮儿白,晨起未曾上妆,一张脸如同朝露般清醒。 眼圈儿泛着红,双眸水汽氤氲。 仿若一眨眼,泪珠儿就会顺着脸颊滚落。 偏偏却又死咬着牙,不肯示弱。 明明是娇娇女儿家,手持鸡毛掸子抽人的样子,却说不出的迷人。 韩越负手而立,蹙着眉打量着江心玥。 这鸡毛掸子不太适合她,回头得给她找个趁手的家伙事,打起人来更省力。 也不用特地叫她学功夫。 一个内宅妇人,娇花儿一般,学什么功夫。 这样就很好。 一把鸡毛掸子舞得虎虎生威,多威风! 不愧是他韩越看中的夫人! “韩大人?” 江心玥气得七窍生烟。 这韩越是瞎了还是聋了! 老盯着她看干嘛? 韩越回过神,忙咳嗽了两声:“夫人继续,我听听,夫人是怎么管教海螺的。” “大哥!” 这回轮到海螺急了。 “我只服大哥管教……” 话还没说完,鸡毛掸子又落了下来。 江心玥像是抽五哥一样抽海螺,抽一句,骂一句。 “一个姑娘家,动不动把窑子和窑姐儿挂在嘴边,怎么,你要去窑子做窑姐儿啊!” “说我的丫头是窑姐儿,那我是什么!你可曾把我这个嫂子放在眼中!” 张嫂等人的脸色骤变。 尤其是张嫂,冷汗如雨下。 好像第一个骂夫人的丫头是窑姐儿的,是她吧? “你还敢还约着这几个兵丁吃花酒逛窑子!我大丰律例,兵丁不可逛窑子,违者杖二十!” “你们登州卫的兵丁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不将大丰律例放在眼中,怎的,是不想要你们的脑袋了吗!” 海螺死咬着牙不吭声,眼泪一直在眼圈里打转转。 五哥等众兵丁都心疼坏了。 他们也顾不得韩越在场,五哥带头,红着眼就围了上来。 菱枝喊了一声姑娘,江心玥才发觉这几个兵丁看着她的眼神,好似要吃人。 她紧握鸡毛掸子,紧张得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兵丁造反杀人的事,她不是没听说过。 此刻是在船上,倘若这些兵丁要动手杀她,她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 唯一能赌的,便是韩越。 江心玥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韩越。 韩越一直在看着她。 眼神很奇怪。 不像是生气,也不像是支持鼓励,更不像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反而像是……像是江心玥穿越之前,任职公司里养的一只猫。 那只猫成日被关在公司里,出不去,只能隔着玻璃,盯着外头枝头上的鸟儿。 每逢有鸟儿停在枝头叽叽喳喳,猫就鬼鬼祟祟蹲在窗边,双眼冒着幽幽绿光,嘴里还呜哩哇啦的。 ……这明显就是看见猎物时兴奋的眼神啊! 她江心玥在韩越眼里是猎物? 江心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事已至此,她如果收手,后果会更惨。 往后她到了登州府,便是全登州府的笑话。 只能硬着头皮扛到底。 她不信,还没出京城地界,韩越真的会纵容这群兵丁杀了她。 至于今日过后,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要她还活着,便总能想法子转圜。 “你们围上来,是要排着队挨打吗?不要以为,挨鸡毛掸子这几下抽,就能逃得过杖责!也不要以为,身为海螺的嫂子,我能放过你们这几个混账!” 她咬着牙,举着鸡毛掸子朝最近的兵丁抽了两下。 “海螺是个不懂事的姑娘家,你们几个大男人也不懂事吗!她小小年纪,你们就带着她出入风月场所,花天酒地,你们这是生怕她的名声太好听了!” “摸着你们的良心问一问,倘若海螺是你们的亲妹妹,你们还会带她去窑子里吃花酒吗?你们还会笑着纵容她一个小姑娘满嘴窑子窑姐儿地胡说吗!” 几个兵丁神色微滞,眼神就闪烁了几下。 江心玥乘胜追击。 “我再问你们,你们将来娶亲,会娶一个在闺阁中就和别的男人出入窑子吃花酒的姑娘吗?” 兵丁们猛然变了脸色。 那看起来和海螺关系最好的五哥,居然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海螺身子一颤。 她咬紧嘴唇,双眼含泪,看向了韩越。 却见韩越的一双眼睛,像是长在了江心玥身上。 海螺的心便刮起了狂风骤雨。 原来是这样吗? 是因为她跟这些男人走得太近,所以才不会娶她吗? 可明明……明明他夸过她豪爽大气,不输男儿啊! 怎么会这样? 第47章 我都是为了姑娘好 兵丁们气势弱了下来,江心玥才停下手。 “你们违反大丰律例,要不要罚,要怎么罚,得问你们大人,我打你们,是因为大人把海螺交给我管教,她又叫我一声嫂子,我这个做嫂子的,便不得不为自己的妹子打算。” “往后你们若是再敢带坏海螺,我见一次,打一次!” 这一声嫂子可不是这么好叫的。 既叫了她嫂子,她往后就把这丫头关在内宅里,好生教一教这丫头,什么叫做规矩。 若是再不服气,那就别怪她使手段了。 “你们都听见夫人的话了吗?” 韩越咳嗽了两声,冷着脸训斥几人。 “即刻去领罚,倘若再犯,军法处置!” “且慢!”江心玥冷呵一声,“我的丫头被打晕了,大人要如何处置?” 苏叶无端受了这样的委屈,她得给苏叶讨个公道。 早已有人请了随行大夫。 大夫给苏叶看过诊,抓着苏叶的手腕轻轻转了几圈,咔嚓一声,就把苏叶的手腕接回去了。 “夫人,”大夫恭敬行礼,“苏叶姑娘的伤并无大碍,养上一段日子就好了。” 江心玥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一些。 倘若苏叶有个好歹,她是真的要拼个鱼死网破的。 方才弄伤苏叶的兵丁偷偷松了一口气,夫人可真凶啊。 韩越也偷偷看了看江心玥的神色。 今日之事,江心玥受了大委屈,有些人不能留了。 “张五哥留下。” 张五哥脸色惶恐,低垂着头站在韩越跟前,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方才冒犯夫人的丫头,你可知错?” 张五哥低声道:“大人,属下知错了。” “你坏了那丫头的名节,该怎么做?” 张五哥转头看香桃,目光在香桃的脸上转了一圈,才道:“属下愿意娶香桃姑娘为妻。” 韩越微微点头:“这才是正理,男子汉大丈夫,既坏了姑娘家的名节,那就得负起这个责任。” 把江心玥给气笑了。 香桃的名节怎么就被坏了? 被一个癞蛤蟆一样可恶的男人摸了一把,这辈子便要跟着这个男人,毁了一生? 即便香桃是孙太太塞来,叫香桃去做勾引韩越的勾当,也并不意味着,香桃不能有自己的意愿。 江心玥不会强迫香桃去做韩越的通房。 只要香桃不乐意,那就只做一个普通丫头也可以。 她自己的男人,她自己来搞定。 “香桃,我在这里,你不用怕,你老实跟我说,你愿不愿意嫁给张五哥?” 香桃一口回绝:“姑娘,我虽身为下贱,但我也不想嫁一个流氓无赖,今儿个不仅当着姑娘姑爷的面这么说,就算姑娘立即把我送回江家,让老爷太太卖了我,当着老爷太太和那人牙子的面,我也这么说!” 好丫头! 有骨气! 江心玥暗赞一声,回过头,冲着韩越斜了一眼。 领导手底下的兵,还不如她的丫头呢。 韩越挑了挑眉,夫人……有趣儿。 “张五哥,你可听见了?人家不要你,可你冒犯了香桃,这是事实,我罚你赔香桃十两银子,你可服气?” 张五哥红着脸点头,又悄悄地瞟一眼香桃。 夫人凶得跟母老虎似的,她的丫头也很凶。 江南女子温柔婉转如春风,这句话怕是谣传吧。 处置了兵丁,韩越就看向江心玥:“夫人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江心玥暗自翻了个白眼。 这话问得真有意思。 好似今日这件事是她无理取闹似的。 她扫了一眼还在委屈垂泪的海螺,又扫了几眼张嫂等厨娘,就点着姜黄的名:“说,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那些兵丁太欺负人,她得为自己的丫头讨一个公道,但并不意味着她事后就不追究事情真相了。 “姑娘,”姜黄用帕子抹着眼泪,“我叫厨娘做些蓑衣饼来,厨娘说从没听说过蓑衣饼,不肯做,我没忍住,就跟厨娘吵起来了,姑娘,我这也是为了姑娘好呀!” 才嫁过来第二日,厨娘就不服管教。 姑娘想吃个什么,厨娘推三阻四,这怎么行? 作为姑娘的陪嫁丫头,她得帮着姑娘立威,不能叫外人欺负了姑娘。 谁知这些人这么凶悍。 张嫂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夫人,不是我不给夫人做,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做这个蓑衣饼啊……” “不会就学!” 江心玥一嗓子吼了过去,把众人都镇住了。 “张嫂,你要摆正你自己的身份,主子想吃什么,你就得想法子做什么,可不是你做什么,就叫主子吃什么,那还要你这个厨娘有什么用?” 张嫂嘴唇哆嗦了两下,没吭声。 “你凶什么?”海螺好似被这一嗓子吼活了,她红着眼睛瞪江心玥,“你没来的时候,大家都这么过来的,咸菜稀饭不能吃吗?非要吃什么蓑衣饼!” “我们卫所里的人,哪有你这个京城的大小姐娇气!你若是嫌跟着大哥吃苦,那就回你的江家去!自有那愿意陪着我大哥吃苦的人来!” 这是装都不装了。 江心玥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韩越一眼。 好一个不矫揉做作的丁海螺啊。 直接开口撵人了。 韩越神色冷清,他转身就进了屋里,也不知道是在给谁甩脸子。 张嫂好似得了信号一样,忽然就硬气了。 “海螺说得对,早上吃个咸菜就稀粥,咋就不行了?夫人还非要吃这个那个,变着花样地折腾,这要是去了战场上,夫人也这么折腾么?” 江心玥看看张嫂,又看看海螺。 后者双手抱胸,下巴朝天抬,一脸轻蔑。 本就姿色平平,做出这样轻狂鄙夷的模样,就更加惹人厌了。 “战场?张嫂,你上过战场吗?你是在战场做饭的厨子?” 张嫂被问住了:“我……我没去过,那又咋样?” “你说怎么了?既然不是在战场上,你一个厨娘做饭就不能这么糊弄!” 江心玥俯身抓起一把大米,一扬手,狠狠地砸在张嫂的脸上。 “你若上了战场,敢用这样的大米糊弄将士们,我江心玥第一个拿刀剁了你!” 第48章 别想着糊弄我 挥过去的大米半数都是渣渣和粉尘,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小石子。 张嫂捂着半边脸,明明被抓了个现行,却还狡辩。 “市面上的大米都是这样的,夫人是官家小姐,吃的好大米要贵不少呢,我们可不像夫人这么娇气,自然吃不上那样的好大米,再说了,我对京城也不熟悉,船靠岸那几日,我咋知道上哪儿能买到好大米?” “少不得就买这些,大家伙儿凑合着吃嘛,我又没说把这个大米给夫人吃,夫人急什么?” 娇杏上前照着张嫂的脸便啐了一口。 “放你娘的屁!你打量我们姑娘好欺负,就说这些狗屁倒灶的话来哄骗我们姑娘!姑奶奶我进厨房的时候,就看见你用这样的米下锅,说要给我们姑娘熬米粥喝!你看看这样的米,你能吃得下去?” 韩越不知何时,又出来了。 他俯身看了看地上的大米,沉着脸叫了随从来。 “去厨房瞧瞧,看看那些米是不是都这个德行。” 张嫂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人!京城的大米贵,就这样的大米,也要一两银子一百斤呢,那好一点的大米,价钱更是翻了一番……” 她还没说完,江心玥便笑了。 “你哄谁呢?这样的大米一两银子一百斤?张嫂,你真当我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了?” 江盛只是个养马的六品小官,江家的人口少,每日的采买,都得孙太太自己来操心。 江心玥常跟着孙太太一块算账。 孙太太在这一点上倒是个合格的母亲。 她不仅教江心玥怎么算账,还要让江心玥和乔如意知晓如今市面上的米面粮油价格。 当家主母虽说不一定要自己去采买,但总得知道价钱,这才不至于叫底下人糊弄了去。 韩越怕是从不操心这些东西,对身边人也很宽容,才纵容的厨娘们胆子越来越肥,用这样的东西来糊弄他。 也不知在军中,那些个军曹是不是也这么糊弄他的。 倘若真的这么糊弄,韩越这个指挥使就真的是个小丑。 韩越一眼看出江心玥心中所想。 他越发恼怒。 成亲第二日,就被夫人瞧不上了。 “混账!你平日在府中,也是这么糊弄几个姨娘的么?” 江心玥微微抿嘴,原来这张嫂是府里的厨娘。 张嫂忙跪下求饶。 “大人,是小的糊涂!求大人饶了小的吧!” 几个随从从厨房中搜出十几袋大米,打开一看,都是这样的旧年尘米。 不仅如此,此次从京城中采买的面粉、菜蔬、肉蛋等,无一不是下等货。 事实摆在跟前,海螺也不敢再为张嫂求情。 她抹了抹眼睛,反过来指责张嫂。 “平日里看着你不声不响是个老实人,谁能想得到,你是这种心内藏奸的小人!我大哥成亲第二日,你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张嫂怔住了:“海螺姑娘,是你叫我用这个米烧成米糊,给夫人吃,你说夫人太娇气,得杀杀她这股子矫揉造作的劲儿。” 海螺的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她气急败坏,跺着脚叫张嫂闭嘴。 “是我叫你去采买这些个破烂东西,贪了府中的钱吗!你可别睁着眼说瞎话,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的确不是海螺叫张嫂买的,张嫂只得闭嘴。 既已查明真相,韩越就懒得再听张嫂辩解。 他吩咐副将张大春把这几个厨娘带下去审问,看看主谋是谁,合谋又有谁。 倘若有沾上手的,一个不留,到了登州府地界,该送官送官,该撵人就撵人。 若是有清白的,就仍旧留下来。 “夫人,这两日先委屈你了,等到了绍兴府,咱们再采买些好的,从绍兴府挑几个厨娘。” 江心玥是京城人,吃不惯登州府风味。 韩越老家又是绍兴府的,从绍兴府挑几个厨娘来,倒是能把夫妻二人的口味都照顾到。 江心玥冷着脸点点头。 她没搭理韩越,就站在甲板上,当着海螺和不远处那些个受罚的兵丁的面,大声夸赞自己的丫头。 “你们今日受委屈了,可你们都是好样的,没给我丢脸,往后若是再遇到这样的事,在保证自己平安无虞的情况下,给我照着今日的样子上!甭管惹出多大的事情,我来担着。” 江心玥着重表扬了娇杏和香桃。 这两个丫头叫她刮目相看。 看着妖妖娆娆,性子却这么泼辣。 送给韩越做通房可惜了,倒不如留在身边做她的左膀右臂,专门替她骂人。 回头得再问问这两个丫头的意思。 倘若她们还是更愿意做小妾,那还是不强求了。 江心玥赏了她们几个各自三个月的月钱,就叫丫头们散了。 “都回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姜黄,你跟我进来。” 韩越堵在门口,江心玥只得垂下双眸。 “请大人让一步。” 韩越岿然不动。 “你我已是夫妻,为何对我的称呼还这般生疏?方才居然叫我韩大人,夫人不觉得不妥当吗?” 江心玥抿了抿唇角:“有何不妥?我爹娘成亲这么多年,我娘还是喊我爹老爷,也没见我爹为这个生过气。” 才成亲第一日,闹出这样的事,纵容底下人羞辱她,还想要一个亲昵的称呼? 做梦去吧。 韩越一噎,不知要说什么,继续堵在门口,又很不像话,只得让开了。 却又很想知道她要说什么,便干脆腆着脸站在窗户外,侧耳听着里头的人说话。 亲卫韩大顺笑着凑上来:“原来大人也惧内呀……” 韩越一巴掌拍过去:“惧你个头!去去去!你不是会烙饼么?烙几张鸡蛋饼来,夫人没吃东西,一会儿要晕船了。” 江心玥听着外头的动静,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这个冷面阎罗,倒也有些可爱之处。 “姑娘叫我来,可有什么吩咐?” 姜黄殷切地给江心玥倒了一杯茶,又忧心忡忡地劝江心玥。 “姑娘方才太过凶悍了,娇滴滴的闺阁女儿家,怎么能骂人呢?大人怕是已经不喜了。” 江心玥接过茶,笑着乜斜了姜黄一眼。 “那你觉得,方才那种情况,我应该怎么做呢?” 第49章 我知道你不喜欢海螺 姜黄心花怒放。 姑娘还是最器重她的。 方才看着姑娘夸了娇杏和香桃,她心里怪不自在的。 那两个狐狸精有什么好夸的? 行事不着调,常用眼梢瞟着人,说话又粗鲁。 听听娇杏今儿个都骂了什么话呀,那是姑娘家能说出口的吗? 姜黄只要想一想,耳朵根就发烫。 可姑娘偏偏夸了她们两个,姜黄心里就很不舒服。 还以为姑娘被这两个人哄了去呢。 幸好,姑娘还拎得清,有事知道问她。 问她就对了。 “姑爷不是在吗?姑娘去求姑爷啊,姑爷一发话,那张嫂哪里还敢说我们?” “大人不是在么?他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几个被欺负,却什么都没说,你觉得我去求了他,他就会站出来帮你们?” 一边是陪着新妇才过门的丫头,连名字都不知道。 另一边是跟着自己的兵丁,被自己当做义妹的海螺。 两边起了争执,她若是韩越,也会冷眼旁观,瞅一瞅到底是谁是错。 更会借此机会,试探一下她这个新妇会如何处置。 江心玥忍不住往窗户上看了一眼。 韩越的身影紧贴在窗户纸上,倒好像是在给她站岗。 她微微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她今日的表现,在韩越那里会被打几分。 姜黄会错了意,还以为江心玥不满她的回答,忙又道:“即便是姑娘再怎么生气,也不能那么粗鲁,先前姑娘在家的时候,性子也不好,动不动就发脾气,那会儿我就劝过姑娘,要跟表姑娘学一学。” “姑娘总是不听我的话,姑娘想一想,表姑娘性子柔顺,说话好听,咱们家里上下都说表姑娘的好话,即便是街坊邻居,谁见了表姑娘,不夸表姑娘几句?” “可姑娘总是瞧不上表姑娘,但凡那会儿姑娘听我一句,跟表姑娘学一学,这会儿姑娘还用远嫁登州府么?禹哥儿就是被表姑娘的柔顺迷住了,姑娘这会儿学起来也不迟。” “男人么,谁不喜欢和顺温柔的女儿家?姑娘的相貌也不差什么,再学表姑娘那般温柔,保准能迷住姑爷,到时候,姑娘说什么,姑爷敢不听?” 姜黄说得头头是道,好似很有心得。 江心玥都不忍心打断她了。 硬是忍着等她说完,才咳嗽两声。 “姜黄,你这个人啊,说话很没有分寸。” 她指了指窗户。 “大人在外头站着呢,你当着大人的面,说起赵公子,是故意要叫大人误会,给我添堵吗?” 姜黄脸色煞白,忙解释:“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总觉得姑娘好像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姑娘,我是真心为了姑娘好!姑娘若是误会我,可叫我怎么活呢?” 她捂着脸哭,不明白自己的一片心,到了姑娘那里,却被嫌弃了。 “姜黄,你是跟着我最久的人,所以方才我给你留了几分面子。” 江心玥把茶杯搁在手边的高几上,她示意姜黄莫要再哭了。 “今日之事,张嫂一流,做得实在是太过分,我拼着这口气,也一定要镇住他们,不仅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我自己,你若是连这个都不明白,那往后就少说话多做事,别再惹祸。” 姜黄张了张嘴:“姑娘……” 江心玥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便叫她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你以为你今日就没有一丁点错吗?我问你,你为何非要叫张嫂她们做蓑衣饼?她们是北边来的,这些日子怕是都没怎么逛过京城,哪里吃过京城吴山的蓑衣饼?怕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况且蓑衣饼这个东西,咱们自己家里还不常吃呢,你今日为什么就偏偏点了蓑衣饼?姜黄,你不要说是为了我,你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想在这些人跟前立起你那大丫头的威风?” 姜黄被说中了心事,身子便有些摇摇欲坠:“姑娘……” “你也别叫我姑娘了,出去跟苏叶她们说一声,我已经嫁进韩家,往后记得改口,喊我夫人,出去吧,记得我说的话,少说多做。” 江心玥抿了抿唇,看着姜黄那凄楚的神色,还是硬起心肠警告她。 “姜黄,你我主仆多年,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姜黄的眼泪瞬间就涌出了眼圈。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垂首跑了出去。 出门撞见韩越,一双眼里便满是幽怨。 韩越拧了拧眉,掀开帘子进屋,瞅见江心玥把窗户打开,支着身子望着岸边的小童儿。 江风吹得她刘海儿乱飞,鼻头微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方才哭的。 他大步流星走到窗前,一下子把窗户关上。 “你要开窗,开那边的,”他指了指门,“这边的临着船舷,风大。” 江心玥没跟他客气:“方才大人站在门边,我开了窗,岂不是尴尬?” 冬日江风似刀子一般,只吹了这么一小会功夫,江心玥就觉得鼻子有些堵。 她背转过身,掏出帕子醒了醒鼻子,嘴里嗡嗡的:“大人去别的屋里转转,叫我清净清净。” 此次北去登州府,船只共是十二艘。 随行官兵坐了四艘船,还有五艘船是朝廷的赏赐,一艘船装着江心玥的嫁妆。 剩下的两艘船,才是他们乘坐的。 江心玥所在的这艘船,不算上甲板底层,共有三层。 底层乃是船工的住处,以及厨房仓库等物。 一层是江心玥和韩越的住处,二层是丫头们的居所,三层是韩越亲卫住着。 海螺和张五哥那几个兵丁,并没有住在这一艘船上。 他们是靠着大船之间的小船来往。 方才,韩越已经命海螺和张五哥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船上,无他的命令,不许登上这艘船。 “夫人可满意?” 江心玥捂着鼻子,抬头看着韩越。 “大人管教自己的人,为何要问我满不满意?这话听着可真奇怪。” 韩越拖过凳子,坐在江心玥对面。 “海螺是太不像话了,夫人也不要在我面前装相,我知道,你不喜欢海螺。” 第50章 我不会叫夫人顶罪 江心玥紧张地抓住了帕子。 韩越居然这么轻易就看透了她的伪装? 她的演技就这么差劲吗? 演戏,她的确不擅长。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实话实说。 “大人所料不错,我的确不喜欢海螺姑娘,但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海螺姑娘规矩,绝不会害海螺姑娘。” 前提是,丁海螺不会害她。 江心玥微微有那么一点点报复心。 害过她的人,她都记得。 比方乔如意。 之所以不对乔如意动手,是因为乔如意自己选择做妾。 一旦走了这条路,下场不会好到哪儿去。 不用她动手,便有数不清的苦头等着乔如意。 她一个正四品的指挥使夫人,犯不着去为难一个不被夫家所喜的小妾。 可丁海螺就不同了。 丁海螺是养在她身边的,且跟韩越的关系还不错。 倘若丁海螺出手害她,江心玥必定会伤筋动骨。 她不能给丁海螺这个机会。 丁海螺只要有出手的意思,她便要打断丁海螺的手爪子,以绝后患。 “既不喜欢,那夫人就不用教养海螺了,我另外寻个人教养她。” 江心玥挑眉。 很好。 韩越这是不放心把丁海螺交到她手上了。 入职韩家第二日,就失去了领导的信任。 这个开局实在是太地狱了。 “过几日到了绍兴府,我要回老家祭祖,在绍兴府小住几日,届时还请夫人帮我一个忙。” 江心玥振奋起精神。 领导还愿意对她委以重任,就表明他们的关系还没那么糟糕。 “我在绍兴府有一些田地,是托了奶娘和她儿子照料的,近来有些账目不清不楚,我想请夫人去看看。” 江心玥很疑惑。 韩越既然都看出账目不对,为何还要叫她去处置? 她盯着韩越的双眼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大人是怕得罪人吧?” 毕竟是韩越的奶娘,一个儿子还死了,孙子又养在韩越的名下。 这个奶娘跟韩越的纠葛可不浅。 说不定还对韩越有恩。 韩越处置奶娘,想必会招致外人非议。 由她这个新过门的夫人出面,外人即便说闲话,也说不到韩越身上去。 倒是挺精明的。 “夫人是不是在暗地里骂我?” 江心玥一惊,差点把“你怎么知道”这五个字脱口而出。 韩越的这双眼睛可真毒,总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叫她想找个借口解释都不好找。 “夫人别误会,我并非要夫人替我顶罪,此次进京,府中账房并未随行,我回乡祭祖,也只想带着夫人和几个亲卫轻车简行,奈何这几个亲卫与我一样,对账目不甚了了。” “适才见到夫人似乎对理家方面颇有心得,所以才想着请夫人襄助,帮我理清老家宅地的账目,若果真有猫腻,那处罚一事,自然由我亲自出面,夫人不用担心会背负骂名。” 他长叹一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李奶娘的确对我有恩,我那战死沙场的奶兄虽不是因我而死,但若不是我,他也不会征战沙场,我常因此而愧疚,便想着多多照顾奶娘一家。” “但倘若奶娘因此起了贪念,我便不能容忍了。” 原来如此。 江心玥放下心。 等到了绍兴府,她只管查账目就是了。 早饭吃的鸡蛋饼,裹上酱料,味道果然很特别。 烙饼的韩大顺是韩越捡的孤儿,几乎是韩越看着长大的,连名字也是韩越起的。 这小子也不怎么怕韩越,夫妻二人吃饭时,他还趴在船舷这边的窗户上,往屋子里看。 “夫人,属下的手艺如何?这个辣酱也是属下做的,看着红彤彤的叫人害怕,其实一点都不辣,我们大人是绍兴府人士,吃不得辣,我就稍微加了一点糖,夫人尝尝看,是不是还有一点甜?” 江心玥已经吃了半张饼。 这辣酱的确带着一点香甜,有些辣味,却不怎么辣。 她夸了韩大顺几句,韩大顺就乐得找不着北。 “夫人,我也老大不小该成亲了,夫人既然夸我,就帮我找个媳妇吧,我要求不高,就夫人陪嫁的丫头姐姐们那样的,就很好……” 话还没说完,韩越便丢了一张大饼出去:“滚!” 韩大顺身子便往后仰,听着哎呀了一声,好半日,他才叼着大饼,又趴在窗口上。 “大人,你怎么不让属下把话说完呢?属下好不容易才盼着夫人进府,还指望着夫人给属下找媳妇儿呢,跟着大人,啥时候能讨到媳妇?怕是要一辈子打光棍了。” 韩越气得脸色发青,又丢了一张大饼出去。 这回韩大顺躲得快,抓着大饼就跑了。 一共就六张大饼,被韩越丢出去俩。 江心玥暗暗翻了个白眼。 “大人别扔了,再扔就不够吃了。” 裹着辣酱的鸡蛋饼,味道的确还不错。 她又吃了一口,才劝韩越。 “大人莫要动怒,他站在船舷边上,那么窄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跌入江中。” 江水看着平缓,其实里头暗藏急流。 水性再好的人,被江流裹住,也很难脱身。 “你听听那小子说些什么!” 韩越怒色不减。 “亏得夫人生性豪爽,不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要不然,岂不是要被这小子气哭了?” 江心玥笑眯眯地瞥着韩越,手里的鸡蛋饼油汪汪的,浸润着她的指甲,倒显得那双手越发莹润可爱。 韩越不由得想起昨夜这双手做了什么,身上顿时便升腾起一股燥热。 “大人是在讥讽我爱哭吗?” 说来也真是巧。 她并不怎么爱哭,可最近每次掉眼泪,都能被韩越撞上。 韩越估计在心里骂她是个爱哭鬼,配不上他这个大将军。 “夫人误会了,我何曾这么说过?夫人是娇娇女儿家,自然娇气一点,娇气一点又不是坏事,谁说女儿不能爱哭?爱哭的女儿家就一定讨人厌?莫说是女儿家了,便是男儿郎,在战场上也有被吓哭的。” 关于韩越的事,江心玥都很好奇。 哪怕是出于主母的职责需求,她也想打听清楚。 “在战场上哭?不会被人骂孬种吗?” 第51章 遇险 “战场上刀剑无眼,谁有空理会哪个人哭没哭?能活下来,就不是孬种。” 韩越面色坚毅,斩钉截铁。 “我的兵,只要能打胜仗,是个堂堂正正的人,哪怕是掉眼泪,也无人敢嘲笑他!” 好有力量的保证。 江心玥微微垂下双眸。 做韩越的兵,应该很快活。 不知做韩越的枕边人,是否也是如此。 鸡蛋饼太好吃,江心玥一时吃多了,便在甲板上溜达着消食。 丫头们也跟在她身边。 姜黄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在喋喋不休地抱怨。 “早饭居然是兵丁做的,鸡蛋饼裹大酱,这哪里是闺阁女儿家能吃的?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江风清冷,吹来岸边行人的低语。 这些人衣裳单薄,行色匆匆,身上俱都挑着重担,一看便知是去京城做小本买卖糊口的。 年关难过,百姓不易。 能去京城做小买卖的百姓,日子已经算是过得不错了。 在江风吹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连辣酱都没听说过的百姓呢。 姜黄偏偏一直在聒噪,江心玥实在是烦不胜烦,无奈地拉下脸斥责她。 “我平日吃的又有多好?粢饭团子小米粥,馄饨小笼和油墩儿,这些跟鸡蛋饼裹辣酱比,谁又比谁高贵?” 京城中的六品小官之家,数不胜数。 江家是因为有老家供养,日子才过得稍微舒服一些,家里还能用得上丫头小子。 住在江家附近的好些个小官儿,自己的太太女儿,还得做绣活儿补贴家用呢。 平日里吃的也是清粥小菜,若是有这鸡蛋饼裹辣酱吃,怎会嫌弃粗鲁。 姜黄脸色黯淡,泪水在眼圈里打转儿。 “我是怕姑娘不习惯吃这样的东西……” “不习惯那就慢慢习惯!登州府是北地,风土人情与京城不同,我若不肯融入,一直保持京城习俗,又自视甚高,瞧不上登州府,那我何苦要跟着大人去登州府?干脆成了亲之后,就待在京城得了。” 姜黄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姑娘……” “好了,姜黄,你若再说些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的话,我可真要生气了。” 老说这些丧气的话,多扫兴。 江心玥兴致全无,钻回屋里接着串珠子。 她也没什么图纸,全凭着自己的心意来,鼓捣了一上午,居然鼓捣出半只蝴蝶翅膀。 “哎呀,姑娘手真巧……”菱枝说了一半,又赶紧改口,“夫人做的首饰可真好看,回头赏了我吧。” 江心玥摇摇头:“这个不好,我拿着做来玩儿的,等我做个更好的给你。” 菱枝便欢天喜地,顺嘴又问江心玥吃什么。 “我听大顺哥说,船工钓了些鱼上来,中午就吃这个,我寻思着船工做的怕是有些简略,就想着亲自下厨,给姑娘做几道小菜,姑娘听着可好不好?” 同样都是嫌弃船上食物粗糙,这话从菱枝嘴里说出来,就是比姜黄说的要好听。 江心玥先前还防备着乔如意,想着菱枝毕竟伺候过乔如意,再到她身边来伺候,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可才用了菱枝几日,她就觉得这个丫头行事很有分寸,当初给乔如意用,真是可惜了。 “去吧,好好发挥你的手艺。” 菱枝的嫂子在江家做厨娘,菱枝跟着她嫂子学了几手,中午这顿饭便做了个鱼汤,一个清蒸鱼,一个红烧鱼,船工也做了炖鱼锅贴饼子。 江心玥尝了一口炖鱼锅就直呼可惜,如果有豆腐就好了。 送菜来的是接替张嫂管着厨房的厨娘,姓童。 童嫂子笑道:“夫人好口味,这炖鱼锅可不是得有豆腐才好吃么,可惜咱们船上没豆腐。” 江心玥给她指路:“咱们才算是出了京城地界,船行不快,我瞧着岸边还有些人在做生意,一会儿到了下头的城镇,你坐着小船去镇子上买一些,再坐着小船赶回来。” 因才出了内江,还没拐到外头的航道上,大船的速度并不快,路过镇子时,坐小船去镇子上,的确能赶得回来。 江心玥想了想,又让菱枝去找苏叶拿钱。 “干脆趁着这个功夫,去镇子上采买些米面粮油,不用太多,只够这几天吃的就成,等到了绍兴府,再多买些来。” 童嫂子不肯收江心玥的钱。 “夫人,府里采买的钱,我去跟赵大管事说一声就行,叫赵大管事拨钱。” 江心玥这才作罢。 不曾想,船将要行到小镇子上,韩越却找了来,问江心玥要不要去小镇子上逛一逛。 江心玥摇头:“小镇子有什么好逛的,我嫌怪麻烦的。” 韩越笑道:“明日我们就要行到钱江去,钱江江水汹涌,恐怕夫人会晕船,夫人还是趁此机会下船去散散心,过了今日,就不得松快了。” 江心玥忙站起来:“那我下去走走。” 小镇子也有码头,只是不大,挤不开这么多船。 韩越就吩咐其余的船沿着岸边缓慢向前,想去小镇子的人,就坐着小船去码头。 他本也想下船的,奈何副将忽然寻韩越有急事。 江心玥又想起他身上那处隐秘的伤,不想让他太折腾,便劝他在船上休息,自己带着菱枝和娇杏坐着小船去了小镇子上。 上了码头,娇杏就指着江面嘀咕:“夫人,你看,丁海螺也来了。” 丁海螺一身红妆立在船头,好似一杆笔挺的红缨枪,英气勃勃。 看见江心玥,便背过身子去船尾了。 “管她做什么,”江心玥吩咐两个丫头跟上,“咱们去瞧瞧,这小镇子里有没有便宜的珠子卖,我在船上无聊得很,想做些新鲜的玩意儿来玩。” 童嫂子就跟在她们身后,见她们三人独自走了,便忙戳了戳打杂的小厮丁酉。 “快跟上夫人,莫要叫旁人冲撞了夫人,等夫人买完东西,就劝夫人赶紧回来。” 丁酉忙追上江心玥。 小镇子不大,没什么可逛的。 江心玥买了些小食点心,又买了些便宜的针头线脑、粗布和珠子等,就往回走。 没走两步,便撞上一伙大汉。 “小娘子,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第52章 江大姑娘可不是好惹的 江心玥眉心微拧。 光天化日,在京城脚下的小城镇中,居然还会出现拦路调戏良家妇女的贼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们是何人!速速让开!否则我就要报官了!” 为首的无赖是个瘌痢头,他转头对着同伴猥琐地笑了两声。 “嘿嘿,听见没有,小娘子生气了,要报官了,哎呦我好怕呀!” 转过脸来,他又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劝江心玥。 “小娘子是才来我们镇子上的吧?恐怕不知道我们镇子上的规矩,我们这个小镇子呢,虽说离京城不远,可小镇子上没官儿,里正也不管事,小娘子要报官,得去京城衙门。” “啧啧,这路上有点远啊,不如小娘子先跟着兄弟几个去吃几杯酒,我们兄弟替小娘子跑这一趟,去京城替小娘子报官,就说小娘子赶路路过我们小镇子,看中了我们兄弟几个,偏要嫁给我们,如何?” 江心玥还未发话,娇杏先发了脾气。 “如何你老母!这么想女人,怎么不回家拱进你老母怀里吃奶!还敢冒犯我们夫人!瞎了你们的狗眼!赶紧滚!莫要等着我们大人找过来,到时候扒了你们的皮!” 几个无赖彼此看了一眼,那瘌痢头就朝着地上啐了两口。 “哟,小娘们的脾气不小啊,爷爷我就喜欢烈性的,一会儿先满足你,随后再和你们夫人玩儿!” 娇杏还要再骂,江心玥把她拉住了。 骂人有什么用。 她们三个弱女子,只带着一个丁酉,对面却是五个地痞。 无论是跑还是动手,她们都斗不过这群无赖。 只能以利诱之,以智取胜。 “几位小哥,我有钱,你们若是放我们离开,我许你们二百两白银。” 几个地痞的眼睛就亮了。 一个胖墩趴在瘌痢头耳边,轻声道:“大哥,那个小娘们儿只给咱们五十两,眼前的这个小娘子,却许给咱们二百两呢。” 另一个瘦猴也低声劝道:“大哥,虽说能把这三个小娘子卖到窑子里去,可窑子里能给多少钱?加起来也给不到二百两,咱们自己又不能开窑子生钱,还不如收了这小娘子的二百两,把人放了,这也算是和气生财了。” 江心玥耳朵尖,把这几个无赖的话一字不落全听进去了。 原来是有人指使这几个地痞的啊。 她是头一次到这个地方来,人生地不熟,不可能得罪人。 谁会找她寻仇? 秉承着死也要死个明白的原则,江心玥揪下耳朵上的一对耳坠子,丢给那瘌痢头。 “这位小哥,我也不求你们放过我,我只要一句实话,是谁指使你们害我的?” 瘌痢头很讲江湖道义,不肯供出幕后指使者。 他捡起坠子,在手中掂量了两下。 “小娘子,莫要怪哥哥我狠心,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得罪了人,那人给了我五十两,叫兄弟们把小娘子掳走,保证小娘子永远回不到那条船上。” “兄弟们既拿了人家的银子,就得帮人家办事,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是不是?小娘子,你是自己跟着我们走呢,还是叫我们动手?” 既知道她是坐船而来,那人便必定一路跟着她。 江心玥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 她不愿以恶意猜测才认识两天的人,但事实摆在眼前,倘若不是那人指使的,她就再也想不到别人身上去了。 “夫人,”丁酉把手中的东西塞给菱枝,挺身护在江心玥面前,“小人留下断后,请夫人先走。” 江心玥轻轻摇头:“没用的。” 双拳难敌四手,丁酉一个人怎会是这五个人的对手。 此地位置偏僻,正好是一条小巷,左右虽是人家,却门扉紧闭。 但只要跑出小巷,往前可直通码头,往后能回到小镇子最繁华的大道上。 眼下,只能赌一把了。 江心玥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推菱枝:“跑!” 菱枝聪慧,立刻往大道上跑,与此同时,娇杏也卯足了劲儿往码头那条路上奔。 剩下一个丁酉,大喝一声,跟瘌痢头打起来了。 江心玥没跑。 五个人,一个去追娇杏,一个去追菱枝,胖子帮着瘌痢头打丁酉,瘦猴就朝着江心玥扑过来。 江心玥佯作害怕,步步后退,直到那瘦猴走到跟前,她才颤抖着求饶:“好汉饶命,我跟你走,你莫要伤我。” 瘦猴鄙夷地呸了几声。 “又是一个娇滴滴的娘们儿!真是提不起劲儿!方才那小妞,人家会拳脚功夫,打得我们兄弟几个心服口服,夫人,你跟那小妞对上,算你倒霉。” 江心玥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果然叫她猜中了。 好一个丁海螺,心肠居然这般狠毒! 她今日必定要活着回到船上去,拼死也要找丁海螺讨个公道。 瘦猴撇着嘴,伸手抓江心玥的手:“快走吧,耽误爷爷我这么久的功夫。” 娇杏也被抓回来了。 她嘴上不干不净地骂着人,被那地痞狠狠甩了一巴掌。 丁酉更惨,被打得蜷缩在地上,毫无招架之力。 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菱枝身上。 “夫人!”瘌痢头发了狠话,“你再不老实,老子就对你不客气了!” 江心玥低下头,轻声叹气:“也罢,只能如此了。” 瘌痢头不耐烦地吩咐瘦猴:“抓起来吧!他娘的,早点认命,不就省事了?” 他回头又朝着丁酉踹了两脚,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转身一瞧,瘦猴捂着自己的两腿之间,痛得脸都变形了。 江心玥收回脚,不给那瘦猴反应的机会,拔下头上金钗,照着瘦猴的眼睛狠狠地扎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瘌痢头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娇杏最先回过神,学着江心玥的样子,一只手往后一掏,狠狠捏住她身后地痞的两腿之间。 只听咔嚓一声,那地痞就松开抓住娇杏的手,捂着自己的两腿之间,倒在地上直打滚。 娇杏一不做二不休,照着那地痞的那处狠狠剁了两脚,直到那地痞疼晕了,才拔腿往巷子外头跑。 瘌痢头这才回过神,推了胖子一把:“快去追!” 第53章 拿着菜刀的夫人更迷人 趁着这个时候,江心玥跳起来抓住身边这户人家的墙,蹬着墙面,使出吃奶的劲儿,翻进了别人家的院子里。 倘若不是原主的身子太弱,换成蒋婷婷的身子,她能翻得更漂亮一些。 之所以有这样的身手,要得益于中学时翻墙出去上网的壮举。 往事种种,从江心玥的心头一闪而过。 她甩甩头,把关于蒋婷婷的一切都甩出去,冲进这户人家的厨房,翻出菜刀,打开木门,立在门前,冷冷瞪着瘌痢头。 瘌痢头正在琢磨着翻进小院,一看江心玥这个架势,就被逗笑了。 “小娘子,你这是吓唬谁呢?你以为凭借着方才的偷袭得手,就真的能打得过老子?快丢了菜刀,一会儿动起手来,老子怕伤了你这细皮嫩肉。” 江心玥拿着菜刀晃了晃:“指使你害我的丁海螺就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谁的夫人么?” 瘌痢头有些烦躁:“我管你是谁的夫人!我收了她的银子,就得干活儿!臭娘们儿,你还敢伤我的兄弟,等抓住你,老子先快活快活!” 他狞笑着逼近,伸手就来抓江心玥的菜刀。 “臭流氓,你当姑奶奶是吃素的吗!” 江心玥忽地大喝一声,抓着菜刀舞得飞快。 她没什么章法,但牢记一句话,不能叫对方近自己的身。 一旦被对方抓住,她这点小力气,根本就捏不住菜刀。 瘌痢头还真被她的疯劲儿给镇住了。 但很快,瘌痢头就看透江心玥不过是虚张声势。 他抱着胸,哈哈笑了几声。 “他娘的,真是有意思,老子好久没看到这么疯的娘们儿了。” 他俯身捡起一块石子,丢向江心玥,正中江心玥的手腕。 江心玥吃痛,菜刀便脱了手。 “小娘子,你今儿个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瘌痢头还不曾笑出声,忽地被爬起来的丁酉扑倒在地。 江心玥顺势拿起菜刀,瞅准时机,一刀剁掉瘌痢头的手。 “啊!” 惨叫声划破寂静的小巷。 鲜血喷了丁酉满脸。 他爬起来,呆愣愣地看着江心玥:“夫人……夫人……” 夫人好勇猛啊! “你还愣着做什么!”江心玥大声呵斥丁酉,“赶紧把这几个人捆起来!” 丁酉回过神,解下瘦猴的汗巾子,把瘦猴的和另一个地痞捆在一块。 那瘌痢头心知大事不妙,捂着手想跑。 江心玥才不给他机会,追上去一脚踹倒,先往他大腿上砍了两刀,又把菜刀架在瘌痢头的脖子上。 “想跑?先问问姑奶奶的菜刀答不答应!” “姑……姑娘!” 娇杏去而复返。 她站在巷子的尽头,两眼放绿光。 姑娘好厉害! 她只会骂人,哪里像姑娘,骂人打人砍人都会! 能睡的男人满大街都是,能砍人的姑娘可不多见啊。 这辈子,她跟定姑娘了。 “夫人!” 跟在娇杏身后的是韩越。 他只叫了一声夫人就愣住了。 先前还以为夫人拿着鸡毛掸子抽人的架势就很勇猛了,如今一看,拿着菜刀砍人的夫人,更迷人。 巷子另一头,菱枝也领着童嫂子等人匆匆赶到。 听着菱枝惊恐地喊着夫人,江心玥这才起身,顺势又踩了瘌痢头一脚。 菱枝不停地朝着她使眼色,她转身回眸,恰恰对上韩越那直勾勾的眼神。 江心玥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把心一横,大大方方地将菜刀放在那户人家的大门口。 “我一时着急,就翻墙进了别人家,主人家不在,这菜刀算是我借的,请大人留个人,等主人家回来,好跟主人家解释一番,再给主人家一些钱,用来买一把新的菜刀。” 韩越一直盯着她看,她怪不自在的。 讪笑两声,低头找到先前扔的耳坠子,若无其事地戴上,抬头一看,这些人还在盯着她看。 “大人?” 韩越不会是嫌弃她太过粗鲁了吧?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儿家,拿着菜刀当街砍人,的确太可怕。 但她也是被逼到绝路上了呀。 但凡有办法,她也不想动刀子。 要怪,只能怪做蒋婷婷时,命太苦,亲爸早逝,从小被人欺负,她为了自保,就只能做个强悍的泼妇。 没想到成了官家小姐,也要做悍妇。 这会儿,她是不是得装着柔弱惊恐的样子? 要不,装装看? “大人……” 江心玥硬逼着自己挤出两滴泪,她低垂着头,疾步奔到韩越跟前,咬着牙扑进韩越的怀中。 “大人总算来了,若是大人再迟一步,妾身可就要与大人阴阳相隔了!” 韩越毫不犹豫搂住江心玥。 到底还是个女儿家,即便机智果敢,情急之下敢当街砍人,事后还是害怕的。 “夫人莫要害怕,是为夫来迟了。” 他厉声吩咐韩大顺,将这几个地痞无赖捆起来送官。 “大人,”江心玥趴在韩越的怀中,小声提醒他,“在送他们见官之前,大人还是先行审问他们,找出那个幕后指使者,免得见了官,大人没有防备,倒有些不光彩。” 江心玥话中有话,韩越立马就听出来了。 他命人送江心玥回船,又征用旁边这幢民宅,就地审问几个地痞。 回到大船上,娇杏可兴奋了,这张嘴就没停下来过。 “……那胖子跑得慢,根本就追不上我,我卯足了劲儿往码头上跑,恰巧就遇见了大人……” “大人说是不放心夫人,特地在码头上等着夫人呢,远远瞧见我,就带着人迎过来,姑娘……夫人,你可没瞧见大人的身手多利落,一脚把那胖墩踹飞了好远!有这么远!” 她从屋子这头跑到那头,比画着距离,兴奋得跟个猴儿一样。 “你别上蹿下跳了,”姜黄嫌她烦,白了她一眼,“你伺候着夫人下船,却差点害了夫人,还有脸在这儿蹦跶呢。” 娇杏和姜黄不对头,她立马掐着腰,瞪着姜黄。 “我怎么害了夫人了?你说呀!” “夫人被人威胁,你和菱枝丢下夫人就跑了,这还不叫害了夫人?” 娇杏不忿:“我和菱枝是去叫人!怎么能叫丢下夫人?” “叫什么人?遇到这种事情,你和菱枝就该拼死护着姑娘,宁愿你们死了,也不能让姑娘手上沾血!” 第54章 你家姑娘讨厌女子 姜黄心里在滴血啊。 她好好的姑娘,在江家的时候,虽然性子暴躁,但也不敢拿刀砍人啊。 嫁到韩家这才第二日,又是用鸡毛掸子抽人,又是用菜刀砍人的。 哪里像是个贞静女儿家? 姑爷是娶夫人,又不是娶武夫。 姑娘这么凶悍,哪个男人受得了? 都怪娇杏和菱枝,这种时候,宁可与姑娘一道死,也不能叫姑娘拿菜刀砍人。 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姜黄光是想一想,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 “姑娘……” 江心玥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又忘了,叫我夫人。” 姜黄抿了抿嘴:“夫人,娇杏菱枝太不像话了,夫人可得罚她们。” 江心玥最烦拎不清的人。 她都想着到了登州府,赶紧先把姜黄打发了。 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不亚于把孙太太带到了韩家。 早晚得吃亏。 “我罚她们做什么?娇杏菱枝都很机灵,我不仅不罚她们,我还要重重地赏她们呢。” 这两个丫头都是拼了命地跑,才叫来了人。 她要是真的罚她们,才叫寒了人心呢。 “菱枝,你歇好了,就去替我看看丁酉那小子,那小子伤得不轻,你去了就说,让他好好养伤,伤好了就好好办差,以后的前程少不了他的,再从苏叶那里支十两银子,送去给他,你和娇杏一人再支十两银子,算是赏给你们的。” 姜黄这下子是真的急了。 姑娘能有多少银子经得住这么使唤? 老家族里给的五百两压箱银,那是轻易动不得的救命钱。 上了船,姑娘放在外头的钱,可没多少。 今日一下子就出去了三十两,照这么个花法,等到了登州府,哪还能剩得下? “姑娘好歹给自己留点傍身的钱,给那丁酉二两银子也就罢了,怎能一下子给出十两?还有菱枝和娇杏这两个小蹄子,她俩做什么了,就值得姑娘给十两银子?” “姑娘真要赏,那就从笸箩里抓两把小珠子,一人给一把,叫她们自己串手串去,有这珠子,她们也挺高兴的。” 娇杏白了姜黄一眼,一屁股把姜黄拱到一边,拽着菱枝就走:“夫人给咱们的赏,咱们就得感恩戴德地接着,哪能往外推呢?有些人呀,就是嘴里吃不到,心里就眼馋!” 被排揎几句,姜黄越发委屈。 她低低地叫了两声姑娘,江心玥都好似听不见,垂着头摆弄着那一筐子各色的便宜珠子。 姜黄满腹心酸,只是无人诉说。 她掩上门,到甲板上透气。 江风呜咽,勾起无限愁绪。 姜黄便也跟着江风呜咽。 姑娘怎么就不懂她的心呢? “姜黄,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海螺不知何时站在姜黄身后。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短打扮,衬得她很利落。 脸上未施粉黛,但却比早上瞧着要顺眼多了。 姜黄不喜海螺,又不好不搭理海螺,便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 “你为什么哭?” 海螺坐在她身边,张开手,好似在拥抱着江风。 “景色这样美,你却为了你家主子哭,真没意思,你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捧到你家主子跟前,以为她会感动得直掉眼泪?哼,别骗自己了,江心玥说不准还嫌腌臜呢。” 姜黄沉下脸:“海螺姑娘,你好歹也叫我家姑娘一声嫂子,怎能直呼我家姑娘的名讳?” 海螺不屑冷哼:“她是人,我也是人,我又不是她的奴才,怎么就叫不得她的名字了?姜黄,你就不一样了,你不仅是她的奴才,如今更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姜黄神色黯淡。 她抓紧了船舷,很想替自家姑娘辩解两句,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海螺姑娘说的没错。 姑娘有了新的使唤丫头,就不把她们这几个旧丫头放在心上。 如今动辄就使唤菱枝和娇杏,怎的不使唤她和苏叶、豆蔻呢? 就算苏叶手腕受了伤要歇息,豆蔻年纪小不顶事,那还有她啊。 为何下船却不带上她? 倘若今日是她跟着姑娘下船,她才不会像菱枝和娇杏一样贪生怕死,把姑娘丢下。 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姑娘翻墙头拿菜刀当街砍人。 多丢人呀。 她宁愿和姑娘一起死,以保全好名声。 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儿。 下辈子,她还能继续做姑娘的丫头。 可姑娘却不要她。 这不就是厌恶她了吗? “你还不明白你家姑娘为什么恨你么?” 海螺冷笑两声。 “因为你是女子,所以她便恨你。” 姜黄怔住:“这话是怎么说的?” 海螺撇了撇嘴,露出一个极其不屑的笑容,好似在嘲讽姜黄的无知。 “有些人就是这样子,喜欢去厌恶、欺压比自己好的女儿家,但凡她看中的男人,和别的女儿家多说了几句话,她不恨这个招蜂引蝶的男人,却去恨这个无辜被牵连的女子。” “江心玥就是这样子的人。” 姜黄蹙了蹙眉头。 她还是不喜欢海螺直呼姑娘的名讳。 但这回却什么都没说。 海螺瞄了她一眼,脸上就换上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 “你仔细想一想,江心玥斥责、疏远你,是不是从你昨夜去伺候我大哥沐浴更衣的时候开始的?即便后来知道我大哥没要你伺候,她的心里也依然种了一根刺,往后就越看你越不顺眼。” “你再想一想,我跟我大哥之间清清白白,她却误会我伺候大哥沐浴,见大哥与我兄妹情深,就误会我想给大哥做妾,处处针对我,甚至于各种污蔑我,倘若我是个男子,她还会这么对我么?” 姜黄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她顺着海螺的话,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表姑娘身上去。 表姑娘来了江家不久,姑娘就很讨厌表姑娘,难道就是因为表姑娘跟赵家的禹哥儿谈得来? 要照这么说,海螺姑娘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海螺姑娘,那你说我眼下该怎么办?” 姑娘已经厌弃了她,她还如何在韩家站稳脚跟? 海螺朝着姜黄招招手:“你附耳过来,我教你一招,保准叫你们家姑娘没法子赶走你。” 第55章 韩某求夫人一件事 掌灯时分,韩越才回到大船上。 江心玥正在和香桃勾勒花样子。 韩越一来,香桃就很有眼色地出去了。 “船上灯火昏暗,夫人别做针线了,会伤眼睛。” 他坐在江心玥对面,双手扶着膝盖,盯着鞋尖,一言不发。 江心玥并没催促他。 一个从小养大的小妹妹,内里居然如此狠毒,换做是谁,都受不了。 除非韩越跟丁海螺是一样的人。 她把针线笸箩收好,给韩越倒了一杯水,静静地陪着韩越坐着。 好半晌,韩越才轻声道:“韩某想求夫人一件事。” 江心玥的心一直往下沉。 丁海螺把事情做到这么绝的地步,韩越还是要包庇她吗? “大人请说。” 求她有什么用? 韩越既然已经决定放过丁海螺,此番过来,说是求她,其实就是通知她。 她能有什么法子? 为了一个丁海螺,跟韩越撕破脸面? 此去登州漫漫长路,这才第二日,她便和韩越闹翻了。 往后怎么办? 真要跟韩越和离? 她能下得了这个决心,江家能同意吗? 江盛只是一个六品小官,江淮明年才下场,怎能斗得过韩越。 正如出嫁前江淮所言,她只能忍。 罢了。 不就是被丁海螺摆了一道么? 整治丁海螺还有别的法子呢。 只要把丁海螺放在内宅中,她就有的是办法。 “夫人。” 韩越深吸一口气,抬头盯着江心玥。 “这一次,你就饶了海螺。” 江心玥扯了扯嘴角。 她就知道。 “海螺还小,你送她去见官,她这辈子就毁了。” 这辈子就毁了? 真是好笑。 要不是她运气好,此刻被毁了一辈子的,就是她了。 “我打算回老家时,把海螺也带上,我老家族中有一个姑祖母,年轻时在夫家守望门寡,后来回到娘家,由族中奉养。” “她老人家规矩极严,族中常把不听话的子侄送到她身边教养,我打算把海螺送过去,请姑祖母严加管教。” “她从小在卫所跟着一群兵丁长大,因她年纪小,又是个小姑娘,就被宠坏了,没什么规矩,此番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我的过错最大。” “可海螺已经长成,此时再去纠正她的性子,夫人怕是无法胜任,便只能送到姑祖母身边,管上个七八年,把她性子渐渐扭转过来,到那时,再放她嫁人,她也就不会祸害夫家了。” 江心玥吃了一惊。 管上七八年? 届时,丁海螺可就二十五六了,这个年纪再说人家,哪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韩越瞥她一眼,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夫人心善,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为海螺考虑,可这个丫头却差点害了夫人,我是念在她祖父有功的份上,才腆着脸来求夫人,还望夫人莫要怪我。” 江心玥有些汗颜。 她不是在为丁海螺考虑,她就是好奇。 “七八年过去了,海螺姑娘还能说到什么样的人家?届时她嫁不出去,亦或者没嫁好,既耽误了她,外人也会说闲话,误会大人忘恩负义。” 韩越笑了。 他忽然伸手,轻轻拧了拧江心玥的鼻子。 “你呀,看着挺凶,实则太过心软了。” 今日之事,倘若换做旁人,脱身之后立马就报官,将几个无赖送去给官府审问,才不会出言提醒。 等官府揪出海螺,海螺即便能被保下来,名声也毁了。 江心玥却处处为海螺着想。 这般心善,怪不得要被那个表妹欺负。 韩越哪里想得到,江心玥才不是心善。 江心玥只是顾及韩越的脸面,压根不是为了丁海螺着想。 “我那个姑祖母德行极高,族人都想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姑祖母身边教养,哪怕是被姑祖母夸过一两句,这个姑娘将来说亲时,也能凭借姑祖母的评价,说上一门好亲。” “海螺真要在姑祖母身边待上七八年,她的性子改过来了,姑祖母定然会为她寻一门好亲,有姑祖母出面,她的亲事,根本无需你我操心。” 原来如此。 七八年的光景,一闪而过。 不知那韩家的姑祖母性子如何,倘若太过严厉,那这七八年对丁海螺来说,无异于坐牢了。 蒙在江心玥心头的阴霾稍微散去一些。 她抬眸展颜,亮出嘴角的一对小梨涡。 “多谢大人为妾身分忧,方才我还在担忧,出了这件事,要是再叫我管教海螺姑娘,我还真有些害怕呢,幸好大人出手了。” 韩越的心尖颤了颤。 夫人还是头一回对他这么笑。 总觉得这笑容里好像充满了对他的算计啊。 “我帮了夫人这么大的忙,不知夫人要怎么谢我?” 江心玥的笑容就凝在了嘴角。 这个人真是厚颜无耻! 她不过是说了几句客套话,韩越还真的打蛇随棍上,这就来跟她要谢礼了。 “大人别跟我要,我的钱都在苏叶那儿收着呢,今儿个去镇子上买东西花了一些,回来赏给丁酉几个,又花了三十两,也不知还剩多少,再这么下去,怕是就得动我的压箱钱了。” 韩越挑眉:“谁要那个,除了钱,夫人就没什么东西可谢我的了吗?” 江心玥又不是真正的大姑娘家。 男人那点小心思,她还能猜不出来? 除了那个就是那个了。 江心玥的视线在韩越那处打了个转。 “我倒是能给大人谢礼,可大人能收吗?” 韩越脸上便发烫。 都是岳母大人给的书,把夫人教坏了。 他握着嘴,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抬脚就出了屋子。 呵呵。 江心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人不行,还想着那个。 不大一会儿工夫,韩越又折了回来。 他捧着一个盒子,放在江心玥手边。 “这里是一些散碎银子,赵管事说有五十两,夫人拿去。” 江心玥忙把盒子打开,里头果然放了满满当当的碎银子,白花花的,差点晃瞎她的眼。 “无缘无故,大人为何要给我银子?” 不会是代丁海螺来赔礼的吧? 韩越乐呵呵地坐在床头。 “夫人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嫁给了我韩某人,怎的还要花从娘家带来的钱?你先拿着这些,到了绍兴府,还有钱等着夫人呢。” 第56章 她们说你是个操蛋老娘们儿 江心玥心中暗喜。 她没那么清高。 男人给钱,她就拿着。 花自己男人的钱,天经地义。 丁海螺没再出现。 船很快就从内江转到了钱江上,江水越发湍急。 江心玥没怎么坐过船,早起就觉得头晕胸闷。 吃过早饭,在甲板上走了一会儿,胸口越来越不舒服,头也疼得紧,一张嘴,把早上吃的东西又原样倒了出来。 几个丫头里,也就苏叶和香桃好一些。 苏叶坐船回过几次江家老家,对乘船一事,已经很熟悉了。 香桃原就是绍兴府被卖掉的丫头,前不久才坐船去了京城。 如今只难受了一小会便好了。 姜黄几个,则吐得昏天暗地,比江心玥更厉害。 幸好随行大夫开了药。 江心玥吃过药,晌午睡了一觉,下晌就好多了。 去丫头屋里瞧了一眼,别的丫头还好,姜黄最可怜,不仅把吃进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还吐了一地的苦胆水。 江心玥虽对她寒了心,但兴许是原主的情绪在作祟,她依然有些心疼。 “你再撑一会,明日咱们就从钱江入了余杭塘河,再拐入西溪河,河水平缓一些,你就能好了。” 从西溪河入大运河,船行速度就快了,两三个时辰就能到绍兴府。 这都是江心玥从舆图上看的。 昨日到今日,他们从内河到钱江,其实只是绕着京城兜了个圈子。 若平常行商赶路,亦或者官员赴任,从京城到绍兴府,官船快的话,顺潮而去三四个时辰就到了。 也不知韩越为何叫船队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平白耽搁了两三天。 姜黄半躺在床上,一张小脸素着,黄黄的,分外可怜。 “姑娘……夫人莫要因为这个埋怨大人,大人是想着叫船只多绕一段,好叫沿途路人瞧瞧夫人嫁得有多么风光。” 是么? 绕这么一个大圈子是为了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 江心玥才不信呢。 船上不曾敲锣打鼓,也就嫁妆船上系了红绸,岸边的人怎会知道这船上有个新嫁娘。 “你好生歇着吧。” “夫人……”姜黄泪眼盈盈,“我想跟夫人说两句话。” 一看她这个样子,江心玥就头疼。 她只得又坐下来:“你说。” 姜黄垂眸落泪。 “我从小就伺候姑娘,说句姑娘不高兴的话,我已经把姑娘当成了亲妹妹,凡事都为姑娘着想,想着这辈子守着姑娘,和姑娘不分开才好,奈何姑娘大了,用不上我了。” 江心玥心里诧异,姜黄是想走吗? 姜黄要是真有这个意思,她倒省心了。 等到了绍兴府,给姜黄一笔钱,放了她的身契,她想回京城,就打发她回京城江家,让孙太太给她谋个出路。 姜黄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喝了两口水,才又缓过劲儿。 “姑娘,我想求你给个准话,我若是留在姑娘身边,姑娘是怎么为我打算的?” 这是还想留下来啊。 江心玥有些失望。 “姜黄,你既然跟我说了心里话,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如果你留在我身边,只要你改了之前的毛病,我还会如从前一样待你,等过个一年半载,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叫你去外头做个正头娘子,不知你可愿意?” 姜黄的心霎时就凉了。 真叫海螺姑娘说中了,姑娘就是想把她撵出去! 说得好听是嫁到外头做正头娘子。 说得不好听,就是让她嫁给一个穷酸! 她这样的身份,聘到外头去,能嫁什么样的人家? 种地的,做小买卖的,做苦力的……数来数去,不都是些穷光蛋? 嫁给这样的人,她吃什么?喝什么? 吃喝不好,穿戴不好,还得没日没夜地干活儿,才能混一口饱饭吃。 这就是她一心一意护着的好姑娘! 就为了个男人,便要把她逼上绝路…… 姜黄咬了咬唇,眼泪慢慢收了回去。 她要留下来。 她一定要留下来。 …… 看过姜黄,下了楼,江心玥总觉得方才姜黄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她裹着大氅,坐在甲板上吹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几个厨娘闲聊,心里还在琢磨着姜黄。 从后面的大船上追上来一条小船,船工放了软梯子下去,几个人就爬上来。 缀在中间的,居然是豆蔻。 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身短打扮,穿着还挺利落。 “夫人!” 豆蔻嘻嘻哈哈蹦过来,递给江心玥一把小小的林檎果。 “那边船上的虎子哥他们给的,夫人尝尝。” 童嫂子忙道:“夫人可别吃,这是没浸过蜜的,酸得很,豆蔻这丫头逗夫人呢。” 豆蔻被戳破小心思,朝着童嫂子吐了吐舌头。 她拽着江心玥往船舱里去,一面大声笑:“夫人别听童嫂子的,我这个林檎果甜着呢。” 等进了船舱,豆蔻才小声道:“夫人别跟她们走太近,她们面上奉承夫人,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嚼舌头根子呢。” 江心玥很好奇:“你听见她们说我闲话了?” “没听过童嫂子她们说,听过那边大船上的人说。” 豆蔻指了指她过来时的大船。 “大人方才见我活蹦乱跳的,叫我给那边的海螺姑娘擦个身子,从舱里出来,就听见几个做饭洒扫的老婆子说闲话,说的话可难听了。” “她们说夫人就是见不得海螺姑娘好,夫人一来,就撺掇着大人把海螺姑娘送走,等夫人到了登州府,府里怕是一个母耗子都别想留下。” “还说夫人是个操蛋老娘们儿,夫人,什么是操蛋老娘们儿?” 豆蔻年纪小,说话没什么顾忌,那些婆子说什么,她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也不怕江心玥听了难受。 江心玥阴沉着脸,摸了摸豆蔻的头。 “为何叫你去伺候海螺擦身子?” “夫人不知道?”豆蔻幸灾乐祸地笑了,“大人把海螺姑娘打了一顿,还绑了起来,啧啧,我去给她擦身子才看见,海螺姑娘全身上下都是鞭子痕,那后背上,都快没一处好皮了。” 江心玥惊了一跳,韩越居然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夫人心疼她了?” 豆蔻嘟着嘴,有些不高兴。 “她不是好人,我看她,倒有些表姑娘的样子。” 第57章 多出来的船 江心玥有些意外。 豆蔻年纪虽小,看人却很准。 “夫人没听见海螺姑娘方才怎么跟我说的,她都被打得说话的劲儿都没了,还拉着我挑唆呢,说什么别看夫人如今对我好,等再过一二年,我大了,夫人就要看我不顺眼。” “只因我生得眉眼灵动,夫人怕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就要把我撵出去配给穷小子,叫我早做准备。” “多亏我机灵,她说什么,我就答应什么,夫人你听听,她这不是跟咱们家里的表姑娘一样吗?口中吐蜜,心内藏刀,比表姑娘还坏上几分。” “表姑娘再怎么着,也没想着害夫人的性命,她可好,差点害死夫人,还有脸在我跟前说夫人的坏话,挑唆我生二心,我看啊,那些个婆子也是被她挑唆的,才背地里嚼舌头根子。” 豆蔻说得眉飞色舞,好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逗得江心玥眉眼弯弯。 她捏了捏豆蔻的脸颊,笑道:“我交代你一件事,你敢不敢去做?” 豆蔻往后缩了两下,神情惴惴的,语气倒很坚定:“只要夫人不让我去杀人放火,我什么都敢。” “好,那你叫船工放了小船下去,坐船到后面那艘大船的边上,也不用上去,就站在下头喊,你说你们才是操蛋老娘们儿呢,这句话,你喊上三十遍,回来我有赏。” 听到不是杀人放火,就光动动嘴皮子,还不用爬上大船当面喊,豆蔻就来劲儿了,跟个小猴一样去磨船工,求船工用小船送她。 江心玥裹紧大氅,站在船边,目送一叶小船在斜阳里行到后头大船边上。 船上的人放了软梯子,豆蔻却不上去。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手合拢,放在唇边,朝着船上大喊:“你们这群背地里嚼舌头根子的老婆子们给我听好了,你们才是操蛋老娘们儿!” “听见了吗?我说你们是操蛋老娘们儿!” “你们是操蛋老娘们儿中的操蛋老娘们儿!” 船只即将驶入余杭塘河,水流就变得平缓许多。 前头便是闸口,有许多船只缓慢行驶,等着过闸口。 豆蔻这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引来了好多人。 有船上带着家眷的,都纷纷跑出船舱看热闹。 想看看是谁家的女眷这般粗鲁。 苏叶几个也匆匆跑出来。 “夫人,豆蔻在瞎喊什么呢?” 江心玥抿着唇笑:“是我叫她去的,无非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更难听的话,她还没骂出口呢。 娇杏颇为遗憾,站在船边抓耳挠腮:“夫人,骂人这种活儿,应该叫我去呀,豆蔻这小蹄子,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有什么意思?我会的花样比她多多了!都不带重复的!” 江心玥忍俊不禁。 “好,以后让你去。” 她已经有预感了,去了登州府,要骂人的地方可不少。 唉。 本以为做了官家小姐,就能当个淑女。 谁能想得到,还是得做泼妇。 她是蒋婷婷时,就跟婆婆徐宝玲斗智斗勇,撒泼放狠话什么都来了一遍,心累得很。 也不知她死了后,徐宝玲得乐成什么样。 兴许她头七还没过,徐宝玲就会逼着儿子相亲另娶。 江心玥感叹了一阵,才要回舱里去,瞅着韩越从后面大船的船舱里出来,站在船边,居高临下,瞪着豆蔻。 她心里一紧,忙喊豆蔻的名字:“差不多有三十遍了吧?快回来!” 韩越循声望过来。 目光沉沉,神色漠漠。 不知在想什么。 江心玥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等豆蔻回来了,就赶紧拽着豆蔻,招呼着几个丫头进了船舱。 “你们这些日子不要随意出去走动,千万躲避着大人,实在是躲不过去,那就少说话,行了礼就跑,听见没?” 丫头们纷纷点头。 胆子小的菱枝捂着胸口直喊阿弥陀佛:“大人的眼神真吓人,隔着这么老远,我还被瞪出一身冷汗。” 苏叶附和:“谁不是呢。” 姜黄站在楼梯上,听着苏叶等人的话,就冷笑了两声。 如今知道害怕了? 早听她的劝,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好好的几个丫头,跟着姑娘,几日的功夫,个个都会骂人。 这要是传回到江家,太太老爷不得被气死? 姑娘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她听海螺姑娘给她出的主意,一是不想被姑娘撵出去,二嘛,还是对姑娘好。 只要姑娘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她做什么都愿意。 入夜时分,船停在闸口,等着明日官兵登船检查,才能放闸通行。 闸口处挤了几十条船,船上火光连成一片,江风吹得人声鼎沸,倒好像身处热闹的城镇里。 大部分的船是商船,就地做起买卖。 若是跟旁边的船离得近,他们就搭了木板过去,当做一座简易的桥。 有些船不喜别的船把木板搭过来,船上女眷又想去买东西,就坐了小船去商船上逛。 江面被火光映照得亮堂堂的,小船穿梭其中,甚是好看。 江心玥去凑了一会儿热闹,觉得没什么意思,便让船工划着小船,在外围绕了一圈。 远远瞧见一艘大船缓缓驶来,船上黑乎乎的,只亮着星星点点的光。 “这船是打哪儿来的?”船工嘟哝了一声。 跟在江心玥身边的娇杏道:“还能是从哪儿来?和咱们一样,从钱江过来的,等着明日放闸,去余杭塘河呢。” 船工摇摇头:“如今挤在这里,等着明日放闸的船,都是从上一个闸口一块过来的,开闸放闸,那都是有时辰点的,放多少船,也都有数,已经过了放闸的时辰,这条船怎么过闸口的?” 娇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吩咐那船工只管好好划船,别管这么多闲事。 小船拐了个弯儿,掉头往回走时,后面跟着的那艘大船,忽然朝小船附近丢了几盏火把,险些砸到小船上。 娇杏忍不得,立在船头,掐着腰,破口大骂:“眼瞎啊!扔什么火把!” 大船上有个影子,探了探头,一闪而过。 娇杏还在骂,江心玥只得抓住她。 “罢了罢了,他们也不是故意的,许是看不清路,想扔个火把探一探。” 船上的影子又探出头,这回是一串影子,似乎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这艘小船。 第58章 夫人的预感 黑灯瞎火,被这么一串影子盯着,江心玥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 船工倒是镇定,喊了一嗓子,问船上是不是没灯油了。 好半天,才听见一个男人哼唧了几声,说是前头就到闸口了,他们会跟闸口的官兵借点灯油。 还真是没灯油了,怪不得船上没点灯。 江心玥松了一口气,叫船工赶紧回到大船上。 转头望过去,那一串影子不知何时不见了。 江心玥心里很不舒服,回到大船上,得知韩越不过来吃饭,就暗暗叹了几声。 完了。 韩越一定是生她的气。 成亲三日就不与她一同用饭,她这个新嫁娘,还真是失败呢。 生闷气对乳腺不好。 江心玥深呼吸几口,决定先好吃好喝好好照顾自己,决不能因为一个臭男人而头脑发昏。 有几句话说得好。 智者不入爱河,舔狗一无所得。 遇事能忍则忍,不忍那就撒泼。 撒泼才能快乐,吃货不能耽搁。 吐了一天,晚上这顿饭,哪怕是青菜小米粥,那也是山珍海味。 江心玥吃好了饭,穿着家常小袄在屋子里走了小半个时辰,出了一身汗,又洗漱干净,盘腿坐在床上串了一会儿珠子。 韩越还没来。 不来就不来。 她守着一个才认识几天的男人,夜里也睡不好。 自己一个人睡更舒服。 才一闭眼,她又想起那艘黑乎乎的大船。 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索性起身,穿了大氅去外头甲板上逛一逛。 因停在闸口处,有许多官兵,船上的人便没留人在外头守夜,都进了船舱里歇息。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水上集市,到了这会儿,只有一两艘船,还点着几盏灯。 江心玥站在船头处极目远眺,不知怎的,又想到了那艘大船。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那艘船有古怪,忧心忡忡返回船舱内,去了丫头屋里,叫醒苏叶。 “你去上头那一层,叫韩大顺别睡了,领着两个人在外头守夜,你睡觉也警醒一些,别睡太死,听见外头有动静,就赶紧起来。” 苏叶揉了揉眼睛,睡得迷糊了,又喊起江心玥姑娘:“要不要我去姑娘屋里上夜?” 江心玥摆摆手,让苏叶照她说的去做。 她返回底舱,叫醒了先前的船工,让那船工送她去后面大船上。 姜黄听见动静,追了出来。 “夫人要去求大人原谅?” 江心玥已经坐上了小船,仰头往上看,姜黄的影子有些模糊。 “我早就劝过夫人了,男人都喜欢性子温柔的女子,夫人偏不听我的,这会儿知道去求大人了?唉,夫人等等我,还是我跟着夫人去吧。” “夫人的性子不好,和大人说不上两句话,估摸着又要吵起来,还是我跟着夫人一块去,我劝一劝大人,说不定能把大人劝和好了。” 江心玥冷着脸坐在小船里,吩咐船工赶紧划船。 她懒得听姜黄唠叨。 一到登州府,她立马就把姜黄嫁出去。 决不能在身边留一个管家婆。 后面的大船上依旧静悄悄。 船工在底下喊了半天,没人出来,只得扔了绳子上去,先顺着绳子爬到船上,再找来梯子,请江心玥上船。 这艘船上住着府中的管事、跟着进京的小子,以及粗使婆子和船工。 被绑起来的海螺住在一层船舱。 江心玥登上船,先把赵大管事叫醒,请赵大管事带着人守夜。 赵大管事年过五十,面相和善。 他请江心玥放心,无人敢在闸口处闹事。 “夫人,闸口处这么多官兵守着呢,夫人且出去瞧瞧,停在这里的船,有哪一艘安排了人守夜?” 话虽如此说,江心玥心里还是很不安稳。 “赵大管事,警惕些,总没错。” 舱里的海螺听见二人对话,挣扎着坐起来,隔着窗户冷笑。 “夫人是养在深闺中的娇小姐,这是头一次坐船,有顾虑也在情理之中,赵叔,你还不赶紧照着夫人说的去做?小心夫人在大人跟前告状,叫大人把你撵走!” 赵大管事搓着双手,尴尬地笑了几声。 那副神情,明显就是瞧不上江心玥。 江心玥也不强求,她已经尽到提醒职责。 没出事,自然好。 倘若出了事,也怪不到她头上来。 问清楚韩越在哪艘船上,江心玥便和船工划着小船去找韩越。 马上要过年了,夜里的风直往骨头缝里钻,江心玥裹紧了大氅,还是觉得有些冷。 嫁妆船上只有张五哥几个兵守着。 江心玥嘱咐了两句,这些个兵丁倒是很有意识,忙起来守夜。 张五哥还特地爬上小船,问江心玥那艘奇怪的船在何处。 江心玥指着黑黢黢的水面:“就在这些船的后面,趁着夜色跟上来的。” 张五哥点点头:“夫人,属下去寻大人,请夫人乘坐小船,绕到闸口处,通知闸口官兵去检查,若有人问起,夫人只扮作韩家丫头,切莫表明身份。” 话音才落,他便往后一仰,如同鱼儿一般入水。 江心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嘴。 船工立马吹灭船头的灯笼。 夜色中,他沙哑着嗓子嘱咐江心玥。 “夫人,怕是出了些事,一会儿小的先将夫人送到岸边,夫人在岸上猫一会儿,小的去通知闸口官兵,倘若无事,小的自会去接夫人。” 江心玥惊疑不定,学着船工的样子,低声道:“我的丫头们还在船上呢。” “事出紧急,夫人的安全最为要紧。” 小船急速行驶,眨眼间,就到了岸边。 江心玥只得跳下船。 冰冷的河水漫到膝盖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江心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直到此时,她才缓过神来。 她怎能仅仅因为张五哥一句话,就被人诓骗到了岸边? 那张五哥前天还顶撞过她呢。 江心玥暗骂自己是个蠢货,裹紧大氅,深一脚浅一脚,往闸口而去。 闸口处先前还点着几盏灯笼。 此刻却黑乎乎的。 夜风吹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江心玥的心就提了起来。 她顺着血腥味儿找过去,在闸口关卡背面的小水洼里,发现了二三十具官兵尸身。 第59章 我会给夫人一封休书 江心玥双腿一软,倚着墙倒了下去。 二三十具尸身,俱都泡在水中。 小小的水洼已经被染成猩红,在月色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官兵们一个个面色发白,好似浑身的血液都已经流干了。 目光对上其中一具半睁着眼的尸身,一股寒意,顺着江心玥的尾巴骨,直窜上脑门。 她扭过头,趴在小水洼边上,把夜里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个干净。 冷汗旋即浸湿小衣。 风一吹,冷得江心玥的牙齿都上下打架。 她忙捂住嘴,挣扎着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回挪。 得告诉韩越…… 得告诉苏叶她们! 江心玥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咬着牙往回走。 拐过墙角,刚好就撞见一个穿着兵服的人,正背对着她撒尿。 因没防备,江心玥差点喊出来。 夜色太过寂静。 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吵闹。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拔下头上的簪子。 心里还在疯狂自嘲。 戴一支金簪子,实在是太划算了。 平时可以绾头发,遇到危险能当武器。 没钱花了,还能卖钱。 若是手头有个快递,她甚至还能用金簪子来拆快递。 许是调侃叫她增了许多胆气。 江心玥跟猫儿一样,无声无息地扑过去,手中金簪准确无误插进那人的喉咙中。 她怕歹人不死,又拔出来狠狠地戳了几下。 直到歹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她才敢罢手。 平躺着喘了几口粗气,江心玥不敢停留,从歹人腰间抽出朴刀,猫在岸边的枯草丛中,悄悄地往水里走。 只要靠近第一艘船,叫醒船上的人,她便有了帮手。 可才走了几步,江心玥又折了回去。 那些死尸的脸都白了,可见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 如今挤在水面上的船只,从来到闸口前,就跟闸口的官兵打交道,从没间断过。 官兵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只能在他们来之前。 这群歹人是特地赶在上一拨船只出了此闸口,下一拨船还没来之前,杀了闸口官兵,假扮官兵。 他们算好了等这一拨船到来之际,闸口刚好关闭,要等明日清晨才会开闸,借此把这一拨船困在此处。 歹人深知船只到了闸口处,因仰赖闸口官兵,便不会设防,哪怕是官船,也不会叫人守夜。 所以特地等着深夜动手。 光凭二三十个人,自然拿不下这么多船,他们便埋伏好了帮手。 那艘趁着夜色隐在船只身后的大船,就是帮手! 江心玥打了个激灵。 先前那艘大船之所以往小船附近丢火把,是在对暗号!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可恨她当时没有察觉可疑之处。 如今,面前的这些船,也不知道哪一艘被歹人占了去。 她贸然登船通知,说不定正好落入歹人虎口。 既如此,那就干脆把事情闹大。 江心玥拖着朴刀,蹑手蹑脚摸到方才的歹人身边,在那歹人身上摸了一遍,摸出个火折子。 点燃火折子,扔进了闸口边上的枯草垛中。 刹那间,干燥的草垛子便被火舌卷起。 风一吹,火舌暴涨,烧得枯草丛吱嘎作响。 火光猛然照亮闸口,也照亮了火堆旁的江心玥。 还亮着灯的几艘船上,有人敲着盆大喊走水了。 响动惊醒整片水面。 好些个船上都出来了人。 众人纷纷点亮船上灯笼,赶着叫船工把船四散划开,莫要被大火殃及。 恰在此时,有人指着离闸口最近的一条船,大声尖叫:“死人!死人!” 那是一艘规模颇大的民船。 船只犹如画舫,雕梁画栋,朱漆绿瓦,好生精致。 可惜此时,精致的船只却变成了地狱。 几十个人一身血迹,横七竖八躺在甲板上,显然已经去了。 遍地尸身中,有一条血迹极为明显。 血迹一直蜿蜒到桅杆下,顺着桅杆往上,一个人头赫然高悬。 江面上人声鼎沸,比先前的水上集市还要嘈杂。 男人的怒斥,女人的尖叫,孩童的哭泣……都混合着呼啸的风,从江心玥的耳边擦过去。 她扔掉朴刀,想要从火龙圈中逃出去。 奈何火势凶猛,将她牢牢困在其中。 再不跑出去,她就要被烧死了。 罢了,事已至此,赌一把! 江心玥裹紧大氅,猛地吸了一口气,刚要从火中蹿出去,一个人影好似鹰隼,破空而来。 他飞进火龙圈,用斗篷罩住江心玥,把江心玥抗在肩头,跳出圈外,就势一滚,抱着江心玥在枯草中滚了几圈,熄灭身上的火苗,又猛然把江心玥抱起来,丢入冰冷的河水中。 “此次是我还的人情,再多管闲事,就无人来救你了!” 头上还罩着斗篷,身上裹着厚重的大氅。 这两样东西吸饱了水,就好似千斤坠,拽着江心玥一直向下。 哪怕江心玥会游水,也无法挣脱束缚。 即将憋死之际,有个人跳进河中,抱着她托出水面,一把摘下她头上的斗篷。 “夫人!” 是韩越! 江心玥眼圈儿一红,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滚落河水中。 “你怎么才来呀!” 韩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我送你回去,闸口已开,你先去绍兴府,我留在此处善后,随后就追上你们。” 江心玥今夜见了那么多死人,自己还动手杀了一个人,说不怕是假的。 她腾出一只手,搂住韩越的脖子。 “我跟你一起,你别丢下我。” “你听话。” 船工划着小船疾驰而来,韩越便扯下江心玥的手,将她抱到了小船上。 “此处危险,夫人速速离去。” 他顿了顿,又拽下腰间的一块牌子,塞给江心玥。 “你拿着这块牌子,后头的闸口都会放行,倘若在绍兴府待上两日,仍旧没有我的信儿,即刻就叫韩大顺走陆路回登州府,接下来韩大顺知道怎么做,夫人可自行回到京城,我会将休书送到江家,夫人不必担心名声受损……” “韩越!” 江心玥趴在船舷上,抓住韩越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你听着,闸口官兵都死了,假扮官兵的贼人就在这些船上,不知藏在何处,缀在咱们最后面的大船上也有埋伏,还有……” 她指了指桅杆上的人头。 “我认识他。” 第60章 糟了,好像嫁了个反贼 江心玥是真的认识这个人。 京城中,不认识此人的怕是只有瞎子。 “大人,汝阳王死在这里,后果严重,大人想先把我送走,就得告诉我,大人想如何善后?” 汝阳王之母乃是当朝皇贵妃。 皇贵妃自进宫便盛宠无双,她本是平民女子,家中无所依傍,选秀进入宫中。 从一个小小的选侍,一步一步,成为宠冠天下的皇贵妃,可见其手段高明。 生下汝阳王后,更是将皇后一派逼得节节后退,差点就让皇上废了太子。 倘若不是因皇后出身世家,背后有大批朝中老臣支持,如今坐在后位上的,可就是皇贵妃了。 许是老天爷都不站在皇贵妃这一边,汝阳王长大后,性情顽劣,不学无术,成日游手好闲,以欺压百姓为乐。 无论是能力上,还是名声上,都差了太子一大截。 渐渐的,就无人再提及改立太子一事。 就连皇上也明白,这个儿子不是明君之选。 为了补偿皇贵妃母子,皇上封爱子为汝阳王,还特许爱子不用去封地,就在京城住着。 太子也不愧仁德的名声,对这个险些夺走他太子之位的弟弟非常慈爱。 汝阳王犯了错,太子常常主动为弟弟担责和求情,皇上乐得看他们兄弟友爱,也就越发纵容汝阳王。 汝阳王便就是这般,被惯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魔头。 京城百姓们提起汝阳王就变色,众人烧香拜佛求的不是平安,而是莫要撞见汝阳王。 原主见过一次汝阳王。 那日汝阳王在路上看中一个卖菜女,也不管这卖菜女还带着一个小女儿,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将卖菜女按在路边,当众行那不轨之事。 小女孩上前哭着救娘亲,被汝阳王一脚踹飞,当场气绝。 那卖菜女自然也活不成了。 原主被吓坏了,回家就病了几日。 眼下见到高悬在桅杆上的头颅,深刻在原主记忆里的恐惧就窜了出来。 汝阳王死在京郊的闸口处,同时死的还有二十几个官兵,此事必定会震动朝野。 皇上深爱汝阳王,绝不会轻易放过此事。 每一个跟此事扯上一丁点关系的人,都会被皇上深挖出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带着几船官兵困在闸口的韩越。 身为韩越之妻,江心玥必须要弄清楚此间来龙去脉。 “敢问大人,我们从京城出发,明明几个时辰就可以到绍兴府,大人为何要带着船队在钱江上绕了几日?大人是在等什么人吗?” 她不信韩越是在给她做面子。 要做面子,白送的嫁妆,丰厚的聘礼,出嫁那日来的宾客……都已足够,何必还要绕路? 这分明是在等人。 江心玥越想越害怕。 韩越在等的,莫非就是汝阳王? 专挑了这样一个时机,把汝阳王困在闸口处,再与同伙里应外合,神不知鬼不觉杀掉汝阳王。 再联想到韩越身上的伤,江心玥就傻眼了。 她不会是嫁给了一个反贼吧! “大人!” 江心玥搜肠刮肚,竭尽所能,想找到合适的话来劝韩越。 可她却说不出口。 韩越可从未说过自己是反贼。 她若是冒然劝说,说不定韩越会杀人灭口。 先前张五哥故意引她去闸口官兵处,很难说不是为了借贼人的手杀她。 江心玥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 她不能单独走。 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 她如今什么都没有,就只能倚仗韩越的良心。 “大人,求你别丢下我。” 江心玥死死抓住韩越的袖子,眼里已经蒙上一层雾气。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绝不会一个人去绍兴府,大人也别再说什么给我一封休书。” “大人请想一想,我已与大人成亲,此事东窗事发,我与大人便是一条船上的,跑也跑不脱。” “即便大人如今给我一封休书,就以为能叫我们江家从此事中脱身吗?汝阳王乃皇上爱子,他一死,皇上岂会善罢甘休?” “但凡与此事沾染上关系的,都会被皇上拉出来,我们江家怎么可能逃脱!” “大人,当务之急,是想想如何善后,我们夫妻一体,同心协力,总能想到办法的。” 江心玥慌了。 人一慌,说话就有些语无伦次,翻来倒去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番言行落在韩越眼中,却显得有些可爱。 明明什么都猜到了,却又什么都不敢说。 聪明,又有分寸。 他叹了一口气,翻身上了小船,叫船工开出闸口。 江心玥窝在韩越怀中,看着闸口湾的那一滩红,忐忑不安。 韩越是什么意思? 要丢下这一堆烂摊子不管,和她一起去绍兴府吗? 那汝阳王怎么办? 此行有许多人都看到汝阳王惨死,这些人可都逃不脱。 他们又去了何处? 雾蒙蒙的余杭塘河上,只看到一艘艘官船,顺流而下。 小船很快就追上了大船。 船上放下了软梯子,江心玥战战兢兢爬上大船,回眸一看,韩越已经坐着小船往闸口方向去了。 她跺了跺脚,韩越最终还是把她丢下了。 “姑娘!” “夫人!” 姜黄苏叶等人都哭着围了上来。 “夫人去哪儿了?” 苏叶红着眼,把大氅罩在江心玥身上,见江心玥浑身湿哒哒,就赶紧拥着江心玥回了船舱,又吩咐豆蔻去让童嫂子她们送热水来。 姜黄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哭。 “姑娘一声不吭,就丢下我们走了,要不是海螺姑娘来了,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江心玥回过神:“丁海螺在这条船上?她人在何处!” 苏叶忙拦住她:“夫人先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再去见丁海螺也不迟,有韩大顺看着呢,她掀不出风浪。” 江心玥打了个喷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浑身已经抖得跟筛糠似的。 再不换衣裳,她非大病一场不可。 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又喝了一碗姜汤,江心玥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 “走吧,去看看丁海螺在做什么。” 苏叶忙服侍江心玥去了丫头们的住处。 一推门,姜黄就慌忙站起来:“姑娘……” 第61章 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江心玥蹙眉:“姜黄?你怎么在这里?” 姜黄神色慌张,一双眼睛瞟来瞟去,就是不敢看江心玥,手中的帕子都快被扯烂了。 “姑娘,我……我就是来看看海螺姑娘,大冬天的,海螺姑娘没吃没喝,身上还湿哒哒的,会生病的。” “我寻思着,海螺姑娘毕竟是大人的义妹,她若是病了,大人追究起来,终究对姑娘不好,所以才过来照顾海螺姑娘。” 苏叶跟姜黄相处的时间长,虽性子谨慎,可此刻也气坏了,忍不住提醒姜黄。 “你只看到丁海螺穿着湿衣裳,可曾注意到夫人也湿漉漉的?可曾问过夫人一句冷不冷?姜黄,你可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这些日子,江心玥渐渐倚重苏叶,姜黄早就不满了。 她摔了帕子,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 “我倒是想问姑娘一声,可姑娘身边哪还有我的位置?不早就被你抢走了?有你在,姑娘是看不见我的。” “与其挤在姑娘身边献殷勤,倒不如去做几件实在事,为姑娘帮帮忙。” 苏叶看出姜黄的敌意,也不好再说什么:“夫人可千万别怪姜黄,她也是为了夫人好……” “我身上没长嘴吗?要你帮我说!” 姜黄猛地挤开苏叶,不料却撞到了江心玥。 她红着眼睛,咬着嘴唇,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 “无论姑娘心里怎么想,外头人又是怎么在姑娘面前说我的,我就只有一句话,我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姑娘好!” 江心玥站稳了身子,她扶着苏叶的胳膊,越过姜黄的肩头,看向了丁海螺。 丁海螺已经换上了姜黄的衣裳。 她头发还有点湿,正用一条帕子绞着头发。 见江心玥看过来,她便挑着眉头笑了。 挑衅。 丁海螺在明晃晃地挑衅。 江心玥瞬间就明白了。 一定是丁海螺对姜黄说了什么。 这样的丫头,她不能要了。 “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单独跟丁海螺说话,姜黄,你留下。” 姜黄得意地瞪了苏叶一眼,就挤开苏叶,守在江心玥身边。 “夫人把人都支使出去,不怕我会杀了夫人?” 江心玥笑着指了指姜黄:“这不是还有一个?姜黄在你心里,难道不是一个人?” 丁海螺眉心微皱,但很快又展颜。 “你们京城的官家小姐都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你莫要给我绕圈子,挑拨我和姜黄,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就是。” 她和姜黄? 江心玥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姜黄。 后者眉目间闪过一抹慌张。 真是好亲密的两个人啊。 她哪敢挑拨。 “该说的,想必大人都跟你说过了,大人把你送到我这条船上,就是叫你跟着我一起回绍兴府,等到了绍兴府,就有治你的人了。” 丁海螺不解:“什么治我的人?江心玥,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原来韩越没把事情告诉丁海螺啊。 江心玥也不会告诉丁海螺,就让丁海螺自己慢慢猜去吧。 她叫了姜黄出去,站在甲板上,望着西沉的明月,心头蒙上一层阴翳。 “姜黄,你是不是很喜欢丁海螺?” 姜黄微愣:“姑娘,海螺姑娘本性不坏。” 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那就是很喜欢了。 既然两个人互相引为知己,那她就不要横亘在中间了。 可她不甘心。 她对姜黄不差,姜黄为什么要背叛她? “姜黄,你可知道,丁海螺指使人,想要把我绑了,卖到那腌臜地方去?” 姜黄脸色发白:“姑娘你在说什么笑话?海螺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江心玥步步紧逼:“你是觉得我在撒谎?” 姜黄眼里已经噙了泪水:“姑娘,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海螺姑娘不会做这样的事,她本性不坏,姑娘可别错怪好人。” 江心玥顿住脚。 足够了。 她已经知道姜黄的心在何处了,不必再逼问下去,让彼此难堪。 犹记得,起初姜黄还对丁海螺有敌意呢,短短数日,就成了彼此的知心人。 可见缘分是天注定的。 “天一亮,我们就到绍兴府了,丁海螺会留在绍兴府,跟着韩家的老姑奶奶学规矩,她毕竟喊大人一声大哥,也算是大人的义妹,身边没个丫头伺候可不行。” 冷风一吹,姜黄的身子便摇摇欲坠。 “姑娘,你是要把我丢在绍兴府吗?姑娘可不能这么狠心!我可是打小就伺候姑娘了!” 江心玥的心已经冷了,不会再因为姜黄的哭声而心软。 “你不是喜欢丁海螺吗?把你送去伺候丁海螺,你应该高兴才是。” 姜黄泣不成声。 她有什么好高兴的? 跟着姑娘,就是跟着四品大员的夫人。 她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谁不想巴结她? 可跟着海螺姑娘去了绍兴府,到了姑爷的老家,她就得住在乡下的庄子上,跟着一个没什么根基背景的丁海螺,处处被人欺负。 海螺姑娘这个义妹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将来能嫁一个什么好人家? 主子都过不好,她一个丫头就更别想有好日子过。 姜黄浑身发颤。 她跪在江心玥脚边苦苦哀求,江心玥却不为所动。 眼看着江心玥要走了,姜黄情急之下,便脱口而出。 “姑娘就是因为姑爷多和我说了几句话,所以才处处防备着我,处处瞧不上我!” “姑娘的心眼小,容不下姑爷的眼里心里有别人,娇杏香桃是太太给的,姑娘尚且不情不愿,到了我这儿,就越发不乐意了!” “姑娘你也不想想,姑爷是个男人,男人都喜欢温柔如水的女子,姑娘却跟个泼妇似的,哪个男人能喜欢得起来?” “我帮着姑娘笼络住姑爷的心,那也是为姑娘好,姑娘却因此生气,把我一个劲儿地往外推,这对姑娘来说有什么好处?” “难道没了一个我,姑爷的身边就清净了?姑娘可别忘了,姑爷的后宅中一堆人呢!” “姑娘要是总容不得人,早晚要被姑爷休了!” 江心玥顿住脚。 她居高临下地盯着姜黄,明明已经寒了心,可一颗心依旧很痛。 “姜黄,你我主仆情分,从此恩断义绝。” 第62章 张五哥的下场 江心玥并非是个狠心的人。 苏叶来求情,她就心软了。 “给姜黄十两银子,她在丁海螺身边定然过得没这么好,多点银子傍身也好,她的东西也仍旧叫她都拿走,至于她的身契,我另有打算。” 江家虽然只是小官之家,却从不苛待下人。 姜黄这些丫头们吃的穿的固然比不得簪缨世家的奴仆,比那些个吃不饱穿不暖的贫苦老百姓,还是好多了。 她过惯了舒服优渥的日子,去了乡下,既要服侍脾性不好的丁海螺,还要受人严苛管教,有的苦头吃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叶就不好再劝了。 夜还很漫长,江心玥却睡不着。 她把船上的人都聚集起来,才从韩大顺的嘴中得知,只有他们这一艘船去绍兴府。 船上的人都听江心玥调遣。 实际上也没多少人。 除了江心玥的陪嫁丫头,便是几个船工、童嫂子等几个厨娘、韩越的长随韩墨等,以及韩大顺带领的一班亲卫。 江心玥屏退其他人,只留下韩大顺。 “大顺,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妨对我说实话,大人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她目光如炬,盯着韩大顺,不放过韩大顺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 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是江心玥奉行的人生准则之一。 既然韩越已经把她推到这个地步,她就得早点为自己谋划,为江家谋划。 至于韩越,对不住了。 谁捅破的天谁自己补。 她和韩越才成亲几日,对韩越的熟悉程度仅限于知道对方名字年龄籍贯家世,没义务帮韩越擦屁股。 江心玥已经打定主意,她就在绍兴府等韩越两天。 两天没信儿,她立马领着丫头从陆路跑回江家去。 江心玥一脸不善,韩大顺就讪讪地挠了挠头:“大人说,一切都听夫人的,夫人叫我们打族长,我们就打,让我们抄李奶奶的家,我们就抄。” 江心玥哭笑不得。 韩越这不是无赖吗? 她打韩家族长做什么? “韩大顺,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问你汝阳王的事!” “什么汝阳王?” 韩大顺乐呵呵地装傻。 “夫人好端端地怎么提起汝阳王?那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你还敢糊弄我!” 江心玥拍案而起,指着韩大顺的鼻子怒斥。 “我看得清清楚楚!不仅仅是我,围在近前的两艘船,估摸着也看见了!你们大人想糊弄我,没门儿!” 夜里黑,挤在后头的船兴许没看见,但在前头的两艘船一定看得很清楚。 高悬在桅杆上的人头就是汝阳王。 就连韩越也没有反对。 韩大顺却想嘻嘻哈哈混过去,她江心玥不答应! “夫人,要真是汝阳王没了,谁能逃的脱?我们大人又怎敢下令开闸口放船过去?” “夫人且耐心等待两日,汝阳王到底还在不在,这两日就有信儿了。” 江心玥不肯罢休,瞪着韩大顺逼问:“汝阳王在不在,我心中自有判定,眼下我要你们大人给我一个公道,你们大人要如何处置张五哥?” 江心玥敢肯定,死的人就是汝阳王。 韩越也一定与此事有关。 身为韩越的心腹,张五哥不可能不知道闸口处的官兵已经被换了人。 那些人可不管江心玥是谁,看到有人冒头,即刻诛杀。 让江心玥去闸口通知官兵,就是让江心玥去送死。 好在船工并非张五哥一类,也不知道内情,半路把江心玥送到岸边,自己做了江心玥的替死鬼。 否则,江心玥眼下就是孤魂一缕了。 韩大顺猛然变了脸色:“夫人,昨夜,张五哥在剿匪中英勇奋战,已被匪徒所杀。” 张五哥死了? 昨夜他们跟匪徒厮杀过? 她怎么不知道? 江心玥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张绵密的网中,全身都是蛛丝,怎么都挣脱不开。 韩大顺露出一脸苦笑:“夫人,张五哥已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他家中还有一个老娘和一双年幼的弟妹,大人的意思是,给他个功劳,叫他家里人领点钱。” 这回江心玥听明白了。 韩越已经处置了张五哥。 甭管张五哥怎么死的,总之他是死了。 韩越也算是警告了江心玥,张五哥已经受到处罚,此事到此为止。 江心玥听得懂人话,见好就收。 “倒也怪可怜的,我记着这事呢,等到了登州府,我会吩咐人往张五哥家里送些东西,就当是给他家里人一点安慰吧。” 她才不可怜张五哥,她只是装装样子,叫韩越知道,她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至于从哪儿冒出来的匪徒,韩大顺不肯说,江心玥也就不问了。 事情若是顺利,她回头问韩越也行。 事情若是不顺利,她问也白问,等韩越被问罪时自然就知道了。 天刚亮,船就到了绍兴府的渡头。 韩大顺领着人下了船,去车马行雇了车,回来接江心玥。 江心玥把船工留下,带着自己的陪嫁丫头、厨娘童嫂子并魏大娘、长随韩墨和张千、韩大顺以及几个亲卫上了岸,自然也没忘记带上丁海螺和姜黄。 箱笼只带了常用的几个,还准备了一些打赏送人的东西,一行人就往韩家庄而去。 江心玥先支使了韩墨去韩家庄报信,他们还未到韩家庄,便已经见到一群人在等着了。 韩氏已在此地繁衍几代。 现今的韩氏族长韩茂乃是韩家长房,韩越这一支虽是五房,但却跟长房走得极近。 来迎江心玥的正是韩茂的长子韩进以及其妻子许氏并一些家下人等。 江心玥忙下了车,远远地便行礼,喊了一声大哥大嫂。 “好一个标致的新娘子!” 许氏哈哈笑了几声,拉着江心玥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朝着韩进使眼色。 “我说敏言小子怎么写了信来,说要换亲,原来是咱们弟妹生得跟仙女一样,叫那小子动了凡心呀!” 韩进忙低声呵斥许氏:“别瞎说!弟妹赶了一夜的路,想是累了,快把弟妹迎回家,叫弟妹好生歇息,旁的事,稍后再说。” “进大爷,”韩大顺越众而出,给韩进行了一礼,“我们爷有话要捎给长房老爷。” 第63章 狂妄的大嫂子 韩越获罪,韩氏一族跑不了。 此时怕是急了,有事要交代韩茂。 江心玥抿了抿唇,只当是没听见,笑呵呵地挽着许氏的手,登上韩家的车,往韩家庄而去。 “弟妹别生气,我们不知道敏言兄弟要回来,就没怎么收拾你们五房的宅子,这几日怕是要委屈弟妹,暂时住在大房的宅子里,等五房的宅子收拾出来,你们再搬回去。” 这是人家的地盘,江心玥自然什么都说好。 心里却在奇怪。 韩越回登州府,势必要经过绍兴府,临近年关,顺道回老家祭祖,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从许氏见到她说的那番话可得知,她和乔如意换嫁一事,韩越是曾写信回来告知过的。 只不过韩越说是他主动换亲,隐去孙太太设计一节,也算是保全了江家的名声。 既然写了信回来,就肯定说过要回家祭祖,让新妇上族谱。 大房得了信儿,怎么可能没去收拾五房的祖宅? 更何况,韩越的奶娘李奶奶一家,不就住在五房的祖宅中,怎么会没人收拾呢? 这里必有内情。 因还在路上,江心玥不便多问,便暂时按下心头疑惑,想着等把东西收拾停当,收到韩越的信儿,再处置韩家的事。 不然,她要是即刻插手,过两日韩越获罪的信儿传回来,她不是白折腾了? 许氏健谈,一路上都拉着江心玥的手,说韩家族里的事,好叫江心玥心里有数。 “我婆母前几年去了,我们长房内宅就是我说了算,弟妹有什么短的缺的不顺心的,都跟我说,我保证能叫弟妹满意。” 这可是个奇人。 内宅中能这么自信、拍着胸脯大包大揽的当家奶奶,可不多见。 江心玥抿着嘴道了一声谢。 “弟妹,你是不是不信我?” 江心玥忙摇头。 “不怪你,去年,我生我家二小子,我娘家哥哥嫂嫂进京做生意,路过绍兴府来看我,我也是这么跟我嫂嫂说的,我嫂嫂就说我吹牛,叫我莫要把话说得太满,小心得罪人都不知道。” “可在家里住了些日子,我娘家嫂嫂就知道我没说谎,大房内宅里的事都是我说了算,不仅仅是我那几个妯娌听我的,就连我公爹的几个小妾都被我管得服服帖帖的!” 江心玥隐约觉得有些不妥。 身为大族的宗妇,许氏多少有些太狂了。 不过她才认识许氏,兴许许氏就是这么大大咧咧的性子,也真有些手段,能把大房内宅的人管住呢。 她和韩越的姻缘算不算数都不一定,操这个闲心做什么。 很快就到了韩家庄。 韩家长房祖宅在村子的最中央,围着长房祖宅的,是嫡出的几房,再外头,是庶出的几房。 族人一代一代繁衍下去,宅子不够用了,便陆续有旁支搬出去。 或在村子外围另起房子,或者干脆举家搬迁,到别的地方过生活。 如今留在韩家庄的,只剩下长房一族,并庶出三房四房。 其他的,都是些没什么大出息的旁支,或者外头依附而来的。 五房是庶出,一直人丁稀少,到了韩越这一辈,更是只有韩越一根独苗。 韩越的爹早死,襁褓之中的韩越便随着寡母,依附族中过日子。 韩越能读书习武,也都是靠的族里和长房大伯韩茂支持,因此,韩越跟这个大伯极为亲近。 韩越有了出息之后,韩家族里也十分仰仗韩越。 得知韩越新娶的娘子到了,族人纷纷围在长房祖宅外头看。 以至于车子差点没能进得去侧门。 许氏气坏了,拉开车帘子,探出头指着这群人笑骂。 “新妇已经进了家门,你们还怕她跑了吗?以后有的是日子看呢!” “快都散了吧!除夕祭祖,新妇捧杯上族谱,你们都早点来,叫你们看个够!” 江心玥多少有些不太习惯。 她这是嫁进了土匪窝了吗? 许氏放下帘子,扭头看见江心玥这一脸尴尬,就拍着大腿笑。 “让弟妹见笑了,我从小在大漠长大,跟我几个哥哥一块跑马,就养成了这么个性子,不像你们江南女子,个个说话都温温柔柔的。” “唉,当初两家定亲时,我爹娘就知道我要嫁给一个宗子,可他二老偏偏不请人教我,我也是嫁给你大哥,才知道做宗妇有这么多讲究。” “幸亏我婆母不嫌弃我,还活着的时候手把手地教我,才叫我渐渐学会了几分样子,要不然,我哪能管得了内宅这么多人。” 许氏又洋洋得意起来。 江心玥很想提醒她,莫要得意忘形。 转念一想,她还没等到韩越的信儿,至今算不得真正的韩家人,没必要操这么多心。 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只偶尔附和着说笑一两声。 许氏在长房果然很有威严。 婆子们在她跟前恭恭敬敬,她说去收拾小跨院,便立马有婆子应声,她说去请了几个奶奶来,也有婆子答应。 总之,句句有回应,可事事都没着落。 婆子们是干动嘴不动腿儿。 许氏唾沫星子乱飞,口干舌燥地吩咐了一堆事,只听到一片回应,却没见到一个人去干活儿的。 她少不得又重复了一遍,这回加上了具体人名。 叫了王二婆子,让她领着人去收拾小跨院给江心玥住。 王二婆子恭恭敬敬答应下来,又笑眯眯地问许氏。 “奶奶,我要带几个人去?” “跨院不大,素日又有人打算,你带三五个人去,开了库房,叫越大奶奶的丫头去挑了喜欢的使唤了,你们帮着布置就是了。” 王二婆子笑道:“奶奶,到底是带三个人去还是五个人去呢?还请奶奶给个准话,我迷糊,摸不准奶奶的意思。” 许氏气坏了:“你怎么这么笨呢!每次吩咐点事,都得叫我把话掰开了揉碎了,嚼给你们吃,你们才听得懂!带五个人去!” 王二婆子欠了欠身子,态度依旧很恭敬:“那敢问奶奶,要我带的这五个人,都是谁呢?具体都要谁干些什么活儿呢?又要开了哪间库房?许越大奶奶的丫头挑哪些东西呢?” 江心玥眉心微皱。 刁奴! 这不是在欺负许氏么? 第64章 上!给我狠狠地打! 许氏的性子再如何粗放,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她冷下脸,指着王二婆子怒骂。 “大早上的,你吃了几两马尿,就糊涂成这样!你也是干老了活儿的,该怎么干活儿,还用我教你?还不快去!” 王二婆子老脸皱成一张老橘子皮,橘子皮的褶子里,却分明藏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大奶奶,越大奶奶是头一次来,咱们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招待,是按照招待先前的越大奶奶那么招待呢,还是降一等?” 她斜着眼瞥着江心玥。 “前头的越大奶奶可是咱们韩家名门正娶,打从正门抬进来的正经大奶奶,眼前这位……” 王二婆子那双死鱼眼再次上下打量江心玥,眼神里透露着轻蔑。 “眼前这位奶奶既不是从正门抬进来的,又不是咱们家里去迎的,且还是一个人上门,谁知道她是什么来路?大奶奶叫我去伺候这位来路不明的越大奶奶,我可不敢。” 江心玥扯了扯嘴角。 哟,这还是冲着她来的。 娇杏是个炮仗,忍不住冲出去推了王二婆子一把,把老婆子推了个仰倒。 “我呸!哪儿来的癞皮狗,在狗叫什么!真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敢说我们夫人来路不明,怎的,我们夫人不是越大奶奶,难道你这个腌臜老婆子是?” “也不撒泡尿照一照,就你这癞皮狗的模样,连给我们大人倒夜香,我们大人都嫌脏!赶紧滚!莫要在我们夫人和进大奶奶跟前狗叫,再敢狗叫一声,姑奶奶我打断你的狗牙!” 王二婆子被喷了一脸唾沫,又被一个外来的丫头指着鼻子,当众骂了个没脸,胸中憋了一口气,撸着袖子就要跟娇杏干架。 这几个婆子都是跟王二婆子一个路数的。 王二婆子受欺负,她们自然要合起伙来,对付娇杏一个。 当下,就围着娇杏又掐又打。 那香桃跟娇杏算是同病相怜,两个人颇有些义气。 娇杏挨打,她娇喝一声,低着头冲过去,把一个婆子拱在地上,骑着那婆子,亮出两只手的长指甲,专往那婆子脸上招呼。 挠得那婆子捂着脸,扯着脖子喊救命。 几个婆子又忙分了两个去打香桃。 苏叶很着急。 她跺跺脚,看看打成一团的丫头婆子,又看看一直冷笑的江心玥,揣摩着江心玥的意思,咬了咬牙。 “菱枝,豆蔻,还等什么?打!不能叫这些婆子欺负了咱们的人!” 三个丫头一起上。 但丫头终究不是婆子们的对手,很快就落了下风。 许氏只会干瞪眼,团团转着骂人。 骂的倒是很凶狠,但长房的婆子根本就不听她的话。 今日本是新妇头一次进门,江心玥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更不想在长房的地盘上逞威风,抢了许氏这个当家奶奶的风头。 可她不能眼看着自己的丫头受欺负。 江心玥便深吸一口气,对许氏行了个礼:“大嫂子,对不住了。” 许氏一愣:“弟妹,你要干啥?” 江心玥没理会她,挽起袖子,脱下鞋,照着一个婆子脑门上就抽。 她是主子奶奶,婆子们便是再怎么嚣张,也只有敢言语挤兑的份,哪里敢真的跟主子奶奶动手。 不多时,长房的婆子就占了下风。 江心玥可不管谁是上风谁是下风,她只要动了手,不打个痛快,那是不会罢手的。 泼妇就泼妇吧。 她在娘家的时候脾气就不好惹,嫁给韩越,更是天天动手。 贼人她都杀过一个,几个刁奴,她还打不得吗? 许氏都傻眼了。 弟媳妇这也太…… 太对她的脾气了吧。 主子奶奶亲自下阵,婆子们渐渐住了手,只顾着抱头哀嚎。 娇杏香桃反败为胜,想要趁机打婆子们一个落花流水,苏叶赶忙拦住她们。 再打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了解自家姑娘,等姑娘出够了火气,就停手了。 哪知道江心玥心中这口火气很重。 她一手一只绣花鞋,站在王二婆子面前,抽一个鞋底子,就骂一句。 “不长眼的刁奴!你以为我跟你们家大奶奶一样好性儿,就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呸!” “你们家越大爷都不敢欺负我,你一个糟老婆子反倒骑到我身上来了!” “怎么,前头的越大奶奶是从正门进来的,我这个从二门进来的新奶奶,就不是正经奶奶了?谁告诉你的道理!” “我一个新妇,回祖宅第一日,从二门入,是遵从韩家的规矩,你反倒拿捏着这个,往我身上泼脏水,说我不是你们韩家明媒正娶的奶奶,怎的,是韩家族长叫你这么说的吗!” 这话可就严重了。 许氏吓得慌忙抱住江心玥。 “弟妹,这个话说不得啊!敏言兄弟对弟妹赞不绝口,我家公爹收到敏言兄弟的信,高兴得都合不上嘴了,直说敏言兄弟豁出名声要抢的人,定然人品不俗,公爹又怎么会叫这些个婆子诋毁弟妹呢?” 她在大漠跑马长大,生了一身的力气,这一抱,就把江心玥抱起来转了个圈圈儿。 那些个婆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带头的王二婆子暗自后悔。 她们这些个婆子们,自从族长太太没了,许氏掌家,就欺负许氏年轻,明里暗里挤兑许氏。 今儿个也是想在新妇的面前落许氏的面子,不知怎的,话赶话,就挤兑上新妇了。 原想着新妇面皮儿薄,必定不敢跟她们计较,哪成想,这新过门的越大奶奶,居然会亲自动手,打得她们嗷嗷叫。 今日这事,怕是要闹到族长眼前了。 几个婆子都往王二婆子身边凑拢,低声问王二婆子咋办。 “还能咋办?”王二婆子眼神凶狠,“真要闹大了,咱们抵死不认!咱们可都是家里的老仆了,老爷不至于为了一个新过门的五房奶奶,落咱们的面子。” 再不济,前头还有大奶奶顶着呢。 要发落,也是先从大奶奶这个主子开始。 “你瞪什么瞪!” 江心玥反手甩出一只绣花鞋,正中王二婆子的脸。 “还不快滚去给我收拾屋子!” 第65章 我要从正门入 王二婆子松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得意。 她就知道,这新妇不敢把事情闹大。 一个继室,才过门,还是一个人来的,得意什么? 也就是方才面子上过不去,急了,跟她们这群婆子打起来。 这会儿冷静下来,知道主子跟仆从动手太丢人,就不敢再追究。 虚张声势喊她们去收拾屋子,那她们去就是了。 只要过了眼前这一关,往后,她们有的是法子折腾新过门的越大奶奶。 别看越大奶奶是五房的,越大爷信上又说,祭祖后,过了年,要带越大奶奶去登州府。 可越大奶奶能不能走得成,还得看她们这群老婆子。 得罪了她们,就这么短短几日,她们就能撺掇得越大爷跟越大奶奶离了心,让越大奶奶去不成,留在绍兴府。 哼,越大奶奶以为能斗得过她们? 她们在韩家做了几世,亲戚连着亲戚。 内宅的太太奶奶哪个不得敬着她们? 偏生一个才过门的五房奶奶,敢给她们没脸。 不给这个越大奶奶一点厉害尝尝,她们可就白做这个管事婆子了! 王二婆子脸上的神色,可没逃过江心玥的眼睛。 江心玥从前在办公室,见过的钩心斗角多了,怎会被几个婆子糊弄过去。 不就是觉得她是新妇,不敢把事情闹大吗? 呵呵。 那就真小瞧她了。 她今日若是不惩治这几个婆子,这几个婆子就越发变本加厉,把她当成面团一样捏。 “大嫂子,”江心玥转身朝着许氏拜了下去,“方才真是对不住,连累得大嫂子脸上无光。” 许氏的笑容讪讪的:“弟妹快别这么说,是我的不是。” 她捂着红透了的脸,窘迫得不敢抬头看江心玥。 “才跟弟妹说过,有什么短的缺的不顺心的都跟我说,我保证能叫弟妹如意,这就打脸了,等敏言兄弟回来了,这叫我怎么见他啊。” 江心玥一直仔细打量着许氏,不肯放过许氏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她摸不清许氏是装的,还是真的单纯热情。 按理说,她一个隔房的奶奶,跟长房的当家奶奶之间,没什么利益冲突,许氏不至于会给她使绊子。 可什么事都架不住一个万一。 万一许氏就是脑子缺根弦,要跟她过不去呢? 江心玥不敢贸然下断定,就只能不痛不痒地安慰了许氏几句。 吃了一盏茶,王二婆子等人也把许氏先前交代的活儿麻利地干完了。 只是长房的几个奶奶却没来。 派去请人的就是被香桃挠花脸的詹妈妈。 她的外甥女嫁给了王二婆子的内侄,两家算是亲戚,平常就走得比较近,方才又都挨了打,心里憋着一股气,要好生整治江心玥和许氏,回话时,就不拿正眼看人。 “回大奶奶,二奶奶去庙里还愿,得傍晚才到家,三奶奶害头疼,四奶奶正吃斋,不好见人,怕冲撞着贵客,六哥儿病着,五奶奶正照看着,恐过了病气给越大奶奶,就不过来了。” “几个姑娘正在老祖宗院儿里进学,来不了,几个哥儿和姐儿都在奶奶们身边,奶奶们不来,他们也没法来。” 詹妈妈跟报菜名一样,一口气不停,把这一长串的人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许氏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詹妈妈只当没看见,挑着眉头,得意地撇嘴。 “大奶奶,几个老姨奶奶倒是想来呢,可老姨奶奶是什么身份呀,来了,那不是轻贱了越大奶奶?我就没敢请她们,陶姨奶奶还有些不高兴呢,大奶奶瞧着,要不要我再跑一趟,去各房的姨娘那里瞅一眼,问问她们来不来?” 江心玥没忍住,扭头盯着许氏黑得跟锅底一样的脸,抿着嘴笑了。 亏许氏还夸嘴,说把长房的内宅管得服服帖帖呢。 怕是没几个人服气许氏的。 今儿个借着她来祖宅的由头,这些个刁奴,连同长房里的几个奶奶,都跳着高地给许氏没脸。 也罢。 她就再出一回风头。 不是为了帮许氏,是为了她自己。 即便韩越那边还没传回来信儿,她这个越大奶奶的身份还没确定下来,她也得为了自己这张脸,争一口气。 “大嫂子,我是新妇,新妇登门第一日,得去拜见长辈,我寻思着大伯那里还忙着,就烦劳大嫂子先带我去拜见老姑奶奶,正好,我们家大人还叫我把大人的义妹海螺姑娘送去给老姑奶奶教导呢。” 许氏回过神来,连声答应着好。 几个婆子互相使了个眼色,彼此都嬉皮笑脸地撇撇嘴。 再怎么厉害的新妇,发完了脾气,也不敢再折腾了。 谁知江心玥却没走。 她稳稳当当地坐着,吩咐菱枝去请童嫂子和魏大娘。 “叫童嫂子开了箱笼,收拾出几样见客的礼来,再把大人准备给老姑奶奶的礼备上,我回头去见老姑奶奶的时候,也不至于空着手。” 几日相处下来,江心玥觉得童嫂子和魏大娘两个妈妈还不错,做厨娘屈才了,就想提拔到自己身边做管事婆子。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谁知道两天以后,老天爷会不会变脸呢。 “弟妹,咱们不是这会儿去见老姑奶奶吗?” 许氏很诧异,寻思着江心玥可能是怕方才的事情传到老姑奶奶耳朵里,老姑奶奶生气,就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 “弟妹,你别怕,老姑奶奶是个不管事的,凭你闹破天去,她只管守着自己的小院,绝不会多嘴斥责你,咱们这就过去,还能赶上吃中饭,老姑奶奶那儿的厨子做了一手的好菜,我可常溜过去蹭一口吃的。” 江心玥很是无语。 缺心眼缺到许氏这个份上,韩家族长还能叫她继续做宗妇,也是罕见。 “大嫂子,我这里还有点事,等我把事情处置好,再跟着大嫂子去拜见老姑奶奶。” 老祖宗不理长房家事,那就更好了。 省得她施展不开拳脚。 众人都摸不准江心玥还要处置什么事,只看着江心玥缓缓走到王二婆子身后,一脚踹向王二婆子的膝弯。 王二婆子双腿一软,便跪在地上。 “你方才不是说,我这个越大奶奶不是从正门进来的,你不认么?那我就劳烦你,背着我,从韩家庄的正门,一步一步,走进来!” 第66章 谁是主,谁是仆? 王二婆子大惊失色:“越大奶奶,我可是长房的管事妈妈!越大奶奶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她可是韩家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 长房内宅的奶奶姨娘们,见了她,尚且还客客气气的,外头那些个旁支的韩氏族人,为了能跟长房嫡支的奶奶们搭上话,还要巴结她呢。 新过门的五房继室奶奶,居然要她背着从庄子里走一遍? 她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她这张老脸也不用要了。 “你的脸,我不是早就打过了么?” 江心玥指了指脚上的绣花鞋。 “用这个打的,妈妈这么快就忘了?要不要再尝尝这个滋味儿?” 王二婆子气得浑身直哆嗦:“越大奶奶,你别欺人太甚!你一个隔房的奶奶,欺负长房的管事妈妈,这算什么?” “算我替大嫂子管教你们这群欺负主子的刁奴!” 江心玥一口啐出去,正中王二婆子的脸颊。 “管事妈妈又如何?还不是我韩家的奴才?让你背着我这个四品指挥使的夫人,从韩家庄走一遍,是给你脸,你还不稀罕?怎的,你觉得你一个奴才,背不得我这个主子奶奶?” 江心玥骨子里是有着现代人的灵魂的。 她本不想说出“奴才”二字。 即便她知道,这些人是贱籍出身的奴才,但她可以弱化这个概念,将这些人想象成公司里的上下级同事。 可偏偏就有诸如王二婆子这样不长眼的人,非要自己往奴才这个身份上头靠。 在公司里尽职尽责,好好干活儿,做好分内的事,不行吗? 怎么非要闹幺蛾子? 既然王二婆子自己不想好好过,江心玥何必给她体面。 “快点背我!莫要叫我再说第二遍!” 王二婆子也是有骨气的,又打量着江心玥是隔房的奶奶,此事闹大,江心玥也不好收场,就梗着脖子不肯背江心玥。 再逼她去,她就要寻死。 江心玥冷笑两声,起身喊了自己的丫头们:“去,叫了韩大顺他们,咱们即刻回京城,免得在韩家受气,连奴仆都说我不是名门正娶的越大奶奶,我江家的女儿可受不了这个气。” 她今日要是被几个刁奴拿捏住了,往后在韩家就是个笑话。 “弟妹!” 许氏急了,快步走过来,拦住江心玥。 “不过是几个婆子胡咧咧,弟妹怎么还放在心上了呢?弟妹是个明白人,何苦跟几个糊涂婆子置气,方才弟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事就这么过去吧。” “弟妹往后也要当家,对下可不能太过严厉,能过得去就这么凑合着过吧,何必把事情闹得太僵。” 她拽着江心玥到一旁,低声劝江心玥。 “弟妹,她们好歹是家里的管事婆子,总要有几分面子的,你好言好语地哄着她们,她们就不会太放肆了。” 江心玥冷笑。 “大嫂子平日就是这么管着内宅的?一个当家奶奶,要低声下气哄着奴才干活儿?有这费劲巴拉哄她们的功夫,还不如自己干了呢。” 许氏眼睛一亮,恨不得把江心玥引为知己。 “哎呀弟妹,你咋知道的?我就是这么干的!这群婆子脑子笨,很多事情转不过弯来,自从我婆母去了之后,她们就越发糊涂了,有时候叫她们去干活儿,我得磨破嘴皮子,才能让她们知道要干什么,怎么干。” “后来我嫌烦,干脆就叫我的陪房去干,还省心些,至于她们,年纪这么大,还能活几年?只当是咱们家里给她们养老了。” 江心玥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她先前还以为许氏是装的,如今才发现,许氏不是装蠢,她是真蠢啊。 也就占个为人热诚的好处了。 “大嫂子,这些奴才在韩家是亲戚连着亲戚,关系盘根错节,她们不仅自己做着管事婆子,她们的亲戚也在韩家各处当差,你为她们养老送终,等她们没了,自有她们的亲戚顶上来。” “若是她们的亲戚还是这么着,你该怎么办?难道还要给她们的亲戚养老送终?都像大嫂子这么干,干脆咱们也别做主子了,反一反,叫她们做主子,咱们做奴才,反正也支使不动,这主子奶奶当的有什么意思?” 许氏满面羞红,心里隐约觉得江心玥说得对,又不好意思承认。 她的陪嫁丫头看不过去,在一旁跺着脚急道:“可不是么!大奶奶多听听越大奶奶是怎么说的,大奶奶只得一个身子两只手,在家里忙得团团转,伺候了几个奶奶们,还得来给这些婆子们赔笑脸,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许氏赶忙斥责丫头,不许她乱说话。 回转过身,又尴尬地笑。 “我婆母说,我大大咧咧的,心眼儿没这么多,叫我多听听这些妈妈们的意思,头一年还好,等我一连生了两个小子,就变了。” 刁奴都是如此。 老主子的余威尚在,她们不敢造次。 时间长了,好性子的新主子又一直哄着她们,她们就渐渐地没脸没皮,骑在主子身上作威作福。 今儿个是惹到江心玥身上来了,不然,江心玥也不会管。 “大嫂子,这件事你别管了,你就看我怎么处置,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她握了握许氏的手,吩咐菱枝去叫人。 “今儿个不给我这个新妇一个说法,我即刻就回京城娘家,让我爹娘去京兆尹衙门告状,找你们家的越大爷问清楚,当初既抢了我来,又为何要家里的奴才这般羞辱我!” 谁叫韩越在信中主动承认是他抢了亲,这会儿江心玥正好拿来做由头。 娇杏几个都气势汹汹,簇拥着江心玥往外走。 正赶上韩大顺回完了话,族长韩茂听说内宅闹了起来,赶紧领着长子韩进拐进内宅。 江心玥刚好走到二门处。 她很有分寸,见了韩茂立刻行礼:“侄媳江氏见过大伯,给大伯请安了。” 韩茂眯着眼打量着江心玥。 心中暗自纳罕。 侄媳年轻,眉目清丽柔婉,但眼神却偏偏透着一股……杀气? 第67章 不明是非的老姑奶奶 敏言那小子好这一口吗? 不愧是当兵打仗的,连挑娘子,也要挑个性子刚烈的。 韩茂笑着虚扶了扶,让江心玥起身。 “我才听着家里闹起来了,是谁给了侄媳气受?侄媳有话就说,我定然会为你做主。” 一旁的韩进忙插嘴:“爹,肯定是许氏思虑不周到,没招待好弟妹,请爹息怒,我回去之后,定然会斥责许氏,叫她给弟妹赔罪。” 江心玥微微挑眉。 韩进很疼许氏嘛。 这番话明着是在斥责许氏,实则是在为许氏开脱,将许氏的惩罚降到最低。 今日之事,无论是谁惹着了江心玥,许氏这个当家奶奶都逃不了责。 韩进主动站出来,说回去后定然会责骂许氏,韩茂这个做公爹的,就不好再骂许氏了。 怪不得许氏成亲这么多年,依然还跟没出嫁的女儿家似的,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 有这么多人宠着,她用不着自己面对那些个魑魅魍魉。 “大伯,大哥,不关大嫂子的事,是我心里闹别扭,我不是你们韩家名门正娶的媳妇,走的又不是正门,不是正经的越大奶奶。” “我江家门楣虽不高,但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气,兴许这里头有什么误会,我就先回京城,回头等大人回来了,再请大人去江家解释清楚。” 事情闹大了也有好处。 她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悔亲,届时,正好把此事都推到韩越身上去。 “这话是怎么说的!” 韩茂的嗓门霎时就提高了八度,他睁着大眼瞪着许氏。 “许氏,你来说说!是谁给了敏言媳妇儿气受!” 韩进还想护着许氏,被许氏一把推开:“哎呀,行了,你别挡在我跟前,我被骂几句,不痛不痒的,弟妹可真真是受了大委屈!” 她倒也没夸大,更没趁机踩王二婆子等几脚,就实话实说。 “爹,也是我不好,我光想着婆母跟我说,我没什么心眼儿,凡事多听听这几个老妈妈的,没想到我敬着她们几分,倒把她们的脾气养出来了,平日里欺负我也就罢了,今儿个把弟妹也给欺负了,我……我将来没脸去见婆母了!” 许氏是真性情,说到羞愧处,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哭得身子一颤一颤的。 这可把韩进给心疼坏了。 “平日我就说你,内宅里拿不准的事,跟我商量,这些个婆子欺负你,你怎么不说!非得等到今日这些婆子得罪了弟妹,你才火烧眉毛,知道着急了!” 许氏呜哇呜哇地哭:“我哪儿知道她们在欺负我啊!我还寻思着,她们是真的老糊涂了,听不懂我说的话呢。” “够了!” 韩茂大喝一声,镇住夫妻俩。 “是哪几个不长眼的婆子,给我绑了来!” 王二婆子等人见势不好,早就跪在地上,连声哀求,求韩茂网开一面。 “老爷就饶了老婆子这一遭吧!”王二婆子磕了两个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求,“越大奶奶叫老婆子背着她从庄子里走一遍,老婆子一把老骨头,怎么背得动她?因怕摔了越大奶奶,老婆子才没敢答应,并不是倚老卖老啊!” 还挺会颠倒黑白的。 跪在王二婆子身后的几个婆子也都纷纷附和。 江心玥一眼看过去,就发现少了个人。 “大伯,这里还少了个人。” “不少,都在这儿了。” 韩茂神色一变,忙回身行礼:“哎呀,怎么把老祖宗惊动了?” 一个打扮朴素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二门处,身后站着满脸是血痕的詹妈妈,以及韩家长房的几个姐儿。 想必这就是韩越口中的姑祖母了。 韩老太头发全白,身子微微有些佝偻,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她越过韩茂,盯着江心玥,打量了半晌,才冷声招呼江心玥:“这就是越哥儿新娶的媳妇儿?” 韩茂忙点头:“正是,敏言在信中说,新妇容颜俏丽,性情爽利,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 韩老太冷笑了两声:“什么佳人?那小子在海边被海风吹傻了,糊涂了,架不住人撺掇,才娶了这么个媳妇,离荣娘差远了。”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韩茂这个族长只能笑着打哈哈:“老祖宗,外头冷,咱们进屋说话。” 詹妈妈忙扶着韩老太,从江心玥身边经过时,得意地瞥了江心玥一眼。 “这位奶奶让一让,一会儿可别说我冲撞了奶奶,唉,我在韩家长房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还是头一回被一个隔房奶奶的丫头打成这样,我可算是见识到奶奶的厉害了,往后呀,我也别当差了,省得又得罪了哪位奶奶!” 韩老太蹙了蹙眉头,扭头瞪了詹妈妈一眼。 詹妈妈忙闭上嘴,讪讪地笑了笑:“老祖宗,我这也是为了长房的主子们着想,五房的越大奶奶今儿个能欺负我们这些婆子,明儿个就能踩在长房主子的脸上蹦跶。” “现如今,咱们韩家也就五房的越大爷最有出息,越大爷把其余几房的哥儿都比下去了,娶了个媳妇儿,就想让媳妇儿在韩家族里夺权,往后咱们韩家,岂不是要让五房当家做主?” “闭嘴!” 话音刚落,韩茂一巴掌扇了过去,把詹妈妈打了个趔趄。 詹妈妈慌忙跪在地上。 “好了好了,”韩老太咳嗽了两声,叫韩茂住手,“詹妈妈说话不严谨,该打,新妇也太猖狂了些,也该罚,既然越哥儿把她送回来了,那这两日,就叫她跟着我,我来教教她规矩,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就是没什么规矩。” 江心玥被气笑了。 老姑奶奶这是在骂她少家教呢。 打从穿到这里,孙太太就不提了,江盛和江淮父子对江心玥可不差,江心玥绝不容忍有人往江家头上泼脏水。 “我们江家固然是小门小户,不懂你们高门大户的规矩,大人跟我说过,老祖宗的规矩和德行极好,那我今日斗胆请问老祖宗,你们韩家的规矩,就是纵容奴仆往主子奶奶身上泼脏水,说主子奶奶来路不明,非是名正言顺的韩家妇?” 第68章 不在你家住了 韩老太被问住了,刹那间就沉下脸。 “江氏,你在胡说些什么!我韩家何时有这样的规矩了?莫要胡说八道,往我们韩家身上泼脏水,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跟荣娘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江心玥眸光微冷:“荣娘?怕是荣娘性子软,好欺负,被你们韩家的好规矩生生给欺负死了!” “混账东西!” 韩老太胸口剧烈起伏,扶着身旁的丫头,咳嗽了半天。 韩家的几个姐儿都围拢过来,一声一声地喊着老祖宗。 其中一个瓜子脸的姐儿,涨红着一张脸,跑到江心玥跟前,伸手就推了江心玥一把。 “你这个人好不讲道理!韩家族里谁敢不敬老祖宗!偏生你回来头一日,连族谱都没上,便把我们老祖宗气成这个样子,老祖宗说的没错,你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守规矩!” 江心玥站稳了脚跟,反手就是一推,把那个姐儿推了个屁股蹲儿。 “我家大人跟我说,韩家的老姑奶奶德行极高,韩氏族里都想把女儿家送到老姑奶奶身边,请老姑奶奶教教规矩,你也是跟着老姑奶奶学规矩的韩家姐儿?” “我看不像,但凡学过规矩的,都知道喊我一声婶娘,谁家的大姑娘,敢动手打婶娘的?可别叫我知道你是哪一房的,我回头就宣扬出去,把你的事说一说,我看还有谁敢娶一个不敬长辈的姑娘!” 韩家的姐儿捂着脸便哇哇大哭,丫头婆子们纷纷围上去安慰。 就连许氏也转过脸指责江心玥。 “弟妹,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跟孩子计较这些?你听听你说的那些话多吓人,你是要毁了这个孩子吗?” 江心玥的火气就上来了。 她是在帮谁啊? 她不是在帮许氏吗? 许氏转头咬她一口是什么鬼? 行吧,就当她是好心喂了驴肝肺。 “孩子?到底谁是个孩子?我还没过十七岁的生日,你家这位姐儿几岁?” 许氏怔了怔,看看怀里的韩家姐儿,又看了看虽做妇人打扮却一脸稚气的江心玥,梦游一般地道:“三姑娘比你还大半年呢……” 江心玥翻了个白眼。 糊涂又烂好心的许氏,不值得相帮。 “大伯,”她转身朝着韩茂行了礼,“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嫂子已经告诉大伯了,我不管你们长房后宅是怎么一回事,是几个嫂嫂不服气大嫂子,还是几个刁奴欺主,那都跟我没关系。” “可这几个刁奴千不该万不该,欺负到我头上来!说我来路不明,不是你们韩家名门正娶的媳妇,这就不行!大伯今日无论如何要给我一个说法!” “还有那几个嫂嫂,二嫂子去上香,三嫂子害头疼,四嫂子正吃斋,五嫂子喂着药……再来个六嫂子,是不是得说六嫂子上山挖野菜去了?” “几个嫂子不来瞧我,我也不怪她们,毕竟她们是嫂子,我是弟妹,可几个侄子侄女呢?打谅着这几个姐儿在老姑奶奶身边学规矩,不能来,那几个没学规矩的呢?不能叫奶娘陪着过来?” “这是给大嫂子没脸呢,还是给我这个新妇没脸?” 江心玥噼里啪啦一顿说,把堵在心口的气全出了,这才给韩老太行了一礼。 “我家大人跟我念叨了好久,说老姑奶奶规矩极为严明,要把义妹丁海螺交到老姑奶奶身边学规矩,我听从我家大人的吩咐,把丁海螺带到了,请老姑奶奶对她严加管教,好生教一教规矩。” “可别学着这位三姑娘,不守规矩,不敬长辈,不辨是非!” 韩老太的脸色骤然发白,指着江心玥支吾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直等着江心玥走了,她才缓过劲儿,叫来韩茂,问清楚事情来由。 “今儿个我老太婆真是丢尽了老脸!” 韩老太直拍大腿。 “进哥儿家的!你怎么不早说清楚!” 许氏委屈地直抹眼泪,却不敢说一个字。 “老爷,把那几个婆子都处置了吧!进哥儿家的,趁着这个由头,你把平日府里那些个不听你支使的刺头,写个名单出来,该卖的卖,该撵的撵,咱们韩家,不养这些个欺负主子的刁奴!” 许氏张口就想求情,又被韩老太骂了一顿。 “你就是心眼儿太好了!才被这些个人欺负到头上来,连累得我今日也跟着丢了人,别说了,我叫你卖,你就卖,家里有人敢多嘴,就推到我老婆子身上来,就说是我要卖了这些个不敬主子的奴才!” 许氏这才敢答应下来。 “老祖宗,越哥儿媳妇性子是太烈了一些,我怕家里的几个弟妹今儿个没来见她,被她记恨,要不,我替几个弟妹去赔个不是?” 韩老太下死劲瞪着许氏。 “才叫你别心软,你又开始瞎求情!老爷。” 她咳嗽了一声,叫来韩茂。 “不是我说你,你家里的这几个儿媳妇,都太不像话了,早些年,许氏生不出孩子来,寻思着从他们几房里过继个儿子做宗子,他们一个个地巴结上来,等许氏一连生下两个小子,他们就翻了脸。” “今日这事,瞧着是冲着越哥儿媳妇儿去的,实际上,还是冲着进哥儿媳妇儿来的,许氏又是个实诚肠子,被她们欺负了也不肯吭声。” “幸亏今日得罪的是越哥儿的媳妇,都是自家人,回头赔个不是就成了,若是他日得罪了大人物,咱们家里就得因此获罪,你这个族长老爷可不能不管。” 韩茂连连称是。 韩老太沉吟了一会儿,才道:“等过了年,把老二媳妇打发走,去老二任上守着老二,省得老二在任上左一个小妾,右一个通房,闹得太不像了。” “叫老五一家子分出去另过,只说家里地方小,腾不开了,他们不是总闹腾着要出去吗,这回如了他们的心愿,也闹腾不起来了。” “再叫老三媳妇和老四媳妇每日到我那里晨昏定省,我就不信了,有我这个老祖宗在,她们还能闹翻天去!” 一刻钟后,许氏走出堂屋,嘴角的笑容真切许多。 “小红,”她催着小红快去收拾几样礼,“你还真没说错,这个新过门的江氏,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第69章 人一病,心气儿就没了 江心玥领着人,径直回了五房祖宅。 出乎她的意料,五房祖宅居然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就连门前的抱鼓石,也都擦得一尘不染。 上了年纪的李奶娘,领着自己的小儿子王胜一家子,在门口等着。 大老远看见江心玥,李奶娘便颤颤巍巍地迎上来。 还有几步远,跪地便磕头。 这可是韩越的奶娘,江心玥哪敢受她这样大的礼。 她忙走上前,亲手扶起李奶娘,还给李奶娘行了个半礼。 唬的李奶娘慌忙摆手:“我老婆子怎么能受夫人的礼?夫人这可是折煞我了。” “奶娘受得这个礼,奶娘对大人有恩,怎就受不得我一礼了?” 江心玥扶着李奶娘的胳膊,踏进家门。 那王胜领着家里的媳妇子女们紧跟在后头,要给江心玥行礼。 江心玥大大方方受了他们一家子的礼,才叫王胜等人起身。 “方才先去长房转了一圈,拜会了大伯和老祖宗,倒叫你们好等。” 李奶娘笑道:“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等夫人是应该的,早前家里接到大人的信,说是大人和夫人年底会回来祭祖,我就带着家里的丫头婆子把里里外外都洒扫干净。” “原以为夫人明日能到,谁成想夫人今日就来了,幸亏昨儿个我就叫王胜去买了些菜蔬在家里备着,不然,今日夫人可就得凑合着吃几顿了。” 江心玥嘴上应付着,一双眼却四处打量。 五房的祖宅不大,一共两进院子。 不过这两进院子要比京城的江家大上一倍多,后头还有个小园子。 江心玥带了这么多人来,这些个宅子完全够住了。 家里的每一片瓦,每一块地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根本不像是许氏说的那般,没收拾出来。 进了正房,被褥也齐齐整整地在床上叠着,用手一摸,很是松软。 屋里还生着火盆,笼着熏笼,一进来,就暖烘烘的。 江心玥摸了摸被褥,心中越发奇怪。 许氏为什么要跟她撒谎呢? “夫人放心住,这被子都是我昨儿个才用熏笼烘好的,夫人要不要先沐浴?到了家,就换身家常衣裳,也轻便舒服些。” 连洗澡水都准备好了,看来李奶娘一家子,的确是早就有所准备。 江心玥洗了澡,换了衣裳,这饭菜就端上了桌。 正如李奶娘说的那般,家里只有她和小儿子一家四口,外加一个粗使丫头,一个倒夜香的婆子,再没别的人,做的菜,自然都是一些家常小菜。 味道算不上特别好,也不能说是特别差,只能说是一般。 童嫂子尝了一口,私底下就跟江心玥说,这几日还是她和魏大娘来做菜,叫几个丫头打下手就行。 半下午时,许氏领着人,带了一堆东西登门。 一进屋,就笑着打哈哈。 “哎呦,李奶娘干活儿还挺利索的,我寻思着,这屋子这么大,他们这几个人,不一定能收拾出来,哪里想得到,这收拾得还挺利落,既如此,弟妹住在这里,我也就放心了。” 江心玥已经知道许氏撒谎了,再看许氏,就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膈应。 她皮笑肉不笑地应付了几声。 “弟妹,这是怎么了?” 许氏惶恐不安。 “是不是还在为上午的事生气?弟妹快别气了,这点小事,不值得气这么久,我告诉你,你走了之后,我把事情跟老祖宗一说,老祖宗气得不行,当即就把那几个婆子处置了,还训了我那几个弟媳妇。” “老祖宗和我公爹都过意不去,觉得委屈了你,这不,就让我拿着东西过来给你赔不是了。” 长辈给她一个小辈赔不是? 她要是不接受这个好意,那就是不敬长辈,不识好歹。 这不是逼着她低头么? 许氏先前的傻,是装出来的吧? 江心玥越发厌恶许氏。 许氏不该利用她。 大大方方地跟她说,想叫她帮忙,惩戒家中的刁奴,不行吗? 怎么非要弄这些歪歪绕绕的花花肠子。 就方才那几个刁钻婆子,即便许氏不说,她也会出手教训的。 可如今得知许氏利用她,江心玥心里就很不舒服。 “大嫂子,方才也是我太冲动了,今日就罢了,明日我会亲自去向老祖宗请罪。” 江心玥的态度依旧很冷淡,许氏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弟妹,你是在怪我,是不是?我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想着你是新妇,这些个婆子欺负你,会把事情闹大,等闹到公爹和老祖宗跟前,就有的她们受得了……” 江心玥冷冷打断她。 “大嫂子,谁都不是傻子,被人利用了,心里总归不舒服的,好在我不常来绍兴府,咱们少见面,彼此也不会太尴尬,大嫂子,你说呢?” 许氏心里委屈,走出五房时,眼泪还不停地往外滚。 “小红,弟妹这是在怨我了,唉,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能说得来的,谁知道会被她误会,弟妹这个性子呀,真是太刚强了。” 小红撇撇嘴:“可不是么?前头的越大奶奶性子就柔顺多了,不过,前头越大奶奶没生病时,性子也烈着呢。” 许氏的嘴角缓缓勾起:“这话是怎么说?难不成,一个人病了,性子也会跟着改一改?” “奶奶想呀,一个人久病在床,心气儿再高,也会被那些个药罐子磨平了,前头的越大奶奶不就是这样?才嫁进咱们韩家,又是想着管一管田地庄子的债,又是想着撵了咱们的人,闹了多少幺蛾子出来。” “幸好她后来病了,才消停了,这眼前的越大奶奶年轻,身康体健,才这么能折腾,她要是跟前头的越大奶奶一样,过门不久就病了,也就没这么多花头折腾了。” 许氏笑眼盈盈,抓着小红的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还是你这个丫头机灵,走,咱们这就回去,给我这个好弟妹多做些点心来,她年纪小,想必爱吃甜口的。” …… 江心玥一晚上没睡着,一闭上眼,就看到桅杆上的人头。 早上起来,人便有些精神不济。 第70章 田地庄子都在长房手中 苏叶张罗着要去请大夫。 江心玥拦下她:“别去了,我这是没睡好,你去沏一壶浓浓的茶,我喝了就有精神了。” 早起她还得去拜会韩茂以及韩老太并一众韩家的长辈。 要是这个时候病了不去,准会有人在背后嚼舌头根子。 她不想多事,还是咬牙去一趟,回来再补觉就是了。 等过了子时,还没收到韩越的信,她就带着丫头们连夜赶回京城。 李奶娘得知江心玥不大好,亲自煮了一碗红糖鸡蛋,请江心玥喝下。 “夫人怕是一路走来,受了凉,吃点热腾腾的汤汤水水,会好受一些。” 江心玥谢过李奶娘的好意,端过红糖鸡蛋,一口气喝了。 身上果然热乎起来。 吃了红糖鸡蛋,又喝了半壶茶,她便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一抬头,李奶娘还站在门边,扎煞着双手,一副有话想说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江心玥便起了好奇心:“奶娘可有什么事?” 心里忖度着,该不会是王胜做错了事,李奶娘是来给王胜求情的吧? “夫人,原本这事是要说给大人听的,可我家二小子不识字,每每想要捎信给大人,都是找了外头的写信先生,叫那先生写好了,再走绍兴府的驿站,送去给大人,这好几年过去了,也没见到大人回信说起这个。” “每回大人来信都不提这件事,我们一家子心里都有些不大安稳,本来想叫我家二小子去一趟登州府,可这小子不如他哥哥有出息,还是个跛脚,家里就这么些人,也离不得他,便没去成,只能写信给大人。” “也不知道大人有没有收到信,这回终于盼着大人夫人要一同回来了,我老婆子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敢问夫人,咱们五房的田地庄子,是要收回来叫咱们自己管着,还是继续放在长房那里管着?” 江心玥差点丢掉手里的茶杯。 “咱们五房的田地庄子,不是一直由王胜管着吗?什么时候成了长房管着的了?” 李奶娘也怔了,好半天才拍着大腿问:“夫人不知道这件事吗?大人没跟夫人说吗?” “怎么没说,大人早早就跟我说了此事,还说这回回来,就是想看看家中的田地庄子。” 江心玥没把话说透,点到为止,以防止李奶娘耍小心眼。 李奶娘越发疑惑:“不对啊,我家二小子每年都写信给大人,大人肯定是知道的,就算大人没看到信,那前头的夫人也会告诉大人的。” “你们前头夫人知道这件事?” “怎么不知道!”李奶娘瞪起双眼,“前头的夫人家和我们大人家是中表亲,自小就定了亲,成亲后,大人在外征战,夫人就在家中照顾老夫人,后来老夫人仙去,大人又被调到登州府,夫人才跟着去了登州府。” “老夫人仙去后,大人回家奔丧,又匆匆走了,前头夫人本想把地给管起来,奈何长房老爷说,夫人多病,不日又要起程去登州府,怕是不方便打理,就把田地庄子接过去管了。” “待到后来,这长房一多半的田地庄子都是进大爷兄弟几个管着的,我家小子常常去地里看一看,那些个佃户对我家小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一个个又懒又馋,不像是干活儿的人。” “我家小子这才急了,一连写了好些信给大人,可大人就是不回话啊,夫人,那些田地和庄子都是咱们五房的,不能就这么叫长房的人糟蹋了,他们长房的兄弟几个不和睦,便拿着咱们五房的东西不当东西,这哪行!” 李奶娘吐露出来的消息太惊人,江心玥过了好久,才算是完全消化。 韩越觉得老家田地庄子的账目有糊涂的地方,所以叫她回来查一查李奶娘和王胜。 可没想到,李奶娘居然说田地庄子都是长房管着的。 这若是真的,长房就实在是太可恶了。 “奶娘,你可有账本?” 李奶娘叹气:“往年是没有的,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前几日,进大奶奶忽然就送了一摞账本来,说是这些年咱们家田地和庄子的账目。” “还叫我家小子等着,这两日就把田地庄子还给五房,可眼下却没了信儿,也不知道是怎么打算的呢。” 前面每一年都没送账本来,唯独今年收到信,知道韩越要携新妇回家祭祖,忽然就送了账本,还说要还田地庄子。 这是心虚了啊。 江心玥沉着脸安抚李奶娘:“我都知道了,奶娘,你去嘱咐王胜,莫要把此事往外说,长房的人要是问起,你们只说还没告诉我,想等着大人回来,把此事跟大人说。” 韩越至今还未曾有信儿。 也许到了明日,传来的是韩越斩首、韩氏一族获罪的小喜,那这田地庄子的账目理不理清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韩越报了平安,她再着手打理这笔糊涂账也不迟。 换了一身大衣裳,又嘱咐苏叶等人提着礼,江心玥才缓缓朝长房而去。 远远瞧见长房门口排着十几辆马车,韩茂站在门口,跟打头的一辆车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就挥挥手,叫那些车子走了。 江心玥赶忙躲起来,吩咐跟着过来的王胜:“你快去打听打听,这些人都是谁,要去哪儿,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你快去快回。” 王胜很快就大汗淋漓地跑了回来。 “夫人,小的打听出来了,是长房的几个奶奶带着哥儿姐儿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明日就是大年二十九,她们怎的这个时候回娘家?” 王胜摇头:“小的也不清楚,只听说三奶奶的娘家老爷要不好了,咱们族长老爷就让四奶奶跟三奶奶一道回去,还把家里的几个哥儿姐儿的,全带上了。” 真是荒唐。 亲家老爷还没死呢,要探病,就让三爷和三奶奶两口子带着孩子自己回去,何必要叫四奶奶一块儿跟着? 还把孙子孙女全带上。 这分明就是要逃命的架势。 江心玥脸色一沉,转身折回五房。 她得找韩大顺问个清楚! 第71章 红枣酥 韩大顺正窝在五房后院中,看着几个亲卫练武。 “韩大顺!” 江心玥气势汹汹找过来。 “你到底对族长说什么了?快点告诉我!你要是不对我说实话,我这就去找族长,问个清楚!再把事情闹大,叫韩家族里的人都知道!” 韩大顺惊了一跳,忙双手合十,拦在江心玥跟前苦苦哀求。 “夫人,这种事情可张扬不得啊!” 他挥挥手,叫亲卫们都出去,这才耷拉着头,无精打采地道:“长房老爷知道的,还不如夫人多呢,大人只叫属下告诉长房老爷,说可能出了点事,请长房老爷早做打算。” 江心玥禁不住冷笑。 对自己的族人就说可能出了事,劝族人早做打算,到了她这儿,就让她等两天? 韩越可真是将内外有别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等不了了,她要回京城! “夫人!” 韩大顺拦住江心玥。 “大人对夫人早已有了安排,请夫人再等待一日。” 江心玥拧着眉头质问韩大顺:“什么安排!我有了安排,那我爹娘呢?你们家大人可曾对我爹娘、对我江家有什么安排!” “有,都有。” 韩大顺脑门子上都出了汗。 “夫人,我家大人说他对不起夫人,但请夫人相信大人,大人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一旦出了事,夫人和江家都会性命无忧,只是江老爷和江公子的仕途会受些影响……” 韩大顺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瞅着江心玥的脸色发黑,他又赶忙道:“不过夫人放心,虽则江老爷和江公子会仕途不顺,但一辈子会不愁吃不愁喝,做个富足的田舍翁。” 江心玥撇了撇嘴角。 韩越这个浑蛋! 自己想做反贼,那就放开手脚去做啊,为什么要拉他们江家下水! 她爹只是一个养马的小官儿,她哥哥还一心盼着高中后外放出去做官呢。 韩越轻飘飘一句话,说什么仕途有影响,就断了她爹和她哥的前程。 用一个富足的田舍翁来换,有什么用? 可曾问过她爹和她哥的意思了? 老天最好保佑韩越平安无事。 等见到韩越,她非得生吞了韩越! 等江心玥再次踏进长房大门时,已经是日上中天了。 韩茂依旧很慈祥地接待了江心玥,吃了半盏茶,就提起昨日的事情。 “昨日侄媳走后,老祖宗得知真相,大发雷霆,当即就处置了那几个婆子,还申斥了你几个嫂嫂们,你大嫂子也因为此事,都病了,侄媳妇可千万莫要再为这个置气了。” 江心玥微微抿唇。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韩茂先劝她不要再为此事置气,好似她的心眼有多小似的。 “大伯说哪里话,我若是真的还为着这件事生气,今日就不会登门来拜访大伯和老祖宗,向老祖宗赔罪了。” 韩茂神色如常,笑着赞叹江心玥几句,就喊来人,叫人去请许氏出来,让许氏领着江心玥去拜访韩老太。 江心玥站了起来:“既是大嫂子病了,那我就先去看看大嫂子,哪里有叫一个病人出来见我的道理。” 韩茂点头道:“也好,这会儿老祖宗还在教几个姐儿规矩,你趁着这个时候去跟你大嫂子说两句话吧,等老祖宗那边得闲儿了,再叫你大嫂子带着你去。” 韩茂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明明把长房里的哥儿姐儿都送走了,这会子又哪来的姐儿跟韩老太学规矩? 莫不是只有丁海螺一个人吧? 她没戳破韩茂,由一个丫头带着,去了许氏的住处。 许氏夫妻俩就住在二门一进去,夹道右边的小院儿中。 小小三间屋,一眼望到底。 与江心玥在江家的住处相比,大不了多少。 堂堂的宗子宗妇就住在这么大点的地方,真是委屈了呢。 屋里生了火盆,烟味儿有些熏人。 窗户半开着透气,墙底下放着一张琴,上头搭着帕子。 正对着这张琴的床榻上,许氏正倚着大引枕,哎呀哎呀地直哼唧。 她头上戴了抹额,正中间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烨烨生辉。 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袄子。 袖子可能是故意做得短了,一抬手,就露出两只金镯子。 虽说是在病中,但许氏依旧涂脂抹粉,把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除了她时不时地哼唧两声,一点都看不出是个病人。 江心玥倚着门喊了一声大嫂子,许氏好似被吓到了一样,猛然转过头,看见江心玥,便红了眼圈,眼泪说掉就掉。 “弟妹来了!快进来坐,别站在风口处吹风,我就是昨日想得多了一些,夜里睡不着,坐在门外吃了点酒,早上起来就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酸疼。” 江心玥凑近一看,许氏虽说涂脂抹粉,但却依然难掩憔悴,眼底下更是一片乌青。 想必是昨日接到了信儿,把自己的两个小子送走之后担惊受怕所致。 她这个人演技很好,江心玥怕被骗着,不敢多搭话,只说来看看许氏,一会儿就去拜会老祖宗。 “弟妹稍等一会,老祖宗这会儿还忙着呢。” 她就着江心玥的手,抓着床帷坐起来。 “弟妹来得也真是巧,我这里才在做年下的点心,已经做了好些了,我叫她们每样点心捡几块端上来,弟妹尝尝,跟你们京城的比一比,风味如何。” 江心玥本来要走的,但许氏死抓着她不放,恐怕还有什么话要说,她便只好坐下来。 心里猜测着,许氏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吐露五房的田地和庄子的事。 不大一会儿,点心便被端上桌。 有些是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有些是出来好一段时间了,已经放凉了。 许氏把几样点心推到江心玥眼前,叫她都尝尝,好似是真的要请江心玥品鉴这些点心。 “弟妹还小,是不是喜欢吃甜口的?” 她用帕子包了手,捡起一块点心送到江心玥唇边:“这是咱们府里做的红枣酥,可甜了,弟妹快尝一块。” 江心玥不习惯被人这么喂着吃,但许氏都把点心送到她嘴边了,她也不便拒绝,只好尝了一块。 许氏的笑容越发深了:“弟妹觉得,这红枣酥是不是很甜?” 第72章 把红枣酥留下 这个节骨眼上,江心玥哪有心思品鉴点心,便随口敷衍了几句。 许氏好似得到了夸奖和鼓励似的,忙喊来丫头,叫一会儿多装一些红枣酥,给江心玥送去。 吃了几块点心,见许氏还是没有把五房田地宅子说清楚的意思,江心玥便起身告辞,要去看看韩老太。 许氏一脸歉疚:“弟妹,我这身子拖了后腿,还是不送你过去了,我叫丫头带你过去吧。” 江心玥抿着嘴道了谢,跟着许氏的丫头从长房花园子的侧门出去,到了一处祠堂内。 这就是韩氏一族的祠堂。 韩老太并非长房的,她原是二房的姑奶奶,后二房搬至别处,她不愿意跟着去,就留在绍兴府,由族里和长房供养。 住处也干脆搬到了祠堂后的院子里。 院子很大,半边辟作姑娘们上课学规矩的地方,另外半边是韩老太的住处。 平日过来拜访韩老太,要么从长房花园子的侧门处进来,要么就从后门走。 江心玥过来时,韩老太正在屋内闭目小憩。 丫头出来请江心玥稍微坐一坐,等老祖宗醒了,再请江心玥进去说话。 这还没吃晌午饭,就犯困了? 怕是不想见她,想给她来个下马威吧。 反正暂时无事可做,江心玥也不怕耗工夫。 她就坐在小茶房里等,这里又暖和又避风,渴了还能喝茶。 许氏的丫头小红很有眼力见,赶紧把才带过来的点心摆出来。 “老祖宗这会儿歇晌,不过了饭点是不会醒的,奶奶就先吃点点心垫补垫补,等见了老祖宗,再去我们院儿里,我们奶奶给奶奶留着好饭菜呢。” 江心玥拈起一块点心,送到了唇边:“这老祖宗也够随性的,想什么时候歇晌就什么时候歇晌,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一点儿都不按着正常三餐来,这怎么行?这么大岁数了,可得学着养生呀。” 小红讪讪地笑了笑:“老祖宗的事,我们奶奶也不敢多嘴啊。” 江心玥咬了一口红枣酥。 什么不敢多嘴,这丫头是在为韩老太圆场面呢。 先前在许氏屋里,江心玥没什么心思品鉴点心,这会儿吃了一口红枣酥,便觉得太过甜腻。 “奶奶怎么不吃了?”小红殷勤地又把红枣酥往江心玥手边推,“奶奶好歹吃几块垫垫饥,可别饿着。” 江心玥摇摇头:“太甜了。” 她是喜欢吃甜食,可这红枣酥有些甜腻得过分了。 但又是许氏特地送的,她只能把手上的这一块也吃完。 怕当着小红的面浪费东西,被传到许氏耳朵里不好,江心玥就让苏叶收起来,等回去再吃。 “奶奶不喜欢吃甜么?”小红欠了欠身子,“这红枣酥的做法,是我们奶奶从娘家那边带来的,比京城和绍兴府这边的红枣酥,更有一番滋味,但因有一味香料难得,我们奶奶也很少做。” “今年还是寻思着奶奶来了,我们奶奶才吩咐厨下做一回,统共做了一锅,大半锅都给了奶奶,奶奶可千万别辜负我们奶奶的心意。” 既是别人家乡特产,江心玥又真的是有些饿了,没法子,她只得又就着茶水吃了一块,剩下的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寻思着收起来,回去分给丫头们吃,也叫丫头们尝尝这别有风味的家乡特产。 又等了一会儿,韩老太还没醒,反倒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出来,把江心玥引到了廊子另外一头。 这里有一间小小的半月歇山亭,有一面窗户敞开着,挂上了棉布帘。 老妈妈请江心玥站在外头等着,莫要出声。 不大一会儿,听着里头传来姜黄的声音。 “姑娘身上还有伤,快别站着了,反正老祖宗也不知道,姑娘先坐下来歇一会。” 江心玥抿了抿嘴。 姜黄的心变得还真快,这才几日,就对丁海螺一口一个姑娘,好似她伺候丁海螺好些年了。 “我是得好好歇一歇,”丁海螺重重地叹息一声,随即就传来拖动椅子的声响,“江心玥居然敢把我送给老妖婆折磨,可别等着我逃出去,一旦我出去了,定然会搅和得她不得安宁。” 老妈妈隔着帘子咳嗽了一声,里头便传来兵荒马乱的声响。 “丁姑娘,你要怎么逃出去啊?” 屋里默不作声,却传来了慌乱的呼吸声。 “送你来,是大人的提议,请姑娘好生学规矩,一会儿老祖宗会过来看一看,要是姑娘还是没有个站相,那可就别怪老祖宗无情了。” 这个韩老太识人不清,但在教规矩一事上,却的确很严明。 老妈妈请江心玥回到之前的小茶房,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老祖宗肯见她。 “听说你等了好一会儿了?用过饭了吗?” 屋里已经摆上了饭菜。 江心玥行了礼,大大方方地说自己还没用饭,正想着讨老祖宗一口饭吃。 韩老太掀起眼皮乜斜了她一眼:“坐下吧,你这性子没脸没皮的,倒比荣娘大方一些。” 江心玥心口有些堵。 这老太太,怎么有事没事,总喜欢把她和荣娘相比? 江心玥是真的饿了,足足吃了整整一碗半饭,才停下来。 韩老太脸上有了些许笑容。 “年纪轻轻,就该多吃一点,长得胖一点,看着也喜庆,一个个跟瘦猴儿一样,风一吹就倒,那怎么行。” “你看看你饿得这模样,我没起来,你就不会跟丫头婆子要些点心吃吃?可莫要把自己饿坏了。” 江心玥用帕子擦了擦嘴,笑道:“多谢老祖宗,我来之前,大嫂子叫丫头给了我一些红枣酥,我吃了好几块。” 不知是不是江心玥的错觉,她总觉得对面的韩老太一下子就沉下脸:“什么红枣酥?拿来我瞧瞧!” 江心玥忙让丫头把食盒提过来,将里头的红枣酥摆在韩老太眼前。 韩老太掰开红枣酥,放在鼻间下闻了闻。 “我老人家很爱吃这个,你就别吃了,放在这儿给我吃吧。” 江心玥按下心头的古怪,寻思着人老了,大概就是有些怪脾气,便没有多计较。 起身告辞时,韩老太忽然叫住她:“越哥儿没叫你也快走?” 第73章 你没脸没皮 江心玥忍不住笑了:“老祖宗居然也知道此事,那为何还不快些走?” “我一把老骨头了,真出了事,就算是跑,又能跑到哪儿去?路上还要遭罪,倒不如在家中安安稳稳地待着。” 没想到,韩老太这么通透。 江心玥对韩老太又改观了一些。 “老祖宗放心,大人做事有分寸,况且大人只说出了点事,到底是什么事,又是好事还是坏事,大人可都没说呢,叫族长大伯提早做准备,也只是提个醒而已。” 韩越可没把话说透。 过几日什么事都没有,韩越也会有说法,只说官场上出了点小麻烦。 韩氏族里不会有人追究。 韩老太一双老眼眍?着,盯着江心玥看了一会儿,才笑眯眯点头:“这一点上,你倒是比荣娘强。” “荣娘胆子小,当初住在家里时,越哥儿在外头,一传回来点什么消息,荣娘就吓得六神无主,她那个病啊,就是这么被吓得,一日比一日重,你婆母不让她跟着越哥儿外放,也是怕她那个性子,会扰了越哥儿心志。” “你就不同了,你胆子大,没脸没皮,能豁得出去,跟着越哥儿去登州府,定然会把他的后宅打理得清清静静,也不会拖越哥儿的后腿。” 说她没脸没皮? 这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呢。 江心玥讪讪地陪着笑脸。 韩老太说了几句话,就累了。 “你回去吧,这个年不好过,等除夕祭祖时,怕是咱们族里还有一多半的人不能来,不过你跟着越哥儿在外头,也不常回来,就算认不全族里的人也没事。” 她咳嗽了两声,先前那个引着江心玥去看丁海螺的老妈妈便捧着一个小盒子走了出来。 “这里头是一只金镶玉的镯子,是当年我的陪嫁,比你手腕上这一只,水头要差一些,但胜在是个老物件儿,你留着玩儿吧。” 江心玥手腕上戴的是江淮送的那一只镯子,她很喜欢,也很衬她的肤色。 “老祖宗快别这么说,这东西是老祖宗的陪嫁,给了我,就是老祖宗疼我了。” 她顺势站起身,给韩老太行了一礼。 “昨儿个是我冒失,冲撞了老祖宗,还望老祖宗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要是老祖宗还生着气,就骂我一顿出出火气,莫要把气憋在心里,憋出病来,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韩老太转头就对那个老妈子抱怨:“听听,我昨儿个就跟你说过,这孩子的一张嘴,能气死人,大过年的,咒我生病呢。” 江心玥一愣,忙道:“老祖宗可别误会啊,我可没这个意思。” 老妈妈笑了:“奶奶别急,老祖宗这是喜欢奶奶呢,奶奶的性子招人疼,没脸没皮的,说两句也不会往心里去,老祖宗和奶奶在一起说话,都能多吃半碗饭。” 又说她没脸没皮,那她就只能当做是夸奖了。 “你回去吧,这两日族里四处乱糟糟的,你就别往长房里去了,我瞧着你精神不大好,你们这些小辈,仗着自己年轻,总是不把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等回了登州府,请个大夫好生调理调理,可莫要小病绵延成大病。” 送走江心玥,老妈子回转回来,请韩老太的示下。 韩老太阴沉着脸,靠在大引枕上,恶狠狠地盯着桌子上的那盘红枣酥。 “你把这红枣酥送到许氏房里,告诉她,江氏过了年,是要跟着越哥儿去登州府的,叫她少打这些歪主意!” “越哥儿并非小气的人,把田地和庄子还给越哥儿,再把这几年的亏空补上,越哥儿不会跟他们两口子计较的。” “她要是再闹幺蛾子,给江氏送些吃的喝的,叫我知道了,我可不饶她!” 老妈子点点头,收起那盘红枣酥,忧心忡忡地问道:“老祖宗,越大奶奶可吃了不少,这是不是得找个大夫去瞧瞧?” “你疯了?” 韩老太瞪了她一眼。 “在韩家查出病来,越哥儿聪明,能不顺藤摸瓜,查到荣娘身上去?依着越哥儿的性子,定然要把家里闹腾个天翻地覆,许氏这个宗妇怕是要被休弃。” “家里闹出这样大的丑闻,韩家的名声就毁了,要请大夫,就等着他们回登州府再请吧,我寻思着,许氏的胆子还没这么大,这红枣酥里放的东西不多,江氏只吃了几块,没有性命之忧,顶多就是子嗣上有些妨碍。” “这也是我急着叫江氏快些跟着越哥儿去登州府的缘故,江氏性子泼辣,在这儿的日子长了,一旦知道许氏做下的那些事,定然不会忍着,弄不好,就得变成第二个荣娘。” “咱们韩家欠越哥儿的,已经叫他没了一个荣娘,不能再叫他没了江氏,唉,真是造孽啊!” …… 江心玥辞别韩老太,去长房那边兜了一圈,先去二奶奶和五奶奶那里拜会,得知两位奶奶身子都不好,就放下礼,回去了。 走前经过许氏院里,跟许氏打了个招呼,许氏又让小红装了些点心给江心玥。 “这都是这次做的,弟妹带回去尝尝。” 盛情难却,江心玥只得带回五房。 这回的点心花样又多了一些,就是分量少了。 她分给几个丫头们吃,自己也随手拈起一块绿豆糕,吃着倒跟平常一般无二。 “这个进大奶奶可真有意思,先前看着咱们夫人年纪小,就非要给夫人送甜口的点心吃,这会儿估摸着是听丫头说夫人不喜欢太甜的,送来的点心又都没什么滋味了。” 点心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一口一个,吃起来很方便。 江心玥贪吃,把几样点心都尝了一遍,果然没再找到跟那红枣酥一样甜腻得发腥的。 大概那红枣酥真是许氏家乡的做法,才有些甜腻,没想到韩老太也这么爱吃。 夜里这顿饭是童嫂子和魏大娘做的,好吃多了。 吃过饭,江心玥就吩咐丫头们打包行礼,几个丫头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夫人,咱们才来,还得等着大人来祭祖呢,这怎么就要收拾箱笼呀?” 第74章 夫人,我能行 江心玥没法跟丫头们明说。 事情还不明朗。 她这会儿说,只能叫丫头们恐慌。 “总之先收拾好了,除夕祭祖后,大年初二咱们就起程,那会儿收拾就来不及了。” 丫头们虽觉得古怪,但也只能照做。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江心玥吃过夜里这顿饭,就觉得胸口很不舒服,一颗心砰砰直跳,跳得她发慌。 大冬天里,身上还一个劲儿地出冷汗。 手脚却发软,站得久了,便觉得眼前发晕。 嘴里还很干。 一气儿喝了一壶茶,江心玥还是觉得没缓过劲儿来。 苏叶就劝她:“夫人就是昨儿个夜里没睡好,今日又忙了一日,不曾歇晌,这才添了症候,我往夫人的床上放了两个汤婆子,被子里暖烘烘的,夫人还是早些歇息吧。” 江心玥哪里睡得着啊。 过了子时,再收不到韩越的信儿,她就得领着丫头们跑路了,什么汤婆子什么歇晌的,都得扔到一边去。 沐浴更衣后,躺在床上好半天,江心玥也没有睡意。 她干脆爬起来,端出针线笸箩,接着串珠子。 用金银线先扭成蝴蝶大致的模样,再串上配好色的珠子,时不时停下来纠正一下形状。 不知不觉,江心玥的手心里居然真的躺了一只做好的蝴蝶。 回头再找了工匠,把这蝴蝶做成簪子头,镶嵌在簪子上,倒也很别致。 这是江心玥练手用的,珠子都不怎么值钱。 等她以后熟练了,用值钱的珠子串起来,说不定还能拿出去卖钱呢。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别人会刺绣会做饭会医术会琴棋书画,她除了在职场上下乱蹿,怕也就会这点东西。 也罢,这也算是她的保命技能之一了。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江心玥手一抖,串好的蝴蝶就丢在了地上。 她忘记膝盖上还放着笸箩,慌忙站起来,笸箩便被打翻,珠子散落一地。 她顾不得去收拾,几步奔向门口那个高大的影子。 “大人!” 奔到那人跟前,江心玥又硬生生刹住脚。 她激动个什么劲儿? 眼前这人最是可恶。 把她蒙在鼓中,将她和江家置入危险之地,还害得她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见了这人,她究竟有什么好高兴的? 扒了韩越的皮还差不多。 韩越双眸璀璨如星。 江心玥刹住脚,他可没刹住,双臂如同老鹰一般展开,把江心玥牢牢地抱进怀中。 他不在这两日,夫人一定很想他。 要不然,方才看到他出现,怎会那么激动? 盯着他的眼神,又怎会那么炽热? 奈何夫人到底年纪小,还是脸皮儿薄了一些,没敢投入他怀中。 没关系,他是男人,脸皮厚,这一步让他来便是。 江心玥快被熏死了。 臭男人,身上怎么一股子烂泥塘的味儿! 这怕是两日不曾沐浴更衣了吧? 抱这么紧,想要叫她憋死吗? 挣扎半天,韩越才肯松开江心玥。 “夫人,韩某说话算话,如期赶到,夫人从此后可以放心了。” 江心玥皮笑肉不笑:“恭喜大人渡过难关,大人风尘仆仆,一定累了,我叫丫头们准备好洗澡水,请大人沐浴更衣。” 韩越双眸越发亮堂。 到底是有个夫人好,知疼知热的。 往常他从卫所回府中,那几个姨娘见了他就围过来,不问他渴不渴累不累,先把他往自己的院子里拖,哭天抹泪地诉说委屈,要么就是咬牙切齿地告状。 夫人就不一样了,知道他累,立马就给他准备洗澡水。 “多谢夫人。” 韩越拱了拱手,又颇为尴尬地笑了两声。 “我这一日都未曾吃饭,不知能否烦劳夫人给整治些饭菜来?” 等他沐浴更衣后,屋里已经摆了一盆热汤面。 锅灶早就封了,好在小铫子上有热水,就用小铫子做了汤面,浇头就是之前韩大顺做的酱。 “大人先凑合着垫垫饥,等明日我再吩咐童嫂子她们给大人做些好吃的来。” 韩越是行伍中人,从不挑剔吃穿。 寒冷冬夜,能有一盆热汤面吃,他便已经满足了。 等他吃完,江心玥才问他:“事情都解决了,大人总该跟我说实话了吧?” 她把丫头都撵出去,凑近韩越,压低了声音。 “汝阳王之死,大人到底是怎么蒙混过关的?” “谁说汝阳王死了?” 韩越用帕子擦了擦嘴,笑盈盈地看着江心玥。 “汝阳王乘坐游船顺水而下,在余杭塘河闸口处遭遇贼人,幸而登州卫指挥使韩越回乡祭祖路过,勇救汝阳王,才叫汝阳王幸免于难,皇上龙颜大悦,封韩越为登莱从三品的都指挥佥事,兼正四品登州卫指挥使。” “还授封韩越正三品昭勇将军勋职,同时赐予韩越夫人江氏四品恭人之勋,赏赐韩越及其夫人江氏黄金万两,珍珠石斛,明珠一斛,八宝香车一架,凤冠霞帔一套。” 江心玥怔住了。 事情的发展好像跟她想的不一样啊。 “夫人觉得这些还不够吗?” 韩越伸出手在江心玥面前晃了晃。 “我救了汝阳王,贵妃大为感激,命人赠我登州府良田百亩,外加一个庄子,得知夫人很喜欢珠子,贵妃又赏赐夫人各色宝石珠子一斛,这些东西都在船上,过了年,咱们回船上去,夫人大可以尽情地串珠子。” 江心玥被这突如其来的赏赐砸得晕头转向。 这不对,这不对! 她看得真真切切,那桅杆上的人头就是汝阳王的! “大人,你是不是说谎了?你可知欺君之罪……” “夫人!” 韩越冷冷打断江心玥。 他双眸凌厉如寒冰,冷得江心玥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我韩某忠于明君,从不做欺君罔上之事,夫人也该明白这个道理。” 明明犯了欺君之罪,还这般冠冕堂皇! 江心玥深吸一口气,猛然勾住韩越的脖子,贴在韩越耳边,轻声道:“大人心知肚明,无论大人手段多么高明,此事终究会被人发现,一旦东窗事发,便是灭顶之灾。” 佳人香喷喷的气息就在耳边骚动,韩越的耳根子猛然发烫。 他一把揽住江心玥的腰肢,将江心玥横抱在盘起来的双膝上。 “夫人,我已经能行了。” 第75章 夫人,为夫这回行不行? 江心玥拧眉:“你什么能行了?我在与你说机密事呢!” 韩越俯身噙住江心玥的耳垂:“我也在与夫人商议机密要事。” 他说话含混不清,黏黏糊糊的,正如此刻他包裹住江心玥耳垂的呼吸。 绵密,软糯。 江心玥深吸一口气,身子软下来,甘愿陷入这一团绵密中。 …… 好半晌,幔帐中才归于平静。 江心玥枕着韩越的臂弯,背对着韩越,光洁如玉的后背染上了一层红晕。 真没想到,韩越这厮确实还行。 新婚夜在船上那会儿,她瞅着韩越身上有伤,便没与韩越同房,用了双手和樱桃小口解决。 江心玥倒不在乎这个。 她既然已经与韩越成亲,韩越此时又无事,那二人圆房是早晚的事。 何必扭捏? 她没想到的是,韩越还真的很行。 “玥儿在想什么呢?” 一声玥儿叫江心玥脊背一僵,身上汗毛登时根根竖起。 “你别叫我玥儿。” 她回身瞪着韩越,一双杏眼氤氲着水光,分外娇俏。 “玥儿这名字是我家里人叫的。” 韩越嘴角微撇:“我不是你家里人?” 哎呀糟了,说错话了。 江心玥忙眉眼弯弯,勾着韩越的臂膀。 “玥儿这两个字不好,那是我娘家人叫的乳名,大人喊我玥娘吧。” 不知为何,这两个字从江家人和赵禹之嘴里说出来,江心玥就觉得是理所应当。 可从韩越嘴里蹦出来,她便浑身起鸡皮疙瘩,哪哪儿都不舒服。 韩越仰面躺着,满足地喟叹一声。 半晌没听见他的动静,江心玥支起身子一瞧,他居然已经睡过去了。 怕是这两日真的累着了。 外头的烛光透进幔帐里,柔和又均匀地罩住韩越。 他脸上黑,身上却很白,白得不像是个成日风吹日晒的将军,倒像是个书生。 身上除了腰间的伤,还有好些伤疤,大小不一,粗细不均,新旧不匀,俱是旧伤。 也不知后背和其他各处还有没有伤。 仔细一瞧,腰间裹着的细白布上,渗出了新鲜的血迹。 想是方才太过激烈,崩裂了伤口。 江心玥摇摇头。 这个人逞什么能? 不行就是不行,非要装什么行。 虽然试了几次,的确很行,但也不能明知身上有伤,还非要来几次。 她小心翼翼从韩越身上爬过去,蹑手蹑脚下了床,翻箱倒柜地找药膏。 白日里叫几个丫头把箱笼都收拾好,这会儿找起来格外费劲。 半天才找到药箱。 “夫人在忙活什么呢?” 江心玥吓了一跳,手中的药箱差点丢出去。 她对床上的男人怒目而视:“大人没听过一句话吗?人吓人,吓死人!” 韩越慢悠悠起身,倚在床柱上,眯着眼笑。 “屋中就你我二人,夫人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可见夫人心虚,心虚才会害怕。”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一个做将军的,嘴里怎么总是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说。 江心玥冷着脸,找出药膏,按倒韩越:“老实躺着吧,明明不行,还逞什么能?” “我不行?”韩越抓住江心玥的手腕,“夫人居然觉得我不行?我韩某不信邪,今日就非要让夫人讨饶,说我行!” 他忽然按住江心玥,高大的身子便覆下来。 急得江心玥一直往外推他。 “你有病啊!你身上有……” 怕外头的人听见,她只能小声怒骂韩越。 “行不行不在于这一时,先把自己身上的伤处置好,等你好了,自然就行了。” 岂料这两句话反而叫韩越越发凶猛,直按着江心玥来了两次地动山摇、天崩地裂,才停下手。 “夫人,为夫这回行不行?” 江心玥浑身酥软,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了。 不愧是带兵打仗的将军,确实……确实比她前世的妈宝男老公以及之前交往的几个男友行。 “嗯?夫人怎么不说话?难道是觉得为夫还不够行?” 韩越再次俯下身,吓得江心玥一个激灵坐起来。 “大人很行!是我不行!求大人饶了我吧!” 她今日本就觉得不大舒服,一连来了几次,虽说很舒服,可……她也实在是受不了了。 “算是我求大人了……” “夫人求我?”韩越眼眸深邃,高大的身子再一次覆上来,“玥儿……” 他捧着江心玥的脸轻声呢喃。 “我真的很高兴,此事做成,天下大安那日就不远了。” 江心玥心下一沉,她就知道韩越做了反贼。 既已上了贼船,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韩越眼神清明。 他刮了刮江心玥的鼻子。 “京城已经没我什么事了,过了年,汝阳王会去封地就藩,我只管做好我的登州卫指挥使,静待时机便可。” 他依旧不肯对江心玥说实话,江心玥知道再问也没什么用,便撇开这件事。 她轻轻推开韩越,穿上衣裳,一面为韩越上药包扎伤口,一面把家中这两日的事都告诉韩越。 “我愚笨,又不知道你们族里的底细,但我能看得出来,长房里头不和睦,兄弟们之间怕是为了家财闹过了,又拿着咱们五房的田地庄子折腾。” “大人,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是要把家中的田地和庄子要回来的,他们长房要是主动把东西还回来,把事情说清楚,那以往的事,我不想再追究,为了家族和睦,我劝大人也不要再追究。” “但倘若长房想糊弄着过去,我可不顾什么体面,到时候大人也别拦着我,我就是这样的性子,凡事都要说清楚,说不清楚,我心里憋着难受。” 亲兄弟,明算账。 都是韩家人,一时手头紧,挪用了五房庄子的收成,事后说清楚,还不还的,以后再说。 最忌讳这种做假账,想把旁人的东西据为己有,一直畏畏缩缩不肯说实话的。 江心玥既然是当家主母,她就得把家里的钱看好了,万不能不明不白地这么过。 韩越把玩着江心玥的头发,眼里全是欣赏。 “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夫人的。” 江心玥嗔了他一眼:“我可不敢让大人听我的话,大人……” 话音未落,眼前一黑,江心玥便猛然栽倒在床。 第76章 驯夫之道 “玥儿!” 韩越忙把江心玥扶到床上,披上衣服就要去叫人。 “大人千万别去!” 江心玥回过神,赶紧拽住韩越的袖子。 “我不过就是累着了,有些头晕而已,大人这一去请大夫,我岂不是要羞死了?” 她红着脸扑在锦被上,额上还滚着香汗,鬓发散乱着,一双眼睛瞥着韩越,娇滴滴地惹人爱。 韩越立马就被勾起了燥火。 他坐在床边,用被子将江心玥裹好,柔声问她要不要吃些东西。 江心玥摇摇头:“这都什么时候了,别折腾了,大人要是真心心疼我,就去外头茶房,从小铫子上温着的壶里倒些热水,兑上凉水端过来,我用帕子擦擦身子。” 她出了一身的汗,下面又黏腻腻的,很不舒服,急需用水擦擦身子。 韩越便开门出去了。 凉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冻得江心玥打了个哆嗦。 她咬着牙起身,从柜子里抱出一套干净的被褥换上,心口还在扑腾扑腾地跳,跳得她胸口有些疼。 真是奇怪。 她这副身子这么差吗? 就只是一日没休息好,便又是头晕,又是胸闷的。 看来得多锻炼锻炼了。 因她身子还软着,韩越端来了水,便亲自为她擦身子。 起初,江心玥还有些羞涩。 待到后来,因太过舒服,再加上头还是有些晕,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韩越帮她盖好被子,自己擦了身子换了衣裳,出门唤来苏叶。 “你们夫人这几日身子就不舒服么?” 苏叶忙道:“这两日夫人都没睡好,早起就嚷着头晕不舒服,本是想中午歇个晌,奈何忙得过了歇晌的点,就一直硬挺着到夜里了。” 苏叶想了想,又补充两句:“夜里吃了饭,夫人还说头晕,心口跳得快,不舒服,大人,我们夫人在娘家时,可没这么着过。” 韩越蹙了蹙眉:“这两日先看看,你仔细照顾着夫人,夫人哪里不好,别瞒着我,等过了年,咱们在路上给夫人请个大夫看看。” 马上就过年了,乡里的大夫要么回老家过年,要么就关了药堂,等着过了年再开,这时候不好找大夫。 他也没把随军大夫带过来,只能再看两日了。 第二日醒来,江心玥倒还好,就是口渴得很,早上一气儿喝了一整壶蜜枣茶,还觉得口干舌燥,便索性叫丫头换了凉白开。 吃饭时,她也没什么胃口,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碗筷。 韩越很是担忧:“夫人到底哪里不舒服?” 江心玥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软软的没什么劲儿。 口干舌燥,动一动,身上就冒汗。 “大人别担心了,我就是这些日子担惊受怕,没休息好,如今大人回来了,我能松口气,歇息两日就好了。” 说是能歇息,但实际上,江心玥一点懒都偷不得。 才吃过饭,长房那边就来人请他们夫妻二人过去。 江心玥立马来了精神,吩咐苏叶把长房送来的账本整理好。 “你在家里守着,一会儿我让人来叫你,你就搬着账本过去。” 到了长房,韩越先去拜见族长韩茂,江心玥就被引进许氏屋里。 许氏的脸色比昨日好看多了。 她头上笼着昭君帽,坐在熏笼旁,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两盘点心。 “弟妹快来!” 许氏乐呵呵地招呼着江心玥。 待江心玥在熏笼旁坐下,她一把抓住江心玥的手,冰冷的手如同毒蛇一般,激得江心玥打了个哆嗦。 “今年过年,咱们家里的人少,要忙活的事情没这么多,我总算能好好过个年了,弟妹吃过饭了吗?快来再吃一块点心,昨儿个你回去之后,厨房里又新作了几样点心,都是弟妹没尝过的,弟妹吃吃看。” 江心玥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谁家过年要做这么多点心的? 这些个点心有些味道一模一样,只是用的模子不一样,做出来的形状不一样罢了。 真不知道许氏做这么多点心是为了什么。 她刚要拿一块做个样子敷衍敷衍,许氏忽地捡起一块云片糕,送到江心玥手边。 “尝尝这个,这个好吃,和弟妹在别处吃的不一样。” 江心玥只得吃下。 才咬了一小口,她就蹙紧了眉头。 这云片糕怎么跟她昨日吃过的红枣酥是一个味道? 都是甜兮兮的,腻得齁人。 她不喜欢,吃了一片,就不想再吃。 许氏也没再叫她尝。 “你和敏言兄弟中午就在这里吃吧,老二老五两口子都在,咱们一块吃,还能热闹热闹。” 江心玥不知道韩越那边是个什么章程,就没贸然答应,只说问问韩越的意思。 许氏就挤眉弄眼地笑:“弟妹想留下来吃,就自个儿留下来,管他做什么?你才嫁过来,就这么听他的话,小心把他惯坏了。” “惯坏了?” 江心玥很好奇,她想起自己前世的妈宝男老公,不就是被她婆婆徐宝玲惯坏了么? “我家大人是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心志极其坚定,又不是小孩子,怎会被我惯坏了呢。” “哎哟,我的傻妹子哦,你怎么一点都不懂男人!” 许氏拍着江心玥的胳膊大笑,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你别看敏言兄弟在外头是个正经人,其实他啊,最不正经了,要不然,能往后宅里添那么多女人么?我跟弟妹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敏言兄弟不吃那温柔小意的一套,他就喜欢泼辣的。” 江心玥不信许氏的话。 许氏骗过她,此人的话十句只能听一句。 她敷衍地笑了两声:“大人后宅里,就没有一两个泼辣的?” 许氏笑眼盈盈:“那些个小妾身份低贱,对敏言兄弟都是曲意奉承,谁敢骑在敏言兄弟头上啊!弟妹,你就不一样了,你是敏言兄弟明媒正娶的夫人,你把威风抖起来,管住敏言兄弟。” “敏言兄弟说一句话,你反驳十句,用不了多久,敏言兄弟就对你服服帖帖的了,你再借机把他那后宅那些个人都清理干净,这家里不就是你说了算?” 江心玥捂着嘴,笑得很温顺:“大嫂子是说,叫我专门跟我家大人唱反调?” 第77章 大嫂子,请把地契交出来 男人这种生物,不能惯着,也不能总给冷脸子瞧。 要讲究个张弛有度。 不管用什么法子,先在男人心中确立一个无法动摇的上位者的身份。 接下来,便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不能一味地做小伏低,男人会以为女人没脾气,渐渐的,就不把女人当人看。 也不能一味地耀武扬威,把男人逼得狠了,要么容易反噬,要么就把男人逼跑了。 对付男人这一块,江心玥自认还有些经验。 她上辈子能把一个妈宝男驯服,成功脱离婆婆徐宝玲,就是本事。 才不用许氏教呢。 许氏这分明就是不怀好意,挑唆她跟韩越闹腾。 韩越这种极其有主意的大男人,怎能用泼辣悍妇这一招? 得用刚柔并济,才能收服韩越。 她要是真的听了许氏的话,成天跟韩越闹腾,很快就与韩越离心了。 许氏嗔了江心玥一眼:“弟妹太实诚了,这不叫唱反调,你们才成婚,你得趁着新鲜劲儿还没过去,拿捏住敏言兄弟,你这会儿使个小性子,发个小脾气,那都是撒娇,男人不会生气,等新鲜劲儿过了,才叫唱反调呢。” 任凭许氏说出花儿来,江心玥都只是笑笑。 话从耳边过,不往心里去。 一面盘算着,许氏到底什么时候说出五房田地和庄子的事。 东拉西扯,一直到吃晌午饭,许氏也没说。 江心玥就有些不高兴了。 打谅她一个新妇刚进门,隔房的嫂子不好意思说占了田地和庄子,那韩越都回来了,许氏还不肯说? 是寻思着他们夫妻二人在绍兴府待的时日不长,管不到田地和庄子,所以就不肯说,想糊弄过去? 这可不行。 甭管田地和庄子的产出是几何,多少也是钱。 原主在娘家时,帮着孙太太理过田地收成的账本子,这些记忆深植于心,江心玥便也从而得知前些年的粮食行情。 跟账面上一对比,就知道长房贪了多少钱。 那账本子前几年做得倒是巧,平得叫人看不出来,到了后面几年,许是懒得遮掩了,账目千疮百孔,稍微会盘账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漏洞。 这不就是欺负韩越吗? 韩越幼年的确受长房和族里照拂良多,但这也不是长房欺负韩越的理由。 大大方方地跟韩越说,家里不凑手,依照韩越的性子,把五房的田地和庄子送给长房,都是有可能的。 非要遮遮掩掩,搞出这么一套恶心人的事。 “大嫂子,我这个人是藏不住事的,吃饭之前,我得跟大嫂子说一件事。” 江心玥咳嗽两声,把许氏弄得紧张起来。 “弟妹有什么话,一会儿到了饭桌上再说吧。” “饭桌上是吃饭的地方,不是拿来谈事的,何况这件事不体面,我怕在饭桌上说起来,会叫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许氏的神色越发紧张:“弟妹,我就是一介内宅妇人……” “大嫂子,我也是个当家奶奶,咱们两个当家的奶奶坐在一起,谈的就是理家的那点事,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就问大奶奶一句话,什么时候把我们五房的田地和庄子还回来?” 许氏怔了怔,随即就扑在熏笼上,放声大哭。 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江心玥欺负了她。 “大嫂子哭什么?我家奶娘说,你前几日叫人去告诉王胜,会把田地和庄子还回来,王胜在家等了几日了,也不见大嫂子这边有动静,他一个下人,不好来问大嫂子,我就来问问,大嫂子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许氏一张脸涨得通红,满头都是汗,张着嘴支吾了半天,除了大哭,就说不出一个字来。 光哭有什么用? 当初拿了五房的田地和庄子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哭? 江心玥站起身,冷漠地瞥着许氏:“看来大嫂子有难处,那我去问问大哥,大哥要是不说,我就去问大伯……” “弟妹,你这是非要逼死我吗!” 许氏腾地站起来,低着头就往江心玥身上撞,一面嘴里嚷嚷着。 “我的命就在这里,弟妹拿去吧!” 眼看她跟一个炮弹一样冲过来,江心玥忙闪到一边去。 许氏扑了个空,一头栽到地上,嘴唇都磕出了血。 “老天爷啊,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她爬起来,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活脱脱就是个泼妇。 江心玥一下子想起她前世的婆婆徐宝玲。 徐宝玲就是这样,无理闹三分。 最爱坐在地上踢腾双腿,要么就两眼一翻,躺在地上打滚,狼嘶鬼号地喊着老天爷。 好似老天爷是她家亲戚一样。 “大嫂子非要这么闹腾吗?你若是好好说话,咱们妯娌两个,把这件事说开了,我也就不会拿到大伯跟前去问,可要是大嫂子非得闹得彼此脸上无光,那我少不得要去大伯跟前问清楚。” 许氏一个劲儿地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红也跟着掉眼泪:“越大奶奶这是要逼死我们奶奶!先前你们五房的那点田地和庄子,我们奶奶是不想接手管的,可又不忍心看着你们五房的下人糟蹋了好东西,就不得不接过来管。” “谁知这事被我们长房其余几个奶奶知道了,就闹得不可开交,我们奶奶既要管着你们五房的田地,还得应付其他奶奶,不知多憋屈。” “要是没有我们奶奶管着,你们五房的那点东西,早就被糟蹋尽了!” “越大奶奶不仅不知道感激,还想逼死我们奶奶,这岂不是忘恩负义?”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一张嘴巧舌如簧,把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只有她家奶奶是清白无辜的。 可说来说去,就是不提要把东西还回来。 江心玥气笑了。 “好好好,我替我们大人多谢大嫂子费心,既然那田地和庄子难管,我们五房也不用大嫂子操劳了,请大嫂子把地契交出来,我们自己来管。” “弟妹这是不信我?” 许氏坐回熏笼边,哀怨低泣。 “我替五房管得好好的,弟妹怎么非得收回去?你这一收回去不要紧,可你叫外头人怎么看我?” 第78章 都卖了(加更) 江心玥无言以对。 什么时候拿回自己家的东西,还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了? 这个世道可真癫啊。 “大嫂子,田地和庄子都是我们五房的东西,我们拿回自己的东西,外人为何要给你脸色看?” 许氏抽抽噎噎地哭:“还能是为何?弟妹你细想一想,这将近十年,五房的田地庄子都是我们管着的,忽然还给你们,外头的人肯定以为是我们出了问题,一人一口唾沫星子,还不得把我们淹死?” 江心玥怔住了。 难道不是长房出了问题? 就是因为长房出了问题,他们才要把地拿回来啊。 做错了事,还不许人家说,真是可笑。 “大嫂子要是这么说,那我无话可说,这就去大伯跟前分辩一二。” “弟妹!” 许氏慌忙追上来,眼底已经现出一缕杀意。 “你们五房也不缺钱,为何非要盯着老家的这点田地庄子不放?说句不好听的,敏言兄弟之所以能当上大将军,那还是因为我们长房的功劳。” “若不是我们长房供养敏言兄弟,他如何能上得起学,学得起武?叫你们五房把田地庄子都给我们,那也是你们应当应分的!” 江心玥抿唇冷笑。 许氏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族里供养子弟上学读书,不是应该的吗?祖宗祭田的产出就是为了供养族中的老弱幼残,大嫂子不会以为,那些个祭田都是你们长房的吧?” “我家大人跟我说了,他跟着泾阳侯南征北战,每年都往族中捎钱,嘱咐族里多多买祭田,这些钱哪儿去了?难不成被你们长房贪了?” “大嫂子非要讲恩情,那我就跟大嫂子掰扯清楚,我家大人欠族里的,都用那些祭田还清了!大嫂子若硬要说我家大人是你们长房养活的,那我就得去问问大伯,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不信,长房胆子这么大,敢阳奉阴违,拿着韩越给的钱,塞进长房的口袋里,却不肯买祭田。 长房要是真敢这么做,韩越就能告上官府。 届时,韩家长房可不止是丢人这么简单了。 江心玥抬脚就走。 对付这种无赖耍泼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最实用的办法是抽她一顿大耳刮子。 最简单的办法是扭头就走,去找能治得住无赖的人。 江心玥选择的就是最简单的办法。 不然,真的被许氏缠上,又得费一番口舌。 眼看着江心玥一阵风走了,许氏恨得直捶地。 “奶奶,这可如何是好?真叫她闹到老爷跟前,咱们把五房田地和庄子抵出去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许氏咬了咬牙:“还能怎么办!去告诉二奶奶和五奶奶,叫她们赶紧想个法子,兑出钱来,先把各自的那一份补上,老三老四家的,等他们回来再说。” 小红刚要走,又被许氏叫住了。 “她既不喜欢吃点心,就留意着,打听打听她平日的喜好。” 这个祸患不除,韩家长房族长地位不保。 她可不能叫宗妇的位置落在江心玥身上。 江心玥急匆匆到了前院,站在书房外,等着韩越出来。 “哟,弟妹怎么站在这儿?” 韩进从外头来,身后跟着二爷和五爷。 江心玥依次行礼,硬邦邦地说自己等韩越。 几个爷儿们打了招呼,就进了书房。 五爷冷哼一声:“嫁给了韩越那小子,就自以为是个人物,不把咱们兄弟看在眼中,这种妇人,真是欠管教!” 老二捶了他一拳:“人家如今是四品恭人,还真是个人物,真要计较起来,你见了她,还得行礼呢。” “有什么了不得的?还不是靠着韩越?韩越那小子要是阴沟里翻船,她以为她还能跟如今一样鼻孔朝天?” “住嘴!”韩进厉声呵斥两个弟弟,“咱们韩家指着敏言呢,你们就不能盼着敏言一点好儿?倘若敏言出了一点差错,咱们韩家就败了!弟妹如何先不提,你我就得重则丧命,轻则镣铐加上,流放蛮荒!” 二爷和五爷都不吭声了。 “你们两个也别跟没事人似的,快回去把地契拿出来,一会儿好还给敏言兄弟,敏言此人很大方,跟我交情还算可以,我说说情,他就不追究此事了。” 二爷和五爷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敢说话。 “怎么了?哑巴了?叫你们回去拿地契,你们干等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五爷的胆子大一些,支吾半天,豁出去一般,粗声粗气地道:“大哥,你别逼我们了!那田地和庄子,我们早就卖出去了!” “什么?” 韩进以为自己聋了,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他一巴掌拍了过去:“臭小子,你们在混说什么!那地和庄子是敏言的,你们怎么能卖?” 五爷捂着头,委屈巴巴地道:“是大嫂的主意,大嫂说,与其我们几家为了田地庄子争来争去,不如索性卖了,也省心些。” “混账!你们……你们这些狗东西!” 韩进一脚一个,把两个兄弟踹倒。 “把田地和庄子卖了,那这些年来,往登州府送的银钱是从哪儿来的!” 既然挨了打,二爷五爷索性就把事情和盘托出。 “大哥,你真是万事不管,咱们这些年,也就头一年送了账本和银子去,这银子后来又被送回来了,敏言说,叫家里用这些银子买祭田,到后面,大嫂就只送账本过去了。” “大哥成天忙着外头的生意,不管家里的事,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大哥,你可千万别怪大嫂,大嫂也是为了咱们长房好,如今韩家族里,都知道五房有出息,谁把咱们长房放在眼中?” “咱们不趁着这个时候多捞点好处,那不是傻吗?他们五房人丁单薄,咱们长房可还有这么多人呢,手头上的钱多一点,后代子孙也就能不愁吃喝,一心读书习武,说不定将来,还能再出个比敏言厉害的大将军……” 韩进一脚踹过去:“放屁!你们这群混账东西,吃敏言的,喝敏言的,背后还要非议敏言!都给我滚回去,把你们卖地卖庄子的钱掏出来,把五房的地买回来!” 话音才落,江心玥便从月洞门中转出来。 第79章 救命呀,非礼呀! 兄弟三人都吓傻了。 江心玥挑着眉瞪了他们一眼:“怎么不说了?” 长房可真是好样的,连四品指挥使的田地和庄子都敢侵吞。 其他几房没什么出息和依靠的,岂不是更要被吃干抹净? 更遑论依附长房过日子的旁支了。 怪不得其他几房都搬出韩家庄,迁居到别处生活。 这要是一直待在韩家庄,守着长房这个吸血怪,早就被吸成干了。 江心玥从兄弟三人旁边挤过去,冷着脸往书房而去。 才没走几步,就被二爷拽住胳膊:“弟妹往哪儿去?” 他用的劲儿大,疼得江心玥倒吸了一口冷气。 “放开!你一个隔房的大伯哥抓弟妹的胳膊,还要不要脸!再不放开,我就喊非礼了!” 二爷神色愈发阴冷。 “弟妹是妇道人家,根本不明白田地和庄子的事,我劝弟妹还是不要插手了。” 他手上的劲儿越来越大,似乎要把江心玥的胳膊折断,眼神也越发狠戾,警告意味十足。 “妇道人家?真真是好笑,大嫂子难道不是妇道人家吗?怎么她就能胆大包天,跟你们合起伙来,把我们五房的田地庄子卖了?我这个妇道人家,就不能把我们五房的田地庄子讨回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五爷横插一嘴:“你跟大嫂子怎么能一样?大嫂子虽是妇道人家,但豁达大方,从不斤斤计较,不会像你们这些后宅妇人,成日无理取闹!” 江心玥总算明白,为什么二奶奶几个人跟许氏不亲近了,原来问题的根源就在这儿。 豁达开朗、善解人意的嫂嫂,总要比自家房里那个哭闹不休的婆娘强。 可这几个臭男人也不想一想,自己的婆娘为什么吵。 若是他们的娘子成天在他们跟前说,你不如大伯哥风度翩翩,你不如小叔子仗义勇猛,男人早就翻脸了。 可笑她自诩在职场混得风生水起,能看透人心,却被许氏骗得团团转。 不仅替许氏处置了几个看不顺眼的婆子,还让韩茂和韩老太斥责了二奶奶等人。 好处都是许氏得了去,得罪人的事都是她来干。 如今回想起来,许氏在车上时,说什么把家里管得服服帖帖,恐怕都是说的真话。 江心玥那会儿还替许氏担忧,怕许氏性子单纯被人欺负。 她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是是是,你们的嫂嫂豁达开朗,万事不放在心头,又很大方,大方到把别人家的田地和庄子卖了,我这个隔房的弟媳妇最是无理取闹。” “我就不应该闹,应该把我们五房的田地庄子拱手相让,要是这个还不能满足你们,我是不是得把我们家大人的俸禄都给你们,才不叫无理取闹啊?” 五爷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占理,梗着脖子,涨红着脸,不服气地嘟囔。 “不就是卖了你们的田地庄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敏言兄弟可不会为了这点东西跟我们翻脸,你这个新过门的妇人倒好,手伸得这么长,跟我们大呼小叫什么!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教养!” “五弟!”韩进冷着脸斥责五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还不快给弟妹赔不是。” 五爷不肯道歉,紧抿双唇挡住江心玥的去处。 二爷更是不肯放手,死死地抓着江心玥。 豆蔻机灵,早就在菱枝的掩护下悄悄溜了。 菱枝则护着江心玥,求二爷放手。 “菱枝,别求了。” 江心玥冷笑两声。 “我们江家小门小户的,比不得你们韩家大族有教养,能教出你们这群卖了隔房兄弟家财的厚颜无耻之徒,还能教出你……” 她指着二爷,一字一句地道:“还能教出你这种死抓着弟妹胳膊不放的登徒子!” 二爷登时就变了脸色,另一只胳膊举起来就要打江心玥。 眼瞅着巴掌就要落到脸上,江心玥一脚踹出去,正中二爷两腿中间。 二爷举起来的手便换了方向,捂住自己那里,啊啊了半天,才跳着脚躲到墙边,头抵着墙,嗷嗷怪叫。 韩进大惊失色:“弟妹,你……你怎么能这么粗鲁?” 呵呵,她还有比这个更粗鲁的时候呢。 “怎么着,大哥也想试试?” “江氏!”五爷先跳了出来,“你这个恶毒的贱人,敢打我二哥,我今儿个跟你拼了!” 他自小习武,会些拳脚功夫,拳头挥过来时,还带着风。 真要跟五爷打起来,江心玥不死也得残。 她当机立断,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大人救命呀!韩五爷非礼我啊!” 一边喊,一边扯开衣裳领子,随手拔下头上金簪,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非常时刻,就得用非常手段。 长房兄弟几个以为她只会大呼小叫吗? 那就错了! 她会的手段多着呢,这一招可是跟前世的婆婆徐宝玲学的。 撒泼打滚不体面,但有时候就是好用。 诬赖人是不对,可对付这几个不要脸的混账,哪有什么对不对的? 出招就得了! 五爷在后紧追不舍。 事情就是这么巧,他刚追上江心玥,抓着江心玥的胳膊要打人,韩越就踹开书房门。 “韩超,你要作甚!” 五爷韩超愣在当场,江心玥趁机用簪子狠狠扎了韩超的胳膊。 韩超吃痛松手,她便踉踉跄跄扑进韩越怀中。 “大人,妾身不活了!长房的二爷五爷,堵着妾身,要非礼妾身!若不是大哥拦着,妾身这会儿就失了清白了!” 这一招就叫做分而化之,先把韩进摘出来。 二爷和五爷会因此生疑,主动疏远韩进。 韩进又是个拎不清的老好人,一会儿掰扯起来,肯定又帮她说话,又帮两个兄弟说情。 这种分不清立场的人,言语毫无分量,没人会信他。 江心玥便只要集中火力对付二爷和五爷即可。 长房兄弟二人非礼隔房的弟媳妇,此事可了不得。 很快,许氏并二奶奶、五奶奶以及韩老太,都被请来了书房。 江心玥已经收拾齐整,倚在菱枝怀中呜呜地哭。 心里却在念叨着,怎么还没人说话,她快装不下去了。 “我家夫人在哪儿呢!快把我们夫人放出来!” “我们这就回京城,不在你们韩家受这个窝囊气!” 第80章 重点围捕五爷 院子里传来苏叶娇杏等人的喊声。 江心玥借着擦泪的机会,捂着嘴笑了笑。 豆蔻这小丫头,腿脚怪利索的,这么快就搬来闹事的人。 “院子里在吵什么呢!” 韩老太不悦,一双眍?老眼死死盯着江心玥。 “越哥儿媳妇!去管管你的丫头!谁家的丫头这么不懂规矩!真是不像话!” 江心玥忙捂着脸,大声哭:“老祖宗,好歹给我留几分脸面,放我归家吧!我在你们韩家待不下去了,这就自请归家,省得留在这里,被几个隔房的伯哥们非礼,今日是二爷和五爷非礼我,谁知道明日是谁呢?” “我原先以为你们韩家是大族,又出了老祖宗这样一位德行极高的老姑奶奶,定然是个礼仪之门,谁能想得到,你们内里居然这么龌龊!” “二爷五爷能非礼我,就能非礼其他女眷,大哥,你快点问问大嫂子,有没有被他们非礼啊!” 韩老太一口痰噎在喉咙里,咳嗽半天才缓过劲儿。 江氏好毒的一张嘴啊! 这不是在骂他们韩家是个乱伦窝子么? 她总算明白许氏为何这么着急给江氏下药,江氏这个人,可比荣娘难对付多了。 “江氏,你胡说什么呢!”五奶奶跳出来,指着江心玥的鼻子,浑身都在发颤,“我家五爷怎会做出这样的事!你这分明就是往五爷身上泼脏水!” 院子里的丫头们还在吵闹,喧嚣声叫屋里的人脸色越发难看。 江心玥侧耳听了听,娇杏和香桃骂的话不堪入耳,把韩家长房形容得比窑子还不如呢。 她心中大为爽快,演技大发,飙起戏来得心应手,一双眼睛含冤带屈,嘴巴一张,眼泪就先滚落腮边。 “五嫂子,不是我为自己开脱,五哥方才扯我衣裳时,大伯可看得真真的。” 她抽噎着看向韩茂。 “大伯,你可得说句公道话,若是大伯敢昧着良心说假话,韩家长房便断子绝孙!” 韩茂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栽倒。 他还准备说两句场面话圆过去,哪知江心玥会用这个诅咒韩家长房断子绝孙。 韩茂当即沉下脸,厉声呵斥五爷韩超:“混账东西!你方才为何要扯越哥儿媳妇的衣裳?” 这就是坐实五爷非礼江心玥。 五奶奶霎时便灰了一张小脸,肩膀一抽一抽的,捂着脸便哭了。 五爷慌了,大骂了一声贱人。 才骂出口,韩越就瞪了过去:“韩超,你骂谁?” 他一拳砸在身边高几上,竟在桌面上砸出一个窟窿,把屋里众人都吓坏了。 五奶奶才冒出来的哭声,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就连韩老太,也不敢再咳嗽。 韩进赶紧站起来充当老好人:“敏言,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五弟扯弟妹的衣裳,其实也是有缘故的。” 一句话,再次佐证五爷韩超的确扯了江心玥的衣裳。 “对,有缘故!”五爷顺着韩进的话大嚷,“她打我二哥,把我二哥的卵蛋踢碎了!” 正瘫在椅子里捂着那处的二爷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什么?二爷,你的卵蛋碎了?”二奶奶火急火燎地奔过来,撩起二爷的衣裳就要查看伤势,一面催着丫头去请大夫,“我们屋里只有两个姐儿,还没小子呢!二爷伤了那处,可怎么生孩子呀!” 二爷极力护住自己的裤子,从牙缝里挤出一段话。 “蠢货!我是个爷们儿,怎会被一个妇道人家踢坏了那处!她……她根本就没踢到我!大哥,你说是不是?” 今日要是真的请了大夫,韩家长房二爷非礼隔房弟妹,被弟妹踹伤卵蛋一事,就会传得沸沸扬扬,那他还怎么做人? 韩进善解人意,知道弟弟要脸面,就赶紧给弟弟圆谎:“就是就是,弟妹根本就没踹二弟,五弟,你别睁着眼说瞎话,冤枉了弟妹。” 五爷瞪着一双牛眼,看看二爷,又瞅瞅韩进,不明白两个哥哥怎么就临阵倒戈,帮着江氏一介妇人说话。 一定是他们惧怕韩越这小子,真是没出息! 对付韩越和江氏,还得他来。 “我没冤枉她!我就是亲眼看见她踹了二哥,我才动手的!” 江心玥委屈巴巴地瞪着五爷:“大哥和二爷都为我说话了,五爷这还叫没冤枉我?还好有大哥在,二哥也是个明白人,虽然方才帮着五爷说了两句话,但总算迷途知返。” “这就对了,五爷非礼我,二爷一个当哥哥的,可不能帮亲不帮理啊!” 这一招叫做重点围捕,围捕的对象就是五爷。 二爷嫌丢人,不肯说自己被踢中那处,如今又被江心玥架在高处下不来,只能叫亲弟弟一个人背锅。 五爷急得满头冒汗,韩越在场,他又不敢动手打江心玥,气得腮帮子上的肉都在抖。 “我没有!我没非礼你!你果然是个无理取闹的泼妇……” 江心玥立马打断他:“是呀,我是泼妇,我没法跟大嫂子比,老祖宗,大伯,方才五爷就是指着我,说我们这些内宅妇人,只会无理取闹,不像大嫂子大方豁达,我辩驳了几句,五爷就恼了,扯着我的衣裳便要非礼我。” 她趴在菱枝怀中,借着菱枝的遮挡,佯装哽咽。 “五爷眼里只有大嫂子,平日里,五嫂嫂定然受了许多委屈,我替五嫂嫂抱不平,说两句公道话,又错在何处?” 一番话触动了五奶奶。 她嚎啕大哭,扯着五爷的衣襟,一面捶打一面骂。 “韩超,你这个混账!你素日关起门,在我跟前说许氏这也好,那也好,把我贬得一文不值,我不想闹得叫外人知道,都忍了下来,可你居然跑到外头丢人现眼!” “许氏真这么好,那你趁早跟我和离,我不耽误你跟你嫂子成就好事!” 屋里乱成了一团。 江心玥忍不住抿嘴偷笑,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哎呀,她找到了一个战友。 接下来她只要时不时地撩拨几句,五奶奶就敢去撕许氏的嘴。 闹吧闹吧,这个年,韩家长房别想这么好过! “夫人,”肩膀处忽然搭上一只手,“你过来。” 第81章 你辱我妻,该当何罪?(加更) 江心玥身子一僵。 糟糕,得意忘形。 韩越定然是看出她在耍阴招。 她光顾着自己闹得爽快,忘记韩越才是领导。 领导不发话,她怎能自作主张? 万一领导根本就不想为了田地和庄子,与长房闹翻脸呢? 那她岂不是得罪了领导? 江心玥惴惴不安,都不敢抬头看韩越,心里不停地琢磨着对策。 真要撕破脸回娘家? 她已经知晓韩越有反意,韩越必定不会放她走。 她若执意要走,死的不仅仅是她,江家也落不到好下场。 罢了,韩越要是真的把她推出去,叫她给长房赔不是,她能屈能伸,大不了就丢一次脸。 “夫人怎么低着头?” 带着茧子的手有些粗鲁地抹着江心玥的眼下,擦得江心玥很疼。 “是我不好,叫夫人受委屈了。” 韩越把江心玥揽在怀中,冷眼看着屋中的闹剧。 五奶奶扯着五爷撕扯,把能想到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不仅骂五爷和许氏,也骂韩家长房。 韩老太听不下去,拄着拐杖猛捶地:“反了,反了!你们这是要毁了韩家啊!” “是谁毁了韩家!”五奶奶冷笑连连,“可不是我,是韩超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一旁的许氏既要照顾韩老太,又要忙着安抚五奶奶:“五弟妹,你别骂五弟了,都是误会,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行吗?你看看老祖宗被你气成什么样了。” 五奶奶回过头,照着许氏啐了一口。 “我呸!你也有脸说这个话?少往我身上扣帽子,是谁气的老祖宗!你要是不勾引五爷,能出今天的事?我早就看你不是个东西,成天撺掇我们五爷和我闹。” “外头人都看你大大咧咧的,实则你包藏祸心,最不是个好东西!五房的田地庄子,不是你撺掇着我们卖了?还有脸跟我们要钱,叫我们凑出来给五房。” “当初分那些东西的时候,你分的最多!田地庄子也是委托你拿去卖了,分到我们手里的钱就那么一丁点,如今却让丫头找我们要一千两,你哪来的脸!” “就你这种没脸没皮不知羞耻不守妇道的贱人,也配做韩家的宗妇?” 五爷反手就扇了五奶奶一巴掌:“贱人!你怎敢辱骂大嫂,还不快给大嫂跪地赔罪!” 这一巴掌算是捅了马蜂窝,五奶奶当即就朝着墙撞过去,嘴里嚷着不活了。 韩家人哪能真叫她去死。 二奶奶离得近,赶紧拦着她,又大喊着叫守在外头的婆子丫头进来帮忙。 门一开,进来的不仅仅有韩家长房的婆子丫头,还有苏叶娇杏几个。 “夫人,”苏叶一进门,便清了清嗓子,“我已经叫人去报官了,就说韩家长房的爷们儿欺负夫人,虽说官府此时已经封印,但案子还是收的,过了年便会审理此案。” “咱们即刻回京城去,请了老爷和大爷来替夫人讨回这个公道!” 报官? 此事捅出去,韩家长房的名声就毁了。 韩茂再也坐不住,失声喊了一句敏言。 “敏言,是我长房对不住你!你……唉,算大伯求你了,你劝劝江氏,叫她忍下这口气,万不能报官啊!” 韩越的手慢慢收紧,躲在他怀中的江心玥,一颗心也在慢慢收紧。 万一韩越要帮长房,今日她要怎么善后? 又如何全身而退? “大伯,侄儿想问你一句话,我几个兄长卖掉五房田地庄子的事,大伯知不知道?” 韩茂张口就要说话,韩越又打断了他:“大伯想清楚再说。” “敏言……” 韩茂老泪纵横。 他深知今日一旦说错话,敏言这孩子的心就再也拉不回来了。 韩家如今全靠着敏言撑着,他便是把几个儿子赶出家门,也不能得罪敏言。 否则,寒了敏言的心,叫族人失去庇佑,韩氏一族想要振兴,可就难了。 “敏言,大伯敢拍着胸口跟你说,我也是今日才听说此事,我这几年老了,把家中的事都交给你几个哥哥嫂嫂管着,平日只逗逗孙辈,照管族里的孩子们读书上学,其他诸事,一概不管。” “倘若我早就知道此事,定然不会纵容你哥哥们胡闹,敏言呐,你就信我这一次。” 韩茂颤颤巍巍地起身,双唇哆嗦着,半晌才长叹一声。 “我方才所言,若是有半句假话,便叫长房断子绝孙!” 屋内落针可闻。 韩老太喊了一声老爷,就抹起眼泪,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韩越看看韩老太,又看看韩茂:“好,我信大伯的,五房的田地和庄子,我不要了,大伯看着几个哥哥们把钱交出来,都买了祭田吧,也算是给族里的保障,至于韩超欺我夫人一事,我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 韩茂才放下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敏言,你要怎么处置你五哥?你要打要骂都行,可万万不能报官啊,毁了这混账事小,坏了韩家的名声就了不得了!” 五爷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我是冤枉的!你不能叫韩越处置我!我真是冤枉的!” “我和大伯方才都瞧见了,你说你是冤枉的?”韩越冷笑着指向韩进和二爷,“你两个亲兄长也都瞧见了,你还说你是冤枉的?” “我就是冤枉的!”五爷梗着脖子吼韩进和二爷,“你们两个倒是说一句话啊!” 韩进二人把脸扭到一边去,装作没听见五爷的怒吼。 五爷急得团团转,迫不得已,只得向许氏求助:“大嫂,你帮我说个情,你知道我素日的为人,我真是冤枉的!” 许氏很为难:“五弟,大家伙都看见了,你这叫嫂子怎么帮你说情啊。” 她朝着江心玥努了努嘴:“这件事要怎么处置,还是得看江氏的意思,江氏不松嘴,你求谁帮忙都不行!” 江心玥低头冷笑。 许氏又把锅安在她身上。 五爷是绝不可能向她求情的,等挨了处罚,五爷焉能不恨她? 她偏不叫许氏如意。 “大人,”江心玥站起身,红着眼拜了下去,“请大人答应妾身一件事,不然,妾身心中难安。” 第82章 笼络五奶奶 五爷忍不住怒斥:“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家里的事都是你挑起来的!你细数一数,从你回来第一日起,我们韩家就没安生过!” 韩茂当即动了火气,要打死五爷。 许氏和韩进两口子赶紧当和事佬。 “五弟,”许氏苦口婆心地劝着五爷,“你别使性子了,快跟江氏赔个不是,哄得江氏高兴了,咱们家里才能安宁。” 江心玥垂下双眸,紧紧攥住帕子。 许氏阴阳怪气的,这是说谁呢? 长房就是因为瞎了眼,娶了许氏这个宗妇,才不得安宁的吧。 方才韩越不要田地和庄子了,她还有些生气,觉得韩越是傻子。 自己的东西,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如今却不这么觉得了。 五房的田地和庄子只要还在绍兴府,就无可避免地要跟长房打交道。 和这群烂人搅和在一起,还不够恶心的呢。 索性不要田地和庄子,把折算的钱买了祭田。 既脱离了长房,又博得了个好名声。 往后逢年过节,叫管事往绍兴府跑一趟就是了,亲戚么,也不必死挨着住在一起,天长地久的,彼此生厌。 眼下光是听着许氏的声音,江心玥就作呕,真不敢想象,往后要是跟许氏常来常往,她得恶心成什么样。 不管许氏如何阴阳怪气,江心玥都强忍着没去搭理。 她抬起双眸,眼中泛着泪光。 “大人,今日之事,皆因我为五嫂嫂鸣不平引起,方才瞧见五嫂嫂挨了五爷一巴掌,委屈得要撞墙,我心里就很心疼,我想求大人逼着五爷给五嫂嫂赔不是,往后好生对待五嫂嫂。” “倘若五爷做到了,我便不再追究五爷非礼我的事,只当是个误会,将此事揭过去,往后再也不提。” 五奶奶抖着哭腔,喊了一声弟妹,又忍不住嚎啕大哭。 “越哥儿媳妇,”韩茂沉声叹息,“是我们长房对不住你,我这个当大伯的,给你赔不是了。” 江心玥哪能让韩茂给她赔不是,她忙侧过身子往后躲。 韩越比她反应快一些,先一步扶住韩茂:“大伯,万万不可,既是韩超做错了事,自然要韩超一力承担,与大伯何干?” 他挑起桌上茶壶,将一壶滚烫的茶水泼在五爷身上,烫得五爷发出几声怪叫。 “我家夫人的话,你可听见了?还不快给五嫂嫂道歉!” 方才打了五奶奶一巴掌,五爷就很后悔。 五奶奶虽然耍小性子,可生得妩媚多情,他还是挺喜欢的。 他也早就想给五奶奶赔不是了,就是当着众人的面,下不来台。 这会儿便顺势朝着五奶奶作揖:“五奶奶饶了小人吧,是小人的不是,小人往后再也不敢动五奶奶一根手指头,求五奶奶给个笑脸,别不搭理小人。” 五奶奶被他逗笑了,瞥见许氏,就拉下脸。 “我可不敢受五爷的礼,我是个只会无理取闹的内宅妇人,比不得有些人,豁达,大度,被五爷放在心尖尖上,五爷如今给我赔了礼,过后想着在心上人跟前丢了脸面,还不知道要怎么整治我呢。” “我劝五爷还是跟我和离,放我归家的好,要不然,我真怕被五爷打死。” 五爷的脸色涨红了,他瞥一眼许氏,又看一眼五奶奶,压着性子劝五奶奶别闹了。 “五弟别劝了,总归是我的不是。” 许氏忽然哭着跪下来,给韩茂磕头。 “爹,儿媳不孝,自从嫁入韩家,不曾为韩家做过什么,反倒惹得五弟和五弟妹因我离心,为了韩家和睦,儿媳自请下堂,求爹成全!” 休了宗妇是一件大事,要开祠堂,请族老,禀过祖宗。 外人提起来,即便不笑话韩家,也会议论纷纷。 韩茂沉吟片刻,才长叹一口气:“许氏,你起来吧,超哥儿媳妇也没说你,你怎么总往自己身上靠?大过年的,莫要再闹了。” 许氏愣住了。 不对啊,这老头儿不是应该斥责五奶奶么? 可她怎么听着,老头儿的意思是在怪罪她呢? 她哪里知道,韩茂能当上族长,可不是真的糊涂。 谁好谁坏,韩茂心中自有一杆秤。 “老五媳妇,你也别闹了,老五对不住你,这小子是个混账,敏言夫妻俩不跟他计较,可我是不会放过他的,先叫他过了这个年,过后我亲自动手,打得他下不来床,叫他以后再也不敢跟你闹。” 江心玥抿抿嘴,真要打,当下就打了,往后拖,拖着拖着,就不打了。 被公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自哄着,五奶奶面子上有光,顺着台阶就答应下来。 她倒是个有脑子的人,先给江心玥行礼,说多谢江心玥不计较,又给韩越行礼。 “敏言兄弟,卖了五房的田地庄子,是我们家里不是,我这就回去,把卖的钱都取出来,交给我公爹,全拿来买祭田,等往后我们手头宽裕了,我再寻摸一处好地,给敏言兄弟补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韩越对五爷冷着脸,对五奶奶却神色稍缓:“五嫂客气了。” 从方才起就一直闭着双眼的韩老太忽然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没必要为这点小事生分,大过年的,闹成这样,晦不晦气!江氏,你也快叫你的丫头把人叫回来,莫要真的报官了才好。” 本来就没人去报官,方才苏叶不过是吓唬这些人的。 她朝着江心玥行了个礼,就出门去了,佯装是去喊人回来。 韩家长房众人便都松了一口气。 韩老太冷哼了一声,一双眸子如同淬了毒,死死地瞪了江心玥一眼,嘴上没说什么,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跟昨日的态度大相径庭。 “都散了吧,许氏随我来。” 韩老太发话,众人便都散了。 江心玥随着韩越出了长房,径直回到五房内。 关上门,江心玥才深深拜下去。 “大人,妾身今日太过鲁莽,给大人惹祸了。” 面前的人迟迟没有做声,江心玥不免有些心焦。 “大人?” 一抬头,却发现韩越正双眼发光,盯着她笑。 第83章 为你而设的陷阱 江心玥愣住了。 这人怎么这么看着她啊? 她脸上有脏东西? 她抹了抹脸,没什么脏东西呀。 “夫人是个勇夫,”韩越大力拍着江心玥的肩膀,“不仅是勇夫,还是个谋士,以一己之力把长房闹得天翻地覆,换做我,可做不到。” 怎么做不到呢? 依今时今日韩越的地位,跺一跺脚,韩家长房都得抖三抖。 韩越只是不想伤了韩茂的心,才不跟长房撕破脸。 她这个才过门的新妇撕下长房众人的脸,韩越便立马跟上来,借着这个由头,跟长房掰扯清楚。 这会儿假惺惺的倒跑来夸她了。 罢了,总比拖她的后腿强。 “夫人,”韩越忽然变了脸色,粗糙的手指在江心玥的鼻下抹了一把,“夫人怎么流鼻血了?” 江心玥浑不在意,赶紧用帕子堵住流血。 “小事一桩,大人不用担心,大概是因为屋内生的火盆太旺了,以致于叫我上了火。” 血很快就止住了。 夜里童嫂子做了几道下火气的菜,江心玥吃了几口,就有些恹恹的。 韩越眉宇间就爬上隐隐的担忧:“夫人没胃口?再忍一忍,大年初二咱们就走,沿路再找好的厨娘来。” 童嫂子是登州府人,做的菜怕是不合江心玥的脾胃,才叫她这几日吃不下饭。 待找几个会做京城风味的厨娘,江心玥怕是就能吃下饭了。 江心玥捂着胸口摇摇头:“童嫂子的厨艺不差,我这个人也不挑,是屋子里太燥热,我这两日便总觉得口干舌燥。” 屋里只留下一个火盆,其余的都撤下去了。 若是连这个火盆也撤了,那这屋子里岂不成了冰窖? 韩越想了想,还是叫人把火盆撤走了。 冷就冷吧,多穿些衣裳就是。 饶是如此,江心玥还是觉得心口憋闷,夜里还盗汗,每次醒来,都得喝下一壶凉白开,才能稍微舒坦一些。 折腾了一晚上,早晨醒来,江心玥的眼下便发青,一张脸有些浮肿,动不动便打哈欠。 苏叶很心疼:“夫人,要不多睡一会儿吧。” 江心玥捂着嘴,小小打了个哈欠:“大人呢?” “大人去长房忙活着祭祖的事,临走时特地叮嘱我们,叫我们服侍了夫人用过饭,再过长房那边去。” 今日是开祠堂祭祖的大日子,江心玥这个新妇的名字也要记入族谱,她可不能迟到。 “不吃了,快些替我梳妆打扮,咱们早些过去。” 因是大日子,韩家上下都忙做一团,人手不够,还把各房的丫头小子们都要去了一些。 姜黄也在其中。 路上主仆二人撞见,姜黄敷衍地行了个礼,匆匆跑了。 娇杏啧了啧舌:“这姜黄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哪有主子还没发话,她就跑了的?鬼鬼祟祟,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贼呢。” “别说她了,”江心玥神色冷淡,“她一边脸是肿的,兴许是挨了打,不想被我看见。” 余光瞥见苏叶眸中闪着泪光,便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跟她交情好,去吧。” 苏叶擦了擦眼泪,急匆匆地去了。 待祭了祖,上过族谱后,苏叶还没回来,江心玥便有些着急。 苏叶是很有分寸的丫头,不会这么久还见不到人影,除非出了意外。 又等了片刻,苏叶还不回来,江心玥便坐不住,领着娇杏往祠堂后院来。 丁海螺和姜黄就住在这里的偏房内。 除夕这样的大日子,丫头们要么在前头祠堂忙,要么就在隔壁的长房忙,这后院里只留了一个看门的老婆子。 江心玥跟老婆子打了一声招呼,径直去了偏房,一推门,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儿。 她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第一反应是叫了一声姜黄。 回答她的是嗡嗡的响声。 她顺着声音找过去,一眼看见苏叶满脸是血,被绑在里屋的凳子上。 见到她,苏叶拼命地昂着下巴,不停地眨着眼睛。 江心玥立刻提高警惕,迅速退出屋子,才喊了一声娇杏,丁海螺便从门后冲出来,手中握着双刀,冲着江心玥狠劈下来。 “夫人!” 娇杏急得大叫,攥住桌子上的茶盘丢向丁海螺。 丁海螺下意识地闪躲。 这一闪躲给了江心玥一个逃跑的机会。 她一口气跑到院子里,大喊着救命。 那先前守门的老婆子已经不见了,通往祠堂的门,居然被锁住了。 江心玥来不及想这些,回身见丁海螺正在追娇杏,便立刻躲进厢房,叫娇杏往厢房里跑。 娇杏刚跑进厢房,丁海螺便紧随而至,主仆二人赶紧将门关上,又搬来桌子堵上门。 丁海螺进不来,就在外头破口大骂。 “江心玥!你给我滚出来!你以为你今日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我实话告诉你,今日这个局就是为你设的,你别指望这会儿有人来救你了!” “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杀了你的丫头!” 丁海螺已经疯了,不能这么僵持下去,否则,她是真的会杀了苏叶。 江心玥咬了咬牙,推了娇杏一把,指着后窗,小声嘱咐她:“你从后窗爬出去,会爬墙吗?” 娇杏面有难色,但还是点头:“夫人放心,我死都会爬出去。” “好,我帮你拖延时间,一旦爬出去,立马往五房跑,去找咱们的人,千万不要找长房的人帮忙。” “夫人,这是为什么?隔壁就是长房,我去找了长房的人来,不是更方便吗?” 江心玥说不出来,她隐隐约约觉得,长房和韩老太都不可信。 譬如方才那个看门的老婆子,明知道她和娇杏在院子里,为何出去时要锁门? 这根本不合常理。 她再三嘱咐娇杏,让娇杏踩着桌子从后窗爬出去,又将一把凳子递给娇杏,好方便娇杏爬墙。 丁海螺还在门外大骂,江心玥关上后窗,隔着门缝冷笑。 “丁海螺,你但凡是个聪明的,就知道杀了我,对你没有一点好处。” “我已经被你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还要什么好处!江心玥,我丁海螺能得到的最大的好处,就是要了你的命!” 第84章 江心玥,你跑不掉了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取代我了?” 外头的丁海螺有一瞬间的安静。 “放屁!谁说我要取代你了?我就是看不惯你!” 江心玥冷哼一声。 看不惯她? 不就是因为她是韩越新娶的夫人么? 韩越将近八年未曾娶亲,这八年,丁海螺由一个小女孩成长为一个青春少艾的大姑娘。 身边守着韩越这样一个大将军,对她又宠溺温柔,她如何能不动心? 怪就怪韩越,没有及时察觉少女心思,一步一步,任由丁海螺的情意滋生,硬生生毁了一个姑娘。 大错铸成,只能挽救。 先前送丁海螺来韩家庄,就是给她的一个回头机会。 可丁海螺却不要这个机会,那就别怪江心玥狠心。 “你看不惯我,不就是因为我是大人的妻子,而你什么都不是吗?你想取代我,所以才看不惯我,可你一旦杀了我,大人就更不会娶你了。” “不仅不会娶你,大人还会厌恶你,甚至会亲手杀了你,丁海螺,这样做值得吗?” 门外的人安静片刻,忽然轻声笑了。 “能够死在大哥的手中,我这辈子也值了。” 江心玥大为震惊。 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传说中的顶级恋爱脑,被她撞上了? “丁海螺,我劝你想清楚,是宁愿被大人冷漠厌恶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杀了,还是陪伴在大人身边,能时时刻刻见到大人?” 对付恋爱脑,只能不走寻常路,用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拴住她。 “江心玥,你不要以为我是傻子,随便哄两句,我就能上当受骗,怎的,放过你,我就能待在大哥身边了?你哄傻子呢!” “你撺掇着大哥,把我丢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被那个死老婆子天天折磨,我要是不拼一把,我这辈子根本出不去,怎么可能再见到大哥?” “只有杀了你,逃出韩家庄,我才有机会待在大哥身边,哪怕被他厌弃,哪怕最后死在他手上,我也心甘情愿!” 江心玥深吸一口气。 最怕的事情出现了,恋爱脑长了脑子,不好哄了。 “你今日是非要杀我不可么?” “是,我非要杀你不可!快开门!咱们早点解决此事,你也好早点上路投胎,莫要等我把你的丫头也牵扯进来,你也不想死一个无辜的人吧?” 她说着又狠狠踹了踹门,踹得门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落。 江心玥赶忙跳上桌子,稳稳当当地坐着。 “丁海螺,我今日落在你手中,是我的命不好,看来我是逃不出去了,在我死之前,请你答应我两件事,你若是答应了,我便打开门窗,引颈就戮。” 丁海螺冷笑:“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矫情,有什么事赶紧说,莫要耽搁我的工夫!” 她很急,语气便有些不耐烦。 江心玥寻思着,丁海螺必定已经规划好了如何逃走,所以耽搁不得。 她拖得越久,丁海螺逃走的几率就越低。 “第一件事,你的仇人是我,与我的丫头无关,请你放了我的丫头,不要为难她们,这里头也包括姜黄。” 若是姜黄也在旁边,听到这个话,说不定一心软,就能帮她一把。 可惜丁海螺一句话就打破江心玥的幻想。 “姜黄早就在渡口等着我了,江心玥,你可真蠢,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那个死丫头,你可知道,今日就是姜黄引你入局的?” “她是故意等着你的,撞见你时,把她脸上的伤痕露给你看,你必定会去找她,问个清楚,可惜你居然只叫了个丫头去,姜黄的心被你伤透了,发誓说再也不想管你了,啧啧,这丫头气性可真大啊。” 这一点根本无需丁海螺解释。 早在看见苏叶满脸是血被捆在椅子上时,江心玥就明白姜黄便是引她入局的饵。 “我们主仆之情早已尽了,她如今对你忠心耿耿,有此种举动,也在情理之中。” 江心玥佯装惋惜,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二件事,海螺姑娘,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求海螺姑娘让我做个明白鬼,今日设这个局的,除了海螺姑娘之外,还有谁?” 门外传来丁海螺得意的大笑。 “江心玥,你总算聪明了一回!你以为你是大哥明媒正娶的夫人,韩家人就会承认你?哈哈,你真是大错特错!” “韩家长房的人都恨不得你早点死了!是韩家的老祖宗给我出主意,放我出去,叫我务必处置了你,啧啧,江心玥,做人做到你这个份上,还是早点死了吧。” 居然是韩老太! 韩老太想要她的命! 江心玥犹如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整张脸都火辣辣地烫。 亏她还以为韩老太虽是个护短惹人烦的老太太,但在大事上却不糊涂。 哪里想得到,韩老太的心会这么狠毒。 “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快开门!别把我惹急了,杀了你的丫头!” 江心玥一声不吭,慢慢往后退,一面装作伤心大哭,稳住丁海螺。 “老天爷啊!我到底招谁惹谁了,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爹,娘!不孝女要先走一步了!” 她一脚踹翻了凳子。 丁海螺登时大叫:“江心玥!你在干什么!你快开门!” 一面猛烈地踹门。 丁海螺会些拳脚功夫,也很有力气。 再这么踹下去,必然会把门踹破。 江心玥不能坐以待毙。 她忙爬上后窗。 刚跳上去,听着哗啦一声,扭头一看,丁海螺用双刀捅破了窗户纸。 一双血红的眼睛正贴着破缝往里看。 “江心玥!你这个贱人!你敢骗姑奶奶!” 她立马就离开前门,往后窗这边跑。 江心玥迅速闩上后窗,躲到前门处。 才缩到墙角,一把锋利的刀便破窗而入,正中挡在前门处的桌面上。 这准头,不去练暗器可惜了。 后窗虽然高,但砸破后窗爬进来,对丁海螺来说并不难。 娇杏迟迟没回来,江心玥只能自救。 她咬紧牙关,双手攥着刀把,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刀拔了出来。 “嘭!” 丁海螺一拳砸开后窗,半个身子刚好探进窗口。 “江心玥,你跑不掉了。” 第85章 大人,杀了她 江心玥抄起桌子上的茶壶,猛地砸向丁海螺。 跑不掉她奶奶个头! 不到死的那一瞬间,江心玥绝不会认输。 丁海螺正扒着墙往里爬,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 额头立马就往外渗血。 “江心玥,你找死!” 话音未落,一个花瓶又冲她砸过来。 江心玥有什么砸什么。 目的就是不让丁海螺爬进屋。 直到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她能够抓起来砸的,她才握紧了手中的刀。 “砸啊!” 丁海螺的头发上沾染着几片茶叶,一片碎瓷插在她的脸颊上,鲜血糊满整张脸,一双眼睛犹如厉鬼,幽幽地发着光。 “怎么不砸了?” 她爬进屋里,从后窗上跳下来,一步一步逼近江心玥,手中的刀闪烁着寒光。 “江心玥,你知道的太多了,我杀了你,大哥只会感激我。” 江心玥抓紧手中刀,举起来对着丁海螺:“我一介内宅妇人,知道什么!丁海螺,你杀了我,大人只会憎恨你,根本不会感激你!” 她得先稳住丁海螺,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 “贱人,你真以为我是傻子?我毕竟在卫所里住了好几年,那日晚上在余杭塘闸口,事情那般蹊跷,我只要稍微一琢磨,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 “而你又是半夜浑身湿漉漉被大哥送回船上的,说你不知情,鬼才相信!” “江心玥,你不要以为大哥当时没有杀你,过后就不会跟你计较,我跟在大哥身边那么多年,比你了解他,大哥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的,包括他的枕边人。” 江心玥举着刀慢慢往后退,强作镇定地笑了笑,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她的慌张。 “海螺姑娘,我真的是不明白,你既然这么了解大人,知道大人疑心重,为何还非要飞蛾扑火,硬要往大人身边凑呢?” “你懂个屁!”丁海螺恶狠狠地甩了甩头,将插在脸颊上的碎瓷片拔出来,摔在地上,“只有我,才配得上大哥!你这种娇滴滴的官家小姐根本不懂,大哥到底想要什么!” 江心玥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大人想要什么?” “大哥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指挥使,他想要做天下之主……” 轰的一声,顶着前门的桌子轰然倒塌,韩大顺领着几个亲卫闯进屋中,韩越紧随而至。 丁海螺大惊失色,立马扑向江心玥。 她扑过来的一刹那,江心玥就倒在地上,任由她扑了个空。 韩大顺趁机抓住丁海螺,把丁海螺死死地按在地上。 “韩大顺,你放开我!我要杀了江心玥这个贱人!” 丁海螺不甘心。 她侧过脸,一只眼睛缓缓流下泪水,和着脸上的血水,打湿了衣襟。 “贱人!贱人!你配不上大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韩大顺一巴掌扇了过去:“喊谁贱人呢!还不快求饶!” 叫丁海螺求饶,比杀了丁海螺还难。 她死死瞪着江心玥,嘴里不停歇地嚷着贱人。 那架势,恨不得把江心玥生吞活剥。 不得已,韩大顺只好堵上她的嘴,带着人把她拖了出去。 “夫人!” 韩越扶起江心玥,眼里都是自责。 “都是我的不是……” “大人……” 江心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大人快去!亲自审她,她知道大人要做什么!万不能留活口!” 丁海螺是一颗极其不稳定的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 无论韩越想不想坐上那个位置,都不能任由丁海螺胡说。 否则,一旦泄露出去,被小人知道,便是个天大的麻烦。 韩越瞬间就变了脸色。 “夫人可还能走动?” 江心玥方才往后倒地的那一下,磕到了后脑勺和腰,伤得可不轻。 她摸了摸后脑勺,好在没破,也没鼓包,估摸着是外伤。 “我没事,大人快去吧。” 大事要紧。 丁海螺要是活着,他们就活不成了。 苏叶被救了出来。 因是除夕,不便请大夫,童嫂子和魏大娘就帮忙上了药。 幸亏伤口不大也不深,不然就得留疤。 见到江心玥,苏叶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夫人,姜黄的心烂透了!我好心去安慰她,她把我引到屋中,便朝我下手……” 江心玥沉下脸:“是姜黄动的手?” 苏叶哽咽着点头。 “我们两个一起伺候夫人这么久,我早已把她当成亲姊妹,她怎么能对我动手?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这个世上,人心是最琢磨不透的。 江心玥也不理解,为什么姜黄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放任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绝路上。 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是绝不会放过姜黄的。 “我手里还有姜黄的卖身契,菱枝,你去找出来,交给大人,请大人送到官府去,让官府帮忙追捕逃奴。” 除非姜黄死了,否则,她一个贱籍女,开不出路引子,没钱没身份,能跑到哪儿去? 这一回,苏叶再没给姜黄求情。 安抚好苏叶,回到屋中,江心玥就脱了衣裳,让童嫂子帮忙瞧瞧后背。 “哎呀,夫人这是磕到哪儿了?后背和腰上好大一片淤青!夫人且等着,我去拿化瘀膏来,给夫人揉一揉,能好得快一些。” 这都是外伤,只要不伤及内腑,怎么都好说。 童嫂子的手劲儿挺大,揉得江心玥两眼泪汪汪。 不过揉完了,倒是很舒服。 她才换上干净衣裳,就听见外头传来许氏的喊声。 “弟妹!你快去祠堂看一眼吧!敏言兄弟要逼死老祖宗啊!” 李奶娘正领着儿媳妇王胜家的拦着许氏。 “进大奶奶,我们夫人才受了好大一番惊吓,这会儿正养着呢,进大奶奶还是回去吧,可别再惊扰了我们夫人。” 许氏指着李奶娘厉声呵斥:“老货,休要阻拦我!你们家大人要是真的为了你们奶奶逼死了老祖宗,你以为你们奶奶就能高枕无忧了?族里可容不下这样的媳妇!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奶奶好!” “为了我好?” 江心玥推开屋门,站在廊下,抿着嘴冷笑。 “请大嫂子把话说明白,我家大人要逼死老祖宗,与我何干?什么叫为了我才要逼死老祖宗?” 第86章 逼死老祖宗 许氏急得直跺脚,手里的帕子都被她揉搓成了一团抹布。 “弟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较这个真儿?快些跟我去祠堂,敏言兄弟发起疯来,只有弟妹你能劝得住他。” 她上来就扯江心玥的袖子,被江心玥躲开了。 “大嫂子这是做什么?我家大人做什么事情自有他的道理,我一个内宅妇人什么都不懂,大嫂子叫我怎么去劝他?兴许我这一劝,还会坏了我家大人的好事。” “你……”许氏目瞪口呆,“弟妹,你……你这话叫我怎么接?敏言兄弟要逼死咱们韩家的老祖宗,这是好事?” 韩老太这种良心坏透了的老祖宗,早些死了,对韩家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韩越必定是从丁海螺口中得知韩老太的阴谋,所以才大怒,要逼死韩老太。 叫她去劝韩越,就等于是让她对韩越说,大人,算了吧,你家老姑奶奶要杀你老婆,你就默认吧,吃下这个哑巴亏吧,就让韩家长房觉得大人不是个男人,是个窝囊废吧。 但凡有点血性的男人,听到这个话不得气死。 江心玥脑子又没进水,为什么要去劝韩越? 她不仅不去劝韩越,还得谢谢韩越。 虽然韩越大怒并不完全是为了她,但作为既得利益者,不谢韩越,有些说不过去。 江心玥就嘱咐童嫂子:“夜里就做大人爱吃的菜,不拘是哪里的风味,只要是大人爱吃的就行。” 许氏怔住了:“弟妹,今日是除夕夜,不是说好你们五房要和我们长房一块过么?你还要做什么菜?” 江心玥无奈地笑了:“大嫂子,你这个人怎么一会儿精明一会儿糊涂的?两家闹成这样,你不会觉得,我们还能平心静气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和和美美地把这个年过完吧?” 许氏敢邀请他们两口子去,江心玥还不敢去吃呢。 谁知道长房这群人,会不会在饭菜里下毒,毒死他们两口子。 许氏脸色讪讪的:“罢了,今年家里的人注定不齐整,等过几年,弟妹回来,咱们再聚,可这祠堂,弟妹是一定要去的,去得迟了,老祖宗就真的没命了!” “弟妹,你可以不心疼老祖宗,但你不能不心疼敏言兄弟啊!逼死自己老姑奶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叫御史参上一本,敏言兄弟的仕途可就毁了。” 放在几天以前,江心玥还会为这番话担忧,但眼下不会了。 “大嫂子不会不知道,我家大人刚刚救下汝阳王吧?汝阳王如今还在京城中,只要我家大人上本奏给汝阳王,说韩家老祖宗纵奴行凶,要杀四品恭人韩江氏。” “我家大人为保住家族声名,请老祖宗从容赴死,长房却一再阻挠,大嫂子猜,是谁家的前途会被毁?” 许氏一张脸猛然变色。 她张了张嘴,最终把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换上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弟妹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回去跟你进大哥说,叫他别再管这件事了。” 横竖韩老太活得足够久了,这个年纪的老太太,夜里着个凉,亦或者走路跌一跤,都说不准会出事。 除夕夜吃肉吃多了,噎着了,就这么去了,也不是不可能。 送走许氏,江心玥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趟祠堂。 她可不是去劝韩越的,她是去看韩老太的下场的。 祠堂里只剩下韩家的几个人,下人们早就被赶出去了。 韩越正坐在主位上,韩老太坐在另一侧,两个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 看到江心玥,韩茂像是看到了救星,居然站起来迎接她。 “侄媳妇,你总算来了,快来劝劝敏言,这孩子,是要活活气死我啊!” 江心玥朝着韩茂行了一礼,刚要开口,韩越就冷冷打断她。 “夫人莫要劝我,老祖宗不死,韩家便要毁了。” 祠堂内的气氛陡然僵住。 江心玥下意识地看向韩老太。 真是叫人唏嘘。 几日之前,韩越还对她不绝口地夸赞这位韩家的老姑奶奶。 说韩老太德行极高,绍兴府的姑娘家,凡是被韩老太夸过一二句,就没有嫁得不好的。 才隔了几日呀,韩越就说韩老太是韩家的蠹虫,非死不可了。 “大人误会我了,”江心玥笑着走到韩越身边,“我是来催大人早些把此间的事处置好,咱们好早些回去用年夜饭,明日一早就要起程回登州府,可别耽搁了时辰。” 韩茂惊得霎时瞪大了眼珠子:“侄媳妇,你们不是初二才走吗?怎的明日就要起程?” 江心玥大大方方地笑道:“大伯,我倒是想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奈何我胆子小,怕再住下去,连命都没了。” “休要胡说!” 韩老太拄着龙头拐,狠狠地捶了捶地。 她恶狠狠地瞪着江心玥,眍?的老眼中,闪烁着叫人胆寒的光。 “江氏,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韩家到底有谁想要你的命!” “若非你心胸狭窄,容不下人,那丁海螺也不会对你动手,你自己言行不端,才惹来横祸,休要推到韩家人身上去!” 江心玥抿了抿唇。 韩老太这是要往她身上泼脏水了。 “老祖宗岁数大了,人也糊涂了,一开口就胡乱攀扯人,跟一条疯狗似的。” 这下子连韩茂都怒了:“江氏!你在说谁是疯狗!你……你怎么这么没教养!” “谁胡乱攀扯人,谁就是疯狗!” 江心玥陡然沉下脸。 她掐了韩越的胳膊一把,不许韩越说话,昂首挺胸,直视韩老太。 “我家大人把丁海螺交给老祖宗,请老祖宗代为管教,敢问老祖宗教了丁海螺什么?就教她怎么杀人的吗?” 屋中众人只知道今日祠堂发生了大事,隐约听说是有贼人要害了江心玥。 却不知道这里头还有韩老太的事。 就连许氏,也是方才去找江心玥时,从江心玥的话里听出来这个意思的。 如今听江心玥这么一说,众人就都变了脸色。 “老祖宗,”许氏忍不住问道,“那丁海螺不是一直被关在偏房内吗?今日老祖宗为何要把她放出来?” 第87章 戳破韩老太谎言 韩老太眸中精光暴涨。 她那双老眼,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许氏。 好半晌,才很古怪地笑了。 “许氏,你说是我放丁海螺出来的?你居然说是我放的?你可有证据?我老太婆劝你说话要仔细,你没有证据,我可有证据。” 许氏立马照着自己的脸轻轻打了两巴掌。 “瞧我这张嘴,都乱七八糟说了什么呀!老祖宗,你知道我一向大大咧咧惯了,这一着急,就胡乱说话,老祖宗,你可别跟我一般计较啊。” 韩老太冷哼了一声,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足尖,慢悠悠地长叹一声。 “我老了,糊涂了,看不住年轻的姑娘家,丁海螺又会功夫,我怎么知道她是如何开了偏房的门锁?江氏,你有气,就朝着丁海螺撒,莫要欺负我这个老太婆。” “这做人啊,凡事都要在自己身上找找根由,莫要老盯着他人的错处不放,我听说,是你的丫头引你入局的?” 她轻蔑地笑了,脸上的褶子里都藏着对江心玥的讥讽。 “连你的丫头都要害你,可见你为人有多么严苛,往后改一改吧,把心胸放开一点,莫要容不得人。” “敏言的屋里人可多着呢,你这也容不下,那也看不惯,日子就没法过了,难不成,你要撺掇着敏言,把那些人都撵出去?” “她们可跟着敏言不少年头了,你把人撵出去,那是丧尽天良!莫要将人逼到绝路,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你把人逼得没法活了,小心再逼出几个丁海螺。” 这番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就像是家中的长辈在谆谆叮嘱小辈,告诫小辈要宽容待人。 倘若不知情的人听到了,还以为江心玥的心眼有多么小呢。 韩茂就连连点头。 他见韩越阴沉着脸没说话,便咳嗽两声,端出长辈的架势,教训江心玥。 “江氏,你多听听老祖宗的话,老祖宗不会害你,敏言在官场上,难免要应酬,互相赠送小妾通房,是很平常的事,你若是连这个都容不下,如何能做得当家主母?” “你呀,真该跟前头的荣娘学一学,荣娘那孩子就是身子骨差了一些,性情可好着呢,又大方,又懂事,可惜呀……” 他连连叹了几声可惜。 看一眼江心玥,就摇摇头,好似江心玥有多么不堪似的。 韩越始终未曾发话。 许氏觑着韩越的神色,再看看韩老太的脸色,硬着头皮干笑两声。 “好了好了,那丁海螺不是被抓起来了吗?这事就过去了,敏言兄弟,弟妹,你们也别怪老祖宗了,老祖宗哪里想得到,那丁海螺能从偏房跑出去呢?” “要怪,就怪那丁海螺不是个东西!这样黑心眼的人,哪怕是送到观世音菩萨座下,也教化不好,还是趁早送到官府去吧。” 她像一只花蝴蝶一般,在众人之间穿梭,笑着去拽二奶奶和五奶奶,又赶过来拉着江心玥的胳膊,要拽江心玥走。 “时辰不早了,家里的事情还有一大堆呢,今儿个是除夕,你们几个可别想躲懒,快跟我去忙活,咱们早些把年夜饭吃上,今年我叫小子们买了好些炮仗,吃了年夜饭,天一黑,咱们就把炮仗点上。” “你们这些个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怕是没点过炮仗,我在娘家当姑娘的时候,每到节下就喜欢放炮仗,放得比那一般的小子还好呢!” 许氏的嗓门大,说几句话就打着哈哈笑,把个死气沉沉的祠堂搅和得跟戏台子一样热闹。 二奶奶也忙附和着笑了两句。 五奶奶却冷着脸退回到五爷韩超身边。 “我怕那炮仗的动静,我就不去了,前些日子照顾我家生病的小子,不知道是不是过了病气,我也不舒服,要是没事了,我这就想回去歇着,不然我怕今年守不了夜。” 韩茂以为事情过去了,就很慈爱地挥挥手,让五爷两口子回去,等要吃年夜饭的时候再出来。 五奶奶立马拽着五爷,一阵风一样跑了。 那架势,像是祠堂里有妖魔鬼怪一样。 韩茂笑骂了两句,就过来扶起韩老太:“老祖宗也回去歇着吧……” “且慢!” 韩越站起身,揉了揉胳膊,转头问江心玥。 “夫人,我能说话了吗?” 江心玥这才后知后觉,她方才一直拧着韩越的胳膊呢。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人请说。” 心里却在感慨,韩越的脾气怪好的呢。 换了一般的男人,被妻子当着外人的面一直掐着,不早就翻脸了? 韩越勾了勾唇角,瞥着江心玥笑了笑,转过脸时,那笑容就不见了。 “老祖宗,我有一事不明,老祖宗怎么知道是江氏的丫头引江氏入局的?” 韩老太一张老脸迅速垮了下去。 一旁的韩茂还在发怔:“是呀,老祖宗,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莫非老祖宗能掐会算?” 要不是场合不对,江心玥能当场笑出来。 韩茂这么蠢,到底是怎么当上韩家族长的? 就因为他是长房嫡支的子嗣? 要都是按照这个标准选拔宗子,那韩家很快就会败落的。 韩老太大概跟江心玥一个想法。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韩茂一眼,举起龙头拐敲了韩茂一棍子。 “滚滚滚!去忙活你的,我要跟敏言两口子单独说两句。” “不可!” 江心玥当即拒绝。 韩老太诡计多端,主动提出要与他们两口子单独谈话,必定有猫腻。 说不定又要设局害人。 韩茂虽蠢,但他有一个好处,还算是公正严明。 叫韩茂在场,把话说明白,韩茂是不会偏袒韩老太的。 韩越赞许地点头。 “大伯,此事事关重大,请大伯和大哥大嫂子留下来,做个见证。” 二爷两口子听话听音儿,不等韩茂发话,便一前一后走出祠堂,还贴心地把站在廊下的下人们都打发得远远的。 韩茂再如何愚钝,也明白事情不对劲。 他低头细细想了想,脸色就变了。 “丁海螺是如何害江氏的,这样隐秘的事,老祖宗居然连个中细节都一清二楚,莫非……” 韩茂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莫非江氏说得没错,真是老祖宗教唆丁海螺害人的?老祖宗,你这又是为何!” 第88章 大人也觉得我是个搅家精吗? 韩老太反手就敲了韩茂一棍子:“谁说是我教唆的!分明是江氏容不得人,那丁海螺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丁海螺已经招了,”韩越从怀中掏出一张按着血指印的供状,扔在韩老太脸上,“白纸黑字,不容抵赖,你若还是不服,趁着丁海螺还有一口气在,你大可以跟丁海螺当面对质!” 韩老太面不改色:“那就去吧,我没做过的事,还怕对质么?” 韩越冷笑两声,似乎是预判到韩老太会这么说:“看来一个丁海螺是镇不住老祖宗的,那再加一个桂嬷嬷,一个潘婆子,这两个人的证词,老祖宗也不认么?” 韩老太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了。 她那层老脸上的硬壳子,终究被韩越亲手扯了下来。 “你……你把阿桂怎么了!你这个狗东西!” 她举起拐杖,重重地敲了韩越两下。 “你就是个白眼狼!你小时候,阿桂抱过你啊!你娘不许你从军,把你打个半死,叫你跪在祠堂里,几天不许你吃喝,是阿桂偷偷给你送吃的,也是阿桂把体己钱拿出来,给你充作去从军的盘缠。” “如今你成了将军,有了名气,翅膀硬了,就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中,娶了个媳妇回来,却是个搅家精,才进门几日,把一个好端端的家搅和得都快散了!” 韩老太扭过头来,瞪着江心玥怒骂。 “你到底是存了什么心!你就在绍兴府待几日,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合着不就过去了吗?你没来,这么多年,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来没人闹出过事来。” “怎么你来了,偏生就这么多事呢?我看你就是想让这个家不得安宁!” “我老太婆,即便是拼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绝不能叫你把这个家折腾散了!” 江心玥明白了。 闹了半天,是她碍了韩老太的眼。 是啊,她要是处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五房被长房吃干抹净,才是韩家的好媳妇。 但凡她有一点脾性,她就是个搅家精。 就该死。 韩老太和长房这群人是怎么想的,江心玥压根不在乎。 她只在乎韩越的想法。 “大人也觉得我是个搅家精吗?” 贼船不好上。 上了贼船,她就得一条道走到黑。 小喽啰的想法不重要,韩越这个领导的想法才是第一位的。 韩越瞥了江心玥一眼,他没回江心玥的话,反而昂首对韩茂拱了拱手。 “大伯,我早就察觉家中送来的账目有误,此次回绍兴府,事先就嘱咐江氏,务必要把账目查清楚,江氏贤惠识大体,查出账目乃是长房几个兄长做的手脚,并没有声张。” “那日闹起来,也是韩超那厮太不像话,我以为此事已经翻篇了,却没想到,一向德行极高的老祖宗,会把这件事怪在江氏的头上。” “大伯,你是族长,你来做决断,若你觉得是江氏错了,那我代江氏赔个不是,待我回去之后,向朝廷上个折子,把我们五房单独迁出去,另起族谱,往后咱们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江心玥长舒一口气。 韩越到底还是站在她这一边。 韩老太想把罪责都推到她身上,却忘记考虑韩越得失。 韩越早已不是当年依附长房而活的小孩。 他有家有口,是五房的家主。 长房损害五房利益,那就是损害韩越利益,韩越焉能会让韩老太得逞? “敏言……” 韩茂长叹了一声。 “是韩家对不住你啊!老姑奶奶年纪大了,是时候颐养天年了,你放心,往后老姑奶奶定然会好生待在长房后宅之中,不会再出来教养韩家子孙辈了。” 把一个老太太隔绝在后宅,叫她渐渐地消失于人前,再过一段时日,说韩老太病死了,倒也体面。 韩越点头:“此事就依大伯。” “你们两个这是要反了天啊!” 韩老太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一软,直勾勾地往后仰。 “我为韩家操心了一辈子,你们就这么对我?为了一个江氏,你们要把自家的老祖宗硬生生逼死!将来你们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韩家的列祖列宗!” 韩越眼神里充满了厌恶:“无颜去见韩家列祖列宗的该是你!” 他迈出韩家祠堂,负手立于阶下。 “桂嬷嬷和潘婆子年老糊涂,与贼人同谋,原要送到官府去的,念她们在韩家多年,就免去她们牢狱之灾,撵到庄子上去,终生不得再回韩家庄。” 上了年纪的老妈子被撵到庄子上干活儿,用不了多久,就会丧命的。 韩老太一口老血喷了出去,只说了一个“你”字,便两眼一翻,彻底晕了。 回到五房,瞅着韩越脸色依旧不好看,江心玥没敢打扰他,留他一人在书房喝闷酒,出来喊了菱枝娇杏等人,叫众人赶紧收拾箱笼。 还把李奶娘一家也叫了来。 “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上,明儿个一早,你们一家子跟我们一起走,一块去登州府。” 五房的田地和庄子已经交了出去,又跟长房翻了脸,往后怕是不会再回到绍兴府。 把李奶娘一家子留在此处也没什么用,不如带到登州府去。 李奶娘没有不舍得,只是担心五房的宅子没人看。 好在那个倒夜香的婆子,家里就是住在韩家庄的,她不愿意跟着去登州府。 江心玥就给了她一笔钱,叫她时不时来看一眼宅子。 至于那个粗使丫头,江心玥问过她,得知这个叫麦穗的丫头无家可归,是卖给五房的,便索性带在身边,叫她做了个二等丫头。 东西前几日就收拾过一遍,这会儿再收拾,快得很。 才收拾好,韩大顺就带着船工等人回来,帮忙搬箱笼。 此时天已经黑了。 除夕夜还叫人干活儿,江心玥过意不去,叫韩大顺多拿些钱,带到船上去,赏给留在船上的人。 “明日是来不及了,正月十五的时候,咱们再好好热闹热闹。” 船工们谢了赏,赶着租来的大车往渡口去。 江心玥正要回去,迎面就撞见韩越阴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出五房大门。 第89章 五奶奶 “大人要去哪儿?” 韩越挥挥手,裹紧身上大氅,往长房的方向而去。 江心玥忙叫韩大顺跟着去看看。 “夫人,”童嫂子过来回事,“年夜饭已经做好了,咱们这会儿就摆上?” 江心玥摇摇头:“你们先吃,我等着大人回来再说。” 这一等,就等到子时。 今年韩家庄发生了不少事,外头的旁支不清楚,可瞧着里头的长房没点炮仗,旁支自然也就不好自己先放。 因此,整个韩家庄静悄悄的,比平常还要冷清。 江心玥守着火盆,坐在堂屋里,望着外头的天色,一颗心都揪到了一起去。 韩越这是做什么去了? 怎么也不同她说一声。 她真不喜欢这种感觉。 什么都不告诉她,叫她跟个傻子一样在家里痴痴地等。 万一出点事,她如何应对? 往后得改一改韩越这个毛病。 韩越这厮,都是反贼了,还不知道要安顿好家小和后路吗? 怕是还没习惯家中多了一个夫人,或者还没把她这个夫人当成盟友,所以凡事都独断专行。 这可不成。 朝堂之事,江心玥不懂,但内宅的事情是她说了算。 不管韩越做什么,她都得确保知情,以随时准备配合韩越,调整管理内宅之策。 譬如见势不妙,卷钱就跑,这也是对策之一。 就像眼下这般,一言不发,丢下她就走,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回,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嘛。 江心玥越想越生气,心口窝好似憋了一把火,烧得她口干舌燥。 光是凉白开,就灌了两大壶。 她嫌热,还叫人把堂屋的火盆也撤了,把门敞开着,任由北风呼呼往里灌。 吹了一阵子风,才觉得胸口敞亮些。 远处不知是谁家放起了炮仗,稀稀落落的,不曾添上半分喜气,倒显得有些荒唐可笑。 李奶娘打着灯笼,从廊下拐过来,见江心玥正坐在门口吹风,吓了一跳。 “大冷的天,夫人怎好吹风?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她硬是拽着江心玥回了堂屋,把门关上,才压低声音道:“夫人,五奶奶的丫头过来了,说是五奶奶叫她捎一句话,人就在后门处,夫人要不要见她?” 这个时候来? “叫她进来吧。” 天这么黑,这丫头居然没带灯笼,摸着黑过来的。 她不敢多留,见面就行礼:“给越大奶奶请安,我们奶奶叫我来告诉越大奶奶一声,故人多病,病从口入。” 江心玥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这两句话根本就不搭啊。 故人又是谁? 小丫头再次行了个礼:“给越大奶奶拜个年,我们奶奶还等着我回话呢,我先走了。” 她走得很快,江心玥还没来得及给她打赏,她便熟门熟路地往后门去了。 江心玥自己琢磨不透,把李奶娘叫到身边来,问她五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奶娘对五奶奶的评价可不大好。 “五奶奶矫情得很,心眼儿又小,对我们这些下人都不拿正眼看,时常听见,说五奶奶又跟长房五爷吵起来了,把五爷赶到外头书房去睡,不让五爷进家门。” “长房的那几个奶奶,没有一个人和五奶奶走得近的,也没听说五奶奶和旁支的哪位太太奶奶交好,反正啊,五奶奶这个人不大好相处,夫人可别跟五奶奶走得太近。” 江心玥应了下来,心里还寻思着这个多病的故人。 一时还没想出来,韩越先回来了。 江心玥忙迎上去:“大人去哪儿了?可吃过饭了?我叫童嫂子她们摆饭吧。” 韩越脚下一顿:“你还没吃?” 江心玥嗔了他一眼:“这是我嫁给大人的第一顿年夜饭,自然是要与大人一起吃,大人不回来,我怎会自己吃年夜饭呢?” 韩越嗯了一声,叫江心玥先备热水。 “我身上有些脏,洗洗干净,换身衣裳,咱们吃了年夜饭,就走吧。” 这么仓促? 江心玥还寻思着,等天亮再出发呢。 她冷眼觑着韩越的神色,好似还阴沉着脸,就没再多问,吩咐丫头先上热水,再摆上饭菜,又叫童嫂子等人抓紧时间,把各处都再查点一遍,该收拾的,赶紧收拾好。 香桃进去收拾韩越换下来的脏衣裳,悄悄抱出来给江心玥看。 “夫人瞧,这上头还有血呢。” 江心玥的心就沉了下去,她叫豆蔻端着烛台,跟几个丫头把衣裳展开来,翻来覆去地检查,见衣裳上没有破损,就放下心来。 看来这血不是韩越的。 等韩越洗好澡出来,江心玥已经神色如常。 桌上菜色不多,但都是韩越素日在登州府爱吃的。 他举起竹箸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怎么是登州风味?夫人可吃得惯?” 江心玥笑道:“这有什么吃不吃得惯的?童嫂子跟我说,登州海边的人,大多吃海鲜,等我到了登州,春日开了海,每日都有吃不完的海鲜,我光是想一想,肚子里的馋虫就忍不住往外钻。” 韩越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有些人吃不惯,说海鲜腥气。” 他夹了一口萝卜炖肉,放进江心玥的碗中。 “冬日里难得有个水萝卜,做个凉拌萝卜,最是水灵,童嫂子却拿来炖肉吃,真是可惜了。” 江心玥尝了一口,就满足地眯起双眼。 “萝卜炖肉也很好吃,童嫂子的手艺没得说,只是她回去之后,就要做我房中的管事妈妈,这一手厨艺就得糟蹋了。” 韩越似是才想起什么,放下了竹箸。 “我在绍兴府存了些钱,方才去跟大伯要了回来,已经叫大顺带着先回船上去了,等咱们回到船上,我就给你,你好生收着,放进自己的私库里用,不必归到公中账目上了。” 原来方才是去要钱了? 可他衣裳上的血迹是打哪儿来的? 难不成,韩茂不给钱,他跟长房的人打起来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江心玥的心思已经转了几转,想了好几种可能。 对面的韩越叩了叩桌子。 “别瞎想。” 他笑着捏了捏江心玥的鼻子,又很快收起笑容。 “海螺没了。” 第90章 离开绍兴府 嘴里的萝卜炖肉不香了。 江心玥放下竹箸。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干脆倒了两杯酒,一杯奉到韩越手边,自己举起另外一杯。 “大人,我们喝一杯吧。” 她说不出敬海螺姑娘一杯这样违心的话,更说不出是她害了丁海螺这样的话。 她没错。 丁海螺若是不起歪心思害她,怎会丢了性命? 嫉妒心人人都有,无有嫉妒心,那就不是人,是神仙。 可并不是心生嫉妒,就一定要把旁人置于死地。 因无法违心地安慰韩越,就唯有默默无声地喝酒了。 这酒一点都不好喝,又辣又呛。 一口喝下去,江心玥就捂着嘴直咳嗽。 咳着咳着,嘴里便有了血腥味儿。 用手一抹,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流起鼻血。 这回流得多,都流到她的嘴里了。 江心玥忙仰着头,喊来菱枝,端了冷水来,就着冷水洗了脸,好半天才止住血,胸前的衣襟已经被血水弄脏了。 这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衣裳,穿了几次,只洗过一次水,染上血迹,就不能穿了。 江心玥很是可惜。 “这若是我娘在,保准会因为这件衣裳唠叨我半个月。” 韩越有些生气:“你还有心思心疼衣裳呢!一件衣裳而已,你跟了我,想要做多少件,就能做多少件!” 六品小官家的女儿,自然不能跟四品指挥使的夫人相比。 江心玥在心里一算计,就试探着问韩越:“你一个四品指挥使,即便俸禄比我爹高,可你后宅还养着一群人呢,我哪能真的大手大脚地花钱?” 韩越却很老实地交代:“我不靠朝廷俸禄吃饭,年关底下领了朝廷的俸禄来,留下一些祭祀、供奉祖宗牌位,剩下的,都送回绍兴府,买了祭田。” 韩越神色幽深,江心玥知道他想起长房那一摊子烂事,便没往下说。 她又倒了一杯酒,韩越却不让她喝了。 “我的心眼没那么小,你是我的夫人,海螺只是个外人,她起了歹意,想要害你,却丢了性命,是她咎由自取,我也不会怪你。” “我只是在感叹,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都是我害了她。” 江心玥在心里暗自点头。 韩越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 “你的那个丫头,我白日里已经叫大顺拿着我的信去官府报官了,想必她逃不出多远。” 这回换成江心玥抑郁了。 一直到吃好这顿饭,二人再没说一句话。 稍事休息了一会儿,众人就起程了。 韩进正在韩家庄的路口等着。 他远远地迎上来,抱拳喊了一声敏言,就眼圈一红,再也说不下去了。 韩越跳下车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喊了一声大哥。 “以后族里有事,大哥尽管叫人去找我,但凡我能解决的,我都会尽量解决。” 韩进抹了一把脸:“敏言,你真要把五房迁出去?你可知,此事要是办不好,那些个御史们就会捕风捉影,上本参奏,毁了你的前程?” 韩越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大哥放心,我有分寸。” 兄弟二人沉默良久,韩进才长叹:“敏言,去吧,五房的宅子,我会叫人好生看着,将来你解甲归田,荣归故里,也好有个地方住。” 江心玥放下帘子,憋了半天,终究没忍住,笑出了声。 就许氏那个性子,不把五房的宅子卖了,他们五房就得谢天谢地了。 还荣归故里呢……真到了韩越解甲归田那一日,她才不要回绍兴府住。 天亮时分,一行人到了渡口。 韩越和江心玥上了船,船上诸人纷纷前来拜年。 江心玥很大方,给众人都打了赏,安排船工将车马还回车马行,再让童嫂子领着人去城里买些东西。 大年初一,城里店铺都不开门,她嘱咐童嫂子,多给人家些钱,说两句吉祥话,采买些必要的东西,等船到了下一个渡口,再多买些。 韩越给她的钱不少,光是银票,便是两千两。 银锭子也有两匣子,共是二百两。 另有一盒金块金粒子等物,瞧着像是什么东西熔的,也不知道有多少,韩越只让纪明樱收着,回头拿着去打个首饰,亦或者熔成小金锞子,留着使唤。 江心玥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双眼直放光,嘴角都压不住了。 她让苏叶把这些东西都登记造册,好好收着。 这可都是她的私产,不用记入公中账册。 万一哪一日,韩越出点什么事,她手头的钱多一些,也就多一份保障。 船是在中午时分开的。 一开船,没什么事,江心玥便昏昏欲睡。 她老觉得心里燥热,叫人把船舱里的火盆也撤了,开了窗户,吹着风睡,倒还舒服些。 饶是如此,身上依旧虚汗不停。 加上被风一吹,一觉醒来,便觉得鼻塞头痛。 李奶娘进来瞅一眼,忍不住教训菱枝等几个丫头。 “你们是怎么伺候夫人的?大冬天,还是在江面上,就这么开着窗,叫夫人吹冷风?” 娇杏不忿,低声嘟囔着顶嘴:“是夫人自己说觉得燥热,要开窗透气……” “夫人年轻,凡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你们这些做丫头的,就得时常规劝着夫人,怎么能陪着夫人胡闹呢?” 毕竟是自己的错,江心玥不想委屈了丫头们,便忙打着哈哈,请李奶娘坐下来说话。 “妈妈可别怪她们了,我的主意大,她们也不敢反驳我。” 说话间,江心玥已经打了几个喷嚏。 “这几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胸口憋闷,心里烦躁,身上也燥热,开着窗吹吹风,倒还舒服些。” 喷嚏越打越厉害,话刚说完,江心玥赶紧用帕子捂着口鼻,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这一打不要紧,居然喷了一帕子的血。 “哎呀!” 李奶娘惊得拍起大腿,叫丫头们快去端水来。 江心玥鼻子里的血越流越多,眼瞅着要止不住了。 李奶娘便赶忙叫豆蔻去请韩越来。 她儿媳妇听见动静,跑进屋里看了一眼,就拍了拍手:“娘,我记得前头的夫人也有过这么一阵流鼻血的时候,咱们那会儿不还给前头夫人配过药吗?” 第91章 巧合 李奶娘眼睛一亮:“可不是么!老二家的,那药还有吗?” 王胜家的忙点头:“我收着呢,我这就拿来!” 配个药不便宜。 普通百姓都很爱惜这些药丸,莫要说当下人的了。 八九年前主子不吃了的药,随手赏给他们,他们都能好生珍藏。 王胜家的回去捡了个小包袱过来,打开来一瞧,里头是各色丸药,每一份都用油纸包着,上头写着药的名字,治什么病的。 李奶娘一家子,只有那个小孙子略识得几个字,平常看病吃药,就让小孙子来看看这些油纸包,哪一份药能吃。 苏叶看了一眼,便很是嫌弃。 “李妈妈,你们家这个药,有好些都好多年了,这还能吃吗?” “能的,能的,”李奶娘拍着胸脯打包票,“这瓶蛇伤膏用了十来年,去岁夏日,给四房看房子的老张被蛇咬了,还来借这个药膏用呢。” 香桃慢条斯理,哼哼唧唧地问:“那老张还活着吗?” “死了。” 一屋子的丫头俱都变了脸色。 “抹这个蛇伤膏抹死的?” “那怎么会呢?”李奶娘乐呵呵的,“秋日发大水,他走在堤坝边上,被大水卷走了。” 众人便都放下心。 眼瞅着江心玥的鼻血越流越多,双唇都失去了血色,苏叶咬了咬牙,问李奶娘哪个是前头夫人用来止鼻血的。 “这个用金纸包着的就是。” 苏叶拿过来,打开金纸,里头还包着一层油纸,上头写了几个小字,说这个药叫做红金丹,每次用簪子挑一小块堵住鼻孔就能止血,因有毒性,万不可多用,也不能常用。 苏叶便照着方子上说的,挑了一小块,塞进江心玥的鼻孔里。 可过了一会儿,这血还是没有止住。 “该不会是这个药放的时日久了,不好使唤了吧?” 娇杏撺掇着苏叶,再多用一点。 苏叶白了她一眼:“上头写着呢,这东西有毒性,不能多用。” 正说着话,韩越沉着脸迈进屋中。 众人忙给韩越行礼。 韩越摆摆手,径直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到了西兴堰,咱们就上岸,给你找个大夫。” 江心玥一直用帕子捂着鼻子,她此时不便说话,便只好抓着韩越的袖子摇头。 临行前,她看过舆图。 从京城到登州府,原是不用去绍兴府绕一圈的,但因为韩越要回乡祭祖,便额外兜了一圈。 从绍兴府回来,乘船入山阴水道,经西兴堰至京口闸,再过瓜洲渡,抵清江浦,入淮安府,一路北上,到会源闸。 顺利的话,两个月便能到济宁城。 再弃船登岸,走陆路去登州府。 若是之前在余杭塘闸口没有发生汝阳王的事,江心玥不介意回程时,在京城上岸,回一趟江家。 可出了汝阳王那件事,她悬着一颗心,就想早些到登州府。 登州府算是韩越的地盘,韩家军都在那里。 手中握有重兵,心里也能踏实一些。 如今为了她,要特地从西兴堰登岸,江心玥就很过意不去。 她腾出一只手,握住韩越的手,小手指在韩越手心点了点。 韩越会意,让众人都出去。 “夫人放心,那件事已经解决,我们去西兴堰,看了大夫就回来,不会耽搁事。” 江心玥摇摇头。 她仰面躺在床上,把手中的帕子摔给韩越。 韩越极有默契,把帕子在水里打湿,给江心玥擦了擦脸,又拧干净敷在江心玥的额头上。 不知是他这番操作起了效用,还是李奶娘给的药发挥了药效,江心玥的鼻血渐渐止住了。 她这才敢开口说话。 “大人,还是快些回登州府,以防节外生枝。” 一说话,鼻梁就疼得很。 江心玥只得停下来缓了缓。 “那晚形势混乱,我有一件事忘记告诉大人。” 她闭上眼,想了想。 “我在岸上被火困住之时,有个人救了我,也是他把我丢进河水中,他还警告我,说叫我以后莫要多管闲事,大人,此人并非善类,我怕……” “别怕,”韩越握紧江心玥的手,“他不敢对你如何。” 果然不出江心玥所料,韩越认识此人。 必定是与韩越一伙的反贼。 她闭上眼,歇了一会儿,觉得好了一些,就坐了起来。 “大人心里有数就好,我已经好些了,咱们不必去京城,大人若是实在担心,就叫船工快一些,咱们到了嘉兴府或者苏州府再说。” 韩越拧眉沉思。 “我再瞧瞧,若是夫人这几日情形尚可,那就干脆到常州府再找大夫,我知道一个神医,就住在常州府。” 江心玥长舒一口气。 嘉兴府和苏州府离京城太近,去常州府,她就放心多了。 韩越起身出去,喊了丫头们进来,给江心玥换衣裳。 江心玥的气色看着比方才要好一些。 她指着那红金丹,笑着谢李奶娘。 “果真是好东西,放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坏了。” 李奶娘笑道:“夫人用着好,便是这药的造化了,这药原是老夫人花重金,请了京城的一个老大夫给配的,前头的夫人在绍兴府住着时,跟夫人一样,动不动就流鼻血,只不过没夫人这么凶险。” “老夫人心疼前头夫人,在绍兴府请遍了大夫,也没看好,只得去京城请了大夫配药,说来也神了,前头夫人只要流鼻血,用了这个药,就能把血止住,待后来,慢慢地就不流鼻血了。” “有一回我家孙女摔到了鼻子,鼻血止不住,老夫人就把这个药赏给我了,我琢磨着这是好东西,叫儿媳妇收起来,哪想得到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她把这件事当闲话,说给江心玥听,一旁的韩越却问她:“什么时候的事?荣娘去了登州府,怎的从来没流过鼻血?她好似也没跟我说起过。” 李奶娘道:“我记得,前头夫人嫁给大人,约莫过了三四个月,就开始流鼻血了,隔一两日,就会流这么一次,后来便治好了,也就两三个月的工夫,许是觉得治好后不必跟大人讲,就没再说起。” “那可真是巧了,”娇杏插嘴打岔,“前头夫人和我家夫人怎么都是嫁进了绍兴府,就开始流鼻血?莫不是韩家庄的风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