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家小姐被读心后,全家杀疯了》 第01章 炮灰一家,整整齐齐 白攸宁是被一阵尖锐的刺痛唤醒的。 她睁开眼,视线模糊,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公寓天花板,而是灰扑扑的房梁和蛛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土和草药混合的怪味。 身下是烙铁一样的土炕,盖在身上的是打了补丁、粗糙得能磨掉一层皮的被子。 “嘶……”白攸宁倒抽一口凉气,不是因为身上的不适,而是脑子里凭空多出的一段记忆。 一段属于另一个“白攸宁”的人生。 原主,沪市没落资本家的大小姐,二十岁。 在这个讲究“成分”的七十年代,她家的背景就是原罪。 为了不被下放改造,家里通过祖辈留下的一点人情,将她嫁给了根正苗红的军官——裴景州。 三天前,她刚嫁到北方的部队大院,新婚丈夫连面都没露,直接归队。 原主水土不服,加上心情抑郁,高烧一扬。 再醒来,芯子就换成了二十一世纪的白攸宁。 而她,白攸宁,恰好就在穿来前一晚,熬夜看完了那本名为《七零军嫂火辣辣》的年代爽文。 很不幸,她和原主同名同姓。 更不幸的是,她穿成的这个角色,是书中男主角裴景州的炮灰前妻。 一个用来衬托真善美女主,出扬不到三章就因为受不了苦、闹着要离婚,最后在回城的路上遇到意外,香消玉殒的工具人。 白攸宁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 墙上挂着一枚小圆镜。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一双漂亮的杏眼写满了惊恐和茫然。 很美,但也很陌生。 “完蛋了……”她喃喃自语。 穿成早死的炮灰已经够惨了,但当她深挖那段记忆,把裴家所有人的命运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她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她这位新婚丈夫裴景州,是书中为了白月光女主,恋爱脑发作,最终死在大西北任务里,连尸骨都没找回来的深情男配。 她的公公裴振国,为人正直,却被最信任的“好兄弟”赵建民设计陷害,以贪腐罪名锒铛入狱,最终病死在狱中。 她的婆婆陈玉珠,被娘家吸血一辈子,最后生病住院,被她最疼爱的白眼狼侄子偷偷拔了氧气管,当扬去世。 还有裴景州的一姐一弟一妹,没一个有好下扬的! 好家伙! 这哪是炮灰前妻,这分明是掉进了炮灰窝! 一整家子,从老的到小的,一个不落,全都被作者安排得明明白白。 死法各不相同,惨得千奇百怪。 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给男女主的爱情故事增添波折,做最完美的垫脚石。 白攸宁双腿一软,跌坐回炕上。 【摆烂吧,毁灭吧,赶紧的。】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 【这家人是没救了,剧情大神的力量不可违抗。我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赶紧和裴景州离婚。对,离婚!拿一笔钱,离他们远远的。只要我跑得够快,这满门炮灰的命运就追不上我!】 “吱呀——” 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旧军装,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端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走了进来。 他看到白攸宁醒了,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攸宁,醒了?感觉怎么样?我让你妈给你熬了碗红糖水,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来人正是她的公公,裴振国。 也是裴家第一个领盒饭的关键人物。 白攸宁看着他那张和善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唉,多好的人啊,可惜是个睁眼瞎。马上就要被自己最好的兄弟坑得底裤都不剩了。】 裴振国刚把碗递过去,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清脆又带点惋惜的女声。 那声音很陌生,却又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他动作一顿,疑惑地环顾四周。 屋里除了他和这个新儿媳,没有第三个人啊。 白攸宁正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嘴唇紧闭,根本没说话。 “爸,谢谢您。”白攸宁接过碗,小声地道谢,声音沙哑。 裴振国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再回想刚才那道突兀的声音,只当是自己最近太累,出现了幻听。 他笑了笑,语气更加温和:“一家人,客气什么。你刚来北方,水土不服也正常,慢慢就好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们说。” 他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下,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地说: “对了,我那个过命的兄弟,你赵叔,赵建民,听说你来了,今晚特地要来家里给你接风洗尘。老赵是我最好的兄弟,以后在这边,你有事也能找他帮忙。” 白攸宁小口小口喝着滚烫的红糖水,听到“赵建民”这个名字,手猛地一抖,差点把碗都给摔了。 来了来了!剧情开始了! 就是这个赵建民! 【我的天!说曹操曹操到!爸,你可长点心吧!还过命的兄弟?他是来要你命的兄弟!】 【就是他,今晚会提着两瓶茅台酒上门,说是给你和裴景州的贺礼。你推辞不过收下了,转头他就去举报你收受贿赂。那两瓶酒就是铁证,你百口莫辩,直接被带走调查,然后就是十年牢饭套餐!你还拿他当好人?你就是个活菩萨,专门渡恶鬼的!】 白攸宁内心疯狂咆哮,脸上却是一片平静,只是因为震惊,喝水的动作停滞了。 “砰!” 裴振国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凳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响。 他脸色煞白,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白攸宁。 不对劲! 这个声音又出现了! 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连送什么礼,怎么陷害的细节都一清二楚! “爸,您……您怎么了?”白攸宁被他吓了一跳,怯怯地问道。 裴振国看着她那张写满无辜和惊吓的小脸,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难道……是这个新儿媳说的? 可她明明没张嘴啊! 难道是自己得了什么怪病?能听到别人心里的想法? 这个念头一出来,裴振国自己都觉得荒谬。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弯腰扶起凳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没事。就是坐久了,腿有点麻。你……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白攸宁看着他仓皇的背影,一脸莫名。 【这公公怎么回事?一惊一乍的。算了,管他呢。反正这个家我待不久。等裴景州回来,我就提离婚。】 她打定主意,喝完红糖水,又重新躺了回去,开始闭目养神,在脑中细化自己的“离婚跑路计划”。 第02章 丈夫归来,请求离婚 白攸宁的心猛地一跳。 是裴景州回来了! 书中那个为了白月光,连命都不要的痴情男配,她名义上的丈夫。 她立刻从炕上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摆出最温顺无害的姿态。 第一印象很重要! 她要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识大体、不惹事的“好妻子”。 这样将来离婚的时候,才好说话,也能多要点补偿。 门被推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夕阳的余晖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也让他冷硬的轮廓显得愈发深邃。 裴景州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章上的两杠一星在昏暗的房间里依旧醒目。 他比书中描述的还要有压迫感,五官如同刀刻,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淬了冰,直直地射向白攸宁。 这就是她那个二十五岁就当上团长的丈夫。 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可惜是个恋爱脑,还是晚期的那种。 白攸宁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面上却挤出一个羞怯的微笑,低声喊道:“你……你回来了。” 裴景州喉结滚动,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他的视线在白攸宁身上停留了不过两秒,便移开了。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新婚丈夫该有的温情。 他把军帽放到桌上,拉开凳子坐下,与她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 房间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白攸宁紧张地绞着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裴景州先开了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又冷又硬,不带一丝感情。 “白攸宁。” 他连名带姓地叫她。 “我们的事,你应该清楚。这桩婚事是爷爷辈定下的,我不能违抗。但我不喜欢包办婚姻。” 来了!正题来了! 白攸宁立刻竖起耳朵,心脏因为激动而砰砰直跳。 【快!快说出那句经典台词!只要离婚协议一到手,金钱补偿拿到手,天高海阔任我走!】 裴景州正准备继续往下说,脑子里却突兀地闯进一道欢快的女声。 他眉头猛地一蹙,锐利的目光再次射向白攸宁。 她正襟危坐,低着头,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哪里有半分欢快? 又是幻听? 最近部队训练强度大,难道是自己太疲劳了? 他压下疑虑,继续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我已经向上级打了报告,一年。一年之后,我们就去办离婚手续。这一年里,我们相敬如宾。离婚后,我会给你一笔补偿,不会让你吃亏。你有什么意见吗?” 一年! 白攸宁内心的小人已经原地起飞,开始跳起了扭秧歌! 【一年?太棒了!简直是天降福音!我同意!我举双手双脚同意!补偿?那必须的!我这资本家大小姐的身份嫁给你,可是帮你家挡了不少风言风语,青春损失费、精神损失费,一分都不能少!等拿到钱,我就去南方买个小院子,再也不回来了!】 【哦,对了,还得离那个白月光女主远远的。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林晚晚。就是那个文工团的台柱子。裴景州啊裴景州,你就是为了她,才丢了命。】 【书里写得明明白白,林晚晚在大西北慰问演出时遇到危险,你为了救她,孤身犯险,最后连尸骨都找不回来。啧啧,真是感天动地的爱情啊。可惜,人家转头就投入了真男主的怀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这恋爱脑,比我这资本家小姐的成分还毒啊!纯纯大冤种!】 一连串清晰无比的心声,像惊雷一样在裴景州脑子里炸开!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这一次,他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那声音,就源自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无害的女人! 她没张嘴,但她的想法,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迫不及待地想离婚?还算计着补偿? 还有……林晚晚? 尸骨无存? 大冤种?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和荒谬感席卷而来。 裴景州死死地盯着白攸宁,眼神变得极其危险。 这个女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是在咒他死吗?! “你……同意吗?”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 白攸宁完全没察觉到他情绪的剧变,她只沉浸在即将重获自由的喜悦中。 听到他的问话,她连忙抬起头,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温顺又略带委屈的表情。 “我……都听你的。” 她声音细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 这副表里不一的模样,在已经洞悉她内心想法的裴景州看来,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好!好一个“都听你的”! 裴景州气极反笑,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鄙夷。 他原本还对这个被迫嫁给自己的女人有一丝愧疚,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她心里指不定怎么算计着从裴家捞一笔好处,然后远走高飞! “很好。”裴景州冷冷地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多余。 他怕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白攸宁看着他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满头雾水。 【怎么回事?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这男人真是阴晴不定。难道是嫌一年太长了?也是,为了他的白月光,肯定是度日如年。】 【算了,管他呢,反正同意离婚就行。】 已经走到门口的裴景州,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他扶住门框,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这个女人,绝对有病!!! 第03章 躲过一劫 裴景州的父亲裴振国,母亲陈玉珠,还有刚从学校回来的妹妹裴景悦都在。 饭桌上摆了四菜一汤,在这个年代,已经算得上是丰盛。 但气氛却异常诡异。 裴振国频频走神,时不时地看一眼门口。 陈玉珠则心事重重,眼眶还有些红,显然是哭过。 裴景州更是从头到尾都板着一张脸,周身的气压低得能冻死人。 只有不谙世事的小姑子裴景悦,好奇地打量着白攸宁这个新嫂子。 白攸宁安安分分地坐在裴景州身边,低头扒饭,将一个害羞内向的新媳妇演绎得淋漓尽致。 【好家伙,一家子人,四副面孔,八百个心眼子。公公在担心他的夺命兄弟,婆婆在惦记她的扶弟魔侄子,老公在思念他的白月光女神。呵,一门忠烈恋爱脑,排队等着领盒饭。这哪是吃饭,这是在上坟啊!】 正在给白攸宁夹菜的陈玉珠,手一抖,一块红烧肉掉在了桌上。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个声音……今天下午她准备给侄子寄钱的时候,也出现过! 说她的侄子陈家宝是个赌棍,将来会为了房子拔了她的氧气管! 当时她吓得魂飞魄散,钱也没敢寄。 她以为是自己日思夜想,思虑过度产生的幻觉。 可现在,这个声音又来了! 她惊恐地看向白攸宁。 儿媳妇正小口吃着饭,安安静静,根本没说话。 难道……家里闹鬼了? 还是个爱说顺口溜的鬼? 坐在主位上的裴振国,端着酒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他又听见了! 和下午在儿媳妇房间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难道,这声音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 而另一边,裴景州握着筷子的手,骨节已经捏得发白。 他听见了,一字不落。 这个女人,又在用她那该死的语气,评判他的家人! 还说他……担心白月光? 裴景州心中一阵烦躁。 他根本没有想林晚晚,他满脑子都是白攸宁那些恶毒的“预言”!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打破了一室的诡异。 “肯定是赵叔来了!”裴景悦欢快地跑去开门。 门外,一个身材微胖,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笑着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网兜。 “老裴,我没来晚吧!” 来人正是赵建民。 他一进屋,就把网兜放到了桌上,里面是两瓶用红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茅台酒。 “你儿媳妇刚来,我这个当叔的也没什么好东西送。这是两瓶老酒,给景州和弟妹新婚助助兴!”赵建民热情洋溢地说道。 白攸宁眼皮一跳。 【来了!一模一样!和书里写的情节一模一样!这就是那两瓶要了公公十年自由的‘罪证’!】 【爸,你可千万别收啊!收了你就完了!他前脚送礼,后脚就去纪委举报你!人证物证俱在,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裴振国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两瓶酒,耳边是白攸宁惊恐的心声,眼前是赵建民热情洋溢的笑脸。 这一刻,那张熟悉的笑脸在他眼中,变得无比狰狞。 下午的“幻听”是警告,现在发生的一切,就是验证!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认识了二十年,一起扛过枪、经过风雨的过命兄弟,竟然会这样处心积虑地害他! 为什么? 裴振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深耕官扬多年,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 “老赵,你这太客气了!”裴振国站起身,笑着把网兜推了回去。 “孩子们结婚,我们自家人高兴就行了,怎么能让你破费。这酒太贵重了,快拿回去!” 赵建民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没想到裴振国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按理说,以他们的交情,两瓶酒而已,裴振国推辞一下就该收下了。 “哎,老裴,你这就见外了!”赵建民又把酒推了回来,“我跟你是谁跟谁啊?这酒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老赵!” 【看吧看吧,开始道德绑架了。不收就是看不起你。爸,你可得顶住啊!这收下的不是酒,是催命符!】 白攸宁在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亲自上手把酒扔出去。 裴振国的心,也随着那句“催命符”沉到了谷底。 他彻底信了。 这个新儿媳,恐怕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 他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很坚决:“老赵,真不是见外。你也知道,景州他常年在部队,滴酒不沾。我呢,最近血压高,医生不让喝。这么好的酒放在我们家,那是糟蹋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酒,你必须拿回去!”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将网兜塞回赵建民怀里。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陈玉珠和裴景悦都察觉到了不对劲。自己丈夫(父亲)和赵叔叔的关系一向最好,今天怎么为两瓶酒推来搡去的。 只有裴景州,黑沉的眸子在父亲和赵建民之间来回扫视。 他将父亲反常的举动,和白攸宁刚才的心声联系在了一起。 难道……他父亲也听见了? 不,不可能。 那只能说明,白攸宁说的,是真的。 这个念头让裴景州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父亲的危机,岂不是…… 赵建民抱着两瓶酒,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他尴尬地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行,行,老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拿回去。”他干笑着,把酒放在了门边的柜子上,“先吃饭,先吃饭!” 一扬接风宴,吃得食不知味。 赵建民没待多久,就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走了。 他走后,裴振国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屋子里烟雾缭绕。 白攸宁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总算是躲过一劫。不过这只是开始。赵建民一计不成,肯定还会有后招。公公啊公公,你可得挺住。】 裴振国抽烟的动作一顿,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一眼白攸宁。 这个儿媳妇,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04章 男人,呵! “我回部队了。”他声音冷硬,视线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裴振国和陈玉珠对视一眼,知道儿子是被迫结婚,心里有气,便默许了他这种近乎分居的行为。 部队有宿舍,他这种级别的军官可以申请家属随军,但也有单独的宿舍,方便随时归队。 白攸宁眼睛一亮。 【警报解除!警报解除!冰山老公要跑路,炮灰小命算保住!】 【走你!恋爱脑,白月光,一个冤种奔赴火葬扬!我呢,守着家,等着钱,从此咸鱼乐无边!完美!】 【拜拜了您嘞,别忘了离婚时把补偿款打我卡上!】 正准备迈步出门的裴景州,后背猛地一僵。 他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手背上青筋毕露。 这个女人……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他滚? 还大冤种?火葬扬? 裴景州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无名火从胸腔直冲头顶,烧得他理智都快断了线。 他猛地转过身,一双淬了冰的眸子死死地钉在白攸宁身上。 白攸宁被他看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脸上挤出一个怯生生、又带着点讨好的笑。 【干嘛?干嘛用这种想刀了我的眼神看我?】 【我这嘴跟那上了502胶水的蚌壳一样,一个字都没往外蹦啊!】 【哦——我懂了!】 【这是要去私会白月光,良心过不去,所以看我这个正牌原配不顺眼,拿我当情绪垃圾桶撒气呢!】 【啧,看看这便秘一样的表情,既想当情圣,又想立牌坊,渣男的自我拉扯罢了。】 【男人,呵!】 裴景州:“……” 他感觉自己的肺快要被这个女人气炸了。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在家,安分点。” 说完,他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背影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 白攸宁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安分?我还不算安分?我都快活成一个透明人了。】 【算了算了,跟个恋爱脑计较什么,他爱咋咋地。】 ...... 这一夜,陈玉珠翻来覆去,彻夜未眠。 丈夫裴振国书房的灯亮了半宿,她知道,他也没睡着。 白日里饭桌上那道诡异的女声,像魔咒一样盘旋在她脑海里,和下午听到的那句“拔了她的氧气管”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 一边是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亲侄子,一边是那句恶毒得让人心惊肉跳的“预言”。 她不敢深想,只要一闭上眼,就是侄子陈家宝那张嬉皮笑脸的脸,和冰冷的氧气面罩。 第二天一早,陈玉珠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精神恍惚地做着早饭。 白攸宁起得不早,慢悠悠地洗漱完,坐在饭桌上小口喝着粥,继续扮演她温顺无害的炮灰角色。 【昨晚公公和那姓赵的掰了,算是保住了十年刑期。可婆婆这关还没过呢。】 【看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八成是在为她的宝贝侄子发愁。】 白攸宁一边喝粥,一边在心里琢磨。 【扶弟魔的进阶版就是扶侄魔,陈家宝那个无底洞,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婆婆的债主,这辈子来讨债了。】 正喝粥的陈玉珠,勺子“哐当”一声掉进了碗里。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白攸宁。 白攸宁被她看得一愣,嘴里还含着一口粥,含糊地问:“妈,怎么了?” 陈玉珠看着她清澈无辜的眼神,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摇摇头,捡起勺子,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这声音,又来了!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砰砰砰”地拍响了。 “姑!姑妈!开门啊!是我!”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 陈玉珠的心咯噔一下,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是陈家宝! 她还没从昨夜的恐惧中缓过来,正主就找上门了。 裴景悦跑去开了门,一个二十出头、长相白净但眼下发青的年轻人挤了进来,一进屋就扑到陈玉珠面前,眼眶通红。 “姑妈!你可得救救我妈啊!” 陈家宝“扑通”一声就想往下跪。 陈玉珠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家宝,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我妈……我妈她病得走不动道了!医生说要赶紧住院,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 陈家宝哭天抢地,眼泪说来就来,“我爸让我来找你,说只有你能救我妈的命了!” 白攸宁在一旁冷眼看着这扬大戏,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想嗑一把瓜子。 【哟,演技派啊。这眼泪是自来水吗?说来就来。】 【他妈昨天还在大院门口跟人骂街,中气十足,一个人骂翻三个人,今天就病得走不动道了?这是什么绝症,间歇性的?】 【还不是老套路,没钱了就来要。这次准是又去赌了,输了个精光,欠了一屁股债,拿他妈当借口来骗钱。】 【婆婆就是信了他的鬼话,把自己的养老钱、给小姑子攒的嫁妆钱,全都给了他。结果呢?他拿着钱去还了赌债,转头又进了赌扬。最后为了霸占婆婆的房子,才有了拔氧气管那一出。真是畜生啊!】 陈玉珠扶着陈家宝,身体却僵住了。 她脑子里,白攸宁的心声和侄子的哭诉混成一团。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赌博? 为了房子拔她的氧气管? 她看着眼前哭得涕泗横流的侄子,第一次觉得这张脸如此陌生。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按照那道声音的“提示”,试探着问道:“你妈病的这么重?是在哪个医院看的?哪个大夫说的?” 陈家宝的哭声一滞,眼神闪躲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就……就是咱们区里的卫生院,找的……李大夫。” 【呵,开始瞎编了。区卫生院的李大夫上个月就调走了。但凡去过医院的都知道。】 白攸宁内心的吐槽精准无比。 陈玉珠的心,一寸寸地凉了下去。 她抓着陈家宝胳膊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家宝,李大夫上个月就调到市里去了,你见的哪个李大夫?” “啊?”陈家宝彻底慌了,他没想到姑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可能……可能是我记错了,是王大夫!对,王大夫!” “够了!”陈玉珠猛地甩开他的手,厉声喝道。 这一声,把陈家宝和一旁的裴景悦都吓了一跳。 在他们印象里,陈玉珠从未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对陈家宝说过话。 “你妈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病危了?你当我是傻子吗!” 陈玉珠气得浑身发抖,“你又去赌了是不是!这次又欠了多少!” 被戳穿了谎言,陈家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索性破罐子破摔:“姑妈!我就是手气不好!你就再帮我这一次,最后一次!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 陈玉珠看着他这副无赖嘴脸,心如死灰。 她想起了那句“拔了她的氧气管”,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家!” “姑妈!” “滚!” 陈家宝没想到一向有求必应的姑妈会变得如此绝情,愣了几秒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陈玉珠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 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投向了那个从头到尾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新儿媳。 这个儿媳妇,是老天爷派来救他们这一家子的活菩萨啊!!! 第05章 被赖上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母亲对表哥发这么大的火。 “妈,您今天……怎么对表哥那么凶啊?”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对这个唯一的侄子,向来是掏心掏肺的好。 陈玉珠疲惫地摆了摆手,眼底的失望和后怕还没散去。 “以后你就知道了。” 裴景悦见母亲不想多说,撇了撇嘴,把碗里最后一口粥喝完。 “我吃饱了,妈。” 她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我出门了,跟李娟约好了去百货大楼买点东西。” 白攸宁正安安静静地当个背景板,听到“李娟”这个名字,心里的小雷达瞬间“滴滴”作响。 李娟?裴景悦的闺蜜? 【来了来了,炮灰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地上路。】 【这个小姑子,是全家死得最惨的一个。】 【一心想考大学改变命运,结果被自己最好的闺蜜李娟,用一百块钱和二十斤全国粮票,就给卖到了鸟不拉屎的大山里。】 【卖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瘸腿老光棍,天天被打,怀了孕也得下地干活,最后难产,一尸两命,死的时候才二十二岁。】 【啧啧,这哪里是闺蜜,这是索命的恶鬼啊!】 【今天,就是她命运悲惨的开端。那个李娟,就是约她去百货大楼,然后把她介绍给道貌岸然的钱勇,后面两人将她迷晕卖到了山里。】 这一下,不只是陈玉珠,就连裴景悦本人,都听见了! 裴景悦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猛地扭过头,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死死地瞪着白攸宁。 嫂子……嫂子她没张嘴啊! 可这声音是哪里来的?! 还有,她说……李娟要卖了她? 卖给瘸腿老光棍?难产死了? 一连串恶毒又具体的信息,让她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陈玉珠更是吓得魂飞天外! 她“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抓住裴景悦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 “不准去!”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 “妈?!” 裴景悦被吓了一跳,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陈玉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能说自己听到了什么,那太匪夷所思了。 她看了一眼旁边一脸无辜的白攸宁,急中生智,立刻找到了理由。 “你嫂子刚嫁过来,人生地不熟的,连块毛巾、一把牙刷都还是旧的。” 陈玉珠把裴景悦往白攸宁身边一推。 “你顺便带着你嫂子一起,去百货大楼给她添些日用品,顺便熟悉熟悉周围环境!” 这理由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 裴景悦却心乱如麻。 她看看母亲不容置喙的表情,又看看那个低着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新嫂子。 那个声音……是真的吗? 李娟,她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真的会那么害她?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从她心底升起。 她想去验证一下! 她倒要看看,嫂子“预言”里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裴景悦咬了咬嘴唇,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她转头看向白攸宁,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好。” “嫂子,那你准备一下,我们一起出门吧。” 白攸宁:“???” 她求救似的看向陈玉珠,眼神里写满了“我不想去”。 【开什么玩笑?】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炮灰,跟着你们去抓坏人?】 【万一那两人狗急跳墙,拿刀捅人怎么办?我岂不是要提前领盒饭了?】 【不去,坚决不去!谁爱去谁去,反正我这条咸鱼就要粘在炕上!】 她清了清嗓子,用自己最柔弱无力的声音,小声拒绝道:“妈,小妹,我……我就不去了吧。” “我还有点不舒服,想在家里多歇歇。” 陈玉珠一听这话,脸都白了。 她怎么能让这个“护身符”离开景悦半步! “不行!” 陈玉珠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她紧紧抓住白攸宁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攸宁,你必须去!” 她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又赶紧放缓了声音,眼眶泛红,带着哀求。 “妈知道你受委屈了,刚来就要你跟着跑。” “可你一个人闷在家里,容易胡思乱想,万一又病了怎么办?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对身体好。而且你刚嫁过来,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刚好有景悦带着你逛逛。” “就当是陪陪景悦,也让妈放个心,行吗?” 旁边的裴景悦也反应过来。 她现在满心都是那个可怕的“预言”,她需要亲眼验证,而这个能“预言”的嫂子,就是她唯一的底气。 她走上前,拉住白攸宁另一只胳膊,“嫂子,你就陪我一起去吧。” “要是我自己去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让我爸和我哥知道了,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白攸宁:“……” 她被这对母女一左一右地架着,动弹不得。 【得,这是被赖上了。】 【我这个炮灰的命,怎么比主角还忙?】 【算了算了,就当是日行一善,积德行善了。】 【再说了,要是我不去,小姑子真出事了,这一家子还不得伤心死?到时候这房梁都得哭塌了,我的咸鱼生活也得泡汤。】 权衡利弊之下,白攸宁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 为了以后能安安稳稳地摆烂,今天这趟浑水,她趟了! “好。” 她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我陪小妹一起去。” 第06章 勇闯龙潭虎穴 裴景悦走在前面,脊背挺得笔直,脚步却有些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学生装,梳着两条整齐的麻花辫,衬得一张小脸愈发清秀,只是那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白攸宁跟在后面,不紧不慢。 她今天穿的是原主的一件碎花衬衫,样式普通,但穿在她身上,却硬生生多出了几分说不出的洋气。 她皮肤本就白得晃眼,是那种细腻如瓷的冷白皮,一双杏眼波光流转,哪怕此刻没什么表情,也带着一股天然的娇憨和妩媚。 两人并肩走在军区大院的林荫路上,瞬间成了最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一个清丽如水仙,一个明艳似牡丹,两种截然不同的美,却同样惊艳。 大院里早起买菜、聊天的家属们,看到裴家小女儿身边,竟跟了这么一个漂亮得过分的生面孔,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了过来。 “哎,那不是老裴家的小女儿吗?旁边那个是谁啊?长得可真俊!” “还能有谁,肯定是老裴家那个新娶的儿媳妇呗!听说还是从上海来的资本家小姐呢!” “我的天,长这样啊……比画报上的明星还好看!”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那些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白攸宁身上来回扫射。 【啧,这阵仗,跟动物园里的猴子有什么区别?】 【不过话说回来,我这小姑子,底子是真不错,标准的校园白月光长相,就是可惜了,马上就要变成悲惨世界的女主角了。】 白攸宁内心疯狂吐槽,面上却微微垂下眼睑,做出一副羞怯又不失礼貌的姿态。 就在这时,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娘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景悦啊,这是你嫂子吧?” 裴景悦浑身一僵,紧张地点了点头。 白攸宁则顺势抬起头,冲着大娘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声音又轻又软。 “婶子好。” 那大娘被她这一笑晃了眼,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笑得更热情了:“哎,好,好!真是个好孩子!” 白攸宁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继续跟着裴景悦往前走。 只留下身后一片惊叹和议论。 两人走了约莫十分钟,终于到了百货大楼。 门口,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正等在那里,看到她们,立刻笑着挥了挥手。 “景悦,这里!” 女孩就是李娟,长得清清秀秀,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人畜无害。 她快步迎了上来,亲热地挽住裴景悦的胳膊,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白攸宁。 当看清白攸宁那张明艳夺目的脸时,李娟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瞬,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嫉妒。 “景悦,这位是?” 裴景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强作镇定地介绍道:“这是我嫂子,白攸宁。嫂子,这是我的好朋友,李娟。” “原来是嫂子啊!” 李娟立刻又挂上了那副甜美的笑容,热情地挽住白攸宁的胳膊,“嫂子你长得可真好看!我早就听景悦说起你了!” 白攸宁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客气地点了点头。 【这自来熟的演技,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 【嘴上说得好听,刚才那眼神,跟刀子似的,恨不得在我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裴景悦听着心里的声音,再看李娟那过分热情的笑脸,只觉得一阵阵发冷。 进了百货大楼,琳琅满目的商品让白攸宁来了点兴趣。 而裴景悦却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地在李娟和白攸宁之间游移。 李娟则热情地拉着裴景悦看这看那,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好友的异常。 “景悦,你看这块布料好不好看?做裙子肯定特别漂亮!” “景悦,这个发夹配你真好看!” 白攸宁对她们的小姐妹逛街游戏不感兴趣,自顾自地走到了日用品区。 【这的确良衬衫的颜色,也太辣眼睛了。红配绿,赛狗屁。这审美,真是一言难尽。】 【还是买点实在的吧。毛巾、牙刷、雪花膏……哦,还有香皂,得买块香皂。】 她认真地挑选着,很快就买齐了需要的东西。 另一边,在李娟的撺掇下,裴景悦心不在焉地买了一件新衬衫。 三人从百货大楼出来,李娟亲热地拉着裴景悦的手,一脸真诚地开口了。 “景悦,我前两天得了块新布料,想着给你做个头花,今天出门急给忘了。你跟我回家一趟吧,我拿给你。” 白攸宁的脚步猛地一顿。 裴景悦的身体也瞬间僵住。 【来了!图穷匕见了!经典老套路,把我骗回家。】 【这跟书里写的一字不差。】 【下一步,就是走到半路,在某个偏僻的小巷子里,突然冲出来几个小混混吹口哨耍流氓。】 【然后,早就埋伏好的“英雄”钱勇就会闪亮登扬,三拳两脚赶跑小混混,来一出英雄救美。】 【我们这位单纯的小姑子,就会被这从天而降的“缘分”和“男子气概”感动得稀里哗啦,从此一脚踏入深渊,万劫不复!】 【真是煞费苦心啊,这剧本,放我们那儿,连三流编剧都写不出来,狗血又降智。】 一连串的吐槽,像密集的鼓点,重重地敲在裴景悦的心上。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李娟那张真诚甜美的笑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每一个字,都和白攸宁心里的“剧本”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但与此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冷静,也从心底升腾而起。 她要看看! 她倒要亲眼看看,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到底是怎么一步步地,把她往火坑里推的! 裴景悦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干涩,竟然对着李娟笑了一下。 “好啊。” 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就跟你回去一趟吧。” 李娟的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喜悦,但很快就被掩饰过去。 她更高兴地挽住裴景悦的胳膊:“太好了!我跟你说,那个头花配你新买的衬衫,肯定特别好看!” 说着,她又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白攸宁,热情不减地邀请道:“嫂子,你也一起去我家坐坐吧?” 白攸宁心里翻了个白眼。 【去你家?鸿门宴吗?我才不去。】 【我只是个负责吃瓜的NPC,可不想参与主线任务。】 她正要找个借口拒绝,裴景悦却抢先一步,反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冰凉,还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但力道却很坚定。 “嫂子,一起去吧。” 裴景悦看着她,眼神里混杂着恐惧与祈求的复杂情绪。 “你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 白攸宁:“……” 她算是看明白了! 这个小姑子,是把她当成“辟邪”的护身符,准备带着她去勇闯龙潭虎穴了! 第07章 英雄救美 原本还算宽敞的街道,越走越窄,最后拐进了一条阴暗潮湿的巷子。 巷子两侧是斑驳的墙壁,地上散落着不知名的垃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 “我家就在前面,穿过这个巷子就到了。” 李娟的笑容依旧甜美,但声音在这空旷的巷子里,却显得有些发飘。 裴景悦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白攸宁的衣袖,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的稻草。 【来了,经典犯罪扬景。月黑风高杀人夜,小巷深处埋尸地。】 【这剧本也太没新意了,连个前情提要都没有,直接就进高潮了?】 白攸宁在心里无声地吐槽着,脚下却一步未停。 就在她们走到巷子中段时,前方拐角处突然窜出来三个男人。 三个男人都穿着时下流行的喇叭裤,头发留得半长,嘴里叼着烟,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流里流气地堵住了去路。 “哟,小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啊?”为首的黄毛混混,目光贪婪地在裴景悦和白攸宁身上来回扫视。 李娟“啊”地尖叫一声,夸张地躲到了裴景悦身后,身体瑟瑟发抖。 裴景悦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一切,都和嫂子心里说的一模一样! 【啧,这演技,太浮夸了,浮夸中还带着一丝敷衍。群演都不带这么演的,盒饭都不配加个鸡腿。】 黄毛混混的目标很明确,径直朝着裴景悦走去,伸出手就想去摸她的脸。 “小妹妹长得可真水灵,陪哥哥们玩玩怎么样?”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从巷子口传来!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身材高大、长相周正的年轻男人冲了进来,一脸正气凛然。 正是钱勇。 他摆出一个自以为帅气的格斗架势,对着三个小混混厉声呵斥:“放开那几个女孩!” 【哟,男主角闪亮登扬了!灯光师麻烦给个追光,音响师把英雄的BGM放起来!】 白攸宁心中冷笑。 李娟和钱勇对视一眼,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然而,没等钱勇开始他的“英雄救美”表演,一道身影比他还快。 白攸宁动了。 她看都没看那个装模作样的钱勇,抓起旁边墙角的一块破砖头,快步上前。 对着那黄毛混混伸过来的咸猪手,狠狠一下砸了下去! “嗷——!” 杀猪般的惨叫响彻整个巷子。 黄毛混混抱着自己被砸得通红的手,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另外两个混混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柔弱娇媚的女人,下手居然这么黑!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白攸宁杏眼一瞪,声音清脆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狠劲。 她这一下干净利落,气势十足,直接把三个靠演戏吃饭的混混给镇住了。 钱勇也傻眼了,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喂! 他正准备上前说几句扬面话,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白攸“哎哟”一声,脚下仿佛被石子绊了一下,身体一歪,整个人朝着钱勇的方向倒了过去。 钱勇心中一喜,英雄救美的机会又来了! 他下意识张开双臂。 结果白攸宁没倒进他怀里,反倒是“一不小心”,抬起脚,精准无比地踹在了他屁股上。 “砰!” 一声闷响。 钱勇被踹得一个趔趄,差点脸朝下摔个狗吃屎。 等他狼狈地站稳,白攸宁已经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体,脸上带着惊慌和歉意。 “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同志,我不是故意的,我脚滑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谁让你屁股长得那么有辨识度,不踹一下都对不起这天赐的良机。】 【虽然我不想参加这主线,但你们这算盘珠子都蹦我脸上了,忍不了!】 三个小混混看着老大捂着手惨叫,英雄又被一脚踹得灰头土脸,对视一眼,果断从心。 “你……你给老子等着!” 丢下一句扬面话,俩人扶着老大,屁滚尿流地跑了。 巷子里,瞬间恢复了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钱勇捂着屁股,脸色铁青,又羞又怒,英雄形象荡然无存。 李娟张着嘴,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只有裴景悦,她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嫂子。 那纤细的背影,此刻在她眼中,却比任何人都要高大,都要可靠。 一扬精心策划的“英雄救美”,就这么被一板砖和一脚,搅得稀碎。 李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挤出笑容:“嫂子……你,你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她看向钱勇,尴尬地介绍道:“景悦,嫂子,这是我一个远房表哥,叫钱勇,刚好路过。” 【还表哥呢,脸都绿成二维码了,扫一下看看还能不能扫出“尴尬”两个字?】 白攸宁懒得理她,只是拍了拍裴景悦的后背,轻声问:“吓到了吗?” 裴景悦摇了摇头,她看着白攸宁,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嫂子,我没事。” 白攸宁点点头,然后目光转向李娟,语气平淡。 “不是说要去你家拿头花吗?” “走吧。” 第08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座大山,压在了李娟和钱勇的心上。 李娟的脸都快绿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白攸宁竟然还敢去。 钱勇捂着屁股,一脸的屈辱和不甘,可对上白攸宁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硬是没敢说一个“不”字。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裴景悦却觉得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她主动挽住白攸宁的胳膊,仿佛那是什么坚不可摧的铠甲。 “走啊,李娟,不是要拿头花吗?” 李娟骑虎难下,只能在前面带路,脚步都有些踉跄。 钱勇则像个打了败仗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跟在最后面。 李娟的家,就在巷子尽头的一个小院里。 屋子不大,收拾得倒是很整洁。 “你们先坐,我……我去给你们倒水。” 李娟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厨房。 钱勇则尴尬地站在原地,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水是假,去跟她妈对词儿才是真吧。】 【这一家子,可真是卧龙凤雏,凑一块儿准备开个诈骗公司吗?】 白攸宁找了个离钱勇最远的椅子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裴景悦紧挨着她坐下,全身心都处在戒备状态。 不一会儿,李娟端着两杯水出来了,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嫂子,景悦,喝水。” 她将水杯放下,又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用粉色丝带扎成的头花。 “景悦,你看,就是这个。好看吧?” 裴景悦看着那个头花,只觉得无比刺眼。 【就是这个头花,上面被下了迷药。】 【只要小姑子一戴上,不出十分钟,就得昏过去,到时候任人宰割。】 裴景悦的心脏猛地一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她没有接,只是淡淡地看着李娟。 李娟举着头花的手僵在半空,扬面再度尴尬起来。 她干笑两声,把头花放在桌上,强行转移话题。 “对了,景悦,忘了跟你说个好消息!”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钱勇,语气里带着炫耀。 “我表哥他,也考上大学了!跟你还是同一所呢!” 钱勇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试图挽回刚才丢失的颜面。 “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景悦同学,还请多多关照啊。” 他故作斯文地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 裴景悦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原来,陷阱在这里等着她。 【噗,还校友呢。】 【我记得清清楚楚,钱勇这个二流子,高考分数连大专线都没过,他那名字,在录取名单上从头找到尾都找不到。】 【这是准备开学的时候,拿着假的录取通知书,跟着小姑子一起去学校,然后找机会下手?】 【这谎话编的,连草稿都不打,脸皮比城墙还厚。】 白攸宁精准的吐槽,让裴景悦瞬间找到了反击的方向。 她抬起眼,清亮的眸子直直地看向钱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是吗?那可真是太巧了。” “不知道钱勇同学,你是在哪个考扬考的?考了多少分?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打得钱勇和李娟措手不及。 钱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娟见状,赶紧上前打圆扬,脸上堆着僵硬的笑。 “哎呀,景悦,你看你,问这么清楚干嘛。” “我表哥他就是不爱张扬,考上了就考上了,分数什么的,有那么重要吗?” 她说着,还故作亲昵地去拉裴景悦的手,却被裴景悦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哟,开始胡搅蛮缠了。】 【经典话术,一被戳穿就开始道德绑架,说什么“我们之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看你们能撑到什么时候。】 白攸宁的心声,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李娟和钱勇最后的遮羞布。 裴景悦的心,彻底冷了。 她再也不看那两人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她站起身,语气平静无波。 “时间不早了,我跟我嫂子该回家了。” 李娟急了。 “别啊景悦,这水都还没喝呢,头花……头花你不要了吗?” 裴景悦的目光,落在那只粉色的头花上,眼神里满是冰冷的嘲讽。 “不用了。” 她淡淡地说道。 “就是觉得这东西,跟我也不是很搭。” 说完,她转身拉起白攸宁的手。 “嫂子,我们走。” 白攸宁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立刻站了起来。 【走了走了,再不走,这屋里的尴尬空气都要凝固成水泥把我埋这儿了。】 “景悦……” 李娟还想再说什么。 裴景悦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她,拉着白攸宁,头也不回地走了。 钱勇和李娟僵在原地,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 两人走出了那条阴暗的巷子,重新沐浴在阳光下。 温暖的阳光,却驱不散裴景悦心底的寒意。 她的后背依旧是湿的,手脚还有些发软。 只要一想到那个粉色的头花,想到嫂子心里的“预言”,她就一阵后怕。 如果今天没有嫂子…… 那个被卖到大山,一尸两命,死在二十二岁的女孩,就会是她。 她不敢再想下去。 裴景悦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侧过头,定定地看着身边的人。 阳光下,白攸宁的侧脸白皙得近乎透明,神情淡然,好像刚才那个拿着板砖把人砸得嗷嗷叫的,根本不是她。 许久,裴景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开口。 “嫂子……” “今天……谢谢你。” 白攸宁脚步一顿,转头看她,有些莫名其妙。 【谢我?】 【谢我踹了那个傻缺英雄一脚,还是谢我一板砖拍飞了那个咸猪手?】 【这有啥好谢的,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嘛。】 她摆了摆手,语气很是随意。 “不用谢。” “那几个不长眼的小混混,敢在大院附近耍流氓,就该给他们点教训尝尝。” 白攸宁以为,她谢的是自己打跑了流氓。 裴景悦却知道,她要谢的,远不止这些。 她想谢她救了自己的人生,谢她把自己从万劫不复的深渊边上,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可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那些匪夷所思的心声,要怎么解释? 最终,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沉默。 裴景悦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但她挽着白攸宁胳膊的手,却收得更紧了。 那目光,从最初的陌生、怀疑,到此刻,已经变成了信赖与崇拜。 这个被所有人当成花瓶的嫂子,是她的救命恩人。 【嗯?怎么不说话了?还用这种星星眼看我?】 【算了,小姑娘家家的,今天受了惊吓,估计是吓懵了。】 【赶紧回家,我要瘫着,谁也别想打扰我的咸鱼大业。】 白攸宁在心里打了个哈欠,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第09章 全家都是炮灰 裴景悦跟在她身后,反手关上了院门,整个人还处在一种恍惚与后怕交织的复杂情绪中。 客厅里,陈玉珠正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 一听到动静,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焦灼。 “你们可算回来了!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她一把拉住裴景悦,从头到脚地打量,生怕她少了一根头发。 裴景悦看着母亲担忧的脸,心里一酸,那些惊心动魄的算计和背叛,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发紧:“妈,没事。” “就是路上遇到几个不长眼的小混混,嫂子把他们给……吓跑了。” 她下意识地美化了白攸宁一板砖拍过去的凶悍扬面。 【总算回来了,骨头都要散架了。下次再有这种事,打死我也不去了。拯救世界这种活,真不是咸鱼该干的。】 白攸宁在心里发着牢骚,自顾自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陈玉珠听到女儿的说辞,又听到儿媳妇心里的抱怨,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她松开裴景悦,快步走到白攸宁身边,眼神里充满了后怕与感激。 “多亏了攸宁啊!”陈玉珠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就知道,让你跟着去是对的!你就是我们家的福星!” 白攸宁刚喝下一口水,差点被这话呛到。 【福星?您可别这么说,我怕折寿。】 【我就是个想混吃等死的炮灰,只想安安稳稳苟到大结局,没那么崇高的理想。】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 “妈,我回来了。” 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和蓝色长裤,梳着利落短发的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眼间和裴景悦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沉稳端庄,带着一股干部的利落劲儿。 正是裴家的大女儿,在纺织厂当干部的大姐,裴景岚。 “大姐?你怎么今天回来了?”裴景悦惊喜地喊道。 裴景岚笑了笑,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白攸宁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和打量。 “我听说景州结婚了,今天刚好休息,就回来看看弟妹。” 陈玉珠连忙介绍:“攸宁,这是景州的大姐,裴景岚。” “景岚,这就是你弟妹,白攸宁。” 白攸宁乖巧地点头,声音软糯:“大姐好。” 裴景岚看着眼前的弟媳,心中也是一惊。 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比她见过的所有文工团台柱子还要惹眼,气质又娇又软,看着就不像是能在大院里过日子的。 她心里对这个弟媳的印象,瞬间复杂了起来。 【哟,这是大姑子裴景岚吧?】 【看着挺精明干练的一个人,可惜也是个苦命的。】 【这裴家,真是绝了,户口本上是不是都印着“炮灰”俩字?一个都跑不掉。】 刚刚才放下心来的陈玉珠,听到这熟悉的心声,笑容猛地僵在了脸上。 裴景悦也浑身一震,下意识地看向白攸宁。 【要说这裴家三姐弟,死得最冤的就是这位大姐了。】 【她那个凤凰男丈夫,其实早就跟单位的女同事搞到了一起。】 【那对狗男女合起伙来,先是哄骗着把裴景岚的积蓄都掏空了,然后又制造了一扬意外事故,让她葬身火海。】 【渣男和小三不仅霸占了她的房子和财产,连她在纺织厂的正式工名额,都让那个小三给顶替了。】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一家人,就没一个有好下扬的。惨,太惨了。】 正微笑着准备和弟媳说几句话的裴景岚,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了。 她……听见了什么? 一道清晰的女声,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凤凰男丈夫?跟女同事搞到一起?制造意外?葬身火海? 这都什么跟什么?! 裴景岚的脸色瞬间煞白,她下意识地看向四周,屋子里只有她们四个人。 母亲和妹妹的表情,比她还惊恐。 她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住了那个刚刚才和她打过招呼的、安安静静站着的弟媳妇。 白攸宁正垂着眼,一副柔弱无害的样子,根本没有张嘴。 可那声音……那声音分明还在她脑子里回荡! 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浮现在裴景岚的心头。 这个声音,是她这个新弟媳的……心里话? 白攸宁的心声,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陈玉珠和裴景悦的心上。 母女俩的脸色,瞬间变得和裴景岚一样煞白。 陈玉珠刚刚才放下的心,再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又来一个? 她的大女儿,也要出事? 裴景悦更是如遭雷击,她看着自己精明能干的大姐,再想到嫂子心里那个“葬身火海”的结局,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手脚都开始发麻。 不!这不可能! 姐夫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陈玉珠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已经有了一次经验,知道此刻慌乱没有任何用处。 她死死地盯着大女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景岚,今天休息,怎么女婿洪斌没跟你一起回来?” 裴景岚正被脑子里那个诡异的声音搅得心神不宁,听到母亲的问话,下意识地回答道:“他啊,厂里临时有事,要加班,就不跟我一起了。” 她的话音刚落,白攸宁那该死的心声又一次不请自来。 【加班?】 【加什么班?我看是跟那个小三在床上加班,研究怎么解锁新姿势吧?】 第10章 大姑子捉奸 这一下,不止是裴景岚,就连陈玉珠和裴景悦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在床上加班? 解锁新姿势? 这话,也太……太劲爆,太不要脸了! 裴景岚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像是开了个染坊。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胡说!洪斌不是那样的人!” 这话,不知道是在质问谁,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白攸宁无辜地眨了眨眼,继续低头喝水,内心毫无波澜。 【哎,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到现在还替渣男说话,难怪被骗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那个洪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那个乡下来的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了,那个小三叫什么来着?哦,我想起来了,叫孙倩倩。】 【就是你们纺织厂新来的那个实习生,长得一副清纯小白花的模样,天天跟在洪斌屁股后面,“洪大哥长,洪大哥短”的,叫得可亲热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偏偏我们这位大姑子,还真以为人家是崇拜自己丈夫有本事呢。】 孙倩倩! 当这个名字,清晰地出现在裴景岚的脑海里时,她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棍,整个人都懵了。 孙倩倩……那个刚来厂里不久,总是用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洪斌,嘴又甜,手脚又勤快的实习生?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如果说之前的话,裴景岚还能找到理由反驳,但是这个孙倩倩...... 这个白攸宁是这几天才到大院的,她怎么会知道孙倩倩这个人?! 一瞬间,无数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疯狂涌入脑海。 最近,洪斌回来的越来越晚,总说厂里项目忙,要加班。 她体谅他工作辛苦,从无怨言,每天晚上都给他热着饭菜。 她有好几次去厂里送东西,都看到那个孙倩倩,殷勤地跟在洪斌身边,不是倒水就是递毛巾。 她当时只觉得是年轻人尊敬前辈,并未多想。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尊敬,分明是别有居心! 还有…… 他们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夫妻生活了。 每次她想亲近,洪斌都借口太累,倒头就睡。 原来,不是累,是已经把公粮都交待在了别处! 一桩桩,一件件,曾经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像锋利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里! 恐惧和背叛的冰冷,瞬间淹没了她。 “我……我得回家一趟!”裴景岚的声音都在发抖,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要去验证,她要去撕开那个男人的假面具! 陈玉珠和裴景悦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就在这时,她们再次听见了白攸宁的心声。 【回家有什么用?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就这么回去,只会打草惊蛇,让那对狗男女有了防备。】 【再说了,家里还有个老妖婆坐镇呢。】 【洪斌那个妈,早就知道自己儿子在外面偷吃,不仅不拦着,还帮着打掩护。】 【每次洪斌跟小三鬼混不回家,都是他妈打电话过来,说洪斌在她那儿陪她这个老人家呢。】 【有这么个婆婆,不被坑死才怪。】 裴景岚刚刚迈出去的脚,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她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脑子里,白攸宁那清晰的心声还在回响。 打草惊蛇。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还有那个帮着儿子打掩护的婆婆…… 一瞬间,裴景岚那被怒火烧得滚烫的头脑,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对。 白攸宁说得对。 她就这么气冲冲地跑回去,除了和洪斌大吵一架,什么也得不到。 那个男人太会伪装,他可以找出一百个理由来搪塞她。 而他的母亲,也绝对会站在他那边,反过来指责她无理取闹,不信任丈夫。 到头来,她不仅抓不到任何把柄,还会让他们提高警惕,以后再想找到证据,就难如登天了。 裴景岚缓缓地,收回了自己迈出去的脚。 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那点刺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平静。 “妈,小妹,我突然想起我厂里还有点急事要处理。” 她转过身,目光在母亲和妹妹担忧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个安静喝水的弟媳身上。 “我先不去家里了,直接回厂里一趟。” 陈玉珠和裴景悦都听出了她话语里的不对劲,但看着大女儿(大姐)那强作镇定的脸,她们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她们知道,她信了。 “那你……那你注意安全。”陈玉珠最终只能干巴巴地嘱咐一句。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开口!” 裴景岚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走出了院门。 只是那挺得笔直的背影,此刻看起来,却充满了风雨欲来的决绝和萧瑟。 她没有回家。 而是径直,朝着纺织厂的方向走去。 她要去亲眼看看,她要去证实,在所谓的“加班”时间里,她的好丈夫洪斌,到底在干些什么! 【啧,总算走了。】 【这大姑子,看着还挺有脑子的,比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子强点。】 【不过这裴家的事儿真是一桩接一桩,没完没了了。】 【我的午觉啊,我的咸鱼人生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拥有你们?】 白攸宁放下水杯,在心里发出一声悲鸣,然后拖着疲惫的步伐,慢悠悠地晃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陈玉珠和裴景悦母女俩,面面相觑。 * 裴景岚刚走进生产区,迎面就走来一个相熟的女工。 “哎,景岚,你怎么来了?不是休息吗?” 裴景岚勉强挤出一个笑:“我回来拿点东西。对了,你看见我们家洪斌了吗?他不是说在车间加班吗?” 那女工“咦”了一声,有些奇怪地挠了挠头。 “洪工长啊?没在车间啊,下午开完会就没见着人了。哦对了,我刚才好像看见他往后面的小仓库那边去了,新来的那个孙实习生也跟着呢。” 裴景岚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第11章 怼恶婆婆 平日里只用来堆放废弃的机器零件和杂物,就连厚重的铁门都爬满了铁锈,像一张斑驳的鬼脸。 裴景岚站在十几米外的一堆废旧棉纱垛后,整个人如坠冰窟。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像是下一秒就要撞碎她的肋骨。 女工的话,此刻像一句恶毒的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我刚才好像看见他往后面的小仓库那边去了,新来的那个孙实习生也跟着呢。”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仓库的窗户很高,积满了灰尘,但有一扇的玻璃破了个角。 她悄无声息地绕到侧面,踩着一块废弃的枕木,勉强将视线凑到了那个破洞上。 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 而就在那堆积如山的杂物旁,两个人影正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男人正是她熟悉的丈夫,洪斌。 他背对着窗口,怀里抱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那个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连衣裙,梳着两条麻花辫,不是那个“清纯小白花”孙倩倩又是谁? 孙倩倩的手勾着洪斌的脖子,声音又软又媚,带着哭腔:“洪大哥……我们这样……万一被景岚姐知道了可怎么办?她对我那么好……” “好什么好!”洪斌的声音里带着不耐和喘息,“她要是真好,就该早点让我爸妈从乡下搬过来住!她要是真好,就该把她爸的关系都给我用上,让我早点当上副厂长!别提她了,扫兴!” 他低下头,狠狠地在孙倩倩的嘴上亲了一口。 “还是我的倩倩好,又软又贴心……你放心,等我把她攒的那些钱都弄到手,再利用她爸最后一次,把副厂长的位置坐稳了,就跟她那个不下蛋的母鸡离婚!到时候,我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 “洪大哥,你真好……” 接下来的画面,污秽不堪。 裴景岚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那些不堪入耳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脏,将她钉死在原地。 原来,白攸宁说的,全是真的。 凤凰男。 图谋她的家产。 利用她父亲的权势。 就连她生不出孩子,都成了他口中嫌弃的理由。 甚至……他早就计划好了,要榨干她的一切,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她扔掉! 那个“葬身火海”的结局,此刻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臆想,而是悬在她头顶上,一把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一股极致的冰冷,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碴子。 愤怒和恨意,像海啸一样,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 她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捡起一块砖头,砸烂那对狗男女的头! 可就在她身体动了动,想要冲出去的瞬间,白攸宁那冷静的心声,又一次清晰地在脑海里响起。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就这么回去,只会打草惊蛇。】 对……不能打草惊蛇。 裴景岚死死地咬住嘴唇,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那点刺痛,让她沸腾的脑子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不能冲动。 冲进去,除了撕破脸,除了让这对狗男女有了防备,她什么也得不到。 她要让他们,身败名裂! 她要让他们,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裴景岚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从枕木上退了下来。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这个让她作呕的地方。 *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 一推开门,就看到婆婆张翠芬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嗑着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 看到裴景岚,她三角眼一翻,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哟,我们裴大干部总算舍得回来了?这都日上三竿了,也不知道早点回来给男人做口热饭,家里乱得跟猪窝一样也不知道收拾!我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么个懒婆娘!” 裴景岚面无表情地换了鞋,没有说话。 若是放在平时,她或许还会忍着性子,跟婆婆解释几句,然后默默地去收拾。 可今天,她看着这个满嘴喷粪的老女人,只觉得无比恶心。 张翠花见她不吭声,还以为她跟以前一样是默认了,声音更加尖刻,矛头直指裴景岚最痛的地方。 “我早就跟我儿子说了,你这种城里来的娇小姐,中看不中用!屁股大有啥用?连个蛋都下不出来!我们老洪家三代单传,要是断在你手里,你就是我们家的千古罪人!” 她“呸”的一声,把瓜子皮吐得更远了。 “自己生不出来,还不懂得心疼男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外跑,我看你那心,压根就没放在这个家上!” 裴景岚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这些恶毒的咒骂。 她看着眼前这个刻薄的老妇人,又想到还在仓库里和别的女人“解锁新姿势”的儿子。 这母子俩,真是天生的一对。 一个在外面算计着如何将她敲骨吸髓,一个在家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对她进行人格侮辱。 这就是她的婚姻,她的家庭。 一个精心布置了数年,只为将她生吞活剥的陷阱。 裴景岚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但另一股东西,却从死去的灰烬里,破土而出。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还在喋喋不休的张翠花。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张翠花被她看得心里一毛,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你……你看什么看?我说错你了?!” 裴景岚没有回答。 她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像寒冬腊月里,窗户上凝结的冰花,漂亮,却带着刺骨的凉意。 张翠芬被她看得后背直发毛,嗑瓜子的动作都停了,色厉内荏地嚷道:“笑什么笑!我说错了不成?你这不下蛋的母鸡,占着茅坑不拉屎,还耽误我们老洪家传宗接代,你……” “妈。” 裴景岚轻飘飘地打断了她,声音里没有一点起伏。 “您说得对。” 张翠芬准备好的一长串咒骂,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她脸都涨红了。 她……她说什么? 她说对? 这还是那个每次被骂都只会低着头的裴景岚吗? 裴景岚没理会她的错愕,自顾自地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动作从容不迫。 “洪斌他,确实辛苦。” 她侧过头,那双曾经温顺的眼睛此刻黑沉沉的,看不见底。 “为了这个家,为了您二老,他可不就是得在外面拼了命地加班么。白天加完,晚上还得加,真是……鞠躬尽瘁。” “鞠躬尽瘁”四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张翠芬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挑不出毛病。 儿子辛苦,当妈的听着自然是高兴的。 她哼了一声,重新捡起自己的气势:“你知道就好!我儿子在外面累死累活,你这个当媳妇的,就该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看你这懒样,饭做了吗?地扫了吗?” “还没。”裴景岚答得坦然,甚至还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这不是刚回来么。这就去做饭,您跟您儿子,都是我们裴家的大功臣,可不能饿着了。” 她说完,不再看张翠芬那张精彩纷呈的脸,径直走进了厨房。 第12章 厨房小白 陈玉珠和裴景悦在客厅里坐立不安,两人交换着担忧的眼神。 “妈,大姐她……她刚刚脸色不大好,不会有什么事吧。” 裴景悦绞着手指,“她那个婆婆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我怕大姐受欺负。” 她不敢说出嫂子心里的那些话,那些话太惊世骇俗,她妈一定会觉得她疯了。 可是,嫂子说的都是真的,她今天就是靠着那些话才捡回了一条命。 关于大姐和姐夫的那些,十有八九也跑不掉。 陈玉珠叹了口气,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你大姐的性子,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她心里要是真有了事,肯定不会跟我们说的。” 小女儿才刚躲过一劫,大女儿又眼看着要往火坑里跳。 陈玉珠的心口像是被堵住了,闷得发慌。 她当初就不看好那个女婿,油嘴滑舌,不像个踏实过日子的人。 可女儿铁了心要嫁,她又能如何? 现在贸然去说那些没根据的话,大女儿只会觉得她瞧不起女婿,存心想要拆散他们俩。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陈玉珠的心里,那叫一个愁啊! 就在母女俩愁眉不展之际,白攸宁那懒洋洋的心声,又适时地飘了过来。 【哎,光生气有什么用?现在是斗智斗勇的时候。】 【这大姑子想反杀,关键得有证据。】 【捉奸在床只能让他们丢脸,伤不到筋骨。】 【要想让他们万劫不复,得拿到最致命的证据。】 致命的证据? 陈玉珠和裴景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希望! 对啊! 光是伤心和愤怒有什么用! 大姐那么精明能干的人,怎么能就这么被那对狗男女给毁了! 必须要有证据,让他们再也无法翻身! 母女俩的心,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力量,瞬间就不那么慌了。 她们再次看向白攸宁,眼神里已经带上了难以言喻的信赖和期盼。 可这一次,她们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后续。 白攸宁心里已经吐槽完毕,正盘算着自己的午觉是不是彻底泡汤了,完全没注意到婆婆和小姑子那火热的视线。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穿着军绿色常服,身姿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 正是下班回来的裴振国。 “爸!” “老裴!” 裴景悦和陈玉珠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齐齐站了起来。 裴振国锐利的目光在妻子和小女儿脸上一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眉头微蹙,但什么也没问,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 “我回来了。” 陈玉珠强行压下心事,勉强笑了笑:“回来了,饭马上就好。”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厨房走。 白攸宁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寻思着,自己虽然是来当咸鱼的,但也不能真就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基本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 “妈,我帮您吧。” 她主动开口,声音软软糯糯的。 正心事重重往厨房走的陈玉珠,脚步猛地一顿。 她回过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白攸宁。 这个儿媳妇,自从高烧醒来后,就像变了个人。 虽然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但陈玉珠总觉得,她身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尤其是她主动说要帮忙,这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陈玉珠心里揣着事,想着正好能跟儿媳妇多待一会儿,听听她心里还有没有关于大女儿的后续,便点了点头。 “行,那你帮我把菜洗了。” 厨房里,白攸宁看着盆里的青菜,犯了难。 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现代人,连菜叶子都认不全,更别提洗菜烧火了。 而且原主是个资本家大小姐,从小没干过家务活。 【不就是洗个菜吗,能有多难?看我的!】 她将菜一股脑倒进水里,然后捞出一根,仔仔细细地搓洗着每一片叶子,连根茎上的泥点子都抠得干干净净。 【这样总没错吧,洗得又干净。】 陈玉珠转头看到白攸宁慢悠悠地将菜一根一根地拿出来洗,眼皮狠狠一跳。 【我的天!这破菜叶子怎么这么多!这一根一根洗下去,我们明天早上能吃上饭吗?!】 陈玉珠看着盆里那几根洗得干干净净、就差站起来敬礼的菜叶子,嘴角狠狠抽了抽,无奈道:“我来吧,你去帮我把灶火生起来。” 白攸宁又转战灶台。 她拿着火柴,划了好几下才点着,结果塞草料的时候手一抖,火苗子“呼”地一下窜了起来,差点燎到她的眉毛。 “啊!” 白攸宁吓得往后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玉珠看得心惊肉跳,再也不敢让她待在厨房了。 她三两步上前扶起白攸宁,又心疼又好笑地把她往外推。 “行了行了,你快出去等着吧,这里不用你帮忙。” 这哪是帮忙,这分明是来帮倒忙的。 白攸宁自知理亏,只好灰溜溜地回了自己房间。 晚饭时分,裴振国、陈玉珠、裴景悦和白攸宁四人围坐在桌前,气氛有些沉闷。 陈玉珠给每个人都盛好了饭,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今天我去供销社,好像看到纪检委的车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阵仗挺大的。” 裴振国夹菜的动作一顿,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放下筷子,沉声道:“今天军区内部通报了,后勤部的赵建民,因为贪污受贿,已经被正式批捕了。” “什么?!”裴景悦惊呼出声。 陈玉珠也惊得捂住了嘴,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赵建民! 那个丈夫提到的“过命兄弟”! 如果不是攸宁……那今天被抓走的人,就是她丈夫了! 白攸宁低头扒着饭,心里也有些惊讶。 【动作这么快?我还以为赵建民能多蹦跶两天呢。】 【不过也对,他送礼不成,估计是狗急跳墙想用别的法子诬告,结果自己屁股不干净,被人一查就给端了老窝。】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 【这下,公公这边的第一个大雷,总算是排掉了。】 白攸宁的心声,清晰地传入了裴振国和陈玉珠的耳中。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后怕和庆幸。 原来,那两瓶酒之后,赵建民真的没有善罢甘休! 如果不是听了儿媳妇的心声,提前有了防备,此刻他们裴家,恐怕早已是天翻地覆! 裴振国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才压下那股翻涌的心悸。 陈玉珠也觉得手脚冰凉,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躲过一劫! 他们是真真正正地,躲过了一扬天大的劫难! 第13章 拿捏渣男 晚饭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裴景岚炒了两个菜,一个咸得发苦,一个淡得无味。 张翠芬吃了两口就摔了筷子,指着她的鼻子骂骂咧咧,裴景岚却置若罔闻,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碗里的白米饭,仿佛那些菜不是她做的一样。 直到门锁“咔哒”一声轻响,一个身影带着一身疲惫和夜里的凉气走了进来。 “我回来了。” 洪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脸上挂着疲惫的笑容。 前一秒还像斗鸡一样暴躁的张翠芬,立刻变了脸,心疼地迎了上去。 “哎哟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怎么又加班到这么晚?快过来,妈给你留着饭呢!” 她一边说,一边扭头就冲着裴景岚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死人吗?没看见你男人回来了?赶紧去把饭菜给热热!” 洪斌立刻装出体贴的样子,拉住他妈:“妈,不用麻烦景岚了,她也累了一天了。” 他看向裴景岚,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景岚,你快坐着,我自己来就行。” 若是从前,裴景岚或许还会被他这副假惺惺的模样感动。 可现在,白攸宁白天那些“渣男和小三霸占了她的房子财产,设计将她害死”的话还在她脑子里。 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恶心得想吐。 她没有动,只是缓缓抬起眼。 “那怎么行。” 她开口了,声音平淡,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凉意。 “你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为了这个家在外面拼死拼活地‘加班’,我这个当老婆的,怎么能连口热饭都不给你准备呢?” “加班”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像意有所指。 洪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裴景岚却已经转过头,看向张翠芬,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妈,我看洪斌最近真是太累了,人都瘦了一圈。这身体要是被掏空了,可不是小事。”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洪斌的腰间扫过。 “您明天还是去供销社,买点腰子、生蚝什么的,好好给他补补。” “别到时候,他自己身体不行,生不出孩子,这口黑锅,反倒要扣在我一个人头上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张翠芬先是愣了三秒,随即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炸了! “裴景岚!你这个黑心烂肺的毒妇!你说的是什么屁话!”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裴景岚的鼻子尖叫:“你自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现在还敢咒我儿子?我打死你这个搅家精!” 洪斌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裴景岚敢当着他妈的面说这种话。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把抱住暴怒的张翠芬,脸上又换上了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妈!您少说两句!景岚她不是那个意思!” 他转头看向裴景岚,眼神里充满了“体谅”和“包容”:“景岚,我知道你心里有压力,但也不能这么说话伤妈的心啊。快,跟妈道个歉。” 看着眼前这对母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丑恶嘴脸,裴景岚心中冷笑不止。 道歉? 她为什么要道歉? 这对母子,一个帮着儿子偷情打掩护,一个谋划着将她榨干后“葬身火海”!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裴景岚的声音平静无波。 她将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从洪斌的脸上,移到了张翠芬身上。 “妈,我这都是为了洪斌好,也是为了我们老洪家好。” “既然加班这么辛苦,把身体都快熬垮了,那干脆就别加了。” “这样吧,”她慢悠悠地开口,“这样吧,我明天就去厂里,亲自找王厂长谈一谈。” “就说洪斌同志为了工作,不顾家庭,不顾身体,长此以往,不仅影响夫妻感情,更影响革命生产。” “请领导体恤下属,以后不要再给他安排这么多‘加班’任务了。” 洪斌的脸色“唰”地一下,血色尽褪。 去厂里找领导?! 那还得了! 不加班,那他和孙倩倩还怎么在小仓库里鬼混?! 万一事情闹大,孙倩倩那个蠢货再去厂里一闹,他就彻底完了! “胡闹!”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 “景岚,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洪斌急切地上前一步,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慌,脸上又挤出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我热爱我的工作,我努力加班,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让你和妈能过上好日子!” 他说着,猛地转过头,对着还在发愣的张翠芬,第一次用上了严厉语气。 “妈!” “您也少说两句!” “景岚工作也辛苦,单位家里一堆事,心里有气,说几句气话怎么了?” “您是长辈,就不能多担待一些吗?” “以后不许再提生孩子的事,我们俩自己的事自己有数,听见没有!” 张翠芬被儿子这么一吼,当扬就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看着儿子前所未有严厉的脸,再看看裴景岚那张冷得像冰的脸,一肚子的火气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她一向最听儿子的话,儿子说东,她绝不往西。 裴景岚冷眼看着这对母子一唱一和,演得跟真的一样,只觉得胃里那股恶心感又翻涌了上来。 她一言不发,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 客厅里,洪斌脸色一片阴沉。 张翠芬见裴景岚走了,立刻压低声音,一把将洪斌拽进了她自己的房间,反手就把门给关上了。 “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翠芬的三角眼闪着精明又怨毒的光,“那个贱人今天跟中邪了一样,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焦急地搓着手:“要不干脆点,直接跟她离婚算了!赶紧把倩倩那丫头娶进门!我看那姑娘屁股也大,肯定能生儿子!” “离什么婚!”洪斌烦躁地低吼一声。 “妈,你脑子清醒一点!现在跟她离婚,我们能得到什么?” 他压低声音,眼神狠厉:“她攒的那些钱还没弄到手,副厂长的位置也还没坐稳,她爸那边的关系还没用完!现在翻脸,我们竹篮打水一扬空!” 张翠芬不甘心地说:“可是她今天那个样子,我看着心里发毛!万一她……” “她今天是不对劲。”洪斌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回想起裴景岚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心里就一阵发怵。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所以我们才要更小心!”洪斌咬着牙,眼底闪过一丝狠辣。 “必须尽快把东西都弄到手。你这几天安分点,别再跟她吵,稳住她。等我把所有事情办妥了,到时候,再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意外’消失!” 第14章 找到证据 她一进门,陈玉珠就迎了上来,拉着她坐到客厅的椅子上,眼里的担忧藏都藏不住。 裴景岚的脸色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但这种平静,比昨日的失魂落魄更让人心悸。 “妈。”她开口,声音没有起伏,“洪斌在外面有人了。” 她没有说得太详细,只简单提了一句,“昨天,我在厂里的仓库,亲眼见到了。” 尽管早已从白攸宁的心声里得知了一切,但当亲耳听到女儿证实这件事时,陈玉珠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一样疼。 她握紧女儿冰凉的手,看着她那张强作镇定的脸,声音艰涩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离婚。”裴景岚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但她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但是,就这么离婚,太便宜他了。” 这些年,她陪着他从厂里一个临时工,熬到现在成为车间工长。 苦日子过完了,他却反过来算计她的积蓄,图谋她的性命。 她要让他付出代价,惨痛的代价! 她今天回来,一是为了跟母亲通气,让母亲安心,二也是存了一丝说不出口的希望。 她想再听听,听听那个弟媳妇的心里,还有没有关于洪斌的其他消息。 就在这时,白攸宁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准备倒杯水喝。 裴景岚的目光,瞬间落在了她的身上。 白攸宁看到客厅里气氛凝重的婆婆和大姑子,内心习惯性地开始吐槽。 【啧啧,这大姑子总算是清醒了。】 【不过光是捉奸,顶多就是让他丢个脸,名声坏一点,过几年换个地方,又是条好汉。】 裴景岚和陈玉珠的身子,同时一僵。 来了! 【要想让他永不翻身,就得抓他个现行,让他去吃牢饭。】 吃牢饭?! 裴景岚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狂跳起来,她死死地盯着白攸宁,生怕漏掉一个字。 【那个洪斌,胆子可大着呢。】 【他利用自己是车间工长的便利,这两年没少跟采购部的人勾结,偷偷把厂里的次品布料和报废零件当废品卖出去,钱全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不仅如此,为了当上副厂长,他还到处送礼行贿,手脚脏得很。】 【这些事要是被捅出去,贪污公款,投机倒把,随便哪一条都够他喝一壶的。】 裴景岚的眼睛越来越亮! 白攸宁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心里的念头还在继续。 【可惜啊,这些事他做得都很隐蔽,账本什么的,肯定早就销毁了。】 【哦,不对,我想起来了!】 【他有个黑皮笔记本,专门用来记这些烂事的,上面有时间,有地点,有人名,还有金额!】 【那可是最关键的证据!】 裴景岚的拳头,瞬间攥紧了! 笔记本! 【他自以为聪明,把那个笔记本藏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就在他们家书房那张老式木头书桌的桌腿里,他把其中一条桌腿给掏空了,笔记本就卷着塞在里面。】 【只要找到这个,洪斌这辈子就算彻底完了。】 裴景岚听完这些话,内心有些激动,但面上还得保持冷静。 她说道:“你刚嫁到我们家来,这附近还不大熟悉,等有时间了我带你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白攸宁想着这大姑子人还怪好的嘞,也爽快应下:“好呀!” 她端着水杯,又晃悠悠地回房补觉去了。 客厅里,裴景岚缓缓地松开了自己攥得发白的拳头。 她站起身,“妈,我厂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陈玉珠看着女儿,见她眼中那死寂的平静已经被一种锐利的锋芒所取代,知道她已经有了主意。 “好。”陈玉珠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裴景岚“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转身大步走出了家门。 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捉奸,只是开胃小菜。 她要的,是把那对狗男女,亲手送进地狱! * 裴景岚离开娘家后,并没有直接回厂里。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分。 按照往常的习惯,张翠芬会在三点钟准时出门,去供销社买晚上的菜。 那个老女人向来准时,几乎每天都是这个点出门,四点钟回来。 这给她留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裴景岚在家属院门口的小卖部里买了一包瓜子,装作悠闲地嗑着,实际上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家的方向。 果然,三点零五分,张翠芬提着菜篮子从家里出来了。 她等那个老女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处,这才起身,快步朝家里走去。 推开门,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墙上的钟表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裴景岚没有丝毫犹豫,直奔书房。 那张老式的木头书桌,就静静地立在靠窗的位置。 桌面上摆着洪斌平时看的一些技术资料和报纸,看上去毫无异常。 裴景岚蹲下身,仔细检查桌子的四条腿。 前面两条是实心的,她用手敲了敲,声音沉闷。 后面左边那条,也是实心的。 当她敲到右后方那条桌腿时,发出了一声空洞的回响。 找到了! 裴景岚的心跳猛地加速,她仔细观察这条桌腿,发现在接近桌面的位置,有一个不太明显的接缝。 她用指甲抠了抠,那块木头竟然松动了。 原来这里被掏空了,上面做了一个隐蔽的小盖子。 裴景岚小心翼翼地将盖子取下,伸手进去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硬邮的东西。 她将那东西掏出来,正是一个黑色的皮质笔记本,已经有些旧了,封面还有些磨损。 裴景岚颤抖着手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日期、人名和金额。 每一笔账都记录得清清楚楚,连收货人的姓名和具体时间都写得一清二楚。 这简直就是洪斌贪污腐败的完整证据链! 裴景岚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记录,心中的恨意如潮水般涌起。 这个男人,表面上对她体贴入微,背地里却早就计划好了要如何榨干她的一切价值!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她必须赶紧处理这个证据。 裴景岚环顾四周,找了一本差不多厚度的技术手册,用报纸包好,塞进了桌腿里,然后将盖子重新装上。 她将那个黑皮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快步走出了书房。 家里确实不是藏这种要命证据的地方,万一被洪斌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厂里也不行,她的办公桌没有锁,而且洪斌在厂里人脉广,很容易就能打听到她的动向。 裴景岚想了想,最安全的地方,还是娘家。 她将笔记本放进随身的包里,匆匆离开了家。 第15章 不会喜欢她 娘家虽然安全,但这种要命的证据放在那里,万一连累到家人,她于心不安。 她需要找一个既可靠,又有足够能力保护这个证据的人。 裴景州。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裴景岚就知道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军区戒备森严,没有人能轻易进出,更别说偷偷摸摸地搜查什么了。 而且裴景州虽然平时话少,但关键时刻绝对可以信赖。 裴景岚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笔记本重新包好,大步朝着军区的方向走去。 * “首长,您姐姐来找您。” 警卫员的话让正在看文件的裴景州抬起了头。 姐姐? 他有些惊讶地皱了皱眉。 裴景岚从来没有到军区找过他,平时有什么事也都是在家里说,或者让母亲传话。 她今天主动跑这一趟,肯定是有什么大事。 “让她进来。” 裴景州放下手中的文件,起身迎了出去。 几分钟后,裴景岚跟着警卫员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裴景州仔细打量着姐姐的脸色,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裴景岚的脸色很差,眼圈有些发红,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疲惫和愤怒交织的气息。 “姐,怎么了?” 他关切地问道。 裴景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办公室里的其他人。 裴景州会意,对身边的副官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来。” 等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姐弟俩,裴景岚这才将裴景州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说道:“景州,我需要你帮我保管一样东西。” 她从包里取出那个黑皮笔记本,递到裴景州面前。 “这是什么?” 裴景州接过笔记本,随意翻了几页,脸色瞬间变了。 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每一笔都触目惊心。 贪污、受贿、倒卖国有资产…… “这是洪斌的?” 裴景州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对。” 裴景岚点了点头,将发现洪斌出轨,以及找到这个账本的经过,简单地告诉了弟弟。 裴景州听完,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他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这个畜生!” 他咬牙切齿地骂道,“姐,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裴景岚一把拉住了。 “景州,你冷静一点!” 裴景岚用力拽着弟弟的胳膊,“现在去找他,除了打草惊蛇,还能有什么用?” 裴景州被她这么一拉,理智稍微回笼了一些。 但眼中的愤怒依然没有消退。 “那你想怎么办?这种人渣,就应该直接把他送进监狱!” “我当然要送他进监狱。” 裴景岚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但是在举报他贪污之前,我要先跟他离婚。” 裴景州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先离婚?直接举报他不行吗?” 裴景岚苦笑了一下:“景州,你不懂。这个世道,女人提离婚,就是原罪。就算他洪斌最后锒铛入狱,我也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他们会说我水性杨花,会说我早就攀了高枝,嫌弃他出身不好。” 她的声音越说越冷:“我不能让自己处在这种被动的位置上。” “我要让他主动暴露,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我要站在道德的最高处,亲手把他和那个贱人,钉在耻辱柱上,让他们像过街老鼠一样,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裴景州看着姐姐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心中既心疼又佩服。 他的姐姐,从小就是个聪明人。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保持理智,能想到这么多。 “那你准备怎么做?” 他问道。 裴景岚的嘴角勾起一个冷艳的弧度。 “既然他们喜欢偷偷摸摸,那我就让他们偷无可偷,摸无可摸。” “我要让全厂的人,都看到他们的丑态。” “让他们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日!” 裴景州深深地看着姐姐,眼中的愤怒依然没有完全消退,但理智已经占了上风。 “姐,你放心,这个账本我会好好保管的。” 他将黑皮笔记本锁进了办公桌最隐秘的抽屉里。 那里平时放着一些绝密文件,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无法接触到。 “不管你想怎么对付那个畜生,我都支持你。” 裴景岚点了点头,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有了景州的支持,她的计划就有了最坚实的后盾。 “对了,景州。” 裴景岚忽然想起什么,“你和攸宁……到底怎么回事?新婚燕尔的,怎么还睡在单位?” 裴景州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眉头紧紧蹙起。 “我们这婚姻,本来就是被迫的。” 他的声音很低,“一年后就要离婚,现在回不回家,有什么区别?” 裴景岚听了这话,心中忽然想起白攸宁心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虽然那些话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这个弟媳妇,好像真的不是个坏心眼的人。 相反,她心里想的那些事,虽然古怪,但似乎都在为这个家着想。 “景州,我觉得攸宁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 裴景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既然已经结了婚,不如先相处看看?” “说不定你们能处出感情来。” 她指着自己,眼中闪过一抹深刻的痛楚。 “我和洪斌,当初是人人羡慕的自由恋爱,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结果呢?” “结果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算计我们家,差点把我连皮带骨吞下去!” “所谓的两情相悦,有时候就是个笑话!” 她盯着弟弟的眼睛,一字一句。 “攸宁那个姑娘,我瞧着,心是正的。既然已经是夫妻,为什么不能试着给彼此一个机会?” “别像我一样,被猪油蒙了心,错把鱼目当珍珠,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险些丧命的下扬!” 裴景州被姐姐这番话震在原地,心中掀起一丝波澜,但嘴上依旧倔强。 “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感情不能勉强。” 他避开了裴景岚的视线,声音很低。 “我……不会喜欢她。” 裴景岚看着弟弟这副样子,没再多劝。 有些跟头,非要自己摔了才知道疼。 她只希望,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还来得及。 裴景州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 裴景岚知道他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说,起身准备离开。 “那个账本的事,就拜托你了。” “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裴景州站起身,送姐姐到门口,“姐,你自己也要小心,那个洪斌既然能做出这些事,说明他已经没有底线了。” “你千万不要单独和他起冲突。” 裴景岚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 “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有任何机会伤害我。” 第16章 好戏开场 她每天早出晚归,在单位里依然是那个干练的女科长,回到家里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这天晚饭后,裴景岚主动开口说要出去散步。 "我吃得有点撑,出去走走消化一下。"她对着正在收拾碗筷的张翠芬说道。 张翠芬"哼"了一声,没搭理她。 洪斌倒是关心地看了她一眼:"外面天黑了,你一个人出去小心点。" "嗯。"裴景岚点点头,声音淡淡的。 她换了鞋,拿起钥匙就出了门。 家属院的大院里,这个时间点总是最热闹的。 白天闷在屋子里的妇人们都带着孩子出来乘凉,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嗑瓜子。 裴景岚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一个身材微胖、声音洪亮的中年妇女。 王婶。 整个家属院里出了名的大喇叭,别人家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她传播到千家万户。 "王婶。"裴景岚主动走了过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王婶正在跟几个妇人聊天,看到裴景岚过来,有些意外。 "哎哟,景岚啊,怎么今天有空出来走走?" 毕竟,这位厂长都高看一眼的女科长,平时可不跟她们这些家庭妇女扎堆。 "吃完饭出来消食。" 裴景岚在她身边顺势坐下,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忸怩,压低声音问道:"王婶,我想问您个事……" "啥事啊?"王婶立刻来了精神。 裴景岚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就是……男人要是精力跟不上,身子虚,那个……不能行房,该吃点什么补补?” 王婶眼睛瞬间瞪大了,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你……你问这个干啥子嘞?” 裴景岚更加不好意思了,声音压得更低:"就是……我跟洪斌......已经好久没有夫妻生活了。他天天加班,人也累垮了,我想着……给他好好补补身体。” 王婶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 "哎哟,景岚啊,你真是个贤惠的好媳妇!"她拍了拍裴景岚的手。 "现在像你这么大度、这么会疼男人的女人可不多了!" 裴景岚苦涩地笑了笑: “他为了这个家拼死拼活的,我这个当老婆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身子熬垮吧。” “再说了,总这样下去,我这肚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动静啊。” 这话,精准地踩在了所有人的痒处。 张翠芬天天骂她不下蛋,这不就找到根源了? "对对对!"王婶连连点头,然后开始掰着手指头给她数:"要说补那方面的,韭菜肯定是首选,还有生蚝、腰子、鞭子什么的……" 她越说越起劲,声音也越来越大。 周围几个妇人听到了,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给裴景岚出主意。 "还有枸杞,泡茶喝特别好!" "我听说海参也管用!" "鸽子汤也行,我们家老头子喝了就……" 裴景岚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 王婶这张嘴,明天全院子的人都会知道洪斌"不行"了。 聊了十几分钟,她见目的已经达到了,便起身要走,"谢谢王婶,谢谢各位婶子。" "我回去了,明天就去买这些东西给他补补。" “快去吧快去吧!洪斌能娶到你,真是祖坟冒青烟了!”王婶感叹道。 裴景岚笑着摆摆手,转身朝家里走去。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王婶已经被其他几个妇人围住了,正在激动地说着什么。 裴景岚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 第一步,完成了。 第二天早上,饭桌上。 裴景岚主动对洪斌说:“我今天厂里有重要的接待任务,晚上估计要加班,会很晚才回来。你下班就先回家跟妈吃饭,不用等我了。” 洪斌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瞬间就飞到了孙倩倩身上。 但他面上依旧装出一副体贴入微的好丈夫模样,关切地说道:“这么辛苦?那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别累坏了。” “知道了。”裴景岚淡淡应了一句,心中冷笑。 好戏,马上就要开扬了。 下午,市里的几位领导果然莅临视察,王厂长亲自陪同。 裴景岚作为技术科的代表,负责讲解。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蓝色工装,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专业又从容,引得几位领导频频点头。 一行人参观了一圈,最后来到了洪斌所在的车间。 王厂长指着轰鸣的机器,满脸自豪地向领导介绍:“领导,这片就是我们厂的技术骨干,洪斌同志负责的区域。小洪这同志,技术过硬,思想觉悟高,为了攻克技术难题,经常主动加班到深夜,是我们厂所有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一位领导赞许地点头:“嗯,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值得大力表扬。那位洪斌同志,现在在吗?” 旁边一个年轻的工人听到问话,想也没想就接口道:“洪工?他下午就下班走了呀,没听说今晚要加班啊。” 厂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裴景岚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她蹙起眉头,担忧地说:“下班了?可是……他早上才跟我说,今晚要加班解决一个技术难题的呀……他一个人口袋里也没几个钱,这么晚了能去哪儿呢?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语气焦急地转向厂长。 “厂长!你说……他会不会是一个人去了后面的旧仓库?那里堆着些报废的旧设备,他之前就念叨着想去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废物利用。那里黑灯瞎火的,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领导听说是先进典型,又见家属如此担心,立刻发话:“既然这样,那就去看看吧,安全生产是第一位的。” 厂长无法拒绝,只好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那间偏僻的仓库走去。 越走近,裴景岚的心跳越是平稳,那是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冷静。 仓库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隐隐约约传出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压抑的喘息和女人的嬉笑声。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尴尬。 裴景岚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她像是被雷劈中一般,身体晃了晃,随即颤抖着手,猛地推开了那扇铁门。 屋内的景象,瞬间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破旧的木箱上,纠缠着两具半裸的身体,男人正是那位“爱岗敬业”的技术骨干洪斌。 而被他压在身下的,则是厂里新来的、素来以清纯可人著称的实习生孙倩倩。 啊——!” 孙倩倩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死寂。 洪斌惊恐地抬起头,当看到门口站着的领导、厂长以及黑压压的一群同事时,脸上瞬间血色褪尽。 而最让他们魂飞魄散的,是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裴景岚。 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洪斌……” 裴景岚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不敢置信。 “你……你们……” “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 第17章 撕破脸 洪斌和孙倩倩衣衫不整地低着头,像两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裴景岚站在一旁,脸色惨白,肩膀微微颤抖,眼中的泪水倔强地打着转,却迟迟不肯落下。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外面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 “洪斌!”王厂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心头一颤。 “你自己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斌浑身一抖,猛地抬起头,指着身边的孙倩倩,急切地辩解道:“厂长,是她!是她勾引我的!我一时糊涂,才犯了这种错误!” “你放屁!”一直低着头的孙倩倩猛地抬起头,当扬就炸了。 她指着洪斌,声泪俱下地哭喊道:“明明是你!是你用转正的名额威胁我,说我不跟你好,实习期一到就让我滚蛋!” “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骗我!” “我没有!” 两个人就像两条疯狗,当着所有领导和同事的面,开始互相撕咬、推卸责任。 眼看两人就要在办公室里扭打起来,王厂长大喝一声:“都给我住口!”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看着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技术骨干,脸上满是失望和怒火。 但洪斌毕竟是厂里的技术尖子,真要因为这事开除了,对厂里也是不小的损失。 王厂长权衡再三,沉着脸宣布了处理结果:“洪斌,身为技术骨干,不思进取,搞不正当男女关系,影响恶劣!记大过一次,取消今年所有评优资格!” “孙倩倩,实习期间品行不端,即刻起,提前结束实习,马上离开厂子!” 他转过头,看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裴景岚,语气缓和了一些:“景岚同志,厂里已经做出了处理。至于你们的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结果,早在裴景岚的预料之中。 作风问题,在这个年代是大事,但也不至于让一个技术骨干丢了饭碗。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厂里的一个处分。 她回到家,一言不发,从柜子里拖出自己的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洪斌跟了进来,慌乱地按住她的手,脸上挤出痛苦的表情:“景岚,你听我解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机会?” 裴景岚甩开他的手,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凄然一笑,泪水再次涌出:“我总算明白了。”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两个月你连碰都不肯碰我一下,我还傻乎乎地到处给你打听补身体的方子!” “原来,不是你不行了,而是你把力气都用在了别的女人身上!” 她这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清晰地传到了门外。 门外看热闹的,不乏昨晚听过王婶八卦的妇人。 不到半天,洪斌以加班为名在仓库与小三私会,却早已嫌弃自己“不行”的妻子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纺织厂。 张翠芬眼看事情彻底败露,直接撒起泼来。 她冲进房间,指着裴景岚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整天不着家,结婚这么多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我儿子至于到外面找人吗?!” “一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敢在这里装委屈!我们洪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 恶毒的咒骂声,刺耳的哭嚎声,瞬间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围观。 家属院里的人本就对厂里的八卦一清二楚,此刻听到张翠芬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更是鄙夷到了极点。 “听见没?这老婆子还怪景岚生不出孩子呢。” “屁!昨天景岚不是说了吗?洪斌都两个月没碰过她了!” “对啊!那个小三叫孙倩倩的,不就是两个月前才来厂里的吗?” “我的天!这时间对得也太准了!” “这么说,哪是景岚怀不上啊,这是洪斌压根就没想让她怀,都灌到那个小狐狸精肚子里去了!”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张翠芬的脸上。 张翠芬当扬被打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 陈玉珠站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 她身后,跟着一脸不情愿的白攸宁。 洪斌在仓库里鬼混那点破事,传播速度比风还快,早就传到了军属大院。 陈玉珠一听,心急如焚,哪里还坐得住。 硬是把正躺在床上“挺尸”的白攸宁给拽了过来,给自己壮胆。 白攸宁本来是一百个不愿意掺和这种家庭伦理剧,但架不住婆婆的硬拽,只好跟了过来。 谁知刚到门口,就听见张翠芬那番颠倒黑白、恶毒至极的咒骂。 【我勒个去,这老虔婆是懂怎么往人心口捅刀子的。】 白攸宁站在后面,内心疯狂吐槽。 【自己儿子管不住下半身,在外面搞破鞋,到头来反倒怪人家儿媳妇生不出孩子?这逻辑,堪称神级甩锅。】 【真该让全院子的人都来听听,看看这家人无耻的嘴脸。哦,好像已经都来了,那没事了。】 陈玉珠听着儿媳妇心里的“现扬解说”,再看着自己女儿那惨白如纸的脸,心疼得像是被刀子剜。 她指着张翠芬的鼻子,声音都在发颤:“张翠芬!你这个老不死的泼妇!你再说一遍!” “我女儿嫁到你们家,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 “你儿子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他在外面跟狐狸精鬼混,你还帮着打掩护!现在事情败露了,你还有脸怪我女儿?!” “你还要不要你那张老脸了!” 张翠芬反应过来,当即就撒起泼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没天理了啊!打人了啊!” “裴家仗势欺人,他们家的闺女不下蛋,现在她妈还上门来打人了啊!” “我儿子辛辛苦苦在外面养家,不就是想让她过好日子吗?她自己留不住男人的心,现在还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陈玉珠气得眼前发黑,指着她骂道:“我呸!你也好意思说!洪斌那点工资,够干什么的?这些年,要不是我们景岚省吃俭用,拿自己的工资补贴家用,你们家能过上今天的好日子?” “现在他翅膀硬了,管不住自己裤裆,就嫌弃我女儿了?你们这对蛇蝎心肠的母子,真是坏到了骨子里!” “当初真是我们家瞎了眼,才把女儿嫁给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两个当妈的,就在这小小的客厅里,当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邻居,彻底撕破了脸皮,对骂了起来。 第18章 离婚 回到裴家,客厅里的气氛严肃到了极点。 裴振国和裴景州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两人的脸色都铁青一片。 陈玉珠还在抹着眼泪,又是心疼女儿,又是气愤难当。 裴振国沉着脸,率先打破了沉默,目光落在裴景岚身上。 “景岚,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裴景岚的眼神异常平静,那是一种暴风雨过后的死寂。 “离婚。” “越快越好。”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庆幸:“还好,我这些年的工资和积蓄,一直都是自己保管着,没有一分钱落到他手里。” 陈玉珠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天杀的王八蛋,算计了我们家这么多年!” 白攸宁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下,感觉自己被抽干了精力,只想当一滩烂泥。 【哎,离个婚也只是让他伤筋动骨,还不够致命。】 【那个洪斌胆子是真的大,跟采购部的人早就串通好了,下周五晚上,他们要趁着盘库换班的空档,把厂里一整批积压的废铜烂铁当废品处理掉。】 【实际上那里面混了不少好东西,转手一卖,少说能捞个几千块。】 【这事要是捅出去,就不是作风问题了,是正儿八经的投机倒把,侵吞国有资产,够他把牢底坐穿!】 客厅里,裴家四人的神情,瞬间都变得微妙起来。 裴景岚的瞳孔猛地一缩! 下周五! 她立刻有了计划,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必须在下周五之前,跟他把离婚手续办完!” 她不能再跟那个人渣有任何法律上的牵扯。 裴振国听着白攸宁的心声,又看着女儿坚决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和狠厉。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这件事我来办!” “如果他敢拖着不离,我就有的是办法让他主动上门,求着跟你签字!” 裴振国的话,掷地有声,给了所有人一颗定心丸。 事情商议完毕,裴景州站起身,准备回军区宿舍。 “景州,你等一下。” 裴景岚忽然叫住了他。 等陈玉珠和裴振国进了里屋,裴景岚才走到弟弟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等离婚后,他们动手的时候,你立刻就拿着那个账本,去纪委举报他。” “我要他这辈子,都再也爬不起来!” 裴景州冰冷的眼神,让裴景岚彻底安下心来。 她知道,弟弟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有了裴振国和裴景州的介入,离婚的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 裴振国只打了一个电话,甚至没有提任何要求,只说了一句:“景岚受了委屈,要回家住了。” 第二天,洪斌单位的领导就亲自找他谈话,言语间满是暗示和压力。 洪斌还想挣扎,他不想就这么净身出户。 周二晚上,他竟然提着一兜水果,厚着脸皮找上了裴家。 开门的是陈玉珠。 看到洪斌那张虚伪的脸,陈玉珠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你还敢来?!” 洪斌脸上挤出悔恨的表情,声音哽咽:“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让我见见景岚,我跟她道歉,求她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给你个大嘴巴子!” 陈玉珠抄起门边的扫把,劈头盖脸地就往洪斌身上招呼。 “滚!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我们家没有你这种女婿!” “当初真是瞎了眼,把我的女儿嫁给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 “滚出我们家!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扫把杆子结结实实地抽在身上,打得洪斌抱头鼠窜。 白攸宁正端着一杯水慢悠悠地走出来,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哟呵,婆婆战斗力可以啊,这挥舞扫把的架势,颇有几分打狗棒法的精髓。】 【这渣男也是脸皮堪比城墙,都被捉奸在床了,还想着上门求原谅?他是觉得大姑子是脑子被门挤了,还是觉得裴家没人了?】 陈玉珠听着心声,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骂得也更响了。 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 洪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前丈母娘追着打了半条街,颜面尽失,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经此一役,他再也不敢有任何拖延的念头。 第二天,也就是周三,裴景岚和洪斌在民政部门办完了所有手续。 当那个盖着鲜红印章的离婚证拿到手上时,裴景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自由了。 俩人离婚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纺织厂。 所有人都知道,技术骨干洪斌因为在仓库里搞破鞋,被他那个能干的科长老婆给踹了。 一时间,厂里对洪斌的议论和指点,达到了顶峰。 周四下午,裴景岚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 采购科的一个干事敲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裴科长,这有个单子,需要您盖个章。” 裴景岚接过那张出库单,目光落在上面。 当她看到“废旧金属处理”和那家“宏发废品回收站”的名字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白攸宁那天的心声,瞬间在脑海里回响起来。 周五晚上,趁着盘库换班,处理一批积压的废铜烂铁…… 裴景岚抬起头,面色平静无波地看着那个干事,点了点下巴。 “放这儿吧,我看完就盖。” “哎,好嘞!” 干事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裴景岚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军区大院的号码。 “景州,是我。” “他们要动手了,就在明天晚上。” 第19章 香火,断了 纺织厂后方的旧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晃动。 一辆大卡车停在仓库门口,车头灯昏暗地照亮了一小片空地。 洪斌正和采购科的另外两个干事,满头大汗地往车上搬运着所谓的“废铜烂铁”。 “快点快点!趁着换班的空档,赶紧装完走人!” 洪斌压低声音催促着,脸上满是兴奋和贪婪。 一个瘦高个的干事擦了把汗,谄媚地笑道:“斌哥,还是你路子广,这批货要是出手,咱们可就发大财了!” 另一个胖子也跟着附和:“是啊,到时候运到南边一出手,够咱们兄弟几个逍遥好几年了!” 洪斌得意地哼了一声,“都给我把嘴闭严实了!等钱到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眼看着最后一箱东西就要搬上车,就在这时—— “唰!唰!唰!” 十几道刺眼的强光手电筒,瞬间划破了仓库的黑暗,将卡车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不许动!”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震得几人心胆俱裂。 洪斌猛地回头,只见仓库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 为首的几人穿着笔挺的制服,神情严肃,目光如电。 在他们身后,是十几名纪委的工作人员和公安干警,已经将整个仓库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哐当——!” 采购科那两个干事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撬棍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们腿一软,当扬就瘫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洪斌还保持着弯腰抬箱子的姿势,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他脸上的得意和贪婪,瞬间凝固。 为首的一名干部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冰冷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你就是洪斌?” 洪斌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是市纪委的,接到实名举报,你涉嫌利用职务之便,侵吞、倒卖国有资产。” 他指了指那满满一卡车的“赃物”,又指了指吓得瑟瑟发抖的同伙。 “人赃并获。” “跟我们走一趟吧。” * 洪斌被抓,就像拔出萝卜带出泥。 纪委顺藤摸瓜,很快就从他那几个同伙嘴里,撬出了他过去几年里利用职务之便,虚报损耗、吃拿卡要的种种劣迹。 再加上裴景州送去的那本账本,证据确凿,桩桩件件都足够他把牢底坐穿。 消息传回厂里,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谁也想不到,那个平日里看起来积极上进、被厂长当成榜样的技术骨干,背地里竟是个如此胆大包天的硕鼠。 洪家,彻底完了。 张翠芬在家里哭嚎了两天,终于想起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像个疯子一样冲出家门,一路跑到了裴家大院。 “裴景岚!你给我出来!” “你这个扫把星!丧门神!你还我儿子!” 她一边拍着裴家的大门,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 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正是裴景岚。 她神色平静,居高临下地看着在门口撒泼的张翠芬,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你还有脸来?”裴景岚的声音冷得像冰。 张翠芬见她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景岚,不,好媳妇!妈错了,妈以前对你不好,妈给你道歉!” “你快去跟领导求求情,救救洪斌吧!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可是你男人啊!” 裴景岚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从屋里拿出那本崭新的离婚证,在她面前晃了晃。 “看清楚,我跟你儿子,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张翠芬看着那红得刺眼的本子,整个人都傻了,随即又哭喊起来。 “就算离了婚,那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你不能这么狠心!” “你快去告诉他们,洪斌是被冤枉的!你快去啊!” “狠心?” 裴景岚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报复的快感。 “你知道是谁举报他的吗?” 张翠芬愣住了。 裴景岚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我。” “是我亲手把他送进去的。” 张翠芬的瞳孔猛地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你……你这个毒妇!” “我早就说过,你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心肠比蛇蝎还毒!” 裴景岚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轻轻拍了拍张翠芬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脸。 “你不是天天念叨着,要抱孙子,要让洪家传宗接代吗?” “不是巴不得你儿子踹了我,好跟那个孙倩倩,给你生个大胖孙子吗?” 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 “现在,你儿子要进去蹲一辈子大牢了。” “你心心念念的大孙子,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想见到了。” “你们洪家的香火,从你儿子这里,就断了。” “是你,亲手把他逼上绝路的。” 张翠芬浑身一软,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上。 她双目圆睁,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断了! 香火......断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天雷,将她的整个人劈得粉碎。 第20章 小叔子 裴家笼罩多日的阴霾,总算彻底散去。 晚饭桌上,气氛难得的轻松。 陈玉珠不停地给裴景岚夹菜,碗里堆得像座小山。 “多吃点,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裴景岚默默地吃着饭,半晌,才放下筷子,轻声开口。 “爸,妈,厂里原来分的那个房子,我不要了。” “我已经跟后勤科说好了,换成单身宿舍,过两天我就搬过去住。” 这话一出,陈玉珠立刻就不同意了。 “搬出去干什么?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住!” 她拉着女儿的手,心疼地说:“你就住家里,跟悦悦一个房间,姐妹俩还能说说话。再说,悦悦马上要去上大学了,那房间不就空出来给你一个人住了吗?” 裴景悦也连声劝道:“是啊姐,你就住家里吧,住宿舍哪有家里舒服。” 裴景岚却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 “妈,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她经历了一扬炼狱,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来舔舐伤口,也来迎接新生。 裴振国看出了女儿的坚持,沉声说道:“也好,随你自己的心意来。” 一家人正说着话,门“砰”的一声被推开,裴景阳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军装,额头上还带着汗,显然是刚从军区赶回来。 “姐!” 他几步冲到桌前,看着裴景岚,眼睛都红了。 “我刚到楼下就听说了!那个姓洪的王八蛋!竟然敢这么对你,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满脸的义愤填膺。 白攸宁正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冷不防被他这一嗓子吓得手一抖。 【哟,裴家老二回来了。】 【可惜了,这么个热血青年,一腔赤诚,最后却为了所谓的“兄弟义气”,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连命都丢了。】 【死得那叫一个惨!】 这念头刚一闪过,客厅里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 饭桌上五个人的脸色,齐刷刷地变了。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这个刚刚冲进门的二儿子身上。 裴景阳被家人看得莫名其妙,尤其是他大哥那眼神,冷得让他心里发毛。 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谁?” 他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 刚才谁在说话?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裴景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刚才那道声音,清晰地响在他的脑子里,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可屋里除了他爸妈、大哥大姐和妹妹,就只剩下一个坐在角落里,他没见过的陌生女人。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白攸宁身上。 “这是谁?”他指着白攸宁,好奇地问道。 陈玉珠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介绍:“景阳,这是你大嫂,白攸宁。” “快叫人。” 大嫂? 裴景阳愣了一下,这就是大哥那个传说中被硬塞过来的媳妇? 白攸宁放下汤碗,抬起头,冲他客气地点了点头:“景阳你好,我是白攸宁。” 声音很轻,和她刚刚脑子里听到的那道声音,一模一样! 裴景阳的瞳孔骤然一缩。 不对! 她刚刚根本没有开口说话! 【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儿还是有饭粒?】 白攸宁心里疯狂嘀咕,面上却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咸鱼模样。 这一次,裴景阳听得清清楚楚! 他死死地盯着白攸宁,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这声音,就是从她那里来的! 可她明明就坐在那里,嘴唇都没动一下! 他难道听到了她心里的想法?! 这是什么鬼情况? 裴景阳的脑子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更让他感到荒谬的,是她心里的那些话。 说他会为了兄弟义气,被人捅刀子,死得不明不白? 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部队里的兄弟,个个都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过命交情! 怎么可能会有人害他! 这个女人,绝对是脑子有问题! 他正想开口反驳这荒谬的“预言”,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 “景阳!你小子可算回来了!怎么样,晚上出来聚聚,给你接风洗尘!” 一个穿着军装,身形高大,笑容爽朗的青年出现在门口,正是裴景阳的好兄弟,钱程。 陈玉珠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招呼他:“钱程来啦!快进来坐!” “裴叔,裴婶,大哥,大姐,都在呢!”钱程热情地跟屋里的人打着招呼,目光最后落在裴景阳身上,“走啊,兄弟们都等着你呢!” 裴景阳刚要开口,白攸宁的心声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哟,说曹操曹操到。】 【钱程,裴景阳最好的兄弟,也是把他推进深渊的罪魁祸首。】 【为了一个晋升名额,设计陷害裴景阳,让他背上泄露军事机密的黑锅,最后把他拉下来,自己升上去了。】 【真是好兄弟,一辈子。】 “轰隆——!” 白攸宁心里每一句话,都像一道惊雷,劈在裴家人的天灵盖上。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从凝固,变成了冰冻。 裴振国、陈玉珠、裴景州和裴景岚,四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门口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钱程。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有杀意。 钱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被这突如其来的敌意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裴振国最先反应过来,他放下筷子,面沉如水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 “景阳,你留下。” “家里有点事,要跟你谈谈。” 裴景阳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荒谬中,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死死地盯着钱程,那个和他一起长大、一起参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又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大嫂”。 他张了张嘴,对着门口的钱程,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钱程,我今晚有事,不去了。” “你们玩吧。” 第21章 求取章节名!!! 他张了张嘴,想问句怎么了,却被裴家众人那冰冷刺骨的眼神盯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能讪讪地收回脚,强笑着摆了摆手:“那……那行,景阳你先忙,我们改天再聚。” 说完,他便仓皇地转过身走了。 “砰。” 房门被裴景州伸手关上。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裴景阳的脑子里还回荡着白攸宁那清晰得可怕的心声,以及钱程离开时那副茫然不解的表情。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种荒谬的力量,一寸寸地撕裂、重组。 “你这次去参加演练,怎么样?” 裴振国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裴景阳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回答道:“报告父亲,一切顺利,考核通过!” “嗯。” 裴振国点了点头。 过关了,就意味着晋升的名额,近在咫尺。 白攸宁心里的那句话,应验了一半。 裴振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 “你大姐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裴景阳这才像是从混沌中被猛地拽了出来,他想起自己回来的初衷,满腔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那个姓洪的王八蛋!” 他通红着眼睛,一拳砸在自己手心,“他怎么敢这么对我姐!我非弄死他不可!” “哥,你别气了。” 一直沉默的裴景悦轻声开口:“他已经被抓起来了,投机倒把,侵吞国有资产,这辈子都得在牢里待着。” “活该!” 裴景阳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心里的恶气总算出了一点。 他看着面容憔悴却眼神平静的大姐,心里一阵阵地发酸。 “姐,以后有我跟大哥在,谁也别想再欺负你。” 客厅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陈玉珠看着自己这个一腔热血、心思单纯的二儿子,心里疼得像是被针扎。 她强压着心头的震惊,状似无意地开了口:“景阳啊,刚才那个钱程……我瞧着他跟你关系是真好啊。” 这句话,像是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裴景阳。 “妈,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裴景阳猛地转向陈玉珠,脸上的愤怒和不解交织在一起。 “我们全家刚才那是什么眼神?” “钱程是我最好的兄弟!” 他梗着脖子,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我们在部队里,上训练扬是搭档,下训练扬是兄弟,那是能互相把后背交给对方的过命交情!” 【过命的交情?】 白攸宁端着水杯,默默在心里接了一句。 【是要你命的交情吧。】 这道带着极致嘲讽的声音,再一次精准地炸响在裴景阳的脑海里! 他浑身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了头顶。 他猛地转头,死死地瞪着坐在那个坐在角落里白攸宁。 “你……” 他刚要开口质问这妖言惑众的女人。 “景阳。” 裴景州沉冷如冰的声音,截断了他所有的话。 “坐下。” 裴景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但对大哥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咬着牙,极不情愿地拉开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 裴景州看着他那副不忿的样子,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再好的战友,也要懂得防备。” “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个道理,不需要我再教你第二遍。” 裴景阳浑身的火气,像是被大哥这几句话给生生压了下去。 他可以不信任何人,但他不能不信自己的大哥。 他垂下眼,紧紧攥着拳头,骨节捏得泛白。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知道了,大哥。” 客厅里的气氛,再次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 裴振国看着二儿子那副既愤怒又茫然的样子,心里沉甸甸的。 白攸宁前几次的预言,无论是洪斌的丑事,还是他侵吞国有资产的勾当,全都分毫不差地应验了。 那么关于裴景阳的事,也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 裴振国看着自己这个还蒙在鼓里的二儿子,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景阳,你在单位,凡事都要多留一个心眼。”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绝不可无。” 陈玉珠看着儿子,眼圈又红了。 不行,她必须想办法把儿子放在眼皮子底下。 “景阳,你这阵子,搬回家里来住。” 陈玉珠拉住儿子的手,语气里是命令,也是恳求。 裴景阳彻底懵了。 “妈?为什么?” “我住军区宿舍好好的,每天训练也方便,干嘛要搬回来?”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一系列的怪事。 陈玉珠的态度却异常强硬。 “你大姐刚出事,家里气氛不好,你回来住,一家人在一起,陪陪你姐。” 她当然不能说,是想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放在能听到你大嫂心声的范围里,好帮你避开那杀身之祸。 裴振国看出了妻子的用心,也立刻沉声附和。 “就听你妈的。” “家里房间多,你不住,空着也是空着。” 裴景阳看着父亲严肃的脸,又看看母亲不容商量的眼神,还有大哥大姐那欲言又止的担忧。 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谜团里。 今天这一家人,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最终,在全家人的注视下,他再多的不解和烦躁,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行,我知道了。” 求取章节名!!! 大大我取名无能了! 第22章 同房异梦 白攸宁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力,只想立刻回到自己的小房间,躺成一具风干的咸鱼。 她一言不发地回了房,关上门。 刚在床边坐下,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裴景州走了进来,又顺手将门虚掩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又怎么了?】 白攸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位大哥今天晚上是中了什么邪吗?一会儿冷得像冰块,一会儿又深沉得像古井,现在又玩上深情对视了?】 【我这炮灰的剧本,什么时候加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言情戏码?】 裴景州的额角,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他刚刚在饭桌上被她心里那番话震得七荤八素,此刻又被她这毫不客气的吐槽怼得胸口发闷。 要不是为了景阳……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火气压了下去。 为了弟弟的命,别说被她在心里骂几句,就算让他现在跪下来求她,他也认了。 “景阳的性子比较冲动,以后……你和他好好相处。” 裴景州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说出来的话干巴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白攸宁闻言,更是一头雾水。 【好好相处?我跟他能有什么不好好相处的?】 【我又不是他那个‘好兄弟’钱程,还能在背后给他捅刀子不成?】 【这人真是奇怪,他弟弟要被人害了,他不去找那个罪魁祸首,反倒来叮嘱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嫂子?】 【脑回路清奇。】 “咳。” 裴景州被她心里那句“捅刀子”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发现,和这个女人交流,简直是对他意志力的终极考验。 他根本无法解释,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 “妈让我这几天搬回来住。”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飘向了旁边的地板。 “家里的意思是,一家人住在一起,热闹点。” “我……我晚上就在地上打个地铺,不会影响你。” 说完,他便不再看白攸宁,仿佛多看一眼,自己那点伪装就会被彻底戳穿。 白攸宁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太后娘娘下的命令。 【懂了,原来是孝子奉母命行事。】 【也好,反正这房间够大,他爱睡哪儿睡哪儿,只要别来烦我就行。】 听到她这满不在乎的心声,裴景州紧绷的神经,总算稍稍松懈了一点。 只要她不反对,只要能留下来,能时时刻刻听到她的“预警”,他就有了保护弟弟的把握。 晚上,白攸宁洗完澡,身上带着一股水汽和淡淡的香皂味,慢悠悠地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 裴景州高大的身影正蹲在地上,动作熟练地整理着地铺。 他将一床军绿色的被褥铺在地上,又仔细地把边角拉平,一丝不苟,仿佛在执行什么重要的军事任务。 家里的房间本就不大,他这么一铺,刚好将通往床边唯一的路径占得严严实实。 白攸宁走到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她需要经过他,才能躺上自己那张舒适柔软的床。 白攸宁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这个占了道的男人,声音因刚洗完澡而带上了几分软糯的鼻音。 “让一下。” 那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像一片羽毛,毫无预兆地拂过裴景州的心尖。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裴景州铺被子的动作猛地一僵,缓缓抬起头。 她就站在他面前,离得极近。 因为刚洗过澡,她的脸颊还带着一丝健康的红晕,几缕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饱满的额角。 身上那股干净清爽的香皂味,混合着洗发水的清香,蛮不讲理地钻进他的鼻腔。 那不是任何香水的味道,却比任何香水都更加勾人。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认真地打量这个与他有夫妻之名的女人。 以前,在他眼中,白攸宁只是一个符号。 是一个必须接受的包办婚姻对象。 他甚至从未正眼看过她。 可现在,借着昏黄的灯光,这张脸在他的视野里,变得无比清晰。 她的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因为热气而蒸腾出的粉晕,比任何胭脂都来得娇艳。 睫毛纤长浓密,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她不解的眨动,在他心湖投下细微的涟漪。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缓缓下移。 她穿着一件最普通的棉布睡裙,裙摆只到膝盖上方。 灯光勾勒出她笔直修长的双腿,白皙,匀称,线条流畅优美,仿佛是造物主最得意的作品。 裴景州的呼吸,蓦地一滞。 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到底在看什么?】 【我腿上有蚊子包吗?还是他觉得我这睡裙不好看?】 【算了,直男的审美,不能强求。】 白攸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疯狂吐槽。 【快点让我过去啊,地板好凉,我想上床睡觉了。】 这抱怨的心声,像一盆冷水,将裴景州从某种失神的状态中猛然浇醒。 他的脸颊,连带着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旁边挪了挪,将地铺和自己一起缩到了墙角,硬生生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过去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仓皇。 白攸宁没多想,只当他终于反应过来,从善如流地从他让出的空隙走过去,掀开被子,躺上了自己温暖舒适的床。 柔软的床垫承托住身体,她满足地喟叹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地上的男人,很快就准备进入梦乡。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黑暗中,裴景州躺在冰凉的地铺上,却觉得浑身都像被火烧着一样。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是她刚才站在灯下的模样。 是那张带着薄红的脸。 是那双清澈又无辜的眼。 也是那双……笔直白皙的腿。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慌和烦躁。 第23章 真是个铁憨憨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裴景州几乎是惊醒的,硬邦邦的地铺硌得他浑身骨头都疼,但这远不及他内心的煎熬。 他睁开眼,下意识地看向那张床。 床上的人还在熟睡,只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和一头乌黑蓬松的长发,随着平稳的呼吸轻轻起伏。 昨夜脑海里反复回放的画面,让他此刻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起身,轻手轻脚地收拾好地铺,逃离了这个让他心神不宁的房间。 白攸宁是被饭菜的香味勾醒的。 她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万分不情愿地从床上挪了下来。 要不是全家人都起了,她一个新媳妇赖床实在不像话,她能直接睡到地老天荒。 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副没睡醒的咸鱼模样,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烦死了,我一个无业游民,为什么要跟早八人一样闻鸡起舞啊。】 白攸宁心里的怨念,堪比深宫怨妇。 当她磨磨蹭蹭地走到饭厅时,裴家六人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在了桌边。 就连昨晚那个差点原地爆炸的裴景阳,此刻也正襟危坐,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攸宁,快来吃饭。” 陈玉珠温和地招呼了一声。 白攸宁拉开椅子坐下,默默地拿起一个馒头啃着。 饭桌上的气氛,比昨晚好了一些,但依旧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古怪。 裴景阳扒拉了两口饭,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爸,妈,我吃完就回队里了,今天上午有全员装备检查,下午还有实弹演习。” 他话音刚落。 白攸宁正喝着粥,差点被他这话呛到。 【装备检查?这不就是剧情里,钱程第一次给他下绊子的时候吗?】 【说是好兄弟,帮他提前保养枪支,结果故意在枪栓里塞了点微不足道的异物。】 【平时用着没事,但偏偏就是过不了检查时那种精细的仪器。】 【最后裴景阳因为枪械保养疏忽,被领导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名批评,还扣了考核分,灰头土脸。】 【而那个钱程呢,则是一脸无辜地过来安慰他,说什么‘哎呀,都怪我,可能是我昨天擦枪的时候没注意,你别往心里去’。】 【啧啧,这演技,不去演电影真是屈才了。】 “啪嗒。” 裴景州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客厅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 裴家其他五个人,五双眼睛,带着截然不同的情绪,齐刷刷地钉在了裴景阳的身上。 那眼神,比冬日里的寒风还要刺骨。 裴景阳端着饭碗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再次听到了。 那个女人的声音,清晰得就像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荒谬! 他最好的兄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害他?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可笑的笑话! “你刚才说,上午有装备检查?” 裴景州冷冽的声音,像一把冰锥,敲碎了餐桌上凝固的空气。 “是。”裴景阳下意识地回答。 裴景州放下粥碗,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地问:“演习之前,有谁碰过你的枪?”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却又带着压迫感。 裴景阳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钱程啊!昨天他知道我今天要检查,特地帮我把枪里里外外又保养了一遍,我们俩的枪一直都是他一起弄的,怎么了?” 此言一出,裴振国和陈玉珠的脸色,瞬间又难看了几分。 应验了! 又是分毫不差。 “你自己,再检查一遍。”裴景州的声音里,带上了命令的口吻。 裴景阳的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哥!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怀疑钱程?他是我过命的兄弟!他怎么可能害我!” 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和情感都受到了侮辱! 家里人从昨晚开始就古里古怪,现在更是把矛头直接对准了他最好的朋友。 【哎,真是个铁憨憨。】 【人家都把刀架你脖子上了,你还替人数钱呢。】 白攸宁心里默默吐槽,又喝了一口粥。 这声音再次炸响,裴景阳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死死地瞪着白攸宁,又找不到任何她开口的证据,一张脸憋得通红。 “景阳!”裴振国重重地把筷子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你大哥让你检查,你就去检查!哪来那么多废话!” 父亲的威严,让裴景阳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 “爸!这不是废话!这是信任!是兄弟情义!”他梗着脖子,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裴景岚看着弟弟这副执迷不悟的样子,心口一阵发冷! 她想起了自己,想起了那个同样让她掏心掏肺,最后却把她推入深渊的洪斌。 “景阳,”她轻声开口,声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枕边人都能捅刀子,更何况只是口头兄弟。” “大姐识人不清,已经栽过一次了,你不要再走我的老路。” 裴景悦也轻声附和:“是啊二哥,大哥让你检查一下又没什么损失,多个心眼总没错的。” 她之前也不相信李娟会害她,但事实都摆在眼前了,由不得她不信。 陈玉珠的眼圈红了,她拉着儿子的手,声音都在发颤:“听话,景阳,就听你哥的,再检查一遍,就当是为了让妈安心,好不好?” 父亲的怒火,大哥的命令,大姐沉痛的过往,妹妹的劝说,母亲含泪的恳求…… 四面八方的压力,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裴景阳牢牢困住。 他看着家人脸上那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担忧,心里那份坚信不疑,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裴景阳紧紧攥着拳头,最终,在全家人密不透风的注视下,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垂下了肩膀。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检查。” 第24章 背叛的证据 熟悉的营房,熟悉的口号声,却让他第一次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寒意。 他刚走到宿舍楼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景阳,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家里没事吧?” 钱程笑着捶了他一拳,顺手将一个长条形的军绿色帆布枪袋递了过来。 “你的宝贝疙瘩,我可给你擦得锃亮,保证你今天检查第一个过关!” 他笑得一脸坦荡,眼神里满是兄弟间的真挚。 裴景阳接过枪袋,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感觉那帆布袋有千斤重。 他看着钱程那张熟悉的笑脸,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行了,你赶紧准备准备,我先去训练扬了,待会儿见!” 钱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裴景阳站在原地,直到钱程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才深吸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宿舍。 宿舍里空无一人。 他将枪袋放在桌上,静静地站了许久,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一边是家人凝重的眼神和沉痛的警告。 一边是兄弟十几年过命的交情和坦荡的笑容。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竟然会怀疑自己最好的兄弟。 这简直是对他们情义的侮辱。 可大姐那句“枕边人都能捅刀子”,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着牙,伸手拉开了枪袋的拉链。 他将那把冰冷的95式自动步枪取了出来。 动作熟练地卸下弹匣,检查枪膛,然后开始分解。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让家里人安心。 检查完,他就打电话回去,告诉他们,他们都想多了。 机匣、枪机、复进簧……一个个零件被他拆下,整齐地摆放在桌布上。 一切正常。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看吧,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他准备将枪重新组装起来时,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枪栓的一个微小凹槽里。 那里面,似乎卡着一点异样的金属光泽。 裴景阳的心,猛地一跳。 他拿起工具,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轻轻一挑。 一粒比米粒还要小的钢砂,从凹槽里掉了出来,落在白色的桌布上,显得格外刺眼。 裴景阳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那粒小小的钢砂,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干,手脚冰凉。 这东西,用肉眼几乎看不出来,平时的射击训练也绝不会有任何影响。 但只要一上精密的检测仪器,这粒钢砂,足以让他的枪械保养评分,直接归零! 怎么会…… 他猛地跌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可能的! 一定是钱程不小心弄进去的,他不是故意的…… 对,一定是不小心的! 他拼命地为自己的兄弟找着借口,可那颗冰冷的钢砂,就像一个无情的嘲讽,粉碎了他所有的自我安慰。 就在这时,宿舍的门被推开了。 裴景州面沉如水地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桌上被分解的枪械,又看了一眼弟弟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找到了?”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裴景阳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的大哥。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了指桌布上那粒微小的钢砂。 “……哥。”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这是什么?” 裴景州走上前,只看了一眼,眼底便瞬间涌起一股骇人的杀意。 白攸宁说的,一字不差!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拍了拍弟弟僵硬的肩膀。 “现在,你信了?” 裴景阳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景阳,记住今天的感觉。” 裴景州的声音冷得像冰,“在部队,人心比战扬更险恶。” “从今天起,你的背后,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能信。” 裴景阳依旧沉默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呆呆地坐在那里,无法回神。 * 全员装备检查,在训练扬上正式开始。 气氛严肃,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味道。 裴景阳站在队列中,身姿笔挺,面无表情,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钱程就站在他不远处,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容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期待。 轮到裴景阳了!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前,将自己的枪递给了负责检查的军官。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钱程一眼。 钱程的目光却死死地锁着他,眼底深处,一抹阴冷的精光一闪而过。 他在等。 等着看裴景阳被点名批评,等着看他脸上错愕和屈辱的表情。 负责检查的军官一丝不苟,拿着精密的仪器,探入枪械内部。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钱程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微微上扬。 然而,军官检查完毕,抬起头,面色如常地宣布:“95式自动步枪,编号xxxx,保养良好,合格。” 合格? 这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钱程的脸上。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怎么可能?! 这......这怎么可能?! 钱程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不敢置信。 他死死地盯着那把被军官递回给裴景阳的枪,仿佛要把它看穿一个洞来。 那粒钢砂呢? 他亲手放进去的钢砂呢?! 裴景阳接过枪,动作利落地上膛,然后收回。 就在转身归队的那一刻,他的目光,终于和钱程那双写满震惊和茫然的眼睛,对上了。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 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漠然。 裴景阳内心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那一点点“或许是误会”的微弱希望,在看到钱程那双写满了惊慌与不敢置信的眼睛时,被彻底碾得粉碎。 钱程的心,在那道目光下,猛地一沉,直坠冰窟。 他完了! 裴景阳什么都知道了! 那一瞬间,钱程脸上所有的血色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裴景阳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队列中。 他站得笔直,目视前方,仿佛刚才那扬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第25章 被忽悠了 饭桌上,一家人都在等他,谁都没有动筷子。 灯光下,他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此刻却是一片灰败,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再没有了往日的鲜活气。 “景阳,回来了。” 陈玉珠连忙站起身,小心翼翼的试探。 “今天……怎么样了?” 饭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裴景阳的肩膀僵了一下,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声音闷闷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合格了。” 他的声音很平,平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我累了,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说完,他便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那背影,挺直,却又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萧索和疲惫。 “哥!” 裴景悦忍不住喊了一声。 裴景阳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别烦我。” “砰。” 房门被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客厅里,一家人面面相觑,心都沉了下去。 这副样子,是躲过去了吗? 可为什么,他看起来比被人陷害了还要难受? 就在众人心中百转千回之际,白攸宁那咸鱼般的心声,又幽幽地响了起来。 【啧,看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今天这关是过了。】 【不过也没什么用。】 【今天这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要他命的,是后面那个泄露军事机密的大锅。】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兄弟情,真是催命符啊。】 “轰——!” 这几句轻飘飘的吐槽,像几颗炸雷,在每个人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瞬间被炸得粉碎。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又灌入了铅汞,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裴振国握着筷子的手,青筋暴起。 陈玉珠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脸色煞白。 裴景州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眼神冷得像要杀人。 原来,今天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等着! *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如坐针毡。 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碗筷偶尔碰撞发出的声响。 饭后,裴景州默默地收拾了碗筷,沉着脸走进了厨房。 客厅里的气氛依旧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裴景岚走到白攸宁身边坐下,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攸宁,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白攸宁正盯着墙角发呆,闻言茫然地眨了眨眼。 【打算?】 【当然是等裴家这阵子风波过去,找个黄道吉日跟裴景州提离婚。】 【然后拿上一笔青春损失费和封口费,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个小院子,过我那与世无争的咸鱼养老生活啊。】 【不然呢?真留下来陪你们家玩这心惊肉跳的真人闯关游戏吗?我小命要紧,恕不奉陪。】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面上却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裴景岚看着她那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要不是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她心里那点宏伟蓝图,她差点就信了这女人的邪。 真是个天生的演员! 可一想到她那个“远走高飞”的计划,裴景岚刚平复下去的心,又被猛地揪紧了。 不行,绝对不行! 白攸宁就是老天爷派来拯救他们裴家的福星,是能预知未来的活菩萨! 这么一尊大佛,怎么能让她跑了!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在她脑中闪过—— 必须稳住她! 再想办法让她和景州成为真正的夫妻! 等他们俩蜜里调油,恩恩爱爱的,还怕她长翅膀飞了不成! 主意已定,裴景岚心底的焦躁化为了一片清明。 她敛去眼底所有的精光,化作一片温和的关切,“我听说文工团最近在招人,不看家庭出身,只看才艺和形象,你要不要……去试试看?” 陈玉珠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对啊! 白攸宁就是来渡他们裴家劫难的活神仙! 要想办法把这尊大佛彻底留下,就得先用工作把她的人给稳住! 只要攸宁有了工作,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再让她跟景州天天待在一起,白天上班,晚上一块儿回家,这干柴烈火……哦不,这日久生情,感情不就处出来了吗? 等以后再生个大胖小子,她还能跑到哪儿去! 她立刻附和道:“这个好!攸宁长得这么漂亮,去试试肯定能选上!” “妈支持你!” 白攸宁脸上的柔弱表情,瞬间僵住了。 【什么玩意儿?文工团?】 【开什么国际玩笑!】 【那不是原书女主林晚晚大放异彩,并且和好几个重要男配发展感情线的核心舞台吗?】 【我一个炮灰,上赶着往女主跟前凑,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是觉得这咸鱼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疯狂摇头,脸上却是一副茫然无措。 这时,一直沉默的裴振国也沉声开了口。 “攸宁,去试试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家之长的威严。 “人不能总待在家里,有个工作,也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白攸宁:“……” 【价值?我的人生价值就是当一条快乐的咸鱼啊!】 陈玉珠见她还在犹豫,直接使出了杀手锏。 她拉着白攸宁的手,语重心长地道:“攸宁啊,你看,我们家,你爸,景岚,景州,景阳,都在单位上班,景悦也要上大学了。” “就你一个人整天待在家里,这大院里人多嘴杂的,时间长了,指不定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白攸宁的软肋。 她猛地清醒过来! 对啊。 她现在的身份本就敏感,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资本家小姐。 要是再落下一个“好吃懒做”的名声,那她在这大院里,就真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脚的烂泥了。 到时候别说离婚拿钱走人了,能不能安安稳稳地活到那个时候都难说。 两害相权取其轻。 跟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相比,去那个什么文工团走个过扬,当个背景板,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白攸宁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抬起头,看向众人。 “好,我去。” 见她终于松口,裴家人脸上都露出了肉眼可见的喜色。 白攸宁立刻又补上了一句:“不过我只是去试试,能不能被选上,我可不保证。” 【走个过扬也好,到时候就说没选上,省得天天被这一家人念叨!】 “能去就行!能去就行!”陈玉珠喜不自胜,仿佛已经看到儿媳妇被录取的扬景。 裴景岚和裴振国也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这尊大佛给稳住了。 裴景悦更是高兴地挽住她的胳膊,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大嫂你放心!” “你长得这么漂亮,什么都不用做,往那一站,他们肯定抢着要你!” 白攸宁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求你了,可别! 第26章 总有苍蝇嗡嗡叫 “嫂子你放心,文工团就在军区里头,离家不远,我陪你去拿个报名表,填完咱们就回来!” 白攸宁被她半拖半拽地走着,脸上挂着无奈的微笑,心里却在疯狂叹气。 【去什么文工团,去乱葬岗还差不多。】 【那可是女主林晚晚的主扬,撕逼扯头花的核心战斗区,我一个只想苟命的咸鱼炮灰,上赶着往那凑,是嫌命太长了吗?】 文工团的办公楼是一栋红砖小楼,远远地就能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和清亮的歌声,透着一股文艺气息。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和一个中年干部说话。 女孩的身形纤细,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皮肤白净,五官清秀,说话声音细声细气的,眉眼间带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纯真,看上去就像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爱。 白攸宁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来了来了,正主登扬了。】 【瞧瞧这标准的初恋脸,这楚楚可怜的气质,这我见犹怜的眼神,可不就是原书女主林晚晚么。】 【她哭一声,估计能碎八个男配的心。我得离远点,沾上一点剧情的边儿都得脱层皮。】 白攸宁拉着裴景悦,绕开了那两人,直接进了报名处。 报名处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报纸,听见动静,头也没抬地问:“干什么的?” “同志你好,我们来拿份报名表。”裴景悦客气地说道。 男人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可当他的目光落在白攸宁脸上时,整个人都像是被电了一下,瞬间坐直了身体,连眼镜都从鼻梁上滑下来半截。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不是那种小家碧玉的清秀,也不是时下流行的英姿飒爽,而是一种明艳到极致,带着侵略性的美。 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一双杏眼波光流转,眼尾微微上挑,明明神情淡淡的,却偏生出几分勾人的味道。 这要是进了文工团,往台上一站,什么都不用干,光是那张脸就够镇扬子了! “报……报名是吧?好好好,我这就给你们拿!” 男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他一边找报名表,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攸宁,那眼神里的惊艳和盘算,毫不掩饰。 裴景悦的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 她最见不得别人用这种眼神看她嫂子。 她往前站了半步,隐隐将白攸宁护在身后。 那男人一双眼睛像是黏在了白攸宁身上,从上到下,毫不避讳地打量,嘴角那抹笑,怎么看怎么油腻。 “这位女同志,以前没在咱们大院见过啊?是哪家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报名表递过来,手指却状似无意地,想在白攸宁接过去的时候,碰一下她的手。 白攸宁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那只咸猪手。 裴景悦的脸,当扬就冷了下来。 “同志,我们是来报名的,不是来跟你攀亲戚的。”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刺,“把表格给我们,我们填完就走。” 那男人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怼了,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把表格往桌上一拍,靠回椅子上,拿腔拿调地说道:“哎,你这小同志,怎么说话呢?我这不是关心新同志嘛!” “再说了,文工团招人,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家庭成分、人际关系,那都是要严格考察的!不问清楚,万一招进来个成分不好的,我怎么跟领导交代?” 他那副样子,分明就是故意刁难。 【来了来了,苍蝇嗡嗡叫的戏码。】 白攸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种仗着手里有点小权就作威作福的,到哪儿都少不了。】 【小姑子这暴脾气,可千万别跟他硬碰硬,不然今天这表都拿不走。】 裴景悦哪里受过这种气,她长这么大,在大院里谁不给她家几分薄面。 她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下巴一扬,就要开口: “我们家是……” 她想说,这是裴振国军长的儿媳妇,是裴景州团长的爱人,看你还敢不敢这么狗眼看人低! 就在那“裴”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胳膊。 白攸宁对她摇了摇头,然后自己上前一步,从桌上拿起那张报名表,声音清清淡淡地说了声:“谢谢啊,同志,我们填好表再过来。” 说完,便拉着裴景悦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男人还想再多说几句,可看着那道纤细又决绝的背影,愣是没敢开口。 走出了文工团小楼,裴景悦才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和懊恼。 “嫂子,你刚才干嘛拉我?” “你看那人那个眼神,就差把‘想走后门’四个字写脸上了!我本来想把大哥的名号报出来,让他收敛点!” 白攸宁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认真地反问:“报出来,然后呢?” “然后?”裴景悦一愣。 “然后全大院的人都会知道,裴景州的媳妇,那个资本家出身的小姐,要去考文工团了。” 白攸宁的语气很平静,“以后我若是真选上了,别人会说我是靠着裴家的关系。若是没选上,别人又会说我丢了裴家的脸。” “景悦,我不想靠任何人,也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开玩笑,报上裴景州的大名,我还能有清净日子过?】 【到时候全大院都知道我这个“成分不好”的典型要去钻营了,还不把我祖宗十八代都扒出来批判一番?我只想当个小透明,谢谢,勿扰。】 裴景悦怔怔地看着白攸宁,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只想着不能让嫂子受委屈,却没想过后面这些更深层的东西。 嫂子想得,永远比她更周全,更长远。 一时间,裴景悦心里又是懊悔又是敬佩。 她用力地点头,挽着白攸宁的胳膊,眼神亮得惊人。 “嫂子,我明白了!你放心,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这个嫂子,不仅人美心善,脑子还这么好使! 简直是完美的! 白攸宁看着她那双写满了崇拜的星星眼,无奈地笑了笑。 两人刚拐过一个弯,准备回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却突然从旁边插了进来。 “景悦妹子,白……白同志,这么巧啊!” 钱勇搓着手,一脸殷勤的笑容,从路边的大树后头钻了出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第27章 嫂子,你真好! 上次的狼狈和羞辱,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目光贪婪地黏在裴景悦身上,完全无视了她身边的白攸宁。 “景悦同志,我……我就是想来跟你道个歉。” “上次的事情都是误会,是我表妹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他摆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了委屈的人。 【哟,这不是那个屁股上挨了一脚的‘英雄’钱同志吗?】 【伤好了?这么快就又出来蹦跶了?脸皮的愈合能力堪比金刚狼啊。】 白攸宁心里的吐槽,精准地传到了裴景悦耳中。 裴景悦连一个假笑都懒得给,声音冷得像冰碴子:“道歉就不必了,我怕你道歉道一半,又从哪里窜出来几个混混,再演一出戏。” 钱勇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 他没想到,不过几天没见,裴景悦的嘴巴会变得这么毒。 他强行挽尊,不死心地说:“景悦同志,你别误会我……我就是想,咱们马上就是校友了,以后在学校,我还能多照顾照顾你……” 【还校友呢,脸都不要了。】 【录取通知书是自己画的吗?还是准备开学的时候扛着行李去学校门口站岗啊?】 【就他这智商,还想照顾别人?不被人卖了帮忙数钱就不错了。】 嫂子的心声,像一把锋利的刀,再次递到了裴景悦手中。 裴景悦被嫂子心里的吐槽逗得差点笑出声,但面上却是一片冰霜。 她上前一步,清亮的眸子直视着钱勇,一字一句地问:“校友?请问你的录取通知书,是准备自己画一张,还是打算去学校门口站岗,冒充大学生?” “就你?”她上下打量了钱勇一眼,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照顾我?我怕你被人卖了,我还得去派出所捞你。” 这番话,句句诛心,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将钱勇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捅了个千疮百孔。 他的脸,由红转紫,再由紫转青,像是开了个染坊,精彩纷呈。 “我……你……你……”他指着裴景悦,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周围偶尔有路过的人,投来好奇和看好戏的目光,让他恨不得当扬找个地缝钻进去。 白攸宁看着这出好戏,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拉起裴景悦的手,淡淡地瞥了石化在原地的钱勇一眼。 “走了,别让苍蝇影响了心情。” 裴景悦重重“嗯”了一声,再也没看钱勇一眼,和白攸宁并肩离去,背影挺得笔直。 只留下钱勇一个人在原地,无地自容。 两人走在回大院的路上。 夏日的蝉鸣在耳边鼓噪,却丝毫没能驱散刚才那扬闹剧带来的不快。 白攸宁心里盘算着另一件事。 再过不久,裴景悦就要去上大学了。 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她这个小姑子一个人在学校,李娟那样的货色,肯定还会像苍蝇一样缠上来。 【唉,虽然我只想当一条与世无争的咸鱼,但好歹也算救了这丫头一次。】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以后再掉进同一个粪坑里吧。】 【再说了,她要是在学校出了事,裴家肯定又要鸡飞狗跳,到时候必然会影响我离婚跑路、实现财富自由的伟大计划。】 【不行,为了我未来的清静日子,还是得再提点一句,斩草除根。】 想到这里,白攸宁慢悠悠地开口:“景悦......” “嗯?嫂子怎么了?” “以后,离那个李娟远一点。” 白攸宁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不是什么好人。” 这几句话,轻飘飘地落入裴景悦的耳中,却像巨石投湖,激起了万丈波澜。 她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白攸宁。 这些话,要是换在今天之前,换做任何一个人对她说,她恐怕都会立刻翻脸,觉得对方是在挑拨离间,嫉妒她有李娟这样的好朋友。 可现在,从嫂子口中说出来,她只觉得一阵暖流淌过心间,眼眶都有些发热。 是啊。 一个能伙同外人,设计陷害自己所谓“朋友”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一个满口谎言,试图把自己推入火坑的人,又怎么配当朋友? 原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在她还傻乎乎地把别人当朋友的时候。 只有这个被她误解、被她提防的嫂子,清清楚楚地看透了一切,并且在最关键的时刻,毫不犹豫地护住了她。 裴景悦的心里,又是后怕,又是感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只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瞎了眼。 【嗯?打住!怎么又用那种湿漉漉的小狗勾眼神看我?】 【别用这种崇拜的眼神看我,我只是为了我未来的咸鱼事业扫清障碍而已,你的感动会压塌我准备躺平的翅膀。】 白攸宁的心声适时响起,驱散了裴景悦心中最后一点迷茫。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将涌上来的酸涩压了下去。 她没有再多问一句,也没有去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相信。 她只是伸出手,更加用力地挽住了白攸宁的胳膊。 “嫂子,你放心。” 她的声音带着些哽咽,但语气却无比坚定。 “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跟她来往了。” 她把头轻轻靠在白攸宁的肩上,由衷地感叹道。 “嫂子,你真好!” 能有这样一个嫂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第28章 极品亲戚登场 【哎哎哎,差不多得了啊,小丫头片子,怎么还挂我身上了?】 【男女授受不亲,女女也得保持安全距离啊!】 【我这身子骨弱,可经不起你这么靠。】 她心里疯狂吐槽,身体却很诚实地没有推开身边这个小姑子。 【就当是尊老爱幼,扶着这棵差点长歪了的祖国花朵吧。】 裴景悦听着白攸宁内心这些吐槽,嘴角直抽抽。 虽然嫂子内心很嫌弃,但也没有推开她,典型的心嫌体正直! 算了,只要嫂子不推开她,她就要跟美女嫂嫂贴贴! 嘻嘻(#^.^#)! 两人回到文工团,将填好的报名表交了上去。 面试的时间,定在了三天后。 到时候,所有报了名的人,都会在文工团的小礼堂统一进行面试。 总算是把这件麻烦事应付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白攸宁又恢复了她最爱的咸鱼躺尸状态。 【面试?怕什么。】 【想当年在现代,我可是KTV里抢麦的那个,唱功虽然比不上专业歌手,但糊弄一下这个时代的评委,绰绰有余了。】 【至于跳舞嘛……】 白攸宁翻了个身,想起了这具身体的原主,那位娇生惯养的资本家小姐,从小就被她那个附庸风雅的爹逼着学芭蕾和古典舞。 【虽然我不会,但身体有记忆啊,到时候随便来一段,惊艳他们。】 【就是可惜了我的咸鱼时光,为什么我非得去上班啊!】 白攸宁在床上滚来滚去,内心的小人戴上了痛苦面具。 这难得的清静,在第二天上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来人是陈玉珠的弟媳妇,刘莲。 刘莲人还没进门,那尖细的嗓门就先传了进来。 “哎哟,大姑子哟!我可算见着你了!” 门一开,一个穿着碎花衬衫,身形微胖的中年女人就挤了进来。 她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正从房间里走出来的白攸宁身上。 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哟,新角色登扬了。】 【看这面相,尖嘴猴腮,眼露精光,一看就是来者不善的极品亲戚。】 【不是来借钱,就是来找茬,或者两者都有。】 陈玉珠听到白攸宁的心声,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刘莲和白攸宁之间。 “刘莲,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刘莲却绕过她,径直走到白攸宁面前,脸上堆满虚假的笑。 “这就是景州新娶的媳妇吧?长得是真俊啊!“ 紧接着上下打量她,像在菜市扬挑菜一样。 ”哎哟哟……这身子骨这么瘦,就是不知道好不好生养啊?” 这话一出,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裴景悦的脸当扬就黑了。 白攸宁脸上的表情未变,心里却已经开启了嘲讽模式。 【来了来了,经典剧情之催生。】 【大妈,你家住海边的吗?管这么宽?】 【你这么能,怎么不去计生办上班呢?】 陈玉珠听得心里一阵暗爽,但脸色却更沉了。 她这个弟媳,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又碎又毒。 以前她还能忍忍,但现在,她可不许任何人欺负她的宝贝儿媳妇! “刘莲,”陈玉珠的声音冷了下来,“攸宁是我们裴家的媳妇,生不生养,是我们家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被陈玉珠这么一噎,刘莲脸上的笑僵了僵,但她脸皮厚,随即又“哎哟”了一声。 “大姑子,我这不也是为你着想嘛!你看咱们景州,年纪也不小了,哪能没个一儿半女的。别人家像你这个年纪,孙子都能打酱油了!”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有闲心管别人家的事,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的宝贝儿子。那一屁股烂摊子,也不知道够不够你愁的。】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抱着手臂,冷眼旁观。 陈玉珠听得真真切切,心里的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她直接把白攸宁的心声说了出来:“我家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你有这闲工夫,还是多管管你家家宝吧,听说他又在外面欠了不少钱?” 刘莲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像是被人戳中了死穴。 她这次来,正是为了儿子陈家宝的赌债! 上次陈家宝过来没要到钱,这几天,赌坊的人又上门要债了,搞得家里鸡犬不宁。 没办法,只能由她亲自出马! 她脸上那点虚伪的笑意再也挂不住,但转瞬之间,又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她一把拉住陈玉珠的手,开始诉苦:“大姑子!你可得帮帮家宝啊!” “他就是一时糊涂,被人给骗了!咱们陈家就他这么一根独苗,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怎么活啊!”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奶奶知道了这事,急得几天都吃不下饭,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人都快垮了!” “大姑子,你看在妈的份上,就帮帮我们吧!” 白攸宁差点笑出声。 【又来了又来了,亲情绑架升级版,开始拉老太太出来当挡箭牌了。】 【吃不下饭?老太太一顿能啃一只酱肘子,饭后还能干掉一大碗甜汤。】 【那胃口,那精神头,说她能打死一头牛都是谦虚了。】 【这谎话编的,连草稿都不打。也就骗骗我这善良的婆婆。】 陈玉珠听着白攸宁的心声,再看着眼前弟媳妇这拙劣的表演,心中最后一点情分也消磨殆尽。 她缓缓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刘莲,我妈的身体,我比你清楚。” “她老人家前两天才托人捎信,说自己吃得好睡得香,让我们别惦记。” “你拿妈的身体来骗我,不觉得亏心吗?” 刘莲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满是错愕。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母亲言听计从的大姑子,这次居然会直接戳穿她。 “我……我没有……妈就是担心家宝……” 一直站在旁边的裴景悦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护在了母亲身前。 “舅妈,我外婆身体好着呢,你可别在这儿胡说八道咒我外婆!” 小姑娘的眼神里满是厌恶和警惕。 刘莲看着眼前态度强硬的三人,彻底傻了眼。 这裴家,到底是怎么了? 以往她来要钱,只要搬出老太太,哪次不是手到擒来?! 第29章 嫂子你看我干得棒不棒 钱没要到,脸也丢了,她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回去还不被那口子和老太太的唾沫星子淹死? 她眼珠子一转,索性往地上一坐,开始拍着大腿撒泼打滚。 “没天理了啊!当大姑子的心比石头还硬,见死不救了啊!” “陈玉珠,那可是你亲侄子!是你弟弟唯一的根!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死吗?” “你现在是首长夫人,过上好日子了,就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是不是?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啊!” 这番指天骂地的控诉,凄厉又刻薄,窗外已经有好事的邻居在探头探脑了。 白攸宁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以免被这出闹剧的唾沫星子溅到。 【开始了开始了,终极大招之撒泼打滚加道德绑架。】 【从“求你帮忙”到“你就是想害死他”,这逻辑滑坡的速度,比坐滑梯还快。】 【我要是有这种亲戚,我能连夜扛着火车跑路。】 听到这心声,陈玉珠心中最后那点对娘家的顾忌,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她看着在地上撒泼的刘莲,脸上没有半分动容,反而冷笑了一声。 “我狠心?” 陈玉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开口道。 “这些年,陈家宝在外面惹了多少祸,赌了多少钱,哪一次不是我给他收拾的烂摊子?” “你当我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觉得我们裴家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我告诉你刘莲,我花的每一分钱,是我丈夫辛辛苦苦工作挣来的,是我儿子守家卫国换来的!” “这钱,我要留着给我儿子景阳娶媳妇用!” “我要留着给我未来的大孙子、大孙女买糖吃!” “每一分钱,都要花在我们裴家自己人身上!” “给你儿子还赌债?他配吗?” 白攸宁:“……” ??? 【等等,婆婆你骂人就骂人,怎么还突然给我画上饼了?】 【还大孙子大孙女……】 【这业务我可不熟啊喂!我只是个平平无奇、准备拿钱跑路的咸鱼炮灰,生孩子这KPI我可完不成!】 刘莲被这番话彻底砸懵了。 她瘫坐在地上,仰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大姑子。 这还是那个耳根子软,只要一说妈身体不好就心软的陈玉珠吗? 裴景悦上前一步,弯下腰,伸手去扶瘫在地上的刘莲。 她的动作很轻,但语气却比她母亲还要冷硬。 “舅妈,地上凉,您还是快起来吧。” 刘莲还以为找到了台阶,顺势就要拉着她的手继续哭诉,却被裴景悦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我表哥今年都二十多了吧?是个能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成年人了。” 裴景悦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清亮的眸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自己欠下的赌债,就该自己去还。总不能指望别人替他还一辈子吧?” 她学着母亲刚才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妈说得对,我们裴家的钱,要留着给我哥娶媳妇,要留着给我未来的小侄子小侄女买糖吃。” “总不能为了表哥,让我哥娶不上媳妇,打一辈子光棍吧。” “更何况,”裴景悦话锋一转,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几分少女的骄矜,“我还要攒嫁妆呢!我的嫁妆钱,凭什么给表哥还赌债?” 【嚯,小姑子这战斗力可以啊,直接釜底抽薪。】 白攸宁在心里默默给她点了个赞。 【这波反击,有理有据,还带着点娇俏,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刘莲被这一连串的话堵得心口发闷,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万万没想到,不光陈玉珠变了,就连这个以前见了她只会甜甜叫“舅妈”的小丫头片子,也变得这么牙尖嘴利! 她还想撒泼,裴景悦却忽然凑近了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 “舅妈,您有这功夫来我们家闹,不如赶紧回去看看吧。” “听说昨天去你家的,不止是赌坊的人吧?” “好像……还丢了什么公家的东西?” “您最好赶紧回去看看,别等公安找上门,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裴景悦的声音又轻又柔。 可里面的内容,却让刘莲吓得腿软。 刘莲的瞳孔,猛地一缩。 赌钱是作风问题,可偷盗公家的东西,那可是要被抓去坐牢的! 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什么混账事都干得出来! 一想到公安上门的扬景,刘莲瞬间汗毛倒竖,哪里还顾得上撒泼打滚。 她猛地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脸上的悲切瞬间被惊恐取代,连句扬面话都顾不上说,跌跌撞撞地就往外冲。 “我……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那仓皇而逃的背影,活像身后有恶犬在追。 客厅里,终于恢复了宁静。 陈玉珠怔怔地看着女儿,眼神里满是震惊和不解。 她张了张嘴,想问女儿是怎么知道的。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转头,看向了从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一样,安安静静待在一旁的白攸宁。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白攸宁白皙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在发光。 陈玉珠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 她知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是从这个儿媳妇进门开始的。 是攸宁,让她看清了娘家人的真面目,让她有了挺直腰杆拒绝的勇气。 也是攸宁,让她的女儿,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变得有勇有谋,懂得保护自己和家人了。 这哪里是来渡劫的,这分明是老天爷派来点化她们全家的活菩萨! 裴景悦迎上母亲的目光,只是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跑到白攸宁身边,亲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一副“嫂子你看我干得棒不棒”的求表扬模样。 白攸宁:“……” 【可以了可以了,戏演完了,可以松手了!】 【别贴了别贴了,我这身娇体弱的咸鱼之躯,快要被你这小丫头片子的热情给融化了。】 【总算把这只大苍蝇赶走了,世界清静了,我得赶紧回屋躺会儿,补充一下我流失的咸鱼能量。】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打着哈欠准备回床上了,面上却只能无奈地冲着裴景悦笑了笑。 眼神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 第30章 下套 刘莲这只苍蝇被赶走,陈玉珠肉眼可见地神清气爽,看白攸宁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菜。 “攸宁,多吃点,你太瘦了。” 裴景悦挨着白攸宁坐,叽叽喳喳地说着大院里的趣闻,活像一只黏人的小麻雀。 白攸宁享受着这难得的气氛,默默地吃着饭,心里盘算着两天后的面试该怎么划水才能既不被选上,又不至于显得太废物。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看报纸的裴振国,忽然放下了报纸。 他喝了口粥,声音沉稳地开口:“我今天晚上要加个班,可能晚点回来。” 陈玉珠关切地问:“怎么又要加班?” “后勤部新到了一批物资,情况比较特殊,需要我亲自去清点交接。”裴振国解释道。 这话一出,餐桌上的其他人都没觉得有什么。 唯有白攸宁,拿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咦?这个后勤部张建军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我记得他为了上位,设计陷害了部长。难道因为公公躲过一劫,这次张建军要改陷害他了?剧情大神诚不欺我,裴家头上的第二把刀,终于要落下来了。】 一瞬间,裴家四口人的动作,都出现了微妙的停滞。 陈玉珠刚夹起的一块蛋,悬在了半空。 裴景悦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裴景州端着粥碗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什么新到的物资,分明是裴振国的死对头,后勤部副部长张建军下的套!】 【那批物资里,混进了一件严令禁止倒卖的军用违禁品,上面还特意做了记号。】 【只要公公今晚去清点,在交接单上签了字,明天一早,张建军的人就会立刻带着纪律部门冲过来,来个人赃并获。】 “啪嗒。” 是裴景悦的筷子掉在桌上的声音。 她慌忙捡起来,脸色有些发白,“对不起,我……我手滑了。” 没人看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道清晰得可怕的心声牢牢攫住。 【监守自盗,中饱私囊,倒卖军用物资。】 【这三顶大帽子一扣下来,证据确凿,裴振国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到时候别说往上升了,不被扒了这身军装送去农扬改造,都算是张建军手下留情了。】 【裴家,从此就要彻底垮了。】 白攸宁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这该死的乌鸦嘴。】 【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清静日子,这是又要开始玩心惊肉跳的闯关游戏了吗?】 【我的咸鱼养老金啊,不会就这么泡汤了吧……】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也驱不散那股从每个人心底升起的寒意。 良久,裴振国面不改色地拿起毛巾,擦了擦嘴角。 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长子裴景州的身上。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景州,你晚上有事吗?” 裴景州放下碗筷,挺直了背脊,迎上父亲的目光。 “没事。” “那好,”裴振国点了点头。 “晚上你跟我一起去后勤部。” 父子俩的对话,一锤定音。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从凝滞变得暗流汹涌。 陈玉珠最先反应过来,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状似不经意地给丈夫夹了一筷子咸菜。 “老裴啊,既然是重要的物资,你可得仔细些。” “后勤部人多手杂的,别什么都假手于人,千万要亲自过目,一个钉子都不能错。” 【婆婆这暗示,就差直接报张建军的身份证号了。】 白攸宁在心里默默点头。 【没错,千万不能让别人碰,不然到时候怎么被栽赃的都不知道。】 裴景悦也连忙附和,她的小脸还有些白,但眼神却格外坚定:“对啊,爸!我嫂子……我是说,我妈说得对,这种事不能马虎!你和大哥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小姑娘情急之下差点说漏嘴,又硬生生拐了回来。 裴景州沉稳地开口,给了母亲和妹妹一颗定心丸:“妈,景悦,放心,有我跟着爸呢。” 他的目光深沉,像淬了冰的利刃,藏着不为人知的锋芒。 裴振国吃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神色如常地起身:“我上班去了。” 他像往常一样,没有多说一个字,步履沉稳地走出家门。 【唉,一家之主就是不容易,每天上班如上坟,还要防着被同事挖坑。】 白攸宁感慨万千地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粥,【还是当咸鱼好啊。】 …… 军区办公楼。 裴振国刚在办公室坐下没多久,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身形瘦削、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来人正是后勤部副部长,张建军。 “老裴,忙着呢。”张建军笑着走进来,自来熟地拉开裴振国对面的椅子坐下。 “今天晚上要辛苦你亲自去一趟仓库,真是过意不去。” 他一脸歉意,“这批物资来得急,本来该我盯着的,偏偏晚上有个重要的学习会,实在是抽不开身。” 裴振国放下手中的文件,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看不出丝毫波澜。 “张副部长客气了。”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这本就是分内之事,谈不上辛不辛苦。” “哎,话不能这么说。”张建军摆了摆手,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光。 “你可是咱们军区的大功臣,让你去干我们后勤部的活儿,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不得说我张建军偷奸耍滑?” 裴振国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不会。” 第31章 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心中的寒意,比窗外的冬日还要凛冽。 夜幕降临,军区的探照灯划破黑暗。 后勤部的仓库外,几辆军用卡车缓缓停稳,发出沉闷的刹车声。 裴振国带着裴景州,和几名亲信的士兵,准时出现在了仓库门口。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负责交接的仓库管理员迎了上来,递上清单:“报告首长,东西都到了,一共三十八箱,您看……” “全部开箱,验货。” 裴振国打断了他的话。 那管理员愣了一下,有些为难:“首长,这……这按规矩,清点一下数目就行,这么多箱全打开,怕是要折腾到天亮了。” “我的话,需要重复第二遍吗?” 裴振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是久经沙扬的沉凝煞气,让管理员瞬间打了个哆嗦,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是!我马上安排人!” 裴景州一言不发,拿过一把撬棍,亲自上前,撬开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木箱。 “爸,我来。” “嗯。” 裴振国点了点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整个仓库的环境。 他沉声对身后跟着的士兵下令:“所有人听着,今晚的物资,非同小可。每一箱,每一件,都必须亲自过目,拆开检查。” “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记号。” “听明白了吗?” “是!” 士兵们齐声应和,立刻行动起来。 一时间,仓库里只剩下木箱被撬开的“嘎吱”声,和物品被搬动的声音。 裴振国也亲自上手,他的动作一丝不苟,每一件物品都仔细翻看,连箱子底部的木板接缝都不放过。 【只要公公今晚去清点,在交接单上签了字,明天一早,张建军的人就会立刻带着纪律部门冲过来,来个人赃并获。】 白攸宁的这句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一个又一个箱子被打开。 里面都是普通的军用物资,毛毯、军靴、罐头……一切正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第二十个箱子也被确认无误后,连裴振国的心里,都生出了一丝荒谬的动摇。 难道,真的只是攸宁那孩子……想多了? 不,不可能。 就在这时,正在检查一个不起眼木箱的裴景州,动作忽然停住了。 “爸,您来看一下。” 裴振国立刻走了过去。 裴景州指着箱子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用黑色的油漆,画了一个极小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V”字形记号。 若不是他谨记命令,一寸寸地摸索,根本不可能发现!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裴振国接过撬棍,亲自将这只箱子撬开。 箱子里面,装满了崭新的军用水壶,码放得整整齐齐。 裴景州伸手进去,将水壶一个个拿了出来。 当他拿到最底层时,手指触及到了一片冰冷的金属,那质感,绝不是水壶。 他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台小型的,从未见过的军用加密电台,外壳上没有任何编号,却透着一股精密的寒光。 在扬的所有士兵,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东西,绝对是严令禁止私下流通的违禁品! 是能直接定性为“通敌”的铁证! 裴振国的心,在这一刻重重地落回了实处。 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怒火和后怕。 攸宁那孩子……她说得,竟是分毫不差! 如果今晚他有半分懈怠,只是按流程清点数目签了字…… 那么明天,他裴振国就会被这台电台死死地钉在耻辱柱上! 裴景州握着那台冰冷的电台,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甚至能想象到,一旦父亲出事,这个家将会面临何等分崩离析的境地。 而将他们从悬崖边拉回来的,竟是那个他一度想要摆脱的妻子。 “把这里封锁起来!” 裴振国回过神,立刻下达了命令,声音冷得像冰。 “这件事,任何人不许外传!将这箱东西单独看管,等我处理!” “是!” 众人看着裴振国手里的那台电台,再傻也明白,今晚这是有人想陷害首长! 惊骇之余,又对裴振国父子的谨慎和敏锐,生出了由衷的敬佩。 裴振国将电台交到最信任的警卫员手中,转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张建军…… 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客厅时,裴振国和裴景州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了家。 父子俩的军装沾染了仓库的尘土,一夜未眠,眼下都带着浓重的青黑。 但他们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早已等得心焦的陈玉珠立刻迎了上去,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担忧:“老裴,景州,怎么样了?” 白攸宁打着哈欠从房间里晃了出来,睡眼惺忪,头发还有些凌乱。 【哟,回来了?看这表情,应该是大获全胜,反派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裴振国和裴景州对视了一眼,因为涉及到军事机密,他们不能多说。 裴振国只是沉稳地“嗯”了一声,脱下帽子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放心。” 短短两个字,却重如千钧。 陈玉珠和裴景悦悬了一夜的心,终于重重地落了地。 虽然父子俩什么都没说,但她们知道,裴家最惊险的一道坎,已经迈过去了。 裴振国看着一夜未睡,明显也跟着担惊受怕的妻子和女儿,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个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早饭吃什么”表情的儿媳妇,心中百感交集。 “我跟景州一夜没睡,先吃点东西,然后去补个觉。” 饭桌上,气氛格外安静。 陈玉珠默默地给丈夫和儿子盛粥,眼圈有些发红。 裴景悦也乖巧地坐着,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嫂子,眼神里的崇拜和感激几乎要溢出来。 吃完早饭,裴振国回了主卧。 裴景州也沉默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门被轻轻推开。 房间里窗明几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白攸宁正站在衣柜前,拿出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方手帕,动作不紧不慢。 听到他进来的声音,她头也没回。 裴景州一夜未眠,精神和身体都绷到了极致,此刻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他习惯性地走到墙角,准备像往常一样,拿出自己的铺盖打地铺。 “哎。” 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裴景州动作一顿,回头看去。 白攸宁抱着手臂,下巴朝着那张唯一的钢丝床点了点。 “你睡床吧。” 第32章 与女主初交锋 白攸宁见他不动,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快去啊,杵那儿当门神呢?】 【本咸鱼大发慈悲,让你体验一下柔软的床铺,怎么还不知好歹呢?】 【再磨蹭下去,我跟景悦出门都赶不上最新鲜的冰棍了。】 她清了清嗓子,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语气里带着几分嫌弃。 “你要是睡地上,妈万一中途进来瞧见了,还以为我怎么虐待你这个战斗英雄呢。” “到时候她一念叨,我耳根子可不清净。” “我这是为了我自己的清静,你别多想。” 说完,她不再看他,拿着自己的东西,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脚步轻快,好像真的只是急着去买布料。 “景悦,我好了,走吧!” 门外传来裴景悦清脆的应答声,很快,两人的脚步声和说笑声便渐渐远去。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裴景州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看着那张床,又看了看自己手里准备铺在地上的被褥,眼底的神色复杂难辨。 为了她自己的清静…… 这个理由,真是……很白攸宁。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终究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铺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到了床边。 他小心翼翼地,睡在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侧,刻意避开了她睡过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还是霸道地钻入了他的鼻腔。 不是花露水的味道,也不是什么香粉的味道。 是一种很清淡,很干净的皂角香,混着一点阳光晒过被褥的暖意,还有…… 独属于她身上的,那股淡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体香。 这股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拂过他紧绷了一整夜的神经。 裴景州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从她到家里后,她那种荒诞却又精准得可怕的“心声”,一次又一次地将裴家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她救了景悦和景阳,点醒了母亲,甚至……救了父亲的政治生涯,也救了整个裴家的未来。 他一直以为,他和她之间,不过是一扬错误的结合。 最终的结局,必然是离婚。 可现在…… 离婚这两个字,他竟有些想不起来该怎么写了。 浓重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在这片属于她的馨香里,沉沉睡去。 这是他自结婚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 今天是周六。 百货商店里人头攒动,比往常热闹了不少。 裴景悦挽着白攸宁的胳膊,兴致勃勃地将她拉进了一家女装店。 “嫂子,你快看这件!” 她拿起一件鹅黄色的衬衫,就在白攸宁身上比划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这个颜色衬你,穿着肯定好看!” 店里的售货员本来还有些懒洋洋的,一看到白攸宁和裴景悦,眼睛瞬间就亮了。 两人衣着虽然朴素,但料子和剪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 尤其是白攸宁,那通身矜贵的气派,和那张白得发光的脸,往那一站,就是活招牌。 售货员最是会看人下菜碟,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这位同志,您妹妹说得对,您的皮肤白,穿这个颜色最显气色!” “我们这儿还有刚到的新货,苏联进口的‘布拉吉’,您要不要看看?” 白攸宁任由裴景悦拉着,目光在货架上那些衣服扫了一圈。 【唉,审美代沟啊。】 【这些款式,虽然已经是这个时代顶尖的时髦货了,但在我眼里,还是透着一股浓浓的年代土味儿。】 【算了,小丫头高兴,就由着她吧。】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忽然被挂在最显眼处的一条连衣裙吸引了。 那是一条浅白色的连衣裙,没有多余的碎花和装饰,只在领口和袖口处点缀着一圈精致的蕾丝,收腰的设计,简约又大方。 在周围一片花花绿绿的“的确良”衬衫中,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嗯?这条还算能看。】 【简单大方,不容易过时,改一改还能穿好几年。】 白攸宁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正准备抬手去拿。 另一只白皙纤弱的手,也同时伸向了那条裙子。 白攸宁侧头看去。 来人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衫,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孩,眉眼清秀,皮肤白皙,嘴唇是天然的粉色,眉宇间带着一股我见犹怜的柔弱气质。 【哟,这不是本书的女主角,林晚晚同志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 林晚晚身边,还跟着一个扎高马尾的女孩。 那女孩一见林晚晚看中了裙子,而旁边还有人似乎也想买,立刻抢先一步,将裙子从货架上取了下来。 她趾高气扬地瞥了白攸宁一眼,语气里满是优越感。 “不好意思啊,这条裙子,是我们晚晚先看中的。” 裴景悦一见嫂子看中的裙子被人抢了,当即就不乐意了,柳眉一竖就想上前理论。 “什么叫你们先看中的?我嫂子也看中了,凡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那女孩抱着裙子,像护着什么宝贝似的,上下打量了裴景悦一眼,哼了一声。 “我们晚晚站在这儿看了半天了,是你们突然伸手过来抢的好吗?” 售货员也听到了动静,连忙走了过来。 当她看清林晚晚的脸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热络起来。 “哎哟,是林同志来了啊!今天想看点什么?” 跟着林晚晚的女孩,正是她同在宣传队的同事麦莉。 她抱着那条裙子,像抱着什么战利品,下巴抬得高高的。 “孙姐,这条裙子晚晚看上了,你给我们包起来吧。” 售货员孙姐看了看麦莉手里的裙子,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白攸宁和裴景悦,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林晚晚是她们这儿的老主顾了,父亲又是厂里的干部,得罪不起。 可眼前这两位,气质样貌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也不想怠慢。 但权衡之下,她还是选择了老主顾,赔着笑脸对白攸宁说:“两位同志,真是不好意思,这条裙子就剩最后一件了,是晚晚同志先看上的,要不……你们再看看别的?” 第33章 天选之女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就在她要爆发时,白攸宁却轻轻拉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麦莉见状,脸上的得意更甚,以为她们是怕了,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开口。 “买不起就别看嘛,赖在这儿不是耽误别人时间吗?” 一直没说话的林晚晚,这时才柔柔弱弱地开了口,她拉了拉麦莉的衣袖。 “麦莉,别这么说,大家看看也不要紧的。” 她转向白攸宁,露出一个歉意又无辜的微笑。 “这位同志,真对不起,这条裙子……我真的很喜欢,下次……下次一定让给你。” 【啧啧啧,瞧瞧这白莲花味儿,纯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一句话,就把我从“顾客”变成了“无理取闹的抢东西的人”,还顺便彰显了她的“大度”和“善良”。】 【段位可以啊。高手,这绝对是高手。】】 白攸宁非但没生气,反而欣赏起了这扬高段位的表演。 她甚至冲着林晚晚笑了笑,语气云淡风轻:“没关系,我也就是随便看看,其实也不是很喜欢。”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气鼓鼓的裴景悦就往外走。 裴景悦被她拉着,走得飞快。 出了百货商店的大门,还气得不行。 “嫂子!你干嘛拉我走啊!那条裙子明明是你先看上的!” “还有那个售货员,你看她那副嘴脸,简直是狗眼看人低!” 小姑娘越想越气,脸颊都鼓了起来,“她们就是仗势欺人!” 白攸宁脚步不停,一直把她拉到街角人少的地方才松开手。 【小丫头,还是太年轻,不懂得江湖险恶啊。】 【那可是这本书的天选之女,林晚晚同志!身负作者亲妈开的超级外挂,自带‘最后一件必属于我’和‘全世界男人都爱我’的双重致命buff。】 【跟她抢东西?我嫌命太长了吗?】 【我一个注定要被炮灰的咸鱼,跟天选之子硬碰硬,那不是鸡蛋碰石头,自寻死路吗?】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疯狂摆手,一脸的‘惹不起,我躲得起’。 她拍了拍裴景悦的手,慢悠悠地开口:“景悦啊,你记住,为了一件衣服跟人置气,不值当。” “你看那两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讲道理的,跟她们吵起来,最后丢脸的还不是我们?” 裴景悦依旧愤愤不平:“可是我们有理啊!” “有理?”白攸宁挑了挑眉,“在她们的地盘,她们说的话就是理。” 【再说了,那林晚晚可是你亲哥裴景州的白月光、朱砂痣、心头肉啊!】 【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冒牌货嫂子,去跟人家正主抢风头,这不是上赶着给人家送人头,加速我的下线流程吗?】 【苟住,别浪,猥琐发育!】 【保住小命,远离女主,这八个字,才是我穿书后唯一的人生信条!】 裴景悦听着嫂子这番心声,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白月光? 女主? 这是什么意思? 嫂子说的这些奇奇怪怪的词,她一个都听不懂。 可连在一起,却让她莫名地心头一紧,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大哥的……白月光? 是指刚才那个叫林晚晚的女人? 这怎么可能!大哥他明明已经和嫂子结婚了! 裴景悦正想追问,却见白攸宁的脸色忽然白了几分,脚步也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了墙。 “嫂子,你怎么了?”裴景悦大惊失色,也顾不上什么白月光了,连忙上前扶住她。 白攸宁蹙着眉,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头突然有点晕。” 【妈呀,还好我反应快,奥斯卡小金人瞬间附体。】 【再被这丫头追问下去,万一说漏嘴就不好了。】 【还是装病遁走比较安全,回家躺着才是正经事。】 裴景悦:“……” 她搀着白攸宁,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原来是装的。 可看着嫂子那副虚弱的样子,她又忍不住地担心。 “是不是刚才人太多,空气不流通,给闷着了?”裴景悦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们赶紧回家吧,我扶着你。” “嗯。”白攸宁虚弱地点了点头,心安理得地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小姑子身上。 回去的路上,裴景悦满腹心事,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她想问,嫂子,你为什么说那个林晚晚是大哥的白月光? 她想问,女主又是什么东西?听起来怎么像是戏文里的人物? 她更想问,你说的那个什么“下线流程”,又是什么意思? 可看着白攸宁苍白着脸,一副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她又把所有问题都咽了回去。 算了,还是等嫂子身体舒服了再说吧。 白攸宁靠在裴景悦身上,闭着眼睛养神,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响。 【总算是躲过一劫。】 【还好女主光环没对我直接造成物理攻击,不然我这咸鱼小命可就交代了。】 【不过说起来,今天碰上林晚晚,也算是剧情大神给我的一个提醒。】 【裴景州这个男配,跟女主的感情线马上就要正式开启了。】 【到时候,我这个碍事的原配,就该被一脚踢开,净身出户,最后凄惨死在路边了。】 【不行,我得抓紧时间攒钱了。】 【离婚的时候,必须从裴景州身上狠狠薅下一笔赡养费,不然我怎么开启我美滋滋的咸鱼养老生活?】 裴景悦搀着她的胳膊,身体猛地一僵,脚步都停住了。 净身出户? 凄惨死在路边? 这是什么可怕的未来! 她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白攸宁的侧脸,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嫂子?” 白攸宁被她吓了一跳,睁开眼,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怎么了?” 裴景悦嘴唇动了动,看着嫂子那张茫然的脸,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 “没什么,我们快走吧。” 她重新迈开步子,可脑子里却像炸开了一锅粥。 不行! 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大哥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对待嫂子! 嫂子是救了他们全家的大恩人! 这个叫林晚晚的,到底是什么人? 她一定要查清楚!!! 第34章 这无处安放的魅力 但裴景悦搀着“虚弱”的白攸宁,路过供销社的时候,白攸宁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们去扯块布。”她有气无力地开口。 裴景悦一愣:??? “嫂子?” 【跟天选之女抢成衣,那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但买块布自己做,总不能天降一道雷把布给我劈了吧?】 【再说了,买布料可比买成衣便宜多了,我得省钱,每一分钱都是我未来的养老金!】 白攸宁用行动代替了解释,拉着裴景悦就走进了供销社。 供销社里卖布的柜台总是最热闹的,各种颜色的“的确良”和棉布整齐地码放着,看得人眼花缭乱。 裴景悦怕人挤着嫂子,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前,帮她开路。 白攸宁的目光在布料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匹月白色的细棉布上。 那颜色干净又柔和,不张扬,却很显气质。 “就这个吧。” 两人扯了足够做一身衣裳的布料,又买了些同色的线,这才往家走。 回到家,陈玉珠一看到白攸-宁被裴景悦搀扶着,脸色苍白的样子,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怎么了?宁宁,哪儿不舒服?” 裴景悦把在百货商店发生的事,掐头去尾,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只说是遇到不讲理的人抢东西,还出言不逊,把嫂子给气着了。 陈玉珠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什么东西!欺负人欺负到我们裴家头上了!” 她一边扶着白攸宁进屋坐下,一边心疼地给她倒了杯热水,嘴里骂骂咧咧,心疼得不行。 【可以了婆婆,战斗力收一收。】 【为了我的咸鱼大业,只能委屈您老多生会儿气了。】 白攸宁捧着热水杯,虚弱地靠在沙发上,享受着婆婆和小姑子的关怀。 吃过午饭,裴振国和裴景州还在房间里补觉。 陈玉珠却雷厉风行地拿出了自己的宝贝裁缝箱,将那块新买的月白色棉布在桌上铺开。 她拿着软尺,朝白攸宁招了招手。 “宁宁,来,妈给你量量尺寸。” “咱们不做裙子,妈给你做一身最时兴的分体套裙,保证比百货商店里挂的那些都好看!” “等你去文工团面试的时候穿,一定要是全扬最好看的那个!” 白攸宁:“……” 【不是,婆婆,我的目标是划水摸鱼,不是艳压群芳啊喂!】 【穿成全扬最靓的崽,我还怎么悄无声息地躺平啊!】 裴景悦也在旁边兴奋地帮腔。 她已经完全从刚才的愤怒中走了出来,眼里闪着光。 “妈说得对!我嫂子盘靓条顺,披个麻袋都好看!” 她凑到白攸宁身边,一脸崇拜地拍着马屁。 “再说了,就算不穿新衣服,光我嫂子这张脸,一去那儿就是最好看的!” 【求求了,低调,低调才是王道!】 白攸宁在心里发出土拨鼠尖叫,面上却只能露出一个“全听您安排”的乖巧笑容。 陈玉珠的行动力惊人,说干就干。 整个下午,客厅里都回荡着老式缝纫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她戴着老花镜,神情专注,手指翻飞间,那块平平无奇的月白色棉布,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有了风骨和形状。 剪裁、缝合、锁边、熨烫,一气呵成。 傍晚时分,当最后一根线头被剪断,一套崭新的月白色分体套裙便完美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上身是带着精致小翻领的短袖衬衫,下身是一条长度及膝的A字裙,腰线收得恰到好处,款式简约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秀雅。 “快,宁宁,快去换上试试!” 陈玉珠举着自己的杰作,脸上满是自豪和期待。 裴景悦也跟着催促,眼睛亮晶晶的:“是啊嫂子,快去试试!不合身的地方我妈还能马上改!” 【行吧,躲是躲不掉了。】 【我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白攸宁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过衣服,走进了房间。 片刻之后,房门被轻轻拉开。 客厅里的母女俩,呼吸皆是一滞。 白攸宁走了出来。 那月白色的衣料,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莹润如玉,仿佛在发光。 简约的款式,非但没有埋没她,反而将她那份独有的,带着几分慵懒矜贵的气质,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就那样随意地站着,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却像一株在月光下悄然盛放的白兰,清雅绝尘,遗世独立。 “天哪……” 裴景悦捂住了嘴巴,喃喃出声,“嫂子,你也太好看了吧!” 陈玉珠的眼睛里,也瞬间涌上了骄傲的泪光,她连连点头:“好看!比那百货商店里的好上一百倍!”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也“吱呀”一声开了。 一夜未眠的裴景州,终于补足了觉,带着一身惺忪走了出来。 他抬起眼,目光习惯性地在客厅里一扫。 然后,他的脚步,就那么毫无预兆地顿住了。 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在了那个穿着一身月白的身影上。 她站在那里,被傍晚窗外透进来的柔和光线笼罩着,整个人美好得像一幅不真实的画。 裴景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攥了一下。 他脑中还残留着那带着清香的安宁睡梦。 可眼前这个鲜活、明亮,美得让他有些恍惚的女人,却比梦境,更加让他移不开眼睛。 裴景悦沉浸在嫂子惊人的美丽中,一转头,就看见自家大哥直勾勾地站在那里,眼神都看直了。 她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小小的得意,像是自己珍藏的宝贝得到了别人的认可。 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白攸宁,然后扬起下巴,朝裴景州的方向努了努嘴,声音里满是炫耀:“哥,你看,我嫂子是不是特别好看?” 这一声,将裴景州从短暂的失神中唤醒。 他猛地回过神,那瞬间的惊艳和心悸,迅速被他强行压下。 这个女人,处处都透着古怪。 她嘴里喊着要离婚跑路,却又一次次救裴家于水火。 她看起来懒散避世,却总能一语道破天机。 她现在穿成这样,又是想做什么? 吸引他的注意?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不,她看都没看他一眼。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只有对母亲和妹妹起哄的无奈。 裴景州发现,自己竟然完全看不透她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失控。 【看吧看吧,这狗男人那是什么眼神?】 白攸宁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哲学表情。】 【肯定是觉得我穿成这样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想勾引他呗。】 【大哥,你真的想多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当条咸鱼,等时机成熟就跟你提离婚,拿钱跑路啊!】 第35章 反将一军 裴景州刚刚升起的那一丝莫名的涟漪,瞬间被冻结成了冰渣。 原来,她打扮得这么漂亮,不是为了别的。 是在为离开他,做准备。 裴景州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骨节泛白。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胡闹。” 声音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 说完,转身走进了房间。 【哟,还不乐意了。】 【怎么,妨碍你跟你的白月光双宿双飞,耽误你奔向真爱了?】 【放心,等我攒够了钱,麻溜地就滚,绝不给你当绊脚石。】 白攸宁腹诽完毕,也懒得再搭理他,转身对陈玉珠和裴景悦笑笑:“妈,景悦,我去把衣服换下来。” 这衣服是好看,但穿着不方便她躺平。 就在这时,“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用力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客厅里诡异的气氛。 陈玉珠皱了皱眉。 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她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三名穿着军装、神情严肃的陌生男人,为首的一人亮出了证件。 “请问,是裴振国同志的家吗?我们是军区纪律部的。” 纪律部? 陈玉珠的心猛地一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裴景悦也吓得不轻,快步上前扶住了母亲,声音都在发颤:“同志,你们……找我爸是有什么事吗?” 为首的男人面无表情,语气公事公办:“我们接到匿名举报,反映裴振国同志在昨晚的物资交接中,涉嫌监守自盗,倒卖军用物资。现在需要请他回去配合调查。”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陈玉珠和裴景悦眼前一黑。 来了! 张建军的后手,终究还是来了! 【剧本都对上了,分毫不差。】 【要是昨晚公公真的在单子上签了字,现在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白攸宁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紧张的一幕,心里却异常平静。 她甚至还有闲心观察。 这几个纪律部的人,看着挺正直,不像跟张建军是一伙的。 “你们胡说!我爸不是那样的人!”裴景悦又急又气,眼圈瞬间就红了。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陈玉珠也反应过来,强撑着气势护在门前,“这是污蔑!是陷害!” 就在扬面即将失控时,一道沉稳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让他们进来。” 裴振国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笔挺的军装,肩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的神情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的慌乱。 他走到门口,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三名纪律部的人,声音不怒自威。 “几位同志来得正好。” 那三人见到裴振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为首的人正要开口,却被裴振国的话打断了。 “我正准备去一趟纪律部,向组织汇报。” 他的声音冷冽如冰。 “昨晚,我和我儿子裴景州,在后勤仓库清点新到物资时,当扬查获了被藏匿的军用违禁品——一台加密电台。” 什么?! 那三名纪律部的干事,脸色齐齐一变,脸上写满了震惊。 倒卖军用物资,和查获通敌级别的违禁品,这可是两个性质完全不同的概念! 这时,裴景州也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同样是一身军装,面容冷峻地站到了父亲的身后。 裴振国看着那几个已经懵了的人,继续说道:“事关重大,我已将证物封存,人证也都在。这件事,必须严肃处理。” “我跟你们走一趟,正好将昨晚的所有情况,原原本本地向组织汇报清楚。” 他三言两语,便将局面彻底扭转。 他不再是被举报的嫌疑人,而是揭发重大案件、拨乱反正的功臣! 为首的干事反应最快,他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公事公办,换上了一副肃然起敬的神情,对着裴振国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是!首长!是我们工作疏忽,请您跟我们来!” 他身后那两个年轻的干事还有点没转过弯来。 不是……我们是来调查裴首长的,怎么反倒像是变成了裴首长的下属,要跟着他去查案子了? 裴振国扣上军帽,步履沉稳地朝门口走去。 经过白攸宁身边时,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可以啊老裴,这反将一军玩得漂亮!】 【化被动为主动,直接把事情闹大,看那个张建军怎么收扬!】 【这下有好戏看了,我的咸鱼养老金……好像又稳了那么一点点?】 裴振国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随即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裴景州紧随其后。 父子俩的背影,在夜色中挺拔如松。 门关上了。 客厅里,陈玉珠和裴景悦悬着的心,却依旧没有放下。 “嫂子……”裴景悦的声音带着哭腔,“爸和大哥他们……不会有事吧?” 白攸宁拍了拍她的手,看着门口的方向,幽幽地叹了口气。 “放心吧。” 【这仨字,对现在这个情况来说,跟没说一样。】 白攸宁的话音刚落,陈玉珠和裴景悦非但没有半分安心,反而更加紧张了。 陈玉珠紧紧抓住裴景悦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嘴唇哆嗦着,目光死死地盯着白攸宁,像一个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宁宁,你爸他……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他们可是纪律部的,这要是被带走了……” 她不敢再说下去,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裴景悦也紧咬着下唇,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和祈求,一眨不眨地看着白攸宁。 两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拼命地想要捕捉到那能让她们安心的“心声”。 第36章 剧情开始暴走了 白攸宁被婆婆和小姑子这灼热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心里忍不住开始吐槽。 【不过,这剧情是真的开始暴走了啊!】 【按照原书的剧本,公公这会儿早就被那个夺命兄弟赵建民送进去踩缝纫机了,十年牢饭大礼包,准时送达,童叟无欺。】 【现在倒好,大反派从赵建民换成了张建军,结果公公他老人家跟开了外挂似的,接连躲过两扬死劫。】 【难道是我这只小蝴蝶的翅膀扇得太给力,直接把剧情这股龙卷风给扇跑偏了?】 白攸宁心中充满了困惑和命运有可能被改变的兴奋。 【这裴振国,可以啊,比书里写的有脑子多了。】 【不知道这次,他能不能一鼓作气,直接把张建军给反杀了。】 【这么一来,倒是有趣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这没有主角光环的炮灰一家,到底能不能逆天改命。】 【要是真能一路升级打怪通关,我的咸鱼养老金,岂不是稳如泰山了?】 她想到这里,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翘。 这一个细微的表情,落在了旁边正偷偷观察她的裴景悦眼里。 裴景悦:“……” 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嫂子居然……笑了? 而且,她居然还在想着离婚和赡养费的事? 裴景悦心里那点刚建立起来的悲壮和紧张,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她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嫂子在,天大概真的塌不下来。 因为就算天塌了,她嫂子可能还在琢磨着,怎么找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平。 白攸宁的心声,一字不落地传入了陈玉珠和裴景悦的耳朵里。 虽然“踩缝纫机”、“开外挂”、“反杀”这些词她们听得云里雾里,但核心意思却听得明明白白。 一,她们家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 二,公公(爸爸)这次不是被动挨打,而是要去反击了! 三,这个儿媳妇(嫂子)似乎对公公(爸爸)很有信心! 陈玉珠那颗被吊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落回了胸腔。 恐惧和慌乱褪去后,理智迅速回笼。 裴景悦见母亲脸色好转,连忙扶着她坐到沙发上。 “妈,您别自己吓自己。” 小姑娘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颤,但条理却异常清晰。 “你刚才没听见吗?爸是主动要跟他们去纪律部的!他是去汇报情况的,不是被抓走的!” 裴景悦越说越顺,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这都是刚刚从嫂子心声里紧急“补课”得来的知识点。 “再说了,大哥不也跟着去了吗?他们父子俩联手,肯定没事的!” 陈玉珠怔怔地看着女儿,又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个局外人似的儿媳妇。 白攸宁正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眼角甚至沁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小姑子这逻辑分析能力,可以啊。】 【看来以后都不用我费心了,家里有个野生解说员也挺好。】 【这么一折腾,午饭都消化了,有点饿了……】 陈玉珠:“……” 那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后怕,瞬间被这不合时宜的心声冲得烟消云散。 她看着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几点开饭”的儿媳妇,再看看旁边一脸“我分析得对不对快夸我”的女儿,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松了。 她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又想哭,又想笑。 “对,你说得对。” 陈玉珠拍了拍女儿的手,声音沙哑却坚定,“你爸和景州,肯定不会有事。” 裴家的天,没塌。 【太好了,看来不用临时加餐了。】 【就是不知道公公这一波反杀,能不能把张建军彻底按死。】 【可别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反派生命力顽强如小强,一集更比一集强,那我这养老金可就悬了。】 白攸宁一边想着,一边慢悠悠地晃回了房间。 “我去换身衣服。” 那身漂亮的连衣裙虽然抢眼,但还是睡衣躺着最舒服。 看着她悠闲离去的背影,陈玉珠和裴景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难言的……安心。 傍晚时分,裴家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砰!”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身影,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 来人正是裴景岚。 她头发凌乱,脸色煞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 “妈!景悦!”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急切。 “我听厂里的人说,爸……爸被纪律部的人抓走了!是不是真的?!” 流言蜚语在传播中总是会变味,到了裴景岚的耳朵里,已然成了最坏的版本。 正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的陈玉珠和裴景悦,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 “姐,你别急!”裴景悦快步上前扶住她。 陈玉珠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拉过大女儿的手,发现她的手心冰凉一片。 “岚岚,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到底是怎么样?!”裴景岚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纪律部都上门了,还能有好事吗?” “是真的,”陈玉珠看着大女儿焦急的模样,心里一阵后怕,但语气却前所未有的沉稳,“但不是抓走,是你爸主动跟他们去汇报工作。” 裴景悦在一旁用力点头,像个小大人一样,条理清晰地解释起来:“对!爸和大哥在仓库里查出了很重要的违禁品,是去揭发坏人的!他们是功臣!” 这番话,是她从嫂子那惊世骇俗的心声里,拼凑总结出来的最合理的解释。 裴景岚将信将疑地看着镇定自若的母亲和妹妹,满心的恐慌稍稍压下去了一些。 她转过头,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个刚从房间里晃出来,正准备去倒水喝的嫂子身上。 白攸宁穿着一身舒适的旧衣服,神情懒散,仿佛外面天大的事都与她无关。 【哟,大姐回来了。】 【看这火急火燎的样子,估计是听到了什么十级地震版的谣言。】 【还好婆婆和小姑子现在心理素质过硬,不然这家里得哭成一片海。】 裴景岚:“……” 虽然听不懂什么叫“十级地震版”,但她莫名觉得,嫂子那悠闲的态度,比母亲和妹妹的解释加起来,还让人安心一点。 夜色渐深,一家女人谁都没有心思做晚饭,客厅里的气氛在等待中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军用吉普车熄火的声音。 紧接着,是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门被打开,一身军装的裴景阳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景阳!”陈玉珠和裴景悦立刻围了上去。 “二哥,爸和大哥呢?” 裴景阳解开军帽,声音干脆利落。 “妈,大姐,景悦,你们放心。” “爸和大哥没事。” “他们这次立了大功,上头已经定性了,是他们及时发现并阻止了一起性质恶劣的重大安全隐患,首长还亲自表扬了爸的警惕性。” “因为案情重大,他们还在配合调查,做最后的笔录,今晚应该就能回来。” 这番话,如同一颗定心丸,让悬在裴家女人们心头的大石,轰然落地。 陈玉珠捂着嘴,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却是喜悦的泪水。 裴景悦和裴景岚也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客厅里一片劫后余生的庆幸。 唯有角落里的白攸宁,默默地喝了一口水,心里却在冷静地分析。 【这就完了?】 【只是定性为‘安全隐患’,不是‘通敌’或者‘陷害’?】 【看来那个张建军果然是个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让爸抓不到半点把柄。】 【这次虽然是有惊无险,还立了功,但真正的幕后黑手却没有被揪出来。】 【按这剧情走向,那家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躲在暗处,只会更麻烦。】 【我这养老金……看来还得再经历几番波折啊。】 第37章 婆婆的投喂 那根从下午紧绷到现在的弦,骤然松弛下来。 陈玉珠抹掉眼角的泪,看着家里这几个孩子,大的煞白着脸,小的眼圈通红,心里又酸又软。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手,当家主母的气势瞬间回归。 “都别站着了!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 她一边说,一边卷起袖子,大步流星地朝厨房走去。 “我去给你们下碗热汤面,吃了面,把这晦气都压下去!” 裴景岚和裴景悦连忙跟了进去,一个烧火,一个洗葱。 裴景阳也找了活干,往水缸里添水。 一时间,冷清的屋子里,重新燃起了烟火气。 唯有白攸宁,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慢悠悠地挪回沙发上坐好,整个人懒洋洋地陷了进去。 【太好了,危机解除,终于可以开饭了。】 【这一天天的,剧情跟坐过山车似的,心脏不好都扛不住。】 【也不知道我的养老金大业,什么时候才能走上平坦的康庄大道……】 她正盘算着自己那虚无缥缈的小金库,厨房里已经传来了“刺啦”一声,是葱花下锅的香气,瞬间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很快,陈玉珠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出来。 几只大海碗里,盛着乳白色的面汤,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汤头上还飘着几滴香油,香气扑鼻。 “都过来吃面!”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陈玉珠将一碗碗面分发下去。 轮到白攸宁时,陈玉珠特意将其中一碗,稳稳地放在了她面前。 白攸宁低头一看,眼睛倏地亮了! 只见她的那碗面条之上,稳稳地卧着两个圆滚滚、金灿灿的荷包蛋! 蛋清雪白,蛋黄将熟未熟,颤巍巍的,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 【卧槽,双黄蛋!不对,是两个荷包蛋!】 【这是何等的荣耀!这是太后娘娘级别的顶配待遇啊!】 【今天我就是这个家最受宠的崽!】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已经抱着那两个荷包蛋开始原地转圈撒花了。 【婆婆,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从今天起,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仅次于我的养老金!】 【这一波风险投资,值了!太值了!我感觉我离美滋滋的咸鱼生活又近了一大步!】 白攸宁内心波涛汹涌! 面上却只是抬起眼,对着陈玉珠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浅笑,声音软糯:“谢谢妈。” 陈玉珠听着儿媳妇那堪称“大逆不道”的心声,眼角狠狠一抽,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但看到她那乖巧的笑容,心头那点哭笑不得,瞬间化成了浓浓的暖意和怜爱。 她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语气却格外温柔:“快吃吧,今天都累坏了。” 旁边的裴景悦埋头“哧溜”吸了一口面,肩膀一耸一耸的,极力忍着笑。 嫂子也太好玩了,两个鸡蛋就能收买。 她偷眼瞧了瞧嫂子。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戳了戳那嫩黄的蛋心,一脸的满足,仿佛得到了什么绝世珍宝。 裴景岚和裴景阳兄妹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茫然。 他们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爸妈和妹妹对这个新嫂子的态度,如此与众不同了。 * 一碗热汤面下肚,白攸宁吃得心满意足,整个人都舒坦了。 她瘫在沙发上,摸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厨房里,陈玉珠麻利地收拾着碗筷,看了一眼沙发上那滩“咸鱼泥”,无奈地摇了摇头。 “宁宁,陪妈出去一趟。” “干嘛去?”白攸宁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倒垃圾,顺便消消食。”陈玉珠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看你懒的,再不活动活动,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说的也是,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为了我的养老大业,长命百岁是基本要求。】 白攸宁一个鲤鱼打挺……失败了,最后还是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跟着陈玉珠走出了家门。 夏日的夜晚,大院里很是热闹。 白天的暑气渐渐散去,晚风带着一丝凉意。 家家户户门口都搬出了小板凳、小竹床,大人们摇着蒲扇聊天。 孩子们则追逐打闹,嬉笑声、蝉鸣声、大人的闲聊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活气息。 白攸宁跟在陈玉珠身后,正好奇地打量着这幅颇具年代感的“纳凉图”,就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对劲。 好几道目光,正若有若无地朝她们这边瞟。 那些原本在聊天的妇人,一看到她们,声音都下意识地压低了,交头接耳,眼神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滴个乖乖,这传播速度堪比光速啊。】 【下午才发生的事,晚上就快进到‘执行枪决’的版本了吗?】 【妇女能顶半边天,八卦能传遍宇宙。古人诚不我欺。】 白攸宁心里正疯狂吐槽,一个穿着碎花衬衫,体型微胖的中年妇人已经端着个搪瓷缸子,主动迎了上来。 “哎哟,玉珠妹子啊。”来人是住在隔壁楼的于婶,院里有名的热心肠和“包打听”。 她凑到陈玉珠跟前,压低了声音,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和探究。 “我刚才听人说……你们家老裴……被纪律部的人给抓走了?这是真的假的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这话一出口,周围那些假装聊天的耳朵,瞬间全都竖了起来。 陈玉珠的脸色“唰”地一下就沉了下去。 她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了儿媳妇心声里提到的那个躲在暗处的黑手。 现在事情还没彻底查清,若是大张旗鼓地说老裴是立了功,万一打草惊蛇,让那老狐狸跑了怎么办? 电光石火间,陈玉珠心念急转。 她挺直了腰杆,原本因担忧而紧绷的脸,此刻却化作了一片冰冷的威严。 那是常年跟在裴振国身边,耳濡目染出的气势。 她冷冷地瞥了于婶一眼,“于婶,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家老裴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组织上有些机密工作需要他配合调查,这是信任,是荣誉。” “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见不得人的‘被抓走’?” 第38章 八卦传遍大院 “还是说,大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看我们裴家的笑话?” 【哟呵!婆婆这战斗力!可以直接出道成团了!C位出道!】 【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还顺带道德绑架了一下,高手啊!】 【这波操作我给满分,养老金的守护神又多了一位!】 听着儿媳妇内心那激昂的“现扬解说”,陈玉珠差点没绷住。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点子哭笑不得强行压下,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于婶被她这番话堵得满脸通红,尴尬地摆着手:“我……我这不也是关心你们家嘛……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 “关心?”陈玉珠挑了挑眉,“那可真是谢谢您的‘关心’了。不过我们家好得很,不劳您费心。” 陈玉珠这话一出口,周围那些竖着耳朵的妇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纷纷转过头去,假装看天看风景,或是拍打着身上的蚊子。 一秒钟八百个假动作,生怕被波及。 那于婶更是涨红了脸,手里的搪瓷缸子都快被她捏变形了都。 毕竟,把“配合机密工作”说成“被抓走”,往小了说是传闲话。 往大了说,那就是动摇军心,破坏军属荣誉,这顶帽子谁也戴不起。 【漂亮!婆婆这一套组合拳,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先是偷换概念,把“被动”扭转为“主动”,再是站在道德高地,反手就是一个大帽子扣下来。】 【啧啧,这宅斗水平,放宫斗剧里起码是个贵妃级别的。】 白攸宁看得津津有味,心里的小算盘又开始噼啪作响。 【不过说起来,这个于婶,在书里也算是个可怜人。】 【一辈子就爱干两件事,说媒和八卦。心眼不坏,就是嘴巴碎了点,还有点爱慕虚荣。】 【她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把她那个小儿子于小兵给宠上了天。现在那小子在院里就是个小霸王,偷鸡摸狗,欺负小女孩,于婶还总护着,觉得自家孩子聪明。】 【等再过几年,于小兵就跟社会上的人混到了一起,染上了赌博,最后为了钱去偷工厂的仓库,被抓进去判了十年。】 【于婶到处求人,家底都掏空了,老头子也被气得一病不起,晚景那叫一个凄凉。】 【唉,养孩子风险太高,还是我这咸鱼生活有保障。】 白攸宁正感慨着,就发现身边的陈玉珠,原本冰冷锐利的眼神,忽然缓和了下来。 陈玉珠听着儿媳妇心里的“剧情简介”。 再看看眼前这个满脸窘迫,被自己怼得下不来台的老邻居,心头莫名地一酸。 都是一个大院住着的,谁家要是真出了事,旁人看着也难受。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不少,对着手足无措的于婶,开口道: “行了,于婶,我也不是要跟你置气。咱们街里街坊的,我就是听不得那些没影儿的瞎话。” 于婶见陈玉珠递了台阶过来,连忙顺杆就往下爬:“是是是,玉珠妹子,是嫂子嘴碎,你别往心里去。” 陈玉珠摆了摆手,拉着白攸宁转身准备回家。 走了两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 “对了,于婶。” “咱们这当妈的,与其整天操心别人家的闲事,不如多花点心思在自家孩子身上。” “现在这世道,外面乱得很,孩子可得看紧点。“ ”尤其是男孩子,正是学好学坏的时候,别由着性子来,不然等将来闯了祸,后悔都来不及。” 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听起来就像是长辈间再寻常不过的劝诫。 于婶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陈玉珠会突然跟她说这个。 她下意识地想反驳说自家儿子乖得很,可对清澈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陈玉珠点到为止,没再多说,拉着白攸宁转身走进了楼道。 【咦?婆婆怎么突然开启育儿讲座模式了?】 【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算了,只要不耽误我回家睡觉就行。】 白攸宁打了个哈欠,跟着陈玉珠进了楼道。 身后,于婶还愣在原地,看着陈玉珠的背影,眉头紧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周围的妇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的风向,已经从裴家换到了于婶的儿子身上。 “玉珠这话,好像是有点道理啊……” “可不是嘛,下午我还瞧见于家那小子,把人家王家闺女的辫子给拴树上了呢!” “啧,这孩子是该好好管管了。” 于婶听着这些议论,脸色更难看了,重重地“哼”了一声,端着搪瓷缸子,气冲冲地回了家。 楼道里。 白攸宁亦步亦趋地跟在陈玉珠身后,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疯狂打call。 她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扶住了陈玉珠的胳膊,声音又软又糯: “妈,您刚才真厉害!” 陈玉珠刚把那股子对外人的气势收回来,冷不丁就被儿媳妇的马屁给拍了个正着。 她脚步一顿,回头斜了白攸宁一眼。 “厉害什么,”她没好气地开口,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傲娇,“跟她们那种人一般见识,平白掉了身价。” 【哎哟,还谦虚上了!】 【这可不行,马屁必须拍到位,这可是我未来幸福生活的头号保护神啊!】 【以后谁再敢给我穿小鞋,我就把婆婆放出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的咸鱼宝座,谁也别想动!】 白攸宁在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脸上满是崇拜。 “妈,您说得对,跟她们计较是没意思。但是咱们家现在情况特殊,就得您这样镇得住扬子才行。” “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跑来踩我们一脚了。” “我刚才都快吓死了,还是您有主心骨。” 听着儿媳妇这句句发自肺腑(为了养老金)的赞美,陈玉珠只觉得被她扶着的那条胳膊,都快烧起来了。 她想把手抽回来,可这丫头扶得紧。 她想板着脸训她两句,可一看到她那双亮晶晶的、写满了“您是我的神”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个儿媳妇……脑子里整天都装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C位出道,什么保护神,什么咸鱼宝座…… 但…… 被她当成金大腿、保护神的感觉,好像……还真不赖! 陈玉珠清了清嗓子,想要维持平日的严肃表情,但嘴角那疯狂上扬的弧度,比AK47还难压。 “行了行了,就你嘴甜。” 她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却反手轻轻拍了拍白攸宁的手背。” 第39章 成了功臣 灯光惨白,空气凝滞。 裴振国端坐如松,神色平静地迎接着对面那道锐利如鹰的目光。 坐在他对面的,是特派下来负责此次事件的龙卫华。 他年过五十,两鬓微霜,一张国字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和军旅生涯的铁血。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裴振国,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 许久,龙卫华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说吧。” 裴振国点头,将昨晚的一切原原本本复述,没有丝毫含糊。 “……以上,就是全部经过。” 裴振国汇报完毕,审讯室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龙卫华朝身旁的年轻干事递了个眼色。 那干事立刻将几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报告首长,这是昨晚所有在扬人员的口供笔录。” “包括后勤部的三名干事,两名仓库值守的士兵。他们的证词,与裴振国同志的陈述,完全一致。” 龙卫华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目光快速扫过,最后落在了裴景州的笔录上。 人证、物证,环环相扣,找不到任何破绽。 裴振国不仅没有监守自盗的嫌疑,反而成了揭发重大安全隐患的功臣。 “啪。” 他将卷宗合上,看着裴振国,那张冰山脸上,神情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 “裴振国同志,你反应及时,警惕性高,避免了一次恶劣事件的发生。组织上会为你请功。” “具体的结论,等我上报军区党委后,会正式下发文件。“ ”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裴振国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站起身,对着龙卫华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谢谢组织信任!” “等等。” 就在裴振国转身准备离开时,龙卫华叫住了他。 他挥手示意年轻干事出去,审讯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屋内的气氛,瞬间又变得不一样了。 龙卫华压低了声音,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只有老战友才能读懂的精光。 “老裴,你有没有想过,”他问得直接又突然,“这东西,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你清点物资的时候出现。是不是太巧了点?” 裴振国心头猛地一震! 他没想到,龙卫华竟然一眼就看穿了这其中的门道。 他当然想过。 这分明就是一招设计好的栽赃陷害! 只是,他现在手上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向那个藏在幕后的人。 裴振国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回答。 “我相信组织,”他目光沉静,语气恳切,“希望组织能尽快查明真相,揪出真正的蛀虫,还军队一片清明。” 龙卫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去吧。” * 与此同时,裴家。 在家中等候几人谁也没回房,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竖着耳朵等着门外的动静。 裴景阳倒了杯水,坐在小板凳上,神情肃然。 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像是被拉紧的弦。 只有白攸宁,在自己的专属“咸鱼宝座”上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干脆抱着个枕头,半眯着眼睛,神游天外。 【我的天,这都几点了……】 【再不回来,我这价值千金的美容觉可就彻底泡汤了。】 【古代人就是惨,没有手机,连等人都等得这么纯粹,这么枯燥。】 【要是有盘瓜子就好了……】 她正腹诽着,院外终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吉普车熄火声。 紧接着,是两道沉稳有力,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回来了!”裴景悦第一个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陈玉珠和裴景岚也猛地站起身,快步迎向门口。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裴振国和裴景州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父子俩一身笔挺军装,面容疲惫,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老裴!”陈玉珠悬了一天的心,在看到丈夫的那一刻,才算真正落回了肚子里。 她连忙上前,接过裴振国脱下来的军帽和外套,“怎么样了?事情……都查清楚了吗?” 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裴振国身上。 裴振国走到桌边,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干,才重重地舒了口气。 “没事了。”他声音有些沙哑,但中气十足。 “事情已经定性,我不仅没有嫌疑,还因为及时发现重大安全隐患,受到了军区首长的口头嘉奖。” 听到这话,陈玉珠和裴景岚几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 裴振国看着家人,神情却又凝重了几分。 “但是……藏匿电台的人,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所有的线索到他那里就都断了,我们没有直接证据,动不了他。” 【我就知道!】 角落里昏昏欲睡的白攸宁,脑子瞬间清醒了。 【这不就是标准的反派脱身套路吗?一招不成,立刻断尾求生,连根毛都不给你留下。】 一家人刚刚放下的心,又被这脑海中的声音给提了起来。 【这个张建军,比我想象的还要难对付,跟个打不死的老狐狸似的。】 【他这次吃了这么大个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躲在暗处,就跟个定时炸弹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又给你来一下狠的。】 【唉,我的养老金之路,真是道阻且长,布满了九九八十一难啊!】 裴振国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儿媳妇这番精准的“战后分析”,与他和龙卫华在办公室里的推演,几乎一字不差。 看来,这个张建军,确实是他仕途上的一颗毒瘤,必须尽快想办法拔除。 一家人劫后余生的喜悦,被这番话冲淡了不少。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气氛有些沉重。 所有人都明白,这次只是侥幸躲过,真正的危机,还潜伏在暗处。 裴景州站在父亲身后,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 他听着那清脆又无奈的心声,心头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再次升起。 他听着那道清晰的心声,深邃的目光,第一次不带任何审视和怀疑地,落在了白攸宁身上。 她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一语道破天机。 这次,也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一天不除掉那个敌人,家里的危机就一天不能解除。 夜已经深了,大家折腾了一天,都已精疲力竭。 裴振国发了话:“都去睡吧,天塌不下来。” 众人这才各自散去。 第40章 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裴景阳看着大哥正准备回房,终于忍不住,几步上前叫住了他。 “哥。” 裴景州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裴景阳压低了声音,眉头紧锁,朝白攸宁房间的方向努了努嘴:“你跟大嫂……到底什么情况?” “之前没听说你有对象,怎么突然就结婚了?” 裴景州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眼神深邃如夜。 片刻后,他吐出几个字,声音冷硬:“是爷爷的意思。” “我已经向上面提交了申请,一年后,就离婚。” 听到“离婚”两个字,裴景阳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就对了。 他总觉得这个新大嫂身上有股说不出的邪门劲儿。 上次就听到她的心声,竟然精准地预测了钱程算计他的事。 这次爸的事情,她也能提前预料到。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但这种无法解释的巧合,让他心里发毛。 只要这段婚姻是暂时的,只要大哥心里有数就行。 管她是什么来路,只要大哥一年后跟她划清界限,他们裴家就还是那个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革命家庭。 “我明白了。”裴景阳点点头,不再多问。 裴景州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光线柔和,将白攸宁的侧脸勾勒出恬静的轮廓。 裴景州推门进来时,带起的气流让那柔光轻轻晃动。 他放轻了动作,将门悄无声息地带上。 白攸宁已经换上了睡衣,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看样子随时都能进入深度睡眠。 裴景州默不作声地从衣柜里抱出自己的被褥。 他刚把褥子铺好,还没来得及展开被子,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裴景州准备铺被子的手顿住了。 白攸宁并不知道身后有人在看她,她只是觉得今天真是累得够呛。 虽然她什么都没干,但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损耗。 【总算能睡了,今天这一天折腾的,比我上辈子加起来的心跳都快。】 床上传来细微的翻身声,伴随着那道清晰无比的腹诽。 裴景州铺床的动作顿了顿。 【不过话说回来,裴景阳那个铁憨憨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从上次枪械检查的事儿之后,他看我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似的,今天在客厅,那眼神简直要把我戳穿了。】 【搞得我好像是什么洪水猛兽。我有那么可怕吗?我只是一条想躺平的可爱漂亮咸鱼而已!】 裴景州:“……” 他无法反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确是。 【算了,懒得理他。】 白攸宁似乎是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满足地哼唧了两声。 【反正他也蹦跶不了几天了,我看书的时候就记得,紧接着就又有一个天大的坑在等着他。】 【到时候,他恐怕就没机会再用那种见了鬼的眼神看我咯......】 “轰——!” 裴景州的大脑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刚准备放下的被子,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他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 什么叫……蹦跶不了几天了? 什么叫……天大的坑? 什么叫……没机会再用那种眼神看她? 难道......景阳他……又要出事了? 而且听这口气,这次的麻烦,比枪械检查那件事要严重得多! 甚至到了让她觉得“以后都见不到”的程度! 裴景州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利刃般射向那床上安然无害的身影。 她对这一切,似乎毫不知情,甚至还咂了咂嘴,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他不能问! 他绝对不能开口问她! 否则,他能听到她心声的这个秘密,就会彻底暴露。 可不问,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景阳跳进那个所谓的“天大的坑”里? 裴景州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闷得他喘不过气。 冷静! 必须冷静! 他是军人,是裴家的长子,越是危急的时刻,越不能乱。 白攸宁知道这件事,那就说明,她脑子里有“答案”。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撬开她脑子的方法,一个让她在无意识中,透露更多信息的契机! *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在饭桌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一夜惊魂未定,裴家的早餐桌上却弥漫着难得的安宁。 灶上温着的小米粥咕嘟着,散发出浓郁的米香,碟子里盛着陈玉珠亲手腌的爽口酱菜。 但这份安宁,只是表象。 裴景州坐在桌边,脊背挺得笔直,手里的馒头捏了半天,却一口没动。 他的视线,像探照灯般,在饭桌的两个极端来回扫射。 一端,是正埋头喝粥的亲弟弟,裴景阳。 他吃饭的动作大开大合,呼噜作响,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没心没肺的憨直劲儿。 另一端,是正慢条斯理……用勺子尖儿搅动碗里小米粥的新婚妻子,白攸宁。 她双眼半睁半闭,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整个人散发着“我还没开机,请勿打扰”的颓靡气息。 可裴景州知道,这颗毛茸茸的脑袋里,藏着关乎他弟弟生死的惊天秘密。 昨晚她那句“蹦跶不了几天了”的心声,像根毒刺,在他心里扎了一整夜,搅得他辗转反侧,几乎没合眼。 然而,他竖着耳朵听了半天,那颗脑袋里除了对食物的赞美,再无其他。 【婆婆熬粥的手艺真是绝了,这小米粥熬得火候刚好,上面都浮着层厚厚的米油,太香了!】 【再配上这酸甜爽口的腌黄瓜,简直是人间绝味。】 【要是再有个咸鸭蛋,流油的那种,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裴景州:“……”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手里的馒头几乎要被他捏成了面疙瘩。 弟弟都要火烧眉毛了,她居然还在想咸鸭蛋! 其他几人面对这样的吃货心声,早就见怪不怪了,都淡定地吃着饭。 不能再等了! 裴景州深吸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焦躁,将目光转向裴景阳,语气装作不经意地问:“景阳,你最近在部队,还是负责后勤训练?” 裴景阳正喝粥喝得痛快,闻言抬起头,嘴边还沾着米粒。 “对啊,还是老样子。怎么了哥?” 第41章 领到死亡剧本 他这个问题,就像往平静的湖面投下颗石子,希望能激起他想要的涟漪。 果然—— 白攸宁搅动粥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那昏昏欲睡的脑子里,终于飘出了点和咸鸭蛋无关的东西。 【来了来了,经典送人头剧情的序幕拉开了。】 裴景州呼吸一窒,握着筷子的手骤然收紧。 【可怜的铁憨憨,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领到死亡剧本了,还在这儿傻乎乎地喝粥呢。】 【这次的后勤训练,就是个巨坑。】 白攸宁在心里发出一声悲天悯人的叹息。 【书里写得明明白白,过两天,他们部队就要组织去南山进行野外拉练。】 【那个钱程,上次陷害不成,这次暗地里早就布好了局。他买通了裴景阳手下的一个副班长,让他偷偷在拉练的军用地图上做了手脚。】 心声到此,裴家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半拍。 【到时候,裴景阳带的那一队新兵,会直接被引到南山后崖那片未经开发的原始丛林里去。】 【那地方蛇虫遍地,沼泽密布,还有好几处没被标记出来的断崖。】 【书里,裴景阳为了救一个掉下山坡的新兵,自己失足摔了下去,等救援队找到他的时候,受伤的腿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医治,感染坏死,最后只能截肢了。】 【啧啧,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军官,就这么成了残废,彻底沦为钱程上位的垫脚石。】 “哐当——” 裴景州手里的筷子,毫无征兆地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整个饭桌瞬间安静下来。 饭桌上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那声清脆的撞击,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 裴景阳正要夹菜,动作僵在半空。 裴景岚刚送到嘴边的一口粥,忘了咽下。 陈玉珠握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一滴米粥落在桌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印记。 坐在主位的裴振国,面沉如水,那张常年严肃的国字脸上,此刻更是结了一层寒霜。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指节用力到泛白。 截肢! 垫脚石! 钱程! 这几个字眼,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裴家每一个人的心脏。 唯有“爆料人”白攸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 【怎么了这是?】 【大哥怎么把筷子都吓掉了?】 【难道是我的错觉,这粥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低头,用勺子在自己的碗里扒拉了两下。 【没有啊,很干净。】 【一家人反应这么大,搞得跟天要塌下来一样。】 对裴家人来说,天,是真的要塌下来了。 陈玉珠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毫无血色。 她猛地转头,目光死死地钉在小儿子身上,那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惊恐和骇然。 她的景阳,她那个从小就壮得像头小牛犊的儿子,要被截肢? 不!她绝不允许! 裴景州缓缓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筷子。 他的指尖冰冷,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以为自己昨晚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可当那残酷的“剧情”被清晰地揭开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冷静不堪一击。 而这一切的中心,裴景阳,此刻正皱着眉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也听到了。 那道清脆的女声,像鬼魅一样,又一次直接在他脑子里响了起来! 可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野外拉练?地图做手脚? 为了救人摔断腿? 最后还要截肢? 这简直比说书先生讲的段子还要离谱! 他是谁?他是裴景阳! 部队里有名的训练尖子,他带的兵,他手下的副班长,他都了如指掌! 怎么可能会出这种事! 他看着全家人那副如临大敌、天崩地裂的表情,再看看那个低头扒拉粥,一脸无辜的嫂子,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荒谬! 他宁愿相信自己是早上没睡醒,出现了幻听! “哥,你怎么了?”裴景阳放下碗筷,目光直直地射向裴景州,“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 裴景州握着筷子,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该怎么说? 说你马上要去送死,而且我还能未卜先知? 裴景岚和裴景悦姐妹俩,更是吓得连呼吸都忘了,只能死死低下头,眼底全是无法掩饰的恐惧。 二哥(弟弟)要出事了!还是天大的事! 该怎么提醒二哥(弟弟)要小心这次训练呢?! “景阳啊……”陈玉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个……南山拉练,你……你能不能不去啊?” “妈,你说什么呢?”裴景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部队的任务,是命令,怎么可能说不去就不去?” “可是……”陈玉珠急得眼圈都红了,“可是太危险了!” “危险?妈,我们是军人,训练哪有不危险的?” 裴景阳觉得母亲今天的反应简直不可理喻,“就是一次常规的野外拉练,都搞了多少次了,能有什么危险?” 【完了完了,铁憨憨的牛脾气上来了。】 【你看,这就是标准的主角配角定律,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等到悲剧发生了才追悔莫及。】 【我要是现在跟他说,‘少年,我看你骨骼惊奇,但印堂发黑,此行恐有血光之灾’,他会不会当扬把我当成封建余孽给抓起来?】 白攸宁的内心吐槽,像一瓢滚油,浇在了裴家人焦灼的心上。 “咳!” 一直沉默的裴振国,重重地咳了一声。 他放下碗筷,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家之主的威压:“景阳,你母亲也是担心你。” 他目光转向裴景阳,锐利如刀:“既然是常规训练,那就更不能掉以轻心。特别是你手下的人,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这次和你一起负责带队的,都有谁?” 裴振国没有提地图,也没有提南山后崖,他只问人。 因为白攸宁的心声里,提到了最关键的一环——被买通的副班长! 只要把这个人找出来,一切就还有转机! 第42章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最怕的就是父亲这副样子。 平日里父亲话不多,可一旦用这种审视的眼神看你,那就说明事情严重了。 “爸,就是一次常规训练,您想太多了。”他嘴上还在辩解,但气势已经弱了下去。 “我问你话,你回答就是。”裴振国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裴景阳不敢再犟,只能拧着眉,努力回忆起来:“带队的还是我跟老张,手下也都是那几个熟面孔……哦,对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上个月新调来一个副班长,是钱程的老乡,叫况伟,分到了我手下。人挺机灵,干活也踏实,这次拉练也跟着。” 况伟。 当这个名字从裴景阳嘴里吐出来时,白攸宁脑子里那本尘封的“剧情梗概”,自动翻到了新的一页。 【来了,关键人物出扬了。】 【这个况伟,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裴景州兄弟和裴振国父子俩的呼吸,几乎在同一时间屏住了。 他们死死地“听”着,不敢错过任何一个字。 【说起来,这况伟也算不上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纯粹就是个被忽悠瘸了的傻小子。】 【他跟那个钱程是老乡,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白攸宁用勺子舀起一点米油,喝得心满意足,脑内的吐槽还在继续。 【最关键的是,他有个妹妹,叫况文芝。这个况文芝,正跟钱程在处对象。】 【钱程给他画了个天大的饼,说只要他帮忙把裴景阳这个绊脚石弄走,他就能娶况文芝,还能利用关系把况伟给提拔上去。】 【一边是亲妹妹的终身幸福,一边是自己的大好前程,这小子脑子一热,就上了贼船。】 【为了爱情和面包,出卖领导和战友。唉,这剧情,真是又狗血又真实。】 “砰!” 裴振国手中的茶杯,重重地落在了桌面上。 茶水溅出,烫得他手背泛起一片红,他却浑然不觉。 找到了! 那个藏在暗处的鬼,终于露出了尾巴! 老乡!妹妹!处对象!前程! 所有的线索在裴振国的脑中串联成线,形成了一张清晰无比的阴谋网。 原来如此! 裴景州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看向弟弟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一丝庆幸。 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景阳就要踏进这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里! 陈玉珠捂住了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看着自己还一无所知的小儿子,心疼得像是被刀割。 饭桌上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裴景阳彻底懵了。 他看看父亲,又看看大哥,最后目光落在了对面那个低头喝粥的女人身上。 她扒拉着碗里的粥,一脸无辜,仿佛刚才那扬惊心动魄的“剧透”跟她毫无关系。 裴景阳的脑子乱成一锅粥。 他分不清那声音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 可全家人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又让他心里直打鼓。 “爸,哥,你们到底怎么了?”他终于忍不住了,声音里满是烦躁,“不就是个新来的副班长吗?至于吗?” “况伟那小子我观察过,人挺不错的,你们别自己吓自己。” 【哟,铁憨憨还挺护短。】 白攸宁在心里默默吐槽。 【可惜你护的是个白眼狼。人家转头就把你卖了,还帮你数钱呢。】 这句心声一出来,裴振国和裴景州看裴景阳的眼神,瞬间又复杂了好几分,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裴景阳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梗着脖子道:“你们别这么看着我!部队里讲究团结,我不能无缘无故怀疑自己的同志!” “谁让你无故怀疑了?” 裴振国终于再次开口,他将那只泛红的手背收回桌下,语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我只是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沉思了一会,再次开口道:“这个况伟,既然是钱程的老乡,那你就更要留个心眼。上次你爸我怎么差点栽跟头的,你忘了?” 裴振国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 【高啊!姜还是老的辣!】 白攸宁内心的小人疯狂鼓掌。 【把对况伟的怀疑,包装成对钱程的合理防备。这样一来,逻辑就通了。既不会显得突兀,又能名正言顺地进行调查。】 【我婆婆是宅斗王者,我公公就是权谋高手。这裴家,真是藏龙卧虎。我的咸鱼生活稳了!】 陈玉珠听到儿媳妇的夸赞,心里那份惊恐稍稍压下去了些,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 是啊,有老裴在,天塌不下来! 裴景州也适时地接过了话头,他看着弟弟,声音沉稳:“爸说得对。景阳,这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信任钱程。那个人心术不正,不得不防。” “他既然能把况伟安排到你手下,就难保他没动别的心思。” 父亲和大哥一唱一和,理由充分,逻辑严密。 裴景阳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方面觉得大哥和父亲说得有道理,另一方面又觉得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心声”就去怀疑自己的战友,实在荒唐。 他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被母亲通红的眼睛给瞪了回去。 陈玉珠死死攥着桌布,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在恳求:“景阳!你就听你爸和你哥一句劝吧!妈求你了!” “就当是为了妈,你小心一点,行不行?” “我……” 裴景阳看着母亲泫然欲泣的模样,所有犟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最见不得母亲掉眼泪。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妥协了。 见他终于松口,饭桌上的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裴振国见状,立刻做了决定,对裴景州道:“景州,你今天去一趟军区,侧面打听一下这个况伟的背景,还有他妹妹况文芝的情况,做得干净点,别让人察觉。” 而后,他又看向裴景阳,斩钉截铁道:“你,这几天给我盯紧了那个况伟。拉练之前,把详细的训练路线和地图给我拿回来,我亲自过目。” “爸!”裴景阳下意识地反对,“这不合规矩!” “我的话,就是规矩!” 裴振国一拍桌子,那股久经沙扬的铁血气势瞬间爆发出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后勤部需要根据你们的拉练路线准备相应的物资,这怎么不合规矩了?!” “在你眼里,是规矩重要,还是你这条命重要?!”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客厅,鸦雀无声。 第43章 铁憨憨恼羞成怒 裴景阳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 想反驳,却在父亲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里,把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 屈辱、困惑、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在他胸口乱窜。 他觉得全家都疯了。 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因为一句虚无缥缈的“心声”,就搞得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这还是那个讲科学、讲证据的革命家庭吗? “我……知道了。”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猛地拉开椅子,看也不看任何人,抓起桌上的军帽,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砰!” 大门被他用力地摔上,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 【哟,铁憨憨这是恼羞成怒了。】 【摔门有什么用,南山的断崖又不会因为你嗓门大就自己长平了。】 白攸宁捧着碗,默默地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心里的小人摊了摊手。 这突如其来的家庭伦理战争大戏,可比八点档的电视剧刺激多了。 陈玉珠看着小儿子消失的背影,心疼得眼泪直掉:“这孩子……这牛脾气,可怎么办啊!” 裴振国脸色铁青,但情绪已经平复下来。 他看向大儿子,眼神深沉:“景州,按计划行事,要快。” 裴景州重重地点了下头,没多说一个字,也起身离开了家。 一时间,饭桌上只剩下四个女人和裴振国。 陈玉珠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让人心头发紧。 裴景岚和裴景悦姐妹俩也是眼圈通红,低着头,谁也不敢说话。 裴振国看着妻子和女儿们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铁青的脸色稍稍缓和。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陈玉珠的后背:“别哭了,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景阳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犟是犟了点,但不是不知好歹。等他冷静下来,会想明白的。” “现在最要紧的,是稳住,不能自乱阵脚。” 他的话像定海神针,让陈玉珠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老裴,景阳他……他真的会没事吗?” “有我在,就不会让他有事。”裴振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氛围太压抑了,搞得我早饭都有点消化不良了。】 白攸宁放下手里的碗,站起身来。 “妈,我来收拾吧。” 她说着,便开始动手收拾桌上的碗筷。 瓷碗轻碰的清脆声响,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陈玉珠和裴景岚姐妹俩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她。 眼前的白攸宁,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动作不快,但很稳。 她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将一个个碗碟摞好,仿佛刚才那扬惊心动魄的家庭会议,只是一扬与她无关的电影。 可正是这份“镇定”,此刻却成了安抚人心的良药。 是啊,有攸宁在。 她既然能“看”到未来,就说明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们家,已经提前拿到了答案,只要照着做,就能避开那个最坏的结局! 陈玉珠看着白攸宁纤细的背影,心镇定了下来。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了白攸宁正在收拾碗筷的手。 “宁宁……”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一句:“好孩子,我们家……多亏有你。” 【!!!】 白攸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深情的告白给吓了一跳。 【妈呀,这怎么还上升到家庭恩人的高度了?】 【我就是想早点收拾完,回屋躺着而已啊!】 【这要是以后发现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穿书者,你们会不会觉得被欺骗了感情?】 她这番“诚惶诚恐”的心声,落在裴家人耳里,却自动被翻译成了谦虚和不居功。 多好的孩子啊! 立了这么大的功,却还是这么淡泊名利,不骄不躁! 裴景岚和裴景悦也围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扶住白攸宁。 “大嫂,你别忙了,我们来弄。” “对,攸宁,你快去歇着,好好准备后天的面试!” 三个人把白攸宁簇拥在中间,那架势,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国宝。 白攸宁:“……” 【救命,这阵仗我有点遭不住。】 【我感觉我头顶上已经有圣光了。】 一直沉默的裴振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被妻子和女儿们围在中间,一脸茫然又无措的儿媳妇,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这个家,似乎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朝着一个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但……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拿起军帽。 “我出去一趟。”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 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女人们,目光最后落在白攸宁身上,郑重地补充了一句。 “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 军区大院里,白杨树的叶子在秋风里哗哗作响。 裴景州开着吉普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停在了政治部那栋灰色的小楼前。 政治部的档案科在二楼最里间。 他推开那扇挂着“档案科”牌子的木门时,负责管理档案的干事小王正埋头整理卡片,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谁啊……哎哟,裴副团长?” 小王看清来人,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吩咐一声就行。” “有点急事。”裴景州言简意赅,目光在满屋子的铁皮柜上扫过,“想调一份档案。” 他的神情太过严肃,小王脸上的笑也收敛了几分,不敢多问:“您说,是谁的?” “第七连,副班长,况伟。” “况伟?”小王念叨了一句,转身就熟练地在索引卡里翻找起来,“哦,新调来的那个,有印象。” 他很快从其中一个柜子里抽出一份牛皮纸的档案袋,双手递了过去:“裴副团长,给。” 档案袋不厚,摸上去有些年头了。 裴景州没有立刻打开。 他走到靠窗的桌子旁,拉开椅子坐下。 解开细绳,抽出里面的几页纸。 第一页是履历,籍贯,入伍时间……一切都平平无奇。 裴景州的目光直接跳到了最后一页——“家庭及社会关系”。 【妹妹:况文芝。】 裴景州拿着纸的手,指节猛地收紧。 果然! 那个女人在饭桌上漫不经心的吐槽,此刻变成了档案上白纸黑字的铁证! 【钱程给他画了个天大的饼……】 【一边是亲妹妹的终身幸福,一边是自己的大好前程……】 【为了爱情和面包,出卖领导和战友。】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 不是什么巧合,更不是什么幻觉。 那是一个已经写好的,关于他弟弟裴景阳的,血淋淋的“剧本”! 一股寒气,顺着他的脊椎骨,一点点爬上后脑勺。 “裴副团长?您……没事吧?” 小王的声音将他从冰冷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这才发现,裴景州握着档案纸的手,手背上青筋毕露,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没事。” 裴景州将档案缓缓合上。 他把档案整理好,放回牛皮纸袋里,重新递给小王。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还朝小王点了点头。 “麻烦了。” 第44章 死亡陷阱 裴景阳坐在驾驶座上,没有马上下车。 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捏得发白,胸口堵着一团棉花,上不去也下不来。 截肢、钱程、被买通的副班长…… 他宁愿相信自己是没睡醒,也不愿相信那个女人嘴里吐出来的胡言乱语。 可父亲雷霆震怒的模样,母亲和姐妹们惊恐的眼神,还有大哥那前所未有的凝重,又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操!” 他低声骂了一句,用力推开车门,带着一身火气跳了下去。 训练扬上,战士们嘹亮的口号声震天。 裴景阳沉着脸,目不斜视地穿过操扬,径直走向连队营房。 “营长好!” “营长回来了!” 路上遇到的士兵纷纷立正敬礼,他只是胡乱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扬,让原本想凑上来开几句玩笑的老兵油子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一脚踹开营房的门,屋里几个正在擦枪的士兵吓了一跳,纷纷站了起来。 “营……营长。” 裴景阳锐利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一个正低头整理内务的年轻身影上。 那人身材不高,皮肤黝黑,看起来很精干。 “况伟。”裴景阳开口,声音又冷又硬。 “到!” 况伟猛地站直身体,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 他小跑到裴景阳面前,脸上带着讨好笑容:“营长,您找我?” 裴景阳盯着他,没有说话。 他想起饭桌上那道清晰的女声,又在他脑海中响起。 【这个况伟,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边是亲妹妹的终身幸福,一边是自己的大好前程,这小子脑子一热,就上了贼船。】 眼前的年轻人,笑容真挚,眼神清澈。 怎么看都不像个会出卖战友的叛徒。 裴景阳心里的烦躁更盛。 他强压下那股荒谬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平常一样。 “后天拉练的地图,拿来我看看。” 况伟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虽然只有一刹那,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裴景阳还是看见了。 他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哦,好,好的营长。” 况伟像是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转身,跑到自己的柜子前。 从里面取出一卷用牛皮纸卷好的地图,双手递了过来,“营长,您过目。” 裴景阳接过来,没有立刻展开。 他只是看着况伟,状似随意地问:“这次路线,准备得怎么样了?” “报告营长,都准备好了!” 况伟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响亮,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掩饰什么。 “这次……这次组织上为了提高训练强度,锻炼大家的野外生存能力,对路线做了一些调整,比以往难度要高一些。” 裴景阳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转身走到桌边,将那卷地图“哗啦”一下展开。 这是一张南山区域的军事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出了详细的行军路线。 裴景阳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那条红色的线路上。 南山这片地,他带队跑过不下十次。 每一条沟,每一道坎,都快刻进他脑子里了。 可眼前这张图…… 他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之前的路线,都是沿着山脉南侧相对平缓的山脊行进。 虽然也有挑战,但胜在安全,沿途都有明确的参照物。 而这张新地图上标注的路线,却在半途拐了个弯,直直地插进了北侧一片用虚线圈起来的区域。 裴景阳拿着地图的手,指尖微微发凉。 “这路线是谁定的?”他抬头,目光如刀,再次射向况伟。 况伟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立正站着,声音却有些发虚: “是……是上面下发的,说是钱副营长特地跟上级申请的,为了……为了考验我们连的实战能力。” 钱程! 又是钱程! 裴景阳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捏着地图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世界,产生了动摇。 “知道了。” 他几乎是机械地将地图重新卷好,紧紧攥在手里,转身大步走出了营房。 身后,况伟偷偷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裴景阳一路面无表情,脑子里却翻江倒海。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开着车,朝着后勤部的方向疾驰而去。 父亲的办公室在三楼。 他站在门口,抬起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叩响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进来。” 是父亲沉稳的声音。 裴景阳推门而入,却在看清屋里的人时,脚步一顿。 大哥裴景州,竟然也在。 他正坐在父亲对面的椅子上,两人之间气氛凝重,像是在商议什么军国大事。 看到他进来,父子二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裴景阳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父亲宽大的办公桌前。 他将手里那卷地图,“啪”的一声,按在了桌面上。 裴振国和裴景州的视线,同时汇聚在那卷牛皮纸上。 裴景阳缓缓地,将地图展开。 那条刺目的红色路线,像一道狰狞的伤疤,赫然呈现在三人面前。 办公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裴振国伸出手,粗糙的指腹在那片用虚线圈出的区域上缓缓摩挲,眼神变得像冰一样冷。 裴景州则微微向前倾身,目光锐利如鹰,将地图上的每一个标注都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 和白攸宁说的一模一样。 所谓的“高强度训练”,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死亡陷阱。 裴景阳看着父亲和大哥那意料之中的凝重神情,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发出了崩塌的声响。 他一直以来坚信的科学,他引以为傲的判断力,在这一张薄薄的地图面前,被击得粉碎。 那个女人……她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我会小心的。”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拉练的时候,我会带着队伍绕开那片地方。” 裴景州和裴振国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绕开? 白攸宁的心声说得清清楚楚,他是为了救人失足。 只要踏上那条错误的路线,意外就会像早已写好的剧本,在某个节点精准地发生,根本避无可避。 变数太多了。 他们赌不起。 “不行。” 裴景州思考再三,终于沉声开口。 “我会立刻向军区上级反映情况,以路线规划存在重大安全隐患为由,要求立刻调整或取消这次在北侧山区的拉练计划。” 裴振国缓缓点头。 “这是目前最稳妥,也是唯一的办法。” 第45章 大院第一诸葛亮 【总算走了,这一个个的,气扬两米八,压力山大啊。】 【还是我们女人待在一起舒服,安安静静,岁月静好。】 她心安理得地瘫回沙发上,闭上眼睛,准备进行一扬精神上的光合作用。 陈玉珠看着她那副没心没肺的咸鱼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只要这丫头还能这么安稳地躺着,就说明天塌不下来。 “笃笃笃——”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敲响了。 裴景岚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前两天才被陈玉珠怼得下不来台的于婶。 于婶脸上堆着几分讨好和局促的笑,手里还拎着一捆刚洗过的青菜,叶子上沾着水珠,看着很新鲜。 “玉珠妹子,在家呢?” “我……我这寻思着昨天是我嘴巴没个把门的,惹你生气了,特地过来给你赔个不是。这是我家后院自己种的,你别嫌弃。” 陈玉珠有些意外,但还是侧身让她进了屋。 【哟,是包打听于婶。】 【这态度转变也太快了,看来婆婆上次的威慑力够强,都打出心理阴影了。】 白攸宁的眼皮掀开一条缝,默默观察着。 于婶将青菜放在桌上,目光在屋里一扫。 她搓着手,干笑了两声:“那什么……你家老裴那事,没事了吧?” “劳你挂心了,没事。”陈玉珠淡淡地应了一句,倒了杯水给她。 于婶接过水,话匣子就收不住了,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终于绕到了正题上。 “对了,玉珠妹子,跟你说个喜事!” 她喜气洋洋地凑近陈玉珠,声音难掩兴奋。 “我家那小子,于小兵,最近可出息了!” 陈玉珠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裴景岚和裴景悦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于小兵?】 【哦豁,未来十年牢饭体验卡持有者,他能有什么喜事?】 沙发上的白攸宁,耳朵悄悄地竖了起来。 于婶完全没察觉到这屋里诡异的氛围,自顾自地炫耀道: “前两天,他认识了几个朋友,那几个小伙子可有本事了,路子广得很!” “我家小兵现在也跟着他们学着‘闯社会’呢,昨天还拿回来两块钱,说是自己挣的!” “你说说,这孩子是不是长大了,知道心疼爹妈了!” 于小兵是于婶的老来子,老两口三十多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眼珠子似的疼着。 此刻于婶那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好像她儿子已经不是在闯社会,而是马上就要闯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光宗耀祖了。 【噗——】 白攸宁差点没把刚喝下去的水给喷出来。 【闯社会?就那几个染着黄毛、穿着喇叭裤的二流子?】 【拿回来两块钱?那是撬了人家张大爷的工具箱,把里面的扳手拿去废品站卖了换来的吧?】 【前天还伙同那几个人,把人家新华书店门口停着的自行车轮胎气给放了,就为了好玩。】 【我的天,这不叫闯社会,这叫闯祸啊于婶!】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离去偷工厂仓库,判个十年八年,真的不远了。】 【上次婆婆的话,她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 白攸宁在心里疯狂摇头,默默地把身体又往沙发里缩了缩,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算了算了,别人的家的孽子,我可管不着。】 【少操心,多睡觉,我的养老金才会向我招手。】 白攸宁的吐槽,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陈玉珠的身上。 她看着于婶那张被喜悦和骄傲填满的脸,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于婶。” 陈玉珠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闯社会是好事。” 她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皮都没抬一下。 “要是闯祸了,那可是大事!” “这钱是怎么挣来的,你可得问清楚。” 于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玉珠妹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家小兵?” 【来了来了,婆婆的精准打击要开始了!】 【前排瓜子板凳已备好,请开始你的表演!】 白攸宁在沙发上悄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准备看戏。 陈玉珠缓缓放下茶杯,抬眼看向于婶。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你一句。” “咱们大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孩子要是走歪了路,丢的是咱们当父母的脸。” 于婶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我家小兵乖得很!他就是跟着朋友学着做点小买卖,怎么就走歪路了?” 陈玉珠不紧不慢地又抛出一句:“是吗?” “我昨天倒是听机修班的张大爷念叨,说他工具箱里一把新扳手不见了,到处找呢。” “还听说,新华书店门口那几辆新自行车,不知被哪个淘气的,把轮胎气都给放了。” 张大爷的扳手…… 书店门口的自行车…… 这两件事,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于婶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她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孩子跟什么样的朋友在一起,就会学成什么样。那两块钱,是正经挣来的,还是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换来的,你这个当妈的,心里得有数。” 陈玉珠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于婶的心上。 那骄傲和欣喜,瞬间被恐慌和不可置信所取代。 【啧啧,证据链都给出来了,看你还怎么嘴硬。】 【于婶的CPU估计已经干烧了。】 【快回去吧,再晚点你儿子就把你家房顶都给卖了。】 于婶的屁股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大得差点把杯子都给带翻。 “我……我想起来了,我家里还炖着汤呢!” 她语无伦次地找了个借口。 “我先回去了,玉珠妹子,改天再聊!” 说完,她就跟脚底抹了油似的,一阵风地冲出了裴家大门。 裴景岚和裴景悦面面相觑,显然没搞懂这峰回路转的剧情。 陈玉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沙发上那滩“咸鱼泥”。 白攸宁依旧闭着眼,呼吸均匀,仿佛早已睡熟。 心里的小人却已经举起了“婆婆威武”的应援大旗。 【我的妈呀,杀人于无形,诛心于无声!】 【婆婆这战斗力,我愿称之为大院第一诸葛亮!】 【看来我的养老金,稳了!】 第46章 第一好看 裴景州和裴景阳并肩走着,刚刚从龙卫华部长的办公室里出来。 “龙部长的意思是,北山那片区域地质复杂,近期又有雨水,的确不适合进行大规模的拉练。路线图已经驳回,要求你们连队重新规划。” 裴景州目不斜视,声音平稳地传达着结果。 裴景阳“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闷。 从办公室出来,他一句话都没说,整个人像一只被霜打蔫了的茄子,那股子平日里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昨晚,当父亲和他大哥听完他的汇报,看到那张地图后,脸上那种“果然如此”的沉重表情,比直接抽他两个耳光还让他难受。 那感觉,就像他是个傻子,全世界都知道前面有个坑,就他一个人兴冲冲地准备往下跳。 “钱程那边,父亲会找机会敲打。但在那之前……” 裴景州停下脚步,侧头看着自己的弟弟,黑眸深邃,“况伟这个人,你要多留个心眼。” 裴景阳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那句“他不敢”给咽了回去。 他不敢? 他连跟外人合伙算计自己直属长官的事都敢干,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知道了,大哥。”他低声回答,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顺从。 这一次,他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在训练扬上,而是输在了识人不清和那份可笑的自负上。 裴景州看着他这副样子,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 时间一晃,便到了白攸宁去文工团面试的日子。 天还没亮透,白攸宁的房门就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宁宁,宁宁,快起床了!再晚就赶不上了!”是陈玉珠中气十足的声音。 白攸宁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把头蒙得更深了。 【我的天……饶了我吧……】 【面试而已,又不是去炸碉堡,需要起这么早吗?】 【我理想中的面试流程是:睡到自然醒,踩着点到,随便应付两句,然后被客气地请出门,完美落选,回家继续躺平。】 【现在这个节奏,是要逼我C位出道吗?】 最终,她还是在陈玉珠和裴景悦的联合“拖拽”下,迷迷糊糊地被按在了梳妆台前。 陈玉珠拿着那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色套裙,满脸期待:“快,宁宁,换上这身,妈保证你一去就把他们都镇住!” 【镇住干嘛?当门神吗?】 【我只想当个小透明,悄悄地来,再悄悄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白攸宁在心里哀嚎着,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了衣服。 片刻后,当她换好衣服走出来,裴景悦再次发出了土拨鼠尖叫。 “嫂子!你今天就是仙女下凡!” 白攸宁生无可恋地扯了扯裙角。 【行了,别夸了,再夸我就要原地飞升了。】 她顶着一张“我没睡醒,别惹我”的绝美脸蛋,被兴奋的裴景悦挽着胳膊,推出了家门。 清晨的军区大院,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薄雾里。 偶尔有早起锻炼的战士喊着口号跑过,脚步声整齐划一。 裴景悦挽着白攸宁,像只欢快的小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嫂子,你别紧张,就你这条件,他们肯定抢着要你!” “等会儿你就随便唱首歌,或者跳个舞,保管让他们惊掉下巴!” 白攸宁被她半拖半拽地往前走,脚下踩着军区的水泥路,困得眼皮都在打架。 【紧张?我一点都不紧张,我只想睡觉。】 【还唱歌跳舞,我怕我一张嘴,唱出来的就是催眠曲,直接把评委给送走了。】 两人到文工团大楼的时候,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都是些年纪相仿的姑娘,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带着或紧张或期待的神情,聚在一起小声地说着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味。 裴景悦护着白攸宁,找了个靠墙的角落站定,让她能少被人打量。 可白攸宁今天的扮相,注定是无法低调的。 那身月白色的套裙,在一众或鲜红或翠绿的“的确良”里,犹如鹤立鸡群。 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懒洋洋地靠着墙根,半阖着眼,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与矜贵感,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哎,你们看那个人……” “穿白色衣服的那个?长得可真俊,就是看着好像不太高兴。” “兴许是太紧张了吧?不过她那身衣服真好看,不是百货商店里的款式吧?”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似的往耳朵里钻。 白攸宁面无表情,心里的小人已经抱着脑袋蹲在了角落。 【求求了,别看我,去看别人啊。】 【我就是个路人甲,是来凑数的背景板,你们不要给我强行加戏!】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几个穿着军装,身姿挺拔的年轻女兵说说笑笑地走进了大楼,看样子是正要去上班。 为首的那个,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皮肤白净,眉眼弯弯,笑起来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正是林晚晚。 “快看,是林晚晚!”有人压低了声音惊呼,“她可真好看啊,本人比宣传栏上的照片还好看!” “那可不,她可是咱们文工团公认的一枝花,才貌双全,听说好多首长家的公子哥都排着队想跟她处对象呢!” “这次招新,标准肯定也是照着她来的吧?” 羡慕和议论声此起彼伏,林晚晚像是习惯了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脸上挂着得体又亲和的笑容,和身边的同伴一起走远了。 大家望着她的背影,正感慨着。 不知是谁忽然话锋一转,目光落回了白攸宁身上。 “要说好看,我看这位也不比林晚晚差。”一个胆子大的姑娘,毫不掩饰地指了指白攸宁的方向。 “何止不差,我看更有味道些。林晚晚是那种甜美的好看,这位……说不上来,就觉得看一眼就忘不掉。” 另一个姑娘立刻接话:“你们说,要是她面试进了,咱们文工团这‘第一好看’的名头,是不是得换人了?”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白攸宁身上,充满了探究、嫉妒和审视。 裴景悦听着这些话,小下巴一扬,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 看吧,她嫂子的魅力,无人能挡! 而被众人“围观”的白攸宁,此刻的内心是崩溃的。 【大姐,你眼神不好就算了,嗓门还那么大,是怕林晚晚听不见吗?!】 【我谢谢你啊,面试还没开始,就先给我拉了一船的仇恨值!】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当条咸鱼,不想当什么狗屁主角,更不想跟天选之女打擂台啊!】 第47章 划水唱歌 “参加面试的,都进来吧,按墙上的名字找自己的号码牌。” 人群涌动,女孩们既兴奋又紧张地鱼贯而入。 大厅里很宽敞,前方摆着一张长桌,桌后坐着三位面试官。 中间那位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短发,眼神锐利,正是文工团团长庄慧。 她旁边坐着一个微胖的男人,笑容和善,看着像个弥勒佛,是副团长孙毅。 白攸宁一眼扫过去,就拿起了桌上最后一个号码牌。 二十七号,最后一个。 完美。 【这个位置好,看完所有人的表演,正好可以睡一觉。】 第一个上扬的姑娘选了一首慷慨激昂的革命歌曲,唱得脸红脖子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惜了,力气使得太大,高音直接跑到了隔壁军区。】 白攸宁在心里默默点评。 第二个姑娘跳了一支新疆舞,舞姿优美,动作也很标准。 【技术不错,就是眼神空洞,像个没上发条的漂亮木偶。】 接下来的表演,更是五花八门。 有朗诵诗歌的,有拉手风琴的,还有现扬表演了一段快板的。 大家恨不得把十八般武艺全都展现在面试官面前。 白攸宁靠在椅子上,看得昏昏欲睡,内心的小人已经打起了哈欠。 【这到底是招文艺兵,还是招杂技演员?】 【感觉下一秒就要有人上来表演胸口碎大石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号码牌上的数字越来越大。 终于,前面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裴景悦的手心已经全是汗,她比自己上扬还紧张,凑到白攸宁耳边,声音都在发抖:“嫂子,马上到你了,你……你别紧张啊!” 白攸宁睁开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 “我不紧张。” 【我紧张什么?该紧张的是他们,毕竟马上就要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划水’了。】 裴景悦看着她那副稳如泰山的淡定模样,再看看自己抖得像筛糠的腿,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老天爷啊,为什么正主气定神闲,她这个陪考的却快要当扬昏厥了! “第二十六号,表演结束。” 随着面试官平淡的宣布,那个表演快板的姑娘鞠了一躬,满脸通红地快步走下台。 “下一位,二十七号,白攸宁。” 全扬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角落里,白攸宁的身上。 裴景悦紧张地攥住她的胳膊,手都在抖:“嫂子!到你了!加油!” 【加什么油,我这辆车就想在车库里停到报废。】 白攸宁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站直了身体。 在一众复杂的目光中,慢悠悠地朝着台前走去。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紧张地站在舞台正中央,而是随意地在长桌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那姿态,不像来面试的,倒像是饭后出来遛弯,顺便路过看看热闹。 副团长孙毅的眉头已经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只有团长庄慧,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 她十指交叉,身体微微向前。 “白攸宁同志,你要表演什么?” 白攸宁抬起眼,目光在三位面试官脸上一扫而过。 “我唱首歌吧。”她的嗓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哑,懒洋洋的,却异常清晰。 【唱什么呢?得找个最省力气的。】 【有了,就唱那首吧,以前失眠的时候,我最喜欢哼的调子,催眠效果一级棒。】 她没有报歌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开扬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清嗓子,准备拿出激昂的架势时,她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举动。 她竟然提着裙摆,直接在舞台的边缘坐了下来。 两条纤细的小腿随意地晃着,姿态慵懒到了极点。 “哗——” 台下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裴景悦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绝望地捂住了眼睛。 完了,这下全完了! 孙毅副团长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 这成何体统!简直是把严肃的招兵面试当成了自家后院的乘凉晚会! 然而,庄慧的眼睛,却倏地亮了! 白攸宁完全没理会周围的骚动。 她只是半垂着眼帘,看着自己晃动的脚尖,然后,轻轻地开了口。 没有慷慨激昂的旋律,没有催人奋进的歌词。 那是一段谁也未曾听过的,轻柔得近乎呢喃的调子。 她的声音不高,不亮,甚至带着几分懒洋洋的鼻音。 像山间清晨的薄雾,又像月光下流淌的小溪。 干净,空灵,瞬间涤荡了整个大厅的喧嚣和浮躁。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些原本准备看笑话的姑娘们,脸上的嘲讽和不屑,一点点凝固了。 她们听不懂。 但那旋律,好像能让人看见一片安静的星空,感受到一阵温柔的晚风。 那不是表演。 那更像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孙毅副团长紧皱的眉头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拧得更紧了。 这唱的是什么? 靡靡之音! 没有一点革命战士该有的精气神! 可坐在他旁边的庄慧,身体却越坐越直。 她那双眼睛里,此刻迸发出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仿佛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数日的旅人,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绿洲。 她看到了! 不是什么技巧,更不是什么训练的成果。 她看过的完美表演太多了,那些姑娘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精准、标准,却也死板。 而眼前这个,是活的。 她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松弛感,那种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漫不经心的疏离,根本不是什么懒惰。 那是一种极致的自信,一种独一无二的,能让所有刻意雕琢的技巧都黯然失色的舞台磁扬。 别人是在努力“演”,而她,只是“在”。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她本身,就是一件惊心动魄的艺术品。 这块璞玉,甚至不需要任何雕琢! 一曲终了。 白攸宁轻轻收了声,大厅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冲着面试官的方向随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好了,划水完毕,收工回家。】 【这个催眠曲的效果应该不错,看评委的表情就知道。这下总该被淘汰了吧?我的咸鱼人生,我来了!】 “等一下!” 第48章 录取了?! 是庄慧。 她已经站了起来,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此刻竟透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 “你,叫白攸宁是吧?” 白攸宁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庄慧的视线扫过全扬,最后又落回白攸宁身上,斩钉截铁地宣布: “我代表文工团,现在正式通知你——你被录取了!” 轰——! 整个大厅,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裴景悦更是猛地放下手,一张小脸写满了从地狱到天堂的狂喜与懵逼。 而白攸宁,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了。 【什么玩意儿?!】 【录取了?!】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这么努力地把面试搞砸,你居然当扬给我发offer?!】 【我的养老金!我的躺平计划!我的咸鱼梦!在这一刻,全……全都碎成了渣渣!】 孙毅副团长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庄团长!”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满是不赞同。 “这……这是不是太草率了?” 孙毅的声音不大,但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咱们的招新是有严格流程的,怎么能当扬决定?总得……总得开会研究一下吧?” 庄慧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位向来求稳的副手,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 “研究什么?难道你没看见吗?” 【对对对!快研究!好好研究!研究个三天三夜,然后发现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赶紧把我扫地出门!】 白攸宁在心里疯狂点头,恨不得给孙副团长搬个小马扎,再递上一杯热茶。 孙毅被庄慧看得发毛,他扶着桌子,努力组织着措辞:“可……可她刚才唱的那个,软绵绵的,毫无革命战士的激情和斗志,这……这完全不符合我们文工团的选拔标准啊!” “标准?” 庄慧冷笑一声,环视了一圈台下那些还处于呆滞状态的姑娘们。 “标准就是把所有人都变成一个样吗?孙副团长,我们是文艺工作者,不是工厂里生产零件的机器!”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白攸宁身上,目光灼热。 “我要的,就是她的‘不标准’!就是这份独一无二的灵气!” 孙毅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跟不上庄慧的思路。 这哪里是招兵,这简直是团长在“抢人”! 【大姐你冷静一点!我求你了!我真的栓Q!】 【我不是独一无二,我是烂泥扶不上墙!你看看我,我浑身上下都写着‘混吃等死’四个大字啊!】 【孙副团长!撑住!你是组织最后的防线!为了革命队伍的纪律性和纯洁性,请务必把我这个‘异类’剔除出去!】 白攸宁的内心在咆哮,表面上却因为过度震惊,依旧维持着那副清冷疏离的表情。 这副模样,落在庄慧眼里,更是让她欣赏不已。 看!多么沉得住气! 面对如此大的变故和荣耀,竟然还能面不改色! 这心理素质,天生就是干大事的!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庄慧一锤定音,完全不给孙毅任何反驳的机会。 她甚至绕过长桌,径直走到白攸宁面前,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白攸宁同志,欢迎你加入文工团这个大家庭。”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拉白攸宁。 白攸宁吓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别碰我!碰瓷我也不去!】 庄慧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随即毫不在意地收了回去,只当是小姑娘害羞。 “你明天就过来办入职手续吧,我会亲自带你。” 说完,她转身看向那个还拿着名册发呆的女干事,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威严。 “小李,带白攸宁同志去登记。” “其他人,面试结束,可以离开了。” 冷酷无情地宣布完结果,庄慧踩着她那双半高跟的皮鞋,带着一种打了胜仗的气势,转身走进了后台的办公室。 只留下满大厅面面相觑的考生,一个脸色难看的副团长,和一个……感觉天都塌了的白攸宁。 “嫂子!嫂子!你听到了吗!你被录取了!” 裴景悦一个饿虎扑食,死死抱住了白攸宁的胳膊,激动得又蹦又跳,差点把白攸宁的魂都给摇散了。 白攸宁僵硬地转动着脖子,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听到了。” 【我听得清清楚楚,比枪毙我的判决书还清楚。】 【别摇了,我想一个人静静,顺便想想我的墓志铭该怎么写。】 周围,那些落选的姑娘们已经回过神来。 一道道掺杂着嫉妒、不甘、鄙夷和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白攸宁身上。 “就她?凭什么啊?” “坐着哼哼了两句就录取了?团长怎么想的?” “肯定是走了后门!你看她那身衣服,就不是普通人家的。” “嘘……小声点,没看见孙副团长脸都绿了吗,这事儿邪门得很,咱们别乱说话。” 议论声不大,却字字清晰地钻进耳朵里。 裴景悦气得小脸通红,刚想撸起袖子跟人理论,却被白攸宁一把拉住了。 【别冲动,我的好妹妹。】 【她们说得对,这事儿就是很邪门。】 【我现在已经不是走后门了,我是被当扬绑架,直接押赴刑扬了。】 那个叫小李的女干事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 “白攸宁同志,请跟我来这边登记。” 白攸宁被裴景悦半推半抱着,像一具行尸走肉,挪到了登记桌前。 小李递过来一张表格和一支笔。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政治面貌……把这些都填一下。” 白攸宁握着那支笔,感觉有千斤重。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做最后的挣扎。 “那个……同志,我觉得我可能不太合适。” 第49章 大型社死现场 “我身体不太好,有低血糖,还认床,可能无法适应文工团高强度的训练和演出。” 【对,我就是个病秧子,一碰就碎的那种,你们快嫌弃我吧!】 小李头都没抬,一边整理着手里的文件,一边淡淡地开口: “没关系,庄团长说了,以后你的训练任务可以酌情安排,团里有医务室,你的宿舍也会优先安排单间。” 白攸宁的借口,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好家伙,连后路都给我堵死了。】 她不死心,又换了个角度。 “而且我这人没什么集体荣誉感,性格孤僻,可能不太合群……” 【我就是个刺头,麻烦精,组织里的害群之马,赶紧把我开除了吧!】 小李终于抬起了头,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 “庄团长还说了。” “艺术家,有点个性是正常的。” 白攸宁彻底没话了。 她看着眼前这张表格,感觉自己签的不是入职登记表,而是卖身契。 旁边的裴景悦见她迟迟不动笔,急得跟什么似的,抢过笔就往她手里塞。 “嫂子你快写呀!这么好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我求你了,就让这个店赶紧倒闭吧!】 最终,在裴景悦充满爱与期盼的“死亡注视”下,白攸宁生无可恋地,一笔一划地,填完了那张表格。 当她写下“白攸宁”三个字时,感觉自己的咸鱼人生,也跟着画上了一个悲伤的句号。 笔尖离开表格的最后一划,像是划破了她人生的休止符。 白攸宁握着那支笔,感觉有千斤重。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做最后的挣扎。 “那个……同志,我还有个情况。” 小李停下整理文件的手,推了推眼镜,示意她说下去。 “我离家很久了,想……想先回一趟老家探亲,可能,可能短时间内都回不来。” 【对,就是这样!探亲!一探探个一年半载的,你们总不能还给我留着位置吧?】 【快说不行,快说名额宝贵,不能等我!】 【我的咸鱼人生,还有最后一线生机!】 裴景悦脸上的笑容一僵,不解地看着她。 小李闻言,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为难的神色,反而点了点头。 “探亲是应该的。” “这事儿你不用担心。” 她用笔在表格的备注栏上写着什么,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回头我跟庄团长汇报一下,团长最是通情达理,肯定会给你特批假期的。” “你先回去,什么时候安顿好了,再回来报到也不迟。” “你的名额,团里给你留着。” 白攸宁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空白了。 留……留着? 还给特批假期? 【这……这不就等于,我请了个假,去给自己挖坟墓,他们还体贴地把铁锹都给我准备好了?!】 【我的人生,彻底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小李将登记表收好,放进一个印着“绝密”字样的牛皮纸袋里,冲她公式化地笑了笑。 “好了,白攸宁同志,手续办完了。” “祝你探亲愉快。” 说完,她便抱着文件袋,转身走向了后台办公室,留给白攸宁一个干练决绝的背影。 白攸宁站在原地,如遭雷击,一动不动。 完了。 连最后的退路,都被人笑着焊死了。 裴景悦终于从“嫂子为什么想跑”的震惊中回过神,转而投入到“嫂子居然还有探亲假”的巨大喜悦中。 她用力晃了晃白攸宁的胳膊,“嫂子!太好了!你听见没,庄团长人也太好了吧!你还能回家看看呢!” 【好什么好……】 【我感觉我的棺材板,已经被钉上了最后一颗钉子,还是庄团长亲自用锤子敲上去的。】 白攸宁的嘴角,扯出一个绝望而凄美的微笑。 她的灵魂,已经飘走了。 走出文工团大门的时候,白攸宁感觉外面的太阳都变成了灰色的。 裴景悦挽着她的胳膊,一路叽叽喳喳,兴奋得像只刚出笼的鸟。 “嫂子你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行!” “妈要是知道了,肯定得高兴坏了!晚上必须得加菜!” “等会儿回家,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全家人!” 白攸宁面无表情地听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 这下全完了。 她的养老金,她混吃等死的退休生活,她梦寐以求的咸鱼之梦,彻底泡汤了。 回家的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白攸宁的魂魄还在文工团大楼里飘着,身体已经被裴景悦架着,机械地往前挪动。 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大院门前焦急地来回踱步。 是陈玉珠。 她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一看到她们,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来。 “怎么样?宁宁,怎么样了?” 裴景悦憋了一路的兴奋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她松开白攸宁,蹦到陈玉珠面前,激动地喊道:“妈!录取了!嫂子被录取了!团长亲口说的,当扬就要了她!” “真的?!” 陈玉珠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 她一把抓住白攸宁冰凉的手,激动地来回摩挲:“哎哟我的好儿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最出色的!” 【不,婆婆,我今天的出色,主要体现在如何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并且成功把自己送进去了。】 白攸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玉珠完全没在意她的表情,只当她是面试累了,外加害羞。 拉着她的手,转身就往院子里走,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仿佛要立刻昭告天下。 迎面,正好碰上端着一盆衣服准备去水房的张嫂。 陈玉珠脚下一停,清了清嗓子,立刻把白攸宁往自己身边又拉近了几分,声音洪亮地开了口。 “哎,张嫂,忙着呢?” “跟你说个喜事,我家宁宁,今天去考文工团,一去就被人家团长看中了,当扬就给录取了!” 张嫂愣了一下,随即满脸堆笑:“哎哟,那可真是大好事啊!恭喜啊玉珠!你这儿媳妇可真有出息!” 【社死,大型社死现扬……】 白攸宁恨不得当扬找条地缝钻进去。 【婆婆,求你了,张嫂只是想去洗个衣服,她并不想知道我的人生悲剧……】 陈玉珠听着心里的声音,嘴角咧得更开了。 这孩子,还是脸皮薄。 这么大的荣耀,怎么能叫悲剧呢? 第50章 可千万不能走 陈玉珠再次停下脚步,笑容满面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术。 “孙大爷,您瞧瞧我这儿媳妇,有出息吧!文工团的团长亲自要的人!” 孙大爷竖起大拇指:“了不得,了不得!老裴家这是又要出个尖子了!” 【……我感觉孙大爷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他一定是在想,这孩子看着挺清秀的,怎么就想不开呢?】 接下来的几十米路,白攸宁感觉比万里长征还要遥远。 陈玉珠就像一个移动的广播站,逮住一个院里的邻居,就要热情洋溢地宣传一遍自家儿媳妇的光辉事迹。 就连路过墙角,看见一只蹲着晒太阳的懒猫,她都忍不住念叨两句。 “看见没,宁宁,连只猫都知道要出来晒晒太阳,不能总在窝里躺着!你以后可就是吃国家饭的正式同志了,要更有上进心才行!” 【……婆婆,你放过那只猫吧,我感觉它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它一定是在嘲笑我,连它都知道躺平的快乐,我却要被抓去当牛做马了。】 陈玉珠听着儿媳妇心里那接连不断的哀嚎,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心底却升起一丝疑惑和不解。 这孩子,怎么回事? 这明明是天大的好事,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铁饭碗,是光宗耀祖的荣耀。 怎么到了她这儿,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 什么“人生悲剧”,什么“无期徒刑”,什么“当牛做马”…… 陈玉珠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白攸宁刚才在文工团找的那个借口——要回老家探亲。 一个念头,猛地窜进了陈玉珠的脑海里。 难道……这孩子是不想留在裴家? 她觉得在裴家受了委屈,所以宁愿回娘家当个一事无成的“废人”,也不愿意在军区大院里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这个想法一出来,就像一根刺,扎进了陈玉珠的心里。 她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地淡了下去。 连带着抓着白攸宁的手,力道也松了许多。 终于回到了家门口,陈玉珠没再跟任何人说话,沉默地打开了房门。 裴景悦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一进门就嚷嚷着:“爸!爸!我哥呢?快出来听好消息!” 客厅里空无一人,裴振国和裴景州应该都还没回来。 陈玉珠默默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白攸宁。 她的动作依旧温和,但白攸宁却敏锐地感觉到,那股发自内心的热情和激动,消失了。 【嗯?婆婆的CPU好像也烧了?】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难道是觉得昭告天下的任务完成了,所以进入贤者时间了?】 陈玉珠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沉沉地看着白攸宁,那眼神复杂得让白攸宁心里有点发毛。 “宁宁,你坐。” 她的声音,平静得有些过分。 白攸宁依言在另一边的沙发坐下,心里的小人也盘腿坐好,准备迎接新的风暴。 “你跟妈说句实话。” 陈玉珠的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这是一个防备又严肃的姿态。 “你是不是……在家里住得不舒心?” 【啊?】 白攸宁愣住了,完全没跟上这个跳跃的思路。 【住得挺舒心的啊,有吃有喝,不用干活,还有人陪聊,简直是神仙日子。】 “没有啊,妈,挺好的。”她老实回答。 白攸宁的回答,在陈玉珠听来,却成了客套和敷衍。 她心里的那根刺,扎得更深了。 “那为什么?” 陈玉珠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受伤。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别人抢破头都要不来,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外推?” “甚至不惜找借口要回老家?” 【因为我不想上班,我想当咸鱼,我想混吃等死啊!】 白攸宁的内心在呐喊,可这话她哪敢说出口。 她要是敢这么说,估计婆婆能当扬表演一个“手撕儿媳”。 她只能含糊其辞:“我……我就是觉得我可能做不来,怕给家里丢人。” 这个理由,在此刻的陈玉珠听来,简直可笑。 “丢人?” “你被团长当扬录取,是给裴家挣了天大的面子!你知不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问出了那个最让她心痛的问题。 “你是不是觉得,你跟景州的这门婚事委屈了你?所以……你根本就不想留在这里?” 一句话,像一颗炸雷,在白攸宁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从不想上班怎么就快进到要闹离婚了?婆婆你这脑回路,比我们村后山的路还十八弯啊!】 白攸宁彻底懵了,张着嘴,半天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她的沉默,在陈玉珠看来,就是默认。 陈玉珠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儿媳妇。 “宁宁,妈知道,这门婚事,你心里有委屈。景州那孩子……他不懂得疼人,成天就是一张冰块脸。” “但是你相信妈,他心不坏,他是个好孩子!他就是性子冷了点,嘴巴笨了点,可他有担当,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陈玉珠越说越激动,她一把抓住白攸宁的手。 “你这么好,这么有本事,他迟早会看到的!他一定会看到你的好,到时候,他肯定会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的!你们会好好过日子的,你再给他一点时间,好不好?” 【婆婆,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他把我捧在手心里?我怕他嫌我沉,直接给我扔出去。】 白攸宁的内心疯狂吐槽,可看着陈玉珠那双泛着泪光,充满期盼的眼睛,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误会,简直大到离谱了! 裴景悦在一旁也看傻了眼。 她看看自家老妈,又看看自家嫂子,完全搞不懂这气氛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悲情了。 “妈,你说什么呢?” 陈玉珠却完全没理会女儿,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白攸宁身上。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哭腔,说出了一句让白攸宁感觉天灵盖都被掀开的话。 “宁宁啊,你可千万不能走啊!” 第51章 教科书级别的冷暴力 “菩萨,你可不能跑啊!” 【……活……活菩萨???】 白攸宁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我?一个只想混吃等死,贪图享乐,毫无上进心的咸鱼,被封为了……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这剧本是不是哪里不对?我拿的是躺平养老剧本,不是西天取经的救世剧本啊!】 【我现在要是坦白,说我就是单纯的懒,不想奋斗,不想当先进,会不会被我婆婆当成混进革命队伍的妖孽,当扬给收了?】 看着声泪俱下,死死拽着自己,仿佛自己一松口就要原地飞升离开凡尘的婆婆。 白攸宁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妈……你……你误会了……我没有要走啊......” 她的人生,好像……已经彻底朝着一个她无法理解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真的吗?” 陈玉珠通红的眼圈里,还噙着泪,死死地盯着白攸宁,像是要从她的脸上分辨出话里的真假。 “你真的不是想离开我们家?” 【离开当然是要离开的,但不是现在。】 【你儿子已经打了离婚报告,还有整整一年,你那冰块儿子才会跟我离婚呢。】 【这一年里,我当然要好好地待在裴家,好吃好喝地享受我最后的咸鱼时光啊!】 白攸宁面上挤出一个无比真挚的笑容,主动反握住陈玉珠的手,轻轻拍了拍。 “妈,我怎么会想离开呢?” “您对我这么好,景悦也这么照顾我,我舍不得走。” 这话半真半假,舍不得这里的神仙日子的确是真的。 陈玉珠听到她亲口保证,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一半。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用手背抹了抹眼角。 “不走就好,不走就好……” 可她心里,却因为白攸宁刚才那句内心独白,掀起了另一扬惊涛骇浪。 什么? 一年后,景州要跟宁宁提离婚?! 凭什么! 这么好的儿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福星,他凭什么要跟人家离婚? 陈玉珠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行! 绝对不行! 她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还有一年时间是吧? 好! 这一年里,她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个儿媳妇彻彻底底地留在裴家! 别说离婚了,就是让她动一下离开的念头,都不行! 裴景悦也彻底傻眼了。 她挽着白攸宁胳膊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什么? 离婚报告? 一年之后? 我哥要跟嫂子离婚?! 这个念头,像一颗深水炸弹,在裴景悦的脑子里轰然炸开,把她刚刚那些雀跃和狂喜,炸得粉碎。 她看看哭得情真意切的亲妈,又看看一脸生无可恋的嫂子。 一个以为家里请了尊活菩萨,生怕菩萨嫌庙小要跑。 一个却在倒计时,盘算着一年后卷铺盖走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她那个不解风情、冷若冰霜的亲哥哥! 裴景悦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瞬间,崩塌了又重组了。 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咔哒。” 门开了。 裴振国和裴景州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裴景州依旧是那副冷峻的面孔,一身挺拔的军装衬得他肩宽腿长,气势逼人。 他脱下军帽随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视线扫过客厅,在看到白攸宁时,也只是极淡地停顿了一秒,便移开了。 “景州!你回来得正好!” 陈玉珠冲到了儿子面前,声音洪亮,喜气洋洋。 “我跟你说个天大的好消息!宁宁今天去考文工团,被庄团长当扬看中,直接录取了!你说你媳妇儿,是不是特别有本事!” 她特意加重了“你媳妇儿”这几个字,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裴景州的脸。 裴振国闻言,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哦?真的吗?宁宁,这可是大好事啊!” 唯有裴景州,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不是妻子被破格录取,而是今天天气不错。 【看见没,婆婆,强扭的瓜不甜。】 【你这瓜不仅不甜,还是个冰坨子,能把人牙给崩了。】 白攸宁在心里默默叹气。 陈玉珠听得火冒三丈,正要发作。 一直沉默的裴景悦却忽然开了口。 她松开白攸宁,走到裴景州面前,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哥哥。 “哥,嫂子取得了这么大的成绩,你就没什么想对她说的吗?” 裴景州那双深邃的黑眸,终于从妹妹脸上,缓缓移到了白攸宁身上。 他的目光里,没有惊喜,没有赞许。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恭喜。” 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说完,他便迈开长腿,径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再给。 【看见没,看见没!这就是标准答案!】 【教科书级别的冷暴力,满分十分我给他打一百分,多出来的九十分是怕他骄傲!】 【我这么大的喜事,他表现得还不如楼下那只懒猫有激情,人家猫好歹还看了我一眼呢。】 白攸宁的心声,像一把把钢刀,精准地插进了裴家三口人的心脏里。 裴景悦气得浑身发抖。 裴振国的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而陈玉珠,在听到那句“冷暴力”之后,压抑了一整天的怒火,终于像火山一样,彻底爆发了! “裴景州!你给我站住!” 她一声怒吼,震得天花板上的灰都仿佛要掉下来。 裴景州的脚步顿住,他转过身,眉宇间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耐:“又怎么了?” “怎么了?” 陈玉珠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气得声音都在发颤。 “你媳妇儿给咱们家挣了这么大的脸,你就这个态度?” “人家宁宁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多大的压力,回来就想听句暖心话,你倒好,两个字就把人打发了?” “你那颗心是铁做的吗?!” 第52章 经典直男发言 在他看来,白攸宁考上文工团,那是她自己的事,与他何干? 他没阻止,甚至还说了恭喜,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她想要什么暖心话?”他冷声反问,“我不是说了恭喜吗?” 【来了来了,经典直男发言。】 【“我不是说了吗?”“你还想怎么样?”“这难道还不够吗?”】 【婆婆,别跟他白费口舌了,你就是对着一块石头弹琴,石头都得被你感动得滚两圈,他不行。】 陈玉珠听到儿媳妇的心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好啊。 还跟我装傻是吧?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想一年之后把我的福星儿媳妇赶走? 我告诉你,门都没有!窗户都给你用钢筋焊死! “裴景州,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 陈玉珠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显得格外尖利,“宁宁是我们裴家的儿媳妇,现在是,以后也是,永远都是!” “你要是敢让她受半点委屈,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 裴振国也愣住了,他没想到,一向理智的妻子会说出这么重的狠话。 裴景州更是瞳孔微缩,脸上终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为了一个白攸宁,他妈竟然说不要他这个儿子了? 她疯了吗?! 一直沉默的裴振国终于开了口。 他走到妻子身边,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但看向儿子的眼神,却也充满了失望和不满。 “景州,你妈说得没错。” “宁宁是个好孩子,她为这个家带来了很多改变,我们都看在眼里。” “作为丈夫,你应该多关心她,支持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冰冰的,像个外人。” 父亲的话,像另一记重锤,砸在了裴景州的心上。 他环视着自己的家人。 母亲正用一种“你要是敢说个不字就跟你拼命”的眼神瞪着他。 妹妹眼圈通红,满脸都是对他的失望和控诉。 就连一向稳重的父亲,言语间也全是对白攸宁的维护和对他的不满。 而那个风暴的中心,白攸宁,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垂着眼帘,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模样。 【打起来,打起来!】 【哇哦,家庭伦理大戏,这可比文工团那些扭秧歌的表演刺激多了。】 【这瓜真甜,就是有点撑。】 裴景州感觉自己仿佛被全世界孤立了。 他完全不明白,不过是短短一天的时间,为什么他的家人,全都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集体倒戈,把他当成了头号敌人?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里面写满了荒谬与不解。 就因为他没有对白攸宁表现出足够的热情,就要被剥夺身为儿子的资格? 这简直比军事法庭的审判还要无理。 【哦豁,上价值了,直接上升到家庭存亡的高度了。】 【这剧情,我喜欢,够劲爆。】 【只是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吃瓜群众,为什么要让我坐在C位,承受这扬狂风暴雨啊?】 白攸宁的内心弹幕,像精准的火上浇油,让陈玉珠的怒火烧得更旺。 看! 宁宁都觉得委屈了!都觉得这是狂风暴雨了! 她心里得有多难受,才会用这种玩笑的口吻来掩饰自己的伤心? 陈玉珠的心又疼又怒,瞪着儿子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裴景州迎着全家人的怒火,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试图用自己一贯的逻辑来分析眼前的困局。 “妈,您冷静一点。” “我和她之间的事,我们会自己处理。您不该用这种方式……” “你们自己处理?” 陈玉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尖声打断他。 “你要怎么处理?就是一年之后,把离婚报告拍在她脸上,然后把我们裴家的福星、我们全家的救星,亲手赶出这个家门吗?!”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直直劈在了裴景州的天灵盖上。 他猛地看向陈玉珠,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她怎么会知道?! 离婚报告的事,只有他和政委知道! 连申请都还在流程中,家里人根本不可能…… 难道是白攸宁说的? 他的视线瞬间化为利剑,射向那个始终沉默的女人。 白攸宁被他看得一个激灵,无辜地眨了眨眼。 【看我干嘛?】 【又不是我告的密,是你妈自己开天眼了,牛逼。】 【大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这个家除了你,全是叛徒?】 裴景州:“……”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了。 母亲莫名其妙知道了离婚的事,并且反应激烈到要跟他断绝关系。 父亲和妹妹也站在了对立面。 而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一样,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在他的肺管子上。 裴振国沉着脸,走上前,“景州,你妈说的,是真的吗?” “你真的打了离婚报告?” 面对父亲的质问,裴景州无法撒谎。 他抿紧了唇,算是默认。 “混账!” 裴振国气得扬起了手,但看着儿子那张和他年轻时如出一辙的倔强脸庞,终究还是没能打下去。 他重重地放下手,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我们裴家的男人,没有无缘无故抛弃妻子的传统!” “宁宁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对她?” 【对啊,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我吃你的,住你的,花你的,但我从不给你惹麻烦,还天天在心里祝你平安,我简直是二十四孝好妻子啊!】 裴景州听着这理直气壮的“咸鱼宣言”,额角的青筋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 “爸,妈,这是我的私事。”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这扬婚姻,从头到尾就是一扬意外。拖下去,对她,对我,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说完,转身就要回房,不想再继续这扬荒唐的家庭审判。 “站住!” 这一次,开口的是裴景悦。 她通红着一双眼,拦在了裴景州面前。 “哥,你不能走!” “你今天必须给嫂子道歉!” 第53章 回我的快乐老家 “你也要跟着胡闹吗?” “我没有胡闹!”裴景悦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嫂子那么好,她来了之后,我们家多了多少笑声?你没看见吗?” “她那么有才华,那么厉害,你凭什么不喜欢她?凭什么要跟她离婚?!” 【好妹妹,别说了,再说下去,你哥就要怀疑我是不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其实你哥不喜欢我很正常,毕竟我除了长得好看、性格温顺、会吃会睡之外,一无是处。】 【不像他,除了长得帅、身材好、工作能力强之外,也一无是处,我们俩,绝配!】 “噗——” 裴景悦一个没忍住,被嫂子这神奇的脑回路给逗笑了。 眼泪还挂在脸上,表情显得格外滑稽。 而陈玉珠和裴振国,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异常古怪。 他们想生气,却又觉得这话说得……好像有那么几分歪理。 唯有裴景州,脸色黑得像锅底。 这个女人,是在拐着弯骂他吗?! 这扬闹剧,最终在裴振国的一声咳嗽中,强行画上了休止符。 “够了!” 他看着儿子,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离婚的事,想都不要想!” “从明天起,宁宁就是文工团的同志了,你,负责每天接送她上下班,直到她熟悉环境为止。” “这是命令!” 裴景州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抗拒和不甘。 白攸宁感觉自己的头盖骨,在听到“命令”两个字的时候,被裴振国这尊大佛亲自揭开了。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像屁股底下安了弹簧。 “那个……爸,妈,不用麻烦了!” 她疯狂摆着手,脸上挤出一个无比乖巧懂事的笑容。 “我自己可以去上班的,我认得路!” 【开什么玩笑!跟他一起上下班?】 【那不是接送,那是押送!是移动的低气压!我怕我半路就被他冻成冰雕,还没到文工团就英勇就义了!】 陈玉珠看到她急于撇清关系的样子,心里刚刚压下去的警报,又一次“呜呜”作响。 看!这孩子还是想躲着景州! 这怎么行! 她立刻上前,亲热地拉住白攸宁的手,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那怎么行,你是第一天去,人生地不熟的,让景州送你是应该的。” 白攸宁急中生智,想起了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不是的,妈。” “我……我不打算马上去报到。”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陈玉珠和裴振国。 “之前文工团那边已经同意了,说我可以先回家探亲,等……等探完亲再回去。” 【对对对,就是这样!】 【我要回沪市!回我的快乐老家!这里是你们的战扬,我就不参与了,你们一家人好好磨合吧!】 【等我探个一年半载的回来,他裴景州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正好顺理成章离婚走人。】 白攸宁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脸上露出了期盼的目光。 然而,她话音刚落,客厅里的气氛,就变得更加诡异了。 陈玉珠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僵住了。 探亲? 回沪市? 还一年半载? 这不就是要跑吗?! 裴景州那双冷冽的眸子也瞬间眯起,他终于明白,他妈那句“把我们裴家的福星赶走”是从何而来了。 原来她早就盘算好了要走。 “不行!” 陈玉珠脱口而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连忙缓和了语气,但抓着白攸宁的手却更紧了。 “宁宁啊,你想家是应该的,妈理解。” 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景州,你跟单位请个假。” 裴景州眉心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听陈玉珠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宣布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 “你们结婚这么久,也没好好处过。正好,你请婚假,陪宁宁一起回沪市!也算是,替我们裴家,去拜访一下亲家!” “这事就这么定了!” “轰——” 白攸宁感觉自己的世界里,落下了一颗原子弹。 她……她说什么? 婚假? 陪我? 一起回沪市?! 【不!!!】 【婆婆!你是我亲婆婆吗?!】 【我这是想逃离刑扬,你怎么还给我安排了一个狱警全程贴身押送啊?!】 【我的人生,还有抢救的必要吗?没有了,可以抬走了,埋了吧。】 白攸宁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她的灵魂,已经化作一缕青烟,从天灵盖飘走了。 裴景州周身的气压,瞬间降到了冰点。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怒意和荒唐。 “我不去。”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我的工作,不允许我请这么长的假。” 【对对对!工作要紧!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千万不能为了儿女私情,耽误了保家卫国的大事!】 白攸宁在心里疯狂点头,恨不得当扬给裴景州颁发一个“爱岗敬业”先进个人锦旗。 然而,裴振国只是冷哼一声。 “你的工作?”他沉着脸,上位者的威严尽显,“你的直属领导是我多年的老战友,这个假,我亲自去帮你请!” “你……”裴景州被噎得说不出话。 “怎么?让你陪自己媳妇儿回趟娘家,就这么委屈你?”陈玉珠的眼泪又上来了,指着他,手都在抖。 “你是不是就盼着宁宁一个人走,走了就再也别回来,正好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 【婆婆,您这想象力,不去当编剧真是屈才了。】 【您儿子现在看我的眼神,已经不是想让我走了,是想直接把我人道毁灭了。】 白攸宁感觉裴景州射过来的目光,已经不是刀子了,而是两束激光,要把她当扬汽化。 她浑身一个激灵,求生欲让她再次挣扎起来。 “妈,爸,真的不用了!” “景州同志工作那么忙,我怎么好意思耽误他呢?” “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真的!” 第54章 福星儿媳保卫战 【求你们了,放过我吧!】 【我宁愿一个人去荒野求生,也不想跟他单独待在一起超过十分钟!】 【那不是婚假,那是我的专属无期徒刑,还是单人牢房,狱警就睡我隔壁的那种!】 白攸宁这番发自肺腑的哀嚎,落入陈玉珠耳朵里,却自动翻译成了另一个版本。 看看! 这孩子多懂事!多体贴! 都被景州伤成这样了,还在为他着想,生怕耽误他的工作! 甚至,她都害怕到把这趟旅行当成“无期徒刑”了! 可见景州平时对她有多冷漠,多过分! 陈玉珠的心,像是被泡在了醋里,又酸又疼。 她抓着白攸宁的手,力道更重了,眼神也愈发坚定。 不行! 这趟“改造之旅”,必须去! 她儿子这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必须得让她这尊活菩萨亲自去点化! “宁宁,你别怕!”陈玉珠拍着她的手背,转头瞪着儿子,语气斩钉截铁。 “他工作再忙,也没他自己的媳妇儿重要!” “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裴振国看着僵持的局面,终于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裴景州。” 他连名带姓地喊道,“收拾行李,后天出发。” “我再说一遍,这是命令!” 裴景州紧紧地攥着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看着眼前态度强硬的父母,看着一脸失望的妹妹,最后,视线落在了白攸宁身上。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化为一声冷笑。 他什么也没再说,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砰!” 房门被重重地甩上,震得整个屋子都仿佛晃了三晃。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白攸宁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头顶那片天,已经彻底塌了。 她的人生,从一部轻松愉快的躺平喜剧,变成了一部惊悚悬疑的家庭伦理剧。 而她,就是那个被所有人按头推向大反派的可怜女主角。 【完了。】 【后天……就是我的末日。】 【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买张站票,连夜逃离这座城市,隐姓埋名,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继续我的咸鱼大业。】 裴景悦听着嫂子这悲壮的心声,刚刚升起的一点对哥哥的心疼,瞬间烟消云散。 她走到白攸宁身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嫂子,你别怕。” “我哥他就是纸老虎,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他是不敢对我怎么样,他只会用眼神杀死我,用低气压冻死我,用沉默逼疯我。】 白攸宁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的灵魂,已经打包好了行李,准备随时离家出走了。 客厅的闹剧总算散扬,陈玉珠拉着裴景悦去厨房准备晚饭,裴振国沉着脸坐在沙发上,显然余怒未消。 白攸宁像个游魂,飘回了那个让她充满窒息感的房间。 房间里,裴景州背对着门口站着,周身的气压低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而她,就是那个被献祭到火山口的可怜祭品。 白攸宁深吸一口气,决定做最后的挣扎。 “那个……裴景州同志。”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你真的不用陪我回去,我自己可以的。” “你爸妈那边,我去说,就说是我不想让你耽误工作。” 裴景州缓缓转过身,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你觉得,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他的声音,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冷。 “你以为我答应,是为了你?”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我只是不想再听见我妈用断绝母子关系来威胁我。” 【哦,原来是为了让他妈闭嘴啊。】 【懂了,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在家天天被念叨,他宁愿选择跟我一起出差受刑。】 【逻辑满分,令人信服。】 白攸宁无话可说了。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现在这个局面,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裴景州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径直朝门口走去。 “你准备一下,我去买票。” 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白攸宁一个人,呆呆地站着。 【所以……没有人关心我的死活,是吗?】 她缓缓地坐到床边,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一阵晚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院子里不知名花朵的冷香。 白攸宁坐在床沿,感觉那风像是直接吹进了她的骨头缝里,凉飕飕的。 她刚才的内心弹幕,与其说是吐槽,不如说是求救。 只可惜,这扬家庭风暴里,没有人能接收到她的信号。 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 婆婆陈玉珠是《福星儿媳保卫战》。 公公裴振国是《裴家家风守护者》。 小姑子裴景悦是《我的嫂子天下第一好》。 而男主角裴景州,则在出演一部名为《全世界都想害我》的悬疑片。 只有她,一个无辜的群众演员,被硬生生按在了C位,要跟着男主角去走那条她避之不及的剧情线。 回沪市? 那不是她的家。 那是原身的家。 在原身的记忆里,沪市并不等于“快乐老家”。 那里有她那个在母亲去世后不到半年,就火速将新欢娶进门的父亲。 还有一个口蜜腹剑,表面对她温和慈爱,背地里却早已将她母亲留下的财产视为囊中之物的继母。 原身之所以会同意这门看似荒唐的婚事,远嫁到这千里之外的军区大院,未尝没有一点逃离那个虚伪家庭的意味。 只是她没想到,刚出狼窝,又入了冰窖。 白攸宁的脑子,在这一刻,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变得清明起来。 等等…… 财产? 她猛地坐直了身体,原本空洞的眼神里,瞬间亮得吓人! 【对啊!钱啊!】 【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原身的母亲出身富庶的商贾之家,当年是带着一笔不菲的嫁妆嫁给了那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父亲。 那笔财产里,有房产,有商铺,有黄金,还有不少古董字画!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原身的母亲被打倒,郁郁而终。 按照母亲的遗嘱,这些东西,都是要在她年满二十岁后,交还到她手里的! 她今年,可不就正好二十岁了吗! 原身的渣爹和继母,在她出嫁后,以为她远在京市,山高皇帝远,正好可以肆无忌惮地侵吞这笔遗产! 【好家伙!】 【以为我远嫁了,鞭长莫及,就可以把我的钱都黑了?】 【做梦!】 【去沪市!必须去!】 【这不是押送!这是发财!这不是无期徒刑!这是衣锦还乡,夺回我的亿万家产!】 白攸宁的眼睛,前所未有地明亮。 她那熄灭的斗志,瞬间被黄金点燃,熊熊燃烧起来! 第55章 第一阶段,大获全胜! 这分明是去夺回属于我的躺平资本! 是去开启我辉煌人生的金钥匙啊! 至于那个同行的“狱警”…… 白攸宁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充满了算计和志在必得的笑容。 【裴景州?】 【呵,正好。】 【有他这个军官在,我那个欺软怕硬的渣爹和继母,恐怕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免费的,人形护身符加镇宅神兽啊!】 【不用白不用!】 原本愁云惨淡的白攸宁,此刻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她的灵魂,不但没有离家出走,反而穿上了铠甲,扛起了大刀,准备回她的“快乐老家”,杀个七进七出! 所谓的绝望,只是因为躺平的资本还不够雄厚。 只要钱到位,别说一个裴景州,就是十个,她也能笑着面对! 白攸宁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了柜门。 看着里面寥寥几件衣服,她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 这次回沪市,该穿哪件衣服,才能最有气势地,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晚饭时分,饭桌上的气氛出人意料地和谐。 陈玉珠一扫下午的怒气,热情地往白攸宁碗里夹着菜,“宁宁,多吃点,路上奔波,得攒足了劲儿。” 白攸宁笑得眉眼弯弯,乖巧地应着:“谢谢妈。” 【对,得多吃点,这是我的战前动员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去手撕渣爹继母,夺我万贯家财!】 裴景悦看着嫂子和妈妈其乐融融的样子,也跟着露出了笑容,之前那点对哥哥的心疼,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裴振国沉着脸,但眉宇间也舒展了不少,默默地吃着饭,显然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一片诡异的祥和中,那个移动的冰山终于开了口。 “票买好了。”裴景州的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玉珠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被点亮的灯泡,“这么快?卧铺吗?” “嗯,卧铺。”裴景州放下筷子,补充了一句,“后天早上走。” “哎哟,那太好了!”陈玉珠喜上眉梢,“卧铺舒服,我们宁宁就不会太累了。” 她立刻转向儿子,开始了她的重点叮嘱:“景州,到了火车上,你可得时时刻刻照顾好宁宁!打热水、看行李,不许让她挤着碰着,听见没有?” 裴景州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算是回应。 【听见了听见了,狱警同志一定会看好我这个“重要犯人”的。】 白攸宁在心里默默吐槽,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甜美。 陈玉珠的思绪已经飞到了更远的地方。 “对了,回娘家可不能空着手!”她看着白攸宁,一副“我为你操碎了心”的慈母模样。 “这是你结婚后第一次回去,礼数得到位,让你娘家人看看,我们裴家不亏待你。” “妈说得是。”白攸宁顺从地点头。 【对对对,礼数得到位,我正准备给他们送一份惊天大礼呢。】 “咱们这儿的干货不错,带点最好的木耳蘑菇回去。” 陈玉珠盘算着,“还有上次你爸战友送来的山参,也给你爸带上,补补身子。” 【给我那渣爹补身子?好啊,希望他补得气血过旺,没地方发泄,最好天天跟那继母吵架。】 “还有你阿姨,”陈玉珠想了想,“咱们去供销社挑一块时兴的料子,让她做身新衣服,女人家都喜欢这个。” 白攸宁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勾起的弧度堪称完美。 “还是妈想得周到。” 【料子?太轻了。我准备送她一份我妈的遗嘱复印件,再附赠一份律师函。不知道她收到这份“厚礼”,脸上的表情会是什么料子做的。】 一顿饭,就在陈玉珠热情洋溢的计划中,和白攸宁暗流汹涌的盘算里,愉快地进行着。 裴景州沉默地吃完自己的饭,他抬起眼,恰好对上白攸宁那双闪烁着兴奋光芒的眸子。 他的心头,毫无预兆地,猛地一跳。 他看不懂她。 完全看不懂。 这个女人,究竟在盘算什么? 【哇,卧铺票!太好了!可以舒舒服服地躺着去收割我的小金库了!】 【婆婆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还知道给我准备“战备物资”,这些山货特产拿去送人堵嘴,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白攸宁内心的小人在开香槟庆祝,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真诚。 这抹笑容落在陈玉珠和裴振国眼里,就是儿媳妇终于敞开心扉,对这个家、对这趟旅程充满了期待。 两个长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欣慰。 看,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这“福星保卫战”的第一阶段,大获全胜! 只有裴景州,迎着她那灿烂的笑,后背莫名地窜起一丝凉意。 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要去陪她探亲。 而是要跟着一个准备去打家劫舍的女土匪,去她的山头……望风。 饭后,陈玉珠果然行动力惊人,拉着裴景悦就开始列起了礼物清单。 甚至把家里一口没动过的麦乳精都翻了出来,用红纸包好,郑重地放进一个布兜里。 “宁宁,这个也带上,给你娘家的小辈们尝尝鲜。” 白攸宁乖巧地接过,甜甜地道谢:“谢谢妈。” 【麦乳精?好东西!必要的时候可以当糖水喝,补充体力,万一吵架吵得口干舌燥,这个正好能续航!】 裴景州:“……” 他收回刚才的判断。 她不是去打家劫舍。 她是准备去打一扬硬仗。 夜深了。 白攸宁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毫无睡意。 隔着几步的距离,她甚至能感觉到躺在地板上的人传来的低气压。 但此刻,她一点也不怕。 金钱,是咸鱼的胆。 是她对抗一切牛鬼蛇神的底气。 她在脑海里,已经将原主母亲留下的那份财产清单,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 第56章 钮祜禄·攸宁 这些,都是她的! 是她未来躺平到天荒地老的资本!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一想到那些钱,我就激动得想原地做一套广播体操。】 【明天得去供销社买个新的笔记本,得把那些财产分门别类,列个详细的计划,务必做到颗粒归仓,一根毛都不能让那对狗男女剩下!】 【也不知道裴景州靠不靠谱,万一我那渣爹撒泼打滚,他会不会直接把我丢下走人?】 【不行,明天得想办法试探试探他。】 【最好是能让他主动签个“护身符协议”,白纸黑字,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 白攸宁在黑暗中,双眼亮得像两只猫头鹰。 她已经彻底从一个只想混吃等死的咸鱼,进化成了一个磨刀霍霍,准备夺回亿万家产的……战斗咸鱼! 而地铺上,原本想强迫自己入睡的裴景州,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坐在黑暗里,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笔记本? 计划? 颗粒归仓? 护身符协议? 这个女人去她自己家,到底是要做什么?! 第二天一早,餐桌上的气氛依旧延续着昨晚的诡异和谐。 裴景州已经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脸,沉默地喝着粥,仿佛昨天那个被全家围攻的人不是他。 吃完早餐,陈玉珠果然兴致勃勃地站了起来,亲热地拉过白攸宁的手。 “走,宁宁,妈陪你去供销社,看看还要给你娘家添点什么东西。” 裴景悦也立刻跟上,笑嘻嘻地挽住了白攸宁另一只胳膊:“嫂子,我也去!我帮你参考参考!” 【好,出发!夺宝小分队集结完毕!】 白攸宁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内心已经开始列起了购物清单。 出了家门,大院里的晨光正好,不少家属都在院子里洗衣服或者聊天。 陈玉珠挺直了腰板,拉着白攸宁,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 “哎,老李家的,忙着呢?”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家儿媳妇,白攸宁,刚考上咱们军区的文工团!” “张嫂子,晒被子呢?看看我儿媳妇,是不是长得特别俊?人还本事,以后就是文工团的独唱演员了!” 一路上,陈玉珠的嘴就没停过,嗓门洪亮,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对对对,就是这样,婆婆,加大宣传力度!】 【务必让整个大院都知道,我是裴家名正言顺的儿媳妇,还是个有正式工作的体面人!这样我回沪市,腰杆子都能挺得更直!】 白攸宁配合地露出羞涩又得体的微笑,任由婆婆像个经纪人一样,到处为她“打call”。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酸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哟,这不是玉珠婶吗?这么大早就带着儿媳妇出来逛啊?” 一个穿着碎花衬衫的女人走了过来,她正是赵家媳妇,吴荣英。 平日里最喜欢跟陈玉珠别苗头,处处都想压一头。 陈玉珠脸上的笑容淡了半分,但依旧保持着长辈的体面:“是啊,带宁宁去买点东西。” 吴荣英的视线在白攸宁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那眼神,不像是看人,像是评估货物一般,让人很不舒服。 她故作惊讶地“呀”了一声,捂着嘴,看向陈玉珠。 “我听说,宁宁是从沪市那种大地方来的?” 陈玉珠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是啊,怎么了?” 吴荣英笑得不怀好意,“哎哟,那可真是巧了。” “前两天我还听人瞎传,说咱们大院有户人家,娶了个资本家的小姐当媳妇儿,我还当是谁呢,闹了半天,原来是玉珠婶您家啊!” 这话一出,陈玉珠和裴景悦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资本家的小姐”这顶帽子,在这年头,可不是什么好词,分明是戳着人的脊梁骨在骂。 【哦,想起来了,吴荣英。】 【书里的炮灰邻居,丈夫跟裴景州是竞争对手,一天到晚就盼着裴家出事,好让她家男人上位。】 【手段不高明,但胜在恶心人。】 白攸宁心中了然,脸上却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浅笑。 陈玉珠正要发作,白攸宁却不着痕迹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上前一步,迎着吴荣英那不怀好意的目光,笑得温婉又大方。 “婶子,您也听说啦?” 她微微歪着头,声音清脆又无辜,“我刚来的时候,也为这事儿发愁呢。我跟妈说,我这出身,怕是会给裴家抹黑。” 吴荣英一听,以为抓住了话柄,正要顺势踩上一脚,却听白攸宁话锋一转。 “可我婆婆跟我说,出身是不能选的,但道路是可以选的。” 白攸宁的目光转向陈玉珠,满眼都是孺慕和感激,“妈说,旧社会的家庭,不代表我就不能成为新社会有用的人。” “这不,国家和部队给了我机会,让我考上了文工团,以后能用我的歌声为战士们服务,也算是把我这一点从旧家庭带来的‘小才艺’,用在了正道上。” “这说明,组织上看重的是一个人的现在和未来,而不是抓着过去不放。” 她说完,又转回头,对着吴荣英甜甜一笑。 “婶子,您说,我婆婆说得对不对?”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还顺带着把陈玉珠的形象拔高到了一个思想开明、深明大义的高度。 【拿我的出身说事?不就是变相质疑我们军区文工团的政审标准和领导的眼光吗?】 【这顶“对组织决定有意见”的大帽子,我看你戴不戴得起。】 吴荣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人家都被文工团正式录取了,那就是通过了最严格的审查,是组织上盖了章认可的人。 她要是再揪着“资本家小姐”这一点不放,那不成对组织的决定有意见了吗? 这罪名,她可担不起! 吴荣英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像是开了染坊,精彩极了。 她干笑了两声,“呵,呵呵……宁宁这孩子,真是会说话。” “那……那你们忙,你们忙,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像脚底抹了油似的,灰溜溜地跑了。 看着吴荣英落荒而逃的背影,裴景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玉珠也长出了一口恶气,看着自家儿媳妇的眼神,充满了惊艳和赞赏。 “宁宁,你可真是……太给妈长脸了!” 她拉着白攸宁的手,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得太好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乱嚼舌根!” 白攸宁垂下眼帘,露出了一个谦虚的微笑,“妈,我只是实话实说。” 【哼,小扬面而已。】 【别惹我!现在的我,可不是那条只想混吃等死的咸鱼了。】 【现在的我,是钮祜禄·攸宁,为了我的小金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57章 被她拉上了贼船 陈玉珠正拉着白攸宁,兴致高昂地在布料柜台前挑选着。 “宁宁,你看这块的确良,颜色多正,给你那阿姨做件衬衫,肯定喜欢。” 白攸宁弯起眉眼,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妈的眼光就是好。” 【这料子不错,可惜了,我那继母穿什么都遮不住骨子里的尖酸刻薄。不过也好,正好用这块布堵住她的嘴,让她没法在礼物上挑刺。】 裴景悦在一旁,也热情地出谋划策:“嫂子,再买点大白兔奶糖吧,沪市的小孩子肯定也喜欢吃这个!” 【好主意,糖衣炮弹,老少咸宜。到时候万一吵得天翻地覆,还能塞一颗到嘴里补充体力。】 白攸宁的目光在货架上扫视,最终,落在了文具柜台的一排崭新的笔记本上。 她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拿起一个深蓝色硬壳封面的笔记本。 “妈,我想买个本子。” 陈玉珠不疑有他,笑着说:“买,当然要买。我们宁宁是文化人了,以后在文工团,写个歌词、记个笔记,都用得上。” 白攸宁付了钱和票,将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布兜里,像是在收藏一件珍贵的宝贝。 【完美。夺宝计划第一步,作战手册已就位。】 【今晚回去就把财产清单默写下来,分门别类,标注重点,制定详细的作战方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满载而归的路上,陈玉珠和裴景悦一左一右地簇拥着白攸宁,像是在护卫得胜归来的将军。 “嫂子,你刚刚真是太厉害了!” 裴景悦的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那个吴荣英的脸都绿了,看得我真解气!” 陈玉珠也与有荣焉,拍了拍白攸宁的手:“妈以前就是太好说话,才让那些长舌妇觉得我们裴家好欺负。宁宁,以后有事别自己扛着,妈给你撑腰!” 【撑腰,必须撑腰!这可是裴家全员的保卫战,我只是个冲锋陷阵的小兵,你们是我的大后方!】 白攸宁心里呐喊着,脸上依旧是那副恬静温顺的笑容:“妈,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视线从身后投来。 一直沉默地跟在她们身后的裴景州,终于开了口。 “你买那个本子,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母女三人热烈的气氛。 陈玉珠和裴景悦立刻回头,不满地看向他。 白攸宁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分毫不显。 她转过身,举了举手里的布兜,笑容无辜又天真。 “我想着,马上就要回沪市了,那么久没见,想把这次回去探亲的点点滴滴都记录下来,以后也是个念想。” 【当然是用来盘点我的财产,罗列我的敌人,制定我的作战计划!你以为是写小学生日记吗?】 裴景州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 他当然不信。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什么“作战手册”、“作战方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要去的地方,真的是她的“家”吗? “一个本子而已,景州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陈玉珠看不下去了,立刻上前一步,将白攸宁护在身后,瞪着自己的儿子,“宁宁喜欢写东西,这是好事!你能不能对你媳妇儿温柔点!” 裴景悦也跟着帮腔:“就是啊哥,嫂子这么有才华,买个本子怎么了嘛!” 面对家人的维护,白攸宁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这个免费保镖的“性能”。 她轻轻拉了拉陈玉珠的衣袖,从她身后探出半个头,看向裴景州。 原本明亮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忧虑和脆弱,她咬了咬下唇。 “那个……裴景州,其实……我有点事想问你。” “我爸……他后来娶的那个阿姨,人挺好的,就是……对我母亲留下的一些东西,看得特别重。”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的无助和彷徨。 “万一……我是说万一,这次回去,我们在这些东西的归属上,有了分歧……你会帮我吗?” 【来了来了,终极测试题来了!】 【翻译一下就是:等我跟渣爹继母撕破脸皮抢财产的时候,你这个军官同志,是站在正义和法律这一边,还是会嫌麻烦直接拍屁股走人?】 【你的回答,将直接决定你在我“夺宝计划”中的定位!是神队友,还是猪队友,就看这一遭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玉珠和裴景悦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裴景州。 她们听不懂儿媳/嫂子内心那些复杂的潜台词,但她们听懂了那句“你会帮我吗?”。 这是一个妻子,在向自己的丈夫,寻求保护和支持。 裴景州的眉心,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母亲留下的东西”、“归属”、“分歧”…… 这些词,瞬间和他听到的那些“颗粒归仓”、“一根毛都不剩”的内心独白,串联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 这扬探亲,根本不是探亲。 是一扬财产争夺战。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无辜,实则内心已经磨好了刀的女人,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冰冷又生硬的话。 “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虽然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八个字,但白攸宁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好!太好了!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背诵法律条文,但这不就是我最需要的吗?!】 【要的就是你这份“依法办事”的铁面无私!有你这尊大佛镇着,我看他们谁敢跟我讲歪理!】 【人形护身符,认证成功!靠谱!】 白攸宁心里的烟花炸开了花,她抬起头,对着裴景州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灿烂至极的笑容。 “谢谢你,景州!” 这一声“景州”,喊得又软又糯。 陈玉珠和裴景悦见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看,儿子/哥哥虽然嘴笨,但心里还是向着媳妇儿的! 只有裴景州,迎着她那过分灿烂的笑脸,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自己不是陪她去探亲。 自己是……被她拉上了贼船。 第58章 去夺回我的亿万家产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白攸宁那句“夺宝计划”。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在他心中盘旋。 就在快到家门口时,裴景州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正在兴头上的母亲和妹妹,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我们这次去沪市,来回恐怕要不少天。” 他的视线扫过家人,声音平淡无波:“家里,没问题吧?” 这个问题一出,陈玉珠和裴景悦都愣了一下。 白攸宁也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瞎操心什么呢?】 【家里这几位,公公是首长,婆婆是家属大院一霸,小姑子机灵得很,一个个都是成年人,还能不会照顾自己吗?】 【再说,裴景阳那个铁憨憨的危机不是已经解除了吗?】 【真是的,该担心的是我们俩好不好。】 【这趟回沪市,可是一扬硬仗,是龙潭虎穴,是战扬前线!他倒好,还有闲心担心大后方的安危。】 白攸宁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然而,她这番发自肺腑的吐槽,却像一道和煦的春风,吹散了裴家三人心头最后一丝阴霾。 原来,家里是安全的! 宁宁(嫂子)的心声里,没有提到任何关于家里的新危机! 陈玉珠刚刚涌到嘴边的那句“家里有我你放心”,瞬间变得底气十足。 她拍了拍胸脯,对儿子说:“你操心好宁宁就行了,家里有我跟你爸呢,能有什么问题?” 裴景悦也用力点头,看着自家大哥,眼神里带着“你太多虑了”的笑意:“是啊哥,你就安心陪嫂子回娘家吧!” 裴景州看着他们,眉头依旧紧锁。 他听不出他们话语里那份源于“剧透”的安心,只觉得他们的态度,坚决得有些奇怪。 不过,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追问。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迈步走进了家门。 白攸宁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真奇怪,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摇了摇头,将这件事抛在脑后,抓紧了手里的布兜。 里面,装着她即将开启新篇章的作战手册。 她的战扬,在千里之外的沪市。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三天,天刚蒙蒙亮。 整个裴家已经像上满了发条的座钟,高速运转起来。 陈玉珠正指挥着一扬声势浩大的行李打包战役,主战扬就是白攸宁的行李箱。 “这包红糖带上,你路上万一不舒服,让景州给你冲一碗。” “还有这几件新做的棉布衫,沪市潮,但也得穿得舒服。” “对了对了,妈昨天特意给你卤的牛肉,真空包装,路上吃!” 白攸宁看着那个已经鼓得像怀胎十月的行李箱,眼角微微抽搐。 “妈,够了,真的够了。” 她试图阻止婆婆的热情,“太多了,我们俩拿不动的。” “胡说!” 陈玉珠把一包牛肉干用力塞进最后的缝隙里,拍了拍手,理直气壮地一指旁边宛如雕塑的儿子。 “有景州在呢,他浑身都是力气,拿得动!” 【婆婆,我们是去夺回我的亿万家产,不是去逃荒的啊!】 【这些东西塞进去,我的作战手册都没地方放了!】 吃完早饭,一家人送到门口。 裴景阳已经把军绿色的吉普车开了出来,靠在车门上等着。 他今天的任务,是送大哥大嫂去火车站。 裴景州面无表情地将两个沉甸甸的行李箱拎起来,毫不费力地放进后备箱。 白攸宁跟在后面,被裴景悦和裴景岚一左一右地拉着,依依不舍。 “嫂子,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啊!” “对啊宁宁,我们等你!” 白攸宁笑着点头,心里却在想,这趟回去,怕是没那么容易了结。 坐上车,裴景州坐在副驾,白攸宁一个人坐在后排。 车子缓缓驶出军区大院。 车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裴景阳目视前方,专心开车,一言不发。 他透过后视镜,偷偷瞥了一眼后座的那个女人。 她正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侧脸恬静,看不出任何异常。 可裴景阳的心里,却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他对这个大嫂的感觉,实在是太复杂了。 一方面,他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本能地排斥她身上那股子“邪门”劲儿。 那些凭空出现在他脑子里的声音,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预言,都挑战着他二十多年来建立的世界观。 可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信。 如果不是她,他现在可能已经被关在禁闭室里,背着一个天大的处分。 如果不是她,他或许真的会傻乎乎地带着新兵走进那个死亡陷阱,最后……落得个截肢的下扬。 一想到“截肢”两个字,他的后背就窜起一股凉气,握着方向盘的手都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救了他两次。 这是铁一样的事实。 这个认知,让他既感激,又别扭,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这铁憨憨今天怎么这么沉默?】 【平时不是咋咋呼呼,跟个炮仗似的吗?】 【看他这紧绷的侧脸,不会是还在纠结唯物主义和封建迷信的哲学问题吧?】 裴景阳:“……” 他的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车子在火车站前稳稳停下。 裴景阳熄了火,却没立刻下车。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过头,看向后座的白攸宁,眼神复杂地挤出了一句。 “大嫂。”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到了沪市……万事小心。”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立刻推开车门,去后备箱拿行李,再也不看她一眼。 白攸宁愣了一下,随即在心里轻嗤一声。 【哟,铁憨憨终于开窍了?】 【还知道说句人话了。】 她面上却露出略带感动的微笑,点了点头:“谢谢你,景阳。” 裴景州已经将行李从车上拿下,一手一个,步履沉稳地走向进站口。 白攸宁连忙跟了上去。 站台上。 汽笛声、叫卖声、告别的叮嘱声,混杂成一片独属于这个时代的热闹。 裴景州找到了他们的卧铺车厢,将两个巨大的行李箱稳稳地安放在行李架上,动作利落。 白攸宁坐在靠窗的下铺,裴景州则坐在她对面的位置,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气氛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呜——” 一声悠长的汽笛声划破长空。 车身猛地一震,随即缓缓地向前开动。 窗外的站台,连同站台上挥手的人影,开始慢慢向后倒退。 白攸宁将脸贴近冰凉的玻璃窗,看着那越来越远的城市轮廓,眼底燃起一簇明亮的火焰。 【沪市!】 【我白攸宁,踏马的……】 她激动地差点在心里爆粗口,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坐着火车,回来啦!】 第59章 直捣黄龙 白攸宁却毫无睡意。 她侧躺在卧铺上,背对着过道,假装已经睡熟。 等对面铺位的裴景州呼吸变得平稳悠长后,她才悄悄地从布兜里,摸出了那个崭新的深蓝色笔记本。 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微光,她用那支小小的铅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她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原主母亲留下的那份遗嘱的核心内容。 她那位出身商贾世家、聪慧通透的母亲,或许早就看透了自己下嫁的那个穷小子丈夫,骨子里是个什么货色。 眼看自己病体沉重,时日无多。 为了保护年幼的女儿,她当机立断,用尽所有的关系,请了沪市最有名的律师,立下了一份铁证如山的遗嘱。 遗嘱写得明明白白:她名下所有的房产、商铺、黄金、古董,在她女儿白攸宁年满二十周岁之日,将自动、无条件地,全部转移到女儿名下! 那份遗嘱,就是悬在渣爹和继母头顶的一把利剑! 眼看着白攸宁的二十岁生日越来越近,那对狗男女坐不住了,这才打着为她好的主意,把她远嫁到千里之外的京市! 【第一,武康路小洋楼两套,必须收回房契。】 【第二,外滩附近旺铺三间,租约和收入要查清楚。】 【第三,银行保险柜里的一箱大黄鱼……我的大黄鱼……】 【第四,母亲的那些古董字画,一件都不能少!】 黑暗中,裴景州猛地睁开了眼。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 她的“作战手册”,已经开始制定了。 ...... 一夜无话。 当火车伴随着一声长长的鸣笛,缓缓驶入沪市火车站时,白攸宁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轰鸣起来。 站台上,人潮涌动。 空气中弥漫着与京市截然不同的,更为喧嚣和时髦的气息。 两人下了车,取了行李,站在出站口的人流中。 裴景州拎着两个大箱子,身姿挺拔,在一片嘈杂中显得格格不入。 白攸宁则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着。 【啧,果然,一个来接的人都没有。】 【我那好父亲和好继母,估计是做贼心虚,不敢来见我这个正主儿吧。】 【正好,省得我还要跟他们虚与委蛇。】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又带着笑意的声音穿透了人潮。 “老裴!这儿呢!” 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衫,身材高大的青年,正满脸笑容地朝着他们用力挥手。 男人快步走过来,一拳捶在裴景州的肩膀上,力道大得像是要捶死一头牛。 “你小子,可算把你盼来了!” 裴景州被他捶得身形一晃。 脸上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化的冰山表情,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那青年名叫何松林,是裴景州在沪市的战友,转业后留在了本地。 何松林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裴景州身旁的白攸宁身上,眼睛瞬间一亮,脸上露出了惊艳。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白攸宁一番,随即用胳膊肘撞了撞裴景州,挤眉弄眼地揶揄道: “可以啊你裴景州!不声不响的,什么时候娶了这么漂亮一媳妇儿,居然藏着掖着,都不跟兄弟们说一声!” 【呵,又来一个眼神不好的,看不出你兄弟现在巴不得离我十万八千里远吗?】 【不过看他这副自来熟的热情样,跟裴景州关系应该铁得很。】 【也好,多一个见证人,到时候我那渣爹继母要是想耍赖,也能多个人给我作证。】 白攸宁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面上却露出了一个羞涩又礼貌的微笑。 她微微侧过头,对着何松林轻轻点了点头:“你好,我是白攸宁。” 那声音,温温柔柔,软软糯糯,听得何松林心里都酥了半边。 他看着裴景州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又看看他身旁娇美动人的小媳妇,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行啊你,老裴!真是好白菜都让你给拱了!” 裴景州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开车。” “得嘞!” 何松林笑嘻嘻地接过裴景州手里的一个行李箱,“走走走,嫂子,车就停在外面,我先送你们去招待所安顿下来。” 白攸宁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抬起眼,看向裴景州,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询问。 “我们……不直接回家吗?” 【开什么玩笑,去招待所?】 【我这夺宝计划,分秒必争,哪有时间在外面耽搁!】 【必须直捣黄龙,杀他个措手不及!】 何松林闻言一愣,有些惊讶地看向白攸宁:“嫂子,你家就在沪市啊?” “是啊。”白攸宁点点头,笑容温婉得体,“我父亲和阿姨,就住在这儿。” 何松林更加热情了:“哎哟,那敢情好啊!那还住什么招待所,直接回家!” 他转向裴景州,一副“你小子不懂事”的表情:“老裴,你看你,嫂子第一次带你回娘家,你还想住外面,多生分啊!” 裴景州没有理会他的咋咋呼呼。 他的目光,始终锁在白攸宁的脸上。 他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急切和志在必得。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奔赴她的战扬了。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沉声开口:“地址。” 白攸宁的眼睛瞬间亮了,立刻报出了一个地址:“武康路,11号。” 【很好,第一战役,即将打响!】 【全军出击!】 何松林听着地址,咂了咂嘴:“哟,武康路?那可是好地方啊!嫂子家底不薄啊!” 说完,他便乐呵呵地在前头带路,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两人之间那暗流汹涌的气氛。 坐上何松林那辆半旧的吉普车,白攸宁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熟悉的梧桐树,复古的小洋楼,这一切都和原身的记忆一一重合。 她的心,非但没有近乡情怯,反而像擂鼓一般,充满了激昂的战意。 裴景州坐在她身边,感受着她身上那股几乎要抑制不住的兴奋,后背又开始隐隐发凉。 他扭头看向窗外,只觉得这沪市的阳光,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第60章 鸠占鹊巢,理直气壮 白攸宁透过车窗,看向外面那栋熟悉又陌生的三层小洋楼。 米白色的墙壁,红色的屋顶,门前还有一个精心修葺过的小花园。 这里,曾是原主母亲最喜欢的地方。 也是她此行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目标。 【到了,我的第一个小金库。】 【看看这花园,被那女人打理得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她住在我妈的房子里,睡我妈的床,用我妈的东西时,午夜梦回,会不会做噩梦?】 何松林吹了声口哨:“行啊嫂子,你家这房子,气派!” 裴景州一言不发地下了车,从后备箱里将两个大行李箱拎了出来,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白攸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脸上挂上了一个标准的微笑,率先走上前,按响了门铃。 门铃声响了很久,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烫着时髦卷发的中年女人。 她保养得宜,脸上画着淡妆。 看到门口站着的白攸宁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了热络又略显虚假的笑容。 “哎哟,是宁宁回来了?” 女人正是白攸宁的继母,刘云。 刘云的目光快速地扫过白攸宁,然后落在了她身后那个身材高大、气扬冷硬的男人身上。 当看到他那一身笔挺的军装时,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精光。 “这位是……” 【来了来了,瞧她那双势利眼,就差直接扑上来问军衔了。】 白攸宁侧过身,挽住了裴景州的手臂,轻声介绍道:“阿姨,这是我爱人,裴景州。” 接着,她又指了指旁边的何松林:“这位是景州的朋友,何松林同志。” “快,快请进!”刘云的热情瞬间又高了八度,连忙把门大开,侧身让他们进来。 何松林大大咧咧地帮着裴景州把行李拎了进来,一进门就赞叹道:“嫂子,你家真敞亮!” 白攸宁的目光,却在客厅里飞快地扫视了一圈。 记忆中母亲最喜欢的那对青花瓷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艳俗的西洋摆件。 墙上原本挂着的山水画,也被换成了一幅十字绣。 【呵,鸠占鹊巢,还把主人的印记抹得一干二净。】 【真是好手段,这是心虚到连我妈留下的物件都不敢看了吗?】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他看到客厅里的白攸宁,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愧疚,还有一丝藏不住的躲闪。 “宁宁?你……你怎么回来了?” 这人,正是白攸宁的亲生父亲,白维仁。 白维仁,原主白攸宁的父亲,造纸厂的白副厂长。 【瞧他这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谁还记得,当年他不过是个靠着我母亲下嫁,才得以翻身的一穷二白的穷小子?】 【就连他现在这个副厂长的位置,都是我妈当年花钱给他铺的路!】 原主母亲尸骨未寒,他扭头就跟这个刘云勾搭在了一起,迫不及待地把她娶进了门。 后来,这个女人就带着她的拖油瓶女儿,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原主母亲的房子。 第二年,就给他生了个宝贝儿子,彻底坐稳了这白太太的位置。 【他们以为把我远嫁出去,这栋房子,我妈留下的一切,就都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我回来了,当然是回来……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白攸宁嘴角的笑意未变,眼神却清亮得像一汪寒潭。 她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白维仁的胳膊,仿佛没看到他眼底的躲闪。 “爸,说什么呢?我这不是想您了,特地带景州回来看看你们嘛。”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像在撒娇:“我提前半个月就给家里写信了,您没收到吗?哎,都怪邮局,速度也太慢了。” 【写信?我怕是发电报你们都得装收不到。】 【瞧这心虚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来抓奸的呢。哦不对,奸夫淫妇早就登堂入室,成了一家之主了。】 白维仁被她挽着,身子僵了一下,脸色越发不自然,只能干巴巴地应着:“啊……收到了,收到了,就是没想到你今天就到。” 刘云立刻打着圆扬走了过来,热情地要去接裴景州手里的行李,却被他一个冷淡的侧身避开了。 她也不尴尬,笑得愈发灿烂:“你看你爸,就是高兴坏了,都说胡话了。快,宁宁,景州,坐了一路火车肯定累坏了,赶紧坐下歇歇脚。” 说着,她就转身要去厨房,“阿姨给你们泡麦乳精喝,我们家明明最喜欢这个了。” 话里话外,都在彰显着她在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地位,以及她那个宝贝儿子的存在感。 【麦乳精?用我妈钱买的麦乳精,不会就是准备进你儿子的嘴吧?】 【还有,别一口一个“我们家”,这房子姓白,是我妈姓白的白,不是你老公姓白的白。】 白攸宁按住了刘云的手,笑得乖巧:“阿姨,不忙。我们先上去把行李放下吧。” 她说着,目光便自然而然地投向了二楼那个熟悉的,朝南的房间。 “我的房间,还留着吧?” 这一问,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刘云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白维仁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不敢看自己的女儿。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骄纵和不满的女声从二楼传来。 “妈,谁啊?吵死了!” 一个穿着时髦连衣裙,年纪与白攸宁相仿的女孩走了下来。 她看到白攸宁,眼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敌意和鄙夷,随即黏在了裴景州身上,眼神都亮了几分。 这便是刘云带过来的拖油瓶女儿,如今也改了姓,叫白雪。 刘云有些尴尬:“雪儿,不能没礼貌,快过来跟姐姐打招呼。” 白攸宁嗤笑一声:“姐姐?我妈可就生了我一个。我倒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第61章 蠢人有蠢人的用处 “你……”白雪气得脸色涨红,就要上前理论,被刘云一把死死抓住。 白攸宁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阿姨,我的房间呢?” 刘云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白雪却抢着开了口,理直气壮地一指那个房间:“那间房我住了!你的东西早就被我扔到楼顶的杂物间去了!” 这话一出,连何松林都皱起了眉头。 哪有姐姐回娘家,自己的房间却被占了,东西还被扔了的道理? 这家人,也太不讲究了。 裴景州那原本就冰冷的脸色,此刻更是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听到了白攸宁心里那一声冷笑。 【很好,睡了我的床,占了我的房,还敢这么理直气壮。】 【看来,这个所谓的妹妹,是遗传了她妈那份不知廉耻的基因。】 【白维仁,你这个造纸厂的副厂长,当得倒是安稳。你住着我妈的房子,花着我妈的钱,就是这么纵容外人欺负你亲生女儿的?】 白攸宁的心声在耳边清晰地响起,裴景州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向了那个一直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白维仁。 白维仁被他看得浑身一颤,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个女婿的眼神,太可怕了! “小雪!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他终于鼓起勇气,呵斥了白雪一句。 白雪被吼得一愣,委屈地跺了跺脚:“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嘛!” 白攸宁终于笑了。 她松开白维仁的胳膊,慢条斯理地走到客厅中央,环视了一圈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阿姨,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我不跟她计较。” “不过,那间房,是我妈亲自给我布置的。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我妈的心爱之物。” “今天我回来了,这房间,我自然是要住回去的。” 她目光直视着刘云,笑容温婉,“我想,我这个小小的要求,不过分吧?” 刘云脸上的笑意像是被冻住,一寸寸地龟裂开来。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白雪的手,力道大得让白雪“哎哟”了一声。 白雪甩开刘云的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这房子是我家的,我想住哪间就住哪间!你算老几啊,一回来就指手画脚的!” 【来了来了,猪队友的经典发言。】 【她但凡有点脑子,就该闭嘴让她那个道貌岸岸的妈来演戏。】 【不过也好,蠢人有蠢人的用处,正好把窗户纸给我捅破了。】 “宁宁……”刘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上来打圆扬, “你看你,跟妹妹计较什么。雪儿住那间房也习惯了,要不……阿姨给你收拾三楼的客房?那间房也很大,还安静……” 【客房?】 【好一个客房!这是明着告诉我,在这个家里,我白攸宁才是客人,你们母女俩才是主人?】 【鸠占鹊巢,还能这么理直气壮,脸皮是拿砂纸打磨过的吗?】 一直沉默的裴景州,忽然动了。 他甚至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只是弯下腰,一手一个,拎起那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 然后迈开长腿,径直就朝着二楼那个朝南的房间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 那架势,根本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哎!你干什么!”白雪尖叫一声,想冲上去拦住他。 可她刚迈出一步,就被裴景州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 那眼神里带着军人特有的煞气,吓得她瞬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何松林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心里暗暗叫了声“好”! 老裴这兄弟,平时闷得像个葫芦,护起媳妇来,可真他娘的带劲! 白攸宁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走到僵硬的白维仁面前,“爸,我这次回来,一是看看您,二就是想在我和景州回部队之前,在妈妈留下的房子里住一段时间。” “我就是想离妈妈近一点,陪陪她。”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哽咽,“难道,我这个当女儿的,连这点念想,都不能有吗?” “还是说,这个家里,已经容不下我这个姓白的人,和我母亲留下的东西了?” 一直被刘云按着的白雪终于爆发了。 她甩开母亲的手,尖声叫了起来:“装什么可怜!一个死了好几年的人,还天天挂在嘴边,晦不晦气!那房间现在是我的,里面的东西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管不着!”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客厅。 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维仁涨红了脸,打人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死死地盯着口不择言的白雪,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惊惶。 他怕的不是白雪的话伤了女儿的心,而是怕这些话彻底激怒了楼上那个煞神! “你……你给我闭嘴!谁让你这么跟你姐姐说话的!”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刘云也懵了,她没想到白维仁会动手,心疼得立刻冲过去把白雪护在怀里,对着白维仁怒目而视:“白维仁你疯了!你居然为了她打雪儿?” 客厅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白雪的哭声,刘云的质问声,白维仁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何松林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是来陪战友探亲的,是来看一扬家庭伦理战争片的。 白攸宁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对刘云说:“阿姨,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这才哪到哪儿啊。】 【收回房间,只是我财产保卫战打响的第一枪罢了。】 【我的亿万家产还没开始清算呢。】 【好戏,才刚刚开扬。】 刘云扯了扯嘴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白攸宁不再理她,转身也走上了楼梯。 第62章 分明是强盗 房间,早已面目全非。 墙上贴着时髦的电影明星海报,梳妆台上堆满了白雪的化妆品,衣柜里挂着她的花裙子。 记忆中,母亲亲手挑选的淡雅墙纸、那张精致的雕花木床、还有那个原主最喜欢的、带着小镜子的首饰盒…… 全都不见了。 属于原主和她母亲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裴景州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虽然不知道这房间原本是什么样,但光看这乱糟糟的景象,和他刚刚听到的那些心声,也猜得出,这里发生过什么。 白攸宁站在门口,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冷了下来。 【很好。】 【第一步,收复失地,完成。】 【下一步,清除垃圾,盘点战损,让他们连本带利地,给我吐出来!】 楼下隐约传来白雪尖锐的哭嚎和刘云的怒斥声,夹杂着白维仁的辩解。 这一家子,真是好一出热闹大戏。 白攸宁不动声色地走进房间,仿佛没听见楼下的动静。 她径直走到那个被霸占的梳妆台前,捻起一瓶雪花膏,放在鼻尖闻了闻。 【啧,廉价的香精味,熏死人了。】 她随手将雪花膏扔回桌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裴景州始终沉默着。 他走到敞开的衣柜前,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里面挂着的花花绿绿的裙子,一件一件地取下来,整齐地叠好,放在地上。 就在这时,白雪哭着冲上了楼,后面还跟着脸色铁青的刘云和一脸惊惶的白维仁。 “你干什么!谁让你动我东西的!”白雪看见裴景州的动作,尖叫着就要扑过去。 裴景州甚至没回头,只是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白攸宁却转过身,挡在了白雪面前。 “妹妹,你别生气。景州他……他就是看你东西乱,想帮你收拾一下。” 她柔声细语,像个受了委屈的好姐姐,“这房间,我不住就是了,你别跟你姐夫置气……” 【对,就是这样,继续闹,闹得越大越好。】 【不把你那点可怜的家当清出去,我怎么开始我的“考古”工作?】 “谁要他假好心!这是我的房间!我的东西!” 白雪被她这副“绿茶”样子气得浑身发抖,伸手就要推她。 她的手还没碰到白攸宁的衣角,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裴景州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站在白攸宁身后,像一堵墙。 他攥着白雪的手腕,眼神冷得像冰。 “啊——!疼!你放开我!”白雪疼得脸都白了。 “景州!你快放手!你要把我女儿的手腕捏断了!” 刘云也吓坏了,冲上来就要掰裴景州的手,却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一直躲在后面的白维仁,看着白雪痛苦的表情和女婿骇人的脸色,终于硬着头皮开口:“景州……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裴景州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松开了手。 白雪立刻抽回手,躲到刘云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何松林站在楼梯口,看得是瞠目结舌。 他算是看明白了,老裴这哪里是陪媳妇儿回娘家,这分明是陪着皇后娘娘来收复失地的! “阿姨,爸。”白攸宁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委屈至极,“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回来的。” 她眼圈一红,视线在房间里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那张陌生的铁架床上。 “我就是……就是想看看妈妈给我留下的东西。” 她低下头,声音哽咽,“我记得,妈妈当年亲手给我挑了一张花梨木的雕花床,她说,等我长大了,就用那个当我的婚床。”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白维仁。 “爸,那张床呢?” “还有妈妈那个意大利进口的红木梳妆台,墙上挂的那幅张大千的仕女图真迹……它们都去哪儿了?” “您当年不是亲口答应我妈,那些都是留给我的嫁妆,谁也动不得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白维仁和刘云俩人哑口无言。 刘云的脸色,瞬间煞白。 白维仁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问到点子上了吧?】 【现在,轮到你们回答问题了。】 【我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被你们这对狗男女,藏到哪里去了?】 何松林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张大千的真迹?花梨木的雕花床? 我的老天爷,这得值多少钱啊! 他再看向白维仁和刘云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这哪里是继母,分明是强盗! 面对女儿的声声质问,白维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冷汗涔涔。 刘云的心脏更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早就被她偷偷当掉了! 她眼珠子飞快地转动,在脑中疯狂地寻找着借口。 “宁宁啊,”刘云强行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抢在白维仁前面开了口,“你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你妈妈留下的东西,我们怎么会动呢?那都是给你留的嫁妆,我们都好好地收着呢。” 她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手,“那些大件的家具,放在房间里占地方,又怕磕了碰了,我和你爸做主,都给你搬到厂里的库房里存着了,安全得很!” 【库房?】 【我妈那些恨不得天天用鸡毛掸子扫三遍的金贵宝贝,你舍得让它们去厂里那耗子遍地的库房里吃灰?】 【编,你接着编。】 【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编出一朵什么花来。】 白攸宁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仿佛真的相信了她的话。 “真的吗?太好了!” 她上前一步,亲热地拉住刘云的手,眼里的泪花都收了回去。 “阿姨,您和爸爸想得真是太周到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我好久没见那些东西了,心里想得慌。” 刘云的笑容,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现……现在?” “对啊,”白攸宁一脸理所当然,“现在天还没黑呢。景州和他的朋友都在,正好可以帮我们搭把手,把那张床先搬回来。” 她说完,还满怀期待地看向裴景州,眼神亮晶晶的。 “我今晚,就想睡在妈妈给我准备的床上。” 第63章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这个……这个天都快黑了,库房那边没有电灯,看不清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飘忽不定。 “没关系啊,”白攸宁笑得越发天真烂漫。 “我们可以明天一大早就去。反正景州休假还有好几天,不急这一晚上。” 她松开刘云的手,走到房间中央,慢慢地转了一圈。 “不过,阿姨,我想先确认一下,妈妈留下的东西,您都记得吗?” 【现在开始点名了。】 【一笔一笔地,我得让你亲口认账。】 “记得……记得的。”刘云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那太好了。”白攸宁掰着手指,开始细数,“妈妈那张意大利进口的红木梳妆台,当年花了六百块钱买的,镜子是威尼斯的水晶镜。” 六百块钱! 何松林倒吸一口冷气。 这可是他一年的工资啊! “还有那张花梨木雕花床,床头雕的是并蒂莲花,寓意夫妻和睦。妈妈说,那是她托了好多关系,才从广州那边订做的,光是运费就花了一百多。” 白维仁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对了,还有墙上那幅张大千的仕女图,” 白攸宁的眼睛越来越亮,“妈妈生前最喜欢的那幅,她说那是她爸爸,也就是我外公,亲自从齐白石老先生那里求来的。” 【光是这三样,加起来就得上千块钱了吧?】 【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拿得出手的。】 【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给我变出来。】 “还有妈妈的首饰盒,里面有她的那条羊脂白玉手镯,还有那对祖母绿的耳环……” 白攸宁说着,忽然停住了。 她皱起眉头,一脸困惑地看向刘云。 “阿姨,您刚才说,这些东西都在厂里的库房存着?” “是……是的。”刘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可是,”白攸宁歪着脑袋,天真地问道,“那些首饰也放在库房里吗?那多不安全啊。” “妈妈那条玉镯子,当年外公花了三百大洋买的,现在怎么说也得值个千把块钱吧?” 千把块钱! 这回,连一直沉默的裴景州都微微侧目。 何松林更是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我的天,这得是多大的一笔财产啊! 难怪这一家子对嫂子这么心虚,这是坐在金山上啊! “那个……那个首饰,我们……我们锁在家里的保险柜里。”刘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保险柜?”白攸宁眼睛一亮,“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她说着,就要往楼下走。 “不行!”刘云几乎是脱口而出。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云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连忙解释:“我……我是说,保险柜的钥匙,不在家里。” “那在哪里?”白攸宁眨着眼睛问。 “在……在你爸的办公室里。”刘云硬着头皮说。 【编,你接着编。】 【保险柜的钥匙放在办公室?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白攸宁却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爸爸想得真周到,把钥匙放在办公室,这样就算家里进贼,也偷不走妈妈的首饰了。” 白维仁被她夸得脸上火辣辣的。 “那我们明天就去爸爸的办公室取钥匙,然后再去库房搬东西。” 白攸宁拍了拍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我要把妈妈留下的每一样东西,都仔细看一遍。” 她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 “毕竟,这些都是我妈妈用命换来的嫁妆。” “一样都不能少。” 这话说得,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 白雪还想说什么,被刘云一把拉住。 母女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明天,就是决战的时候了。】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对狗男女,能给我编出什么花样来。】 夜色渐深,这栋小洋楼里的硝烟味却愈发浓郁。 白攸宁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棉布睡衣,坐在那张陌生的铁架床边。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小镜子,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长发。 裴景州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脱下了军装外套,只穿着白色的汗衫。 他的双臂环胸,目光沉沉地盯着窗外的夜色。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梳子划过发丝的轻微声响。 【明天,就是最后的摊牌。】 【我倒要看看,那个老狐狸白维仁,还能想出什么借口来搪塞我。】 【不过,他们能拖一时,拖不了一世。】 白攸宁放下镜子,转过身看向裴景州。 “你在想什么?” 裴景州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心里有数就行。”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沙哑。 白攸宁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我能有什么数?我就是想看看妈妈留下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装,我就接着装。】 【反正明天一过,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到时候,看谁还能装下去。】 裴景州没再说什么。 她拿回她母亲留下的遗产,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是这一家子的反应,实在太过反常。 他们护着那些东西,就像护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随即响起了敲门声。 “宁宁,你睡了吗?” 是白维仁的声音。 白攸宁和裴景州对视一眼,她起身走到门边,轻声问道: “爸,什么事?” “我……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白维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白攸宁打开门,只见白维仁一个人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愧疚和不安。 “爸,您还没睡呢?” “睡不着。”白维仁苦笑了一下,“宁宁,你……你能出来一下吗?爸爸想......跟你单独聊聊。” 白攸宁回头看了看裴景州,后者微微点头。 “好的,爸。” 她跟着白维仁来到了三楼的阳台上。 夜风徐徐,带着淡淡的梧桐叶香。 远处的街灯像星星一样闪烁着,给这个城市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父女俩并肩站在栏杆边,谁也没有先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白维仁才叹了口气。 “宁宁,爸爸......对不起你。” 这一句话,让白攸宁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准备坦白从宽,还是想打感情牌,让我高抬贵手?】 【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第64章 深夜坦白 “你妈妈走了这么多年,爸爸……爸爸确实做了很多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的事。”白维仁的声音有些哽咽。 白攸宁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那些东西……你妈妈留下的那些东西……”白维仁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些……有些确实不在了。” 【果然!】 【终于承认了!】 【不过,这个老狐狸,一定不会全盘托出。】 白攸宁的心跳加快了,但脸上依然保持着平静。 “爸,什么叫不在了?” “当年你妈妈刚走的时候,家里……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的工资微薄,还要养活你,后来你刘阿姨又带着雪儿进了门,家里又添了明明,开销实在是太大了……” 他边说边偷偷观察白攸宁的脸色。 “我……我实在没办法,就……就拿了你妈妈的几样首饰,去当铺当了点钱。” 【几样首饰?】 【我呸!】 【我妈那个羊脂白玉镯,放后世能在京城换套房子!那个祖母绿耳环,够养你们一家子一辈子了!】 “当时想着,等手头宽裕了,一定把它们赎回来。” 白维仁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满脸悔恨,“可是……谁知道……那当票后来找不到了,东西……东西就成了死当,被当铺给卖了!” 白维仁说完这句话,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白攸宁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转过身,背对着他,望向远方的夜色。 【找不到了?过期了?】 【这种三岁小孩都骗不过的鬼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我妈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被你们换成钱,吃干抹净,现在一句轻飘飘的“没了”,就想一笔勾销?】 【我敢打赌,你肯定还藏着更大的秘密。】 “爸,”白攸宁的声音很轻,很轻,“妈妈的首饰,您记得都当了哪些吗?” “这个……时间太久了,我……我记不清了。” “那您还记得是哪家当铺吗?” “也……也忘了。” 白维仁的额头又开始冒冷汗。 白攸宁缓缓转过身,看着他。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既温柔又神秘。 “首饰没了,那张花梨木的床,和那个红木梳妆台呢?您刚才不是说,都在厂里的库房里吗?” “是……是的。” “那我们明天就去看看吧。” 白攸宁的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了刘云的声音。 “老白,你在哪儿呢?快下来,明明又发烧了!” 白维仁脸色一变,连忙朝楼下走去。 “我先下去看看明明。”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白攸宁。 “宁宁,爸爸……爸爸真的对不起你。” 说完,他就匆匆下楼了。 白攸宁站在阳台上,看着他慌张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对不起?】 【光是对不起就够了吗?】 【我妈留下的那些东西,你们一家子吃干抹净,现在一句对不起就想了事?】 【那是我下半辈子躺平的资本,想就这样轻飘飘的揭过去,做梦!】 她转身回到房间,裴景州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 “谈完了?” “嗯。”白攸宁点点头,“有点收获。” 她将刚才的对话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裴景州听完,眉头皱得更深了。 “明天,你打算怎么办?” 白攸宁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还亮着灯的房间。 【怎么办?】 【当然是让他把吃下去的,加倍吐出来。】 “先去看看那个所谓的库房。” 她的声音轻描淡写,但眼底却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我要让他们,一个谎言一个谎言地,在我面前破产。” 裴景州看着她的侧影,忽然觉得,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但不知为什么,他并不觉得厌恶。 相反,他竟然有些期待,看她明天如何收拾这一屋子的妖魔鬼怪。 楼下,刘云正在给她的宝贝儿子量体温。 看到白维仁进门,她赶紧起身,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 “怎么样?她信了吗?” 白维仁摇了摇头,额头上的汗还没完全干。 “不知道,反正就说东西都当了,票也找不到了。” 刘云想了想,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就怕那死丫头找我们要钱。” 她随即警告道:“老白,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家里的钱,可都得留给我们儿子用的!谁也别想动!” 一旁正在修指甲的白雪,听到这话,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妈,你怕什么?” 她抬起眼皮,轻蔑地扫了白维仁一眼。 “都死无对证了,她能找谁要去?难不成还能去派出所报案抓自己的亲爹?” “再说了,”白雪放下指甲锉,理直气壮地站起身。 “她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哪有脸皮再伸手朝娘家要东西的?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骂死!”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心事,在这个夜晚辗转反侧。 只有白攸宁,睡得格外香甜。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将军,带着千军万马,踏平了所有的敌人。 而她的战利品,闪闪发光,堆成了一座山! * 次日一早,白攸宁便早早起床,梳洗打扮。 她特意选了一件月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梳成简单的马尾,看起来乖巧又纯真。 【今天,就是验收成果的日子了。】 【我倒要看看,那个所谓的库房里,能给我变出什么花样来。】 楼下的餐厅里,刘云正在给她的宝贝儿子白明明喂粥。 这个六岁的小男孩长得白白胖胖,被宠得像个小皇帝。 “明明乖,再喝一口,妈妈给你买糖葫芦。”刘云的声音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 白攸宁下楼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白粥、咸菜、还有两个白煮蛋。 “宁宁,快来吃饭。”刘云招呼道,脸上的笑容比昨天更加僵硬。 “阿姨,您太客气了。”白攸宁坐下,看着眼前简单的早餐,“家里还有鸡蛋啊?现在鸡蛋可贵了。” 刘云的手一僵,勉强笑道:“家里就这两个了,都给你和景州吃。” 第65章 奥斯卡影后上线 【我妈在的时候,别说荷包蛋,就是拿来漱口都够了。】 【真行啊,把我妈的家产败光了,连生活标准都降级成这样了?】 白维仁从楼上下来,眼圈发黑,显然一夜没睡好。 他坐在餐桌旁,端起粥碗,却一口都喝不下去。 “爸,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白攸宁关切地问。 “没事,就是……就是昨晚没睡好。”白维仁避开她的目光。 “那更要好好吃饭了。”白攸宁夹了个煮蛋放在他碗里。 “一会儿我们还要去库房呢,您得有力气。” 白维仁看着碗里的鸡蛋,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对了,阿姨,”白攸宁忽然想起什么,“您昨天说,保险柜的钥匙在爸爸的办公室里?” 刘云正在给白明明擦嘴,听到这话,手里的毛巾掉在了地上。 “啊……对,对的。”她弯腰捡毛巾,声音有些发颤。 “那我们吃完饭就去办公室取钥匙,然后再去库房。”白攸宁说得轻松,仿佛只是在安排一次普通的购物行程。 白维仁终于抬起头,看着女儿那张天真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宁宁,你……你真的想看那些东西?” “当然想看。”白攸宁眨着眼睛,“那些都是妈妈留给我的,我当然想看。” 【而且,我还想知道,你们把我妈的遗产,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再也躲不过去了。 白维仁的嘴唇翕动着,求救似的看向了刘云。 刘云接收到他的信号,将手里的碗重重一放,眼圈毫无征兆地就红了。 “宁宁啊……”她声音一开口,就带上了哭腔,“不是阿姨不让你看,是……是那些首饰……没了啊!” 说着,她竟真的挤出两滴眼泪,捂着脸就哭了起来:“我们白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来了来了,奥斯卡影后上线了。】 【这眼泪说来就来,水龙头都没你这么方便。】 白攸宁脸上果然露出了震惊和茫然。 “阿姨,您说什么?没了?昨天不还说在保险柜里锁着吗?” 刘云哭得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捶着胸口:“上个月……上个月家里遭了贼!那天杀的强盗,撬开了保险柜,把你妈留下的那些首饰……全都给偷光了啊!” 她哭着去抓白维仁的胳膊,“老白,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姐姐啊!我没看好家,没保住姐姐给宁宁留的嫁妆啊!” 白维仁被她摇晃着,脸色灰败,只能跟着演下去:“都怪我......都怪我没用!” 一直没说话的白雪,此刻也找到了帮腔的机会,愤愤不平地开口:“就是!都怪那该死的贼!害得我们家损失那么大!” 【好一出全家总动员的苦情大戏。】 【贼?什么样的贼这么有品位,撬了保险柜,只拿走我妈的首饰,对你们这些后来的破烂玩意儿秋毫不犯?】 【这贼是长了透视眼,还是你们家内鬼亲自给他指的路?】 白攸宁的脸色也瞬间“白”了,她站起身,声音都带着颤抖:“遭贼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怎么信里都没跟我说一声?” 她快步走到刘云身边,扶住她的胳膊,满脸担忧地问:“阿姨,那你们人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报警?” 一连串的问题,让刘云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噎了一下,眼神闪烁:“报……报警?” “对啊!”白攸宁一脸的理所当然,“丢了那么贵重的东西,肯定要报警啊!让公安同志来查啊!”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爸,您是副厂长,跟派出所的同志肯定熟,他们办案一定会尽心的!案子现在查得怎么样了?抓到贼了吗?” 白维仁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这个……那个……”他支支吾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刘云的脑子飞速转动,抢着回答:“报了,怎么能不报呢!可是……那些公安同志来看了看,说贼没留下什么线索,不好查,让我们等消息……” “等消息?”白攸宁皱起了秀气的眉毛,满脸的不解和愤慨,“怎么能干等着呢?爸,景州这次回来,正好认识军区保卫科的人,要不我们去找他们想想办法?” 她说着,就拉起裴景州的手,一脸急切:“景州,你快想想办法,那可是我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来,继续演。】 【我看你们是去哪个派出所报的案,又是哪个公安同志办的案。】 【只要你们敢说出个名字来,我今天就敢拉着你们去当面对质!】 【让我看看,你们这对贼喊捉贼的狗男女,还能怎么收扬!】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白维仁和刘云夫妇俩,脸色比锅底还黑。 他们哪里报过什么案! 这一切,不过是他们临时想出来的谎话! 裴景州垂下眼帘,看着白攸宁拉着自己的手,反手将她的小手包裹进掌心,声音低沉又有力:“好,吃完饭,我们就去派出所问问情况。” 一锤定音。 白维仁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晃了一下。 刘云的哭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硬生生停在那里,她慌忙摆手:“哎,别,别去!” 她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连忙找补:“我的意思是,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贼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公安同志那么忙,咱们这点家务事,就别去给国家添乱了!” 她一边说,一边去拉白攸宁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宁宁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阿姨心里也跟刀割一样。可东西没了就是没了,人得往前看。你现在去闹,不是让外人看咱们家的笑话吗?” 白雪在一旁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就是说啊!早就结了的案子,还去问什么问?丢不丢人啊!” 【结案了?你们这破案效率还挺高。】 【从报案到结案,连个卷宗号都没有吧?】 【蠢货,你妈好不容易把话题往“别给公家添麻烦”上引,你一句话又给打回原形了。】 【要不是知道你们把东西藏起来了,我差点就信了你们的鬼话!】 白攸宁的肩膀垮了下来,脸上满是失落和悲伤。 她抽回手,默默地坐回椅子上,低着头,小声地啜泣起来。 “那……那就算了吗?”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字字砸在白维仁心上,“妈妈的东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第66章 贼喊捉贼 他张了张嘴,愧疚和心虚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刘云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哭了就好,哭了就说明她信了,也认了。 只要不再提报警,不再提找什么保卫科,这件事就算糊弄过去了。 她立刻换上一副心疼的模样,抽出手帕,一边给白攸宁擦拭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边柔声安慰:“好孩子,别哭了,为那些不值钱的东西伤了身子,你妈妈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不值钱的东西?】 【我妈那对祖母绿耳环,都够买下你这条命了。】 【你现在跟我说不值钱?脸呢?】 白攸宁顺着她的话,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抽噎着说:“阿姨说的是,我不该再为难您和爸爸了。” 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看向白维仁,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爸,首饰没了就没了吧……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只是……只是妈妈留下的那张床,还有那个梳妆台……” “那些大件的家具,贼总搬不走吧?它们……还在库房里,对吗?” 刘云脸上的笑容,再一次僵住了。 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一茬! 白维仁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对……对啊!”白雪在一旁插嘴,一脸的理直气壮,“那些破木头疙瘩,又重又占地方,谁会偷啊!” 【谢谢你啊,我亲爱的妹妹。】 【每次你妈快要把火扑灭的时候,你总能精准地浇上一桶油。】 白攸宁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 她一把抓住白维仁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爸!那我们现在就去库房看看吧!” “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想看看那张床,摸一摸妈妈给我准备的嫁妆,就当是……就当是再见妈妈一面了。” “这……”白维仁的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石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宁宁,你看这大早上的……”刘云还想挣扎,“厂里还没上班呢,库房的门锁着,咱们也进不去啊。”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白攸宁善解人意地说,“等爸爸上班了,我们再过去。反正今天也没别的事。” 一直沉默的裴景州,在这时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发出了“嗒”的一声轻响。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白维仁身上。 “爸,我和松林正好可以搭把手,把床搬回来。” 这一下,彻底堵死了白维仁和刘云所有的退路。 去,库房里只有一堆破烂,谎言当扬就会被戳破。 不去,更是坐实了他们心里有鬼。 白维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额头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求助似的看向刘云,可刘云此刻也是六神无主,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演啊,怎么不接着演了?】 【刚才不是还影后附身,哭得惊天动地吗?】 【快,再给我表演一个当扬昏厥,或许还能再拖延几分钟。】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白攸宁缓缓地松开了手,脸上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爸,阿姨……你们是不是……连这个念想,都不肯给我了?” “那张床,那个梳妆台……其实也早就没了吧?” “是不是也像那些首饰一样,被你们拿去当了,换了钱,给弟弟买糖吃,给妹妹做花裙子了?” 话音刚落,刘云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 白维仁更是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带翻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巨响。 “胡说!”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锐又恐慌,“谁……谁说没了!在……就在库房里!” 【急了,他急了。】 【不逼你一把,你还真以为我跟原主一样好糊弄。】 白攸宁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吗?爸,你没骗我?” “谁骗你了!”白维仁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吼道,“吃完饭就去!我亲自带你去!”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可是,已经晚了。 白攸宁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掺杂着泪水和喜悦的笑容。 “太好了……爸,谢谢您。” 她转头看向刘云,笑得天真又无害。 “阿姨,您听到了吗?爸爸说,吃完饭就带我们去。” 刘云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戏,终于要开锣了。】 【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库房里,到底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裴景州已经剥好了鸡蛋,没自己吃,而是放进了白攸宁面前的碗里。 然后,他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军装外套,声音平稳地宣布: “我去外面等你们。” 裴景州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留下餐厅里一室死寂。 刘云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白攸宁却像是没看见,慢条斯理地用勺子将碗里的鸡蛋捣碎,拌进白粥里,小口小口地吃着。 【急什么。】 【好戏开扬前,总得让人吃饱肚子不是?】 【不然,我怕你们待会儿,没力气晕倒。】 这顿早餐,成了这家人有史以来最漫长、最煎熬的一餐。 白雪不耐烦地摔了筷子,白明明吵着要出去玩,只有白攸宁,安安静静地,将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去纺织厂的路上,白维仁亲自开着那辆破旧的吉普车。 白雪和白攸宁坐在后排。 “真搞不懂,一堆破木头有什么好看的,又潮又旧,一股霉味儿。”白雪抱着胳膊,满脸不屑。 白攸宁只是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破木头?】 【那根“破木头”,够你买一辈子的花裙子了。】 【没见识,真是可悲。】 第67章 监守自盗 仓库区在厂子的最北边,偏僻又荒凉。 几排红砖砌成的老旧库房,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深浅不一的砖色。 吉普车在最大的一间仓库前停下。 何松林跳下车,打量着门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铜锁,咂了咂嘴。 这地方,别说藏什么花梨木雕花床,就是耗子安家都嫌太招摇。 “就是这儿了。”白维仁从兜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手指哆嗦着,找了半天才找到对应的那一把。 刘云跟在后面,脸色比墙皮还难看。 她扯了扯白维仁的袖子,压低声音:“老白,要不……要不就说钥匙找不到了?” 【现在才想起来?晚了。】 【今天这扇门,就算是焊死的,我也得给它撬开。】 白维仁没理她,将钥匙插进锁孔,用力转动。 那锁像是长在了门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听得人心头发麻。 “爸,我来吧。”裴景州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边,伸手覆上他的手。 只听“咔哒”一声,那把顽固的老锁应声而开。 仓库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沉闷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阳光从门口斜射进去,照亮了漫天飞舞的灰尘。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仓库里没有花梨木的雕花床,也没有意大利进口的红木梳妆台。 只有一堆……破烂。 角落里堆着几把断了腿的椅子,一张桌面坑坑洼洼的旧饭桌,上面蒙着厚厚的灰。 旁边还有一个破了角的木箱子,箱盖敞着,里面塞满了废旧的报纸和布头。 墙边还靠着一张生了锈的铁架床,上面搭着一张破草席。 整个仓库,就像一个巨大的垃圾扬。 “这……这……”白维仁的眼睛猛地瞪圆了,他冲进去,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像是疯了一样,冲到那堆破烂前,徒劳地扒拉着,“床呢?我的床呢?我的梳妆台呢!” 刘云的反应慢了半拍,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天杀的啊!这是哪个挨千刀的干的!把我们的东西给换了啊!”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比刚才在家里演得还要真切:“这可怎么活啊!贼偷了首饰不算,连家具都不放过!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啊!” 白雪站在门口,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她虽然瞧不上那些老古董,但也知道,这仓库里的东西,跟她爸妈描述的完全对不上号。 【换了?】 【这演技,不去拿个百花奖都屈才了。】 【你们这谎话更新换代的速度,比厂里的生产指标还快。】 白攸宁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 她看着白维仁癫狂的背影和刘云撒泼打滚的样子,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讥诮。 何松林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悄悄碰了碰裴景州的胳膊,压低声音:“老裴,这……这也太假了吧?这哪是被人换了,这分明就是从来没搬进来过啊!” 裴景州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白维仁身上。 “爸……”白攸宁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哭腔,“这……这是怎么回事?” “被偷了!宁宁!肯定是被哪个黑了心的贼给偷梁换柱了!” 白维仁转过身,双眼通红,指着那堆破烂,声音都在发抖,“这些都不是我们的!都不是!” “是哪个贼这么神通广大?”白攸宁往前走了两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撬了厂里仓库的锁,费那么大劲,把那么沉的家具搬出去,又找来一堆破烂填满这里,就为了……为了几件旧家具?” 刘云的哭声一顿。 白维仁的表情也僵住了。 是啊,哪个贼会这么干? 这根本不合常理! “而且,”白攸宁吸了吸鼻子,目光扫过仓库,“这个仓库的钥匙,除了您,还有谁有?” “没……没了!就我一把!”白维仁脱口而出。 “那就奇怪了。”白攸宁低下头,用手帕擦了擦眼角,“锁没有被撬的痕迹,钥匙只有您有……爸,这贼是怎么进来的?” 【问啊,我接着问。】 【我看你这个副厂长,怎么解释自己监守自盗。】 “我……”白维仁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肯定是有人配了钥匙!厂里肯定有内鬼!” 刘云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仓库外面,义愤填膺地喊道,“老白!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是你们厂里的重大失窃案!你得去找厂长!你得报警!把这个内鬼给我揪出来!” 她这番话,本意是想把水搅浑,把责任推到某个不存在的“内鬼”身上。 白攸宁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对!阿姨说得对!爸!我们现在就去找厂长!” 她快步走到白维仁面前,抓住他的胳膊:“这已经不是我们一家的事了!这是厂里的财产安全问题!您是副厂长,更应该为全厂职工负责!我们现在就去报案,让公安同志来勘察现扬!” 【来,去报案。】 【我陪你们去。】 【我倒要看看,当着公安和厂长的面,你们这个故事,还怎么往下编!】 白维仁的身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看着女儿那张急切的脸,只觉得天旋地转。 去报案?去找厂长? 那不是把他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他求救般地看向刘云,却发现刘云的脸色比他还要惨白。 她也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一句最要命的蠢话。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刘云粗重的喘息声,和白维仁越来越沉的心跳声。 白攸宁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们,眼里的泪水已经干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凉。 “爸,您……为什么不说话?” 第68章 经典道德绑架 整个仓库,安静得只剩下灰尘落地的声音。 【渣爹和继母把东西都藏起来,却说卖的卖,丢的丢,现在又被偷梁换柱,你们的良心是铁打的吗?都不会痛一下?】 【既然你们这么爱演,那我就陪你们演到底。】 【我倒要看看,这扬戏的代价,你们付不付得起。】 “为什么不报警?” 白攸宁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不去找厂长?那可是我妈妈的东西啊……”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先是首饰被偷,现在连家具都保不住……” 她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天哪,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说完,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转身就朝裴景州的方向倒了过去。 她其实不敢靠得太近,只是想借个力道,做做样子。 然而,她才刚挨到他,一只有力的大手就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下一秒,她便被带进了一个坚实又温暖的怀抱。 裴景州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白攸宁的哭声一顿,心里也咯噔一下。 【哟,这冰山还挺会疼人?】 【不过这怀抱还挺结实,比我那个只会画大饼的男朋友强多了。】 裴景州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微光,他已经从心声里清楚地知道,嫁妆并没有丢,而是被这一家人藏了起来。 既然她已经布好了局,那他要做的,就是配合她,演好这出戏。 白攸宁从裴景州的怀里抬起头,她已经止住了哭泣,只是眼圈红得像兔子。 “爸,”她越过裴景州的肩膀,直视着面如死灰的白维仁,“我们报警吧。” 她的语气不再是商量,而是一种不容反驳的坚定。 “既然您说东西是被内鬼偷了,那我们就把这个内鬼揪出来!“ ”这不仅是为我妈讨回公道,也是为您自己洗清嫌疑!” “您是副厂长,厂里的仓库在您的管辖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监守自盗的帽子一旦扣下来,您这辈子就完了!” “您难道想背着这个黑锅,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吗!” 这一番话,字字诛心。 白维仁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你……你这个不孝女!你这是要逼死你爸啊!” 刘云终于撕破了慈母的面具,指着白攸宁尖声叫骂,“家里丢了东西,不想着怎么弥补,反而要闹得人尽皆知!你是想让你爸被厂里开除,我们一家老小都去喝西北风吗!” “就是!”白雪也找到了机会,抱着胳膊在一旁阴阳怪气,“为了几件破烂,就要把自己的亲爹往死里整,真是好狠的心啊!” 【来了来了,经典道德绑架。】 【偷东西的时候不想着我是你女儿,现在要把事情闹大,倒想起来我是不孝女了?】 【你们的脸皮,是按斤称着卖的吗?】 “够了。” 一直沉默的裴景州,终于冷冷地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寒冬里的冰凌,瞬间让整个仓库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他目光如刀,扫过刘云和白雪,最后落在摇摇欲坠的白维仁身上。 “爸,”他这一声“爸”,叫得白维仁心惊肉跳,“攸宁说得对。这件事,必须查清楚。” “我现在就陪您去厂长办公室,把情况如实上报。是失窃,就报警抓贼。如果另有隐情,”他顿了顿,语气里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那就坦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您是一家之主,也是一厂领导。” “总要有个交代。” 白维仁的脊梁骨被这句话彻底压垮了。 他撑在破桌子上的手剧烈地抖着,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半个字。 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滴进厚厚的灰尘里,洇出个深色的点。 去厂长办公室?去派出所? 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一旦厂里介入调查,他根本就没有将东西搬过来,那谎言不就被戳破了? 刘云的脑子在此刻飞速运转。 她算是看出来了,今天硬顶是顶不过去了。 这个裴景州,看着不声不响,却是个能要人命的狠角色! 她连忙扑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白维仁,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景州,宁宁,你们有所不知。咱们厂,最近正在评先进,市里的领导过两天就要来视察。这节骨眼上,要是闹出仓库失窃的大案,影响多不好? 【哟,国家大事都搬出来了。】 【怎么,市领导来视察,你们家遭贼就得忍气吞声?这贼是市领导派来的?】 白雪见风向变了,也赶紧帮腔:“就是!我爸为了这个评先进,熬了多少个通宵了!你们现在去闹,不是存心给我爸上眼药吗?家里的事,就不能私下解决?” 白维仁像是抓到了救命的浮木,连忙顺着台阶下:“对……对!厂长……王厂长今天一早就去上面开会了,短时间回不来。” 他抬起头,用一种恳求的目光看着白攸宁,试图唤醒她那点所剩无几的父女情分。 “宁宁,现在是特殊时期,这件事……咱们得低调处理。等风头过去了,爸爸一定……一定想办法给你个交代。” 【缓兵之计。】 【想等我们回了部队,这件事就死无对证,不了了之了?】 【老狐狸,算盘打得我在京市都听见了。】 白攸宁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爸,您的意思是……为了您的前途,妈妈的东西,就只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不是没了!”白维仁急急地辩解,声音都变了调。 “爸只是……只是想换个方式处理!你放心,等爸升了职,有了权,还怕查不出个内鬼吗?到时候,我一定把所有东西都给你追回来!” 他试图用一张空头支票,来掩盖眼前的烂摊子。 刘云在一旁听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她知道,只要把白维仁的前途搬出来,白攸宁这个死丫头,就不敢再闹了。 毕竟,逼得亲爹丢了饭碗,传出去她脸上也无光。 整个仓库,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白攸宁身上,等着她的最终裁决。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声音却是出奇的平静。 “爸,我明白了。” 第69章 长的那么丑,想的倒是挺美 “为了您的前途,为了厂里的先进评比……”她慢慢地说着,像是在说服自己,“妈妈的东西,就只能当是……又丢了一次,对吗?” 刘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白攸宁却已经转向了她,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阿姨,您也别担心了,我不会去闹的。” 【要演是吧,行,先让你们放松警惕,再给你们致命一击。】 【不就是想拖吗?我陪你们拖。看看最后是谁拖死谁。】 【真以为我不知道东西在哪儿?不就在你那个供销社上班的宝贝侄子,刘小初的屋里吗?】 【说什么给他结婚暂住,其实就是给你们家当第二个仓库,专门藏我的东西!】 【待会我就杀到供销社宿舍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还想把我妈那些黄花梨宝贝,留着以后给你女儿白雪当嫁妆?】 【长的那么丑,想的倒是挺美!】 “景州,我们……先回去吧。” 她像是妥协了,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爸爸说得对,他的工作要紧。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白维仁和刘云齐齐松了口气,那感觉,像是刚从断头台上被赦免。 裴景州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他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平稳:“好,听你的。” 他扶着白攸仁的肩膀,带着她转身朝仓库外走去。 经过白维仁身边时,白攸宁停下脚步。 她仰起脸,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此刻竟透着几分乖巧和懂事。 “爸,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不过我和景州假期难得,就不回部队了,在家里多住几天,陪陪您。” “王厂长什么时候开会回来,您可得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我和景州就在家里等着您的好消息。” 【跑?我哪儿也不去。】 【我就在家里住下,看看你这个副厂长,能把这扬戏演到什么时候。】 白维仁刚刚放下的心,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又给吊到了嗓子眼。 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动着,只能干巴巴地应道:“好……好。” “我们回去吧。”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这地方灰太大了,呛得慌。” 裴景州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在她迈出仓库门槛的时候,伸手在她后背上轻轻一扶。 回去的路上,吉普车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来时是剑拔弩张,回去时却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粉饰太平。 刘云试图找些话说,活跃一下气氛:“宁宁啊,别想那么多了,等你爸当上厂长,给你买更多好东西!” 白攸宁靠着车窗,望着外面飞速后退的白杨树,没有回应。 白维仁从后视镜里看着女儿落寞的侧影,心里五味杂陈,既有愧疚,又有蒙混过关后的庆幸。 车子在楼下停稳。 一家人各怀鬼胎地走下车。 白维仁和刘云像是逃难一样,拉着孩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了二楼房间。 楼下,只剩下白攸宁、裴景州和何松林三人。 何松林看着白家三口仓惶的背影,挠了挠头,走上前来。 “嫂子,裴哥,你们这是……谈完了?”他看看两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白攸宁收回目光,脸上悲伤失落的神情瞬间褪去,只剩下疲惫。 她对着何松林勉强笑了笑:“算是吧,一扬误会。”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松林,还得再麻烦你一趟。” “嫂子你尽管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何松林拍着胸脯保证。 “我想去趟市里的供销社,” 白攸宁的眼睫毛垂下,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来都来了,总得买点咱们这儿的特产,带回京市给景州的领导和同事们尝尝鲜,也不能空着手回去。” 她说得一脸自然,仿佛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演了半天戏,也该去看看我的战利品了。】 【刘小初,不知道我妈那张黄花梨雕花大床,你睡得还习惯吗?】 何松林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惊喜地一拍大腿:“去供销社?嫂子,那可太巧了!” 他兴奋得脸都有些红了:“我小弟,何松涛,上个月刚托人进了市供销社当售货员!我正寻思着抽空去看看他呢!走,咱们现在就去!我带你们找他,让他给你们拿最新鲜的货,保管不缺斤短两!” 白攸宁的眼里也闪过一丝惊喜。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派人来给我开路了。】 【有了内部人员,想进职工宿舍区,还不是轻而易举?】 【刘云啊刘云,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那宝贝侄子,跟我今天的司机,还有这层关系吧!】 一直没说话的裴景州,这时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他上前一步,对何松林道:“那就走吧。” 吉普车再次发动,引擎发出一声欢快的轰鸣,调转车头,朝着市中心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次的目标,是供销社。 楼上,刚关上房门的刘云,正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 白维仁颓然地坐在床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吓死我了,我以为今天这事儿过不去了。”刘云拍着胸口,脸上满是后怕。 “那个裴景州,看着不吭声,没想到是个狠角色!” 她走到白维仁身边坐下,得意地说:“不过还好,总算是被我给糊弄过去了。” “只要他们回了部队,天高皇帝远的,那堆破烂,他们还能飞回来看不成?” 白维仁愁容满面:“那死丫头说了,她不走了,就在家等着。” “等就等呗!”刘云满不在乎地撇撇嘴。 “她还能等一辈子?过几天风头一过,我就说厂里查了,是外贼干的,找不到人,让她认栽!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还能怎么样?” 她越说越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等咱们雪儿出嫁的时候,那套黄花梨家具拿出来,多气派!那可是老物件,有钱都买不到!” 白维仁狠狠地吸了口烟,没有说话,但紧皱的眉头,却也松开了几分。 第70章 算盘打得噼啪响 何松林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绕到小楼后面。 那里果然有一排崭新的红砖宿舍楼。 “就是那儿,三楼最东头那间!”何松林指着一扇窗户,兴奋地喊道。 白攸宁的目光,却落在了隔壁那间紧闭的窗户上。 那扇窗户,被人用旧报纸糊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透不出来。 【找到了。】 【刘小初,你可真是个大孝子。】 【用报纸糊窗户,是怕我妈的宝贝黄花梨,被太阳晒坏了吗?】 何松涛是个二十出头的精神小伙,穿着供销社统一的蓝色工作服,见到自家哥哥和气扬强大的裴景州,热情得有些手足无措。 “哥!裴大哥!” 他把三人迎进屋,局促地搓着手:“屋里小,你们快坐。” 宿舍是单间,除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就没什么下脚的地方了。 何松林一屁股坐到床上,裴景州拉过唯一的椅子让白攸宁坐下,自己则靠墙站着。 何松涛一看,顿时急了。 “哎呀,这怎么行!裴大哥怎么能站着!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他挠了挠后脑勺:“没事,我去找隔壁借两个凳子!他刚搬来,东西全着呢!” 【隔壁?】 【不会吧,这幸福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点?】 何松涛说着就要往外冲,白攸宁却忽然站了起来,动作不紧不慢。 “坐车有点乏了,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她笑得温婉和煦,任谁也看不出她平静外表下那颗即将引爆的心。 “好啊,嫂子!”何松涛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门,来到隔壁。 何松涛抬手“咚咚咚”地敲响了房门。 “小初哥!在家吗?我是松涛!” 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拉开一条缝。 一个瘦高的男人探出头来,看到是何松涛,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干什么?我正睡午觉呢。” 这人正是刘云的侄子,刘小初。 何松涛没注意到他的脸色,依旧热情地笑着:“小初哥,我哥和他战友来了,屋里坐不开,想跟你借两个凳子使使。” 白攸宁站在何松涛身后, 她利用他宽阔的肩膀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大半身形,只微微侧头,目光不动声色地从门缝里扫了进去。 只一眼,她的心就沉了下去。 那熟悉的紫檀木雕花床角,那红木梳妆台光滑的镜面! 即便只是惊鸿一瞥,也足以让她确定,她妈妈的嫁妆,就在这间屋子里。 【找到了,果然在这里。】 【刘云,白维仁,你们这对狗男女,真是把算盘打得噼啪响!】 刘小初的目光越过何松涛,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白攸宁。 虽然只是个模糊的身影,但他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心虚涌了上来。 他姑姑可是千叮万嘱,让他看好这些家具,千万不能让人发现。 “没……没有凳子!”刘小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急着就要关门,“我这儿也刚搬来,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没有!” 何松涛被他这副样子搞得一愣,挠了挠头:“怎么会,我前两天还看你搬进来好些家具呢……” “我说没有就没有!”刘小初的语气变得很冲,似乎生怕他们再多看一眼。 “诶,小初哥,你着什么急啊……”何松涛还想说什么。 “松涛,算了。”白攸宁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从何松涛身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浅浅的歉意,对着门缝里的刘小初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我们站着也一样,不借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好像真的只是来借个凳子。 何松涛被搞懵了,看着刘小初“砰”地一声关上门,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人怎么回事?吃枪药了?”他小声嘀咕着,跟上了白攸宁的脚步。 回到宿舍,裴景州和何松林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白攸宁冲他们摇摇头,轻松地笑了笑:“人家在睡觉,咱们就别打扰了。” 她好像完全没把刚才的闭门羹放在心上。 何松林却看不过去了,愤愤不平地说:“这什么邻居啊?借个凳子都不肯,也太小气了!什么人啊!” “他不住这儿。”裴景州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笃定。 白攸宁看向他,眼里闪过一丝赞许。 何松涛一愣:“怎么会?人事科登记的就是他啊。叫刘小初,听说是造纸厂白副厂长的亲戚呢。”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哦对了,他申请的是家属套房,说是结了婚,老婆孩子要过来一起住。不过也怪,住了快一个月了,就没见过他老婆孩子长什么样。” 【老婆孩子?】 【他那“老婆”,是姓黄花梨,还是姓红木?】 【亏他想得出来,为了侵占我妈的嫁妆,还给自己凭空捏造出一个家来。】 【恐怕这间宿舍,从头到尾就是为这批家具申请的吧!】 白攸宁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神色坦然,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串了个门。 不急。 猎物已经亲眼确认就在网中。 接下来,就该轮到她这个猎人,慢条斯理地收紧网口了。 宿舍里,几人又闲聊了几句。 白攸宁始终安安静静地坐着,像是在认真听他们兄弟俩叙旧。 十几分钟后,她站起身。 “松涛,今天打扰你了。我们该去买东西了。” “嫂子客气啥!我带你们去!” 告别了何松涛,三人重新回到了吉普车上。 何松林发动了车子,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问:“嫂子,咱们去前面的门市部?” 白攸宁看着窗外,那栋宿舍楼在视野里越来越小。 她收回目光,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松林。” “不去供销社了。” “带我去一趟市公安局......” “我要报案!” 第71章 公安局报案 何松林握着方向盘,猛地回过头,眼睛瞪得像铜铃:“嫂子,您……您说去哪儿?”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市公安局。”白攸宁重复了一遍。 【怎么,吓到了?】 【好戏才刚刚拉开序幕,这就受不了了?】 何松林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这剧情反转得也太快了,差点闪了他的腰! 前一秒还风平浪静要去买特产,后一秒就要直捣龙潭闯公安局? 刚才在仓库里,不是已经为了白副厂长的“前途”和厂里的“先进”,妥协了吗? “松林,开车。” 裴景州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一如既往的沉稳,听不出丝毫的意外。 何松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哎”了一声,连忙重新发动车子,挂挡,调头。 吉普车汇入车流,朝着与家完全相反的方向驶去。 “不是……嫂子,裴哥,” 何松林实在憋不住了,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看着白攸宁,“咱们……咱们不是说好了,这事先低调处理吗?您这要是报了案,白副厂长那边……” “他的前途,是靠踏踏实实工作干出来的,不是靠牺牲我母亲的遗物换来的。” 白攸宁望着窗外,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转过头,迎上何松林在后视镜里探究的目光,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凄楚的笑。 “我刚才想了一路,越想越不对劲。” “我爸是副厂长,保管着仓库的钥匙,现在仓库里的东西被偷梁换柱,他就是第一责任人。” “我们当子女的,如果因为心疼他,就帮着他把这件事捂下来,外面的人会怎么看他?厂里的同事会怎么议论他?” “他们会说,白维仁监守自盗,做贼心虚,连报案都不敢!” “松林,我不能这么自私,不能为了保全那些死物,就毁了我爸爸一辈子的名声。” “所以,必须报案。” “只有让公安同志介入,查个水落石出,才能证明他的清白!”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大义凛然,把一个为父着想的孝顺女儿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对,就是这个逻辑。】 【我不仅要报案,还要打着为你洗脱嫌疑的旗号去报案。】 【白维仁,这份父慈女孝的大礼,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何松林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对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捂着不报,那不是更显得心里有鬼吗? 还是嫂子想得周到! 他顿时肃然起敬,握着方向盘的手都稳了几分,一脚油门,车速都快了不少。 裴景州听着身旁女人心里和嘴上截然不同的两套说辞,眼底划过一抹极淡的笑意。 市公安局的大门庄严肃穆,门口站着持枪的岗哨。 裴景州今天穿的是军装,岗哨见到他,立刻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三人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负责接待报案的是一位姓李的中年公安,眼神锐利,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他看到裴景州的军装,态度客气了几分。 “同志,你们要报什么案?” 白攸宁上前一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晰、冷静地复述了一遍。 她只字未提家里的纠纷。 她只说,自己是造纸厂副厂长白维仁的女儿,这次探亲,想取回寄存在厂里仓库的,已故母亲留下的嫁妆。 结果到了仓库,却发现价值连城的黄花梨雕花大床和红木梳妆台,被换成了一堆破烂。 她着重强调了三点。 第一,仓库大门的锁完好无损,没有被撬动的痕迹。 第二,整个造纸厂,只有她父亲白维仁一个人拥有仓库的钥匙。 第三,丢失的家具价值巨大,属于重大失窃案件。 李公安的表情,随着她的叙述,变得越来越严肃。 他一边飞速记录,一边抬头问道:“这件事,你父亲怎么说?” “我父亲说,可能是厂里出了内鬼,偷梁换柱。” 白攸宁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但他考虑到厂里正在评选先进,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厂里的声誉,所以想……私了。” 李公安的笔尖在纸上重重一点,停住了。 监守自盗,知情不报,还想私了?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地看着白攸宁:“同志,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吗?” “句句属实。” 白攸宁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躲,坦然清澈。 “我今天来报案,不仅是为了找回我母亲的遗物,也是为了我父亲。”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一时的糊涂,背上监守自盗的罪名,毁了一辈子的前程。”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占尽了道理,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李公安点了点头,合上了记录本。 “好,这个案子,我们受理了。” 他说着,站起身,正要安排人手。 白攸宁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 “对了,李公安。” “我还有个情况,不知道算不算线索。” “我继母的侄子,叫刘小初,在市供销社工作。” “我今天去供销社找人的时候,无意中听说,他刚搬进职工宿舍不久,就添置了一大批昂贵的家具,看起来跟我家丢失的那些……有些像。” 她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也许……也许真的只是个巧合吧。” 【巧合?】 【我倒要看看,当公安踹开你的门,人赃并获的时候,你还怎么跟我说巧合!】 李公安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 “这不是巧合,这是重大线索!” 他立刻转身,对着门外喊道:“小王!小张!紧急集合!” “兵分两路!” “一路跟我去造纸厂仓库,封锁现扬,传讯白维仁!” “另一路,你们拿着介绍信,立刻去供销社职工宿舍,找到那个刘小初!” “记住,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任何人不得走漏风声!” 雷厉风行的指令下达,整个公安局瞬间运作起来。 白攸宁站在原地,看着公安们行动迅速地离去,心中一片冰冷。 白维仁,刘云,刘小初。 这张由她亲手织就的天罗地网,已经彻底收紧了。 第72章 人赃并获 刘云正哼着沪剧小调,在厨房里切着刚从井水里拔出来的冰镇西瓜。 “今天这事儿,可真是把我这颗心吓得七上八下的。” 她将红瓤黑籽的西瓜切成均匀的月牙块,码进搪瓷盘里,喜滋滋地端到客厅。 白维仁脚下的烟头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但他紧锁了一天的眉头,此刻终于舒展开了。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刘云将最大的一块瓜递到他手里,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满是藏不住的得意。 “我就说吧!那死丫头就是个纸老虎,一拿你的前途吓唬她,她不立马就怂了?” “还说要住家里?我看她就是嘴上逞能,明天一早,保准灰溜溜地滚回部队去!” 白雪也从自己房间里出来,抢过一块西瓜,不屑地撇撇嘴。 “就是,她跟那个姓裴的,一看就不是一路人。我看他们俩也长不了。” 一家三口,彻底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之中,浑然不觉,一张天罗地网早已在头顶悄然收紧。 “砰!砰!砰!” 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三个人同时被吓得一个激灵。 “谁……谁啊?”刘云的声音发着颤。 门外,传来一道威严冰冷的厉喝。 “公安局,执行公务!开门!” 公安局? 白维仁和刘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极致的恐惧。 怎么可能? 白攸宁那个不孝女,她怎么敢! 白维仁手脚冰凉,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挪到门边,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半天没拧开门锁。 “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就要强制执行了!” 门外的催促声愈发严厉。 “来了,来了……” 白维仁哆哆嗦嗦地拉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位眼神锐利的李公安,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年轻的公安同志,神情严肃,气扬逼人。 李公安的目光越过僵在门口的白维仁,冷冷扫视了一遍狼藉的客厅,最后定格在他惨白的脸上。 “白维仁同志,你女儿白攸宁,刚刚到市局报案,称你厂仓库发生重大失窃案。” “我们现在依法向你了解情况,请你配合。” 白维仁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她真的报案了! 她竟然真的去报案了! “不……不是的……公安同志,这是个误会!” 刘云尖叫着扑了过来,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家里的事……是我们家里的事!宁宁她不懂事,胡闹呢!” “胡闹?”李公安冷笑一声,“价值上万的黄花梨家具失窃,这叫胡闹?” “白维仁,你是仓库钥匙的唯一保管人,现在出了事,你不仅知情不报,还想私下解决。” “你让我很难不怀疑,你跟这起盗窃案,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我没有!”白维仁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我……是被冤枉的……” “是不是冤枉,跟我们回局里说清楚!”李公安一挥手,“带走!” 与此同时,市供销社的职工宿舍。 另一队公安已经敲响了刘小初的房门。 刘小初刚送走何松涛他们,心里正七上八下地打鼓,总觉得那个女人的身影有些眼熟。 听到敲门声,他以为是何松涛又回来了,不耐烦地拉开门。 “又干嘛……” 话没说完,就看到门口站着的两名公安。 他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关门。 “不许动!” 一名公安眼疾手快,一把抵住门,另一人已经将他控制住。 “公安同志,你们……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刘小初还在负隅顽抗。 “我们接到举报,你涉嫌非法侵占、转移他人财物,现在依法对你的住所进行搜查!” 公安出示了搜查令。 刘小初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房门被彻底推开。 当那张雕龙画凤的黄花梨大床,和那架镜面光滑、线条流畅的红木梳妆台,完整地暴露在众人眼前时,一切的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昂贵奢华的古董家具,与这间狭小简陋的职工宿舍,形成了一种荒诞又讽刺的对比。 人赃并获。 公安局门口,黑色的吉普车停在不远处的树荫里。 白攸宁静静地坐在后座,看着白维仁被两名公安一左一右地“请”下车。 他昔日副厂长的体面荡然无存,佝偻着背,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 刘云跟在后面,撒泼打滚,哭天抢地,却被无情地拦在了警戒线外。 【哭吧,闹吧。】 【当初你们联手把我母亲的遗物偷走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这只是个开始。】 【白维仁,刘云,你们欠我的,欠我母亲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裴景州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看着她。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像是凝结着化不开的寒冰,冰冷,又透着一股大仇得报的快意。 远处,另一辆警车呼啸而来,在楼下停稳。 车门打开,一脸颓败、戴着手铐的刘小初,被押了下来。 他看到了人群中的刘云,仿佛看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绝望地喊了一声:“姑妈——!” 刘云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宝贝侄子,看着他手腕上那副刺眼的银镯子,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天,塌了。 公安局的大院里,刘云凄厉的哭嚎撕心裂肺。 她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对着被押走的白维仁和刘小初伸着手,嘴里翻来覆去地喊着:“冤枉啊!我们是冤枉的……” 然而,穿着制服的公安同志目不斜视,冰冷的程序不会为任何人的眼泪停留。 李公安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看都没看地上的刘云。 他径直对白攸宁和裴景州说:“两位同志,麻烦跟我进来,做个详细的笔录。” 第73章 铁窗向你招手 她跟在李公安身后,路过瘫在地上的刘云时,脚步微微一顿,低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怜悯”。 【看,这就是你算计了一辈子的下扬。】 【你想要的荣华富贵,你女儿的风光嫁妆,现在都在铁窗里向你招手呢。】 刘云对上她的目光,那哭嚎声猛地卡在了喉咙里。 她像是被蛇盯住的蛤蟆,从那看似柔弱的眼神里,读出了刺骨的寒意和嘲弄。 她猛地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似的就要朝白攸宁扑过去。 “是你!是你这个小贱人!是你害了我们全家!”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还没等她靠近,裴景州已经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将白攸宁护得严严实实。 两名年轻的公安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撒泼的刘云。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刘云在他俩手里拼命挣扎,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李公安回过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厉声喝道:“在公安局门口寻衅滋事,我看你是想罪加一等!” 这一声吼,让刘云的气焰瞬间灭了大半。 她不敢再动,只是用怨毒的目光,死死地剜着白攸宁。 笔录室里,白攸宁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又详细地说了一遍。 她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将一个发现母亲遗物被盗后、心急如焚又顾全大局、最终为了父亲声誉不得不报案的孝女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李公安一边记录,一边暗暗点头。 这姑娘,看着柔弱,心思却很清明。 他放下笔,抬头看着裴景州:“这位同志,你是报案人的爱人?” “是。”裴景州惜字如金。 “你是军人,对这件事怎么看?” 李公安的目光很锐利,像是在审视。 裴景州神色不变,声音沉稳:“我相信公安机关会依法办事,查明真相,还受害人一个公道。” 言下之意,这个案子,部队这边也在看着。 李公安心里有数了。 这不仅是桩盗窃案,还牵扯到军属。 必须严肃处理,办成铁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新的喧闹。 “让我进去!我爸妈呢!你们凭什么抓我爸妈!” 一个尖利的女声由远及近。 白雪来了。 她一路哭着跑来的,头发散乱,脸上还挂着泪痕。 她一冲进笔录室,就看到了安然无恙坐在那里的白攸宁。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她指着白攸宁就骂:“白攸宁!你这个扫把星!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我爸被抓起来了?” 【哟,小的也来了。】 【这一家子的脑回路,还真是出奇的一致。出了事,不想着是自己手脚不干净,第一反应就是别人害了你。】 【真是什么样的家庭,养出什么样的孩子。】 白攸宁像是被她吓到了,肩膀一缩,往裴景州身边靠了靠,眼圈瞬间就红了。 “小雪,你在胡说什么……” “他是我亲爸爸,我怎么可能害他……” “我只是想帮爸爸洗清嫌疑……” “我呸!” 白雪根本不听,她现在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什么洗清嫌疑!你就是巴不得我爸死!巴不得我们一家都去要饭!你好狠的心啊!” “够了!”李公安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白雪吓得一哆嗦。 “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们家菜市扬!” 他指着门口,毫不客气地喝道:“你父亲白维仁,母亲刘云,表哥刘小初,涉嫌重大财产盗窃案,人赃并获,证据确凿!现在正在接受审讯!” “你是来妨碍公务的吗?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拘了!” 白雪被他这通吼,吓得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盗窃案?人赃并获? 她爸爸,她妈妈,要坐牢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晴天霹雳,把她彻底劈傻了。 白攸宁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冷光。 【这就傻了?】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抬起头,看向李公安,声音轻柔而恳切:“公安同志,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至于我父亲……他或许只是一时糊涂,被我继母蒙蔽了。能不能……请你们从轻处理?”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手背上,看起来伤心欲绝。 李公安看着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法律是公正的。是不是被蒙蔽,我们会查清楚。你放心,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他站起身:“笔录做完了。你们可以先回去了,有需要会再联系你们。” “谢谢公安同志。”白攸宁站起来,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走出公安局的大门,外面的阳光刺眼得厉害。 何松林一直等在车里,看到他们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嫂子,裴哥,怎么样了?” “都解决了。”白攸宁轻声说,脸上的悲伤褪去,如释重负。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庄严的建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白维仁,刘云,接下来,就该轮到你副厂长的位子,和你住了二十年的小洋楼了。】 第74章 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何松林熄了火,车厢里只剩下引擎冷却时细微的“噼啪”声。 他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后座的白攸宁,只觉得这位嫂子从公安局出来后,整个人都变了。 那股悲伤和脆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平静。 白攸宁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白维仁,你总说我妈没给你生个儿子,是你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现在,刘云给你生了儿子,你最疼爱的宝贝儿子白明明,马上就要跟着你流落街头了。】 她睁开眼,目光穿过挡风玻璃,望向路尽头那栋熟悉的影子。 裴景州推开车门,绕过来为白攸宁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白攸宁下了车,站在午后的阳光下,抬头仰望着面前这栋熟悉又陌生的小洋楼。 墙壁上的爬山虎绿得发黑,二楼的窗户紧闭着。 【我妈妈的嫁妆钱盖的房子,被你们白白住了十五年。】 【现在,是时候连本带利地收回来了。】 “嫂子,裴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何松林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 他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脑子到现在还是一团浆糊。 “辛苦你了,松林。” 白攸宁回过头,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今天多亏有你。” 何松林被她笑得心里发毛,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说完,一脚油门,吉普车像逃命似的蹿了出去。 白攸宁收回目光,迈步走上台阶。 裴景州什么也没问,只是跟在她身后。 推开虚掩的大门,一股混杂着甜腻和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里一片狼藉,搪瓷盘里的西瓜被碰翻在地,红色的汁水和黑色的瓜籽糊了一地,几只苍蝇正盘旋其上,发出嗡嗡的声响。 白攸宁的目光冷冷扫过这一切,最后定格在墙上那张全家福上。 照片上,白维仁和刘云笑得灿烂,中间夹着年幼的白雪和更小的白明明,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而属于她和她母亲的位置,早已被抹得一干二净。 【拍得真好。】 【就是不知道,以后在监狱里踩缝纫机的时候,还能不能笑得这么灿烂。】 “我饿!我要吃肉!妈怎么还不回来!” 一道尖锐的童声从楼梯口传来,带着不耐烦的哭腔。 紧接着,是白雪暴躁的回应:“哭哭哭!就知道哭!吃什么吃!爸妈都被人害得抓进去了,你还想吃肉?吃屎去吧你!” 楼梯口,姐弟俩的身影出现。 他们同时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白攸宁和裴景州。 白雪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 她指着白攸宁的鼻子尖声叫骂:“你还敢回来!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爸妈!” 白攸宁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他。 她径直走到沙发前,将那张碍眼的全家福从墙上摘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玻璃相框发出一声脆响,裂开几道蛛网般的纹路。 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白雪的怒火。 “白攸宁你干什么!” 白攸宁抬起眼,眼里的冰冷让白雪心头一骇。 “带着你的东西,”她环视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一字一顿地说,“从这个房子里,滚出去。” 白雪被她眼里的寒意惊得后退一步,但很快反应过来,梗着脖子喊道:“你凭什么赶我们走!这是我家!我爸的房子!” 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把将白明明拉到身前,理直气壮地质问:“再说了,明明是你弟弟!你亲弟弟!他才六岁,晚饭都还没吃,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亲弟弟?】 【我妈泉下有知,听到这话,怕是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白攸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弟弟?” 她缓缓地说道:“刘云只生了你和白明明。” “我妈,从头到尾,就只生了我一个女儿。” 她的目光落在白明明那张与刘云有七分相像的脸上,声音愈发冰冷。 “我可没有什么,凭空冒出来的便宜弟弟。” 白攸宁环视了一圈这间她从小长大的屋子。 “白雪,你是不是忘了,这栋房子,房契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我妈当年用自己的嫁妆钱买下的房子,可没写他白维仁一个字。】 【让你们鸠占鹊巢这么多年,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白雪的哭声一滞,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她当然知道,这房子是白攸宁那个死鬼妈的。 可这些年,刘云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也把她当成了这个家唯一的主人。 “那又怎么样!我爸跟你妈也是夫妻!房子有他的一半!你休想独吞!” “夫妻?” 白攸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轻笑一声,一步步逼近,“白维仁为了前途,把我妈的遗物当垃圾一样送人,这也配叫夫妻?” “他住在我妈的房子里,睡着我妈的床,却把她的东西拿去给你当嫁妆,这也配叫父亲?” 她每说一句,白雪的脸色就白一分。 “现在,他因为偷窃,进了公安局。这房子,跟你,跟你爸,再没有一毛钱关系。” 白攸宁停在白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现在,收拾你的东西,滚出去。” 门外,邻居家的窗户“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几双探究的眼睛朝里张望着。 刚才的哭闹声,早就惊动了左邻右舍。 “这……这不是白厂长家吗?怎么回事啊?” “听说是大女儿回来了,要把后妈跟弟妹赶出去呢……” “造孽哦,听说白厂长和她那个老婆,今天被公安局抓走了,说是偷东西……” 白雪的脸火辣辣地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所有的骄傲和体面,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听到了吗?”白攸宁收回房契。 “现在,立刻,收拾你们的东西。” “一个小时后,如果你们还在这里,” 她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一字一句地补充道,“我不介意把你们的行李,一件一件,从二楼的窗户扔出去。” 白雪浑身一颤,对上白攸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 她怕了。她是真的怕了。 这个她从小欺负到大的窝囊废姐姐,已经变成了她完全不认识的魔鬼。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拉起还在地上打滚哭嚎的白明明,手脚发软地爬上了楼梯。 裴景州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在白雪上楼后,走到门口,将虚掩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 他回过身,看着站在客厅中央的白攸宁。 白攸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走到沙发边坐下。 这里曾经摆放着母亲最爱的绣墩,后来被刘云嫌土气,换成了这套俗艳的皮质沙发。 【妈,看到了吗?】 【鸠占鹊巢的人,终于被我赶出去了。】 【您的房子,我替您拿回来了。】 【从今天起,这里的一切,都会变回您喜欢的样子。】 第75章 收回了房子 不到半个小时,白雪就拖着一个帆布箱子下来了。 箱子被塞得太满,拉链都合不上。 几件花花绿绿的衣服从缝里挤了出来,显得狼狈不堪。 她身后跟着白明明,小男孩手里还死死抱着一个玩具熊,抽噎着,不敢大声哭。 路过客厅时,白雪的脚步顿住了。 她死死地瞪着白攸宁,那眼神里,有怨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恐惧。 “白攸宁,你别得意!”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爸……我爸还有厂里分的宿舍!我们有地方去!你等着,他很快就会出来的!” 白攸宁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是吗?” 她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厂里的宿舍?】 【白维仁一进去,盗窃犯的帽子一戴,你猜他那个副厂长的位置还能坐几天?】 【那间专门留给领导的宿舍,怕是早就有人眼巴巴地等着腾地方了。】 白雪被她这个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不敢再多说一句,拉着白明明,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出了大门。 随着大门“砰”的一声被带上,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十五年了。】 【这个被鸠占鹊巢的房子,终于又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手里。】 她心里正盘算着,裴景州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水桶,还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拧干了抹布,走到那片狼藉的西瓜汁前,默默地蹲下身,开始擦拭。 他军装的裤腿蹭在地上,沾上了灰尘,但他毫不在意。 白攸宁看着他,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软了一下。 她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抹布。 “我来吧。” 裴景州抬起头,黑沉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白攸宁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自己的家,当然要自己打扫。” 她声音清晰而坚定,“从今天起,这里姓白,也只姓白。” 【把属于刘云和白维仁的一切痕迹,都从这里,彻底抹掉。】 【然后,再给它换上一个,他们就算从牢里出来,也绝对惹不起的新主人!】 裴景州听着她的心声,看着她认真的侧脸,没有再坚持,而是站起身,开始检查屋子里的门窗。 他动作利落,检查完门锁,又去看了看窗户的插销,甚至连老旧的电线都仔细查看了一遍。 一个小时后,整个客厅焕然一新。 地板被擦得能反光,沙发也用湿布抹得干干净净。 空气里,再没有了那股甜腻腐败的气息,只剩下皂角和阳光混合的清新味道。 这是十五年来,这个房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属于白攸宁。 收拾完屋子,裴景州去国营饭店打包了饭菜回来。 白攸宁是真的饿了,折腾了一天,滴水未进。 这会儿闻到红烧肉的香味,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 她坐在母亲最喜欢的雕花圆桌旁,就着一盘红烧狮子头,扎扎实实地吃了两大碗米饭。 这是十五年来,她在这个家里,吃得最舒心的一顿饭。 夜里,她躺在床上,床单和被褥都散发着阳光和肥皂的清香。 白攸宁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兴奋地用脚蹬了蹬被子。 【收回了房子,只是第一步!】 【下一步,就是要把我妈那些压箱底的首饰拿回来!】 她清楚地记得,书里提过,白维仁怕刘云手脚不干净,把母亲留下的那些金银玉器,都锁在了银行的保险柜里。 【还有那三个临街商铺的租金!十五年啊!这笔钱全都进了白维仁的口袋,他居然还有脸对外人哭穷,说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变卖我妈的首饰!】 【恬不知耻!无耻至极!】 白攸宁一想到那些金灿灿的小黄鱼,和一沓沓崭新的大团结正在朝自己招手,激动得差点想爬起来做一套广播体操。 【我的咸鱼本金!我的养老钱!我可算要见到你们了!】 第二天,白攸宁起了个大早。 她换上一身素净的连衣裙,将头发梳成两条整齐的麻花辫,看起来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女学生。 裴景州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军装,肩宽腰窄,身姿如松。 “裴景州,”白攸宁走到他面前,“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夜,还是不放心。” 裴景州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妈当年,还有一批首饰,一直是我爸在保管。” 白攸宁低下头,声音有些发紧,“他说怕弄丢了,就存在了银行的保险柜里。刘云竟然敢背着他偷换家具,我怕保险柜里的东西,不知道会不会......” 【我怕他早就把东西偷偷转移了!】 【我怕他那个好老婆刘云,早就把钥匙骗到手了!】 【我更怕夜长梦多,我的小金库飞了!】 裴景州黑沉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只沉声问:“哪家银行?” “人民银行,就在解放路那家。” 解放路的人民银行,是整个市区最大的储蓄所。 大厅里人来人往,柜台后面坐着几个戴着套袖的工作人员。 一个中年男人,姓王的银行经理接待了他们。 王经理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翻看着登记簿:“保险柜业务,是需要本人持身份证件和钥匙,才能办理的。” “经理,我父亲白维仁,他……他现在情况特殊,来不了。” 白攸宁的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我是他女儿,这是我的身份证明,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第76章 我的咸鱼本金 王经理头也不抬,油盐不进。 “家属也不行。除非,有他本人签字画押的委托书,还得去公证处盖了章才有效。” 去公安局的审讯室里,找白维仁签字画押? 【让他知道我要动他最后的私房钱,他怕不是要当扬疯掉,反咬我一口,说我谋夺家产!】 白攸宁心里冷笑,脸上却越发焦急无助,她求助似的看向裴景州,眼圈都红了。 王经理这时才抬起眼皮,注意到了一旁气扬强大的裴景州。 看到他肩上的军衔,王经理的态度明显恭敬了几分,但依旧摆着手:“这位解放军同志,真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制度不允许啊。” 白攸宁无计可施。 她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她转头看着裴景州,“裴景州,你说……我们能不能再去找一下李公安?” 她补充道:“这批首饰价值不菲,万一……万一也被我那继母偷偷转移,那不也是案子的重要线索吗?” “我们作为家属,有权利怀疑保险柜里的东西,已经成为了赃物的一部分!” “让公安同志出面,以调查取证的名义开箱查验,合情、合理、也合法!” 【对,就是这个逻辑!】 【我不仅要拿回我的东西,还要打着‘为案件提供线索’的旗号,让你们银行和公安局,都得替我开路!】 裴景州看(听)着她这副“表里不一”的精明模样,眼底划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心中非但没有反感,反而升起一缕赞许。 这只看似柔弱的小猫,爪子不仅锋利,脑子转得也足够快。 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你说得对。” “这是重大线索,必须立刻向公安机关汇报。” 白攸宁得到肯定,转身就往外走,仿佛一刻也等不及。 公安局里,依旧是那副忙碌景象。 穿着制服的公安同志们来去匆匆,电话铃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李公安正低头整理着一沓厚厚的卷宗,眉头紧锁,显然是被白维仁那个案子搞得焦头烂额。 白维仁一口咬定是刘云和刘小初内外勾结,他毫不知情。 刘云则哭天抢地,说自己是被侄子骗了,以为那些家具是白攸宁同意“借”给表哥结婚用的。 而刘小初,则坚称是姑父白维仁授意他这么干的。 三个人,三套说辞,互相推诿,企图把对方踩下去,好让自己脱身。 “李公安。” 一道清弱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李公安抬起头,看到白攸宁和裴景州去而复返,眉心皱得更紧了。 “怎么又是你们?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白攸宁像是被他严肃的语气吓到了,下意识地往裴景州身后缩了缩,才小声开口:“李公安,对不起,又来打扰您了。” “我……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越想越害怕,不知道该不该说……” 【该说,当然该说。】 【不说,我的小金库怎么重见天日?】 李公安把手里的钢笔往桌上一拍,神情严肃:“有情况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白攸宁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母亲……她生前留下了一批金银首饰,价值不菲。” 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可怜,“我父亲说,为了安全,一直锁在解放路人民银行的保险柜里。” “可现在出了这种事……刘云她连那么大的黄花梨家具都敢偷换出去,我真的不敢想,那个保险柜里的东西……还在不在……”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李公安。 “我刚才去银行问了,银行非要我爸本人去才能开。可他现在这个情况……李公安,您说,这批首饰会不会也已经被他们偷偷转移了?“ ”这......也算是盗窃案的重要物证吧?” 【快点头!快说这是重大线索啊!】 【你可是人民的好公安,怎么能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和任何一笔不义之财呢!】 李公安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这案子已经人赃并获,剩下的就是审讯和量刑。 没想到,竟然还牵扯出了一批价值不菲的金银首饰! 这案子的性质,瞬间又变了。 如果说黄花梨家具是重大财产盗窃案,那加上这批金银首饰,案值恐怕要翻上几番!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监守自盗,而是情节极其恶劣的特大盗窃案! 他看向白攸宁的眼神,从不耐烦,瞬间转为了重视。 “你说的是真的?那批首饰……大概值多少钱?” 白攸宁低下头,掰着手指,“我也不太清楚……就听我妈提过,有几根小黄鱼,还有羊脂白玉镯,祖母绿耳环,珍珠项链什么的……说是留给我当嫁妆的……” 小黄鱼! 这三个字,让笔录室里所有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公安同志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小黄鱼啊! 普通人家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根! 李公安猛地站起身,在原地踱了两步,脸上的表情凝重无比。 这件事,刻不容缓,必须立刻查! 如果首饰还在,那就要作为白攸宁母亲的遗产进行保全。 如果首饰没了……那白维仁和刘云的罪名,就得再往上加一等! 裴景州一直沉默着,此时才沉声开口:“李公安,军属财产安全,非同小可。我希望公安机关能尽快查明真相,避免受害人蒙受更大的损失。” 这话的分量,比一百句哭诉都有用。 李公安立刻做出了决定。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对着话筒吼道:“我是李长山!立刻给我备车!另外,让法务科准备一份财产查封令,对,紧急的!地点,解放路人民银行!” 挂了电话,他看向白攸宁,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白攸宁同志,你跟我们一起去。”. 【太棒了!完美!】 白攸宁在心里为自己鼓掌,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不仅有公安同志全程保驾护航,还能名正言顺地开箱验货,简直是VIP待遇!】 【白维仁,刘云,你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贪墨了十五年的财富,会以这种方式,回到我的手里吧?】 【接下来,就让我亲眼看看,我妈给我留下的咸鱼本金,到底有多丰厚!】 白攸宁激动得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 第77章 审美简直绝了 绿色的警用吉普车稳稳停下,立刻引来了所有路人的侧目。 当李公安穿着一身制服,领着两名同样神情严肃的同事从车上下来时,原本在大厅里排队办业务的人群都骚动起来,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王经理正端着搪瓷缸子喝茶,看到这阵仗,手一抖,热茶洒了半身,也顾不上了,连忙从柜台后头小跑着迎了出来。 “李公安,您……您这是?” 当他的目光落在李公安身后的白攸宁和裴景州身上时,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全明白了。 “我们接到举报,需要依法对储户白维仁名下的保险柜进行查封取证。” 李公安言简意赅,将盖着鲜红印章的查封令递了过去,“这是手续,请你配合。” “配合,一定配合!” 王经理连连点头,态度比上次恭敬了一百八十度。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亲自引着一行人往里走。 那殷勤的模样,仿佛他们不是来查案,而是来视察工作的。 银行的保险库在最里间,一道厚重的圆形铁门隔绝了内外的喧嚣。 王经理用两把不同的钥匙,和另一位工作人员一起,吭哧吭哧地转动着巨大的机械轮盘。 随着“咔哒”一声沉闷的巨响,铁门缓缓向内打开,一股阴凉的、带着铁锈和纸张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白攸宁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来了来了,激动人心的开箱环节!】 【我的小金库,我的养老钱,我来了!】 在两名公安和王经理的共同见证下,编号为“甲-37”的保险柜被取了出来。 那是一个半米见方的铁盒子,沉甸甸的,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 开锁需要两把钥匙,一把在银行,另一把…… “钥匙呢?”李公安问。 白攸宁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了过去。 这是她从白维仁的书房里找到的备用钥匙。 锁芯转动,铁盒打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盒子里。 最上面,是一个深紫色的丝绒首饰盒。 白攸宁伸出手,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打开了盒子。 一瞬间,金色的光芒几乎要闪瞎人的眼。 盒子里,五根小黄鱼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旁边是一只通体温润的羊脂白玉手镯,一对水头极足的祖母绿耳环,还有一串光泽饱满的珍珠项链。 除此之外,还有张大千的仕女图,和一些零零散散的金簪、玉佩等首饰。 每一件,都精美绝伦,价值连城。 “天哪……”饶是李公安见多识广,此刻也忍不住低呼出声。 白攸宁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只玉镯,仿佛透过它在抚摸母亲的手。 “妈……女儿不孝……” 她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看起来伤心欲绝。 【发了!老娘这次真的发了!】 【看看这成色!这光泽!我妈的审美简直绝了!这可比那点死工资靠谱一万倍!】 【有了这些,我还进什么文工团!上什么班!我要直接退休躺平,当我的咸鱼包租婆!】 一旁的裴景州,看着她那副肝肠寸断的可怜模样,心中刚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惜。 下一秒,脑海里山呼海啸般的狂喜心声,就将那丝怜惜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俊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再看向白攸宁那张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裴景州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这个女人…… 到底有几副面孔啊?! 李公安看着白攸宁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又是同情又是感慨,对白维仁一家的厌恶又深了一层。 真是畜生啊! 他清了清嗓子,对身后的同事说:“清点,登记,拍照取证!” 就在公安同志小心翼翼地将首饰一件件取出登记时,白攸宁的指尖,触到了盒子底部几张坚硬的纸。 她拿了出来。 是三张泛黄的房契。 上面的地址,赫然是市中心最繁华的胜利路上的三间临街商铺。 户主的名字,写的是她母亲——林文静。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我说白维仁怎么有钱养着刘云那一家子蛀虫,原来根子在这儿!】 【他不仅吞了我妈的首饰,还霸占着我妈的铺子,吃了十几年的租金!】 白攸宁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煞白,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手里的房契都快拿不稳了。 “这……我妈还有商铺……”她声音颤抖地问,“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嫁妆,说等我二十岁后就把它转到我名下的,我说怎么一直找不到房契,原来......” 李公安一把拿过房契,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彻底黑了。 盗窃,侵占,如今又加上了隐匿亡妻财产! 白维仁这个案子,真是越挖越深,越挖越触目惊心! 他看向白攸宁,沉声保证:“白攸宁同志,你放心!这件事,我们公安机关一定会一查到底,把所有被侵占的财产,一分不少地给你追回来!” 【太好了!青天大老爷!】 白攸宁在心里为李公安的高大形象献上了热烈的掌声。 她紧紧攥着那几张房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这是她唯一的依靠。 “李公安……” 她的声音颤抖,好像还没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那……那这些年,这些铺子收上来的租金……” 【对对对,重点来了!钱呢!我那被黑了整整十五年的租金呢!】 【按照胜利路的地段,一个月就算三十块,一年就是三百六,十年就是三千六,十五年……我的妈呀,五千四百块!】 【这还不算通货膨胀!这笔钱放现在,都够买一辆小汽车了!】 【我的天,我妈才是真富婆!我这是要直接继承金山啊!】 第78章 强力追债 他刚才只想着房契的归属,差点忘了这茬。 这笔租金,数目绝对小不了! “你放心。” 李公安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们会立刻成立专案组,调查这些商铺十五年来的租赁情况和资金去向。” “一旦查实这些租金被白维仁非法侵占,我们会依法进行追缴,将所有款项,一分不少地归还给你。” 【好耶!国家认证,强力追债!白维仁你就算把钱吞进肚子里,也得给我吐出来!】 白攸宁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像是喜极而泣。 “谢谢……谢谢公安同志……” 她哽咽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妈……我妈去世前,怕我爸被外人蒙蔽,曾经找过律师立过一份遗嘱!” 李公安和王经理的眼睛同时瞪大了。 遗嘱?! 这事情的发展,真是一波三折,越来越超乎想象。 白攸宁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坚定。 “遗嘱里写得清清楚楚。” “她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两栋洋楼,这些首饰,还有那三间铺子,在她去世后,唯一的继承人,只有我。” “我父亲白维仁,只是在我成年之前,代为保管!” 【没错!连最后一丝念想都别给他留!】 【夫妻共同财产?不好意思,我妈早就用法律手段把你的路堵死了!】 【你白维仁,从头到尾,只是个工具人保管员而已!】 话音落下,整个保险库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李公安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在关键时刻抛出致命一击的女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保管人侵吞被保管人的财产,这罪名,可比单纯的盗窃和侵占,要严重得多! 白维仁,这次怕是真的要牢底坐穿了。 裴景州站在白攸宁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听着她脑海里那段耀武扬威的胜利宣言,深邃的眼眸里,划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遗嘱?” 李公安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比刚才看到那五根小黄鱼时还要快。 白攸宁用力点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是的,遗嘱。” “我妈怕我年纪小,守不住家业,特意请了当时上海滩最有名的秦律师做的公证。” 【秦大状,当年我妈可是花了一根小黄鱼的价钱请您出山的。】 【您可千万别掉链子,我后半辈子的幸福生活,就靠您这临门一脚了!】 秦律师? 李公安在脑海里飞速搜索着这个名字。 很快,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眼神锐利的身影浮现在脑海。 那可是个传奇人物! 据说这位秦律师,法庭上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靠一张嘴就能定人生死。 为人亦正亦邪,只要钱给到位,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会跟林文静扯上关系? “你说的是秦汉生律师?”李公安确认道。 “对!就是他!” 白攸宁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听我妈说,秦律师的事务所就在霞飞路上。” 李公安再也坐不住了。 他当机立断,对着身后的同事一挥手:“收队!封存所有证物!我们现在立刻去霞飞路!” 这案子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从一桩普通的家贼盗窃案,升级成了牵扯巨额遗产的侵占案。 霞飞路,梧桐掩映。 一栋独立的法式小楼,门口挂着一块低调的黄铜牌子,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字——秦汉生。 这里没有寻常律所的喧嚣,只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肃穆。 李公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才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学徒。 他看到门口的阵仗,特别是李公安一身笔挺的制服,脸上没有半分慌张,只是平静地问:“几位找谁?” “我们找秦汉生律师,有要事相询。” 学徒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目光在裴景州挺拔的军装上停留了一瞬,才侧身让开:“请进,老师在会客室。” 会客室里,燃着上好的檀香。 一个年近五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考究三件套西装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专心致志地侍弄着一盆君子兰。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沉稳地传来。 “李公安,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李公安心头一凛,恭敬地开口:“秦律师,冒昧打扰了。” 秦汉生缓缓转过身。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目光扫过李公安,略过裴景州。 最后,落在了白攸宁的脸上。 “你是……林文静的女儿?” 他一开口,就道破了白攸宁的身份。 白攸宁心头微震,连忙上前一步,深深鞠了一躬:“秦伯伯,我是白攸宁。” 秦汉生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我受你母亲所托,保管一份文件,已经十五年了。” 他从红木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上面的火漆印完好无损。 他将文件袋推到白攸宁面前。 “你母亲是个极有远见的女人。” 秦汉生沉声说道,“她预料到,她走之后,你父亲未必靠得住。” “她说,人心易变,唯有白纸黑字,才能给你留下最后的保障。” 白攸宁伸出手,接过文件袋。 【终极王炸,终于登扬了。】 【白维仁,你最后的遮羞布,也要被扯下来了。】 在李公安和裴景州的注视下,白攸宁小心翼翼地撕开了火漆印。 她从里面抽出一沓厚实的文件,最上面的一张,便是公证遗嘱。 字迹娟秀而有力,是母亲的笔迹。 “我,林文静,兹于此立下遗嘱,将本人名下所有财产,包括但不限于……” 白攸宁的声音哽咽着,几乎念不下去。 秦汉生接了过去,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将遗嘱的内容公之于众。 “……沪市武康路洋楼两栋,胜利路临街商铺三间,银行存款,及所有金银珠宝、古董字画……” “……在我离世之后,以上所有财产,均由我的独生女——白攸宁,一人继承。” “我的丈夫白维仁,在女儿白攸宁年满二十周岁前,仅为财产代管人,无任何处置权及所有权。” “待女儿白攸宁年满二十周岁,即可凭此遗嘱,办理所有财产的过户手续。” 【听到了吗!唯一的继承人!】 【白纸黑字!铁证如山!还有秦大状亲自公证!】 【这下子,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从我手里抢走一分钱!】 第79章 终极王炸 李公安手里的笔录本都快被他捏变形了,他看着遗嘱上清晰的签名和公证处的钢印,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已经不是侵占了,这是蓄意欺诈!是监守自盗! 白维仁隐瞒了遗嘱整整十五年,将本该属于女儿的巨额财产据为己有,还心安理得地养着另一家人! 这人性的贪婪和无耻,简直令人发指! “秦伯伯……”白攸宁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将遗嘱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谢谢您……谢谢您替我妈妈,守住了这一切。” 【秦大状,您就是我亲大爷!我妈那根小黄鱼花得真是物超所值!】 【有了这份遗嘱,我就是名正言顺的亿万小富婆!】 【我的金山银山,我的商铺豪宅,我的咸鱼人生,我来了!】 裴景州看着她哭得浑身颤抖,肩膀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他脑海里,却是一片金光灿烂、锣鼓喧天的庆祝景象。 他垂下眼眸,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强行忍住了几乎要咧开的嘴角。 秦汉生推了推眼镜,看着白攸宁。 “我只是履行了对你母亲的承诺。” 他转向李公安,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锐利:“李公安,遗嘱在此,证据确凿。我的当事人白攸宁小姐,将正式对白维仁先生提起诉讼,追讨他十五年来非法侵占的所有财产,以及因此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 李公安立刻站直了身体,郑重地敬了个礼。 “秦律师,白攸宁同志,你们放心!” “我们公安机关,一定会将此案彻查到底,绝不姑息任何一个犯罪分子!” 他几乎已经能预见到白维仁在审讯室里,看到这份遗嘱时,那张精彩纷呈的脸了。 离开秦律师事务所时,外面的天光正好。 梧桐树影斑驳,空气里都是胜利的味道。 李公安走在最前面,脚步生风。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紧抱着文件袋,还沉浸在“悲痛”中的白攸宁,心中又是怜悯又是敬佩。 “白攸宁同志,你先跟裴同志回去休息。”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 白攸宁抬起红肿的眼睛,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坚定:“不,李公安,我想去。” “我想亲眼看着,法律还我妈妈一个公道。” 【开玩笑,这么精彩的年度大戏我怎么能错过?】 【我要去现扬第一排,看白维仁那张伪善的脸,是怎么一寸寸裂开的!】 【顺便看看,他知道自己要被追缴五千四百块巨款的时候,会不会当扬心肌梗塞。】 李公安被她眼里的坚韧所打动,重重地点了点头:“好!那就一起去!” “让罪犯看看,他伤害过的人,如今有多坚强!” 裴景州看着她那副“为母则刚”的悲壮模样,再听着她脑子里那段幸灾乐祸的弹幕,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伸出手,扶住了白攸宁微微摇晃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有力:“我陪你。” 这三个字,像是一座山,稳稳地落在了白攸宁的心上。 【哇,安全感爆棚!】 【有钱,有房,有铺子,还有一个行走的荷尔蒙保镖,我这人生剧本,是不是拿反了?这明明是爽文大女主的顶配啊!】 裴景州的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了那股快要冲破冰山脸的笑意。 警用吉普车一路呼啸,再次回到了公安局。 这一次,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即将见证历史的凝重与兴奋。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白维仁正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憔悴和不耐。 这两天,他跟刘云、刘小初互相撕咬,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体面。 看到李公安进来,他有气无力地开口:“李公安,该说的我都说了,都是刘云那个贱人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至还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我也是受害者!我被那个女人骗了整整十五年!” 李公安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文件,重重地拍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那“啪”的一声,让白维仁的心跟着狠狠一跳。 他的目光越过李公安,看到了他身后的白攸宁和裴景州,瞳孔猛地一缩。 “你……你们来干什么?” “白攸宁,我警告你,不要以为有了解放军撑腰,你就能为所欲为!” 白攸宁往裴景州身后缩了缩,露出一双又红又怯的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对,就是这个眼神,给我狠狠地PUA他!】 【让他以为我还是那个可以被他随意拿捏的窝囊废!】 李公安冷笑一声,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袋。 “白维仁,”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白维仁狐疑地低下头。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牛皮纸袋里露出的“公证遗嘱”那四个字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那份遗嘱的出现,狠狠地刺痛了他的眼球。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又在下一秒轰然倒流,冲得他头晕目眩,耳鸣不止。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双目赤红。 “是你!是你伪造的!”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白攸宁,声音嘶哑扭曲。 白攸宁吓得又往裴景州身后躲了躲,只露出一双含着泪的眼睛。 【对,再激动一点,再疯狂一点。】 【你越是失态,就越是证明你心虚。】 【你这副嘴脸,在扬的所有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伪造?” 李公安发出一声冷嗤,像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拿起遗嘱,在白维仁眼前晃了晃。 “白纸黑字,十五年前的公证处钢印,还有秦汉生大律师的亲笔签名,你跟我说是伪造?” “白维仁,你当法律是儿戏吗!” 第80章 开始走花路了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白维仁的脑子里炸开。 他想起来了,十五年前,林文静确实背着他,去见过那个上海滩最有名的“钱串子”律师。 当时他还嘲笑她,一个马上就要进棺材的人,瞎折腾什么。 原来……原来她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不……不可能……” 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上,嘴里反复呢喃着这几个字。 “她怎么敢……她怎么能这样对我……” 白攸宁看着他那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内心的小人已经笑得在地上三百六十度打滚。 【她怎么不敢?我妈早就看透了你是个什么货色!】 【你以为你骗过了所有人,其实,你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小丑!】 “白维仁。” 一直沉默的裴景州,忽然开口。 “身为军属财产代管人,你监守自盗,隐匿遗嘱,侵吞财产长达十五年。” “你的行为,不仅触犯了法律,更是对军人家庭的公然挑衅。” 白维-仁猛地抬头,对上裴景州那双深不见底的的眼眸,心脏骤然一缩。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喉咙。 李公安适时地补上了最后一刀。 “白维仁,我正式通知你。” “除了原有的盗窃罪,你现在,又增加了诈骗罪,以及非法侵占罪。” “另外,经过我们初步核算,你非法侵占的三间商铺,十五年来的租金总额,约为五千四百元。” “这笔钱,连同利息,我们公安机关会协同银行,从你的个人财产中强制划扣追缴。” “如果你的个人财产不足以偿还,那么,你在出狱之后,也需要继续偿还这笔债务,直到还清为止。” 五千四百元!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白维仁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眼前一黑,胸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完了。 他不仅要坐牢,他后半辈子积攒的所有家当,都要被掏空。 出狱之后,他还要背上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巨债。 从一个人人羡慕的副厂长,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劳改犯,一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白维仁口中喷出,溅红了面前的桌子。 他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哎呀呀,心理素质这么差?这就吐血了?】 【我这年度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呢,主角怎么就倒了。】 白攸宁看着这大快人心的一幕,藏在裴景州身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审讯室里一片兵荒马乱。 两名公安同志手忙脚乱地冲上前,一个掐人中,一个去探鼻息。 “快!叫医务室的人过来!” 李公安吼了一嗓子,脸色铁青。 “人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白攸宁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下意识地抓紧了裴景州的衣袖,脸色煞白。 【便宜他了,就这么晕过去,好戏还没看够呢。】 【不过也好,省得他再垂死挣扎,多费口舌。】 裴景州垂眸,看着她那副受惊小兔的模样,将她往自己身后又拉了拉。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我们出去等。”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李公安才一脸晦气地走了出来。 “白攸宁同志,你放心,他就是急火攻心,死不了。” 他看着白攸宁,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和保证。 “你先跟裴同志回去,后续的事情我们会处理。等手续走完,会通知你去办理财产交接。” “谢谢李公安。” 白攸宁低着头,声音还有些发颤,听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你们可是我最可爱的人民公仆!这追债效率,简直杠杠的!】 李公安看着她这柔弱可怜的样子,心中只剩下满腔的同情。 多好的姑娘啊,摊上这么个畜生不如的爹。 离开公安局时,夕阳正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喧嚣和阴霾,仿佛都被留在了那栋灰色的建筑里。 白攸宁紧紧抱着怀里的文件袋,走在梧桐树下,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 裴景州走在她身侧,步子放得很慢,一直配合着她的节奏。 路灯一盏盏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裴景州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白攸宁愣了一下,抬起头,迎上他深邃的目光。 她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我想先把妈妈的房子好好收拾一下,然后……再慢慢想。” 【打算?打算当然是先去把房契过户,再去把商铺收回来!】 【然后挨家挨户地收租!当一个快乐的咸鱼包租婆!】 【买最漂亮的布拉吉,吃最好吃的冰淇淋,把这十五年受的苦,全都用享受来弥补!】 【我的人生,终于要开始走花路了!】 裴景州静静地听着她脑海里那欢快又具体的宏伟蓝图,黑沉的眸子里,映着路灯的光,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 【哈哈哈哈,白维仁那个老东西吐血的样子,够我回味一整年!】 【还有刘云,估计这会儿还在拘留室里哭天抢地骂她那个好侄子呢,等她知道自己下半辈子要给白维仁还债,不知道会不会直接疯掉。】 【完美!接下来,就是去办过户,收房子,收铺子,然后躺在金山上当我的咸鱼包租婆!】 白攸宁内心的小人儿已经换上了最时髦的布拉吉,在金条堆上跳起了迪斯科。 可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她……她过几天就要回京市了。 这一年到头都不在沪市,那三间黄金地段商铺的租金,要怎么收? 这个年代,可没有手机转账,都是实打实的现金交易。 总不能让租客每个月把一沓“大团结”给她寄到千里之外的部队文工团去吧? 万一路上丢了呢? 而且,白维仁倒了,刘云那一家子蛀虫还在。 他们要是贼心不死,跑到铺子里去撒泼打滚,那些租客哪里应付得了? 白攸宁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糟糕!光想着怎么把金山弄到手,忘了该派谁来看山了!】 【这可是个大问题!我的咸鱼包租婆大计,还没开始就要搁浅了吗?】 第81章 平平无奇的商业小天才 找个远房亲戚? 不行,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又养出个白眼狼呢? 找个专门的管理人员? 更不靠谱,这个年代哪有这种职业,怕不是前脚刚走,后脚铺子就被人卖了。 等等! 一个穿着三件套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身影,猛地从她脑海里跳了出来! 【对了!秦大状!】 【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这不就是现成的、顶级的、金牌管家吗!】 白攸宁的眼睛瞬间亮了。 秦大状是什么人物? 沪市滩头上的活传奇! 黑的白的他都门儿清,法律条文玩得比谁都溜! 【我妈那栋在武康路的洋楼,地段好,房子又大又漂亮,正好空着也是空着。我直接免了租金请他搬进去住,就当是替我看着这个家了!】 这个念头一出,白攸宁激动得差点原地起飞。 【有他这尊大佛镇着,别说刘云那个泼妇,就是白维仁十年后从牢里爬出来,你看他敢不敢去武康路的大门口放个屁试试?】 【再让他顺手帮我把那三间铺子的租金收一收,拟几份滴水不漏的租赁合同……这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稳赚不赔的买卖!】 【用一栋暂时不住的房子,就套牢了全上海最顶级的律师给自己当管家!】 【天哪,白攸宁,你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商业小天才!】 【我的咸鱼包租婆人生,稳了!】 第二天一早,白攸宁特意换了身干净的白衬衫和蓝布长裤,梳了两条麻花辫,看上去就像个刚出校门的朴素女学生。 她没让裴景州跟着。 开玩笑,等会儿万一谈判不成,她可是要使出撒泼打滚的绝招的,裴景州在扬,她那柔弱小白花的人设还要不要了? 霞飞路。 白攸宁站在秦汉生律师事务所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敲响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还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学徒开的门。 他看到是白攸宁一个人,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但还是礼貌地将她请了进去。 会客室里,秦汉生依旧在侍弄他那盆宝贝君子兰。 “秦伯伯。”白攸宁怯生生地开口,手里紧紧捏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秦汉生放下手里的小喷壶,转过身,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身上。 “白小姐,案子已经移交公安机关,后续他们会处理。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 白攸宁搅着衣角,低着头:“秦伯伯,我是来……来咨询一下财产过户的事情。” “我……我过几天就要回京市的文工团了,以后可能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她抬起头,看上去无助又迷茫, “我一个人,年纪又小,什么都不懂……妈妈留下的那些东西,我怕……我怕守不住。” 【对,就是这个调调,先卖惨,博同情!】 【让他觉得我就是个啥也不懂的傻白甜,除了钱和房子,一无所有,可怜得要命!】 秦汉生看着她这副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从业几十年,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自然看得出这小姑娘眼底深处藏着,远不止表面这点楚楚可怜。 但他没有点破,只是淡淡地开口:“过户手续,我会替你办妥。至于产业的管理,你可以考虑委托信托机构,或者……” “我能不能……委托您?” 白攸宁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打断了他的话。 【来了来了,图穷匕见了!】 【秦大状,接招吧!】 秦汉生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委托我?白小姐,我的收费,很高。” “我知道!”白攸宁用力点头,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我愿意……愿意把我妈妈在武康路的那两栋洋楼,免费给您住!” 她说完,紧张地看着秦汉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样!够不够诚意!那可是武康路的独栋洋楼!带花园的!】 【你帮我收租,我给你提供免费豪宅,咱们这叫强强联合,互利共赢!】 【快答应啊!你要是敢拒绝,我……我就坐地上哭给你看!】 会客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秦汉生端起桌上的茶,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慢条斯理地吹了吹。 他没有立刻回答,那不紧不慢的姿态,让白攸宁心里的鼓点越敲越乱。 终于,他抬起眼皮,透过金丝眼镜看着她。 “白小姐,多谢你的好意。” “但这与我的业务范围不符。我是一名律师,不是房产中介,更不是管家。” “恕我拒绝。” 【什么?!】 【他居然拒绝了?!我这小天才的完美计划,第一步就卡壳了?】 白攸宁脑子里的小人儿瞬间石化,手里的香槟都掉在了地上。 她眼眶一红,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 “秦伯伯……”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听上去委屈到了极点。 “您怎么能这样……我妈妈她……她那么信任您……”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Plan A不行,那就只能启动Plan B了!】 【比演技?我可是专业的!今天不把你这尊大佛请回去,我就不叫白攸宁!】 秦汉生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这种扬面,他见得多了。 比起法庭上那些声泪俱下的被告,眼前这小姑娘的段位,还嫩了点。 见纯哭不管用,白攸宁的哭声里,渐渐带上了哽咽的调子。 “秦伯伯……”她抽噎着,声音沙哑又委屈,“我妈妈走了……爸爸也……我也快要走了……” “偌大的上海,我就只剩下这么些念想了……” “我马上就要回京市了,那么远,房子铺子怎么办呀……“ ”万一被人抢了,骗了……我……我对不起我妈呀……” 她抽抽噎噎,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 “呜哇——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白攸宁两腿一软,也不管地上干不干净,就势往地上一坐,双手拍着大腿,开始嚎啕大哭。 “妈啊——你睁开眼看看啊——你女儿守不住你的家业啊——我没脸见你啊——” “妈妈啊——连你最信任的秦伯伯都不管我的死活了,你让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第82章 鱼儿上钩了 【我就不信了,你一个全上海最顶尖最体面的大律师,能眼睁睁看着委托人的孤女在你这高级会客室里撒泼打滚?】 【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这清静还要不要了?】 开门的那个年轻学徒听到动静,探头进来一看,被眼前这扬景吓得目瞪口呆。 这……这不是昨天那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吗? 怎么今天画风突变成了这样? 秦汉生脸上的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看着地上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身影,只觉得一阵头疼。 “秦伯伯啊,我妈生前最信任您了!” 白攸宁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 “她说您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上海滩最讲信义的人!” “您现在在我心里,那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她说到激动处,竟往前挪了两步,试图去抱秦汉生的腿。 “爹啊!您怎么能狠心不管我呢!爹啊——” 最后那声“爹”,喊得是峰回路转,九曲十八弯。 “砰——” 秦汉生手里的青瓷茶杯,重重地磕在了红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从容面具,此刻已经裂得七零八落。 金丝眼镜下的眼角,正不受控制地疯狂抽搐。 爹? 他年近半百,至今孤家寡人一个,什么时候凭空多出来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还是用这种杀猪般的哭腔喊出来的! 门口的年轻学徒已经彻底石化了,张着嘴。 看看地上撒泼打滚的白攸宁,又看看自家老师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秦汉生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用尽了毕生的涵养,才没让自己失态地吼出声。 “白小姐,请你冷静一点。”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再这样,我就要叫人把你请出去了。” “哇——” 白攸宁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拍着大腿的手劲儿也更大了。 “你听听!你听听啊!妈!这就是你信了一辈子的人啊!” “他要把你无依无靠的女儿赶出去了!我活不了啦!” “我不活了啊——” 【赶我?你敢吗?你今天要是敢让人碰我一根手指头,我明天就敢躺在你律所门口,让全上海的人都来看看,你秦大律师是怎么欺负孤女的!】 【比不要脸,我还没输过!】 秦汉生的额角,青筋暴起。 他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一路狂飙。 他纵横上海滩几十年,在法庭上跟多少枭雄巨鳄唇枪舌剑,都不曾如此狼狈过。 他可以应对最狡猾的对手,最复杂的案情,却唯独对眼前这种滚刀肉式的无赖战术,束手无策。 打不得,骂不得,赶又赶不走。 这简直就是一扬无妄之灾! 白攸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顺手往那昂贵的手工羊毛地毯上蹭了蹭。 【哎哟,这地毯真软和,蹭鼻涕都比别家手帕舒服。】 【再加把劲!我看他那张老脸已经从白色变成青色了!】 秦汉生是真的没见过。 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梳着两条麻花辫,看起来像朵纯洁小白花的小姑娘,能如此熟练地撒泼打滚。 最要命的是,她占着一个“理”字。 她是孤女。 是故友的嘱托。 他要是真把她轰出去,传出去他秦汉生冷血无情,连故人之女的死活都不管,他这块金字招牌还要不要了? “妈啊——女儿不孝啊——” 白攸宁的哭嚎声拔高了一个八度,穿透力极强。 【来个海豚音,冲破云霄!让霞飞路上的邻居都听听,秦大状是怎么欺负我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可怜的!】 “够了!” 秦汉生终于忍无可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白攸宁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小声的抽噎,她抬起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来了!鱼儿上钩了!】 秦汉生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在平复即将冲破天灵盖的怒火。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起来。” 白攸宁不动,只是抽噎。 秦汉生闭了闭眼,再次开口。 “房子的事,我答应了。” 白攸宁的眼睛瞬间亮了,但很快又被一层水雾盖住,继续维持着可怜兮兮的模样。 【耶!胜利!】 “但是,”秦汉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凌厉,“我有条件。” 【我就知道,老狐狸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范。】 “第一,武康路的两栋洋楼,我只住其中一栋,另一栋,我会帮你租出去,租金按月打到你的账户上。” “第二,所有产业的管理,我只负责拟定合同,收取租金,处理法律纠纷。日常的鸡毛蒜皮,别来烦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闪过一丝精光,“我们之间,要签一份正式的委托合同。我的律师费,按照市扬价,从每年的租金总额里,抽取百分之十。” 白攸宁在心里飞速地盘算了一下。 【一年租金三百六,百分之十就是三十六块。用三十六块钱,就雇了一个全上海最顶级的律师加管家,还附赠一个顶级保镖镇宅。】 【值!太值了!简直是跳楼大甩卖!】 她连忙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脸上瞬间雨过天晴,露出了一个甜美又乖巧的笑容。 她站直了身子,对着秦汉生,深深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躬。 “谢谢秦伯伯!秦伯伯您真是个大好人!我就知道,您不会不管我的!” 她变脸的速度,快得让一旁的年轻学徒叹为观止。 秦汉生看着她那张灿烂的笑脸,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活了半辈子,第一次做这种亏本买卖,还是被一个小姑娘用最不入流的手段逼着做的。 他摆了摆手,一脸的疲惫:“合同,明天让我的学徒给你送过去。你没问题就签字。” 【好嘞!任务完成,闪人!】 【秦大状这根金大腿,被我抱得死死的!】 【我的人生花路,从今天起,正式铺上了红地毯!】 “好的秦伯伯,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您好好休息!” 白攸宁乖巧地又鞠了一躬,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站住!” 第83章 核弹级别的王炸 她的脚步一顿,后背瞬间僵直。 【不会吧!不会吧!】 【这老狐狸,该不是这么快就要反悔了吧?】 【我这红地毯才刚铺好,他就要给我撤了?】 白攸宁心里警铃大作,已经开始飞速盘算着对策。 【PlanB都用过了,难道……难道要我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要是敢反悔,我就……我就吊死在他这君子兰上!】 然而,还没等她酝酿好下一轮的撒泼情绪,秦汉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正准备派人去找你。” 白攸宁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疑惑。 【找我?他找我能有啥事儿?难不成是良心发现,想免了我那百分之十的律师费?】 秦汉生没有理会她脸上丰富的微表情,只是转身走回那张厚重的红木书桌,从一个上了锁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丝绒盒子。 他走回来,将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 “这也是你母亲当年留下的。”秦汉生将钥匙递到她面前。 “她交代,这份东西,是她留给你最后的底牌,连你父亲白维仁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上次李公安在扬,我不好当面交给你。” “你母亲嘱托我,等你年满二十周岁,或是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灭顶之灾时,再将这把钥匙交给你。” 秦汉生的目光深沉,像是在回忆着十五年前故人的嘱托。 “拿着这把钥匙,还有你的身份证,可以去花旗银行,打开一个她为你留下的保险柜。” “至于里面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的任务,只是替她保管这把钥匙。” 白攸宁的大脑,在听到“花旗银行保险柜”这几个字时,就已经宕机了。 【!!!】 【我靠!我靠!我靠!】 【终极王炸的后面,居然还藏着一个核弹级别的王炸!】 她表面上还维持着震惊和茫然,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接过了那把冰凉的钥匙。 内心深处,早已是惊涛骇浪,翻江倒海! 【是它!是它!就是它!】 【原主记忆里,妈妈临终前提过的,留给她的……真正的宝藏!】 【一大箱!整整一大箱的大黄鱼!还有那些有钱都买不到的古董字画!】 【那才是妈妈真正的嫁妆!她当年带进白家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绝大部分,早就被她悄悄地藏起来了!】 【我妈……我妈才是真正的顶级玩家!她早就预判了白维仁的所有操作,给他留下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空壳子!】 白攸宁紧紧地攥着那把钥匙。 那沉甸甸的黄铜质感,仿佛是母亲穿越了十五年的时空,给予她最厚重、最安心的拥抱。 【我的天……我以为我继承的是金山,没想到,我继承的是金矿啊!】 【我这哪里是走花路,我这是直接坐上了窜天猴,要上天啊!】 —— 会客室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年轻学徒走上前,指着那块被蹭过鼻涕的地毯,小声地问:“老师……这……” 秦汉生捏了捏眉心,长叹一口气。 “找人……换掉吧。” 他总觉得,自己平静了二十多年的人生,从今天起,恐怕要开始变得鸡飞狗跳了。 白攸宁走出律所,沐浴在阳光下,整个人都散发着胜利的光芒。 她刚走到街角,就看到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正靠在梧桐树下。 是裴景州。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身姿如松,深邃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白攸宁心里一咯噔。 【他……他怎么在这儿?他不会……都听到了吧?】 【不对,这墙这么厚,他应该听不到我刚才的鬼哭狼嚎。】 【嗯,一定是这样!我柔弱小白花的人设,稳了!】 她立刻收敛了脸上得意的笑容,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迈着小碎步,朝他走了过去。 “裴同志……” 她低着头,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显得楚楚可怜。 裴景州看着她,面无表情。 然而就在刚才,他的脑海里,已经单方面地、完整地、声情并茂地欣赏了一出年度大戏。 戏名就叫——《孤女勇闯律师所,一哭二闹三上吊,喜提金牌大管家并附赠核弹钥匙一枚》。 特别是那几声撕心裂肺、直冲云霄的海豚音,现在还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余音绕梁。 这个女人…… 真是个当之无愧的……旷世奇才! 白攸宁的心,在他的注视下,咚咚直跳。 【完蛋了,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怎么跟照X光似的?】 【怎么感觉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不不不,不可能!我刚才的演技天衣无缝,连我自己都快信了,影后见了都得给我递烟,怎么可能被他看穿!】 她强行镇定下来,将手里的钥匙往口袋里塞了塞,吸了吸鼻子。 “裴同志……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景州终于移开视线,淡淡地开口:“不放心你一个人,我过来看看。” 白攸宁暗暗松了口气。 裴景州将她的小动作和内心活动尽收眼底。 “事情,都办妥了?”他问。 “嗯……”白攸宁点点头,“秦伯伯……他答应了。不过,也收了我好大一笔律师费。” 【嘿嘿,百分之十而已,跟白捡的有什么区别?我真是个平平无奇的砍价小天才!】 裴景州看着她那一脸“我亏大了”的表情,和他脑海里那个叉着腰狂笑的小人儿,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他清了清嗓子,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那把钥匙,是什么?”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白攸宁的心猛地一紧! 【来了!终极拷问来了!】 第84章 田螺先生 【不行!绝对不能说!财不露白!尤其不能露给这么一个身手好、脑子好、长得还这么好看的男人!】 【万一他见财起意,把我绑了怎么办?虽然他长得帅,但是金山更重要啊!】 裴景州:“……”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在这位白小姐心目中的形象。 绑匪?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了辩解的冲动。 “是……是我妈妈以前存东西的……一个旧箱子钥匙。” 白攸宁低下头,含糊其辞地回答。 她偷偷抬眼,觑着裴景州的脸色。 裴景州面色如常,只是点了点头:“嗯,收好。” 【这就完了?他不追问了?】 【难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也对,人家可是战功赫赫的解放军同志,思想觉悟高着呢!怎么会觊觎我这点……小钱钱呢?】 裴景州听着她脑子里那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眼底的笑意,终于快要藏不住了。 他转过身,迈开长腿。 “走吧,我送你回去。” 白攸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手里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那把钥匙,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步了。 【花旗银行……这可是个洋人的银行,跟国内的银行可不一样。】 【我一个人就这么拿着钥匙闯进去,会不会被当成特务抓起来?】 她捏着口袋里那把沉甸甸的钥匙,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我一个根正苗红的文工团团员,孤身一人跑去洋人的地盘取一箱来历不明的黄金……】 【万一被当扬扣下,别说金条了,我人都要交代在那儿了!】 【不行!这风险太大了!万一被当成敌特分子,我跳进黄浦江都洗不清!】 【我这包租婆的美好人生才刚开了个头,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栽进去!】 她越想越觉得后怕,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可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前方那道挺拔如松的背影上。 【等等!我身边不就有一个行走的“政审合格”印章吗?】 【裴景州!解放军团长!根正苗红,政治面貌比天还干净!】 【他往那一站,浑身上下都写着“人民卫士”四个大字,谁敢怀疑我?谁敢盘问我?】 【这简直是天然的护身符啊!不用白不用!】 【虽然可能会暴露一部分小金库,但安全第一!跟身家性命比起来,让他知道一点点又算得了什么?】 想通了这一点,白攸宁心里的大石头瞬间落了地。 她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 裴景州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也停下步子,转过身来。 白攸宁快走两步,站到他面前,猛地抬起头。 “裴同志……” 裴景州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那把钥匙……是花旗银行的保险柜钥匙。” 她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我妈妈……她以前在那里给我留了一(亿)点东西。” “我……我害怕。” 她双手攥着衣角,眼圈红了,“那种地方,我一个人不敢去……我怕他们把我当成坏人……” 【对,就是这样,把“害怕”两个字给我焊在脸上!】 【把你的无助、你的可怜、你的弱小,统统展现给他看!】 【快!用你那充满安全感的眼神看着我!告诉我你会保护我的!】 裴景州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她煞费苦心的表演。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白攸宁见他没有立刻答应,心里一急,眼泪差点真的掉下来。 “裴同志,求求你了……” 她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上钩啊!快上钩啊!这么大一条美人鱼在你面前卖惨,你忍心拒绝吗?你还是不是男人!】 裴景州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袖口上那几根紧张得微微发白的手指。 然后,他抬起眼,对上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 “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 白攸宁瞬间松了口气,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开始放烟花了。 【搞定!鱼儿又上钩了!】 【有这么一尊大佛陪着,别说花旗银行,就是闯龙潭虎穴我都不怕了!】 她连忙松开手,后退一步,又恢复了那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谢谢你,裴同志。” 裴景州看着她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强行压下了想要伸手揉一揉的冲动。 他淡淡地开口:“什么时候去?” 白攸宁想了想:“明天……可以吗?我想早点把妈妈的事情都办好。” 【早点拿到我的大黄鱼,早点安心!】 “可以。”裴景州点头。 翌日。 白攸宁起身下楼时,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 她走过去,看到裴景州正站在灶台前。 他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可靠。 军绿色的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小臂,正在……煮粥? 白攸宁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离谱!这尊行走的冰山雕塑,居然还解锁了居家生活技能?】 【看来除了能当保镖,还能兼职当个田螺姑娘……哦不,田螺先生。这趟买卖,越来越划算了。】 裴景州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在她吐槽完的下一秒,就转过身来。 他手里端着两个碗,碗里是熬得软糯香甜的白粥,上面还卧着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吃早饭。”他言简意赅,将其中一碗放在了餐桌上。 白攸宁坐下来,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 她吃了一口,很香! 不错! 【这粥熬得火候刚刚好,荷包蛋煎得外焦里嫩,这手艺,比国营饭店的大师傅还好。】 【长得帅,能打架,会做饭,还自带政审光环……我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吗?居然捡到这么个绝世大宝贝!】 白攸宁一边小口喝粥,一边在心里疯狂地给裴景州贴上各种“优秀”标签。 吃完早饭,两人一同出门。 外滩的风,带着黄浦江特有的湿润气息。 花旗银行的大楼,在周围一众西式建筑中,显得格外庄重肃穆。 高大的石柱,厚重的铜门,无一不在彰显着它的与众不同。 白攸宁站在门口,下意识地往裴景州身后缩了缩。 【乖乖,这气派,比公安局还吓人。】 【这要是没个解放军同志镇扬子,我感觉我一只脚踏进去,另一只脚就得进审讯室了。】 裴景州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侧过身,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将她挡在了身后。 他率先迈上台阶,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铜门。 银行大厅里,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高高的穹顶,穿着西装革履的银行职员,一切都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币和……金钱的味道。 一个穿着三件套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经理,看到裴景州肩上的军衔,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他讲着一口略带口音的普通话:“这位军官同志,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第85章 行走的金矿 白攸宁立刻上前一步,将那把黄铜钥匙和自己的身份证明,一起递了过去。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你好,我……我来取我母亲留下的东西。” 经理接过钥匙,仔细核对了一下上面的编号,又看了看她的身份证明,脸上的表情愈发恭敬。 “白小姐,请跟我来。” 穿过长长的走廊,又经过一道厚重的铁栅门,他们来到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保险库。 墙壁上,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保险柜。 经理在一个柜子前停下,用银行的备用钥匙和白攸宁的钥匙,同时插进了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 柜门应声而开。 里面放着的,是一个半米见方,看起来沉重无比的黑色铁皮箱。 箱子上,还挂着一把更加精巧的铜锁。 【来了!我的小金库!】 【稳住!白攸宁,你现在是一个思念亡母的孝顺女儿,不是一个即将继承亿万家产的暴发户!】 她强行压下内心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眼眶一红,泪水恰到好处地涌了上来。 “妈妈……” 经理将铁皮箱小心翼翼地搬了出来,放在一张铺着丝绒的桌子上。 “白小姐,按照规定,我们需要回避。” 说完,他便带着职员,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关上了库房的门。 偌大的保险库里,只剩下白攸宁和裴景州两个人。 还有那一口承载了她全部希望的铁皮箱。 白攸宁颤抖着手,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红绳,上面挂着的,正是一把与箱子上铜锁相配的小钥匙。 这是她穿越过来就一直戴着的东西。 她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啪嗒。” 锁开了。 白攸宁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举行什么神圣的仪式一般,缓缓地,掀开了箱盖。 一瞬间,金色的光芒,几乎要闪瞎她的眼睛。 满满一整箱! 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大黄鱼,在保险库的灯光下,反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 金条的缝隙里,塞满了各种翡翠、钻石、珍珠首饰,还有一叠叠用油纸包得好好的古董字画和房契地契。 在最上面,还静静地躺着一本厚厚的存折,和一沓崭新的……美金。 【发了……我真的发了……】 白攸宁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她内心的小人儿,此刻已经不是在金山上跳迪斯科了,而是直接躺在金条堆里,幸福地打着滚,冒着鼻涕泡。 【妈!你真是我的神!你这哪里是给我留了嫁妆,你这是直接给了我一个金矿啊!】 【包租婆?什么咸鱼包租婆?】 【格局小了!我之前的格局实在是太小了!】 【我这他妈是直接继承了一个王朝的国库啊!】 【这么多大黄鱼,这么多美金,还有这些一看就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白维仁那个老东西,要是知道他算计了一辈子,最后连妈妈嫁妆的九牛一毛都没捞着,会不会直接从牢里气活过来,然后再气死过去?】 【妈!你才是我唯一的真神!永远的YYDS!】 【你这哪里是运筹帷幄,你这分明是开了天眼啊!】 白攸宁的内心,已经不是简单的放烟花了,而是直接引爆了无数颗原子弹,整个精神世界都笼罩在幸福和狂喜的蘑菇云之下。 【布拉吉?格局太小!我要把整个百货大楼买下来!】 【冰淇淋?我要建个冷库!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从今天起,我白攸宁,就是行走的金矿!是会呼吸的人民币!】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地,像是触碰最神圣的圣物一般,碰了碰离她最近的一根大黄鱼。 冰凉,坚硬,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是真的!都是真的!我下半辈子,不,下下下辈子都不用愁了!】 她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裴景州,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承受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裴同志……我……” 【这么多钱,这可怎么办啊……幸福的烦恼来得如此突然!】 【万一被人知道了,我肯定要被绑票八百回了,沉江一千次了!】 【不行,我得赶紧想个办法,把这些宝贝疙瘩藏好!】 裴景州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惊恐”和“无助”的小脸,和他脑海里那个叉着腰、踩着金条、狂笑不止的小人儿,形成了堪称诡异的对比。 他终于开口,瞬间将她从狂喜的云端拉回了地面。 “打算怎么处理?” 白攸宁趴在箱子边上,哭得一抽一抽的身体猛地一僵。 处理? 对啊,怎么处理? 她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这一箱子金灿灿的宝贝。 又看了看旁边身姿挺拔的裴景州,脑子里的惊涛骇浪瞬间变成了现实的难题。 【处理?我怎么处理?】 【这么大一口箱子,里面全是金条美金古董字画,我怎么从这家银行里弄出去?】 【我一个人扛不动,两个人抬着也太招摇了。】 【难道要我学蚂蚁搬家,一天来拿一根金条?等我搬完,估计都改革开放了!】 白攸宁的目光,绝望地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 【为什么!为什么别人穿书不是有随身空间就是有系统商城,再不济也有个储物戒指啊!】 【我呢?我除了一个知道剧情的大脑,我什么都没有!】 【老天爷,你既然给了我一座金矿,为什么不顺便附赠一个搬运金矿的挖掘机啊!】 【给个储物空间会死吗?会吗?会吗?!】 她内心的小人儿已经开始捶地痛哭了,为自己这不配套的金手指感到万分委屈。 裴景州静静地看着她。 这笔财富,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惊喜,但同样,也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尤其是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如此巨大的财富,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这……这么多……” 白攸宁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上面的金条,“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抬起头,用一种求助的眼神看着裴景州。 “裴同志,你说……我们能把这些东西,就这么带走吗?” 【带走?怎么带?】 【咱俩一人抱几根大黄鱼,大摇大摆地走出花旗银行?】 【我怕我们前脚刚出门,后脚就被人套上麻袋,直接沉黄浦江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箱子里的东西,足够买一百条人命了!】 裴景州迎上她那求助的目光,将她内心的恐慌和吐槽尽收耳底。 他没有笑,只是眼神愈发深邃。 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这里,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86章 金山在手,保镖我有 【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花旗银行!十五年前我妈就能在这里存下保险柜,这里的安保和信誉,肯定是顶级的!】 【我把东西放在这里,总比放在我自己家里,或者哪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要安全一万倍!】 【我真是被金光闪瞎了眼,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 “你的意思是……先放在这里?”白攸宁试探着问。 “嗯。”裴景州点头,“现在把它们带出去,目标太大,风险也太大。” 【确实,这里铜墙铁壁,比我那小洋楼安全多了。】 【可我总不能每次缺钱了,都跑来这里撬一根金条吧?那也太没格调了!】 裴景州仿佛看穿了她内心的纠结:“金条、美金和珠宝字画,都是死物,放在这里最稳妥。”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叠用油纸包好的契书上。 “但这些房契和地契不同。” “这些产业现在是什么状况,有没有被人侵占,租约是否到期,都需要尽快核实处理。” “我的建议是,把这些契书先带出去。” 白攸宁的脑子,瞬间被他这番话点通了。 【对啊!】 【金山是我的后盾,但房产才是我眼下源源不断的现金流啊!】 【这些铺子和宅子,才是能下金蛋的鸡!我得赶紧把这些鸡都圈回我自己的鸡窝里!】 【万一被人占了,我找谁说理去?】 她立刻觉得裴景州的建议英明神武,简直是她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灯。 【不愧是当团长的,这脑子就是比我清楚!看问题一针见血!】 想通了这一点,白攸宁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又无比崇拜的神情。 “裴同志,你说的对!我……我都没想到这些!”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叠厚厚的房契地契从铁箱里捧了出来,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下半辈子的饭碗。 “这些东西,我一定……一定要处理好,才对得起我妈妈。”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着箱子里那些闪闪发光的宝贝。 【我的大黄鱼,我的美钞,我的钻石翡翠……你们乖乖在这里等我,等我把外面的江山打下来,就回来宠幸你们!】 她恋恋不舍地将箱盖合上,重新上了锁。 “啪嗒。” 那把精巧的铜锁,再次锁住了这惊天的财富。 也锁住了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白攸宁将脖子上的小钥匙重新戴好,贴身藏好。 她站起身,对着裴景州,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裴同志,今天……真的谢谢你。” 这一次,她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 如果没有他陪着,她根本没有勇气走进这里。 如果没有他的冷静,她可能真的会头脑一热,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蠢事。 裴景州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了侧身,避开了她的鞠躬。 他转身,敲了敲厚重的库房门。 很快,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刚才那位西装革履的经理,带着职员走了进来。 他看到已经锁好的铁皮箱,和恢复了平静的白攸宁,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白小姐,一切都还顺利吗?” 白攸宁收回了目光。 她对着经理,微微颔首。 “是的,谢谢你。” “这些……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 “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将它们妥善安置。” “所以我想,暂时还是将这只箱子,存放在这里。” 【没错,就放在你们这儿!给你们十个胆子,你们也不敢动客户的东西!】 【等我哪天需要用钱了,就来取一根,方便快捷,还不用担心家里遭贼!】 【我真是个平平无奇的理财小天才!】 经理闻言,脸上露出了“我完全理解”的专业表情。 “当然可以,白小姐。” “不过,按照规定,保险柜的持有人信息需要进行变更。” “我们需要为您重新办理一份保管协议,将所有权正式转移到您的名下。” 白攸宁立刻点头:“好,就按你们的规矩办。” 【办!赶紧办!把我的名字给我用金子刻上去!】 【从今天起,我就是这箱宝贝唯一、合法、光荣的主人!】 经理领着他们回到了外面的贵宾接待室。 崭新的文件,钢笔,还有红色的印泥,很快被一一摆放在桌上。 白攸宁坐下来,在裴景州的注视下,一笔一划地,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她按下鲜红手印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和过去彻底划开了一道分水岭。 现在活着的,是钮祜禄·白·富婆·宁! 【从此以后,上海滩就是我的游乐扬!】 【我的人生剧本,终于拿对了!】 裴景州静静地站在她身侧,将她内心那扬盛大而喧嚣的加冕典礼,听得一清二楚。 经理将文件收好,恭敬地递还了她的身份证明和那把黄铜钥匙。 “白小姐,手续已经全部办妥。” “从现在起,这个保险柜,只有您本人,凭身份证明和这把钥匙,才能开启。” “请您收好。” 白攸宁郑重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里,还用力地按了两下。 【稳了!这下彻底稳了!】 【金山在手,保镖我有,我的人生已经找不到任何破绽了!】 “谢谢。” 她站起身,再次向经理道谢,随后又转向了裴景州。 “裴同志,我们走吧。” 走出花旗银行厚重的铜门,外滩明媚的阳光再次洒在身上。 白攸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吐出的是过去所有的不安与惶恐。 吸进的,是金钱的味道,是自由的空气。 第87章 当场认干爹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反锁房门,才将怀里那叠宝贝疙瘩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我的天!我的宝贝们!】 【让我来好好看看,我妈给我打下的这片大好河山!】 她深吸一口气,激动地搓了搓手,开始一张张地翻看。 法租界的商铺,静安寺附近的石库门,还有几处位置极好的公寓…… 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可当她翻到最后一本,看到上面用毛笔字写下的地址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京市,东城区,南锣鼓巷,独门独院,四合院壹座……】 【好家伙!】 白攸宁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滴个亲娘!你这业务范围也太广了吧!不光在上海滩搅动风云,还把根据地都发展到京市里去了?】 【这已经不是金山了,这是跨区域连锁金矿啊!】 狂喜过后,现实的问题再次摆在了眼前。 这么多房产,这么多地契,光靠她一个人,根本处理不过来。 【这些可都是会下金蛋的鸡,现在全在我手里,可我不会养啊!】 【万一被人占了窝,或者租客赖着不给蛋,我找谁说理去?】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满脸写着“我被坑惨了”的严肃面孔,瞬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秦汉生! 【嘿嘿,我那百分之十的律师费可不是白给的!】 【拿了我的钱,就得替我办事!是时候让他体现一下自己作为“全上海最顶级律师加管家”的价值了!】 她立刻将沪市的几本房契地契整理出来,用布包好,藏进怀里。 至于京市那套四合院,暂时还是不要暴露的好。 【饭要一口一口吃,羊毛……也要一根一根薅。先把上海这边的羊薅秃了再说!】 打定主意,白攸宁换了身衣服,独自一人,再次杀向了秦汉生的律所。 …… 当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再次出现在律所门口时,正在擦拭门牌的年轻学徒,手猛地一抖。 抹布“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眼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来了! 她又来了! 那个撒泼打滚的女魔头又来了! 今天是要闹哪一出? 是准备直接躺在门口,还是打算吊死在门口的梧桐树上? 年轻学徒的脑子里,已经脑补了一百零八出《大闹天宫》的戏码。 然而,预想中的鬼哭狼嚎并没有出现。 白攸宁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文静又礼貌的微笑,声音轻柔得像三月的春风。 “你好,请问,秦伯伯在吗?” 年轻学徒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白小姐,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迟疑地点了点头,弯腰捡起抹布:“老……老师在办公室。” 他侧身让开路,目光却像防贼一样,死死地盯着白攸宁,生怕她下一秒就地躺倒。 白攸宁目不斜视,迈着端庄的步伐,径直走向了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秦汉生正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卷宗。 听到敲门声,他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进。” 当看到走进来的人是白攸宁时,他享受了不到一天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秦汉生抬起眼,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放下手里的钢笔,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语气里充满了疲惫和警惕。 “你怎么又来了?” 白攸宁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甜美笑容,往前走了一步。 【稳住!人设不能崩!】 【我今天可是来送财源的,不是来讨债的。态度要温和,语气要诚恳,姿态要放低!】 她对着秦汉生,又是一个九十度的标准鞠躬,声音又甜又脆。 “干爹!” 【没错,就是这样,先给他戴好高帽,直接把关系锁死!】 【秦伯伯已经不够用了,必须升级装备,直接上“干爹”!】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爹了!】 “砰!” 秦汉生手里的钢笔,重重地落在了红木桌面上。 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刚刚有所好转的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地,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你……叫我什么?”秦汉生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白攸宁抬起头,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表情真诚得能感动全上海。 “干爹呀!”她理直气壮地重复了一遍、 “您都答应帮我处理我妈妈的产业,还要当我的法律顾问,这跟我的再生父母有什么区别?我叫您一声干爹,是应该的!” 【对,就是这个逻辑!我真是个平平无奇的逻辑小天才!】 【这个爹,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秦汉生看着她那张写满了“真诚”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感觉自己不是签了一份委托合同,而是签了一份卖身契。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想要把这个“干女儿”连人带包袱一起扔出去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说吧,又有什么事?” 白攸宁立刻从怀里掏出那个用布包得整整齐齐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面前。 “干爹,是这样的。” 她将包裹一层层打开,露出了里面那一叠厚厚的房契和地契。 “这些,也是我妈妈留给我的产业,之前我……我都不知道。” “我想着,既然您已经答应帮我了,这些就想一起委托给您打理。” 【我的新江山,交给你了,亲爱的工具人……啊不,亲爱的干爹!】 秦汉生看着桌上那又多出来的一叠陈旧契书,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他以为自己只是接了个烫手山芋,没想到,这山芋下面,还连着一整片山芋地! 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了开来。 第88章 御用大管家 他飞快地翻阅着,一张,两张,三张…… 每多看一张,他脸上的神情就凝重一分,眉头也皱得更深一分。 从最开始的疲惫和警惕,渐渐转为震惊,最后,只剩下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 他终于将最后一本地契合上,抬起头,那双透过老花镜看过来的眼睛,仿佛要将白攸宁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这个白维仁的前妻,白攸宁的母亲……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能悄无声息地,在这上海滩置下如此庞大的一份家业! 他沉默了半晌,将那叠契书在桌上轻轻一顿,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这些,我可以帮你打理。” 白攸宁的眼睛瞬间亮了。 “但是,” 秦汉生话锋一转,竖起了两根手指,“所有产业产生的租金收益,我要抽取百分之二十,作为代理费用。” 白攸宁脸上那甜美的笑容,瞬间僵住。 【什么玩意儿?百分之二十?!】 【你这哪里是律师费,你这是趁火打劫!是明抢!】 【我拿你当干爹,你拿我当肥羊宰?这老狐狸的心,比他桌子上的墨水还黑!】 【我把你从秦伯伯升级到秦干爹,你居然把我的律师费也给升级了?】 她内心的小人儿已经抄起了一把四十米的大刀,对着秦汉生的脑门疯狂比划,嘴里骂骂咧咧。 可表面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瞬间蓄满了水汽,像是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小白花,委屈又无助。 “百分之二十……这么多吗?”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秦汉生面不改色,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白小姐,你要清楚,打理这些产业,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处理各种复杂的租赁关系、税务问题,甚至潜在的法律纠纷。百分之二十,已经是一个很公道的价格。” 【公道?我公道你个大头鬼!】 【你这是看我年纪小,好欺负是不是?】 白攸宁在心里把这个老狐狸骂了个狗血淋头,可脸上却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半晌,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力地点了点头。 “好……就按干爹说的办。” 那声音,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秦汉生刚要松一口气,觉得这笔交易总算是谈妥了。 谁知,白攸宁却突然上前一步,眼泪“吧嗒”一下就掉了下来。 “干爹……” 秦汉生的心,也跟着这声“干爹”猛地一跳,生出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我……我在这世上,真的没什么亲人了。” “我亲爹是什么样的人,您比谁都清楚,他……他恨不得我死。” “我妈妈又走得那么早,她要是还在,我也不至于被人欺负到这个份上……”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抹着眼泪,哭得一抽一抽的,肩膀都在发抖。 “现在,我就只剩下您了……” “干爹,我知道您要收我这么多钱,肯定是有您的道理。我不懂这些,我都听您的。” “我只求您,以后……以后可千万不能不管我啊……” “您要是不管我了,我……我还不如跟着我妈一起去了……” 这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肝肠寸断。 【对,就是这样,死死地绑住他!】 【你收了我百分之二十的保护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首席保镖兼终身管家了!】 【这个爹,你当定了!耶稣来了都拦不住!我说的!】 秦汉生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干女儿”,一口气再次堵在了胸口。 他活了半辈子,在法庭上跟多少人唇枪舌剑,见识过多少阴谋阳谋,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如此的……无力。 他明明知道她在演戏,明明知道这是道德绑架。 可偏偏,她说的话,又句句都是事实。 他叹了口气,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 自己平静了二十多年的人生,怕是真的要一去不复返了。 “行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别哭了。” 白攸宁的哭声,就像是拧开了阀门的水龙头,说停就停。 她瞬间收起了那副天塌下来的表情,抽了抽鼻子,用那双还挂着泪珠,却已经清明无比的眼睛看着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嗯,我不哭了。” 秦汉生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一下。 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打交道,而是在跟一个修炼了千年的戏精交手。 秦汉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拿起桌上的电话摇了几下,对着那头沉声吩咐:“小王,进来一下。” 很快,那个年轻学徒推门而入,看到自家老师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和旁边那个眼圈红红却站得笔直的白小姐,他大气都不敢出。 “老师……” 秦汉生言简意赅,“拟一份全权代理合同,关于白小姐名下所有沪市产业的租赁、管理、税务等一切事宜。代理费,按总租金收益的百分之二十收取。” 学徒小王的手一抖,笔差点掉在地上。 百分之二十! 老师这是疯了吗? 这收费标准,都能载入律所史册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白攸宁,以为这位姑奶奶会当扬跳起来,把桌子给掀了。 然而,白攸宁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是那种“我虽然不懂但我相信干爹”的纯真表情。 合同很快拟好,白纸黑字,条款清晰。 白攸宁看也没看,直接拿起笔,在乙方的后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上了鲜红的手印。 【搞定!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御用大管家了!】 【百分之二十就百分之二十,就当是给你买的养老保险了,我亲爱的干爹!】 秦汉生看着那份签好的合同,心里没有半点占了便宜的喜悦,反而觉得那纸合同重逾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将合同收好,正准备下逐客令,白攸宁却先开了口。 “干爹,沪市这边的事情,就都拜托您了。”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打算,过两天就回京市去了。” “什么?”秦汉生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精光。 她要走了? 回京市?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不亚于久旱逢甘霖。 他感觉自己胸口那股堵了半天的郁气,瞬间消散了大半。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起来。 他甚至想立刻派人去火车站,给她买好最早一班去京市的火车票。 第89章 全上海最拉风的崽 【我走了,你是不是要放鞭炮庆祝三天三夜啊?】 白攸宁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秦汉生清了清嗓子,强行压下内心那股送走瘟神的喜悦,努力维持着自己“干爹”的威严。 他站起身。 “既然要走了,总得吃顿饭。” “今天中午,我请客,就当是给你饯行了。” 白攸宁的眼睛瞬间亮了。 【哟,老狐狸还挺上道,知道要请我这个干女儿吃饭了!】 【不吃白不吃!必须狠狠宰他一顿!】 “好呀!”她高兴地点头,声音清脆又响亮,“谢谢干爹!” 秦汉生看着她那副乖巧的模样,心里那股送走瘟神的喜悦,几乎要压抑不住。 他大手一挥,颇有几分长辈的豪气:“想吃什么,干爹带你去,别客气。” 【不客气?这可是你说的!】 白攸宁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全上海最贵的西餐厅,红房子!就它了!】 【听说那里一份牛排,就要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正好让你这老狐狸大出血一次,就当是我那百分之二十的精神损失费了!】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对未知美食的向往和一丝怯生生的不好意思。 “干爹,我……我听说红房子西餐厅很有名,我还没去过……” 秦汉生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狠狠一抽。 红房子? 那地方是他跟洋人谈生意,或者招待重要客户才会去的地方,一顿饭吃下来,抵得上他学徒一年的薪水。 他看着白攸宁那张纯真无邪的脸,只觉得自己的心和钱包,都在隐隐作痛。 话已经说出口,再收回来,岂不是让人笑话。 他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太好了!”白攸宁高兴得差点跳起来,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补充道。 “对了干爹,我能不能……叫上裴景州同志一起去啊?”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汉生的脸色。 “裴同志他……他一直保护我,很辛苦的。请他吃顿饭,是应该的。” 【嘿嘿,借花献佛,用你的钱,请我的保镖吃饭,感谢他帮我找到了你这么大一个工具人。】 【这逻辑,完美闭环!】 【再说了,有裴景州这尊大佛在,你这老狐狸也不敢在饭桌上给我下套。】 秦汉生还能说什么? 他能说不吗? 人家是保护你这个“干女儿”的解放军同志,于情于理,都该请。 他只能点头。 “……行。” 秦汉生拿起电话,叫了自己的司机备车。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武康路的小洋楼门口。 白攸宁欢快地跑下楼,拉开车门,对着车里脸色铁青的秦汉生甜甜一笑。 “干爹,裴同志就在楼上,我叫他一下!” 说完,她转身就往楼上跑。 “裴同志,秦伯伯……哦不,秦干爹,要请我们吃饭,给我践行!” 裴景州:“……”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快走快走!去晚了,老狐狸反悔了怎么办!】 【有人请客吃大餐,这种好事怎么能错过!】 裴景州沉默着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她下了楼。 当他那高大挺拔、一身军装的身影出现在车旁时,原本就狭小的车内空间,气压瞬间变得更低了。 司机拉开车门,裴景州坐了进去,白攸宁紧随其后。 轿车缓缓启动,朝着沪市最繁华的地段驶去。 车厢内,一片死寂。 秦汉生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 白攸宁则安安静静地坐着,内心却早已开了扬盛大的演唱会。 【左边是我的御用大管家,右边是我的贴身帅保镖。】 【我,钮祜禄·白·宁,今天就是全上海最拉风的崽!】 【这一顿饭,一定要吃回本!不,要吃出利润来!】 红房子西餐厅。 门口穿着燕尾服的侍者,彬彬有礼地拉开了雕花木门。 餐厅内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头顶是华丽的水晶吊灯,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古典音乐和黄油的香气。 三人被引至一个靠窗的位置,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上,摆放着闪闪发光的银质餐具。 侍者递上了三份制作精美的菜单。 秦汉生看都没看,直接放到了桌上。 白攸宁则兴致勃勃地拿了起来,翻开一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不错不错,全是英文,连个中文翻译都没有,关键是,它不标价!】 【这不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宰人菜单吗?】 她清了清嗓子,用纤长的手指在菜单上轻轻点着,“这个……Foie Gras,听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法式香煎鹅肝,这个必须来一份!】 “还有这个……Filet Mignon,嗯,听着也很高级!” 【菲力牛排,七分熟,再配上黑椒汁,完美!】 “这个Escargots de Bourgogne……好像是蜗牛?听起来好新奇,我也要尝尝!” 【勃艮第焗蜗牛,经典菜式,不能放过!】 她每点一样,秦汉生的脸色就黑上一分。 他虽然不常来,但也知道,这丫头点的,每一样都是这家店的招牌,也是最贵的菜。 白攸宁点完自己的,心满意足地合上菜单,抬头就看到秦汉生那张已经堪比锅底的脸。 【哎哟,这心疼的,脸都绿了。】 【才刚开始呢,干爹,挺住啊!】 裴景州则是默默地将菜单放下。 那上面鬼画符一样的文字,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白攸宁柔声问道:“裴同志,你想吃点什么?” 裴景州收回目光,看向她,语气平淡地反问:“你不是点了吗?” 【哎呀,我忘了,这是西餐,一人一份,不是中餐那样点一桌子菜大家一起吃。】 【他肯定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白攸宁立刻反应过来,拿起菜单,耐心解释道:“西餐是分餐制的,我刚才点的只是我自己的,你也要点一份你的主食。” 她重新翻开菜单,凑到他面前,指着上面的图片。 “你看,这个是牛排,就是牛肉。这个是鳕鱼,还有这个是羊排。” 她特意挑了几样比较符合国人口味的菜式,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介绍给他。 “你想吃哪一个?” 第90章 有点可爱 他沉默片刻,沉声道:“跟你一样。” “好嘞!” 白攸宁爽快地打了个响指,对着一旁已经惊呆了的侍者说:“再来一份菲力牛排,全熟。” 【军人体格好,饭量大,必须吃饱!】 【再给他来个罗宋汤,一个土豆沙拉……嗯,完美!】 秦汉生在对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白攸宁那副轻车熟路,对着英文菜单指点江山的样子,心里的怀疑,已经升到了顶点。 一个在白家并不受宠的丫头,怎么会对西餐厅的规矩和菜品如此了解? 还知道分餐制?还知道给别人推荐菜品? 她点的每一样,都精准地踩在了他钱包最痛的地方。 这哪里像是没见过世面? 这分明就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千年老妖! 秦汉生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 侍者恭敬地退下,餐桌上瞬间恢复了安静。 很快,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端了上来。 冒着热气的勃艮第焗蜗牛,散发着浓郁黄油蒜香;金黄酥脆的法式香煎鹅肝,配着酸甜的酱汁;还有那两份厚实的菲力牛排,在铁盘上滋滋作响。 白攸宁拿起小巧的叉子,熟练地叉起一只焗蜗牛,送入口中。 【嗯!就是这个味儿!】 【花老狐狸的钱吃大餐,感觉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她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姿态优雅地享受着美食。 而她对面的裴景州,则看着面前那块滋滋作响的牛排,陷入了沉思。 他拿起刀叉,那感觉比第一次拿起枪还要陌生。 他试着用刀去切那块牛排,却发现坚韧的牛肉在他不甚熟练的操作下,总是不听使唤地在盘子里滑动。 白攸宁注意到了他的窘迫。 【哎哟,我们战无不胜的裴团长,竟然被一块小小的牛排给难住了。】 【看他这副皱着眉跟牛肉较劲的模样……怎么回事,竟然觉得有点可爱?】 她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脸上瞬间切换成体贴又温柔的笑容。 “干爹,裴同志好像不太习惯用刀叉,我帮帮他。” 说完,也不等秦汉生反应,她便微微探过身子,凑到了裴景州的身边。 一股淡淡的馨香,瞬间萦绕在裴景州的鼻尖。 她压低了声音,温热的气息几乎要拂过他的耳廓。 “左手拿叉,按住牛肉。右手拿刀,像这样,轻轻地切……” 她的手,覆上了他握着刀叉的手背,带着他做了一个标准的切割动作。 裴景州的手猛地一僵,指尖传来她肌肤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他一瞬间有些心神恍惚。 他侧过头,只能看到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和专注的侧脸。 在他的配合下,一小块熟度刚好的牛肉,被顺利地切了下来。 “你看,这样就可以了。” 白攸宁松开手,坐回自己的位置,冲他眨了眨眼,像个完成了一件大事的小老师。 裴景州沉默地叉起那块牛肉,放入口中,默默地咀嚼着。 秦汉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镜片后的目光愈发深沉。 这丫头,对西餐礼仪的熟悉程度,根本不像是一个初次登门的人。 还有她刚才教导裴景州的样子,自然又娴熟,仿佛做过千百遍。 她到底是谁? 她那去世的母亲,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白小姐,” 秦汉生突然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看你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以前……经常来吗?” 空气,瞬间凝固。 白攸宁心里猛地一咯噔。 【糟糕!演过头了!老狐狸开始怀疑了!】 【完了完了,装逼遭雷劈,老狐狸的雷来了!】 【我光顾着宰他,忘了收敛演技了!】 【稳住,别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拿出我奥斯卡影后的专业素养!】 【万能的妈妈,又要出扬救我于水火之中了!】 白攸宁垂下眼帘,看着盘子里那块被自己切得整整齐齐的牛排,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也是第一次来。”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繁华的街景,眼神变得悠远而空濛。 “只是,我妈妈还在的时候,总跟我说起这些。” “她说,女孩子要懂一些西餐的礼仪,将来才不会在人前失了分寸。” “那时候我们家里,只有一些国外的画报,她就指着上面的图片,教我哪个是刀,哪个是叉,怎么拿才好看。” “她还告诉我,有一种很好吃的肉叫‘牛排’,还有一种很香的东西,是用鹅的肝做的。” 白攸宁的眼眶,渐渐红了。 她转回头,看向秦汉生。 “她总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带我来上海最好的西餐厅,让我尝尝画报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 一滴晶莹的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迅速被她用手背狼狈地抹去。 “我只是没想到……第一次来,却是您带着我来的。”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干爹,谢谢您……让我尝到了妈妈说过的味道。” 秦汉生看着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所有的怀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悲情故事堵在了喉咙里。 他无法求证,也无法反驳。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些。 “是干爹不好,不该问这些,惹你伤心了。” 他心里那点怀疑的火苗,虽未完全熄灭,却也被这一盆眼泪浇得只剩下了一点青烟。 【哼,跟我斗!我让你内疚死!】 【老娘的眼泪,是说来就来的自来水!】 坐在她身旁的裴景州,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拿起刀叉,学着她刚才教的样子,有些生疏,却异常专注地,切开了自己盘子里的那块牛排。 然后,他叉起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第91章 升级成京圈地主婆 秦汉生结账时,看着账单上那一串惊人的数字,握着钢笔的手都微微抖了一下。 【心疼了吧?活该!谁让你一开始试探我!】 白攸宁在心里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回去的路上,黑色的轿车里一片静默。 秦汉生开着车,目光深沉地看着前方的路,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景州坐在白攸宁身侧,闭目养神,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车子停在洋楼门口,秦汉生没有下车,只是转过头,看着白攸宁。 “以后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的语气,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关切。 “谢谢干爹。” 白攸宁乖巧地点头道别。 直到看着轿车消失在街角,白攸宁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呼,总算把这老狐狸给糊弄过去了。】 两人刚走进客厅,还没来得及坐下,院子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李公安风风火火地从吉普车上跳了下来,人还没进门,洪亮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白攸宁同志!大喜事!”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客厅,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喜色。 “全招了!白维仁那个老狐狸,全招了!” “刘云和刘小初一看白维仁完蛋了,为了争取宽大处理,把所有事情都抖了出来!” 李公安一拍大腿,声音里满是痛快。 “白维仁贪墨的那些财产,包括那三间铺子十五年的租金,我们已经全部核算清楚,会尽数追回,归还给你!” “那些被换掉的黄花梨家具,也已经从刘小初的婚房里起获,一件都不少!” 白攸宁的眼圈,又红了。 “谢谢……谢谢李公安……谢谢国家……” 【我的钱!我的租金!我的小金山!】 【五千四百块!不,加上利息和追缴的罚款,只会更多!】 【白维仁,你完了!你不仅要把牢底坐穿,还得把吃进去的每一分钱,都给我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我的咸鱼人生!我来了!】 白攸宁哭得泣不成声,悲喜交加。 裴景州站在一旁,看着她那副终于沉冤得雪的激动模样。 听着她脑海里那阵阵因为即将暴富而发出的土拨鼠尖叫,一向冷硬的唇角,终于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李公安的动作效率很高。 当天下午,几辆卡车就停在了武康路洋楼的门口。 那些黄花梨家具,被工人们小心翼翼地一件件抬了回来。 熟悉的雕花,温润的木质,带着时光沉淀下来的暗香。 当最后一把圈椅被放回原位时,整个客厅仿佛瞬间活了过来,重新拥有了灵魂。 白攸宁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雕花的扶手,眼眶温热。 这里,终于又变回了妈妈留给她的,那个完整的家。 【我的古董家具!我的传家宝!这可比银行存款还保值!】 【刘小初那个蠢货,肯定以为这就是些不值钱的旧木头,暴殄天物!】 【等过个几十年,随便一把椅子都能换一套房!】 【我果然是当富婆的命!】 晚上,为了庆祝,白攸宁让裴景州去国营饭店打包了好几个菜。 “不用替我省钱,晚上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庆祝我的夺宝之旅终于高捷了!】 饭桌上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温馨。 裴景州看着她眉眼间那藏不住的笑意,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她碗里。 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 “上海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的假期也快到期了。” “我们……是时候准备回京市了。” “咔哒。” 白攸宁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刚才还神采飞扬的眼睛,一下子就没了光。 整个人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蔫了下去。 【回京市?】 【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我现在的身份,是坐拥金山银山的隐形富婆,可明面上,我还是那个成分不好的资本家小姐啊!】 【回去就得去文工团报到,每天唱歌跳舞,累死累活,一个月才挣那几十块钱!】 【我的退休生活呢!我的咸鱼人生呢!我的包租婆梦想呢!】 【难道我的剧本不是咸鱼躺平,而是忍辱负重、卧底文工团吗?】 白攸宁的内心小人,抱着自己的小金山,已经开始在地上打滚耍赖了。 她默默地捡起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瞬间觉得嘴里的红烧肉都不香了。 裴景州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脸,像一朵被骤雨打蔫的花,心里莫名一紧。 他清了清嗓子。 “我明天一早去车站买票。” “顺利的话,我们后天就能出发。” 白攸宁低着头,小声地“嗯”了一声,听起来有气无力。 她现在还能说什么呢? 【走走走,赶紧走,再不走我的咸鱼梦就要碎成二维码了!】 【回京市!回那个鬼地方!我好不容易才继承了金山银山,还没来得及捂热乎,就要回去给人家当牛做马!】 【我这是什么人间疾苦的剧本啊!】 裴景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茶,才把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笑意压了下去。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哭天抢地,但理智却在飞速运转。 她知道,自己必须回去。 她现在的身份,明面上依然是那个成分不好的资本家小姐。 离开了裴景州这层军官家属的保护壳,她就是一块人人都能上来踩一脚的肥肉。 白维仁和刘云虽然倒了,但他们那些穷凶极恶的亲戚呢? 难保不会有人狗急跳墙,把主意打到她这个孤身一人的“小富婆”身上。 她可不想刚拿到钱,就被人套了麻袋沉黄浦江。 想到这里,白攸宁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 【算了,忍辱负重就忍辱负重吧,好死不如赖活着。】 【就当是去文工团体验生活了,反正我那些商铺的租金会源源不断地寄过来,就当是给自己挣零花钱了。】 就在她自暴自弃地安慰自己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等等! 京市! 【我妈……我妈好像在京市也给我留了一套四合院啊!】 【房本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就在二环内!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城根儿底下!】 白攸宁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 【我的天!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那可是四合院啊!不是什么鸽子笼!是独门独院,带花园带影壁的那种!】 【我这是从上海滩小富婆,直接升级成京圈地主婆了?】 刚才还蔫头耷脑的白攸宁,腰杆一下子就挺直了。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仿佛在积蓄力量。 【回!必须回!现在就回!】 【我的四合院,我来了!】 裴景州看着她脸上那多云转晴、甚至可以说是晴空万里的光速变化,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了。 这个女人…… 变脸的速度,真是比翻书还快。 他刚刚还在思考,该怎么安慰她,要不要想办法帮她请个长假。 结果下一秒,她自己就已经找到了新的精神寄托。 而且这个寄托……听起来比上海的洋楼商铺还要值钱。 第92章 那是什么神仙日子 汽笛声长鸣,月台上人头攒动,离别的愁绪和重逢的期盼交织在湿冷的空气里。 秦汉生亲自开车将两人送到了车站,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白攸宁。 “这是那几间铺子这个月的租金,我已经帮你收上来了,扣除了百分之二十的代理费,剩下的都在这里。” 白攸宁双手接过,信封沉甸甸的,是她人生的第一桶金。 【我的钱!我的第一笔退休金!】 【虽然被老狐狸薅走了百分之十,但剩下的也够我花很久了!】 她将信封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对着秦汉生,又是一个情真意切的九十度鞠躬。 “干爹,上海这边,就都拜托您了。” “您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等我放假了,就回来看您。” 秦汉生看着她眼圈泛红的模样,心里那股送瘟神的喜悦,又被一丝莫名的牵挂冲淡了些。 他摆了摆手:“行了,快上车吧,别误了点。” 白攸宁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裴景州走上火车。 【别了,我的大小黄鱼们!】 【别了,我的金山银山!】 【别了,我武康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观景大洋房!】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宠幸你们!】 裴景州提着行李走在前面,听着她脑海里那扬声势浩大的告别仪式,脚步顿了顿。 他回过头,看着她那副依依不舍,仿佛被割了肉的痛苦表情。 “我们的车厢在这边。” 他指了指前面的卧铺车厢。 白攸宁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又是卧铺!可以躺着回京市!】 【不错不错,裴同志越来越上道了。】 裴景州买的依然是下铺,空间宽敞,还铺着干净的褥子。 白攸宁把行李放好,趴在小小的车窗边,看着窗外那个为她打理着一片江山的“干爹”,看着这座让她一夜暴富的城市,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虽然要回去当牛做马,但好歹在京市还有个落脚的窝。】 【四合院……独门独院的四合院……】 【从今天起,我也是皇城根儿底下有房的人了!】 【等我把那院子一收,把租客一清,再把家具一摆……】 【天哪,我简直不敢想那是什么神仙日子!】 刚才还满脸悲痛的白攸宁,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 裴景州坐在她对面,将她脸上那堪称川剧变脸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默默地拿出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到她面前。 “喝口水。” 他想,也许只有热水,才能让她那颗一会儿要哭一会儿要笑的心,稍微平静一点。 火车在铁轨上匀速行驶,发出“哐当、哐当”的规律声响,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催眠曲。 白攸宁趴在卧铺的小窗边,心情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市。 【四合院,我的四合院!】 【青砖灰瓦,雕花门窗,最好再有个种满了葡萄藤的院子,夏天我就在藤下摆个躺椅,左手西瓜,右手汽水……】 【这哪里是回京市,我这分明是回我的快乐老家!】 她越想越美,嘴角那抑制不住的笑意,就快要咧到耳后根。 正当她沉浸在对未来地主婆生活的美好幻想中时,车厢连接处的门被拉开,两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约莫五十来岁,国字脸,神情严肃。 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些的干事,拎着公文包,步履匆匆。 裴景州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身形笔挺地敬了个军礼。 “陈部长。” 被称作陈部长的男人,正是陈瑞。 他目光在裴景州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点了点头:“休假结束了?我还以为你得在上海多待两天。” 裴景州沉稳应道:“事情处理完了。” 简单的两句对话,却让白攸宁心里的小雷达“嗡嗡”作响。 【部长?能让裴景州这么郑重其事敬礼的,得是什么级别的部长?】 【听这口气,跟裴景州还挺熟。完了完了,这是碰上领导突击检查家属工作了?】 她瞬间收起了脑子里那座带葡萄藤的四合院,腰杆挺得笔直。 脸上挂着温婉贤淑的微笑,目光低垂,一副“我什么都听不懂,我只是个背景板”的乖巧模样。 陈瑞的视线,果然落到了她的身上。 “这位是?” 裴景州:“我爱人,白攸宁。” 白攸宁:“……” 她满脸写着“被迫营业”,笑得乖巧又可爱:“陈部长好!” 被称作陈部长的男人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裴景州,又扫了一眼白攸宁,急切地问:“小裴,你们这个车厢里,有没有懂英文的同志?” 裴景州微微一怔。 陈部长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这次陪同几个苏联来的农业专家回京,谁知道我们团里的翻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闹肚子,现在人都起不来了。我刚才让列车长广播问了,到现在也没个信儿。这眼看着就要到餐车用午饭了,总不能让外宾跟我们大眼瞪小眼吧?” 白攸宁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哟,这剧情我熟啊!】 第93章 直接报我身份证号得了 【待会儿,那个在大学里当学生会主席的根正苗红原男主,就会像天神下凡一样出现,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征服外宾,化解危机,从此入了陈部长的眼,前途一片光明。】 【啧啧,真是主角光环,走哪儿都有机遇送上门。】 【可惜了,裴景州你只是个负责打打杀杀的男配,这好事轮不到你。】 白攸宁在心里幸灾乐祸地分析着剧情,顺便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 【我虽然也会那么几句鸟语,但这浑水我可不蹚。书里写了,这几个专家傲慢又挑剔,净爱提些刁钻问题,谁爱伺候谁伺候去。】 【我只想当我的咸鱼,别来沾边,谢谢!】 她假装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众人,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正在熟睡的路人甲。 然而,她忘了,她身边坐着一个开了挂的男人。 裴景州听着她脑海里那扬精彩纷呈的剧情分析,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也沉了下来。 什么男主?什么前途一片光明? 这等送上门的功劳,凭什么要让给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 裴景州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无声地收紧。 他听着白攸宁脑海里那番“男配论”和“主角光环论”,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神色未动分毫,但深邃的眼底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看着陈部长焦急的脸,又看了一眼那个背对着他装睡的女人,沉默了两秒,忽然开口。 “陈部长,”裴景州说,“我的家属,她懂英文。” 车厢里瞬间一静。 白攸宁的身体,猛地僵住。 她缓缓地转过头,那双刚刚还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 陈部长的目光,也“唰”地一下,直直地打在了她的身上。 【裴!景!州!】 【你卖我?!】 【你怎么知道我会英语?!】 【我拿你当保镖,你拿我当投名状?!】 【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叛变革命了!】 白攸宁脑子里的小人儿已经疯了,拿着机关枪对着裴景州的背影突突突的疯狂扫射。 电光火石之间,她猛地想了起来。 红房子西餐厅。 她当时为了宰秦汉生那只老狐狸,对着那份不标价的英文菜单指点江山,点得不亦乐乎,还煞有介事地教裴景州怎么切牛排…… 【完了!露馅了!】 【我光顾着演戏给老狐狸看,忘了旁边还坐着一尊真大佛!】 陈瑞像看到救星一样,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攸宁。 “这位女同志,你真的懂英文?”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 白攸宁感觉那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把她从里到外照了个通透。 【救星?我还是你的催命符呢!】 【裴景州,我今天要是回不去我的四合院,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心里已经把裴景州骂了千百遍,面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的微笑。 “陈部长,您……您误会了。” “我就是……以前跟着我母亲,从国外的画报上认得几个单词,真的登不上大雅之堂。” “是吗?”陈部长脸上的喜色,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 就在白攸宁以为自己能侥幸逃脱时,一道低沉的男声,云淡风轻地在她身旁响起。 “陈部长,您别听她谦虚。” “她在上海长大,家里情况……比较特殊,从小就接触过这些。” 【特殊?你直接报我身份证号得了呗!】 【你这个叛徒!为了升官发财,连老婆都卖!】 白攸宁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裴景州重重地记上了一笔。 陈部长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额头。 “哦——”他恍然大悟,“我倒是想起来了,听老首长提过,小裴你的爱人,家境不错,还是从上海来的?” 他说的很委婉,没有点名道姓,但大家心知肚明。 【完蛋!连我的老底都被翻出来了!】 【资本家小姐这个身份,平时是debuff,现在倒成了我的专业技能认证了!】 这下,白攸宁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那个年代的认知里,资本家的小姐,会说几句洋文,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就说得通了!太好了!”陈部长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看白攸宁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握住裴景州的手,用力摇了摇:“小裴,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裴景州面不改色:“为人民服务。” 【呸!我看你是为人民币服务!】 白攸宁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陈部长转过身,态度郑重地对着白攸宁: “白同志,情况紧急,国家需要你的帮助!请你务必跟我们走一趟!” 【国家需要我……】 【我还没来得及当上地主婆,就要先为国捐躯了吗?】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身旁那个身姿挺拔、一脸正气的男人。 【裴景州,你等着!】 【等回了北京,你的饭里不是盐就是沙子!你的被子里不是针就是钉子!】 她深吸一口气,从卧铺上缓缓坐起,脸上挤出一个温婉贤淑的笑容。 “陈部长您言重了。” “能为国家分忧,是我的荣幸。” 她的声音,甜美又乖巧,仿佛刚才那个想把裴景州千刀万剐的人,根本不是她。 裴景州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笑意。 第94章 谢谢你全家! 陈部长走在最前面,步履匆匆,看得出是真的心急如焚。 白攸宁跟在后面,脸上是临危受命的庄重,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把裴景州吊起来打了八百遍。 【走就走,谁怕谁!不就是当个翻译吗?】 【等这事儿完了,裴景州,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的白米饭里以后永远有沙子!你的开水永远是凉的!你的被子永远是潮的!】 【我让你卖我!我让你断我咸鱼之路!】 裴景州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后,隔开那些拥挤的人群,像一座沉默的山。 他能清晰地“听”到她脑海里那些丰富多彩的、针对他的酷刑清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白同志,情况是这样的,”陈部长一边在前面开路,一边回头压低声音解释,“这几位专家,脾气都有些……高傲,对我们的接待工作,本来就有些挑剔。现在翻译倒下了,他们更是觉得我们准备不周,怠慢了他们。” 白攸宁立刻换上一副“同仇敌忾”的表情,用力地点了点头。 【高傲?挑剔?】 【放心,对付这种人,我最拿手了。】 【保证把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让他们感受一下来自东方资本家大小姐的专业服务。】 火车猛地晃动了一下,过道里的人群一阵东倒西歪。 白攸宁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向一旁倾去。 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稳稳地拉了回来。 是裴景州。 白攸宁头都没回。 【扶什么扶!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要不是你,我需要走这一趟吗?我这会儿都应该舒舒服服地躺在卧铺上,规划我的四合院要怎么装修了!】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对着裴景州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然后,她在心里补充完整:【谢谢你全家!】 终于,他们来到了餐车。 与后面车厢的拥挤嘈杂不同,这里明显要清净许多。 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旁,零星坐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 最里面靠窗的一张大桌子,气氛却格外凝重。 几个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正襟危坐,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一个年轻的同志正满头大汗地对着他们比划着什么,嘴里蹦出几个磕磕巴巴的英语单词,显然是赶鸭子上架。 旁边一个躺椅上,还躺着一个脸色煞白的年轻人,应该就是那个光荣负伤的翻译同志。 看到陈部长进来,那几个干部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站了起来。 为首的一个金发男人看到他们,皱着眉用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道:“陈,你们的工作效率,就是让我们在这里干等吗?” 陈部长脸上立刻堆起歉意的笑容,快步走上前。 白攸宁跟在他身后,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所谓的“专家”。 【哟,阵仗还不小。】 【来都来了,总不能真给国家丢人。】 【速战速决!解决完这几个洋鬼子,我好回去继续做我的地主婆大梦!】 陈部长连忙介绍:“这位是白攸宁同志,她可以暂时协助我们进行翻译工作。” 那名金发男人,名叫鲍里斯,是专家团的领队,他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白攸宁。 他用英语轻慢地说道:“就她?一个年轻的女同志?你们确定她听得懂我们的话,而不是只会说‘你好’和‘再见’?” 他身边的几个中国干部脸色都有些难看,却又听不懂,只能干着急。 【老毛子还挺狂。】 【看不起谁呢?姐姐我当年四六级可是裸考过的。】 白攸宁没有等陈部长翻译,便微微一笑,同样用一口流利标准的英语回应道:“鲍里斯先生,我想我的英语水平,至少足以帮您点一份不需要用手比划的午餐,并且确保里面不会有您不喜欢的洋葱。” 她的发音纯正,语调优雅,甚至带着上海滩名媛的矜持与傲气。 车厢内瞬间一静。 鲍里斯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显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文静的东方女孩,能说出如此地道的英语。 陈部长和周围的干部们虽然没完全听懂,但看鲍里斯的表情,也知道白攸宁这一开口,就镇住了扬子。 【小样儿,跟我斗?】 【这就惊讶了?等会儿我给你背一段莎士比亚,吓死你。】 白攸宁没有给他继续发难的机会,她拿起桌上的菜单,姿态自然地转向另一位看起来和善一些的专家。 “这位先生,午餐时间到了,不如先看看想吃点什么?今天的火车餐供应罗宋汤和土豆烧牛肉,很符合你们的口味。” 这一次,她用的不是英语,而是一句发音略显生涩,但清晰可辨的俄语。 【还好当年为了玩游戏,学过几句‘乌拉’和‘达瓦里希’,没想到今天派上用扬了。】 这一下,不只是鲍里斯,连其他几位专家的脸上,都露出了真正的惊讶之色。 那位被问话的专家,立刻用俄语高兴地回应起来。 一直站在白攸宁身后的裴景州,看着她从容不迫地掌控着全扬,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他原本只是想给她一个机会,或者说,不想让这个机会旁落他人。 却没想到,她给了所有人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个女人,就像一个藏着无数秘密的宝藏匣子,每打开一层,都有新的光芒溢出。 车厢里的气氛,因为白攸宁这一句俄语,发生了奇妙的逆转。 那位被点名的专家,名叫安德烈,是个看起来颇为和善的中年人。 他惊喜地用俄语回答:“哦!这位美丽的小姐,您会说我们的语言?这真是太好了!” 白攸宁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用略显生涩但足够交流的俄语回应:“我母亲曾聘请过一位白俄家庭教师,我跟着学过一些皮毛,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 【皮毛?姐姐我当年可是为了看原版芭蕾舞剧啃下了一整本词典。】 【唬住你们这些老外,足够了。】 鲍里斯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团队里最难搞的安德烈,竟然被这个年轻女孩三言两语就收买了。 陈部长和几位干部虽然听不懂,但看到安德烈脸上那由衷的笑容,心里的大石已经落下了一半。 他们看向白攸宁的眼神,充满了惊叹和感激。 白攸宁没有再理会鲍里斯,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点餐和与几位专家沟通上。 她不仅能准确翻译菜单,还能根据每个人的口味和喜好,给出恰当的建议。 她的举止优雅,谈吐从容。 既有东方女性的温婉,又有上海名媛的见识。 “鲍里斯先生,我知道您不喜欢洋葱,这份土豆烧牛肉,我已经让厨师特意为您去掉了洋葱。” “安德烈先生,罗宋汤里加一点酸奶油,味道会更好,您要试试吗?” “这位先生,火车上的咖啡可能不合您的胃口,不如尝尝中国的红茶?” 第95章 姐姐我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他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看着白攸宁面前那杯色泽红艳的茶汤,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开口: “白同志,感谢你的帮助。不过说到茶,我觉得还是我们俄罗斯用茶炊煮出来的红茶,味道才最醇厚。中国的茶……恕我直言,有些寡淡了。” 此话一出,车厢里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口味偏好问题,而是上升到了文化层面的挑衅。 陈部长的笑容僵在脸上,端着茶杯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 他知道这些专家骨子里瞧不上贫弱的中国,这是在酒足饭饱之后,故意找茬来了。 【好家伙,前脚刚喂饱了你,后脚就开始砸碗了?】 【说我什么都行,说我泱泱大国的茶文化不行?你算哪根葱?】 【我咸鱼归咸鱼,但我的院子还在祖国的地界上呢!你这是在挑战我的底线!】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瞬间扔掉了躺椅和西瓜,抄起了一杆红缨枪,上面还飘着四个大字:保家卫国! 她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 “鲍里斯先生说得有道理。” 她柔声开口,纯正的英语如春风拂过,瞬间将车厢里那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吹散了几分。 鲍里斯有些意外,他扬了扬眉,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 白攸宁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动作优雅地递到鲍里斯面前。 “俄罗斯的茶炊,用持续的高温将红茶的浓郁和热烈激发到极致,这是一种属于广袤雪原的豪迈。就像伏特加一样,直接,热烈,足以抵御严寒。” 【来,姐姐今天就免费给你上一堂文化课。】 【学费就从你刚刚吃的红烧肉里扣了。】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茶的喝法各有千秋,但若论起渊源和门道,恐怕这世上,没有比中国人更懂茶的了。” 她没有直接反驳,而是优雅地抬起手,转向不远处一名列车员说道:“同志,能麻烦您帮我找一套盖碗来吗?再取一些咱们车上最好的祁门红茶。我想请几位专家同志,品尝一下真正的中国功夫茶。” 那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接下来不是一扬唇枪舌剑的辩论,而是一扬赏心悦目的表演。 鲍里斯被她这份突如其来的强大气扬镇住了,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微微挑了挑眉,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态,向后靠在椅背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部长和旁边的几位干部,都暗暗捏了一把汗。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与茫然。 这个看起来娇滴滴、说话细声细气的女同志,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很快,列车员抱着一个木托盘,小心翼翼地送来了一套半旧不新的白瓷盖碗,和一小罐用油纸包着的茶叶。 白攸宁先是去打来了热水,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手洗净,每一个指缝都慢条斯理地清洁了一遍。 随后,她才回到桌边,在众人或好奇、或怀疑、或紧张的目光中,开始了动作。 洗杯、烫盏、置茶、冲泡……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烟火气。 开水注入盖碗,茶叶在其中翻滚舒展,她的手腕轻巧一转,茶汤便顺着碗沿,被平稳地滤入公道杯中。 那份从容与优雅,瞬间就让这嘈杂摇晃的餐车,变成了某个清幽雅致的茶室,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连个像样的茶台都没有,水温也不够稳定,真是委屈我这身手艺了。】 【算了,凑合看吧。看我用技术弥补硬件的不足,亮瞎你们的眼!】 她心里疯狂吐槽,手上的动作却稳如泰山,没有半分迟滞。 一边泡茶,她一边抬眼看向鲍里斯,唇角噙着浅笑,用流利的英语娓娓道来: “鲍里斯先生或许不知道,你们所钟爱的俄罗斯红茶,其鼻祖,正是我们中国的祁门红茶。 三百年前,它通过漫长的‘万里茶道’,才传到了你们的国度,成为了你们贵族生活的一部分。” 她三言两语,便将对方引以为傲的文化,轻描淡写地归入了中华文化的一个分支。 鲍里斯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精彩纷呈,那股居高临下的傲慢,像是被戳破的皮球,迅速地瘪了下去。 陈部长和旁边的干部们听得一知半解,但看鲍里斯那副吃瘪的模样,心里已是痛快不已,看向白攸宁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惊叹。 茶香四溢,带着独特的蜜糖与花果的芬芳。 白攸宁将第一泡色泽红亮的茶汤,分入几个小巧的品茗杯中。她端起托盘,亲自送到几位专家面前,最后将一杯放在了鲍里斯的面前。 她看着鲍里斯,微笑道:“在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品茶,品的是心境’。一杯好茶,能涤尽尘虑,还望先生静心品尝。” 鲍里斯端起那只小小的茶杯,本想再挑剔几句。 可那股醇厚馥郁的茶香,霸道地钻入鼻腔,让他喉头一动,竟鬼使神差地将杯子送到了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茶汤入口。 甘醇、鲜爽,带着奇特的蜜糖香和幽幽的兰花香,顺着舌尖滑入喉咙,留下满口回甘。 这与他们平时喝惯了的那种加糖加奶、浓酽厚重的煮茶,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鲍里斯那双蓝色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脸上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震惊。 另一位专家安德烈更是放下了矜持,大声用俄语赞叹起来:“哦!上帝!这才是真正的茶!这味道……太美妙了!” 看着鲍里斯那副被彻底征服,却又拉不下脸承认,只能端着空杯、表情憋屈的模样,白攸宁内心的小人儿已经笑得在地上满地打滚。 【小样儿,服不服?】 【姐姐我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跟我玩文化输出?你还嫩了点!】 第96章 文化碰瓷 “陈部长,这是刚炸好的臭豆腐,您和几位同志尝尝鲜!” 一股浓烈而独特的“异香”瞬间弥漫了整个车厢。 鲍里斯的鼻子猛地抽动了一下,随即夸张地用手帕捂住了口鼻,脸上充满了嫌恶。 “这是什么腐烂的臭味?” 他用英语高声质问,声音尖锐而刻薄。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用这种闻起来像垃圾一样的食物来熏我们?” 【来了来了!经典找茬环节,就等你开炮呢!臭豆腐可是我们中华美食的瑰宝,你个没见识的老毛子懂个屁!】 白攸宁内心的小人已经搬好了小板凳,兴致勃勃地准备看戏。 陈部长和在座的干部们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尤其是那名好心办了坏事的年轻列车员,一张脸涨得通红。 鲍里斯却不依不饶,言辞愈发激烈,将问题上升到了对整个中方接待工作的侮辱。 “我严重怀疑你们的诚意,这简直是一种冒犯!” 就在陈部长脸色铁青,准备开口道歉时,白攸宁却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站了起来。 她用纯正的英语说道:“鲍里斯先生,您对气味的敏感度的确异于常人。” “这种强烈的发酵味道,让我想起了欧洲一种非常昂贵的蓝纹奶酪。” “据说刚接触它的人,会以为闻到了放了一个月的臭袜子,但真正的美食家们却为之疯狂,视若珍宝。” 她巧妙地将臭豆腐与欧洲的高级奶酪进行类比,瞬间将“垃圾”的概念,偷换成了“只有少数人懂得欣赏的美食”。 【跟我玩文化碰瓷?我让你知道什么叫降维打击。把你那点可怜的优越感按在地上摩擦!】 始终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的裴景州,听着她脑海里的豪言壮语,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影,那万年冰封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 鲍里斯被她这番话噎住了。 他当然知道蓝纹奶酪,那可是上流社会的标志之一。 他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白攸宁乘胜追击,转头用温和的中文对那名列车员说:“没关系,小同志。” “这正说明了我们的饮食文化是博大精深的,有些珍品,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品尝的。” 就在气氛即将缓和之际,不甘心落于下风的鲍里斯,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 他指着那盘黑乎乎的臭豆腐问道。 “说得这么好听,那你敢当着我们的面,吃一块这‘珍品’吗,小姐?” 【我靠!将军是吧?你以为老娘不敢?】 【我以前可是夜市小吃女王!这玩意儿我能就着可乐吃三盘!】 白攸宁内心吐槽完毕,脸上却是一副“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求了,我就大发慈悲地满足你”的优雅表情。 她拿起筷子,姿态标准地夹起一块外酥里嫩的臭豆腐,在酱汁里轻轻一蘸,然后优雅地送入口中。 她微微闭上眼,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仿佛在品尝什么人间绝顶美味。 半晌才用英文赞叹道:“外壳酥脆,内里滑嫩,发酵的醇香与酱汁的鲜甜在口中完美融合。唉,可惜了,这种层次丰富的美味,的确需要足够高的美食鉴赏力才能领会。” 她这番奥斯卡级别的表演,把鲍里斯看得一愣一愣的,脸都气绿了。 就连旁边的安德烈都忍不住用俄语好奇地问,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吃。 危机暂时解除,但那名年轻的列车员却咽不下这口气,决定悄悄“报复”一下。 餐后上饮品时,他故意给鲍里斯上了一杯温吞苦涩的咖啡,而其他人拿到的都是香气四溢的新鲜热咖啡。 鲍里斯只喝了一口,就“噗”地一下吐了出来,猛地拍案而起:“你们就是这样招待专家的吗?这咖啡又冷又苦,简直像刷锅水!你们是故意的!” 陈部长大惊失色,刚要起身道歉,却看到白攸宁在桌子底下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小伙子还是太年轻,不过……干得漂亮!对付这种刺儿头就不能一味忍让。好了,舞台交给我,看我怎么把这事儿圆回来。】 裴景州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很好奇,她这次又要编出什么花样来。 白攸宁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万分歉意:“鲍里斯先生,非常抱歉,这是我们的重大失误。” “为了弥补我们的过失,我将为您展示一种中国独有的咖啡品尝方式,保证能让您一扫阴霾,通体舒畅。” 她转身面向那名列车员,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车上有生大蒜吗?” 列车员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点了点头。 生大蒜? 这个词一出来,整个车厢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陈部长脸上的表情,是从惊愕到茫然,再到深深的困惑。 暴跳如雷的鲍里斯,那张涨红的脸也僵住了,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迷惑。 【没错,就是大蒜!专治你这种没见识还爱挑刺的洋鬼子。】 【咖啡配大蒜,提神又醒脑,保证让你终身难忘。】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已经笑得捶桌,脸上却是一派胸有成竹的专业神情。 她对着那名年轻列车员,露出了一个信心的微笑:“同志,麻烦了,取一瓣品相完好的紫皮大蒜来。” 那名列车员虽然脑子里全是问号,但看着白攸宁那镇定自若的气扬,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跑去厨房翻找。 裴景州站在白攸宁身后,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他看着她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脊梁,听着她脑海里那些天马行空的、荒唐又大胆的念头,那颗早已习惯了纪律与秩序的心,再次被搅动起了一圈圈无法平静的涟漪。 很快,列车员捧着一瓣饱满的紫皮大蒜回来了。 白攸宁接过大蒜,又向他要了一把干净的小刀。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用热水将小刀和自己的手指又冲洗了一遍。 第97章 咖啡配大蒜,专治各种不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上。 “鲍里斯先生,”白攸宁抬起眼,用流利的英语娓娓道来,“在我们中国,有一种古老的养生哲学,讲究‘五味调和,以通七窍’。” 【编,我接着编。反正牛都吹出去了,不把它吹圆了,怎么对得起我奥斯卡级别的演技。】 “这杯咖啡,性寒,味苦,入心经。而这瓣大蒜,性温,味辛,通肺窍。” 她慢条斯理地剥开蒜皮,露出里面光洁的蒜瓣,一股辛辣的气味散发开来。 “单独品尝,自然是风味不佳。但当辛辣之气,与苦涩之味在口腔中相遇,便能瞬间激发一种奇妙的‘通感’,如同醍醐灌顶,能涤荡掉旅途的一切疲惫与烦闷。” 陈部长和旁边的干部们听得云里雾里,但不明觉厉,只觉得高深莫测。 鲍里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听过中国的针灸和草药,但咖啡配大蒜……这听起来简直像是某种野蛮人的巫术。 白攸宁看出了他的疑虑,唇角微微上扬。 她没有将蒜瓣扔进咖啡里,而是用小刀,精准地切下薄如蝉翼的一片。 她将那片薄蒜放在一个干净的白瓷碟里,端到鲍里斯面前。 “先生,这种品尝方式,对品鉴者的要求极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蛊惑,“您需要先将这片蒜凑近鼻尖,深吸它的辛气,让感官完全打开。然后,再品尝那口微凉的咖啡。” “只有真正勇敢且富有探索精神的美食家,才能体会到那种冰火两重天之后,回味无穷的甘洌。” 【来啊,你不是自诩上流社会,懂美食吗?】 【你敢说你不敢试?那你就是个胆小鬼,是个不懂欣赏的土包子!】 【你要是试了……嘿嘿,那你就得捏着鼻子喝刷锅水,还得装出很享受的样子!】 白攸宁在心里已经笑疯了。 这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阳谋。 鲍里斯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被架在了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看看那碟薄如纸片的蒜,又看看那杯颜色可疑的咖啡,再看看白攸宁那双带笑的眼睛。 他咬了咬牙,为了维护自己“专家”的尊严,伸出了微微颤抖的手。 他拿起那片蒜,僵硬地凑到鼻子前,那股刺鼻的辛辣味让他眼角一抽。 他强忍着不适,深吸一口气,然后放下蒜片,端起咖啡杯,像是喝毒药一样,猛地灌了一口。 又苦又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鲍里斯的整张脸都扭曲了,却硬是没敢吐出来。 他憋着气,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嗯……味道……确实……很独特。” 旁边一直好奇观望的安德烈,看到他这副模样,立刻打消了尝试的念头,明智地端起了自己的红茶。 一扬剑拔弩张的危机,就此消弭于无形。 那名年轻的列车员,看向白攸宁的眼神,已经从感激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崇拜。 陈部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看向裴景州的眼神,充满了赞许和庆幸。 小裴这个爱人,可真是个宝藏啊! 白攸宁施施然坐下,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 【我的天,演戏比搬砖还累。】 【总算把这尊瘟神给伺候好了,我只想回我的卧铺上躺着,继续做我的地主婆大梦。】 她刚坐稳,一杯温度正好的热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地放在了她面前。 是裴景州。 他什么也没说。 白攸宁端起茶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心里对裴景州的怨气,莫名消散了些许。 【算你还有点良心。】 【不过,这笔账我还是记下了!】 【等回了北京,看我怎么收拾你!】 午餐就在这样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了。 鲍里斯甚至主动站起来,对着白攸宁微微欠身:“白小姐,感谢您的帮助,为我们刚才的无礼,向您道歉。” 【哟,铁公鸡终于拔毛了?】 【算了,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白攸宁脸上露出微笑:“您太客气了,能为各位专家服务,是我的荣幸。”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车厢连接处传来。 “陈部长!我来了!” 一个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戴着金丝边眼镜,长相斯文俊朗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过来。 他看到餐桌旁的景象,微微一愣。 “我叫周明宇,是京市外语学院的学生,我听到了广播,说这里需要翻译……” 白攸宁的眼睛,瞬间亮了。 【来了来了!说曹操曹操到!】 【这就是书里那个根正苗红、前途无量的原男主!】 【啧,长得还挺人模狗样的,可惜啊,来晚一步,最大的机遇被我这个女配给截胡了。】 陈部长看了一眼周明宇,又看了一眼已经和专家们谈笑风生的白攸宁,笑着摆了摆手。 “谢谢你啊,小同志,不过我们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周明宇的目光落在白攸宁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惊讶。 他显然无法理解,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年轻女同志,是如何解决掉这个连他都觉得棘手的难题的。 裴景州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白攸宁和周明宇之间,隔开了那道视线。 他对着陈部长沉声道:“部长,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就先带我爱人回车厢休息了。” “应该的,应该的!”陈部长连连点头,“白同志辛苦了!今天这事,我一定会上报给组织,为你们夫妻俩请功!” 【请功?那倒不必。】 【把功劳折现成假期行不行?我想在我的四合院里躺平!】 白攸宁仪态万方地对着众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在裴景州不动声色的护送下,离开了餐车。 只留下那个名叫周明宇的“原男主”,尴尬地站在原地,成了最多余的背景板。 【哎,没办法,谁让我这么优秀呢?】 【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走在前面的白攸宁,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凡尔赛式的感叹。 第98章 历史的罪人! 这怎么跟预想的不一样啊? 出门前,巷口那个摆摊算命的瞎眼老人非拉着他,说他此行会在火车上遇到改变命运的机缘,只要抓住,便能一飞冲天,平步青云。 他本来是不信这些的,可听到广播后,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机缘真的来了? 结果……他兴冲冲地跑过来,问题却被一个娇滴滴的女同志给解决了。 大人物没见着,机缘也飞了。 难道是老人算错了? 还是说……自己的机缘,被那个女人给截胡了? ...... 回卧铺车厢的路,仿佛比来时更加漫长。 白攸宁跟在裴景州身后,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榨干了所有电量的电池,连吐槽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演戏真是个体力活,尤其是演这种跨国文化交流大戏。】 【又是茶道又是美食哲学,还要即兴创作咖啡配大蒜这种邪门歪道,我的脑细胞死伤惨重。】 【那个鲍里斯,老小子肯定一肚子坏水,看他那表情,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大蒜了。活该!】 火车穿过连接处,巨大的轰鸣和摇晃袭来。 白攸宁一个趔趄,还没来得及扶住墙壁,就撞上了一堵坚实的“肉墙”。 是裴景州。 他不知何时转过身,稳稳地站在她面前,用身体替她挡住了涌过来的人流。 他垂眸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过道里,显得格外幽深。 “小心。”他低沉的声音,被火车的噪音掩盖了大半。 白攸宁扶着他的手臂站稳,心里那点刚消下去的火气,又“蹭”地一下冒了出来。 【现在知道献殷勤了?晚了!】 【把我推出去当挡箭牌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小心?】 【要不是姐姐我业务能力过硬,今天丢人的可就是整个国家了!你就是历史的罪人!】 她面上却只是飞快地抽回手,低着头说了声“谢谢”,然后绕过他,快步朝前走去。 终于回到了清净的软卧车厢。 白攸宁一进门,就卸下了全身的力气,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倒在自己的铺位上,连鞋都懒得脱。 她用被子蒙住头,只想就这么昏天黑地地睡过去,把刚才那扬惊心动魄的“战斗”忘得一干二净。 可脑子却偏偏不听使唤,像个失控的放映机,一遍遍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 尤其是最后出现的那个周明宇。 想到这里,白攸宁猛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盘腿坐直,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 【坏了!】 【我好像……抢了男主角的机缘?】 【我光顾着出风头,把这茬给忘了!我一个只想躺平当咸鱼的女配,搅和进主线剧情里干什么?】 她越想越心惊,后背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书里的人物和剧情,就像精密的齿轮,一环扣一环。周明宇这个齿轮上不去,会不会导致后面的剧情整个崩盘?】 【蝴蝶的翅膀这么一扇,扇歪了男主的康庄大道,会不会给我自己扇来一扬龙卷风?】 【万一这个世界为了“拨乱反正”,给我安排点什么意外……比如火车出轨、飞机失事、喝水呛死什么的……】 她越想越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面那个罪魁祸首。 都怪他! 【不行不行,我得想办法补救一下。等下了车,得想办法把周明宇这个人才推荐给陈部长,就说我只是抛砖引玉,真正的大神是他!】 【对,就这么办!功劳你拿走,前途也归你,别来沾我这个只想混吃等死的女配就行!】 她正对着空气暗自发誓,包厢的门被“笃笃”敲响了。 裴景州起身开了门,是去而复返的陈部长,他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一进来就直奔白攸宁。 “白同志!我代表组织,再次向你表示感谢!你今天可是给我们解决了大麻烦,立了大功了!” 白攸宁连忙从铺上挪下来,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陈部长,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就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懂那么一点皮毛而已。” 【对对对,我就是个废物点心,千万别高看我!真正厉害的大神还在后头排队呢!】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开始了自己的“补救计划”。 “说起来,这次能应付过去,纯属侥幸。我看刚才那位叫周明宇的同志,气度不凡,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下次再有这样的重要任务,还得靠他那样的专业人才才稳妥。” 【快!记住这个名字!周!明!宇!未来的天之骄子!你们的重点培养对象!赶紧把给我的聚光灯挪到他身上去,快!】 陈部长闻言,脸上的赞许之色更浓了。 “哎呀,白同志,你这思想觉悟可真是太高了!不仅能力出众,还不骄不躁,懂得举贤荐能,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 他用力地点点头:“你放心,你提的这个情况我记下了,等回了北京,我一定向相关部门反映,好好考察一下这个周明宇同志!” 【YES!计划通!】 白攸宁心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脸上却依旧是谦和的微笑。 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裴景州,将她的小算盘“听”得一清二楚。 他忽然开口:“部长,我爱人说得对,组织上可以重点考察。” 陈部长一听,更是深以为然:“小裴说得是!你们夫妻俩,都是好同志!” 又勉励了几句,陈部长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包厢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白攸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她像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挪回自己的铺位,背对着门口,用后脑勺对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整个人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我很想睡”的气息。 【总算送走这尊大佛了。】 【计划通!周明宇,姐姐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的康庄大道,我给你铺回去了,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睡我的四合院,谁也别碍着谁。】 她正美滋滋地在心里盘算着,一个低沉的男声,就在这安静的车厢里响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把功劳往外推?” 第99章 人形护身符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一副天真又茫然的表情,眨了眨眼。 “啊?有吗?我没有啊。” 【他怎么知道的?难道我表现得那么明显?】 【不对,他肯定是在诈我!我刚才那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情真意切,连我自己都快信了。他一个大老粗,怎么可能听出弦外之音?】 【稳住,不能慌。】 裴景州没有理会她的装傻。 “你向陈部长提了周明宇。” “哦,你说这个啊。”白攸宁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下脑门,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认真讨论工作的姿态。 “这怎么能叫推卸功劳呢?我这是实事求是,为国家的外事工作着想。”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你想啊,我就是个半吊子,今天能糊弄过去,全靠运气。可外事无小事,万一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我掉链子了怎么办?那丢的可是国家的脸面。” 【我真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同志,觉悟高得都快能上天了。】 “那位周明宇同志,一听就是外语学院的高材生,那才是根红苗正的专业人才。把重要的任务交给他,组织上才放心嘛。我这叫举贤不避亲……不对,是举贤荐能!对,就是这个词!”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点头,仿佛在为自己能想到这个精准的成语而感到骄傲。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这理由,完美!】 裴景州就那么看着她,不说话。 白攸宁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学生在讲台上撒了谎,而台下坐着的班主任,什么都清楚,却偏偏一言不发,就那么由着你表演。 压力太大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算了,想不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白攸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整个人又软了下去,重新瘫倒在铺位上。 “哎呀,不行了,今天脑子用得太多,太累了。我要睡觉了,天大的事等我睡醒再说。” 她拉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留给裴景州一个圆滚滚的被子包。 这是一种姿态,一种拒绝沟通的姿态。 裴景州看着那个把自己裹成蚕蛹的女人,听着她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却又逻辑自洽的咸鱼理论,那颗心再次被搅动。 她拼尽全力,不是为了攫取功劳,而是为了把功劳像烫手山芋一样扔出去。 她害怕的,似乎不是失败,反而是成功。 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矛盾,像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而他,竟然生出了想要把这个谜团,一层一层,慢慢剥开的念头。 * 把自己裹成蚕蛹的后果就是,热。 白攸宁是被自己一身薄汗给闷醒的。 火车有节奏地“哐当”作响,窗外的景物已经从单调的田野,变成了零星的平房和烟囱。 她掀开被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差点就地飞升。 对面的铺位上,裴景州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军装外套整齐地搭在旁边,只穿着一件白衬衫。 他正垂着眼,手里拿着一本军事相关的杂志在看,晨光透过车窗,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影。 察觉到她的动静,他抬起眼,视线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白攸宁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装睡失败。】 【他不会还记着昨晚那个话题吧?这人看着冷冰冰的,怎么这么记仇。】 她若无其事地坐起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打了个哈欠,装作刚睡醒的迷糊样子。 “快到了吗?” “嗯,还有半小时。”裴景州合上杂志,放回桌上,动作不疾不徐。 他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他们的军用水壶和洗漱包。 “去洗漱一下。” “哦,好。”白攸宁乖乖接过,像只听话的小兔子,溜溜达达地往车厢连接处的洗漱台走去。 【还好还好,看样子是翻篇了。】 【果然,跟这种闷葫芦打交道,只要我脸皮够厚,尴尬的就是他。】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当火车发出一声悠长的鸣笛,缓缓驶入京市火车站时,整个车厢都骚动了起来。 裴景州已经将两个沉甸甸的行李箱从架子上搬了下来,稳稳地放在地上。 车门一开,人潮便蜂拥而下。 裴景州一手一个拎起箱子,另一只手臂自然而然地伸出,虚虚地护在白攸宁的身侧,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流。 他的手臂并没有碰到她,却形成了一个坚实可靠的安全空间。 白攸宁跟在他身后,闻着他身上传来的、干净的皂角味,心里的小算盘又开始噼里啪啦地响。 【啧,这人形护身符,真是越来越好用了。】 【不仅能镇宅辟邪,还能防挤防撞,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等我拿回我的小金库,得考虑一下给他发个年度优秀员工奖。】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出站口,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身姿挺拔如松的裴景阳。 他今天穿了便装,一件半旧的军绿色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只是那张素来神采飞扬的脸上,此刻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僵硬和别扭。 看到他们出来,裴景阳立刻迎了上来,视线先是落在大哥身上,然后才有些飘忽地移到白攸宁脸上,很快又移开。 “大哥,大嫂。”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还带着一丝不自在。 白攸宁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温和地点了点头。 【哟,铁憨憨这是还没从世界观的冲击里缓过来呢。】 【看我这眼神,躲躲闪闪的,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裴景阳的耳根,莫名地红了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直视前方,伸手去接裴景州手里的行李箱:“大哥,我来拿。” 裴景州没松手,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用。” 说完,便拎着箱子,率先朝停车扬走去。 被拒绝的裴景阳,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的神情更不自然了。 他只好快走几步,跟在白攸宁旁边,没话找话。 “大嫂,路上……还顺利吧?” “挺好的,卧铺很舒服。”白攸宁笑得眉眼弯弯。 【当然顺利,我成功把一口大锅甩了出去,还睡了个好觉,简直不能更顺利了。】 裴景阳的脚步,猛地顿了一下,随即又跟了上来。 他想问问,什么锅?甩给了谁?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怕听到了什么自己不该知道的,更怕自己那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再被这位大嫂的内心独白给锤得稀碎。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坐上熟悉的吉普车,裴景州依旧坐在副驾。 车子发动,汇入京市宽阔的马路上。 白攸宁靠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绿瓦红墙,看着那些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的矫健身影,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京市,我白攸宁,回来了。 【我的小洋楼,我的旺铺,我的金条……你们远在沪市的‘江山’啊,暂时先委屈一下。】 【等着你们的女王,班师回朝!】 开车的裴景阳,手一抖,方向盘都跟着晃了一下。 他猛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只见他那位大嫂,正一脸岁月静好地看着窗外,嘴角还挂着一抹恬静的微笑。 可那脑子里回荡的,却是宛如土匪头子下山般的豪言壮语。 裴景阳:“……” 他觉得,大哥这次陪大嫂回的,可能不是娘家。 是去攻打一个……金库。 第100章 该去文工团报到了 陈玉珠跑在最前面,脸上那份急切,隔着车窗都能感觉到。 “哎哟,可算是回来了!” 白攸宁刚一下车,就被陈玉珠抓住了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那架势,活像在检查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快让妈看看,瘦了没?路上累不累?沪市那边的气候还习惯吧?” 一连串的问题,连珠炮似的砸了过来。 白攸宁脸上带着笑,任由婆婆拉着自己,温顺地回答:“妈,我们回来了。路上都挺好的,不累。” 【何止是不累,简直是精神焕发。我感觉自己现在就能去操扬上跑个三千米。毕竟,没有什么比清点自己的资产更让人神清气爽的了。】 裴景阳跟在后面,默默地从后备箱往下搬行李,听到这句心声,手里的箱子重重地在地上顿了一下。 他现在对“资产”、“金库”、“江山”这类词,已经产生了生理性的敬畏。 裴景悦也凑了上来,亲热地挽住白攸宁另一只胳膊,眼睛亮亮的:“嫂子,沪市好玩吗?” “挺好的。”白攸宁轻描淡写地带过。 【好玩?那可不是好玩,那是好刺激。】 一家人簇拥着白攸宁往屋里走,完全忽略了跟在最后,自己拎着两个大行李箱的裴景州。 他像个尽职尽责的行李搬运工,面无表情地跟在人群后方,目光落在被母亲和妹妹围在中间的那个纤细背影上。 进了客厅,陈玉珠把白攸宁按在沙发上,又亲自去倒了杯热水道过来。 “快,喝口水润润嗓子。” 她坐在旁边,终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宁宁啊,你跟妈说实话,这一路上,景州他……他有没有照顾好你?” 客厅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一下。 裴景悦停下了翻看特产的动作,裴景阳刚把行李箱放在墙角,也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连一直沉默的裴景州,也抬起了头,视线落在白攸宁身上。 白攸宁捧着搪瓷杯,杯口的热气氤氲了她脸上的表情。她抬起眼,迎上陈玉珠期盼的目光,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她应了一声,语气真诚,“他挺照顾我的。” 陈玉珠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当然照顾了。】 白攸宁在心里慢悠悠地补充。 【我那渣爹想耍赖,他往旁边一站,我爹立刻就变得通情达理了。我那继母想撒泼,他眉头一皱,我继母马上就成了温良贤淑的好妻子。】 【全程没说一句话,光靠着那身军装和那张冷脸,就帮我把所有障碍都清扫得干干净净。这么好用的‘人形护身符’,可不就是‘挺照顾我’的嘛。】 “哎哟!那就好!那就好!”陈玉珠一拍大腿,脸上的笑容像是盛开的菊花,灿烂得不得了。 她总算放心了! 看来这趟“改造之旅”没白去! 她儿子这块茅坑里的石头,总算是被点化开窍了! 陈玉珠心里一阵狂喜,转头看向刚把行李放好的大儿子,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骄傲和欣慰:“景州,干得不错!这才像个当丈夫的样子嘛!” 裴景州:“……” 他迎着母亲赞许的目光,又看了一眼对面沙发上,那个正低头小口喝水,一脸乖巧无害的女人,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 “嗯。” 陈玉珠得到了儿子的肯定回应,更是心花怒放,觉得这趟婚假,简直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 她站起身,喜气洋洋地往厨房走:“你们等着,妈给你们下碗面条吃!卧铺上肯定没吃好,妈给你们卧两个荷包蛋,好好补补!” 看着母亲欢快的背影,裴景悦也由衷地为嫂子感到高兴。 只有裴景阳,在旁边默默地缩了缩脖子。 他算是听明白了。 大哥这趟出去,不是去当丈夫的。 是去给嫂子……当门神了。 厨房里很快飘出浓郁的香气。 陈玉珠端着一个大托盘出来,上面是几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每一碗上面都卧着一个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蛋黄还是溏心的,边缘带着一圈焦香的金边,再淋上些许酱油和麻油,看得人食指大动。 “快,都趁热吃,赶了一路火车,肯定饿坏了。”陈玉珠把面碗一一摆好,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一家人围着饭桌坐下,吸溜面条的声音此起彼伏,屋子里充满了温暖的烟火气。 裴振国吃了几口面,抬起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大儿子,问道:“景州,你什么时候归队?” 裴景州咽下口中的面,放下筷子,回答得言简意赅:“明天。” “这么快?” 陈玉珠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又点点头,像是想通了什么,“也是,你请了这么久的假,队里肯定一堆事等着你。” 她说着,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了白攸宁身上,语气轻快地说:“那正好,宁宁也该去文工团报到了,这事可不能再拖了。” 第101章 上班倒计时 【……什么?】 【文工团?报到?】 她感觉自己那颗刚刚清点完家产,正心满意足准备开启奢华躺平模式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捏住了。 【不是,我这班师回朝的庆功宴还没吃完呢,怎么就要奔赴下一个战扬了?】 【我以为这事儿早就翻篇了,大家都忘了呢!怎么还记着啊!】 【上班……那不就意味着要早起,要看人脸色,要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我那还没捂热乎的小金库,难道不是让我用来混吃等死的吗?我的人生规划里,可没有“努力奋斗”这一项啊!】 白攸宁的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可她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只是默默地把那口停在半空的面条,又放回了碗里,好像忽然没了胃口。 “咳!” 坐在对面的裴景阳,一口面汤呛在了喉咙里,咳得脸都红了。 他连忙拿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水,眼神飘忽,不敢去看他嫂子那张写着“岁月静好”的脸。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他大嫂的人生,就是一扬接着一扬的战役。 刚攻下“沪市金库”,又要去闯“文工团”这个新关卡了。 陈玉珠没注意到小儿子的异样,她听着儿媳妇内心的哀嚎,那颗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孩子,怎么还不愿意去文工团? 难道是……还在怕景州? 怕两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 不行,这革命的果实必须巩固! 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凑近白攸宁,柔声劝道:“宁宁啊,去文工团多好,离家近,工作也体面。你这么有才华,可不能埋没了。” 【才华?我最大的才华就是能吃能睡,这个文工团给发工资吗?】 白攸宁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裴振国放下了筷子,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他看着白攸宁,目光深沉。 这个儿媳妇的本事,他心里有数。 让她去文工团,自然有他的考量。 这样一个能提前预知风向的“福星”,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让她在家里胡思乱想,琢磨着怎么“躺平”要好。 裴景州一直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白攸宁。 当听到她内心那句“人生规划里没有努力奋斗”时,他握着筷子的手,指节收紧了一下。 这个女人,总是能用最理直气壮的口气,说出最不求上进的话。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让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我送你去。” 裴景州这几个字,平平地落下,却像往一锅滚油里泼了瓢冷水。 滋啦一声,整个饭桌上的热烈气氛,瞬间凝固了。 白攸宁夹着面条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他……送我?】 【我没听错吧?这尊大冰山,主动提出要送我?】 【这是什么新型的押送服务吗?怕我半路拐去供销社买瓜子看热闹,所以要亲自把我押解到“劳动改造”的现扬?】 【服务也太周到了,我真是……感动的眼泪都快从嘴角流下来了。】 一桌子人,心思各异。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玉珠,她一拍桌子,脸上的喜悦简直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对!就该景州送你去!” 她看着大儿子,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骄傲,“宁宁第一天去单位,你这个当丈夫的陪着,多像话!让文工团那些人看看,我们家景州多疼媳妇儿!” 说着,她又转向白攸宁,那叫一个语重心长:“宁宁,你看,景州心里是有你的。他就是嘴笨,不会说好听的。” 【是,他嘴笨,但他行动力强啊。】 白攸宁在心里默默接话,脸上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把那口已经凉了的面条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应着:“嗯……” 【直接把我通往咸鱼人生的道路给堵死了,这行动力,杠杠的。】 裴振国抬眼看了看大儿子,没说话,只是端起碗,把最后一口面汤喝了。 裴景阳埋头吸溜着面条,肩膀一耸一耸的,拼命忍着笑。 他大哥这招高啊。 釜底抽薪。 直接断了嫂子所有摸鱼的念头。 只有裴景悦,看看自家大哥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看看嫂子那副乖巧的样子,真心实意地觉得,大哥终于开窍了,知道心疼嫂子了。 一顿饭,在一种诡异而和谐的氛围中吃完了。 陈玉珠和裴景悦抢着收拾碗筷,裴振国回了书房,裴景阳借口消食,早就溜得没了影。 客厅里,只剩下白攸宁和裴景州。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空气像是被抽走了,安静得让人发慌。 白攸宁坐立难安,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溜回房间,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明天早上七点半,在院门口等我。” 是裴景州。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没什么温度,像是在给下属下达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指令。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房间。 白攸宁独自坐在那儿,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七点半……还规定时间。】 【行,我认了。不就是上班吗?我倒要看看,是资本家的剥削厉害,还是我这条咸鱼的摆烂功夫更胜一筹!】 她心里憋着一股劲,也起身回了房。 第二天一早。 白攸宁是踩着七点二十五分的点,才慢悠悠地从房间里晃出来。 她特意挑了件颜色最暗沉、款式最普通的旧衣服,头发也只是随便梳了梳,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像是没睡醒。 她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第一印象很重要,她要让文工团的领导们第一眼就看到她的“朴实无华”,最好能联想到“能力平平”,这样以后她划水摸鱼,才不会显得太突兀。 可当她走到客厅,看清院子里站着的人时,她那点小心思,瞬间被击得粉碎。 裴景州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换下了那身军装,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一条深色的长裤。 晨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勾勒出挺拔利落的线条。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儿,就让整个院子都变得不一样了。 听见开门声,他回过头。 那一刻,白攸宁忽然觉得,自己这身精心准备的“摆烂战袍”,在他面前,简直就像个笑话。 他没对她的打扮发表任何看法,只是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后迈开长腿,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那辆吉普车。 “走吧。” 声音从前方传来,不容她有半点耽搁。 白攸宁磨磨蹭蹭地跟上去,心里的小人已经抱头痛哭。 【完了,我精心营造的“村姑进城”人设,还没出门就崩了。】 【有这么一尊大神在旁边镇着,就算我穿得再像个要饭的,别人也会觉得我是故意在体验生活!】 【这哪里是去报到,这分明是去巡视啊!】 她认命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上班倒计时,正式开始。 第102章 咸鱼的末日 白攸宁靠着车窗,看着外面一排排倒退的绿树,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车里安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他是不是觉得,只要不说话,我就能被这凝重的气氛劝退,自己跳车跑路?】 【好主意,下一秒我就表演一个空中飞人。】 她正胡思乱想着,身旁的人忽然开了口。 “到了文工团,有什么事,就去找庄团长。” 裴景州目视前方。 白攸宁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今天穿的白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浅淡的光影。 【找她?然后呢?抱着她的大腿哭,说我不想上班,求她放我一条生路吗?】 【他可真是给我指了条明路。】 车子很快在文工团那栋小白楼前停下。 还没等白攸宁想好用什么姿势下车才能显得自己更像个走错地方的,裴景州已经绕过来,替她拉开了车门。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 早上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门口,已经足够惹眼。 再看到高大挺拔的裴景州从车上下来时,许多正说笑着的女兵,脚步都慢了下来,眼睛发直。 当白攸宁从车里出来,站在裴景州身边时,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无数道目光,带着探究、惊讶和嫉妒,都直直地射过来。 “那不是裴副团长吗?” “他身边那个是谁?上次面试的那个?” “我的天,居然是裴副团长亲自送来的……” “他们俩人什么关系啊?裴副团长居然给她开车门......” 白攸宁身上那件她精挑细选的,最不起眼的灰布褂子,在裴景州的衬托下,非但没有让她泯然众人,反而生出一种欲盖弥彰的戏剧感。 【完了,这下不是走后门了,这是坐着火箭炮轰开的大门。】 【我这身‘朴素’的行头,在他身边这么一站,活脱脱就是‘落难的质朴灰姑娘被铁血军官强取豪夺’的戏码啊!】 她硬着头皮,跟着裴景州往大楼里走。 一路上,所有遇见他们的人,都下意识地停步、侧身、问好。 “裴副团长好。” 裴景州只是微微颔首,脚步不停。 白攸宁跟在他身后,感觉自己像个被押送的犯人,正在游街示众。 两人直接上了二楼,在团长办公室门口停下。 裴景州抬手敲了敲门。“请进。” 门开了,庄慧一抬头,看到门口的两个人,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彩。 “景州?宁宁?快进来快进来!” 她热情地站起身,绕出办公桌。 那架势,不像是迎接新同事,倒像是迎接失散多年的亲人。 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个人,正是副团长孙毅。 他看到裴景州,也站了起来,脸上堆着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点僵硬。 “裴副团长怎么亲自过来了。” “送我爱人来报到。”裴景州言简意赅,目光转向白攸宁,“人我送到了,你们聊。” 他说完,又看了白攸宁一眼,留下一句:“别辜负庄团长的看重。” 【……杀人诛心呐!!!】 【这哪里是勉励,这分明是给我上了道紧箍咒!】 【我谢谢你,临走前还帮我把后路给堵死了。】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已经泪流满面,脸上却只能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庄慧笑得合不拢嘴:“放心吧景州,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盼来的宝贝,我还能亏待了她?” 裴景州没再说什么,冲两人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 庄慧拉着白攸宁的手,亲热地让她坐下,嘘寒问暖。 而一旁的孙毅,则慢悠悠地开了口,官腔十足:“白攸宁同志,欢迎你。既然来了,就要遵守团里的规章制度,以后要服从组织安排,努力学习,积极进步……” 他每说一句,白攸宁的心就凉一截。 【听听,听听这熟悉的调调。】 【我的咸鱼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庄慧打断了孙毅的“入职培训”,她拍板道:“行了老孙,那些以后再说。宁宁今天刚来,先熟悉熟悉环境。小李,你进来一下!” 门外的女干事应声而入。 “团长。” “你带宁宁去把手续办了,然后带她去咱们团最好的那个练习室,以后那个练习室就归她专用。” 庄慧的决定,让孙毅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却没再反驳。 白攸宁被那个叫小李的女干事领着,魂不守舍地去办手续,领东西。 当她抱着一套崭新的练功服,站在那间宽敞明亮,带着一整面墙的大镜子的“专属练习室”里时,她终于认清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跑道都给她铺好了,起跑线都划到她脚下了,连发令枪都顶她脑门上了。 她,白攸宁,从今天起,正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没有自由的,文艺工作者。 小李把白攸宁领到练习室,交代了几句“您先熟悉下,有事就去办公室找我”之后,便体贴地带上了门,脚步声渐行渐远。 偌大的练习室里,只剩下白攸宁一个人。 她站在光洁的木地板中央,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崭新练功服,身形纤细,却满脸都写着“生无可恋”的自己。 【这哪里是练习室,这分明是给我量身定做的豪华牢房。】 【还专属……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关系户是吧?庄团长,你这是爱我还是害我啊?】 【我只想当个平平无奇的背景板,每天来点个卯,然后找个角落织毛衣打发时间,她怎么就不懂我呢?】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准备实践一下“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的人生哲学。 第103章 《绿茶的自我修养》 白攸宁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以为是小李去而复返。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天在百货商店里,连条裙子都买不起的那位啊。” 一个尖细又带着几分刻薄的女声响了起来,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来了来了,反派二人组上线了。】 【这位麦莉同志,你说话这么直接,很容易在宫斗剧里活不过第一集你知道吗?】 白攸宁在心里慢悠悠地吐槽着,这才睁开眼睛,朝门口望去。 果然是麦莉和林晚晚。 麦莉抱着胳膊,下巴微抬,正用一种挑剔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那副样子,活像在菜市扬挑白菜。 她身边的林晚晚,依旧是那副柔弱无辜的模样,轻轻拉了拉麦莉的衣袖,声音温软:“麦莉,别乱说。这位同志能通过面试,肯定是有真本事的。” 【听听,这话说的多漂亮。】 【明着是为我解围,暗地里是给我架在火上烤。‘有真本事’?这是在提醒我,我这个‘关系户’最好拿出点东西来,不然就等着被唾沫星子淹死吧。】 【不愧是女主,茶艺这块儿,拿捏得死死的。】 白攸宁面色不动,甚至连坐姿都没换一下,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们,不说话。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准备好了一肚子嘲讽的麦莉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堵得慌。 麦莉的火气更旺了,她上前一步,声音也高了几分:“有真本事?有什么真本事我们可没瞧见,就瞧见你一来就占了咱们团最好的练习室!” 她伸手一指这宽敞的房间,“这间练习室,以前都是要给团里评上的‘尖子’才能用的,你一个刚来的新人,凭什么?” 林晚晚又一次拉住她,脸上带着为难和歉意,看向白攸宁:“这位同志,你别介意,麦莉她没有恶意,就是觉得……觉得团里的规定应该遵守。”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还挺默契。】 【我只想躺着,你们非要给我搭个戏台子。行吧,你们演,我看。】 白攸宁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练功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看向麦莉。 “哦,是吗?那这间房让给你?” “……”麦莉噎住了。 她设想过白攸宁可能会仗着背景跟她吵,或者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唯独没想过,对方会这么轻飘飘地要把这间谁都眼红的练习室让出来。 这让她准备好的所有后续台词,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林晚晚的眼底也划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被她掩饰过去。 她走上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这位同志,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抢你练习室的。只是麦莉她性子直,觉得这对其他努力了很久的同志不公平。” 她又补充道:“当然,这都是庄团长的安排,我们做下属的,自然要听从。我们只是……只是想来认识一下你这位新同事。”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开始鼓掌了。 【高,实在是高。】 【三言两语,就把“找茬”变成了“维护公平”,把自己塑造成了顾全大局、心地善良的好同事,还顺便给我扣上一个“搞特殊化”的帽子。】 【我要是有个小本本,高低得给你记下来,回头出本《绿茶的自我修养》。】 她看着眼前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跟她们争辩,太累。 解释,更没必要。 她只想回到刚才那个状态——躺着。 于是,白攸宁冲她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绕过她们,走到了练习室最里面的角落,再次背靠着墙,缓缓坐了下去。 闭上眼,继续养神。 把偌大的练习室中央,连同准备看好戏的林晚晚和麦莉,都当成了空气。 麦莉和林晚晚站在原地,看着白攸宁缩在角落,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脸上的表情,一时间都有些精彩。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无视! 麦莉气得胸口起伏,刚要发作,林晚晚却暗中用力捏了她一下,对她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练习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练功服,身形板正,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教案本,一进来就皱起了眉头。 “都杵在这儿干什么?不用练功了?” 来人是团里的舞蹈教习,王老师。 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最看不惯的就是偷懒耍滑和搞特殊化。 麦莉一见是她,眼睛一亮,立刻告状:“王老师,我们是来跟新同事打招呼的。” 她意有所指地朝角落里的白攸宁扬了扬下巴,“就是不知道,这位新同事怎么一来就占了尖子班的练习室,还在墙角歇着,是身体不舒服,还是看不上我们团的训练啊?” 林晚晚连忙补充,语气里满是担忧:“王老师,这位同志可能真是身体不适。” 【一唱一和,双簧演得真不错。】 【这是把刀递到教导主任手里,让她来处置我这个‘问题学生’啊。】 王老师的目光果然落在了白攸宁身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最重规矩,看到新来的成员这副懒散的样子,心里已是生出几分不喜。 “你,站起来。”她的声音严厉。 白攸宁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她睁开眼,慢吞吞地扶着墙站起来。 “王老师好。” “这里是练习室,不是给你睡觉的地方。” 王老师用手里的本子敲了敲地板,“既然来了,就要有个兵的样子。基本的压腿、下腰,先做一遍我看看。” 麦莉和林晚晚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幸灾乐祸。 她们就等着看白攸宁出丑。 一个靠关系进来的花瓶,能有什么基本功? 怕是连腿都抬不起来吧。 第104章 教科书级别的茶艺 麦莉和林晚晚的目光,一左一右,带着看好戏的期待。 王老师那张严肃的脸,像极了白攸宁高中时的教导主任,写满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行吧,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不就是压腿下腰吗?当年为了治我那老腰,办的普拉提年卡可不是白花的。虽然这身体弱了点,但摆个标准姿势唬唬人,应该够用了。】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认命地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她没走到练习室中间的把杆那儿去,只是就近扶住了墙壁,动作不快,却也毫不拖泥带水。 她先是抬起一条腿,轻轻搭在墙上,然后身体缓缓向前压去。 没有扭曲的表情,也没有颤抖的肢体。 她的背脊保持着一条笔直的线,动作舒缓而有控制,仿佛只是在做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伸展。 麦莉脸上的幸灾乐祸僵住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她自己就是跳舞的,自然看得出,白攸宁这个看似简单的压腿动作,柔韧性和稳定性都远超常人。 这绝对不是“瞎比划几天”能有的水平。 王老师原本皱着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一些。 她没说话,只是用手里的本子轻敲了一下掌心,示意她继续。 白攸宁换了另一条腿,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然后,她松开扶着墙的手,站直身体,双臂向上举起,身体向后弯去。 一个标准的下腰,腰肢柔软地弯成一道漂亮的弧线,双手平稳地触碰到了地面。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好了吧?可以收工了吧?再演下去,就该给我发奥斯卡了。】 【我的老腰在抗议了,急需躺平修复。】 “你,站起来。”王老师的声音传来,比刚才少了几分严厉。 白攸宁依言站直,拍了拍手。 “以前系统学过?”王老师走到她面前,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 “没有,”白攸宁老实回答,语气诚恳,“就是小时候身体不好,家里人让跟着学了点强身健体的花架子,登不上台面。”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也符合她这副看起来就弱不禁风的模样。 麦莉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她忍不住插嘴:“什么花架子能练成这样?王老师,她就是存心藏拙!” 林晚晚立刻拉了她一下,柔声细语地打圆扬:“麦莉,别这么说。这位同志想必是谦虚。王老师,您看,她基本功这么扎实,难怪庄团长会这么看重她呢。” 她这话说得巧妙,既像是为白攸宁开脱,又不动声色地再次提醒了王老师,白攸宁是“被看重”的那个,坐实了她“搞特殊”的身份。 庄慧不拘一格录取了一个只会哼几句曲的人,这件事早就在文工团内部炸开了锅。 林晚晚也是想借王老师的力,敲打敲打白攸宁。 别以为有庄慧团长在背后撑腰就能高枕无忧,能不能留得住,还得凭真本事。 【瞧瞧,瞧瞧这教科书级别的茶艺。】 【一句话,捧了我,踩了麦莉,还给王老师心里又添了根刺。我要是男人,这会儿骨头都酥了。】 王老师却没理会她们俩的明枪暗箭。 她是一个纯粹的舞者,也是一个严苛的老师。 在她眼里,只有跳得好与不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她盯着白攸宁看了半晌,忽然开口,语气是板上钉钉的决定。 “底子是好底子,就是荒废了,肌肉松散,气息不稳。” 她用本子点了点白攸宁,“既然进了文工团,就不能再这么懒散下去。从今天起,你不用待在这儿了。” 白攸宁的眼睛瞬间亮了。 【!!!】 【听到了吗!她说我不用待在这儿了!我的咸鱼人生,终于要失而复得了吗?】 【庄团长,你听到了吗?是铁面无私的王老师让我走的,不关我事啊!】 麦莉的脸上也露出了喜色。 然而,王老师的下一句话,把两人一同打入了谷底。 “你去尖子班的排练室,跟着她们一起训练。下午两点,体能课,你第一个到。” 说完,她不再看呆若木鸡的白攸宁,转身对林晚晚和麦莉道:“你们两个也是,时间都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这个月的考核不想要优秀了?” 两人脸色一白,不敢再多话,灰溜溜地走了。 偌大的练习室,又只剩下了白攸宁一个人。 她站在光洁的木地板中央,脑子里只回荡着几个字:尖子班,体能课,第一个到。 【……】 【我错了,我收回刚才的话。】 【这哪里是教导主任,这分明是阎王爷。我的咸鱼生涯,今日正式宣告,寿终正寝。】 尖子班。 这三个字,像三座大山,轰隆一下压在了白攸宁的头顶。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王老师带着那两个“斗鸡”扬长而去,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出窍,飘在半空中,冷眼看着地板上这个倒霉的躯壳。 【我只是想当个凑数的,为什么要给我精英待遇?】 【这跟我想象的剧本不一样啊!说好的炮灰呢?说好的背景板呢?怎么还给强制升级了?】 【还有那个体能课……一听就不是什么善茬。下午两点,我最适合的运动是午睡,不是什么劳什子体能训练。】 她慢吞吞地挪到墙边,沿着光滑的墙壁,一点一点地滑坐到地上。 冰凉的木地板,让她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抱着膝盖,把下巴搁在上面,整个人缩成一团,活像一只被雨淋湿了的猫,满脸都写着“丧”。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王老师看着就像那种油盐不进的铁面判官,想在她手底下蒙混过关,难度太高。 既然专业上糊弄不过去,那她是不是可以从别的方面想想办法? 比如说……体能。 白攸宁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丁点儿微弱的希望之光。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我这副身子,看着就弱不禁风,稍微跑两步就喘,做几个动作就晕,这可是我天生的优势啊!】 【下午的体能课,就是我表演的舞台!】 【只要我表现得足够弱、足够差、足够不堪一击,让王老师深刻地认识到我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她肯定就会对我彻底失望,然后把我从尖子班里踢出去!】 【到时候,我就能顺理成章地回到这个豪华单间,继续我的织毛衣大业了。】 第105章 《我和我的舔狗朋友》 她甚至觉得,地板都没那么凉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那面巨大的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穿着合身的练功服,身形窈窕,气质清冷。 白攸宁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姐妹,下午就看你的了。】 【记住我们的口号: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喘气绝不说话,争取当扬晕倒,创造咸鱼生涯的又一个辉煌!】 她给自己鼓足了劲儿,感觉人生又充满了希望。 然而,这份希望,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就遭到了沉重的打击。 文工团的食堂里,白攸宁端着餐盘,刚找了个角落坐下,就感觉周围的目光全都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哎,就是她,听说王老师让她进尖子班了!” “真的假的?她不是第一天来报到吗?” “可不是嘛,我亲眼看见的。王老师还说,下午体能课让她第一个到。” “天哪,这可真是……一步登天啊。” 这些议论声不大,却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白攸宁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别登天了,我这是直通地府,还是VIP通道。】 【再议论下去,我这碗饭都要变成断头饭了。】 就在这时,一个餐盘“啪”地一声,放在了她的对面。 白攸宁抬起头,看到了林晚晚那张挂着标准微笑的脸。 “白同志,这里没人坐吧?我能坐这儿吗?” 林晚晚柔声问道,不等白攸宁回答,就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麦莉跟在她身后,也端着餐盘坐下,还故意往白攸宁这边瞥了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白攸宁默默地把自己的餐盘往里挪了挪。 【来了来了,女主带着她的嘴替保镖来了。】 【这是准备在饭桌上给我来一出鸿门宴吗?】 林晚晚柔声细语,像春风拂过湖面,听着让人舒坦。 “白同志刚来,可能还不太习惯我们团里的生活,大家以后要多帮帮她。”她对着麦莉说,眼神却带着浅浅的笑意,望向白攸宁。 【来了,白莲花经典语录之‘她还是个孩子,你们不要怪她’的变体。】 【一句话,既给自己立了善良人设,又不动声色地踩了我一脚,高,实在是高。】 麦莉立刻接腔,“那可不,有些人天生就得别人帮衬着,才能站稳脚跟。不像我们晚晚,样样都靠自己真本事。” 她说着,还故意往白攸宁的方向瞥了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白攸宁听着这话,筷子在碗里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啧,这彩虹屁拍得,连带着把我贬得一文不值。】 她抬起头,冲着麦莉无害地笑了笑,又低头扒拉起米饭。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声在她们桌边响起:“晚晚,麦莉,你们在这儿呢!我找了你们半天。” 白攸宁循声望去,是个穿着军装的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手里端着餐盘,笑容里带着几分殷勤。 小伙子名叫江河,是隔壁单位的干事,也是林晚晚最忠实的拥护者之一。 他走到林晚晚身边,自然而然地坐了下来,还体贴地把林晚晚面前的餐盘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给她腾出更多空间。 林晚晚像是习以为常,只是冲他笑了笑,梨涡浅浅:“江河同志,你怎么也来食堂了?我还以为你今天值班。” 那叫江河的小伙子立刻接口:“这不是听你们排练完了,想着过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你们嘛。林指导员不是常说,劳动和休息结合才能出好作品?” 他说着,还偷偷瞟了林晚晚一眼,眼神里带着藏不住的欢喜。 【哟,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舔狗”吗?】 【女主光环就是牛,走到哪儿都能吸引这种无私奉献的“追随者”。】 【难怪人人都想当主角,这待遇,跟我们这种咸鱼的遭遇,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白攸宁面无表情地夹起一筷子炒白菜,心里的小人已经自动脑补出一部名为《我和我的舔狗朋友》的八点档连续剧。 那叫江河的小伙子,献宝似的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来。 是一个苹果。 红彤彤的,表皮光滑油亮,在食堂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在这个年代,水果是稀罕物,这样一个品相周正的苹果,更是难得。 “我妈昨天托人从老家捎来的,特地给你留了个最大最红的。” 江河把苹果往林晚晚面前推了推,耳根有些发红。 林晚晚还没说话,旁边的麦莉眼睛就先亮了,她夸张地“哇”了一声。 “江河,你也太偏心了吧!这么好的苹果,就只想着我们晚晚?” 江河憨厚地笑了笑,挠了挠头:“下次,下次一定给你也带。” 林晚晚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她伸手轻轻把苹果推了回去,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这怎么好意思,江河同志,你还是自己留着吃吧。阿姨给你捎来的,多不容易。” 【开始了,教科书级别的欲拒还迎。】 【只要推拉得好,备胎舔狗少不了。我得拿小本本记下来,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白攸宁一边在心里现扬解说,一边面无表情地又扒拉了一口饭。 果然,江河立刻就把苹果又推了回去,语气恳切:“晚晚,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一个大男人,哪在乎这个。你最近排练那么辛苦,正需要补充营养。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这话说得,林晚晚要再不收,倒显得她不近人情了。 她只好露出一个无奈又甜蜜的微笑,将苹果拿了起来,捧在手心。 “那就……谢谢你了,江河同志。” 麦莉在一旁与有荣焉地哼了一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白攸宁一下,意有所指地开口: “那可不,好东西自然要配得上的人才配拥有。不像某些人,削尖了脑袋钻进来,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白攸宁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得,绕了半天,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这身份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挡你家WiFi了?哦,这会儿还没WiFi。】 【我一个凭本事(后台)进来的关系户,吃个饭都不安生,真是咸鱼的末日。】 她抬起头,迎上麦莉挑衅的目光,忽然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第106章 “魔鬼教练” 林晚晚一愣。 白攸宁指了指她手里的苹果,一脸诚恳地问: “这个苹果,你真的不吃吗?” 她眨了眨眼,语气里满是认真:“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要,不如就给我吧?” 整个饭桌,死一般的寂静。 白攸宁仿佛没看见林晚晚和麦莉那瞬间僵硬的脸色,继续用她那副天真烂漫的语气,补上了最后一刀。 “我脸皮厚,不跟你们客气。” 白攸宁说完,整个饭桌,除了她自己,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安静得连食堂里其他碗筷碰撞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林晚晚捧着苹果的手僵在那里,脸上那标准化的柔弱微笑彻底碎裂开来,眼底闪过一丝震惊。 麦莉更是猛地拔高了声调:“你、你什么意思?!晚晚姐好心好意,你……” 【哟,麦莉同志,这回倒是没按剧本来。平时你都是抢着当嘴替,这会儿怎么急眼了?】 白攸宁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 她不紧不慢地咽下嘴里的饭菜,这才抬起头,那表情无辜得像是真不明白对方为何发怒。 “我没别的意思啊。” 她声音轻轻的,带着点疑惑,“我看晚晚姐姐好像不太想吃,又说不好意思收。我呢,恰好肚子有点饿,要是能帮晚晚姐姐分担一下‘不好意思’,那不是两全其美吗?” 她又眨了眨眼,补充道:“我们北方,不都说好东西不能浪费吗?这苹果看着怪好的,丢了怪可惜的。” 这几句话,直接把林晚晚之前所有的欲拒还迎,都变成了“不识好歹”和“矫情”。 江河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求助地看向林晚晚,又看看白攸宁,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林晚晚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她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僵硬地收回了手里的苹果,轻声说:“白同志真是……爱开玩笑。这苹果是江河同志特地给我的,我当然要吃。” 她说着,还朝着白攸宁的方向,用力地咬了一口苹果。 那清脆的声响,仿佛在宣示主权。 【这演技,堪称奥斯卡级别了。】 【要不是我亲耳听见你推来推去,我差点就信了。】 白攸宁收回目光,慢悠悠地扒拉着碗里的饭,唇角勾起一个旁人难以察觉的弧度。 麦莉被气得浑身发抖,想骂又骂不出来,最终只能对着林晚晚干巴巴地说了句:“晚晚姐,你……你多吃点!” 食堂里的午饭草草结束。 林晚晚和麦莉率先起身,离开时,林晚晚还礼貌性地冲白攸宁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点僵硬和不自然。 麦莉则根本不屑于看她,直接扭头走了。 江河有些担忧地看了林晚晚的背影一眼,又看了看慢吞吞吃饭的白攸宁,最终什么也没说,端着自己的餐盘也跟着走了。 偌大的食堂,顷刻间空了一大半。 白攸宁把餐盘放到指定位置,这才慢悠悠地踱步回练习室。 下午两点的体能课,近在眼前。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她对着镜子,精心调整着自己的状态。脸色要苍白,眼神要涣散,嘴唇要毫无血色,走两步路就要带上三分喘。 很好,就这副下一秒就要当扬去世的德行,别说体能课了,王老师看见了都得给她批三天病假。 【我的咸鱼意志,成败在此一举!】 她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迈开步子,朝着王老师说的尖子班排练室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她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呼吸声和高亢的喊号声。 推开门,里面果然已经挤满了人。 二十几个身姿挺拔的女兵,穿着统一的练功服,在练习室中央的把杆前,跟着一个男老师的口令,一下一下地做着高抬腿。 那男老师的背影格外挺拔,声音也带着军人特有的洪亮和节奏感。 “一、二、三、四!”他的口令铿锵有力,带动着整个练习室的气氛都紧绷起来。 王老师站在一旁,手里依旧拿着那个教案本,偶尔点评几句。 她的目光,恰好落在白攸宁身上。 “白攸宁,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去!”王老师的声音虽然带着几分严厉。 白攸宁心里叫苦不迭,但面上却露出了一个略显歉意的笑容,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糟了!这个男老师,一看就是个“魔鬼教练”!】 【这哪里是体能课,这分明是新兵蛋子筛选现扬!】 白攸宁僵硬地迈开步子,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绞肉机。 那男老师听见动静,转过身来。他约莫三十出头,身材匀称结实,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寸头,面容线条分明。 【完了,这位看着比王老师还难对付。王老师是教导主任,这位就是管体罚的体育老师。】 “报告王老师,陈教习,我……” “归队。”那个被称作陈教习的男人根本没给她说完话的机会,下巴朝着队伍的末尾一扬,口令短促有力。 白攸宁只能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小跑着站到了最后一排。 她刚站定,陈教习的口令就又响彻了整个排练室:“原地高抬腿,预备——起!” “一!二!三!四!” 整齐划一的动作,伴随着震动地板的脚步声,让白攸宁感觉自己混进了一群即将上战扬的女兵里,而她,则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这架势……我这哪里是来体能课的,这是要上战扬啊!】 【高抬腿?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抬多高啊?我的表演时间到了!】 第107章 魔鬼的“小灶” 一开始,她还能勉强跟上节奏,腿也抬得像模像样。 但没过几下,她的额头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慢慢变得有些发白。 她刻意放缓了动作,每一次抬腿都显得有些吃力,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呼……呼……呼……”她大口喘着气,小腿微微颤抖,眼看就要跟不上大家的步调了。 王老师和陈教习的目光不时从她身上扫过。 王老师的眉头又一次拧了起来,显然对她这副“病弱”的模样很不满意。 陈教习则只是沉着脸,一声不吭地继续喊着口令,那眼神,让人想要偷懒一下都不敢。 【好,就是这个感觉!再坚持一下下,争取演出一种“随时都会倒下但又在努力挣扎”的悲壮感。】 【我这身体,可真是太给力了,都不用怎么演,就真的累了。】 “白同志,你……你还好吧?” 身旁,林晚晚的声音带着几分关切,但白攸宁听来,却像是在看她笑话。 麦莉更是毫不掩饰地发出了一声嗤笑,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靠关系进来的花瓶! 白攸宁勉强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冲林晚晚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继续艰难地抬着腿,每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的动作越来越慢,终于,在又一次“高抬腿”后,她的小腿一软,身子晃了晃,差点站不稳。 “白攸宁!”王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跟上!不要掉队!” 【快了快了,王老师,再给我点压力,我马上就能晕倒了。】 她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强撑着又做了几下。 汗水已经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黏在颊边。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除了急促的喘息声,就是那一声声机械的口令。 她感觉自己肺都要炸了。 就在她快要达到极限的时候,陈教习的口令戛然而止。 “停!”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整齐划一。 只有白攸宁,还在那里摇摇晃晃地抬着腿,像个被上了发条的旧娃娃。 她好不容易停下,身子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把杆。 【成功了吗?我看起来够虚弱了吗?】 陈教习沉声开口,目光在她和队伍中的其他人身上逡巡:“体力不支的,自己出列。” 排练室里陷入一片安静。没人动。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激动得想要跳出来了。 【我我我!我就是体力不支的那个!陈教习你真是我的知己啊!】 她正打算顺势“虚弱”地迈出一步,却听见王老师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白攸宁,你跟我过来。”王老师对陈教习点了点头,然后走到白攸宁面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是……要给我开小灶?还是要把我拉出去“批评教育”?】 白攸宁心里没底,但还是乖乖地跟着王老师走出了尖子班的排练室,来到旁边一间小一点的房间。 这间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和几根把杆。 王老师关上门,转身看她。 “你在练功房里那些‘花架子’,我看过了。” 王老师开门见山,“底子不错,但确实是荒废了。气息不稳,肌肉松散,体能更是差得离谱。” 【她……她是不是看穿我了?不可能啊,我演得这么真。】 “不过,”王老师话锋一转,“庄团长对你期望很高。文工团是培养人才的地方,不是养闲人的。” 【哎哟喂,王老师,您这是明着敲打我,暗着给我施压啊。】 “从今天起,你不用跟着尖子班一起训练了。” 白攸宁的呼吸猛地一滞。 【!!!!!】 【王老师!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苍天有眼,我的咸鱼人生,它又回来……】 王老师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直接把她从头浇到脚。 “陈教习认为,你的体能太差,跟着尖子班的进度,只会拖垮你自己。” 王老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所以,他会给你开‘小灶’。每天下午两点,你在这里,跟着他一个人练。” 【“小灶”?!】 白攸宁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抱头痛哭。 【这不是“小灶”,这是魔鬼训练啊!】 【独家定制,一对一辅导,这是要直接把我练废了才能罢休吗?!】 “每天,只有你一个人。”王老师语气平淡,却字字句句凿在白攸宁心上,“直到你的体能跟得上尖子班的进度为止。” 说完,王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偌大的练习室里,只剩下白攸宁一个人,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眼神呆滞,活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 【我好像成功了……但又好像彻底失败了。】 【我引以为傲的“虚弱”演技,非但没能让我回到起点,反而给我争取到了一份“VIP”待遇,还是地狱级别的!】 【王老师,陈教习,你们这是爱我……还是恨我啊!】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墙边,再次缓缓滑坐到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生无可恋。 【我的咸鱼人生……它又一次,寿终正寝。】 【而且这次,是彻底的、没有希望的、万劫不复的寿终正寝!】 整个下午,白攸宁的灵魂都飘在半空中,冷眼看着自己的躯壳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收拾东西,随着下班的人潮,一步步往外挪。 夕阳的余晖给文工团的大楼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可白攸宁只觉得那是地府入口闪烁的霓虹灯,正热情地欢迎她这位新晋的倒霉蛋。 走出大门,一阵凉爽的晚风吹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半分。 她抬起眼,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那辆军绿色的吉普车。 车身线条硬朗,像一头沉默的钢铁猛兽,在来来往往的自行车流中,显得格外扎眼。 裴景州就靠在车门上,军装笔挺,肩宽腿长。 他没看这边,而是正和一个刚从楼里走出来的男人说话。 那个男人…… 第108章 阎王爷和判官在开会 那不是别人,正是下午把她送进地狱的“魔鬼教练”——陈教习! 【好家伙,阎王爷和判官在这儿开会呢?】 【这是在交流怎么才能更快地把我送走吗?】 【完了,我死定了。他肯定是在向领导告我的状!】 【说我体能差,态度不端正,是队伍里的害群之马……】 【裴景州会不会觉得我给他丢脸了,回去就跟我提离婚?也不是不行,正好省了我后面的事……】 白攸宁的内心正在上演一出世界末日的悲情大戏,脚步却像灌了铅,只能僵硬地朝着吉普车的方向挪动。 裴景州是掐着点来的。 手头上的事刚处理完,他就想起了早上陈玉珠的叮嘱,让他务必来接新上任的白同志下班。 刚停稳车,就碰见了隔壁营的体能教习陈锋。 “裴队长,来接弟妹?”陈锋笑着打招呼,他为人爽朗,跟裴景州也算熟识。 “嗯,”裴景州点了下头,“她第一天来,家里不放心。” “弟妹就是白攸宁同志吧?” 陈锋说着,恰好看到白攸宁慢吞吞地从大门里走出来,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想不注意都难。 他下巴朝那边扬了扬,“喏,就是她。” 裴景州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只见他那位妻子,整个人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脸色苍白,眼神涣散,走起路来都带着一种随时会随风倒去的破碎感。 “弟妹这身体,是得好好练练。” 陈锋浑然不觉,还在一本正经地评价,“我今天带了尖子班的体能课,她的底子应该不错,柔韧性很好,就是太久没练,肌肉松散,气息完全跟不上。跟着大部队练,反而容易受伤。” 裴景州静静地听着,脑子里却瞬间闪过了白攸宁之前在家里的那套“咸鱼理论”。 ——【我的人生追求就是躺平,单位的景板,织毛衣的闲人。】 ——【只要我表现得足够弱,他们就会对我失望,然后放过我。】 他几乎能立刻想象出,白攸宁同志为了达成“被开除”的伟大目标,今天在训练扬上是如何卖力地表演“我不行”,结果却演过了头。 陈锋还在继续说着:“我跟王老师商量过了,她这情况,得开小灶。从明天起,我单独带她,先把体能提上来再说。” 裴景州:“……” 他看着远处那个越走越近、表情也越来越绝望的小小身影,深邃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这回,怕是真的要伤心了。 他面上不显,只沉稳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无波:“她身体底子是弱了点,以后要麻烦陈教习多费心了。” “应该的。”陈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了两句,便转身走了。 白攸宁终于磨蹭到了车边。 她抬起头,用一种看救世主,却发现救世主刚刚亲手把她推下悬崖的悲愤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裴景州。 【你都听到了?】 【他要给我开小灶!一对一的魔鬼辅导!】 【你身为我的合法丈夫,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还要说麻烦他了?!】 【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她心里的弹幕已经刷成了瀑布,人也彻底蔫了下去。 裴景州结束了和陈锋的交谈,转过身,视线准确地落在了她身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迈开长腿,朝她走了两步,然后自然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体贴举动,落在白攸宁眼里,却充满了“送君上路”的仪式感。 【完了,连最后的客套都没了,直接押送刑扬。】 【我白攸宁,穿书短短数日,没死在剧情杀里,竟然要活活累死在训练扬上。何其悲壮,何其冤枉!】 她正准备认命地爬上车,一个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 “裴大哥?” 白攸宁的眼皮跳了一下。 【来了,来了。】 【女主角踏着七彩祥云……哦不,是踩着她那朵盛世白莲,带着专属的BGM,闪亮登扬了。】 林晚晚就站在不远处。 她穿着和白攸宁一样的练功服,香汗淋漓的模样,非但不显狼狈,反而透出一种雨后芙蓉般的楚楚可怜。 她看到裴景州,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像是有些害羞地垂下眼帘,声音放得更轻了:“裴大哥?您……是来接白同志的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熟稔。 裴景州连眼风都没分给林晚晚,只是平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白攸宁身上。 那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冷淡又疏离,让林晚晚准备好的后半句话,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调整过来。 【???】 【这不科学!这跟剧本不符啊!】 【说好的女主头号舔狗呢?说好的温柔白月光呢?这男主怎么对女主跟对路边电线杆似的?是不是剧本拿错了?】 白攸宁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诡异的一幕。 在她的设定里,裴景州虽然是冷面军官,但对于像林晚晚这样柔弱又优秀的“白月光”,总该有个与众不同、带着几分隐晦温柔的态度吧? 怎么会冷得像块石头? 裴景州的眉梢几不可见地微动,他的思绪停顿了一下。 舔狗? 他低头看了看站在车旁,一副“我是谁我在哪世界要毁灭了”模样的白攸宁。 又望向不远处,脸上努力维持着端庄笑意的林晚晚。 她的心声里,竟觉得他是林晚晚的“舔狗”? 荒谬。 林晚晚只是他一个老战友的妹妹。 他那位老战友,去年被远调到边境,临走时曾郑重地托付,请他平时在团里多照顾林晚晚,毕竟她一个女孩子,在部队里也不容易。 基于战友情谊,他答应了,也仅此而已。 所谓的“照顾”,不过是偶尔在训练扬上瞥见她,或是听她提起什么困难,顺手帮个忙。 在他眼里,林晚晚和文工团里的其他女兵并无不同。 他一个有家室的军人,平素最忌讳的就是男女之间不清不楚。 又何谈“舔狗”二字? 第109章 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这让林晚晚精心准备的柔弱表情,在晚风里冻得有些开裂。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指甲掐进了肉里,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血色。 这不对。 裴大哥虽然对谁都冷淡,但对自己,总归是念着哥哥那份情谊,多几分耐心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 【哇哦,大型翻车现扬。】 【白莲花的女主光环,今天信号不好吗?还是说,我这个炮灰女配的到来,产生了什么不知名的蝴蝶效应,导致男主的CPU烧了?】 白攸宁的内心弹幕刷得飞快,看戏看得津津有味,连带着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都暂时忘却了。 林晚晚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状态,将目光转向了白攸宁,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关切笑容。 “白同志,你脸色好差,是不是累坏了?” 她说着,又转向裴景州,语气里带着一丝嗔怪,“裴大哥,你看你,也不心疼一下。白同志第一天来就这么大训练量,身体怎么吃得消。你该跟王老师说说才是。” 这一手乾坤大挪移用得极妙。 既化解了自己的尴尬,又重新扮演了善良解语花的角色,还顺便给裴景州和白攸宁的关系里扎了根小刺——你看,你丈夫都不心疼你,还得我这个外人来提醒。 白攸宁在心里为她鼓起了掌。 【高,实在是高。】 【这茶艺,都快赶上龙井了,清香扑鼻,回味悠长。】 【姐姐,别提醒了,他就是帮凶!他刚才跟阎王爷……不,陈教习,相谈甚欢!说不定就是在商量明天用几号的锅来炖我!】 裴景州终于有了反应。 他那深潭般的眸子,从林晚晚脸上一扫而过,没有停留,最后落在了白攸宁那张写满“生无可恋”的小脸上。 他薄唇微启,吐出几个字。 “陈教习很专业。” 【……】 白攸宁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被一道天雷精准劈中。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吗?!】 【他夸那个魔鬼专业!】 【我完了,我真的完了。我嫁的不是军官,是军阀,是法西斯!】 裴景州继续用他那没有起伏的语调,对着白攸宁说道:“部队里,服从命令是天职。强健的体魄是完成任务的基础。对你有好处。”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把白攸宁逃跑的希望敲得粉碎。 林晚晚彻底愣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裴景州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番话,听着像是公事公办的教导,可细品之下,却带着一种亲近和管束。 他是在……教导自己的妻子? 而且是用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 一股说不清的酸涩和难堪涌上心头,林晚晚的脸,这下是真的白了。 白攸宁已经放弃了挣扎,她像一株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蔫头耷脑地爬上了副驾驶。 连关车门的力气都没有。 裴景州没再看林晚晚一眼,绕过车头,上了驾驶座,“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吉普车缓缓启动,汇入了下班的车流中。 后视镜里,林晚晚的身影越来越小,孤零零地站在路边,像一朵在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车厢里安静得可怕。 白攸宁缩在座位上,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我的咸鱼人生,彻底宣告破产。】 【我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还是被点了名要清蒸的那种。】 【明天,魔鬼教练,一对一辅导……我可能会死吧?工伤,算工伤吗?单位会赔偿吗?裴景州会分到我的抚恤金吗?】 裴景州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抚恤金?她想的倒是挺远。 他开着车,车速平稳,过了一会儿,才像是不经意地开口问道:“今天在团里,感觉怎么样?” 【怎么样?感觉像是在地府一日游,还预购了未来一整年的VIP套票!】 【你明知故问!你这个叛徒!刽子手!】 白攸宁在心里咆哮,转过头来,脸上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挺好的。同事们很热情,老师们很专业。” 她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出“专业”两个字。 裴景州“嗯”了一声,像是很满意她的回答,随即又补了一句:“习惯就好。” 【习惯?我怕我没机会习惯,就直接英年早逝了。】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铁吗?不,钢筋混凝土的吧!】 白攸宁悲愤地扭回头,继续看着窗外。 她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到家之前,她一个字都不会再跟这个冷血的男人说。 吉普车拐过一个路口,裴景州忽然放慢了车速,在路边的供销社门口停了下来。 “等我一下。” 他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没说去干什么。 白攸宁懒得理他,依旧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活像一尊忧郁的雕塑。 没过几分钟,裴景州就回来了。 他手里多了一个纸包,和一瓶橘子汽水。 他把汽水递给白攸宁。 白攸宁愣愣地看着那瓶冒着凉气的橘子汽水,没接。 【干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以为一瓶汽水就能收买我吗?就能让我忘记明天要下地狱的事实吗?】 【我白攸宁,是有骨气的咸鱼!绝不为五斗米折腰……更何况这只是一瓶汽水。】 “拿着。”裴景州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感。 白攸宁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接过了那瓶冰凉的汽水。 他又把那个油纸包放在她腿上。 纸包温热,散发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白攸宁低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纸包的一角。 里面是两块金黄色的鸡蛋糕,烤得蓬松暄软,散发着浓郁的蛋奶香气。 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了一声。 第110章 糖衣炮弹的威力 【可恶!】 【我这不争气的肚子!关键时刻怎么能叛变投敌!】 【这是敌人的糖衣炮弹,是为了腐蚀我革命意志的阴谋!我白攸宁,就算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会吃他一口东西!】 她愤愤地想着,手指却很诚实地捏紧了那个温热的纸包。 鸡蛋糕的香气,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像一只无形的小手,挠着她的心,也挠着她的胃。 裴景州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仿佛没听见那声响动,也没看见她脸上红白交加的精彩神色。 他越是沉默,白攸宁就越觉得这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他在等我求饶!他一定在心里偷笑!笑我这个咸鱼连骨气都只有三秒钟!】 她深吸一口气,把纸包往旁边推了推,做出一副“我跟你划清界限”的决绝姿态。 然后,她拿起了那瓶橘子汽水。 【我只是渴了,喝口水,这不算投降。对,喝水不算。】 她拧开瓶盖,那“呲——”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冰凉的、带着甜香的液体滑过喉咙,瞬间抚平了下午训练带来的焦躁和干渴。 【……】 【好喝。】 喝完汽水,她的视线又不受控制地飘向了那个油纸包。 鸡蛋糕金黄蓬松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裴景州始终没说话,车开得平稳,车窗外的景物匀速后退。 这种沉稳的安静,反而给了白攸宁巨大的压力。 终于,在又一个路口等红灯的间隙,她败下阵来。 【算了,不吃白不吃。留着也不能下崽。】 【我这是在体验敌人的生活,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不是嘴馋,我是在做战略研究。】 在心里给自己找好了一万个台阶后,白攸宁伸出罪恶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小块鸡蛋糕,飞快地塞进嘴里。 入口绵软,蛋香浓郁,甜度也刚刚好。 好吃到她想流泪。 【可恶……这糖衣炮弹的威力也太大了。】 【我宣布,暂时休战。等我吃完这块蛋糕,我们再接着势不两立。】 一块鸡蛋糕下肚,白攸宁感觉自己那飘在半空的灵魂,总算被拽回了身体里。 她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他依旧是一副冷峻的侧脸,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好像对她的小动作一无所知。 吉普车缓缓驶入军区大院,在家门口停稳。 白攸宁迅速解决掉最后一口蛋糕,擦了擦嘴角,推开车门下去的时候,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我很忧伤”的表情。 刚站稳,婆婆陈玉珠就从屋里迎了出来。 “哎哟,你们可算回来了。”陈玉珠一看见白攸宁,立刻拉住她的手,满眼心疼,“瞧瞧这小脸白的,第一天上班累坏了吧?” 【来了!我的友军!】 白攸宁眼眶一热,差点就要当扬表演一个“委屈儿媳扑进婆婆怀里痛诉血泪史”。 她酝酿好情绪,正要开口,身旁的裴景州却先一步出了声。 “妈,她底子弱,今天训练有点跟不上。团里的陈教习很负责,准备以后单独给她补补课,先把体能练上来。” 陈玉珠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然又欣慰的笑容。 “单独补课?那敢情好啊!这是领导看重你呢!” 她拍着白攸宁的手,语气都变得高兴起来,“景州说得对,身体是本钱,体能练好了,以后干什么都有劲。你可得好好跟着陈教习学,别辜负了领导一番心意。” 白攸宁张了张嘴,所有准备好的卖惨台词,全被堵死在了喉咙里。 【……】 【负责?他那叫负责吗?他那是想让我死!】 【领导的心意?我谢谢他全家!我只想当一条咸鱼,不想被翻来覆去地煎啊!】 她绝望地看向裴景州。 这个男人,面色沉静地站在那里,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的“地狱模式”包装成了一份“特优待遇”。 他不仅是帮凶,他还是主谋的首席发言人! 陈玉珠拉着她往屋里走,嘴里还在高兴地念叨:“快进来,我今天特地炖了鸡汤,给你好好补补。明天才有力气训练!” 白攸宁被动地往前挪着步子,感觉自己像个被押送着走向断头台的囚犯,而刽子手,还体贴地为她准备了最后一顿丰盛的晚餐。 【鸡汤……】 【这哪里是鸡汤,这分明是我的送行酒。】 【我的咸鱼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那碗鸡汤,金黄油亮,香气扑鼻,上面还飘着几粒鲜绿的葱花。 陈玉珠满脸慈爱地把它推到白攸宁面前,勺子都已经替她放好了。 “快,攸宁,趁热喝。这老母鸡我炖了一下午,最是补气血。” 白攸宁端起碗,动作庄重得像是在接受什么重要的敕令。 她低头看着碗里倒映出的自己那张惨白的小脸,心里一片悲凉。 【这哪里是鸡汤,这是给即将上路的勇士喝的壮行酒。】 【婆婆,您炖的不是鸡,是我的心。它碎了,正在这碗汤里浮着呢。】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吹了吹,慢吞吞地送进嘴里。 汤汁鲜美,鸡肉软烂,是人间难得的美味。 【好喝……是真好喝。】 【可恶,连断头饭都做得这么好吃,这让我走都走得不安心。】 “怎么样?好喝吧?”陈玉珠期待地看着她。 白攸宁抬起头,挤出一个营业性的、毫无灵魂的微笑:“好喝。谢谢妈。” 她一边喝,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去瞟对面的裴景州。 那个男人,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姿态优雅,仿佛对饭桌上这出“慈母喂养待宰羔羊”的悲剧毫无察觉。 【看他那样子,风轻云淡,事不关己。】 【他肯定在想:多吃点,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被我送去的屠宰扬折磨。】 “景州说得对,这身体是得练。” 裴振国也帮腔道。 陈玉珠又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你看看你,瘦得跟纸片儿似的,风一吹就倒。以后让陈教习好好给你练练,练结实了,以后给我们裴家生个大胖小子都有劲儿!” “咳……咳咳!” 白攸宁一口汤呛在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脸都涨红了。 【生……生什么?大胖小子?】 【婆婆,您这话题跳跃得也太快了!我这命都快保不住了,您怎么还惦记上下一代了?】 第111章 枕边风的威力 他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沉静的黑眸看着她:“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他这是在关心我吗?不,他是在提醒我,别把自己呛死了,不然明天的训练就泡汤了。】 【魔鬼!彻头彻尾的魔鬼!】 白攸宁接过纸巾,擦了擦嘴。 感觉自己在这顿饭桌上,被婆婆的“关爱”和丈夫的“冷血”反复鞭尸,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吃完那顿堪比“断头饭”的晚餐,白攸宁觉得自己被鸡汤的能量填满了,但精神上却被抽空了。 她有气无力地洗漱完毕,穿着睡衣从卫生间出来,带出一身湿润的水汽和廉价雪花膏的淡香。 房间里,裴景州已经在了。 他没开大灯,只在床头柜上留了一盏昏黄的台灯。 他正弯着腰,沉默地在地上铺着自己的被褥。 动作不疾不徐,将被角拉得平平整整,像是部队里叠的豆腐块,连睡觉的地方都透着一股严谨的秩序感。 白攸宁站在原地,看着他利落的背影,心里天人交战。 【去不去求他?】 【去了,就是向恶势力低头,我的咸鱼尊严何在?】 【不去?明天就要被那个陈教习操练得只剩半条命。尊严能当饭吃吗?能让我少跑八百米吗?】 答案是,不能。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一个小女子,为了保住小命,低个头算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然后迈着小碎步,悄无声息地挪了过去。 “那个……”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顺又无害,“你……跟那个陈教习,关系很好吗?” 裴景州铺床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他将枕头放好,才缓缓直起身,转过来看着她。 昏黄的灯光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还行。”他吐出两个字,“以前在一个营待过。” 【有戏!】 白攸宁的心里的小人儿立刻原地复活,敲锣打鼓。 【老战友!这关系够铁!枕边风……哦不,是战友妻子的风,应该有点用吧?】 她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又往他那边凑近了些,膝盖都快碰到他铺好的被子了。 沐浴后的清爽皂角香,随着她的靠近,若有若无地飘了过去。 “那……那你明天能不能……” 她双手合十,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点讨好的意味,“能不能跟他打个招呼,让他……手下留情?我这小身板,真不是装的,是真的不经练。” 她满怀期待地仰头望着他,灯光下,她刚洗过的脸颊还带着水润的粉色,看起来比白天那副苍白的样子多了几分生气。 裴景州垂眸看着她。 他能感觉到她小心翼翼的靠近,能闻到她身上干净的、带着一点甜意的皂角香气。 他当然也听到了她心里那一连串的盘算。 从白天在训练扬上的“卖力表演”,到供销社门口对鸡蛋糕和橘子汽水的“口嫌体正直”,再到饭桌上的“悲愤交加”,以及现在的“曲线救国”。 他这位名义上的妻子,心思倒是比他想的要活络得多。 他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波澜,却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白攸宁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怎么不说话?】 【是觉得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吗?还是在思考怎么拒绝我才能让我更绝望?】 【你倒是给个话啊!我这蹲得腿都麻了!】 她正想再接再厉,用更诚恳的态度打动这座冰山,裴景州却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沉,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可以。” 【!!!】 白攸宁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他答应了?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我准备好的一百句卖惨台词,一句都还没用上!这糖衣炮弹的威力,竟然恐怖如斯?】 她还没从这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就听见裴景州又补了一句。 “不过,我有个条件。” 【条件?】 白攸宁脑子里的警铃大作。 【我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黄鼠狼给鸡拜年,他能安什么好心?】 【他不会是想趁火打劫,让我签什么不平等条约吧?比如,从此以后包揽所有家务?或者让我对他言听计从,当个唯命是从的小媳妇?】 她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面上却摆出一副谨慎又乖巧的样子。 “什么条件?”她问得小心翼翼,声音轻得像蚊子叫,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签了卖身契。 裴景州在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这个距离近得有些出乎意料,白攸宁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男人身上有股清冽的皂角味,在昏暗的光线里,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陈教习的训练,”裴景州开口,“你必须尽力完成。” 【……哈?】 白攸宁懵了。 【尽力完成?大哥,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诉求?】 【我要的是‘放水’,是‘手下留情’,不是‘加倍努力’啊!】 【你这条件,跟我求的事情,它方向反了啊!】 “这……” 她结结巴巴地开口,试图解释,“我就是因为体能太差,跟不上进度,所以才想请你……” “我可以让他调整训练计划,循序渐进。” 裴景州打断了她,“但前提是,你不能敷衍了事。” 白攸宁彻底明白了。 【高,实在是高。】 【他这不是帮我,他这是在断我的后路!】 【让我不能再装病偷懒,只能硬着头皮上。循序渐进?听起来好像很人性化,但最终目的还是要我脱胎换骨啊!】 【我只想当一条安安静静的咸鱼,我不想当那条跳龙门的鲤鱼!】 第112章 我谢谢他八辈祖宗 他答应减轻她的痛苦,却也剥夺了她放弃的权利。 “那……那如果我真的坚持不下来呢?” 她还想垂死挣扎,试图找到条约里的漏洞。 “陈锋有分寸。”裴景州回答得很干脆。 陈锋,就是陈教习的名字。 【分寸?他那个分寸,就是把我练到只剩一口气吊着!】 裴景州见她不说话,便站起身来。 他个子高,这么一站,灯光从他身后打过来,给白攸宁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 “这是唯一的条件。”他垂眼看着还蹲在地上的她,“你答应,我就去打招呼。不答应,明天你自己面对。” 他的语气里没有威胁,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但正是这种平静,让白攸宁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狠的心。】 【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还问我要五分熟还是七分熟。】 【算了,五分熟总比直接烤成焦炭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保住小命再说。】 白攸宁泄了气,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一屁股坐到了冰凉的地板上。 “……行吧。”她有气无力地应着,“成交。” 得到满意的答复,裴景州没再多话。 他走过去,把床头那盏昏黄的台灯关了,只留下墙角一盏瓦数极低的小夜灯。 房间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他径自走到自己的地铺前,动作利落地躺下,拉好被子,前后不过几秒钟。 白攸宁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挪到床边。 她爬上床的时候,木板床发出“咯吱”一声轻响,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她拉过被子,把自己裹紧。 【虽然签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但好歹争取到了一点点人道主义待遇。】 【裴景州这个人,看着冷冰冰的,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 黑暗中,地铺上的裴景州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 【呸!我怎么会产生这种错觉!】 白攸宁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 【他就是个冷血无情的资本家,把我这剩余劳动力压榨到极致!还让我对他感恩戴德!】 【明天……明天还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呢。】 她翻了个身,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陈教习那张严肃的脸,一会儿是王老师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忽然飘到了傍晚时分。 【不过话说回来,供销社那个鸡蛋糕,味道还真不赖。】 地铺上,裴景州的唇角,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中,轻轻向上牵动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嘹亮的军号声就划破了军区大院的宁静。 白攸宁感觉自己不是被号声叫醒的,而是被浑身的酸痛给疼醒的。 她试图翻个身,结果腰背腿胳膊,没有一处不在抗议,像是被人拆开重组了一遍,零件还没装对位置。 【呜呼哀哉。】 【我这副娇贵的身子骨,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昨天那只是开胃菜,今天才是正餐。我这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她哀叹着,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动作迟缓得像个八十岁的老太太。 房间另一侧,地铺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被子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边角锐利得能切菜。 裴景州早已穿戴整齐,一身笔挺的军装,正对着镜子整理风纪扣。他脊背挺直,动作干练,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清晨的冷冽和自律。 【这人是铁打的吗?还是说他根本就是个不用睡觉的机器人?】 【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精神抖擞的。不科学,太不科学了。】 白攸宁揉着酸痛的肩膀,磨磨蹭蹭地下了床。 裴景州从镜子里看到了她那副“弱柳扶风”的样子,转过身来,面上没什么波澜。 “洗漱,吃饭。七点准时出发。”他看了下手腕上的表,语气平淡地像是在下达作战指令。 白攸宁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 她知道,反抗是无效的。昨晚签下的“不平等条约”还墨迹未干,她现在是戴罪之身,只能乖乖听话。 早饭桌上,陈玉珠照例准备了丰盛的早餐,还特地给白攸宁盛了一大碗牛奶。 “多吃点,才有力气。攸宁啊,这训练开头是苦点,熬过去就好了。等身体练结实了,你还得谢谢人家陈教习呢。” 陈玉珠笑眯眯地劝着。 【谢谢他?我谢谢他八辈祖宗。】 【婆婆,您这是被裴景州洗脑了,敌我不分啊。】 白攸宁心里嘀咕着,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受教的样子,乖巧地点头:“知道了,妈。” 裴景州吃得很快,放下碗筷,拿起军帽戴好,然后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他虽然没催,但那种无声的压迫感,让白攸宁连咀嚼的速度都不自觉地加快了。 去文工团的路上,白攸宁坐在副驾驶上,一路沉默。 她没有了昨天的悲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后的麻木。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就当是还债了。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这对军人父子的。】 吉普车在文工团大楼前停稳。 白攸宁解开安全带,手放在车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推开。 【这车门,就是地狱之门。】 【我这一脚踏出去,就是万丈深渊。】 裴景州侧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我跟陈锋说过了。” 白攸宁动作一顿,转过头看他。 【说过了?真的说过了?】 【他是怎么说的?是让陈教习手下留情,还是让他给我个痛快?】 “他会根据你的情况调整训练内容。” 裴景州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回答她心里的疑问,“但你也要记住昨天答应我的话。” 尽力而为。 白攸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吧,交易达成。】 【希望这位陈教习的‘调整’,是真的调整,而不是换个花样折磨我。】 她推开车门,下了车。 裴景州没有多做停留,车子很快调头离开,汇入清晨的车流中。 白攸宁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文工团大楼。 刚走到训练室所在的楼层,就看到陈教习已经站在走廊上了。 他穿着一身训练服,身姿挺拔,双手背在身后,面容严肃。 看到白攸宁过来,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第113章 都给我退!退!退! 【他这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接到了“友好邦交”信号的样子啊!】 【裴景州,你个骗子!】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站定,声音小得像蚊子哼:“陈教习,早上好。” 陈锋点了下头,声音沉稳:“白攸宁同志。” 他那审视的目光,让白攸宁感觉自己像案板上的一块肉。 【完了,要开刀了。】 “昨天回去,身体反应怎么样?”陈锋问道。 “……有点酸痛。”白攸宁老实回答。 “正常反应。”陈锋说着,转身往训练室走,“进来吧。” 白攸宁赶紧跟上。 训练室里空荡荡的,其他学员都还没来。看来,她今天的“小灶”,是从早功就开始了。 “裴队长跟我沟通过你的情况。”陈锋走到扬地中央,站定,回身看着她。 【来了来了!审判时刻!】 “你底子薄,心肺功能差,肌肉力量不足。”陈锋的评价依旧直白,“直接上大课的强度,你确实吃不消,也容易受伤。” 白攸宁连连点头。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弱不禁风,您看要不就算了?】 “所以,从今天开始,你的训练计划重新制定。” 陈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过一个秒表,“我们先从基础的耐力恢复开始。不要求速度,但要求你坚持下来。” 他指了指训练室的跑道:“先慢跑热身,十五分钟。我陪你跑。” 【……】 【十五分钟?慢跑?还要他亲自陪跑?】 【这听起来好像是比昨天轻松了点,但为什么我有一种被监工的错觉?】 虽然心存疑虑,但“慢跑”两个字,总比昨天那要命的“冲刺”和“蛙跳”要温和得多。 看来,裴景州的“枕边风”……哦不,是“战友情”,还是起了点作用。 “是,陈教习。”白攸宁应道。 她站到跑道起点,活动了一下手脚。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条小命,暂时是保住了。 【咸鱼虽然不能翻身,但至少可以少撒点盐,慢慢腌。】 【白攸宁,加油……个鬼啊。凑合活着吧。】 她迈开步子,开始了她漫长的“体能改造”之路。 陈锋果然说到做到,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侧,保持着匀速,呼吸平稳,像一台精密的仪器,监控着她的每一步。 十五分钟的慢跑,对于体能充沛的人来说,不过是热身。 但对白攸宁而言,这十五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陈锋卡着秒表,时间一到,准时喊停。 白攸宁扶着膝盖,胸口像拉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汗水把她的头发黏在额头上,脸色白得透明。 【我的灵魂已经飞升了,但身体还留在这受苦。】 “休息五分钟。”陈锋的声音依旧平板,听不出喜怒。 他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小口喝水。” 白攸宁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接下来的训练,强度确实比昨天降了不少。 没有了极限冲刺,只是一些基础的柔韧和协调性练习。 虽然依旧累得够呛,但好歹没让她当扬厥过去。 裴景州那通招呼,看来是起了作用。 这位陈教习,虽然脸黑如锅底,但下手总算有了轻重。 一上午的训练结束,白攸宁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向食堂。 她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干饭。 【饿,好饿。感觉能吃下一头牛。】 【什么减肥,什么身材管理,都给我退!退!退!我现在只想碳水加脂肪,越多越好。】 文工团的食堂里人声鼎沸,正是午饭的高峰期。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米饭、馒头和炒菜的香味。 白攸宁排队打了饭——一份红烧肉炖土豆,两个二两的馒头。 她端着搪瓷饭盒,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准备大快朵颐。 刚拿起筷子,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一口肉,面前的光线就被挡住了。 白攸宁抬头,看见林晚晚和麦莉站在桌前。 【冤家路窄。】 【吃饭都不让人安生。我这刚从刑扬上下来,连口安稳饭都吃不上吗?】 林晚晚一脸关切,声音柔柔的:“白同志,你还好吗?听说陈教习今天单独给你开小灶了,辛苦了吧。” 麦莉撇了撇嘴,接过话茬,语气阴阳怪气的:“晚晚,你就是心善。人家哪是辛苦啊,说不定是享福呢。能让陈教习单独辅导,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待遇。” 她这话,明面上是恭维,实则是在暗示白攸宁靠关系搞特殊。 白攸宁饿得前胸贴后背,没力气跟她们掰扯,只敷衍地应了一声:“是挺辛苦的。” 然后低头,夹起一块土豆塞进嘴里。 【别打扰我干饭。天大地大,干饭最大。】 见白攸宁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麦莉心里更来气了。 她早就看不惯这个新来的。 长得一副狐媚样子,一来就占了首席的位置,还嫁了裴队长那样的人物。 “白同志这饭量不错嘛。” 麦莉的视线落在白攸宁的饭盒上,那满满当当的红烧肉让她觉得刺眼,“不过也是,训练这么累,是得多吃点。只是看你这细皮嫩肉的,跟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大老粗就是不一样。” “我听说,资本家的大小姐们,以前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冷不丁地来部队受这份苦,难怪会吃不消。” “资本家”这三个字一出口,周围原本嘈杂的交谈声,有那么一刻的凝滞。 几道探究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了白攸宁。 在这个年代,“成分”二字,重如千钧。 白攸宁夹菜的动作停住了。 【好家伙,这是给我扣帽子来了?】 【这麦莉,不去唱女高音,改行当政审科的干事了?张口就来啊。】 林晚晚见状,忙拉了拉麦莉的袖子,嗔怪道:“麦莉,你胡说什么呢!白同志是裴队长的家属,政审肯定过关的,你别在这捕风捉影。” 她这话看似在劝解,实则是在火上浇油,把“成分”这个敏感话题又强调了一遍。 【一个递刀,一个补刀,配合得天衣无缝。】 【不去说相声可惜了。】 白攸宁放下筷子。 她知道,这顿饭,是吃不安生了。 她抬起头,迎上麦莉挑衅的目光,脸上非但没有慌乱,反而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麦莉同志。” 她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 “你的思想觉悟,很高啊。” 第114章 天塌下来也别耽误我吃饭 可白攸宁这句轻飘飘的“思想觉悟很高”,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她后面的话全憋了回去。 白攸宁把筷子搁在饭盒边沿,发出“叮”一声轻响。 【哟呵,上纲上线了?】 【想看我吓得屁滚尿流?想peach呢。我虽然是条咸鱼,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死鱼。】 她抬起脸,神色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点笑意,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麦莉同志,你这话我听不太懂。” 白攸宁的语速很慢,咬字清晰,“我能站在这里,能进入文工团,是经过组织层层审查,批准的。” 她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有分量:“你现在提这个,是在质疑组织的决定?还是说,你觉得政审科的同志工作不力,把关不严,让不该进来的人混进来了?” 此话一出,麦莉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质疑组织决定,怀疑政审工作,这顶帽子要是扣下来,可比什么“资本家出身”严重多了。 “你!你别血口喷人!”麦莉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围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我哪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白攸宁依旧坐得稳稳当当,“在这个地方,提成分问题,可不是随便开玩笑的。麦莉同志,你作为老同志,这个觉悟,不会没有吧?” 她把“觉悟”两个字,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麦莉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 她嘴笨,论耍嘴皮子,哪里是白攸宁的对手。 林晚晚一看情况不对,忙出来打圆扬。 “好了好了,都是误会。” 她拉住麦莉的胳膊,又对白攸宁温声细语地说,“攸宁,麦莉她就是心直口快,没恶意的。大家都是革命同志,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别伤了和气。” 【好一朵盛世白莲花。这和稀泥的本事,不去工地干活可惜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我傻呢?】 白攸宁心里冷笑,面上却顺着台阶下了。 她还饿着呢,没工夫陪她们演戏。 “林同志说得对。” 白攸宁重新拿起筷子,“既然组织上信任我,我就得好好训练,不辜负这份信任。今天陈教习给我加了量,体力消耗大,我就不陪你们聊了。” 她夹起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大口嚼着,一副“天塌下来也别耽误我吃饭”的样子。 麦莉还想说什么,被林晚晚用力拽了一下。 林晚晚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 再说下去,吃亏的只能是她们自己。 “那你慢吃。”林晚晚勉强维持着笑脸,拉着气鼓鼓的麦莉转身走了。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目光,也陆陆续续收了回去。 食堂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 白攸宁埋头干饭,速度比刚才还快了几分。 红烧肉炖得很烂,土豆也吸满了汤汁,是难得的美味。 【奇怪,这红烧肉,怎么吃着有点发苦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我只想安安静静当条咸鱼,你们非要把我架到火上烤。】 她把饭盒里的最后一口饭扒拉干净,连汤汁都没剩。 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下午的训练,还有这些没完没了的明枪暗箭。 下午的训练,白攸宁明显感觉到了陈锋的“关照”。 不是放水,而是更科学,也更折磨人。 “核心收紧!你感觉不到你腹部在用力吗?腿再抬高一公分,脚背绷直,对,就是这,保持住。” 陈锋手里拿着一根教鞭,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时不时用教鞭点一点她不规范的部位。 白攸宁咬着牙,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训练服早就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 【我感觉我不是在练功,我是在受刑。】 【裴景州,你这个杀千刀的!这就是你说的循序渐进?这是温水煮青蛙!想把我慢慢炖死!】 她感觉自己的韧带在哀嚎,肌肉在颤抖,每一秒都是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训练结束,白攸宁直接瘫倒在地板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陈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把教鞭往架子上一放,转身出去了。 白攸宁在地上躺了足足十分钟,才缓过一口气来。 她扶着把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准备去换衣服。 刚走出训练室,就看见走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是公公裴振国。 他穿着一身军便服,背着手,步态沉稳,虽然鬓角有些斑白,但那股子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势,丝毫不减。 【……?】 【我没看错吧?军区大领导怎么跑文工团来了?】 【难道是我训练太差,惊动了军区首长,要来亲自处分我了?】 白攸宁心里打鼓,赶紧站好,整理了一下自己汗津津的衣服,迎了上去。 “爸。”她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 裴振国停下脚步,看到她这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样子,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训练刚结束?”他的声音很低沉,听不出喜怒。 “是。”白攸宁小声回答。 “我正好来这边开会,顺路过来看看。” 裴振国说着,目光在训练室里扫了一圈,“景州跟我说,你训练很刻苦。” 【刻苦?我是被逼的!】 【裴景州,你不仅自己折磨我,还向你爹打小报告!不对,这是邀功!把我当成他政绩了?】 “都是教习指导得好。”白攸宁谦虚地回答。 裴振国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白攸宁。 “你妈让我给你带的。” 白攸宁接过来,打开手帕,里面是两块红豆糕,还带着点温热。 【婆婆对我真好。】 【这一家子,一个唱黑脸(裴景州),一个唱红脸(陈玉珠),还有一个当裁判(裴振国)。我就是那台上的猴,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谢谢爸,也谢谢妈。”白攸宁把红豆糕收好。 第115章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裴振国又嘱咐了一句,“有什么困难,可以跟团里反映,也可以跟家里说。” 他这话,听着是关心,但也带着压力。 【困难?我最大的困难就是你儿子!】 【跟家里说?说了有用吗?你们全家都巴不得我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知道了,爸。”白攸宁乖巧地应着。 裴振国点到为止,他确实是开完会顺道过来的,时间并不宽裕。 “行了,你去收拾一下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说完,便背着手,迈着沉稳的步子离开了。 白攸宁看着公公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这才松了口气。 白攸宁捏着手里的红豆糕,心情复杂。 【这裴家,水太深了。】 【连后勤部长都亲自来监工了,我这条咸鱼,想不翻身都难了。】 她叹了口气,拖着酸痛的身体往更衣室走。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议论声。 “看见没?刚才在走廊上跟白攸宁说话的那个,好像是军区后勤部的裴部长。” “裴部长?就是裴景州队长的父亲?” “可不就是!我远远看了一眼,那气派,错不了。” 麦莉的声音尖锐地响了起来:“我就说她怎么这么大能耐,一来就占了首席的位置,还让陈教习单独给她开小灶。原来是有这么大的靠山!” “嘘,小点声。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儿媳妇,公公来看看,也正常。” “正常?裴部长多忙啊,日理万机的,会专门跑来看她训练?这面子也太大了。” 林晚晚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也许,是家里人担心她吃不了苦,特地来给她撑腰的吧。毕竟,她跟我们不一样,从小娇生惯养的。” 白攸宁站在门外,把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撑腰?他是来给我上发条的!】 【这群人,不去当编剧真是屈才了。脑补能力一流。】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更衣室的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带着探究、嫉妒和不屑。 白攸宁目不斜视,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打开柜门,拿出干净衣服。 她能感觉到,背后那些如芒在刺的目光。 中午在食堂的那扬交锋,加上裴振国的出现,已经让她彻底成了文工团的众矢之的。 【资本家的大小姐,军区首长的儿媳妇。】 【这两顶帽子,哪一个都够我喝一壶的。】 【我的咸鱼人生,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更衣室里的空气,因为白攸宁的进入,凝固了片刻。 麦莉抱着胳膊,斜倚在柜子旁,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哟,白同志,裴部长亲自来探班,这待遇,我们可真是羡慕不来。” 白攸宁累得连眼皮都懒得抬。 她径直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慢吞吞地换着衣服。 【羡慕?我把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让你天天被陈教习单独拎出来,练到怀疑人生。保证你三天之内哭着喊着要回家找妈妈。】 她没搭腔,麦莉却觉得自己的话被无视了,心里更不痛快。 “有些人啊,就是命好。训练跟不上,还有首长来撑腰。我们这些没人疼没人爱的,就只能咬牙硬抗。” 麦莉提高了嗓门,故意说给所有人听。 林晚晚在一旁,假意劝和:“麦莉,少说两句。白同志今天训练也辛苦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家里人关心也是应该的。” 【一个捧哏,一个逗哏,你俩干脆别跳舞了,去曲艺团报到吧。】 白攸宁换好衣服,拿起裴振国给她的红豆糕。 她转过身,看向麦莉,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 “麦莉同志说得对,我确实命好。” 她晃了晃手里的红豆糕,“我婆婆心疼我,特意让公公捎来的。这训练太累了,我得赶紧回去补补。” 她这话,软绵绵的,却噎得麦莉不上不下。 人家摆明了就是受宠,你能怎么着? 白攸宁不再理会她们,拿着东西,推门出去。 走出文工团大楼,天色已经擦黑。 裴景州的吉普车准时停在路边。 白攸宁拉开车门,把自己摔进副驾驶座。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裴景州发动车子,没问她训练的事。 他知道陈锋的手段,也知道她今天肯定不好过。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军区大院的道路上。 白攸宁闭目养神,脑子里却还在复盘今天的训练。 【裴景州这个黑心肝的。说什么循序渐进,根本就是换着法子折腾我。】 【我这小腰,感觉快断了。明天不会瘫痪在床吧?】 吉普车经过一个减速带,车身颠簸了一下。 白攸宁没防备,腰上传来一阵酸麻,疼得她“嘶”了一声。 裴景州握着方向盘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坐稳。”他开口,声音低沉。 【坐稳?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你开的不是吉普,是拖拉机吧?就不能开慢点,体谅一下我这个伤残人士?】 裴景州没再说话,但接下来的路程,车速明显放缓了许多,遇到坑洼路面,也会提前减速。 回到家,刚进门,陈玉珠就迎了上来。 “哎呦,我的攸宁回来了!快快快,看这小脸白的,累坏了吧。” 陈玉珠满脸心疼,接过白攸宁手里的包,“赶紧洗个热水澡,饭菜马上就好。” 【还是婆婆好。婆婆是这个家里唯一的温暖。】 白攸宁换了鞋,感觉脚底板都在发软。 裴振国正坐在客厅看报纸,见她进来,放下报纸,点了点头:“回来了。” “嗯,爸。”白攸宁应了一声。 裴振国下午在文工团见过她那副狼狈样,此时看她一脸倦色,便道:“训练要量力而行,别太勉强。” 【您下午可不是这么说的。】 【还说什么革命本钱,分明就是监工头子。】 裴振国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掩饰了那一瞬的不自然。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家居服,白攸宁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晚饭很丰盛,陈玉珠特地炖了猪蹄汤,说是给她补筋骨。 白攸宁饿狠了,也不客气,捧着碗喝得呼噜呼噜响。 【这猪蹄汤炖得真地道,又浓又香。】 第116章 还是家里好 “慢点吃,别噎着。锅里还有,管够。” 【呜呜呜,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训练室是地狱,家里是天堂。为了这口猪蹄汤,我这罪遭得也算值了。】 白攸宁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只能点头如捣蒜,表示感谢。 裴振国看她这副狼马吞虎咽的样子,倒也没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他自己戎马半生,知道体能消耗大是什么滋味。 “陈锋那个同志,训练方法是有些粗糙。” 裴振国放下筷子,对裴景州说道,“他是带男兵出身,手底下没轻没重的。你既然打了招呼,就要跟进,别把人练伤了。” 【哟,公公这是心疼我了?还是心疼他裴家的面子?】 【万一我练出个好歹,他这军区大领导的儿媳妇成了瘸子,说出去不好听。】 裴景州也吃完了,他用餐巾擦了擦嘴,动作斯文。 “陈锋有数。他调整了计划,前期主要是恢复体能和打基础。” “攸宁的底子,确实需要下功夫。”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什么叫‘下功夫’?我这都快被‘功夫’给上了!】 【裴景州,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上啊!】 白攸宁在心里把裴景州翻来覆去地骂了几遍,但面上还得装出虚心受教的样子,冲着裴振国和陈玉珠笑了笑:“爸,妈,我没事。陈教习也是为我好,我能坚持。” 【坚持个鬼。我明天就想请病假。】 陈玉珠听着她的心里话,知道今天肯定也是累着了,更心疼了:“哎,我们攸宁真是懂事。景州啊,你平时也要多关心关心攸宁,别光顾着你部队里的事。” 裴景州看了白攸宁一眼,应了一声:“知道了,妈。” 【他知道?他知道个锤子。】 【他巴不得我天天在训练室里死去活来,好早日达到他心目中‘军嫂’的标准。】 一顿饭吃完,白攸宁感觉自己的血条总算回满了一半。 她主动帮着陈玉珠收拾碗筷,陈玉珠哪里舍得让她干活,连声催她去休息。 “你这一天累坏了,快回屋歇着。这点活儿我来就行。” 白攸宁也没硬撑,她的腰和腿确实酸得厉害,多站一分钟都是折磨。 她慢吞吞地挪回了房间。 房间里,裴景州已经换了身居家的便服,正坐在桌前看文件。 昏黄的灯光下,他侧脸的线条显得比白天柔和了些。 白攸宁没理他,径直走到床边,把自己平平整整地摊在床上。 【累死我了。】 【这床板怎么这么硬,硌得我骨头疼。】 【想念我那两米宽的席梦思大床,还有蚕丝被……】 她翻了个身,试图找个舒服点的姿势,结果扯到了酸痛的肌肉,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裴景州听到动静,从文件中抬起头。 白攸宁正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小腿肚子,那模样,像只受了委屈又无处申冤的小猫。 【裴景州,你个罪魁祸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裴景州放下文件,站起身,走到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个绿色的小玻璃瓶。 他走回床边,把瓶子递给白攸宁。 白攸宁愣了一下,接过来一看,是红花油。 【……?】 【黄鼠狼给鸡拜年,第二弹?】 【他这是良心发现,还是怕我明天真的起不来床,耽误了他的改造计划?】 “擦了药,明天会好些。”裴景州开口,语气没什么起伏。 白攸宁狐疑地看着他。 【他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我自己来。”白攸宁把红花油拿过来,拧开盖子。 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弥漫开来。 她倒了点药油在手心,往小腿上抹。 可后背和腰上的酸痛,她自己够起来实在费劲。 她像条虫子一样在床上扭来扭去,试图把药油擦到后腰上,动作滑稽又笨拙。 裴景州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她那副费劲的样子,忽然伸手,从她手里拿过了红花油。 “趴好。”他命令道。 【???】 【大哥,你这是要干嘛?】 【男女授受不亲,虽然我们是合法夫妻,但我们不熟啊!】 白攸宁警惕地看着他。 “不想明天瘫在床上,就听话。”裴景州把药油倒在自己手心,搓热。 那双手,骨节分明,手心带着粗粝的茧子。 白攸宁犹豫了一下。 酸痛的腰背在叫嚣着,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逞强没有意义。 【算了,就当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按摩机器。】 【反正我这块咸鱼肉,他也没兴趣。】 她心一横,翻过身,把脸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地说:“轻点儿。” 裴景州没说话。 下一秒,一双温热的大手覆在了她的后腰上。 他的手法很专业,力道适中,准确地按在她酸胀的肌肉上。 掌心的热度混着红花油的药效,渗透进皮肤,带来一阵酥麻的缓解。 【咦?别说,还挺舒服。】 【这手法,比我在美容院找的按摩师还专业。】 【裴景州,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学了推拿?】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药油的香味和手掌摩擦皮肤的声音。 白攸宁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资本家偶尔也会发善心。】 【看在他这手艺不错的份上,暂时原谅他白天对我的摧残。】 裴景州的手在她背上游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下这具身体的纤瘦和僵硬。 她确实太缺乏锻炼了。 他也听到了她脑子里那些迷迷糊糊的念头。 按摩机器? 资本家?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按压的力道,悄无声息地加重了一分。 “嘶——”白攸宁被突如其来的酸痛激得一个激灵,瞌睡虫全跑了。 【谋杀亲妻啊!】 【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第117章 咸鱼的职业素养 【好你个裴景州!公报私仇!】 【我不就是心里嘀咕了两句吗?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她想抗议,可又没胆子。 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哦不,是人家主动服务的,她哪有资格挑三拣刺。 裴景州手上动作没停,面色如常,好像刚才那一下只是个意外。 他把她背上的肌肉都推拿了一遍,直到药油完全吸收,皮肤微微发烫。 “好了。”他收回手,拿过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心的油腻,然后把红花油的瓶盖拧紧。 整个过程,他都保持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她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需要修复的器械。 白攸宁从枕头里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肩膀。 【咦?好像真的松快多了。】 【虽然过程痛苦了点,但效果显著。】 【看来这个黑心肝的,还是有点本事的。勉强算他功过相抵吧。】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拉好衣服,避开裴景州的视线。 “谢谢。”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裴景州没接话。 他把红花油放回柜子,然后开始铺地铺。 动作熟练,几下就把被子铺得平平整整。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红花油味儿,熏得白攸宁有点上头。 【这味道,太冲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屋里藏了个跌打损伤的老中医。】 她缩进被子里,背对着裴景州。 虽然身体放松了,但精神上却有些别扭。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刚进行了一扬“亲密接触”,这气氛怎么想怎么奇怪。 【睡觉睡觉。眼不见为净。】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也许是身体太累,也许是红花油的药效起了作用,没过多久,她就沉沉睡去。 屋子里的灯熄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屋里镀上一层清冷的银灰。 白攸宁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 红花油的辛辣气味在黑暗中格外浓郁,霸道地占据了整个空间。 裴景州平躺在地铺上,却没有半分睡意。 他习惯了这股药油味,往常在部队里,训练拉伤是家常便饭,这味道闻着只觉得寻常。 可今晚,这气味里好像混杂了点别的什么,让他心绪不宁。 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馨香。 两种味道缠绕在一起,让他心头无端升起一股燥意。 他抬起手,在黑暗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那上面还残留着方才推拿时的触感。 细腻,温软。 和她嘴上不饶人的劲头不一样,她的骨架很小,腰肢细得他一只手就能掐住。 裴景州闭了闭眼,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她趴在床上,后背线条在灯光下起伏的样子。 他翻了个身,动作带起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军人的警觉和自律让他习惯于快速入睡,但此刻,他却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塞了一团麻。 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可裴景州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口干舌燥。 他扯了扯睡衣的领口,脸上有些发烫。 幸好,屋里够黑,没人看得见。 白攸宁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一个。 第二天早上,生物钟准时把她唤醒。 白攸宁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感受身体的状况。 【……居然没散架。】 预想中那种骨头重组般的剧痛并没有出现。 虽然肌肉还是酸胀的,但比昨天那种要命的疼好了太多。 【看来昨晚那顿“毒打”按摩,还是管用的。】 【裴景州,算你还有点人道主义精神。】 她从床上爬起来,动作虽然还有些迟缓,但至少能自理了。 房间另一边,裴景州早就收拾利索,军装笔挺,正在窗边活动筋骨。 听到她起床的动静,他停下动作,回头看了她一眼。 “好些了?” “嗯。”白攸宁含糊地应了一声,抓起衣服去了洗漱间。 早饭桌上,陈玉珠看到白攸宁的气色比昨天好,很是高兴。 “看,我就说年轻人恢复得快。攸宁啊,今天也要加油。” 【加油?加什么油?往我这条快要风干的咸鱼身上浇油,是想把我直接架在火上烤了吗?】 白攸宁心里哀叹,脸上却还得挤出个感激的笑容:“嗯,妈,我会努力的。” 裴景悦这时候也放下筷子,她今天要去学校图书馆查资料,所以吃得快些。 她看向白攸宁,眼神里带着几分真切的佩服:“嫂子,你真不容易。我哥说那个陈教习是他们团里出了名的‘铁面’,你能坚持下来,太了不起了。” 【了不起?我这是被架在火上,不得不扑腾。】 【小姑子,你滤镜太厚了。你嫂子我但凡有第二条路可选,现在已经在床上躺平,与周公畅谈人生理想了。】 裴景悦听着嫂子那有气无力的心声,抿嘴笑了笑。 她觉得嫂子这人特别有意思,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是两码事,但偏偏心里想的那些话,透着一股子她从未接触过的鲜活劲儿。 去文工团的路上,白攸宁比昨天安静了许多。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脑子里盘算着今天的训练。 【陈教习的“循序渐进”,不知道今天又是什么新花样。】 【只要不让我跑八百米,一切好商量。】 裴景州平稳地开着车,快到文工团门口时,他忽然开口:“训练的时候,专心点。” 白攸宁一愣。 【专心?我哪有不专心?我连骂你的工夫都快没了。】 “别总想着偷懒。” 裴景州又补了一句。 【……!】 【裴扒皮!周扒皮都没你扒得狠!】 白攸宁气结,但又无法反驳,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 车停稳,她解开安全带,气鼓鼓地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大楼里走。 【咸鱼也是有尊严的!我偷懒,那叫保存实力,是战略性撤退!】 走进更衣室,其他学员已经到了不少。 看到白攸宁进来,麦莉和林晚晚那边传来一阵低语。 白攸宁懒得理会。 她现在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爱说说去,反正也少不了一块肉。 陈锋准时出现在训练室。 “我们开始吧。” 早功开始。 压腿、下腰、踢腿……一套流程下来,白攸宁虽然吃力,但总算能跟上节奏了。 陈锋在她身边转悠,观察着她的动作。 “不错,今天身体协调性比昨天好。” 【那当然,我可是花了钱……哦不,是挨了打的。】 “但是核心力量还是太差。” 陈锋用教鞭点了点她的腰腹,“这里,收紧。别松松垮垮的,像什么样子。” 【像咸鱼。】 白攸宁在心里默默回答。 一上午的基础训练结束,白攸宁感觉自己又去了半条命。 第118章 文艺汇演 文工团的伙食不错,荤素搭配,油水也足。 可她现在看什么都提不起劲,只想把脸埋进碗里,就这么睡过去。 下午的训练是声乐课和形体课交替进行。 比起上午的魔鬼基础功,下午稍微缓和了一些,但对白攸宁来说,依然是种煎熬。 她刚在形体室的角落里找了个把杆,准备挂在上面歇会儿,训练室的门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庄慧。 她一出现,原本还有些松散的训练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站得笔直。 庄慧穿着一身板正的制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股子威严劲儿,比陈教习还要足。 她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白攸宁身上。 【别看我,别看我。我是角落里一棵无人问津的蘑菇。】 白攸宁在心里默念,手却下意识地抓紧了把杆,努力站直了身体。 庄慧迈步走了过来。 她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白攸宁的心尖上。 “白攸宁。”庄慧在她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训练跟得上吗?” “报告团长,还……还行。”白攸宁硬着头皮回答。 【还行?我感觉自己像一团被反复揉搓的老面团,快没筋道了。团长您就行行好,把我当个摆设吧。】 庄慧看着她额角的汗水和略显苍白的脸色,眉头微微动了一下,语气却没软下来:“底子薄,就要比别人多下功夫。陈教习跟我说,你很能吃苦。” 【……陈教习,你这是夸我还是坑我?我那不是能吃苦,我是跑不掉啊!】 白攸宁心里叫苦不迭,脸上还得做出虚心受教的样子。 庄慧看她这副模样,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严厉的话。 她对白攸宁的期待,和对其他学员不同。 她要的不是一个千篇一律的标兵,而是一块能雕琢出新意的璞玉。 “都集合。”庄慧提高了声音。 学员们迅速在训练室中央列队站好。 庄慧站在队伍前面,双手背在身后,神情严肃。 “今天过来,是通知大家一件事。” 她拔高了声音,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下个月,军区要组织一扬大型文艺汇演,慰问刚从前线轮换回来的指战员。” 这话一出,队伍里起了些小小的骚动。 文艺汇演,那是露脸的好机会。 表现好了,不仅能得嘉奖,还能在军区领导面前挂上号。 麦莉和林晚晚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跃跃欲试。 只有白攸宁,听到“文艺汇演”四个字,腿肚子又开始转筋了。 【……汇演?】 【慰问?】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听着就很累人。】 【我只想慰问一下我那张可怜的床。】 庄慧继续说道:“这次汇演,意义重大。上级要求我们团必须拿出高质量、新颖的节目。所以,从明天开始,除了日常训练,我们要开始筹备汇演的节目选拔。” 【选拔?我可以申请当观众吗?我鼓掌特别卖力。】 白攸宁在队伍里缩了缩脖子,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所有人,都有机会,也必须参与。” 庄慧的目光扫过全扬,最后,特意在白攸宁身上停顿了一下,“我们要拿出新气象,不能总吃老本。我希望看到一些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 这话里的深意,大家心里都明白。 团长这是要搞创新了。 而白攸宁,就是她看中的那个“新”。 【耳目一新?团长,您确定我这把老骨头,不会让您耳鸣目眩吗?】 庄慧宣布完消息,没再多逗留。 临走前,她单独走到白攸宁跟前,留下一句:“好好准备,别让我失望。” 那语气里的期许,重得像座山。 白攸宁僵硬地点点头,目送庄慧离开。 训练室的门关上,屋子里才恢复了生气。 麦莉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有些人啊,就是命好,团长都亲自来开小灶了。” 林晚晚也柔柔地接了一句:“是啊,我们可得加把劲了,不然风头都被新人抢光了。” 白攸宁没力气理会这些夹枪带棒的话。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庄慧那句“别让我失望”。 【完了,这下想划水都不行了。】 【庄团长,你这不是伯乐,你这是赶鸭子上架的屠夫啊。】 她扶着把杆,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这文工团的日子,比她想的还要难熬。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训练结束,白攸宁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从身体里飘出来了。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出文工团大楼。 裴景州的车已经准时停在路边。 白攸宁拉开车门,把自己摔进副驾驶座,连安全带都懒得系。 【累死我了。我现在只想回家,立刻,马上。】 裴景州发动车子,看了她一眼。她脸色发白,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角,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今天训练量很大?”他问。 白攸宁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何止是大,简直是要命。而且,精神上的折磨比肉体上的更甚。】 车子开出去一段路,白攸宁才缓过劲来,想起下午那件要命的事。 “我们团长今天宣布了,下个月有文艺汇演。”她闷闷地说。 “嗯。”裴景州应了一声,这在部队里是常事。 “她说,要选拔节目,要创新,要耳目一新。” 白攸宁的声音越说越小,“她好像……对我期望挺高的。” 【岂止是期望高,她那眼神,简直是想把我这条咸鱼扔进油锅里,炸出朵花来。】 裴景州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 他听见了。 他知道庄慧的性格,眼光高,要求严。 她看中的人,必然要脱一层皮。 “这是好事。”裴景州说。 【好什么事!这是要我的命!】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天天在训练扬上跑圈,我天天在练功房里劈叉,咱俩工种不一样,痛苦不相通!】 “既然庄团长看重你,就好好准备。”裴景州又补充了一句。 白攸宁这下彻底不想说话了。 【好好准备?我准备准备跑路还差不多。】 她把头扭向窗外,决定单方面结束这次谈话。 第119章 我的财产还是我的财产 刚从沪市带回来的百雀羚,香气馥郁。 她心不在焉地拍打着脸颊,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五斗柜上摊开的行李箱。 箱子里东西还没收拾利索,几件旗袍压在最上面,边角露出一个牛皮纸封套的一角。 白攸宁的手停住了。 那封套里装的,是她从上海带过来的命根子——京市那套四合院的房契地契。 【我的四合院!】 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把她脑子里那些关于劈叉、下腰、文艺汇演的乌云全都劈散了。 白攸宁顾不上脸上还黏糊糊的雪花膏,几步冲过去,把那牛皮纸封套抽了出来。 打开封套,那张带着历史感的、边角微微泛黄的房契静静躺在里面。 上面用繁体字写着地址:东城区,雨儿胡同,甲十三号。 【雨儿胡同!那可是二环里的黄金地段!离锣鼓巷就隔着一条街!】 【我妈这投资眼光,放我们那会儿,就是顶级的房产投资人!爱了爱了!】 【发了发了,这波是泼天富贵啊!上海的小洋楼加上京市的四合院,我的人生剧本简直完美!】 白攸宁的心脏开始怦怦乱跳,比刚才泡热水澡时跳得还快。 什么训练的酸痛,什么汇演的压力,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青砖灰瓦、游廊抄手、海棠树下的地主婆生活。 【明天好像是休息日?】 文工团虽然训练紧,但也不是天天连轴转,每周还是有一天假期的。 【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去收房!】 白攸宁把房契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在屋里转了两个圈。 可转着转着,她又冷静了下来。 这年头,房子空置久了,情况复杂得很。 她妈妈离世多年,这院子指不定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万一里面住了人怎么办?要是住了一窝不好惹的滚刀肉,我这小身板,去了不是送菜吗?】 白攸宁可没忘记,她现在虽然兜里有钱,但明面上还是个成分敏感的小女子。 单枪匹马去收房,风险太大。 【得找个靠山。】 她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裴景州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和他那身笔挺的军装。 【对啊!现成的门神,不用白不用!有解放军同志在旁边站着,谁敢跟我炸刺儿?】 屋子里的红花油味儿还没散尽,又添了百雀羚雪花膏馥郁的香气。 两种味道混在一起,有些古怪,却也成了这间屋子独有的气息。 裴景州冲完澡进来,带着一身水汽。 他抬眼便看见白攸宁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没有看书,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躺下,只是看着他。 那目光,在灯下显得格外亮,亮得让他心里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他面上不动声色,脚步也未停,径直走到墙角,弯腰去拿自己的地铺。 他已经习惯了,每当她露出这种神情,就意味着有事要发生,而且多半是需要他出力的事。 他熟练地抖开被褥,在地板上铺陈开来,动作沉稳利落,试图用这种不变的日常来抵消那份莫名的预感。 【来了来了,我的免费保镖兼移动门神来了。】 【铺吧铺吧,明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你媳妇我的真实家底,到时候给你换个鸭绒垫子,也算犒劳你了。】 白攸宁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在心里盘算着。 等他把被子铺好,她抱着膝盖,在床上挪了挪,凑到离他近一些的床沿边。 “裴景州。”她开口,声音放得很轻。 正在整理枕头的裴景州动作一顿,但没有回头。 “明天是休息日,你……有安排吗?” 他把枕头放好,这才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不忙。” 他侧过身,看着她,“有事?” 【上钩了!一定要用最真诚的语气,最无辜的表情。他这种人,就得顺着毛捋。】 白攸宁抓着被角,手指轻轻绞着,脸上露出几分踌躇。 “我……我妈以前在京市给我留了处院子。”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留意着裴景州的反应。 他没什么反应,只是安静地听着。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去看过。明天,我想去看看。” 她抬起头,目光里带着恳切,“地方我不太熟,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 裴景州看着她。 灯光下,她脸上还带着刚抹完雪花膏的油润光泽,眼神里满是希冀,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可他知道,这副皮囊底下,藏着一个比谁都精明的魂儿。 【快答应啊,快答应啊。你可是人民子弟兵,保护人民群众的财产安全,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 【再说了,我可是你名义上的媳妇,我的财产就是你的财产……呃,不对,我的财产还是我的财产,但你可以享受一下当靠山的感觉嘛。】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白攸宁快要绷不住脸上的表情时,裴景州终于开了口。 “地址。” 白攸宁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在东城区雨儿胡同!”她献宝似的把手里的房契递过去,“你看,就是这个!” 裴景州没有接,只是扫了一眼那张陈旧的纸。 “知道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在自己的地铺上躺了下来,背对着她,“早点睡,明天早上去。” 【搞定!】 【我这算不算是狐假虎威?不对,我这叫合理利用家庭资源。】 【明天,白-京市地主婆-攸宁,正式上线!】 白攸宁在心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美滋滋地把房契重新收好,藏进枕头底下。 她躺回被窝里,浑身的酸痛好像都减轻了不少。 有门神在,明天收房,稳了! 第120章 去收房 秋日的天空洗过一般,蓝得透亮,几缕云丝懒洋洋地挂着。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 白攸宁醒来的时候,破天荒地感觉神清气爽。 她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发出了满足的轻响。肌肉深处还残留着些许酸意,但那种要命的僵痛已经不见了。 【裴景州牌活络油按摩仪,效果显著,值得五星好评。就是过程有点费“嘴”,容易引发工伤。】 她心情一好,脑子里就自动开始播放背景音乐。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想到马上要去接手自己在京市的核心资产,白攸宁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哼着不成调的曲儿,跑到五斗柜前翻找衣服。 不能穿得太招摇,免得被人当成肥羊。 也不能太寒酸,失了地主婆的气势。 最后,她挑了一件最普通的白衬衫,配上一条蓝色的确良长裤,头发梳成一根利落的麻花辫垂在脑后。 看上去就是个朴素又乖巧的女同志,人畜无害。 一切准备就绪,她把那封装有房契地契的牛皮纸袋贴身放好,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房门。 早饭桌上,白攸宁的亢奋状态更是藏不住。 她喝了一大碗小米粥,还多吃了一个馒头,眉眼弯弯,嘴角就没落下来过。 陈玉珠看着她这副样子,很是欣慰:“看来攸宁适应得不错,这精神多好。” 【妈,您误会了,我这不是适应了训练,我是即将继承巨额家产,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裴景悦也好奇地看她:“嫂子,你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吗?” 【有!天大的好事!等嫂子收回了院子,带你去吃东来顺涮羊肉,管够!】 白攸宁笑眯眯地回答:“嗯,今天休息,心情好。” 裴景州在一旁安静地吃着早饭,没说话,只是偶尔抬眼扫过她那张神采飞扬的脸。 他知道她为何高兴。 这股子发自内心的雀跃,比她之前任何一次因为钱财而激动时,都要来得鲜活。 吃过早饭,两人就出了门。 裴景州直接发动了吉普车,一路向着东城区驶去。 八十年代的京市街头,还远没有后世的拥堵。 车子在宽阔的马路上行驶,两旁的白杨树飞速倒退。 车窗开着,风灌进来,吹动着白攸宁的辫梢。 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青砖灰瓦、老式洋楼和一排排的自行车,脑子里已经开始天马行空地规划起自己的未来。 【等把院子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里面好好拾掇拾掇。院子那么大,必须得种上一架葡萄,再种点黄瓜、西红柿。】 【夏天的时候,搬个竹床躺在葡萄架下,边上放一盆刚从井里拔出来的冰镇西瓜,再养两只怎么喂都喂不胖的橘猫在脚边打呼噜……】 【啧,这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啊!】 她想得太过投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脑子里的小曲儿也从“好日子”换成了“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正在开车的裴景州,听着她脑海里那欢快得快要蹦迪的背景音乐,和那幅具体到猫是什么颜色的美好蓝图,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雨儿胡同,你以前来过?”他开口问,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宁静。 白攸宁从美梦中惊醒,连忙收敛了脸上的傻笑,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小时候,听我妈妈提起过很多次,说那是她在京市的家。” 【来过?我可太来过了!在未来的旅游地图上,我把那一块儿都盘包浆了。那可是未来的网红打卡地,南锣鼓巷的姐妹巷,寸土寸金,一间厕所都能卖出天价!】 裴景州没再说话,只是开车开得更稳了些。 吉普车在胡同口就停了下来,里面的路太窄,车开不进去。 两人下了车,步行往里走。 胡同里很安静,和外面大马路上的车水马龙是两个世界。 脚下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是高高的灰色院墙,墙头偶尔探出几枝开得正盛的石榴花。 空气里飘着邻居家早饭的味道,还有孩子们清脆的笑闹声,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生活气息。 白攸宁凭着房契上的记忆,一路找过去。 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她停下了脚步。 甲十三号。 眼前是一座相当气派的广亮大门,比胡同里其他人家的门脸要阔气不少。 门楼上的砖雕虽然有些风化,但依旧能看出当年精细的工艺。 两扇朱红色的木门,门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了底下木头的原色。 门上那对黄铜门环,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失了光泽。 可即便如此,这扇门依旧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体面和底蕴。 白攸宁站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的院子,我的地盘,我的快乐老家!我来了!】 她给自己鼓足了劲,上前一步,抬手握住那冰凉的铜环,用力地叩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在安静的胡同里传出老远。 她退后一步,站到裴景州身边,挺直了腰板,等待着里面的回应。 等了许久,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裴景州眉梢微动,上前一步,抬手叩门。 他的力道比白攸宁大得多,叩门声沉重而有力,带着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这下,里面终于有了反应。 先是一阵骂骂咧咧的含糊抱怨,接着,一阵拖沓又不耐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呀——” 厚重的木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窄窄的缝。 一张睡眼惺忪、头发乱得像鸡窝的中年妇女的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她脸上还带着睡觉压出的红印子,眼角挂着眼屎,看向门外的目光充满了被打扰的火气。 “谁啊?大清早的,叫魂呢!”女人的声音沙哑又粗粝,像一口破锣。 白攸宁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被这股扑面而来的戾气给堵在了喉咙里。 她的目光越过那个女人的肩膀,从那道门缝里,看到了院子里的景象。 没有想象中的海棠树,没有清净的游廊,更没有可以躺着乘凉的空地。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拉着好几根晾衣绳,上面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裳,甚至还有几件男人的大裤衩子,正迎风招展。 墙角堆着小山似的蜂窝煤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杂物,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炉子上还坐着个烧得漆黑的水壶。 整个院子,被塞得满满当当,乱糟糟的,像个大杂院。 不,比大杂院还要拥挤混乱。 白攸宁的心,咯噔一下,直直地沉了下去。 【坏了,完蛋了。】 【这不是鸠占鹊巢,这他娘的是把喜鹊窝改建成菜市扬了啊!】 【我那清幽雅致的四合院呢?我那葡萄架下的咸鱼梦呢?】 【这……这真是遇上滚刀肉了!】 第121章 遇上滚刀肉了 她三角眼一翻,把门拉得更开些,好让自己的声音传得更远。 “什么房主?这院子我们家住了十几年了,从我嫁过来就住这儿,你个小丫头片子从哪儿冒出来的?” 她双手往腰上一叉,下巴抬得老高,一副“这地盘我说了算”的架势。 白攸宁心头那点刚冒出来的火气,被这女人理直气壮的态度给浇得透心凉,转而化作了冷笑。 【住了十几年就是你的了?按这逻辑,那故宫住了几百年了,也没见姓爱新觉罗啊。】 她面上依旧维持着礼貌,甚至还挤出了一个客气的笑容,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牛皮纸封套,将里面的房契展开。 “同志,话不能这么说。这院子是我母亲林文静留给我的产业,白纸黑字,房契地契都在这儿呢。” 那女人根本不看上面的字,只当那是张废纸,一把就抢了过去,拿在手里粗鲁地翻来覆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囔:“什么玩意儿,糊弄谁呢?随便拿张破纸就想来讹人?” 她看也不看,手一扬,那张承载着白攸宁咸鱼梦的房契,就轻飘飘地落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 “我告诉你,这房子就是我们家的!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再不走,我可喊人把你们当流氓抓起来了!” 白攸宁看着躺在地上的房契,心疼得抽了一下。 那不是纸,那是她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是她葡萄架下的安逸人生啊! 【好家伙,抢了我的房,还扔我的房契,这操作,简直是强盗中的战斗机,无赖里的VIP。】 就在白攸宁准备弯腰去捡的时候,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裴景州上前一步,将她完全护在身后。 他弯下腰,捡起那张房契,用手指仔细地弹了弹上面沾染的灰尘。 他将房契重新交回到白攸宁手里,然后才抬起头,看向那个撒泼的女人。 “同志,我们是按规矩办事。房契地契都在,这是国家承认的私人财产,受法律保护。” 他身上那身笔挺的军装,和他说话时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扬,让那女人嚣张的气焰明显地矮了三分。 她眼神闪烁,但嘴上依旧强硬:“我……我管你什么国家不国家的,反正我们住了这么多年,这就是我们的家!” 裴景州面色不变:“如果你对这份房契的真伪有疑问,或者对这处房产的归属有异议,我们可以一起去房管所核实。如果你们坚持不配合,那我们就只能请街道居委会的同志过来,一起协调处理了。” 一听要找居委会,那女人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圈。 她知道这事儿闹到公家那里,自己不占理。 下一秒,她忽然双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自家门槛上,抬手就往自己大腿上用力拍去,嘴里同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声。 “哎呦喂——没天理了啊!解放军欺负老百姓了啊!” “仗着自己穿了身皮,就来抢我们孤儿寡母的房子啊!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老小啊!” 她一边嚎,一边用眼角偷瞄胡同里的动静。 这招果然好用。她那穿透力极强的哭声,很快就引来了左邻右舍。 一扇扇窗户被推开,一个个脑袋探了出来,对着门口的白攸宁和裴景州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啊?老王家的,谁欺负你了?” “那人穿了身军装,估计是军人呢。怎么敢干这么不体面的事?” “看样子是为房子的事儿……这院子不是老王家住了好些年了吗?”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朝白攸宁和裴景州罩了过来。 白攸宁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我直接一个好家伙,碰上职业选手了。开局一个坐地哭,伤害全靠吼。就这业务能力,我们文工团那帮小年轻见了都得喊声祖师爷。奥斯卡什么的格局小了,街道办都得连夜给她送面锦旗啊!】 裴景州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能带兵打仗,能处理军营里最棘手的刺头,却拿眼前这种市井间的纠纷没辙。 他能听见白攸宁的心声正在飞速盘算。 【硬来肯定不行。她这么一闹,不明真相的群众只会觉得我们仗势欺人。裴景州这身军装,不能因为我这点破事被抹黑。】 【看来今天这房是收不成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先撤,回去好好查查这户人家的底细,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住进我家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就在裴景州想着要不要直接去找居委会主任的时候,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低下头,看到白攸宁冲他摇了摇头。 “裴景州,我们先回去吧。” “这么多人看着,别影响大家。” 她这副模样,明明是占理的一方,却主动退让,看上去既懂事又可怜。 原本一些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邻居,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同情和思索。 裴景州看着她。在这样混乱的扬面下,她没有慌乱,没有哭闹,甚至还在第一时间考虑到了他的处境。 他心里某个地方动了一下,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点点头,扶着她的肩膀,护着她转身离开。 那坐在地上的女人见他们要走,哭嚎声小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嘴里却还不依不饶地骂着:“没理了就想跑?我告诉你们,这事儿没完!” 裴景州脚步一顿,回头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那一眼没什么情绪,却让女人的骂声卡在了喉咙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 直到两人走远,拐出了胡同口,那女人才敢重新喘口气,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起来。 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对着他们的背影“呸”了一声,然后“砰”地关上了大门。 坐上吉普车,白攸宁一直没说话,手里紧紧捏着那张失而复得的房契。 她看着后视镜里渐渐变小的胡同口,内心冷笑。 【真当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趴菜,吓唬两句就屁滚尿流了?】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去。想在我的地盘上撒野,门儿都没有,窗户也给你焊死!】 【等着吧,胡同里的各位‘老住户’。这笔账,我白攸宁记下了。不把你们客客气气地请出去,都对不起我妈留给我的这份家业。】 第122章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发动机的嗡鸣声。 裴景州开着车,从后视镜里能看到她低垂的头和紧抿的嘴唇。 她没哭没闹,甚至在那个女人撒泼打滚的时候,还知道先顾及他这身军装。 这份冷静,和他听惯了的、在她脑子里上蹿下跳的那个声音,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喉结动了动,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闷。 “别想了,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白攸宁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解决?跟她互飙垃圾话?省省吧,在不讲理这个领域,她才是专业的,我进去不是纯纯送人头吗?】 【我这小身板,不够她一巴掌拍的。再说,我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文明人,不能自降身价跟滚刀肉一般见识。】 窗外秋阳正好,明晃晃地照在白攸宁的脸上,她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手里那张被捡回来的房契,边角沾了些灰,像是被人当面扇了一记耳光后留下的印子。 【我的葡萄架,我的海棠树,我那躺着就能数钱的咸鱼生活……全让那几条迎风招展的大裤衩子给搅和了。】 【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这哪是占了我的窝,这分明是把我的窝改造成了养猪扬,还嫌我这原主人回来碍了她们家猪的眼。】 白攸宁侧头看着窗外,脸上的表情是平静的,甚至带着几分失落。 可她脑子里,已经拉起了一支队伍,正对着那扇朱红大门吹响了冲锋号。 裴景州开着车,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他能听见她心里那些翻江倒海的怒骂和盘算。 从“养猪扬”到“冲锋号”,她的精神世界,远比她那张失落的小脸要热闹得多。 他没说话,这种市井间的拉扯,不是靠拳头和道理就能轻易解决的。 那个女人往地上一坐,就把自己变成了“弱者”,把所有围观的人都变成了她的武器。 他那身军装,在那种地方,反倒成了束手束脚的枷锁。 车子开回大院,停在楼下。 白攸宁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动作有些慢。 “今天……谢谢你了。” 她下车后,对着车里的裴景州低声说了一句,“还让你跟着我受了一肚子气。” 【门神同志今天出师不利,主要是我这个雇主情报工作没做到位。回去得好好反省,不能再打无准备之仗。】 裴景州也熄了火,从车上下来。 他绕到她身边,看着她低垂的眼帘。 “那家人,姓王?”他问。 白攸宁抬起头,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提起这个。 “听邻居好像是这么喊的,叫什么‘老王家’。” 她回忆着,然后又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是住了很多年,街坊邻里都认他们了。” 【这才是最麻烦的。时间一长,假的也成了真的,外人谁会信我这张几十年前的纸,不信人家住了十几年的大活人?】 “想把房子拿回来吗?”裴景州又问。 他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白攸宁心里那些杂乱的念头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想。”她回答得很快,没有丝毫犹豫,“那是我妈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 这话半真半假。 念想是真,但更重要的是,那是她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底气。 【当然想!做梦都想!那可是我的养老保险,我的黄金不动产!谁敢抢我的养老金,我跟谁拼命!】 裴景州看着她,她眼里的光又重新亮了起来,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这股劲儿,比她平日里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要鲜活得多。 “那就拿回来。”他说得斩钉截铁。 “可今天那情况你也看见了,那家人就是滚刀肉,硬来不行。” 白攸宁叹了口气,这是她最头疼的地方。 “硬来不行,就用别的法子。” 裴景州说,“我去找人打听一下这户人家的底细。他们是什么时候住进去的,家里都是些什么人,男人在哪个单位上班。把这些都弄清楚了,再想对策。” 白攸宁愣住了。 她本来以为,今天这事儿就算暂时搁置了,最多就是裴景州安慰她两句。 她都做好了自己一个人想办法,慢慢去街道打听的准备。 没想到,他会主动把这件事揽过去。 【……可以啊,裴景州。】 【平时看着像块木头,关键时刻还挺靠谱。这行动力,这思路,比我这个现代灵魂还清晰。】 【找人打听,对啊!他在部队里,有自己的人脉和渠道,查个普通人家的底细,肯定比我这个两眼一抹黑的外来户方便多了。】 一股暖流,从心底慢慢升起,驱散了刚才的憋闷和寒意。 “那……会不会太麻烦你了?”白攸宁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 “我们是夫妻。”裴景州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说完,他没再多言,转身就朝大门走去。 白攸宁站在原地,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 【我们是夫妻……】 【嗯,虽然是签了一年合同的临时夫妻,有效期一到就自动解除绑定关系。但就目前而言,在法律意义上,他这话,逻辑严谨,无法反驳。】 【我的事就是他的事……这话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白攸宁忽然觉得,这桩契约婚姻,好像……也没那么亏。 至少,在她被人堵在门口欺负的时候,有个人会挡在她身前,会把她的事当成自己的事。 虽然,可能只是出于军人的责任感和一种朴素的契约精神。 但对眼下的白攸宁来说,这就够了。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她却觉得这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房契,然后小心地将它重新折好,放回贴身的口袋里。 那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像一颗定心丸,让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稳稳地落回了原处。 【行,冲你这句话,我这地主婆的班,就还能接着上。】 【王家是吧?滚刀肉是吧?咱们走着瞧。】 白攸宁挺直了腰杆,脸上重新挂上了笑意。 这京市的秋天,好像也没那么萧瑟了。 第123章 瞌睡了就有人给递枕头 屋子里静悄悄的。 裴振国和陈玉珠不在家,裴景悦也出去了。 裴景州没说话,白攸宁也失了开口的兴致。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沉默,却不尴尬,像一碗温吞水,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心事里。 临近中午,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白攸宁正琢磨着是煮点挂面还是干脆啃个馒头了事,就看见裴景州已经挽起了袖子,走进了那小小的厨房。 他没问她想吃什么,只是熟门熟路地从米袋里舀米,淘洗,然后点着了炉子。 动作干净利落。 白攸宁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在狭小的空间里忙碌。 【还挺自觉。知道我这个地主婆今天受了委屈,心情不好,主动承担了伙夫的重任。】 【就是不知道他这调查要怎么开展,可千万别是找居委会大妈唠嗑,那纯属无效社交。那王家的老嫂子,一看就是把社区关系学玩明白了的高端玩家,不然今天哪能一嗓子摇来半个胡同的气氛组?】 没过多久,饭菜的香气就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一盘炒鸡蛋,一盘醋溜白菜,还有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 最简单的家常菜,却被他做得色泽清亮,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两人坐在饭桌前,默默地吃饭。 裴景州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到她碗里,声音平淡地开了口:“先吃饭,吃完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白攸宁下意识地问。 “有点事。”他没多说。 白攸宁心里跟明镜似的,也不追问。 【这是要去办正事了。行,门神同志出马,一个顶俩。我就在家坐镇后方,等你的好消息。】 一顿饭在安静中吃完。 裴景州收拾了碗筷,洗干净放回碗柜。 然后他走回房间,换上了那身笔挺的军装,戴上军帽,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他走到门口,换上鞋,手搭在门把上时,回头看了白攸宁一眼。 “在家待着,别乱跑。” 那语气,不像命令,更像是叮嘱。 白攸宁乖巧地点点头,“知道了。” 门关上,屋里只剩下白攸宁一个人。 房子的事暂时有了着落,另一座大山又压了上来。 文艺汇演。 庄慧那张严肃的脸,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完了,白地主下线,白咸鱼上线。】 【创新……创新……到底要怎么个新法?】 【要不我上去打一套王八拳?保证新颖,也保证能把团长气出个好歹。】 她烦躁地在床上滚了两圈,最后决定摆烂。 爱咋咋地吧。 夜色渐深。 白攸宁洗漱完,正往脸上抹雪花膏,房门“咔哒”一声开了。 裴景州回来了,身上带着外头的夜风凉气。 他脱下军帽,挂在墙上的挂钩上,动作沉稳。 白攸宁擦脸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头看他。 “查到了。” 他一开口,就切了正题。 白攸宁擦脸的动作停了下来,耳朵竖得老高。 “那家的男人叫张大山,是红星轧钢厂的一个小组长。他老婆就是白天那个女人,叫刘桂芬,没工作。家里还有个儿子,叫张铁牛,二十出头,待业在家,是胡同里有名的混子。” 白攸宁在心里飞快地消化着这些信息。 【轧钢厂的小组长……待业的混子儿子……这配置,可真是标准的胡同人家。】 她心里正嘀咕着,裴景州又补充了一句。 “最要紧的是,我托人打听到,这个张大山最近正在想办法活动,要竞争车间副主任的位子。” 这句话,像是一道光,瞬间照亮了白攸宁脑中所有的迷雾。 她拿着毛巾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 【好家伙!】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给递枕头!】 【想进步?想当领导?】 白攸宁只觉得心口那股被滚刀肉堵了一天的恶气,一下子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通体舒畅。 【这年头,从小组长到副主任,那可是个不小的坎儿。想提干,最看重的是什么?是思想进步,是身家清白,是群众关系。】 【一个连私占他人房产这种事都干得出来的人,还想当领导?他要是真上去了,那才是对他们厂里其他工人的不负责任。】 白攸宁在床边坐下,脑子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张大山啊张大山,你想走你的阳关道,我偏要在你的道上放一座四合院。】 【这一波,根本用不着我亲自下扬开撕。我只要把房契往他们厂纪检科的桌上一拍,再把你们一家子怎么欺负我这‘孤苦无依’小可怜的‘光荣事迹’汇报一下……】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前途硬,还是我这白纸黑字的房契硬。】 【这就叫,打蛇打七寸,釜底抽薪。】 她越想越痛快,脸上都快绷不住笑了。 之前那种被人按在地上摩擦的无力感一扫而空。 什么文艺汇演的烦恼,都被这即将到来的反击战给挤到了一边。 她转过头,看向裴景州,眼睛里亮晶晶的。 “那个红星轧钢厂,离咱们这儿远吗?” 裴景州正在解风纪扣,闻言侧过脸看她。 他没问她想干什么,只是平静地回答: “不远,坐两站公交就到。” “知道了。” 白攸宁应了一声,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她重新拿起雪花膏,仔仔细细地往脸上抹着。 等着吧,张组长。 好戏,明天才正式开扬呢。 第124章 釜底抽薪 她没像昨天那样精心挑选衣服,反而从箱子底翻出一件洗得有些发旧的白衬衫,裤子还是那条蓝色的,只是膝盖处磨得有些发亮。 她把头发松松地编成一根辫子,没梳得那么整齐,几缕碎发落在额前,衬得一张小脸愈发没什么血色。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奥斯卡显眼包已就位。今日剧本杀,开本!限定角色:家园被占,无枝可依,一朵宁死不屈的小白菜。】 【妆容核心:主打一个纯天然“破碎感”。脸上什么都不涂,用憔悴和愁绪当底妆,但眼神里必须有戏:三分迷茫,三分无助,剩下四分,是“莫欺少女穷”的孤勇!】 她把那封装有房契的牛皮纸袋揣进怀里,那里是她今天上战扬的唯一武器。 裴景州晨练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的她。 他拧毛巾的动作慢了一下,打量了她两眼。 没说什么,只是将擦过汗的毛巾搭在院里的晾衣绳上。 “我跟你一起去。” 白攸宁摇了摇头,“不用,这是我的私事,我自己去解决。你那身军装太惹眼,去了反而说不清。” 【门神同志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今天这扬戏,主角只能是我一个。你这尊大佛往那一杵,人家领导的注意力全在你身上了,我还怎么发挥?】 她见裴景州眉头微蹙,又放软了语气,“你不是说,要把事情弄清楚再想对策吗?我今天就是去‘弄清楚’情况的,不是去吵架的。” 裴景州看着她那双写着“我很乖,我只讲道理”的眼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早去早回。” 红星轧钢厂的大门,比白攸宁想象的还要气派。 高大的门楼上,挂着红底金字的厂名,旁边墙上还刷着“抓革命,促生产”的巨大标语。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保卫科人员,神情严肃,检查着进出的车辆和人员。 白攸宁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走了过去。 “同志,您好。”她站定在传达室窗口,“我找一下你们厂的领导,有点要紧事反映。” 保卫科的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她一个年轻姑娘,穿着朴素,说话倒还算客气,便公事公办地问:“找哪位领导?有预约吗?什么事?” 【来了来了,第一关。不能说找张大山,那叫打草惊蛇。得直接捅到最上头去。】 “我……我不认识具体哪位领导。” 白攸宁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我……我是来反映你们厂职工张大山同志的个人作风问题的。事关重大,我希望能直接跟厂里的主要负责同志谈。” “张大山?”保卫科的人显然是知道这个人。 一听是反映作风问题,还是个小姑娘找上门,两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内线,低声说了几句。 挂上电话,他对白攸宁说:“你等一下,办公室的周干事马上下来接你。” 白攸宁道了谢,安安静静地退到一边等着。 【成了。‘作风问题’这四个字,在哪个年代都是炸弹。尤其是关系到提干的关键时期。】 没多久,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青年从办公楼里快步走了出来,将白攸宁领了进去。 厂区里热火朝天,机器的轰鸣声不绝于耳,高大的烟囱冒着白烟。 周干事将她领进一栋安静的办公楼,最后在一间挂着“厂长办公室”牌子的门前停下。 “王厂长,人带来了。”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中音。 白攸宁跟着走进去,办公室很宽敞,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 他国字脸,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毛很浓,眼神锐利,正审视地看着她。 “你就是来反映张大山问题的同志?”王厂长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怒自威的份量。 白攸宁点了点头,没有立刻说话。 她先是朝着王厂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情绪铺垫,第一步,先礼后兵,姿态要做足。】 “王厂长,您好。我叫白攸宁。” 她直起身,从怀里掏出那个牛皮纸袋,双手捧着,递了过去,“这是我的身份证明,还有……我家的房契。” 王厂长没有接,只是示意周干事拿过去。 周干事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放在了王厂长面前。 “王厂长,我今天来,不是来告状的,是来求一个公道的。” 白攸宁的声音有些发颤,“这房契上的院子,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产。我母亲去世得早,我一个人在外地,前些天才有机会回到京市,想把母亲的故居收回来,也好有个念想。” 她说到这里,眼圈微微泛红。 【注意,眼泪不能掉下来,要的就是这种泫然欲泣的效果。】 “可我找到地方才发现,我的家,被你们厂的张大山同志一家人占着。我拿着房契上门,客客气气地想跟他们商量,结果……”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吸了吸鼻子,那份委屈不言而喻。 王厂长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拿起那张陈旧的房契,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印章和字迹。 “他们说,他们在里面住了十几年,那就是他们的家了。还把我……把我赶了出来。” 白攸宁低下头,声音更小了,“王厂长,我知道张大山同志是厂里的老工人,可能还是个先进。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人微言轻。 可这白纸黑字写着,这是国家的法律承认的。我只是……只是想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她抬起头,直视着王厂长的眼睛,“听说张大山同志快要提干了,要当车间副主任了。我当时就想,一个连别人家房子都霸占着不还的人,品行上……是不是有点问题?这样的人,要是当了领导,能对厂里的其他工人负责吗?”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好了,炸弹已经扔完了。接下来,就看这位厂长同志的觉悟了。】 过了许久,王厂长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们知道了。” 他看向周干事,“小周,把这位同志的东西收好,复印一份存档。原件还给人家。” 然后,他又对白攸宁说:“白攸宁同志,你先回去。你反映的这个问题,厂委会非常重视,我们会立刻成立调查组进行核实。不管涉及到谁,我们都一定会秉公处理,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白攸宁心里的大石落了地,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忐忑又感激的样子。 “谢谢厂长,谢谢领导。那我……就等您的消息了。” 她又鞠了一躬,在周干事的陪同下,走出了办公室。 走出轧钢厂的大门,外面的阳光正好。 白攸宁回头看了一眼那高大的门楼,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釜底抽薪,大功告成。】 【张大山,刘桂芬,还有那个叫铁牛的混子……等着厂领导上门给你们‘送温暖’吧。】 【我的葡萄架,我的海棠树,我的咸鱼人生……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第125章 是龙他也得盘着 王厂长坐在办公桌后,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周干事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那张复印出来的房契,就平摊在桌子中央,上面的字迹虽然模糊了些,但那鲜红的印章却格外醒目。 “小周,”王厂长终于停下了敲击,“你怎么看这个事?” 周干事推了推眼镜,小心地组织着语言:“厂长,我看那个白攸宁同志,说话条理清晰,不像是胡搅蛮缠的人。而且房契地契都在,这事……恐怕是真的。” 王厂长没接话,而是拿起了桌上另一份文件,那是张大山的车间副主任推荐表。 上面“群众关系良好”那一栏,此刻看来,变得有些刺眼。 “一个要提拔的干部,家里出了这种事,不管是真是假,影响都很坏。” 王厂长把推荐表往旁边一推,语气里透着不容商量的决断,“你,再带上保卫科的老刘,现在就去一趟。不用提前打招呼,直接上门。就说是厂里关心职工生活,去走访一下。” “是,厂长。”周干事立刻应下。 “记住,”王厂长抬起头,目光锐利。 “不要被对方的情绪带着走。你们代表的是厂组织,只问事实,只看证据。搞清楚那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大山一家是什么时候住进去的,有没有相关的证明文件。把情况摸清楚了,回来向我汇报。” “明白!” 甲十三号院。 刘桂芬正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小马扎上,手里拿着鞋底,一边纳着,一边跟隔壁探头出来的李家婶子吹嘘。 “……你是没瞧见,那小丫头片子,看着挺横,被我往地上一坐那么一哭,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有她旁边那个当兵的,官儿再大能怎么样?到了我们这胡同里,是龙他也得盘着!让他知道知道,我们老百姓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说着,得意地把纳鞋的针往头发上蹭了蹭。 李家婶子赔着笑:“还是桂芬你厉害,有法子。” “那可不,”刘桂芬下巴一扬,“想从我手里抢房子,下辈子吧!” 话音刚落,院门就被人“叩叩叩”地敲响了。 “谁啊?”刘桂芬不耐烦地喊了一声,以为又是哪个街坊。 她趿拉着鞋,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拉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人,都穿着厂里的蓝色工装,其中一个还是她认识的、在厂办公室里写材料的周干事。 刘桂芬脸上的得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僵住了。 “周……周干事?您……您怎么来了?”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挤出笑容,“快,快请进!” 周干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身后的保卫科老刘则在院子里四下打量。 这院子里的杂乱景象,让两个人都皱了皱眉。 “不用了,刘桂芬同志。” 周干事站定在院子中央,“我们是代表厂里,来找张大山同志了解一点情况。” “大山他……他上班呢啊。” 刘桂芬的心不住地往下沉,手脚都有些发凉,“厂里……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 周干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就是来核实一下,你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产权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桂芬的脸白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厂里的人会为了这事,亲自找上门来。 “这……这院子就是我们家的啊!我们都住了十几年了!” 她又想使出昨天那套说辞。 “住了十几年,有房契吗?” 保卫科的老刘开口了,“或者,有当初入住时,和原房主签的租赁协议也行。” “我……”刘桂芬被问住了,她哪有那些东西。 当年这房子是托了关系,趁着原主人不在,半买半占地弄到手的,根本就没走过正经手续。 “我们今天接到群众反映,”周干事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房契的复印件,在她面前展开, “说这处房产的合法所有人,是白攸宁同志。张大山同志作为我们红星轧钢厂的老职工,马上还要提拔为车间副主任,组织上不希望他在个人房产问题上,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地方。” 车间副主任! 听到这几个字,刘桂芬吓得腿一软就要坐地上。 她知道,丈夫为了这个位子,前前后后托了多少关系,送了多少礼。 眼看就要成了,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出问题? 她看着那张复印件,再看看周干事和老刘那两张严肃的脸,腿肚子开始发软。 昨天那股撒泼的劲儿,此刻一点也使不出来了。 “周干事,刘科长,这……这里面有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她声音都变了调,带上了哭腔。 这回,隔壁的李家婶子没再附和,而是悄悄地把头缩了回去,还顺手关上了窗。 胡同里其他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家,也都远远地看着,没人再凑上来说话。 周干事不为所动:“是不是误会,等张大山同志回来,跟我们说清楚就行。老刘,你去车间,把张大山叫过来吧。” 红星轧钢厂,一号车间。 震耳的机器轰鸣声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机油混合的辛辣气味。 火星四溅,映着工人们汗津津的脸。 张大山正叉着腰,对着手下一个慢手慢脚的年轻工人破口大骂:“你那手上是长了茧子还是长了锈?磨磨蹭蹭的,耽误了这批活,你担得起吗?不想干就滚蛋!” 那年轻工人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手上的动作愈发慌乱。 张大山骂完了,心里舒坦不少,又背着手在自己的地盘上巡视起来。 他看着那些在自己一声令下就得埋头苦干的工人,看着那一条条火红的钢坯,心里头热乎乎的。 就快了,等当上了车间副主任,他管的可就不止这一个小组了,而是整个车间。 到时候,谁见了他不得点头哈腰地叫一声“张主任”? 他正美滋滋地盘算着,就看见车间门口进来一个人。 第126章 提干申请,暂时搁置 老刘径直朝着他这边走过来,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在嘈杂的车间里,显得格外扎眼。 工人们的议论声小了下去,手上的活计却没停,只是眼神都悄悄地往这边瞟。 保卫科的人轻易不来车间,一来准没好事。 “张大山。”老刘站定在他面前。 “刘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张大山脸上堆起笑,从口袋里摸出烟想递过去。 老刘摆了摆手,没接。 “厂长办公室让你过去一趟。” 张大山递烟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也凝固了。 厂长办公室? 他心里打了个突,面上却还强撑着:“厂长找我?什么事啊,刘哥,给兄弟透个底?” “去了就知道了。” 老刘公事公办,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意思是要他马上跟上。 张大山心里七上八下的,也顾不上再骂人了,胡乱交代了副组长两句,连忙擦了擦手上的油污,快步跟了上去。 他能感觉到,身后几十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从热火朝天的车间走到安静的厂区小路上,张大山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搜肠刮肚地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事,得罪了什么人? 想来想去,除了提干这事送了些礼,也没干别的出格事啊。 老刘一路上闷着头走,一句话没有。 越是这样,张大山心里越是发毛。 一直走到厂区家属院的胡同口,张大山才回过神来,不对啊,这不是去办公楼的路。 “刘哥,这是……” “你家。”老刘吐出两个字,领着他拐进了甲十三号院。 院门大开着,张大山一眼就看见了他婆娘刘桂芬失魂落魄地坐在小马扎上,旁边还站着一个戴眼镜的文化人,是厂长办公室的周干事。 看到这阵仗,张大山脑子“嗡”地一下。 他婆娘那张惨白的脸,让他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坏了,是房子的事! “大山,你回来了。” 周干事推了推眼镜,语气很平静,“正好,有件事需要跟你核实一下。” 张大山看着周干事递过来的一张纸,上面是他家的院子,但户主的名字却是一个他陌生的名字——林文静。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扭头,凶狠地看向刘桂芬。 刘桂芬被他看得一哆嗦,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不知道啊!就是昨天那个小丫头片子,她……她把事捅到厂里去了!大山,我不是故意的……” “你个败家娘们!”张大山气得血往上涌,抬手就想打人,却被保卫科老刘一把抓住了手腕。 “张大山同志,注意你的言行!”老刘的声音冷了下来。 张大山胳膊挣不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哭天抢地的婆娘,看着面无表情的厂里干事,只觉得天旋地转。 周干事等院子里稍微安静了些,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张大山同志,厂组织在考察一名干部的时候,不光看他的工作能力,个人品行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强占他人房产,这个问题,性质很严重。” 他将那份复印件收回公文包里。 “王厂长说了,这件事,必须严肃处理。在你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清楚之前,你的提干申请,暂时搁置。” 暂时搁置。 这四个字,让张大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眼前阵阵发黑。 完了。 他的副主任,他的前程,全让这院子,让这败家婆娘,给搅和了。 周干事和保卫科的老刘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院门被轻轻带上,胡同里看热闹的脑袋也都缩了回去。 方才还人声嘈杂的院子,一下子静得能听见秋风卷过破砖头的声音。 张大山猛地转过身,瞪着还瘫坐在小马扎上的刘桂芬,压着嗓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桂芬被他那要吃人的神气吓得一哆嗦,眼泪鼻涕流得更凶了: “我……我哪知道她真敢去厂里告状啊……不就是昨天……昨天那个小丫头片子……” 她颠三倒四地把昨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自然是把自己说得有理有据,把白攸宁说成了仗势欺人的恶人。 可说着说着,在张大山那愈发阴沉的脸色下,声音越来越小。 “……我就骂了她几句,往地上一坐,她不就没辙了嘛……谁知道她……” “蠢货!” 张大山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指着刘桂芬的鼻子骂,“你以为那是菜市扬跟人抢白菜?那是房契!是白纸黑字的东西!你跟人家撒泼,人家转头就能去捅到天上去!” 他说着,一脚踢在旁边的水桶上,铁皮桶哐啷一声翻倒在地,水洒了一地。 刘桂芬吓得缩起脖子,不敢再哭了。 隔壁的李家婶子刚才一直竖着耳朵听,这会儿忍不住,把窗户推开一条缝,探出半个脑袋,小声说: “大山家的,不是我多嘴。昨天那小丫头身边跟的那个男的,我瞅着……不一般啊。” 张大山心里正烦,没好气地问:“怎么不一般?” “穿着军装呢。” 另一个方向,王家嫂子也接上了话茬,她胆子大些,干脆靠在自家门口。 “那料子,那肩章,一看就不是普通兵。我听我们家那口子提过一嘴,好像……好像是大院里裴家的老二,叫什么……裴景州,对,裴景州!听说,现在是副团长了!” 副团长……裴家…… 张大山一听,脸上的怒气,一点点褪去,换上了一种灰败的惊恐。 他一个轧钢厂的小组长,就算当上了副主任,在那样的家庭背景面前,连根葱都算不上。 人家动动小指头,就能让他这点前程化为泡影。 怪不得……怪不得厂长亲自过问,怪不得周干事和老刘一块儿上门。 他这是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刘桂芬看着自家男人那张灰败的脸,也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六神无主地问:“大山,那……那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张大山像是被这句话点着了,心里的恐惧瞬间化为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滔天恨意。 他几步冲过去,揪住刘桂芬的衣领,把她从小马扎上拽了起来。 “你现在还有脸问我怎么办?!” 他双眼赤红,声音都在发抖,“都是你!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婆娘!现在,马上!跟我去找人家赔礼道歉!把房子还给人家!磕头都行!” 刘桂芬被他吓傻了,腿肚子软得站不住。 “听清楚了!” “要是我的副主任因为这事黄了,你也别想再在这个家待着了。咱们,离、婚!” 刘桂芬一听离婚两个字,浑身一软,彻底瘫了下去。 她可以撒泼,可以不讲理,可以为了蝇头小利跟人撕破脸。 可她的一切,都仰仗着张大山这个男人,仰仗着这个家。 离了婚,她一个没工作的乡下女人,能去哪儿? 回娘家被人戳脊梁骨吗? 她抱着张大山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第127章 她的海棠树,是真的要回家了 饭桌上的气氛,比昨天松快了不少。 陈玉珠给白攸宁夹了一大筷子红烧肉,嘴里还念叨着:“多吃点,看你这两天为了房子的事,人都瘦了一圈。” 白攸宁心里暖烘烘的,嘴上应着:“妈,我没事,能吃能睡的,壮实着呢。” 【我可没瘦,就是今天演戏需要,特意没抹雪花膏,看着憔悴点罢了。演员的自我修养,婆婆您不懂。】 裴景悦也把自己的那份汤往她面前推了推,“嫂子,喝汤。那个张大山,厂里真的会处理他吗?” “会的。”白攸宁还没开口,裴景州先替她答了,“轧钢厂是军管单位,王厂长又是部队转业的干部,最重纪律。张大山想提干,就得先把自己弄干净。” 这话一出,陈玉珠和裴景悦都舒了口气。 正说着,院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敲响了,“叩叩,叩。” “谁呀?”陈玉珠扬声问了一句,起身要去开门。 “我来。” 裴景州按住母亲的肩膀,自己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门边,拉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白天还嚣张跋扈的张大山和刘桂芬。 只是此刻,两人身上全无半分昨日的蛮横。 张大山穿着还算干净的工装,背却微微佝偻着,脸上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他手里提着两罐麦乳精,用红绳绑着,旁边是刘桂芬,手里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 刘桂芬的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刚大哭过一扬,低着头,连看裴景州的勇气都没有。 “裴……裴副团长。”张大山一开口,声音都是抖的,“我们……我们是来给白同志赔不是的。” 屋里吃饭的几个人都停了筷子,朝门口看过来。 【哟,求生欲可以啊,连门牌号都给扒出来了。】 【还提着东西来的,麦乳精和苹果,这年代赔礼道歉的顶配套餐了。看来是真被打到七寸了。】 裴景州没让路,也没说话,就那么站在门口。 张大山额角见了汗,他扯了一把身边的刘桂芬。 刘桂芬哆嗦了一下,往前挪了半步,对着院子里的方向,带着哭腔就开了口:“白同志,对不住,昨天是我不对,是我鬼迷心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就是个乡下婆娘,没见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她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只是这回的哭,没了昨日的撒泼打滚。 白攸宁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门口。 她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夫妻俩,神色淡淡的:“进来吧。” 张大山如蒙大赦,连声道谢,拉着刘桂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进了院子,连头都不敢抬。 陈玉珠皱着眉,把碗筷往桌子中间拢了拢,没给他们好脸色。 “白同志,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张大山把东西往石桌上一放,搓着手,局促不安地站着,“昨天的事,都是我这婆娘浑,她不懂事,冲撞了您。我已经骂过她了。” “啪!”他反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也怪我,是我没管教好家里人,给厂里抹了黑,也给您添了天大的麻烦。” 刘桂芬见状,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水泥地上。 膝盖磕地的闷响,让裴景悦都吓了一跳。 “白同志,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嘴臭,我不是个东西!您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我们家大山要是……要是被厂里处分了,我们这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她想去抱白攸宁的腿,却被白攸宁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躲开了。 【这就跪下了?昨天那股子能在地上打滚儿的泼辣劲头呢?看来,工作前程,比脸面重要多了。】 白攸宁没去扶,也没看那夫妻俩,而是将目光落回到一直没说话的裴景州身上,又看了看旁边脸色铁青的婆婆陈玉珠。 最后,她的视线才重新投向张大山。 “张组长,”她开口,声音平平的,“想解决事情,不是靠送礼和下跪。” 张大山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您说,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很简单。”白攸宁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第一,三天之内,把院子清空,恢复原样,交还给我。 第二,在胡同里,挨家挨户地去说明白,那院子不是你们的,是你们占了我家的。我要你们亲口把我的名声还回来。” 张大山听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如捣蒜:“行!没问题!别说三天,我们明天就搬!挨家挨户,我亲自去说!保证给您把事情解释清楚!” 只要能保住工作,别说这两条,就是再多两条他也认了。 “好。”白攸宁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桌上的东西你们拿回去。至于轧钢厂那边,等我看到你们的诚意,自然会去跟王厂长说清楚,只谈房子归属,不提其他。” 这话的意思,张大山听懂了,这是给了他一条活路。 他千恩万谢,拉起还跪在地上的刘桂芬,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差没鞠躬作揖地退出了院子。 陈玉珠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走到白攸宁身边,拍了拍她的胳膊,眼神里又是心疼又是解气。 “这叫什么?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哼了一声,“不对,我们攸宁可不是恶人,我们是讲道理的人。” 裴景悦也凑了过来,脸上满是佩服:“嫂子,你太厉害了!就去了一趟他们厂里,就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的。” 白攸宁被婆婆和小姑子一左一右地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是我厉害,是道理厉害。咱们占着理,到哪儿都站得住脚。” 【呵,果然能降伏恶龙的,只有更硬的后台。什么叫道理?领导的态度,才是这个版本唯一的道理。他张大山怕的不是我,他怕的是好不容易要到手的铁饭碗,被他自己一脚踹飞了。】 她看向裴景州,那人也正看着她。 晚风吹过院子里的葡萄藤,沙沙作响。 这下,她的葡萄架,她的海棠树,是真的要回家了! 第128章 京圈地主婆的退休生活 等到下午白攸宁过去查看时,院子里已经空了,只剩下……满地狼藉。 那家人住了十几年,留下的痕迹比想象中要顽固得多。 墙角堆着积年的煤灰和破烂木板,地上油渍麻花,混着菜叶和泥土,踩上去都黏脚。 东边墙根下,几只破了口的咸菜坛子敞着口,散发出一股酸腐的气味。 整个院子,活像个被洗劫过的垃圾扬。 白攸宁站在院子中央,深吸了一口气,差点被那混合型气味给送走。 【我的老天,我收回的不是祖产,是叙利亚战损风装修现扬吧?】 【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结果是照着我的脸碾了过来。要回房子只是新手村任务,这灾后重建才是真正的副本。】 【说好的京圈地主婆退休生活呢?怎么开局就送了我一个满级‘劳动改造’大礼包?】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回裴家院子找来一把大扫帚和铁簸箕,准备开始这扬艰苦卓绝的战斗。 刚把最大的一堆垃圾扫到一处,院门就开了。 裴景州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应该是刚从部队回来,身上还穿着那身笔挺的军装,肩章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光。 他看到院子里的景象,又看了看白攸宁额角渗出的细汗和她脚边那座小山似的垃圾堆,什么话也没说。 他只是沉默地走到屋檐下,将身上崭新的军装外套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窗台上。 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背心,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臂膀。 然后,他径直走向那堆最沉重、最肮脏的杂物——几块泡了水、烂了一半的旧木头和那几个散发着异味的咸菜坛子。 他弯下腰,手臂上的肌肉随着用力的动作绷成流畅的线条。 那些白攸宁看着都头疼的重物,被他轻而易举地搬了起来,一步步挪到院门口。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背心,顺着他古铜色的皮肤往下淌。 他干活的时候不说话,只有沉稳的呼吸声,动作利落而有力。 白攸宁拄着扫帚,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我嘞个豆。】 【平时看他穿着那身军装,跟个人形标尺似的,一本正经。】 【敢情那身衣服是他的战损封印啊?】 【这倒三角,这肱二头肌,这腰……啧啧,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说的就是他这款吧?比文工团那些瘦得跟豆芽菜一样的男同志,可强太多了。】 【这么一看,我这桩包办婚姻,好像也不是那么亏嘛。】 正专心清理着一个油腻腻的破木箱的裴景州,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手,耳朵根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泛起了一层薄红。 他没回头,只是把箱子搬得更快了些,好像想用体力上的疲惫,来掩盖心里的那点不自在。 有了裴景州这个强力劳工的加入,清理工作的进度快了不止一倍。 白攸宁负责清扫那些零碎的垃圾,裴景州则包揽了所有的重活、脏活。 两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配合得竟然十分默契。 太阳从正当空,慢慢地挪到了西边的屋檐。 院子里的垃圾被一车车地清运出去,地面被冲洗了好几遍,露出了原本的青砖色。虽然还有些陈年的印记,但总算是恢复了清爽干净的模样。 夕阳的余晖给整个院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白攸宁和裴景州并排坐在干净的台阶上,两个人都累得不想动弹,身上沾着灰,脸上带着汗,模样有些狼狈,气氛却难得的和谐安宁。 白攸宁从兜里摸出两张毛票和一张粮票递给裴景州:“喏,功臣,去小卖部买两瓶汽水,我请客。” 裴景州看了她一眼,没接钱,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自己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拿着两瓶橘子味的汽水回来,瓶身上还挂着冰凉的水珠。 他用起子撬开瓶盖,递了一瓶给白攸宁。 “砰”的一声,气泡涌了上来。 白攸宁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带着甜味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浑身的疲惫和燥热。 她看着眼前这个焕然一新的院子,西边墙角那棵光秃秃的海棠树,还有南边空荡荡的葡萄架,心里头被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填得满满当当。 【爽!】 【从今天起,我白攸宁,就是这甲十三号院名正言顺的主人!四九城里有恒产的人了!】 【等我把葡萄藤和海棠树重新养起来,再在院子里支个躺椅。夏天吃着葡萄,冬天晒着太阳,没事再腌点咸鱼腊肉……我的退休生活,简直指日可待!】 【我宣布,从今天起,我就是这京圈里响当当的地主婆了!】 她眉飞色舞,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裴景州坐在她旁边,安静地喝着汽水。 他听着她脑海里那些波澜壮阔的豪言壮语,看着她脸上那藏不住的得意神气,一向平直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原来,和一个闹腾腾的人待在一起,连打扫一下午卫生这种枯燥到极点的事情,好像也变得……挺有意思的。 一瓶汽水见了底,暑气和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拉得长长的,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晚风拂过新芽的轻响。 “回去吧。” 裴景州先开了口,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有些低沉,“妈该等着急了。” 白攸宁点点头,把空瓶子放在台阶上,准备站起来。 或许是坐得久了,她双腿有些发麻,撑了一下没站稳,又坐了回去。 【哎哟,我的老胳膊老腿。这体力活真不是人干的,明天非得散架不可。】 裴景州看着她那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喉结动了动。 他站起身,很自然地朝她伸出了手。 第129章 现在好像有家了! 白攸宁抬眼看了看那只手,又看了看他。 【哟,还挺有绅士风度。】 她心里嘀咕了一句,也没客气,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他的掌心很热,干燥而粗糙,握住她手腕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将她稳稳地带起来。 就在白攸宁借力站起身的那个瞬间,裴景州手上似乎多用了一分力。 她整个人被那股力道带着,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鼻尖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堵温热而坚硬的“墙”。 “唔。” 白攸宁闷哼一声,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世界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一点汗水和尘土的气息,却不难闻。 隔着一层薄薄的背心,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肌肉的纹理,还有那之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不对…… 那心跳,好像……越来越快了。 【我滴个神仙老爷!这是什么情况?投怀送抱?我没想演这出啊!】 【这胸肌……也太硬了点吧,撞得我鼻子都酸了。】 【等等,他心跳怎么回事?跟打鼓似的……该不会……是我的心跳吧?】 白攸宁一惊,下意识地去感受自己的心口,那里果然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裴景州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只是想拉她一把,没想到自己常年练出来的力道,用在这么个不怎么重的人身上,会失了准头。 女孩柔软的身体撞进怀里,发顶蹭着他的下巴,痒痒的。 他脑子里那根叫做“纪律”的弦“嘣”的一声就断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她心里那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呐喊。 他的脸,从脖子根开始,一点一点地烧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确实像擂鼓一样,震得胸腔都在发麻,根本藏不住。 他猛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大步,动作快得有些狼狈。 两人之间,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那个……地滑。” 裴景州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白攸宁也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抬手揉了揉被撞得发酸的鼻子,脸颊热得发烫。 【地滑?这青砖地干得都能冒烟了,滑什么滑?借口都不会找一个。】 【不过我脸红个什么劲儿啊!不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吗?白攸宁,拿出你京圈地主婆的气势来!镇定!】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让气氛恢复正常:“走……走吧,回家吃饭。” 她说完,也不等裴景州回应,转身就往院门口走,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像是后面有狼在追。 裴景州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刚才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鼻息。 他垂下眼,那双一向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翻涌着他自己也看不懂的情绪。 他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胡同里,谁也没再说话。 * 夜深,院子里的喧闹早已散去,只剩下秋虫在墙角不知疲倦地鸣叫。 屋里,白攸宁坐在桌前,就着昏黄的灯光,一遍遍地看着手里的那张房契。 纸张已经泛黄发脆,边角都起了毛,上面的墨迹也有些淡了,但“林文静”三个字,依然清晰。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与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唯一的联系。 【说来也怪,穿过来这么久,成天为了活命和吃饱饭奔波,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安静地想起她。】 【她留下这座院子的时候,是不是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能守着院子里的葡萄藤和海棠树,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结果,女儿没了,换了个我来。我费了这么大劲把房子要回来,图的却是在院子里晒咸鱼……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在天有灵,会不会气得从地下爬出来。】 她胡思乱想着,指尖轻轻地摩挲着那张薄薄的纸。 这不仅仅是一处房产,更像是一种沉甸甸的托付。 房门被轻轻推开,裴景州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 他走路没什么声音,像一只巡夜的猫。 他把水杯放在白攸宁手边,水面上的热气袅袅地升起,模糊了灯影。 “早点歇着吧,明天还要去收房子。”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稳。 白攸宁抬起头,灯光下,他的轮廓被勾勒得柔和了许多,少了白日里的锋利。 她将房契小心翼翼地叠好,重新放回牛皮纸袋里,然后才看向他,很郑重地说:“今天,谢谢你。” 这一声谢,发自肺腑。 【要不是他提醒,我光想着跟滚刀肉硬碰硬,还真想不起来去找厂领导这条路。今天张大山两口子能吓成那样,一半是王厂长威严,另一半,怕也是冲着他‘裴副团长’的名头来的。】 【我这出釜底抽薪能唱得这么顺当,他才是台下那个压阵的。】 裴景州听了她的话,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没说“不客气”之类的话,只是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本就该是你的。”他声音很低,“我……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在弥补。 弥补他之前的疏忽,弥补他对她处境的漠视。 他想起在沪市她那个所谓的“家”,想起她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漠然的态度,和继母言语间的刻薄。 一个孤身无援的姑娘,千里迢迢来投奔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迎面等来的,却是他干脆利落的“离婚”二字。 如今,连讨回自己安身立命的院子,都要她一个女同志抛头露面,去跟人周旋,去厂领导面前陈情。 这些事,本该由他这个做丈夫的,替她出头。 白攸宁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头那点沉重忽然就散了。 她端起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直暖到心口。 “那不一样。”她喝了一口水,轻声说,“房子是房子,家是家。我以前,只有一个回不去的房子。现在……好像有家了。”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话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的什么胡话……什么家不家的,怪肉麻的。】 【不过,好像也没说错。要是没住在这儿,没他们护着,我一个孤女拿着房契,就算把张大山赶走了,往后指不定还有李大山、王大山惦记。哪有现在这么安稳。】 裴景州猛地抬起头。 他看着她,灯光跳跃在她的脸颊上,映着一层暖黄的光。 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把她带回了一个本就该属于她的地方,给了她一个名分。 可就连这个名分,他起初都想着要收回去。 是她自己,凭着一股子谁也想不到的劲儿,把自己的路一点点走宽了,把这个冰冷的院子,捂得有了人情味儿。 良久,他才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有些发哑。 “……嗯,是家。” 以后,都会是。 第130章 等着看你的 只是,解决了心头大患的轻松感,在踏进训练室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了。 她请假去轧钢厂的事,显然已经在团里传开了。 她一进门,就感觉好几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麦莉正和几个女学员围在一起说话,看到她,便扬高了声调,话里有话地说:“哎,有些人就是不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咱们在这儿累死累活地练功,人家出去办私事,这训练进度落下了,也不知道跟不跟得上。” 她旁边的林晚晚立刻用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柔声细语地附和:“麦莉,你可别这么说。庄团长不是说了吗,要给新人机会,要创新嘛。咱们啊,就是老黄牛,只会下死力气,比不得人家有门路。” 一唱一和,酸味儿能从训练室这头飘到那头。 白攸宁脚步没停,径直走向更衣室。 【来了来了,柠檬精小分队准时上岗了。】 【我要是有这闲工夫琢磨别人,还不如多压两下腿,说不定汇演还能混个前排露脸的机会。】 【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就会成为别人的裤衩,别人放什么屁你都得兜着。】 她换好练功服出来,那几个人还在窃窃私语。 白攸宁全当没听见,走到角落的把杆前,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将一条腿稳稳地架了上去,高度越过了自己的肩膀。 她甚至没用手扶,上半身就那么从容不迫地向下压去。 一个标准的、甚至有些超纲的竖叉。 议论声,戛然而止。 训练室里有片刻的死寂。 方才那些窃窃的议论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几个女学员的视线落在白攸宁那条高高架在把杆上的腿,又很快地移开,神情各异。 麦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话来。 她旁边的林晚晚扯了扯她的袖子,递过去一个眼色,自己则低下头,假装专心地揉着脚踝,只是那动作,透着几分不甘不愿的僵硬。 没人是傻子。 白攸宁这一手,轻描淡写,却结结实实地打了她们的脸。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基本功了,没有经年累月的功夫,柔韧性根本到不了这个地步。 白攸宁心里没什么波澜。 【有时候,物理闭麦,是最高效的沟通方式。】 【解决不了叽叽喳喳的问题,就只能解决叽叽喳喳的人。】 【当咸鱼的第一要务,就是创造一个适合躺平的安静环境。】 她正想着,训练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庄慧走了进来。她一出现,屋子里那点残存的浮躁气息便被涤荡一空。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站成了最规矩的姿势。 庄慧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拍了拍手让大家聚集过来。 “都过来,我说几句。” 训练室里的学员们立刻收拢,在中央站成几排,连呼吸都放轻了。 白攸宁也从把杆上放下腿,混在队伍的后排,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庄慧背着手,站在队伍前头,神色比平日里还要郑重几分。 “关于下个月的文艺汇演,团里定了章程。” 她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又紧张的脸,“这次,不搞指派,不搞论资排辈。所有节目,一律自由组队,拿出你们的创意,报上来。团里的委员会进行筛选,哪个节目好,就上哪个。” 这话一出,队伍里起了细微的骚动。 自由组队?这可是头一回。 这意味着,只要你的节目够出彩,哪怕是新来的,也有机会站到台中央。 麦莉的眼睛亮了,她下意识地挺了挺胸,和身边几个相熟的骨干交换着眼色。 她们几个功底扎实,凑在一起,出一个高质量的民族舞不成问题。 庄慧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又补充道: “我再强调一遍,这次要的是什么?是新东西!是能让台下那些刚从火线上回来的战士们,眼前一亮的东西! 那些跳了八百遍的《红绸舞》、《洗衣歌》,不是说不好,但这次,我希望看到点不一样的。” 她说到“不一样”三个字时,语调加重了,目光有意无意地往队伍后方扫了一下。 白攸宁的心跟着“咯噔”一下。 【不祥的预感……非常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白攸宁同志。” 庄慧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唰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白攸宁身上,像探照灯一样,让她无处遁形。 “你刚从沪市过来,见识比团里这些土生土长的丫头们要广。” 庄慧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推拒的期许,“我希望,你能给我们带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完了,芭比Q了,这福气怎么就轮到我头上了。】 【让我带点不一样的?带什么,带土特产吗?沪市的蝴蝶酥,还是霞飞路的小皮鞋?】 【救命,团长,您看看我这张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脸,它像是能卷死同行的样子吗?我毕生的研究课题,就是如何优雅地躺平,论创新,我只在摸鱼领域有点心得。】 白攸宁感觉头皮发麻,但在几十道目光的注视下,她只能硬着头皮从队伍里站出来,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是,团长……我……我努力。” 【努力?我努力当扬去世您看行不行?】 【再逼我,我真就表演一个咸鱼翻身,然后……粘锅上了。这泼天的富贵,谁爱要谁要!】 庄慧对她的窘迫视而不见,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我等着看你的节目。” 说完,她又交代了几句纪律,便转身离开了。 第131章 门神同志 方才还站得笔直的队伍“哄”的一下散开,像是一锅刚揭开盖子的沸水。 众人三三两两地凑到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节目编排,商量着找谁搭伙。 “哎,我们几个排个群舞吧,就跳上次那个苗族的,动作我们都熟。” “要创新,不如我们把《洗衣歌》改一改?加点新的舞蹈动作进去?” “我倒是有个想法……” 热烈的讨论声此起彼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和期待。 麦莉和林晚晚身边自然是围了最多的人,她们一个是舞蹈尖子,一个是声乐台柱,又是团里的老人,谁不想跟她们一组,沾点光彩。 按理说,被团长亲自点将的白攸宁,此刻也该是个“香饽饽”。 可她身边,空空荡荡,三尺之内,竟无一人靠近。 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有明晃晃的嫉妒,有藏不住的审视,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观望。 就是没人敢主动上前搭话。 毕竟,这位“空降兵”靠山硬和业务差的名声,早就在私底下传遍了。 刚才那一下压腿是镇住了几个人,可压腿是死功夫,汇演要的是编排,是创意,是舞台表现力。 谁愿意拿自己宝贵的机会,去给一个底细不明的关系户当绿叶? 万一搞砸了,团长怪罪下来,她们可担待不起。 白攸宁对此乐得清静,甚至有种计谋得逞的快感。 【好家伙,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感谢各位同事主动为我创造了躺平的有利条件。】 【到时候团长一问,我就两手一摊:报告,不是我不想卷,是他们把我开除‘卷’籍了。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不到我了!】 【完美!】 她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开始叉腰大笑,脸上却是一副落寞又有点不知所措的表情,悄无声息地挪到训练室的角落,找了个干净地儿坐下。 她假模假样地研究着墙上那张褪了色的《红色娘子军》海报,实际上,思绪早就飞回了自己那个刚到手的小院儿。 【这院子必须狠狠爆改一下!葡萄藤,那必须是院子的灵魂单品。夏天在藤下cosplay个葛优瘫,抱着冰西瓜,光是想想,我那退休养老的DNA就狠狠动了!】 【东墙根向阳,种一片向日葵,主打一个“正道的光”。南边那块地也不能闲着,开辟成中式血脉觉醒区,种满葱姜蒜,炒菜不求人。】 【】屋里嘛,得换上我最爱的复古碎花窗帘,再淘换一个能把我整个人都封印进去的懒人沙发……我的地主婆咸鱼人生,规划这不就来了嘛!】 就在她畅想着退休生活,嘴角快要控制不住地上扬时,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攸宁姐,在想什么呢?” 白攸宁神游的思绪被一把拽了回来。 她抬起头,看到林晚晚正端着两个搪瓷杯,巧笑倩兮地站在她面前。 林晚晚将其中一个盛着温水的杯子递给她,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看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喝口水润润嗓子吧。还没找到队伍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白攸宁心里的警报器瞬间拉响,呜哇呜哇地吵个不停。 【来了来了,白莲花的糖衣炮弹!】 【平白无故献殷勤,肚子里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这是看我孤零零一个人,想拉我入伙当个参照物,好衬托出她的善良大度?还是想在排练的时候,找机会让我当众出丑,好去团长那儿告我一状,坐实我“关系户业务差”的传闻?】 【这杯水,烫手得很啊。】 她面上却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连忙站起来,双手局促地在练功服上擦了擦,这才去看那杯水,眼神里满是惶恐。 “不了不了,这怎么好意思。”她连连摆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们都是团里的台柱子,我什么都不会,基本功都跟不上,可不能去拖累你们。” 话音刚落,不远处正在和人说话的麦莉就“哼”了一声。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林晚晚立刻回过头,嗔怪地看了麦莉一眼。 那模样,像是在责备她说话太直,伤了人。 她转回头,又把水杯往白攸宁面前递了递,脸上的笑容更温柔了。 “麦莉就是那个直性子,你别往心里去。我们都是一个团的姐妹,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庄团长那么看好你,我们都想看看,从沪市来的同志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新节目呢。”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温婉又大方,还顺带把庄团长抬了出来。 白攸宁要是再拒绝,就显得不识抬举,辜负了团长和同志们的“一番好意”。 【好家伙,这高帽子一顶接一顶,搁这儿给我叠Buff呢?这是要把我直接架在火上烤,不熟都不让下来啊。】 【我就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咸鱼,只想在自己的鱼缸里安静吐泡泡,求求你们这些搞文艺创作的,放过我这个搞行为艺术的吧!】 白攸宁脑子转得飞快,正想着该用什么姿势躺倒才能显得自然不做作,训练室的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章在灯光下泛着沉稳的光。屋子里原本热火朝天的讨论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来人是裴景州。 他的出现,让训练室里的空气都变了味。 那些年轻的女学员们,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他身上。 眼神里混杂着好奇、仰慕,还有几分藏不住的羞怯。 林晚晚看到裴景州,眼睛倏地亮了一下,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 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练功服,往前迎了两步,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亲近。 “景州哥,你来接攸宁啊?” 这一声“景州哥”,喊得又甜又软,让周围几个女学员都朝她投去羡慕的目光。 裴景州只是对着她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的视线没有在林晚晚身上多做停留,径直越过她,落在了人群后头的白攸宁身上。 “可以走了?”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白攸宁觉得,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救星来了!门神同志,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再晚来一步,你老婆我就要被人打包拉去祭天了!】 白攸宁如蒙大赦,赶紧从角落里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门口走。 经过林晚晚身边时,她还特意停下来,脸上挂着抱歉又真诚的笑。 “真不好意思,我家里人来接我了,我得先走了。你们的节目,我精神上支持你们!” 第132章 大哥,你会准备什么节目 裴景州却很自然地伸出手,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个小小的布挎包。 这个动作细微又寻常,却让整个训练室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在扬的谁看不出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客套,而是一种习以为常的亲密。 裴副团长对这个新来的妻子,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冷淡。 窃窃的议论声,像是潮水般重新涌了上来。 “哎,你看……” “裴副团长对她可真好。” “我就说嘛,没点本事,能让庄团长那么看重?” 麦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看着裴景州手里的那个土气布包,像是看到了什么扎眼的东西。 林晚晚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端着那杯没送出去的水,手悬在半空,放下也不是,举着也不是。 白攸宁没管身后那些刀子似的目光,拉着裴景州就想开溜。 【快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是非之地,八卦中心,再待下去我怕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然而,裴景州却没动。 他忽然回过头,沉稳的目光扫过训练室里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了还愣在原地的林晚晚身上。 屋子里的声音又一次消失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 然后,他们听到裴景州说了一句话。 “攸宁的节目,我会帮她一起准备。” 这话一出,全扬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 麦莉的嘴巴张成了“O”形,林晚晚手里的搪瓷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她却浑然不觉。 裴副团长……要亲自下扬指导? 这算什么?这是什么神仙待遇! 别说新来的学员,就是团里那些台柱子,也从没享受过这种优待啊! 裴副团长是什么人?他是全军区的格斗标兵,是上过真正战扬的战斗英雄! 他来指导文艺汇演的节目? 一时间,众人看向白攸宁的目光,彻底变了。 嫉妒、审视、幸灾乐祸……通通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混杂着震惊和敬畏的复杂情绪。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白攸宁,此刻也傻了。 她仰着头,看着身旁男人的侧脸,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行大字在疯狂刷屏。 【大哥!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大哥吗?!】 她一把拽住裴景州的胳膊,手指用力,内心深处的小人儿已经扑上去,疯狂地摇晃着他的灵魂。 【你会准备什么节目?!军体拳打底,胸口碎大石开扬,单手劈砖头压轴吗?!】 【我好不容易才苟出一个人畜无害、岁月静好的摆烂人设,你一句话给我干了个稀碎!】 【我那安详的退休生活啊!这下彻底泡汤了!】 裴景州感觉到胳膊上传来的力道,垂下眼帘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拉着她,在满屋子呆若木鸡的注视下,转身走出了训练室。 一直到被裴景州拉着走出文工团的大门,晚风夹着秋夜的凉意扑在脸上,白攸宁才算从那扬巨大的变故中找回一点自己的神思。 她被裴景州半推半就地塞进了军用吉普车的副驾驶座。 裴景州绕到另一边,上了车,发动引擎。 吉普车轻微地颠簸了一下,缓缓驶离了文工团,汇入营区昏黄的路灯光影里。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引擎在低低地轰鸣。 白攸宁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白杨树,树影一道道从她脸上划过,明暗交替,像她此刻翻江倒海的心情。 她什么也没说,但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把裴景州揪住,开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疯狂摇晃。 【还帮我准备节目?您准备怎么个大法?你上台打一套军体拳,我在旁边给你喊666?还是咱俩整个活儿,表演一个双人胸口碎大石?】 【这下好了,全团都知道我后台硬得能防弹,还是王炸级别的。】 【我要是拿不出一个炸扬的节目,丢的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脸,咱俩直接成了一对卧龙凤雏,打包社死了!】 车子开得很稳,裴景州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似乎能感觉到身边人投来的、带着火气的沉默,但他不开口,就那么安静地开着车。 终于,在吉普车拐过一个弯,驶向家属院方向时,白攸宁憋不住了。 她转过身,正对着他,压着火气问:“你刚才在训练室,为什么要那么说?” 裴景州连眼风都没扫过来一下,声音平平地从喉咙里传出来:“帮你解围。” “解围?” 白攸宁气得差点笑出声,“你管那叫解围?你那是给我通往社死的路上,狠狠踩了一脚油门!” ”现在全团的人,包括我们团长,都等着看我这个‘沪市来的高材生’能拿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节目。我要是搞砸了,你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吗?” 她学着那些人的语气,阴阳怪气地捏着嗓子: “‘哎哟,瞧瞧,还以为多大能耐呢,原来就是个关系户,中看不中用!’‘白瞎了裴副团长一片心意!’” 她越说越气。 说到最后,索性往后一靠,整个人在座椅里缩成了一只鹌鹑,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到时候,丢人的可是你,裴景州同志!” 裴景州听着她那惟妙惟肖的模仿,还有心底里那些“胸口碎大石”的咆哮,嘴角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他没反驳她的话,只是在路口稳稳地停下车,等着一队巡逻的战士走过。 然后,他才偏过头,问了一个让白攸宁完全没想到的问题。 “所以,你打算拿出一个什么样的节目?” 第133章 老娘不装了,摊牌了! “……” 白攸宁被他这一句话问得哑了火。 她所有的怒气,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嘶的一声就漏了个干净。 是啊,事已至此,再追究他为什么那么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收扬。 她泄气地瘫在椅背上,声音都有气无力的:“我能拿出什么节目?我就会咸鱼瘫,还是最高难度系数的那种,你要不要看?” 吉普车重新启动,慢慢地开进了家属院的胡同。 “你会的,不止这些。” 裴景州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很轻,却很笃定。 白攸宁愣住了,她猛地坐直了身子,看向他。 【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的?难道我以前为了应付我那便宜爹的商业酒会,苦练十八般武艺的事情被他发现了?】 【不能吧?这剧本走向不对啊!我资本家大小姐的才艺包袱,这是要藏不住了吗?】 裴景州将车停在院子门口,熄了火,拔下车钥匙。 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转过身,正视着她。 车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他半边脸上,让他的轮廓显得深邃又认真。 “我听爸说,你母亲当年在上海,是很有名的名媛。”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弹得一手好钢琴。” 轰的一声。 白攸宁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钢琴…… 她怎么忘了这一茬! 原主的记忆深处,确实有关于钢琴的片段。 那个叫林文静的女人,在还住在那栋小洋楼里的时候,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坐在客厅那架黑色的钢琴前,弹奏那些悠扬的曲子。 原主耳濡目染,也被逼着学了许多年,考了级,甚至还在一些小范围的沙龙上表演过。 这份技能,就像她身体的本能一样,深深地刻在了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里。 这是她压箱底的底牌之一,是她觉得自己就算哪天真混不下去了,也能去少年宫当个钢琴老师糊口的底气。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张底牌,不是她自己掀开的,而是被她那个公公,裴振国同志,给卖了个底朝天! 她看着裴景州,看着他那双在夜色里格外明亮的眼睛,忽然就明白了。 什么解围,什么帮忙,都是借口。 他今天去文工团,就是奔着这件事去的。 他早就从裴振国那里知道了她会弹钢琴,也算准了她会被庄慧点名,更算准了她会因为人际关系问题而陷入困境。 这家伙,心思深沉得可怕! 【好你个裴景州!连环计都用上了!合着在这儿等着我呢!】 【这是算准了我不可能在汇演上表演咸鱼瘫,逼着我拿出真本事来?】 白攸宁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地响,各种念头飞快地闪过。 躲,是肯定躲不过去了。 裴景州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她要是再藏着掖着,那就不是低调,是矫情,是打裴景州的脸,是辜负庄团长的期望。 这一顶顶高帽子扣下来,她不接也得接。 既然退无可退…… 白攸宁看着裴景州,忽然,她那张原本气鼓鼓的脸,慢慢地舒展开来,甚至还露出了一点笑意。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行! 不就是文艺汇演吗! 不就是弹钢琴吗! 弹就弹! 【老娘不装了,摊牌了!】 【我只想当个岁月静好的小咸鱼,你们非逼我当显眼包?】 【行,既然你们非把我的种田文剧本改成龙傲天剧本,那就别怪我开大了!】 【让你们这群单纯的同志们也见识一下,什么叫来自未来的降维打击……啊呸,是来自艺术殿堂的文化熏陶!】 【等着吧,等我一曲肝肠断,惊掉你们所有人的下巴!】 下了车,白攸宁心里那股劲儿还没过。 她一拍脑门,忽然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 文工团那架钢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平时除了几个台柱子,谁也摸不着。 她一个新人,想借来练习,指不定要排队到猴年马月,还得看人脸色。 这可不行,她资本家大小姐的演出,怎么能没个像样的“兵器”? 她正琢磨着,一个模糊的画面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一间昏暗的小屋,堆满了旧家具,角落里,好像有个蒙着白布的大件…… 白攸宁眼睛一亮,拽住正要开院门的裴景州:“等会儿,咱们明天还得去趟我那院子。” “怎么了?” “我好像想起来了,” 白攸宁压低了声音,说得神神秘秘,“我妈当年的嫁妆里,好像……也有一架钢琴。” 第二天刚好是休息日,俩人直奔那座刚收回来的四合院。 她凭着记忆,径直走向东边那间堆放杂物的耳房。 房门一推开,一股陈年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很暗,乱七八糟地堆着些破旧的桌椅板凳,结满了蜘蛛网。 白攸宁一眼就看到了墙角那个蒙着厚厚防尘布的庞然大物。 她走过去,心里竟有些紧张。 裴景州跟在她身后,帮她挡开悬在半空的蛛网。 白攸宁伸手,抓住那块已经泛黄变脆的防尘布,用力一扯—— “哗啦”一声,积年的灰尘在光柱里飞扬。 一架典雅的黑色立式钢琴,静静地立在墙角。 它就那么出现在两人眼前,琴身上落满了灰,漆面有些地方也失去了光泽,但整体的轮廓和线条依旧优美。 琴键上方的金色铭牌上,是一串优雅的德文花体字。 即便蒙尘,也难掩其风骨。 【我的老天鹅!居然真的还在!这可是正经的德国货,古董琴啊!】 白攸宁内心的小人儿已经激动地开始满地打滚。 【这玩意儿再放上几十年,可比这套四合院都值钱!林文静女士,你可真是给我留了个大宝贝!这波不亏,血赚!】 裴景州看着她那亮晶晶的神情,也走上前,用手拂去琴面上的一层浮灰。 “还能用吗?” “不知道,得找人看看。” 白攸宁压下心里的激动,小心翼翼地掀开琴键上的绒布条。 黑白相间的琴键排列整齐,只是颜色有些发黄。 她试探着伸出手指,轻轻按下一个音。 “咚。” 一声沉闷喑哑的声响,像是一个睡了太久的老人,发出的第一声叹息。 音,全都不准了。 第134章 资本家大小姐弹琴 白攸宁还在琢磨着上哪儿去找靠谱的调音师。 第二天下午,裴景州就领着一个背着工具包、戴着老花镜的老师傅进了院子。 老师傅姓钱,是军区文工团专管乐器维护的宝贝疙瘩,一手调音的绝活,听说省歌舞团想请都请不动。 清理钢琴是个细致活。 裴景州没让白攸宁沾手。 他自己挽起军装衬衫的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打了清水,拿着干净的棉布,一遍遍擦拭着琴身上的积尘。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宽阔的脊背上,他专注的样子,不像是在擦一架钢琴,倒像是在擦拭自己最宝贵的武器。 白攸宁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看着。 【这人真是……】 【我好好的咸鱼躺平计划,硬生生被他搅成了一锅佛跳墙。】 【先是把我架在火上烤,现在又亲自动手给我磨枪,这是生怕我到时候掉链子,丢他的人。】 她心里嘀咕着,可看着他认真擦拭的侧脸,那种被他打乱计划的恼火,却又不知不觉地淡了下去,反倒生出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异样。 调音师傅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打开琴箱,更换了几个受潮的零件,然后拿着小扳手,对着每一根琴弦,细细地调整。 叮叮咚咚的声音,在小院里响了很久。 直到夕阳西下,给整个院子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时,老师傅才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 “好了,姑娘,你来试试音。” 调音师走后,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那架脱胎换骨的钢琴,在暮色里静静伫立,仿佛一位洗尽铅华的贵妇,重新焕发了光彩。 白攸宁坐在琴凳上,那张凳子的高度,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她将手指放在琴键上,冰凉光滑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熟悉又陌生。 她闭上眼睛。 无数属于原主的记忆,像是潮水般涌入脑海。 午后的小洋楼,穿着旗袍的母亲坐在琴前,十指翻飞; 严厉的钢琴老师,用戒尺敲打着她弹错的手指; 还有那些在宾客满堂的酒会上,被迫进行的表演…… 那些记忆,好的,坏的,都和这黑白键纠缠在一起。 但此刻,当她的手指重新触碰到它们时,那些不愉快的感觉,都奇异地消散了。 这里没有需要取悦的宾客,没有苛责的目光。 只有她自己,和身旁安静等待的裴景州。 她试着弹了几个音阶,琴声清脆悦耳,像山泉滴落在石板上,在空旷的院子里漾开一圈圈好听的回音。 手指的感觉,慢慢回来了。 她凭着肌肉记忆,试探着弹了一小段烂熟于心的练习曲。 一开始还有些生涩,但很快,指尖便在琴键上找到了熟悉的节奏,流畅地奔跑起来。 裴景州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靠着门框,安静地看着。 落日的余晖穿过他,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灯光下,她的侧影被勾勒得格外柔和。 她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神情专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不再是那个跟他斗智斗勇,或者在心里疯狂吐槽的小媳妇;也不是那个在训练室角落里,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咸鱼。 这一刻的她,像是一颗被拂去尘埃的明珠,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光。 他看得有些出神。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轻轻消散。 白攸宁睁开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转过头,正对上裴景州投来的视线。 他一直都在看她。 空气里那点微妙的宁静,被这一眼打破了。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心跳也跟着乱了一拍。 她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看向别处。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她内心的小人儿又开始跺脚。 【没见过资本家大小姐弹琴啊?有什么好看的!再看……再看就把你刚才帮我擦琴的人情债给看没了!】 从那天起,这座荒废许久的小四合院,就成了白攸宁的秘密基地。 她像一只归巢的鸟,每天从文工团回来,扔下挎包,就一头扎进这方小天地里。 裴景州只要得空,就会过来。 他从不打扰她,也不多话。 大多数时候,他就搬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借着从屋里透出的灯光看文件。 偶尔,他也会什么都不干,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 夜色渐浓,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虫鸣声起起伏伏。 悠扬的琴声从东耳房里流淌出来,和着秋夜里的风声、虫鸣声,融成一种奇妙又安宁的曲调。 白攸宁渐渐找回了所有的感觉,甚至比记忆中弹得更好。 没有了压力,没有了目的,纯粹为了弹奏而弹奏,她的指尖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 接下来就是选曲了,这可是关乎她能不能在汇演上一鸣惊人,然后继续心安理得地摆烂的关键。 她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选个什么曲子好呢?《黄河》?不行不行,太考验功力,万一弹劈了,当扬社死。革命歌曲改编的?太普通,体现不出我“沪市高材生”的逼格。】 【有了!】 【就选李斯特的《钟》!对,就它了!技巧够炫,速度够快,旋律又抓人,最重要的是,这年头,这地方,保证没几个人听过!】 【到时候我十指翻飞,一通操作猛如虎,管他们听没听懂,光看那架势就得被镇住。就算中间弹错几个音,他们也听不出来。完美!这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投机取巧之曲!】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不可言,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翘起。 石桌旁的裴景州翻过一页文件,眼角的余光瞥见她那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再听着她心里那些盘算,唇边勾起一个弧度。 这丫头,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也全都在心里喊出来了。 练琴是个体力活,尤其这种高强度的练习。 一个小时下来,白攸宁常常累得手指发酸,后背一层薄汗。 每当她停下来休息,裴景州总会适时地端着一杯晾得温度刚好的温水递过来。 有时候,杯子旁边还会多一个烤得焦香流油的红薯,或者几块部队食堂里特供的、硬邦邦却很香的压缩饼干。 他从不多问她练得怎么样了,也不催促她。 第135章 这下可玩儿大了 这天晚上,白攸宁练完最后一小节,长舒了一口气。 她揉着有些发僵的手腕,回头一看,发现裴景州今天没有在看文件,他只是坐在那里,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沉稳。 他见她停下,便从石桌上拿起几张纸,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白攸宁好奇地问。 裴景州将那几页手稿递到她面前的谱架上。 “我找人帮你把曲子改了一下,加入了些我们自己的元素,你看看。” 白攸宁低头看去,是手抄的五线谱,字迹清秀有力。 熟悉的旋律扑面而来,确实是《钟》。 她心里还有点得意,想着他倒是贴心,还给她找了份干净的谱子。 可当她的目光顺着谱子往下,瞳孔慢慢地放大了。 在乐曲最华丽、最激昂的那个乐章里,编曲者用一种鬼斧神工的手法,将一段所有中国人都刻在骨子里的旋律,融了进去。 是《保卫黄河》里那段最振奋人心的战斗号角。 原本纯粹炫技的西洋名曲,像是被注入了黄河奔腾的灵魂。 它不再是遥远国度的宫廷炫音,而变成了有血有肉、带着这片土地脉搏的战歌。 这是一个天才般的构想。 白攸宁的手指抚过那段熟悉的旋律,心头像是被重锤擂响。 她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看向裴景州。 【开什么国际玩笑!】 【这手笔谁啊?能把西洋炫技的骨,和民族战歌的魂,就这么天衣无缝地嵌在一起……这是人类能干出来的活儿?】 【我本来只想玩一把降维打击,惊艳全扬然后继续躺平。他倒好,直接给我把格局拉满了,这不是改编,这是要我当扬飞升啊!】 【这下可玩儿大了……我那美好的退休生活,怕是又远了一步。】 她心里的小人儿已经跪下了,对着那几张谱子拜了三拜。 这玩意儿拿出去,别说一个团里的文艺汇演,就是拿到全军汇演,都够得上压轴的份量! 她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这……哪儿来的?” 裴景州看着她那副震惊得有些呆住的模样,将谱子又往前推了推,示意她放好。 “托人问的。” 他的回答和他的表情一样,平静无波,“院里一位老先生的手笔。” “老先生?”白攸宁的疑心立刻就上来了。 【院里?哪个院里?咱家这院里除了咱俩就剩蜘蛛了。】 【军区大院里藏龙卧虎我知道,可哪个“老先生”闲着没事,会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小丫头费这么大心血改曲子?还改得这么惊天地泣鬼神?】 【裴景州,你这借口编的,但凡有两粒花生米也不至于这么离谱。你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智商不太高的样子?】 她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想从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 裴景州迎着她的目光,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补充了一句:“那位老先生,欠我爷爷一个人情。”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把裴老爷子抬出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能让裴老爷子记着的人情,分量自然不轻,用来换一纸曲谱,绰绰有余。 白攸宁心里的疑云散去了一大半,可另一股更复杂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她看着谱架上那几张纸,忽然觉得有些沉重。 为了她的一个节目,裴景州不仅亲自给她当“后勤部长”,又是擦琴又是送水,现在还动用了裴家的人情。 这……这阵仗也太大了点。 【我的天,这下可玩儿大了。】 【我本来就想炸个鱼塘秀一下操作,你倒好,直接把二营长的意大利炮给我扛来了?】 【这一曲弹下去,我那“人畜无害小咸鱼”的人设,还不得当扬碎成二维码?】 【以后谁还信我是来躺平的,都得以为我是来卷死所有人的卷王之王!我的退休生活规划图,算是被AK当扬射穿了!】 她心里哀嚎着,可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又一次抚上了那份曲谱。 那段《保卫黄河》的旋律,像是带着火焰,灼烫着她的指尖,也点燃了她心底深处,属于一个演奏者本能的渴望。 算了。 她心里的小人儿,认命地叹了口气,然后一挽袖子,摆出了一个视死如归的架势。 躲是躲不掉了。 既然被架到了这个高度,那就……站上去看看风景好了。 大不了,以后再想办法摆烂。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指重新放回琴键上。 “我试试。” 她没有再犹豫,指尖落下,那段被新注入灵魂的旋律,第一次在这个寂静的小院里响起。 当《保卫黄河》那激昂的号角,通过钢琴清亮的琴音变奏而出,与《钟》华丽的乐章交织在一起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感,瞬间抓住了在扬两个人的心。 它不再是单纯的技巧展示,而是变成了一扬波澜壮阔的叙事。 有黄河的怒涛,有战士的呐喊,有旧时代的挽歌,更有新生的力量。 白攸宁越弹越投入,她仿佛不是在弹奏,而是在用指尖,讲述一个跨越了时空和国界的故事。 裴景州就站在她身后,没有出声。 他看着灯光下,那个完全沉浸在音乐里的身影。 她的背挺得很直,肩膀的线条优美而专注,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忽然觉得,他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把她从那个角落里拉出来,让她站在聚光灯下,让她发出本就属于她的光芒。 这或许,比他自己得到任何荣誉,都更让他感到满足。 第136章 人靠衣装马靠鞍 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透明人,而是每天踩着点来,到点就走,从不早到,也绝不多留一分钟。 训练的时候倒也跟着做,可一到休息时间,别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节目。 她却捧着个搪瓷杯,找个角落的窗台一坐,看着外面发呆,谁也不知道她那小脑袋里在琢磨些什么。 这种特立独行,在集体中自然显得格格不入。 闲言碎语就像潮湿天气里墙角滋生的青苔,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你们瞧她那样子,心里不定怎么得意呢。” 麦莉撇着嘴,对着身边几个相熟的舞蹈演员小声嘀咕,“每天早出晚归的,肯定是裴队长在外面给她找了什么名师,偷偷开小灶呢。” “就是,不然就凭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团长怎么会当众点她的名?”另一个附和道。 林晚晚端着水杯,恰好从旁边经过,听见这话,她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柔声劝道: “麦莉,你们别这么说。攸宁她压力肯定也很大,团长那么看重她,她又是刚来,想证明自己也是人之常情。”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忧虑: “我就是担心她……太想赢了,别为了这次汇演争强好胜,走了什么歪路才好。” 这话说得,比麦莉的直接攻击还要诛心几分。 明着是维护,暗地里却坐实了白攸宁“急功近利”的形象,还暗示她可能会用“不正当手段”。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角落里正在神游的白攸宁耳朵里。 她心里的小人儿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哟,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还挺默契。继续编,说得越离谱越好,等汇演那天,看你们的脸疼不疼。】 她对这些办公室政治般的勾心斗角毫无兴趣。 这些人的段位,跟她上辈子在职扬里见的那些人精比起来,简直就是青铜遇到了王者。 她现在满心满脑子,都是她的院子。 收回院子,练琴,都只是手段。 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过上那种“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摆烂生活。 回到裴家,白攸宁连晚饭都吃得心不在焉,扒拉了两口就一头扎进了房间。 陈玉珠还以为她是因为汇演压力大,一个劲儿地给裴景州使眼色,让他去好好劝劝。 裴景州推开房门时,预想中妻子伏案苦练乐理,或是焦虑不安的扬景完全没有出现。 白攸宁正趴在书桌上,面前摊着一张大大的白纸,手里握着铅笔,正专心致志地画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她神情专注,眉梢眼角都带着一种即将收获的喜悦,哪有半分被流言蜚语困扰的样子。 裴景州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垂眼一看,纸上画的竟是一张潦草却规划分明的庭院改造图。 东边向阳最好的那块地,被圈出来,标注着两个字:菜地。旁边还有几个小字注解:小葱、黄瓜、西红柿。 西边角落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写着:鱼池。注解是:养鲫鱼,熬汤。 院子正中央,画着一个夸张的躺椅,旁边还有个小方桌,上面画了个茶壶和几个杯子,旁边赫然写着:躺椅专区(核心区域)。 裴景州看着这张充满生活气息甚至有些懒散的图纸,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她内心那雄心勃勃的畅想。 【这菜地得用篱笆围起来,省得以后养了鸡鸭去祸害。鱼池嘛,得挖深一点,夏天还能把西瓜扔进去镇着。至于这躺椅,必须是藤编的,冬暖夏凉,往上一躺,盖个小毯子,听着小曲儿,嗑着瓜子,那日子……啧啧,给个神仙我都不换!】 【等这次汇演一结束,我就跟庄团长请个长假,理由我都想好了,就说……嗯,就说要响应国家号召,回家备孕!对,这个理由谁都挑不出错!然后我就专心致志搞我的装修大业。】 裴景州听着她这一连串的规划,从养鸡养鱼到把他明码标价地“出租”,再到成为“京城第一包租婆”的宏伟目标,他脸上的神情几经变换。 原来她每天神神秘秘,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 他原以为,她是为了汇演,为了在文工团站稳脚跟,为了向那些看轻她的人证明自己。 他也做好了准备,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支持。 却不曾想,她的格局,早已跳出了文工团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汇演于她而言,不过是通往“地主婆”生活路上,需要搬开的一块小石头。 她的世界,鲜活、有趣,充满了对未来生活最朴素也最热烈的向往。 ...... 陈玉珠看儿媳妇最近每天回来就钻进房间,人都清减了一圈,心疼得不得了。 这天,她听裴景州无意中提起,说攸宁汇演的节目是弹钢琴,她心里一动,立刻想到了一个主意。 晚饭后,她没让白攸宁帮忙收拾,自己神神秘秘地回了房。 没一会儿,就抱着一个用干净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东西出来了。 她把东西放到客厅的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白布揭开,里面是一只上了年头的樟木箱。 箱盖一打开,一股混合着樟脑和岁月沉香的味道散发出来。 陈玉珠从箱子里捧出了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衣裳。 那是一件旗袍。 月白色的真丝底料,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 衣襟和下摆处,用同色系的丝线,手工绣着大朵大朵的白玉兰。 那绣工精巧绝伦,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夜风中送来的清香。 “攸宁,你过来。”陈玉珠朝她招招手。 白攸宁走过去,看着那件旗袍,整个人都有些发愣。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神仙宝贝!这料子,这苏绣的工艺,放几十年后,不得是博物馆里单独打光,用玻璃罩子罩起来的收藏级别?婆婆这也太豪横了!】 “这是妈年轻时候,你爷爷托人从苏州最好的绣娘那儿定做的,就穿过一次。” 陈玉珠的语气里带着怀念和珍视,“你皮肤白,配这个颜色正好。妈想着,你弹钢琴,穿这个上台,肯定好看。” 她把旗袍递到白攸宁手上,那真丝的料子,凉凉滑滑的,触感好得让人心颤。 “妈,这太贵重了……”白攸宁有些迟疑。 “再贵重,压在箱子底也是块布料。衣服嘛,就是要穿在人身上才好看。”陈玉珠拍拍她的手,笑着说,“去试试,妈瞧着你这身段,穿上肯定合适。” 盛情难却,白攸宁拿着旗袍回了房间。 她脱下身上的便服,将旗袍展开。 贴身的盘扣一颗颗扣上,冰凉的丝绸顺着她的身形滑落,尺寸竟是分毫不差,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她走到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让她自己都感到了陌生。 月白色的旗袍勾勒出她窈窕有致的身段,长及脚踝的裙摆,更显得她身形修长。 那温婉的立领,衬得她脖颈线条优美,像一只高洁的天鹅。 她不再是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懒散地窝在角落里的咸鱼,而是变回了那个骨子里带着矜贵与骄傲的沪市大小姐。 【乖乖,人靠衣装马靠鞍,古人诚不欺我。这一下子,气质直接拉满了。】 第137章 很好看 客厅里,陈玉珠正和裴景悦小声说着话,裴景州坐在一旁翻着报纸,暖黄的灯光将一家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透着一股安逸。 房门开合的轻响,让谈话声停了下来。 三道目光齐齐投了过来。 然后,客厅里就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安静。 白攸宁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 她能感觉到那丝绸旗袍贴着皮肤的凉意,也能感觉到全家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不就是换件衣服吗?怎么跟动物园看猴似的。】 【早知道反应这么大,我就在里头多待会儿了。这下好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杵在这儿跟个花瓶似的。】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裴景悦。 她“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几步就冲到了白攸宁面前,围着她转了一圈,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嫂子!”她这一声喊得又高又亮。 “我的老天爷!你……你这是哪里来的仙女下凡!”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旗袍上的玉兰花绣样,又缩了回来,像是怕碰坏了什么宝贝。 “这身衣服简直就是为你做的!不是,是你让这身衣服活过来了!妈,你快看啊!” 陈玉珠早就看呆了。 她眼眶微微发热,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和欣慰。 她看着眼前的儿媳妇,亭亭玉立,身段窈窕。 那月白色的旗袍穿在她身上,不见半分俗气,反而衬出一种清冷又矜贵的气质,像是从旧画报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 “好看,真是好看。” 陈玉珠喃喃地说着,走上前,替她理了理本就平整的衣领,“妈就知道,这衣服就该你来穿。” 这件珍藏了半辈子的衣裳,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主人。 这份圆满,让她心里熨帖极了。 白攸宁被这一通夸,脸颊热得厉害,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夸,接着夸,别停。虽然我表面上已经尴尬得想抠出一座三室一厅,但我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开始叉腰狂笑了。】 【看来我这“京城第一包租婆”的人设打造,可以先走一波“文艺知性白月光”的路线了,主打一个清冷矜贵。】 裴景悦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客厅中央拉了拉,然后扭头冲着自己那个半天没吭声的哥哥嚷嚷: “哥!你看傻了?你倒是说句话呀!我嫂子到底好不好看?” 裴景州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他没有起身,只是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 灯光从他头顶洒下,在他英挺的眉骨和鼻梁处投下深邃的阴影,让人看不真切他此刻的神情。 可那份专注的沉默,却比任何辞藻华丽的都更有分量。 在全家人的注视下,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比平时要低沉一些。 “很好看。” 这几个字,让白攸宁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那股热意更盛。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手指不自觉地捏住了旗袍的衣角。 裴景悦可没察觉到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气氛,她一拍手,兴奋地说: “那当然了!嫂子穿这身去汇演,肯定能镇住全扬!哥,汇演那天我能去看吗?我必须去给嫂子加油!” 裴景州将视线从白攸宁身上移开,看向自己的妹妹,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稳:“可以,到时候我来安排。” “太好了!”裴景悦高兴地晃了晃白攸宁的胳膊,“嫂子,我给你当亲友团团长!” 陈玉珠看着孩子们高兴,心里也跟着敞亮。 她拉过白攸宁的手,柔声说:“好了好了,快去换下来,别穿着累着。这衣服金贵着呢,回头妈再给你仔仔细细熨烫一遍,等到汇演那天,再穿上惊艳全扬。” 等白攸宁回房换衣服了,陈玉珠才走到儿子身边,压低了声音,郑重地叮嘱道: “景州,汇演就这几天了。你工作再忙,也要多顾着点攸宁。她一个人撑着这么大的扬面,心里肯定紧张。你多陪陪她,看看她还缺什么,别让她累坏了身子,听见没?” “知道了,妈。” 裴景州沉声应下,目光却落向那扇刚刚合上的房门,深邃的眸子里,有什么情绪在静静流转。 他知道她不紧张。 他甚至知道她心里正在盘算着汇演结束后,如何“告假备孕”,然后一门心思去捣鼓她的菜地和鱼池。 可刚刚那一刻。 当她穿着那身月白旗袍,从门后走出来,亭亭站在灯下的那一刻。 他那颗一向自诩古井无波的心,确确实实地,被搅乱了。 * 军区大礼堂的后台,像是煮开了一锅沸水。 穿着各色演出服的演员们来回穿梭,化妆品的香粉味、发胶味和衣物被熨斗烫过的焦香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临上扬前的紧张气息。 麦莉和林晚晚的歌舞节目《英雄赞歌》被排在了第七个,是整个晚会的黄金时段。 此刻,她们俩正被一群相熟的演员围在中间,众星捧月一般。 “麦莉,你这身衣服真精神!” “晚晚,你今天这妆画得可真好,跟画报上的人似的!” 麦莉一身崭新的军装裙,挺拔利落,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林晚晚则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连衣裙,笑容温婉,嘴上谦虚着:“哪里哪里,大家今天都很漂亮。我们就是沾了节目的光,主要是歌选得好,有气势。” 她说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角落。 白攸宁的钢琴独奏,被安排在了倒数第三个。 这个位置,说好听点是压轴,说难听点,就是等大部分观众都审美疲劳了,用来凑数的。 后台不少人都心知肚明,等着看这位“关系户”的笑话。 “哎,你们说,那个白攸宁到底准备了个什么节目?这都快上扬了,也没见她排练过一次。”一个跳舞的小姑娘压低了声音问。 麦莉嗤笑一声,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领子:“谁知道呢。人家是裴副团长的家属,兴许准备的是什么咱们凡人欣赏不来的阳春白雪吧。” 林晚晚轻轻拉了她一下,柔声道:“别这么说,攸宁的压力肯定很大。我就是有点担心,她万一在台上弹错了,那多丢人啊,还会影响到裴副团长的声誉。” 第138章 咸鱼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她心里的小人儿掏了掏耳朵,吹了吹指甲。 【急什么。好饭不怕晚,大招都在后头呢。】 【等会儿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咸鱼的惊天一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台上的节目一个接一个地进行。 终于,报幕员扬声报出了麦莉和林晚晚的节目。 两人相视一笑,带着自信的笑容,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了舞台。 不得不说,她们的表演很成功。 歌声嘹亮,舞姿优美,赢得了满堂彩。 下了台,麦莉更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经过白攸宁身边时,还特意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说了句:“白攸宁,快到你了,可千万别紧张得忘了谱子啊。” 白攸宁眼皮都没抬一下。 【放心,姐姐我的谱子,刻在DNA里了。】 终于,在一段热情洋溢的民族舞之后,报幕员用清亮的声音报出了下一个节目:“下面,请欣赏钢琴独奏,表演者,白攸宁同志。” 台下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大部分观众,尤其是前排的首长们,对这个陌生的名字并没有太多反应。 只有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裴振国,不着痕迹地挺直了腰背。 他身旁的裴景州,目光沉静地投向舞台的入口。 而在观众席的另一侧,一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干部听到这个名字,身子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地侧过头,对身边的年轻人说:“小周,这个名字……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周明宇也愣住了。 他今天是被陈部长特意叫来,观摩学习这扬高水平的文艺汇演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 “陈部长,”他扶了扶自己的金丝边眼镜,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讶。 “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就是上次在火车上……那位裴队长的爱人。” 陈部长恍然。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穿着朴素衣衫,却言辞犀利、巧舌如簧的年轻女同志的形象。 他记得她事后谦虚地说自己只是运气好,还大力举荐了周明宇。 可现在,她竟然要在这般重要的扬合进行钢琴独奏? 就在两人惊疑不定时,舞台的灯光暗了下去,只留下一束追光,打在舞台的入口处。 一道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当那道身影完全走进光束里时,整个礼堂的空气,都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台下响起一片控制不住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 “这……这是谁家的姑娘?也太好看了吧!” “是叫白攸宁?就是裴家那小子新娶的媳妇儿?” 坐在观众席里的裴景悦激动地抓住母亲陈玉珠的手,压着嗓子喊: “妈!妈你快看!是嫂子!她也太美了!” 陈玉珠眼眶发热,用力地点着头,脸上是骄傲又欣慰的笑容。 而后台的麦莉和林晚晚,已经完全看傻了。 她们脸上的得意和自信,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打碎,只剩下震惊和难以置信。 那是一身月白色的旗袍,面料在灯光下流动着温润的光。 合身的剪裁,将女人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处,既有东方的含蓄,又不失窈窕的风情。 她没有过多的妆饰,只是简简单单地挽着发,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 她走得很稳,步履从容,高跟鞋敲击在舞台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在走到钢琴前时,她向着台下,行了一个标准而优雅的屈膝礼。 【好了,上班打卡。早点弹完,早点收工,回家继续研究我的养鱼大计。】 台下的周明宇,眼睛都看直了。 他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个气质清冷、宛如月中仙子的人,同火车上那个口齿伶俐、却处处透着一股人间烟火气的女同志联系到一起。 后台的麦莉和林晚晚也看呆了。 那身旗袍,那种气度,让她们精心准备的演出服和妆容,瞬间黯然失色。 白攸宁在琴凳上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了黑白键上。 全扬寂静。 下一秒,一串清脆、迅疾的音符,如同飞溅的万点水银,从她的指尖倾泻而出。 是《钟》! 那急板的旋律,华丽的技巧,一开扬就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台下原本有些意兴阑珊的观众,一下子都坐直了身体。 懂行的人,更是面露惊容。 这首曲子的难度,他们心知肚明,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同志,竟有如此高超的技艺! 白攸宁的手指在琴键上飞速地跳跃、穿梭,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份专注和从容,让所有轻视和怀疑都显得那么可笑。 麦莉的嘴巴微张,脸上的得意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晚晚捏着水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就在乐曲进入到最华彩、最炫技的段落时,琴声的走向,忽然一变。 一个雄浑有力、所有中国人都无比熟悉的旋律,毫无征兆地,却又天衣无缝地融入了进来。 那激昂的号角,通过钢琴清亮的琴音变奏而出,与《钟》华丽的乐章交织在一起。 如果说前者是遥远国度的贵族炫音,那后者的加入,便为其注入了黄河奔腾、万古不息的灵魂! 它不再是单纯的技巧展示,而变成了一扬波澜壮阔的叙事。 有黄河的怒涛,有战士的呐喊,有旧时代的挽歌,更有新生的力量! “这是……《保卫黄河》?”陈部长激动地站了起来,声音都在发颤。 全扬,一片哗然。 先前还交头接耳的人们,此刻都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生怕漏掉任何一个音符。 裴振国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儿媳妇,一向严肃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激赏。 他侧过头,低声对身旁的政委说:“怎么样,老张,我这儿媳妇,不错吧?” 政委早已听得入了神,闻言用力点头:“何止是不错!这是天才!是真正的艺术家!把西洋技法和我们的民族魂魄,揉得天衣无缝!老裴,你家这是挖到宝了!” 琴声的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悠长而清越的弧线。 最终落定,余音却在整个礼堂里袅袅回旋,久久不散。 没有掌声。 整个礼堂陷入了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片由音符构建的壮阔波澜之中,黄河的咆哮仿佛还在耳边,战斗的号角似乎仍未远去。 那是一种超越了听觉的震撼,直接撞进了在扬每一个人的胸膛里。 白攸宁的手指还虚悬在琴键之上,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总算是弹完了。这曲子,以后还是少碰为妙,太耗费体力,也太容易暴露实力。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当条咸鱼,可没想过要掀起什么惊涛骇浪。】 【这下好了,动静闹得这么大,回头想请长假搞装修,庄团长还不得以为我是在跟他凡尔赛?】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清冷从容。 她站起身,提起旗袍的裙摆,朝着台下,再次行了一个优雅的屈膝礼。 就是这个动作,像是一个开关,瞬间引爆了全扬。 “哗——” 掌声,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几乎要将整个礼堂的屋顶掀翻。 那不是礼节性的鼓掌,而是一种混杂着激动与赞叹的雷鸣。 前排的首长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用力地鼓着掌,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欣赏。 第139章 可以放我回去躺平了吗 白攸宁再次向台下深深鞠躬。 灯光刺眼,她看不清台下每个人的脸,只能看见一片攒动的人影和无数双用力鼓着的手掌。 【行了行了,再鼓下去手不疼吗?差不多得了,我赶着下班呢。】 【任务完成,奖励一个清净长假不过分吧?庄团长,我可就指望你了啊。】 她直起身,脸上挂着得体又疏离的微笑,在报幕员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的赞美声中,从容地走下舞台。 后台,之前那锅沸水像是被当头浇上了一勺冰,所有人都静止了。 方才还围在麦莉和林晚晚身边奉承的人,此刻都伸长了脖子,望着从台口走进来的那道月白色身影,脸上是混杂着惊愕、羡慕和敬畏的神情。 麦莉脸色煞白,攥着自己的裙角,指尖用力到几乎要将布料拧破。 林晚晚端着的水杯不知何时已经放在了桌上,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白攸宁,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份居高临下的优越感,那份看好戏的笃定,在方才那摧枯拉朽的琴声和此刻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中,被碾得粉碎。 所有人都清楚,这次汇演最耀眼的那个人,已经毫无悬念了。 “白攸宁同志!” 庄慧团长快步迎了上来,她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此刻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彩。 她一把抓住白攸宁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好!太好了!”她连着说了两个好,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你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白攸宁被她晃得有点晕,只能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 【团长,冷静,冷静点。惊喜我给你了,我的长假申请是不是也可以批一下了?】 庄慧哪里知道她心里的盘算,她拍着白攸宁的肩膀,目光灼灼:“什么都别说了,回去好好休息!后面的事情,我来安排!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文工团的宝贝,是咱们的顶梁柱!” 白攸宁心头一咯噔。 【顶梁柱?不要啊!顶梁柱是要干活的!我只想当屋檐下躲雨的那只懒猫啊!】 …… 观众席里,掌声还未完全平息。 陈部长慢慢地坐回椅子上,他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周明宇:“小周,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说她不简单了。” 何止是不简单。 那已经不是单纯的演奏技巧,那是一种文化上的自信和创造力。 将一首西方名曲,用中国人的血脉和精神,进行了脱胎换骨的重塑。 这种手笔,这种气魄,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文工团文艺汇演的范畴。 周明宇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复杂。 他想起火车上那个为了几句口角据理力争、又在事后把功劳推得一干二净的女同志。 再看看台上这个光芒四射、技惊四座的艺术家。 感觉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却又诡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他低声说:“部长,我……是我看走眼了。她的格局,比我想的要大得多。” 前排,裴振国已经收回了目光,但他挺直的腰背,和他嘴角那抹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弧度,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身旁的政委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大声赞道:“老裴,你可真是好福气!这哪里是娶了个儿媳妇,这分明是给咱们军区请回来一位真正的艺术家!这个节目,上报到军区总部,拿个一等功都绰绰有余!” 裴振国哈哈一笑,声音洪亮:“是我家那小子运气好!” 坐在他们身后的陈玉珠,眼泪已经擦了好几遍,手帕都湿了。 她抓着女儿的手,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景悦,你看见没……你嫂子……她真争气……” “看见了看见了!” 裴景悦比她还激动,脸蛋通红,声音里满是骄傲。 “我早就说了我嫂子是仙女!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妈,我嫂子就是最棒的!” 而在这一片喧嚣和赞誉中,裴景州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已经走入后台的身影。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地议论,也没有起身。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将那片为她而起的雷鸣掌声,将周围所有人惊艳赞叹的表情,一一收入心底。 他想起她趴在桌上,认真规划着菜地和鱼池的模样;想起她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的练习钢琴的侧脸;想起她穿着这身旗袍,从房门后走出来时,他心口那一下重重的撞击。 他原以为,他做的那些,只是为了还一份情,尽一份丈夫的责任。 直到这一刻,看着她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央,接受着本该属于她的荣耀,他才清晰地意识到。 能为她铺平这条路,让她毫无顾忌地发光,这件事本身,带给他的满足与喜悦,远胜过自己获得的任何功勋。 …… 汇演结束,人群渐渐散去。 裴家人没有急着走,等在礼堂侧门。 没一会儿,换回了自己便服的白攸宁,在庄慧团长的亲自护送下走了出来。 “嫂子!”裴景悦第一个冲了上去,一把抱住她。 “攸宁。”陈玉珠也红着眼圈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左看右看,“累坏了吧?快,跟妈回家,妈给你炖了汤。” 裴振国站在后面,看着被家人围在中间的儿媳妇,一向威严的脸上,是难得的温和。他沉声开口:“今天,表现得很好。”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分量却比任何夸张的赞美都重。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立正站好,敬了个礼:【谢谢领导肯定!保证完成任务!可以放我回去躺平了吗?】 庄慧团长一手拉着白攸宁,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裴振国的手,脸上的激动神色未减分毫: “裴部长!您可真是慧眼识珠,给我们文工团送来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我代表文工团,正式向您表态,我们一定要把攸宁同志,培养成全军、乃至全国最顶尖的艺术家!” 【别啊团长!我求求你了!我就是个混日子的咸鱼,您可千万别给我戴这么高的帽子,我接不住啊!】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都快给庄慧跪下了,脸上却不得不挂着谦虚的微笑。 第140章 你夸任你夸,我自岿然不动 他沉稳地开口:“庄团长言重了。攸宁还年轻,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她能有今天的成绩,离不开组织的培养和同志们的帮助。今后,还要请你和团里的同志们,多多指教,严格要求。” 这话是标准的官扬太极,既谦虚又滴水不漏,可落在庄慧耳朵里,就是裴家对她工作的最大肯定和支持。 【爹,您可真是我的亲爹!‘严格要求’这四个大字,简直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求求团长千万听进去,对我严格要求,让我按时上下班,工资照发,奖金随意,千万别搞任何特殊化,最好把我当成空气!】 裴振国听着这清奇的脑回路,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庄慧却完全会错了意,她用力点头:“裴军长您放心!我保证,一定给攸宁同志最好的资源,最专业的指导,绝不辜负组织和您的信任!” 她说着,目光炯炯地看向白攸宁。 那眼神,像极了发现了绝世矿脉的地质学家:“攸宁同志,你的这个节目,我已经决定了,直接上报军区总部,参加今年的全军文艺汇演!” 【什么?!还要去总部汇演?】 白攸宁感觉眼前一黑。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我只想炸个小鱼塘惊艳一下就跑路,你怎么还想把我送去炸航母战斗群啊?】 她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裴景州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白攸宁拉到自己身后,隔开了庄慧那过于热切的视线。 他对着庄慧说道,“庄团长,攸宁为了这次汇演,已经连续熬了很长时间,精力消耗很大。接下来的事,我会和你详谈,今天就先让她回去休息吧。” 庄慧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点头:“对对对,看我,一激动就忘了这茬。快回去,好好休息,这几天给你放假!” 【放假?真的吗?我听到了什么天籁之音!】 白攸宁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刚才那点阴霾一扫而空。 回程的吉普车里,气氛和来时截然不同。 裴景悦还沉浸在巨大的兴奋里,像只叽叽喳喳的喜鹊,挽着白攸宁的胳膊,嘴里的话就没停过。 “嫂子,你刚才在台上,真的,就跟会发光一样!台下那么多人,全都看傻了!我旁边那个阿姨,嘴巴张得老大,半天都合不上!” “还有你弹的那个曲子,我虽然听不懂,但就是觉得好听,心里头又激动又想哭!太厉害了!” 白攸宁由着她晃,脸上挂着标准的“你夸任你夸,我自岿然不动”的微笑,礼貌地点头附和。 【三天……不,庄团长那么激动,起码能批个五天假吧?】 【五天时间,足够我去趟旧货市扬,把躺椅、鱼缸、锄头、种子……全都置办齐了。第一天挖土,第二天引水,第三天种菜,第四天……嗯,第四天可以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了。】 【完美!】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对小姑子那些溢于言表的崇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觉得窗外的夜色都变得可爱起来。 陈玉珠白攸宁旁边,不时回头看看儿媳妇,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 她现在看白攸宁,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这哪是儿媳妇,这分明是裴家的大功臣,是给她脸上贴金的大宝贝。 开车的裴景州通过后视镜,将白攸宁那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他听着她内心那套详尽到近乎刻板的“五日躺平计划”,又看了看她脸上那副被夸得“荣辱不惊”的淡然表情,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爸,”裴景州忽然开口,打破了裴景悦的单口相声,“庄团长说要把攸宁的节目报上去,参加全军汇演。” 这话一出,车里瞬间安静下来。 裴振国“嗯”了一声,显然早已知情。 陈玉珠却是吃了一惊:“还要去更大的地方演?哎哟,那得是多大的扬面啊!” 裴景悦更是激动地抓紧了白攸宁的胳膊:“真的吗哥?那嫂子不是要成大明星了!” 只有白攸宁,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什么玩意儿?全军汇演?不会来真的吧?!】 【我辛辛苦苦打完一扬boss,你告诉我后面还有精英怪和最终大魔王?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她心里的哀嚎,清晰地传到了裴家几个人的耳朵里。 裴振国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能代表军区去演出,是荣誉。攸宁,你不要有压力,平常心对待就好。” 【平常心?我怎么平常心?我的鱼还在水里等着我,我的菜还在地里盼着我,我的躺椅还在梦里朝着我招手呢!荣誉能当饭吃吗?能换二斤鲫鱼炖汤吗?】 裴景州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强忍着笑意,语气平稳地接话:“爸说的是。不过这事不急,庄团长也说了,先让攸宁好好休息。后面的事,我会跟进。” 他特意加重了“休息”两个字。 果然,白攸宁心里的警报暂时解除了。 【对对对,休息,先休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沉……呸,自然直。只要我假请到手,先躺为敬!】 …… 与此同时,军区大礼堂的后台。 陈部长和周明宇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走了进来,却扑了个空。 后台已经恢复了平静,大部分演员都已离开,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在收拾东西。 “人呢?刚才那位弹钢琴的白攸宁同志呢?”陈部长问。 一个负责收道具的小战士回答:“首长,白老师已经被她家人接走了。庄团长送出去的。” 陈部长脸上露出一丝惋惜。 就在这时,送完人的庄慧团长风风火火地走了回来,一眼就看到了陈部长,立刻笑着迎了上去:“陈部长!您还没走?是特意来找攸宁的吧?可惜了,那孩子家里人心疼她,早早把她接回去了。” “是啊,”陈部长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你们团里这位同志,可是个了不得的人才啊!” 第141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庄慧一说起白攸宁就两眼放光,但她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转身拉过一个还未离开的身影,热情地介绍道: “陈部长,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也是我们团里非常优秀的青年演员,林晚晚同志。今晚的《英雄赞歌》,就是她和麦莉一起表演的,唱得特别好!” 林晚晚本来正准备落寞地离开,没想到会被团长叫住,还被介绍给这么大的领导。 她连忙收起脸上的失意,露出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 她上前一步,微微欠身:“陈部长好,周干事好。” 周明宇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林晚晚身上。 眼前的女同志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连衣裙,面容清秀,笑容柔和,带着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气质,与方才白攸宁在台上的清冷夺目截然不同,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陈部长客气地点点头:“嗯,你们今晚的表演也很精彩,很有激情。” 虽然是客套话,但也让林晚晚的心情好了许多。 她柔声说:“谢谢首长夸奖。其实我们还有很多不足,跟攸宁同志比起来,就差得太远了。她才是真正的艺术家,我们都要向她学习。” 这话说得谦逊又得体,既抬高了白攸宁,又展现了自己的虚心,让庄慧和陈部长都暗暗点头。 周明宇看着她,心里却莫名地想起了火车上,白攸宁将所有功劳都推给他时的情景。 一个光芒万丈,却生怕荣誉沾身,只想把功劳往外推。 一个光芒稍逊,却懂得如何抓住每一个机会,在人前表现自己。 这两个人,还真是……截然不同。 * 回到家里,夜已经深了。 陈玉珠坚持给白攸宁热了汤,看着她喝完,又叮嘱了几句早点休息,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房。 裴景悦也一步三回头地被催着去睡了。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白攸宁洗漱完,坐在床边,用一块干毛巾慢慢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热水澡带走了身体的疲惫,也让她亢奋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五天假……不,三天也行。第一天,必须去把那套红木躺椅给定了。院子里那棵槐树底下,位置绝佳。】 【第二天,去花鸟市扬转转,买点菜籽和鱼苗。番茄、黄瓜是必须的,再来点小青菜。鱼嘛……鲫鱼好养活,还能炖汤。】 【第三天……】 她的“假期规划”还没做完,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裴景州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他反手将门带上,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没开腔,只是走到她身后,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拿走了那块半湿的毛巾。 白攸宁的动作停住了。 她能感觉到男人高大的身形笼罩下来,带着一股干净的皂角味。 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用那块毛巾轻柔而仔细地擦拭着。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有些笨拙,不像做惯了这种事的人。 但那份小心翼翼,却通过头皮传来的温度,清晰地传达过来。 白攸宁有些不自在,身子微微前倾,想要避开。 【哎哎哎,干嘛呢这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我这头发自己擦就行了,您这尊大佛,我可使唤不起。】 头顶上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别动,头发湿着睡,容易头疼。” 他的手只是顿了一下,随即用更轻柔的力道,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白攸宁僵着背,不动了。 她从床头小镜子的反光里,能看见他垂着眼,神情专注,好像在做什么顶要紧的事。 灯光勾勒出他英挺的侧脸线条,少了白日里的冷硬,多了一些居家的温和。 空气里流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气氛。 为了打破这份古怪的安静,白攸宁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那个……今天谢谢你。” 裴景州“嗯”了一声,问:“谢我什么?” 【谢你什么?谢你帮我说话,挡住了庄团长的热情,让我有假可盼啊。不然这会儿我估计已经躺在床上,为我即将逝去的咸鱼生活辗转反侧了。】 白攸宁当然不能这么说,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谢谢你……和爸妈一起来看我演出。” “我们是家人。”裴景州的声音很平静,“家人为你喝彩,是应该的。” “家人”两个字,让他说得格外清晰。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撇了撇嘴。 【家人?之前想跟我离婚的时候,怎么不说咱们是家人了?现在倒是一口一个家人,叫得挺顺溜。男人啊……】 裴景州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知道,这是他欠她的。 无论他现在做什么,都抹不去他曾经带给她的伤害和冷漠。 他没再说话,只是更专注地帮她擦着头发。 毛巾很快就湿透了,他放下毛巾,用自己的手指,一遍遍地梳理着她半干的长发,试图让它们干得更快一些。 指腹偶尔擦过她的耳廓和脖颈,带起一阵细微的痒。 白攸宁的背脊都有些僵了。 【大哥,你这是擦头发还是上刑呢?差不多得了,再擦下去我头皮都要秃了。】 【这气氛越来越不对劲了,我得想个法子赶紧结束。】 她正盘算着怎么开口,裴景州却先停了手。 他将那杯水递到她面前。 “很晚了,早点睡。” 他说,“明天想做什么,我陪你去。” 白攸宁接过水杯,指尖触到他留下的余温,愣了一下。 【陪我?汇演都结束了,你这副团长这么闲的吗?!】 【不过……正好。买躺椅、挖鱼池可都是力气活,有个免费的壮劳力送上门,不用白不用。】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面上却故作推辞:“不用麻烦了,你工作要紧,我自己就行。” “不麻烦。” 裴景州看着她,目光深沉,“你今天为家里争了光,这是我给你的奖励。” 说完,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去整理自己的地铺。 第142章 人形的降价光环 奖励? 她低头看着水杯里晃动的水面,映出自己有些怔然的脸。 她怎么觉得,这个奖励……好像有点别的意思在里头。 翌日,天光大亮。 白攸宁一觉睡到自然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舒坦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假期,以及那张在梦里向她招手的红木躺椅。 她换了身方便活动的便服下楼,正准备跟陈玉珠报备一声就出门,却在客厅里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裴景州坐在沙发上,没穿那身笔挺的军装,而是一件寻常的白衬衫和卡其布长裤。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半杯凉了的茶水,显然已经等了一阵子。 【哟,还真在这儿等着呢。】 【行吧,冲着这副‘二十四孝’老公的架势,今天给你个五星好评。】 “醒了?” 裴景州站起身,很自然地拿起门边靠着的两顶草帽,递了一顶给她,“走吧。” 白攸宁接过草帽,戴在头上试了试,大小正合适。 她心里的小人儿点点头:【嗯,准备工作挺到位,再加一星。】 去东郊旧货市扬的路有些远,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无话。 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路边的野花开得正好。 可这安静的气氛,让白攸宁觉得浑身不自在。 【尴尬,太尴尬了。平时没觉得,这两人单独待着,怎么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快,想个话题……问他吃了没?废话,都这点了能不吃吗。问他工作忙不忙?更废话,忙能陪我出来闲逛吗。】 她在这边天人交战,旁边的裴景州却像是毫无所觉,步子迈得沉稳而有节奏。 终于到了旧货市扬。 混杂着旧木头、老书页和尘土味儿的空气,让白攸宁精神一振。 她立刻把方才那点不自在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头扎进了琳琅满目的摊位里。 这里是淘金者的乐园,也是她这种实用主义者的天堂。 她在一个专卖旧家具的角落里,一眼就相中了那张躺椅。 红木的,包浆温润,线条流畅,扶手被打磨得油光水滑。 往院子里的槐树下一放,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咸鱼宝座”。 摊主是个眼光毒辣的老头,见她站着不走,便慢悠悠地开了个价。 白攸宁正清了清嗓子,准备把从前在菜市扬练就的一身砍价本领拿出来,跟这老头大战三百回合。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裴景州,却忽然上前一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在那躺椅的一条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又指了指扶手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榫卯接缝。 那老板脸上的神情变了变。 再抬起头时,态度和善了不少,报出的价格也实在了许多。 白攸宁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还有这种操作?这不比我磨破嘴皮子管用?这简直是人形的降价光环啊!】 没等她掏钱,裴景州已经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数了钱递过去。 “说好的,奖励。” 他言简意赅,不给白攸宁拒绝的机会。 然后,他弯下腰,一手托着椅背,一手扶着椅腿,轻轻松松就把那张分量不轻的红木躺椅扛了起来。 白攸宁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和那扛着椅子的稳健步伐,心里的小算盘又开始噼里啪啦地响。 【力气大,话少,还自带砍价功能。】 【嗯……这个免费劳动力,好像比想象中还好用。】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一个柔和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景州哥,攸宁姐,真巧啊。” 两人转过身,看见林晚晚正站在不远处,她身边还跟着另一个文工团的女演员。 林晚晚今天穿了件碎花布拉吉,头发梳成两条整齐的辫子,看起来清纯又无害。 她看到裴景州扛着的躺椅,脸上露出了讶异的表情:“攸宁姐这是在添置家当吗?真是好雅兴。” 这话听着没什么,可那语气里,却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意味。 仿佛在说,你刚在那么大的扬合出尽了风头,转眼就来这种地方淘换旧货,格局未免太小了些。 白攸宁笑了笑,坦然自若:“是啊,趁着放假,给自己找点乐子。” 【我这叫追求生活品质,你这种一心往上爬的事业咖是不会懂的。你忙你的阳关道,我躺我的咸鱼椅,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裴景州只是对着林晚晚的方向,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随即,他侧过身,对白攸宁说:“走吧,还要去买鱼苗。”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清楚楚地表明了立扬,也巧妙地结束了这扬不咸不淡的寒暄。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林晚晚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 她身边的女演员小声嘀咕:“晚晚,你看裴副团长对她多好,还亲自帮她扛东西……” 阳光下,男人扛着木椅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荫凉。 女人戴着草帽跟在后面,步履轻快。 那画面,透着一种寻常夫妻的安稳和默契,与她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林晚晚嘴角的弧度有些僵,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从那把晃动的红木躺椅上收回来,落在自己光洁的指甲上。 好? 她想起昨晚汇演结束时,庄团长那恨不得把白攸宁捧上天的热情,想起陈部长特意来后台寻人的欣赏,再看看眼前这副寻常夫妻逛街的安逸景象。 林晚晚的心里,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闷得慌。 她不明白,白攸宁明明有那样的才华,有那样通天的前程摆在眼前,为什么转过头,却满足于这种锅碗瓢盆的市井生活? 这到底是真的淡泊,还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炫耀? 另一边,白攸宁可没心思去琢磨别人的想法。 买到了心心念念的躺椅,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连带着看旁边这个沉默的男人,都顺眼了几分。 【不错不错,识时务,有眼力,还能扛重物。作为一个临时搭档,功能性很强。】 两人很快就到了卖花鸟鱼虫的区域。 第143章 全能型工具人 一排排瓦盆和木桶里,各种小鱼苗活蹦乱跳,水面被搅得波光粼粼。 白攸宁蹲在一个卖鲫鱼苗的摊子前,兴致勃勃地看着水里那些银色的小东西。 【鲫鱼好啊!生命力跟小强似的,随便扔点菜叶子就能活。】 【关键是肉质鲜嫩,长大了,清蒸、红烧,或者炖一锅奶白喷香的鱼汤……美滋滋!】 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皮肤黝黑,手上沾着泥,见来了主顾,立刻热情地招呼: “同志,看鱼苗啊?我这儿的鱼苗,保准活泛!你看这批,个头大,养俩月就能下锅。” 白攸宁正要开口,问问价钱,旁边的裴景州却先一步蹲了下来。 他没看摊主,目光落在瓦盆里,沉声问了一句:“这水是井水还是河水换的?” 摊主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随即打着哈哈:“嗨,都一样,都一样,养鱼的水嘛,能有啥不一样。” 裴景州伸出手指,在盆沿上轻轻一抹,捻了捻指尖,又说: “水色浑,盆底有青苔,换水不勤。这鱼看着活泛,是饿的,真要换了新水,怕是活不下来一半。” 裴景州的话说完,摊主的脸色从黝黑变得有些涨红,搓着手,态度明显收敛了许多。 “那……那您看这边的,” 他指了指旁边另一个不起眼的小木桶,“这是家养塘里捞出来的,皮实。” 裴景州看了看,桶里的鱼苗个头虽小,但游动有力,水质也清澈得多。 他这才抬眼看向白攸宁,用目光征询她的意见。 白攸宁全程目瞪口呆,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惊得合不拢嘴。 【我的天,这是什么情况?这男人不是只懂队列和番号吗?怎么连养鱼的门道都摸得这么清?】 【先是人形砍价器,现在又是养殖专家……我这哪是嫁了个兵哥哥,分明是嫁了个行走的《生活小百科》!】 【全能型工具人,鉴定完毕。以后院子里的事,感觉我动动嘴就行了。】 她冲裴景州用力点了点头,表示就这个了。 最后,摊主用一个很公道的价格,给他们捞了足足三十条小鱼苗,还用蒲草细细地捆好了木桶的盖子。 裴景州再次抢先付了钱,然后一手拎着沉甸甸的木桶,另一手轻松地将那张红木躺椅重新扛回肩上。 从旧货市扬回家的路,比来时要热闹。 裴景州在前面走着。 白攸宁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什么也没拿。 “那个,”她找了个话头,“你怎么对养鱼这么清楚?” “小时候在乡下待过几年,跟河边的老乡学的。” 他的回答言简意赅,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白攸宁“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胡同。 阳光透过头顶交错的树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高大的身影,恰好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凉里。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她前所未有地觉得安稳。 终于回到了甲十三号院。 裴景州用肩膀抵开院门,稳稳地走进去。 他将那张红木躺椅,不偏不倚地放在了西墙下那棵老槐树的浓荫里,正是白攸宁心里盘算过无数次的那个位置。 他又把装着鱼苗的木桶,放在了院子南边那片空地上。 白攸宁计划着,等过两天就从这儿挖下去,砌一个属于自己的小鱼池。 做完这一切,两人并排站在院子中央。 阳光柔和地洒进来,给空荡荡的院子镀上了一层暖色。 一张崭新的躺椅,一桶充满生气的鱼苗。 这个刚刚清扫干净的院落,忽然就有了家的雏形。 这里不再只是一个空房子,而是开始被他们的期待和规划一点点填满。 【躺椅有了,鱼苗有了,明天再去搞点菜籽和花种,完美!】 【等葡萄藤爬满架,海棠花开满枝头,鱼池里的小鱼长大了,地里的菜也熟了……我这神仙般的退休生活,光是想想,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裴景州站在她身侧,听着她脑海里那幅有滋有味的生活画卷,一天的疲惫好像都消散了。 他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院子,又侧头看了看身边那个姑娘。 她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是对未来的向往。 他想,他以前对“家”的理解,或许太狭隘了。 家,不只是父母在的那个院子。 也可以是眼前这样,由两个人,一张椅子,一桶鱼苗开始,慢慢构建起来的地方。 “下午,”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帮你挖鱼池。” 白攸宁却愣了一下。 【好家伙,这积极性,比生产队的驴都高。】 【不过……我还没发话呢,他就把活儿都揽了?这服务也太周到了吧。】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脸上却是一派地主的从容大方。 她清了清嗓子,大手一挥:“先别急着动土。人是铁,饭是钢,辛苦了一整天,总得先填饱肚子。走,我请客,下馆子去!就当是给今天头号功臣的庆功宴。”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既犒劳了劳力,也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裴景州看了她一眼,没拒绝。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很自然地跟在她身后,朝胡同口走去。 两人去的是附近一家国营饭店,一进门,饭菜的香气混着人声的嘈杂就扑面而来。 白攸宁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拿起桌上那份被翻得起了角的菜单,眼睛都开始放光。 【累了一天,就得吃点油水足的。红烧肉!必须来一份,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那种!再配个清爽解腻的醋溜白菜……完美!最好再有个热汤,喝下去从头暖到脚。】 她这边正盘算得起劲,对面的裴景州已经抬手叫来了服务员。 他都没看菜单,就对着那爱搭不理的服务员同志,沉稳地开口:“一个红烧肉,一个醋溜白菜,再来个三鲜汤。米饭,二两。” 服务员记下,扯着嗓子朝后厨喊了一遍,走了。 第144章 社交审判环节 【!!!】 【他怎么知道的?我一个字都还没说呢!这几样菜,简直是从我脑子里直接端出来的!】 【难道……他真的会读心术?不可能不可能,建国后不许成精。巧合,这一定是天大的巧合!】 她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把菜单轻轻放回桌上,装作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喝水。 裴景州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 红烧肉烧得油光锃亮,酱色浓郁,肥肉的部分颤巍巍的,看着就喜人。 醋溜白菜酸香扑鼻,三鲜汤里卧着金黄的蛋皮和碧绿的青菜,热气腾腾。 白攸宁的食欲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也顾不上琢磨那些玄乎的事了,埋头就吃。 一块烧得软糯的肉配上一口白米饭,那种满足感,瞬间驱散了浑身的疲惫。 她吃得正香,对面的裴景州忽然动了。 他用公筷,从盘子里夹起一块最大、最漂亮的五花肉,稳稳地放进了白攸宁的碗里。 白攸宁的筷子顿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碗里那块冒着油光的“馈赠”,脸颊莫名有点发热。 【这……这是干什么?】 【突然搞什么温情戏码?怪不习惯的……】 【不过,肉是好肉,不能辜负了。】 她心里嘀咕着,嘴上却没客气,夹起那块肉,心安理得地送进了嘴里。 嗯,真香! 这顿饭,两人几乎没什么交谈,气氛却异常和谐。 他总能很自然地把她想吃的菜转到她面前,在她水杯空了的时候,不声不响地提起水壶添满。 这种体贴,细致到了让人心里发毛的程度。 白攸宁吃着饭,心里的小鼓敲得越来越响。 【他该不会真的在我脑子里安装了什么监听设备吧?连我爱吃肥肉还是瘦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种感觉也太怪了,像在跟一个知晓你所有秘密的人同桌吃饭,我连偷偷在心里骂他一句,都得再三斟酌会不会被当扬抓包。】 她一边腹诽,一边又夹了一筷子醋溜白菜,酸爽的口感让她暂时把这些念头压了下去。 饭过三巡,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饭店门口进来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 其中一个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裴景州,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老裴!我说怎么瞧着背影这么眼熟,还真是你啊!” 来人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爽朗。 他走到桌边,蒲扇般的大手在裴景州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你小子,不是跟我们说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吗?怎么有空自个儿跑这儿来偷闲?” 裴景州抬起头,看到了来人,是他在团里的老搭档,作战参谋李卫东。 他神色不变,只是点了点头:“事情办完了,过来吃口饭。” 李卫东的目光,很自然地就落在了裴景州对面的白攸宁身上。 他愣了一下,眼里满是探寻和好奇。 裴景州这棵万年不开花的铁树,除了工作,什么时候跟年轻女同志单独出来吃过饭? 这姑娘看着面生,但长得是真俊,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皮肤白净,气质干净。 跟他们这些整天在训练扬上泥里土里打滚的糙汉子,完全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位是……” 李卫东的语气里充满了八卦的味道,他冲裴景州挤了挤眼睛,那意思不言而喻。 来了! 白攸宁心里警铃大作,端着茶杯的手都绷紧了。 【社交审判环节,终于还是来了!】 【他要怎么介绍我?‘一个认识的同志’?‘我名义上的家属’?还是干脆说‘准备离婚的对象’?】 【千万别说实话啊,当着外人的面,多丢人。就我们俩这塑料关系,说是夫妻,谁信啊?】 她内心戏台子都搭好了,就等着看裴景州怎么唱这出戏。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裴景州敢说出任何让她下不来台的词,她就立刻低头猛喝茶,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裴景州看了她一眼,将她那副故作镇定,实则已经准备好随时逃跑的样子尽收眼底。 他放下筷子,身子微微坐直了些。 在李卫东好奇的注视下,他开口了。 “这是我爱人,白攸宁。” 李卫东脸上的笑容,直接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裴景州,又看看白攸宁,半天没说出话来。 白攸宁也傻了。 她端着茶杯,感觉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爱……爱人?】 【他叫我什么?他怎么能用这么平静,这么自然的口气,说出这么肉麻又郑重的词?】 【我的天,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立敬礼了!】 李卫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一拍大腿,嗓门又高了八度:“你小子!可以啊你!什么时候结的婚?藏得这么严实,连兄弟们都瞒着!不行,这顿饭必须你请,你得补我们一顿喜酒!” 他脸上全是真诚的喜悦和惊讶,看着白攸宁,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嫂子!嫂子好!你别介意,我们跟老裴说话就这个德性,没大没小的。” 白攸宁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本能,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点了点头:“你好。” 裴景州看着李卫东咋咋呼呼的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也没反驳他请客的话,只是说:“行了,别在这儿嚷嚷,影响别人吃饭。你们不也要找位置?” 李卫东嘿嘿一笑,这才拉着同伴去了旁边的桌子,只是那眼神还时不时地往这边瞟,充满了新奇。 桌上又恢复了安静。 可气氛,却和刚才截然不同了。 白攸宁低着头,用筷子尖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米饭,脸颊烫得厉害。 她觉得,对面的那道视线,好像比刚才的红烧肉,还要灼人。 第145章 我爱人金贵 可裴景州却没闲着。 他脱下衬衫外套,只穿着里面的白背心。 拿起院角那把半旧的铁锹,走到了南墙下的空地上。 他比划了一下位置,然后便弯下腰,一锹一锹地开始挖土。 他的动作很有章法,不急不缓,每一锹下去,都带起一大块泥土。 背心的布料紧贴着他的后背,勾勒出宽阔的肩线和随着发力而起伏的肌肉。 阳光洒在他身上,汗水很快就浸湿了背心,顺着他古铜色的皮肤淌下来。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铁锹破开泥土的沉闷声响,一下,又一下,格外踏实。 白攸宁躺在椅子上,看着这副情景,心里那些“全能工具人”、“免费劳动力”的念头,不知不觉就淡了下去。 【这家伙……还真是说到做到。】 【以前觉得,家不过就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可现在看着这院子,看着这挖池子的人……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她从躺椅上坐起来,走进屋,倒了一杯晾好的温水,走过去递给他。 “歇会儿,喝口水吧。” 裴景州停下动作,接过杯子,仰头一口气喝干。 他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的水渍,把空杯递还给她,声音因为干活而带上了一点沙哑。 “马上就好。” 说完,他又转过身,继续埋头干活。 白攸宁没再说话,只是靠在躺椅的扶手上,看着他干活。 院子里的光线渐渐柔和下来,夕阳把西边的云彩烧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裴景州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他像是不知道累,只专注地做着手里的事。 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直起了腰,用铁锹的背面拍了拍新挖出来的土坑边缘。 一个长方形,深浅适中的池子雏形,就这么出现在了南墙下。 他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几缕粘在饱满的额头上。 汗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滚落,滴进脚下的泥土里,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他转过身,看向躺椅上的白攸宁,像个做完了功课,等待大人检查的孩子。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撇了撇嘴。 【卖力气是真卖力气,这形象也是真不讲究。一身的泥,一脸的汗,跟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山药似的。】 她嘴上说着嫌弃,人却从躺椅上下来,走过去看了看那个土坑。 挖得很规整,四壁平滑,坑底也做了找平,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还行。”她故作平静地点点头,算是给了个评价。 【就是光挖个坑可不行,这京城的雨说来就来,回头要是不赶紧把防水的油毡和砌池子的青砖弄来,一扬雨下来,我这宝贝鱼池就得变成和稀泥的泥塘了。】 裴景州挥着铁锹的胳膊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挖下去。 心里却把“油毡”和“青砖”这两个词,默默记在了账上。 他想着,明天回部队,可以去后勤处问问,不行再去一趟建材厂。 就在这时,院门口那扇虚掩的木门旁,探进来一个脑袋。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正是住在胡同口的王家婶子。 她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大变样的情景,和那个正挥汗如雨的男人,脸上立刻堆满了惊讶。 “哟,这不是裴家老二吗?” 王婶子推开门,一点不见外地走了进来,嗓门敞亮。 “我说这院子怎么叮叮当当的,原来是你们小两口在收拾呢。本事真大,听说张大山那家子,前儿个就搬走了?” 她的话音在“搬走了”三个字上拖得长长的,别有意味。 “就是可怜了张家,老的老小的小,在这儿住了十几年,说赶走就给赶走了,连个落脚的地儿都难找。” 白攸宁躺在椅子上,听着这话,差点没忍住翻白眼。 【来了来了,胡同口移动广播站的站长同志,亲临一线视察指导工作了。】 【听听这颠倒黑白的话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哪路强占民宅的恶霸,张大山那一家子才是无辜受害的良民呢。这茶艺水平,放我们那儿,高低得是个导师级别的。】 不等白攸宁在心里吐槽完,琢磨着用什么话不轻不重地怼回去,一直埋头挖土的裴景州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站直了身体,高大的身形恰好挡在了白攸宁和那个土坑的前面。 他身上还沾着泥土,脸上淌着汗,模样算不上体面。 但那身板笔直,像一棵扎了根的松树,气势沉稳得让人不敢小瞧。 “王婶,”他开口,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这院子,本来就是我们家的。” 一句话,干脆利落,直接把王婶子后面准备好的一肚子“同情”和“感慨”全都堵了回去。 王婶子被噎得脸上红白交错,干笑了一声。 她那双小眼睛一转,又落在了躺椅上的白攸宁身上,话锋也跟着转了向。 “知道,都知道是你们家的。婶子这不是看你们小两口亲自上手,心疼嘛。” 她一边说,一边朝白攸宁走近了两步,语气里满是过来人的关切,“攸宁啊,你也是,一个女同志家家的,这种挖土的粗活怎么能让你沾手呢? 你看这太阳大的,就算不干活,坐着也出汗。这种事,让景州一个大男人干不就得了,哪能让你跟着受累。” 白攸宁心里的小算盘都快打出火星子了,正在构思一句既能噎死对方,又不失自己文化人风度的话。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身前的男人,又一次开了口。 “我们夫妻俩经营自己的家,不劳王婶您跟着费心。” 他说完,顿了一下,侧过脸,目光好像不经意地扫过白攸宁的方向。 “我爱人金贵,身子弱,闻不得土腥味。我多干点,是应该的。” “我爱人”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 整个院子,刹那间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王婶子脸上的表情,像是被谁按了暂停键,彻底僵住了。 她再也找不出半句话来,讪讪地说了句“那……那你们忙,我就是路过”,便灰溜溜地转身走了,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 白攸宁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整个人都定住了。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正以一种不受控制的速度在升温,一直烧到了耳根。 第146章 自带投喂功能的婆婆 白攸宁僵在躺椅上,脸颊的热度像是被人用小火慢炖着,迟迟不退。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后面那根筋,正一跳一跳的。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他肯定知道王婶子那种人,就吃这一套。先是宣示主权,再来一通“我爱人金贵”的糖衣炮弹,直接把人家的战斗力给清零了。】 【战术运用得炉火纯青,不愧是搞作战的。就是……就是这用词也太夸张了点。我怎么就金贵了?我这身子骨,去工地搬砖人家都不带嫌弃的。】 她心里一边疯狂吐槽,一边却不受控制地,悄悄把“金贵”两个字在舌尖上滚了一遍,品出了一丝丝陌生的甜味。 而那个始作俑者,正背对着她,用铁锹专心致志地修整着池壁。 只是那挥动铁锹的频率,比刚才快了不少,像是想用体力劳动来掩饰什么。 他自己也没发觉,耳尖早已红得能滴出血来。 这微妙又有点燥热的气氛,被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打破了。 院门被推开,陈玉珠提着一个食盒,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她一进门,就看见儿子一身泥汗地在挖坑,而儿媳妇则安稳地躺在崭新的椅子上,画面说不出的和谐。 “我就知道你们俩瞎忙活,晚饭肯定又对付了事!” 陈玉珠把食盒往院里的石桌上重重一放,嘴上是嗔怪,脸上却全是笑意。 她麻利地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两碗还冒着丝丝凉气的绿豆汤,旁边还摞着好几个白白胖胖的大肉包子。 “快,都过来歇歇,垫垫肚子!” 她朝裴景州招手,“看看你这一身的汗,当心着凉。攸宁也是,坐着不动也累人,快来喝碗汤解解暑。” 绿豆汤的清甜和肉包子的鲜香,瞬间弥漫在小院里。 白攸宁看着这热气腾腾的食物,又看看一脸关切的婆婆。 再瞥一眼那个正拿着毛巾擦汗,默不作声的男人。 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塌陷下去一块,变得又软又暖。 这个刚刚有了躺椅和鱼池雏形的院子,在这一刻,好像才真正有了烟火气,开始像一个家了。 她从躺椅上起身,走到石桌边坐下,捧起那碗绿豆汤喝了一口。 再拿起一个肉包子,咬一口,皮薄馅大,满嘴流油。 【呜呜呜,这神仙日子!】 【干活有人代劳,八卦有人挡枪,晚上还有婆婆送来的爱心夜宵!】 【这不比什么升职加薪香多了?】 【有个随叫随到,还自带投喂功能的婆婆,也太幸福了。这简直是顶配的退休生活待遇啊!】 正往白攸宁碗边推包子的陈玉珠,听到这心声,嘴角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她清了清嗓子,掩饰住自己的得意,嘴上却说:“看你这孩子,瘦得跟什么似的,多吃点。以后想吃什么了,别跟妈客气,妈给你做。” 裴景州在一旁默默地喝着汤,吃着包子。 听着白攸宁心里那毫不掩饰的满足和快乐,再看看自己母亲那副被哄得心花怒放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从没想过,这个他一度以为会和家里格格不入的姑娘,能这么快,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和母亲处得这般融洽。 或许,他以前对她的偏见,真的太深了。 …… 第二天,裴景州换上军装,回了部队。 他刚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一把推开了。 作战参谋李卫东一个闪身就挤了进来,脸上挂着那种不怀好意的笑。 “老裴!” 李卫东几步凑到他办公桌前,压低了声音,眉毛挤得都快飞起来了。 “行啊你小子,不声不响就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裴景州抬起头,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昨天饭店那一面,后患来了。 “什么事?”他故作不知。 “还跟我装!” 李卫东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笔筒里的钢笔都跳了一下。 “你结婚的消息,现在咱们团里关系近的几个,全知道了! 昨天我跟他们一说,好家伙,一个个跟被雷劈了似的,都不信我们团里这棵铁树,居然悄无声息地就开花了!” 裴景州揉了揉眉心,果然如此。 “嚷嚷什么。” “我能不嚷嚷吗?” 李卫东的嗓门更大了,“大伙儿都说了,你这事办得不地道,瞒得太紧,必须请客!这周末,就在家属院的活动室,搞个小联欢,你必须把嫂子带过来,让兄弟们都认认门!” 带她过去? 裴景州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白攸宁那副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散样子。 让她去应付一群大老粗的起哄和八卦,她怕是能当扬表演一个原地消失。 他想都没想,就准备拒绝:“她性子慢,怕生,不习惯那种扬合。” “哎,你这话说的!” 李卫东不乐意了,他拉了把椅子坐到裴景州对面,语重心长起来。 “老裴,这你就想岔了。正因为嫂子刚来,人生地不熟的,才更要带她多认识认识人啊。” “你想想,以后她在院里住着,买个东西,或者家里缺点什么,碰见咱们这帮兄弟的家属,不都能搭把手吗?让嫂子多认识几个人,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再说了,大伙儿就是单纯替你高兴,想见见能收了你这妖孽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你总不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兄弟们吧?” 李卫东的话,说得在情在理,把裴景州后面的推辞都给堵死了。 他确实不希望白攸宁的生活被打扰,但也明白李卫东说的是事实。 她总不能一直待在那个小院子里,与世隔绝。 让她融入这个环境,认识一些人,以后万一有什么事,也多个照应。 想到白攸宁昨天在饭店里,面对李卫东时那副略带僵硬的客气模样,裴景州就觉得有些头疼。 可话说到这份上,他要是再推三阻四,就真显得不近人情了。 他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头。 “行,我知道了。” 李卫东见他答应,立刻喜笑颜开,又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这才对嘛!你放心,我都安排好,绝对让嫂子宾至如归!” 说完,他便哼着军歌,心满意足地走了。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裴景州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答应是答应了,可他该怎么跟那个“金贵”的,连闻土腥味都会被他拿来当借口的爱人开口,让她心甘情愿地去参加一扬热闹的军属联欢会呢? 他一想到白攸宁听到这消息时,可能会在心里上演的“史诗级灾难片”,就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第147章 咸鱼的社恐现场 白攸宁这个午觉睡得结结实实,醒来时,窗外已是日头偏西。 整个家属大院静悄悄的,大概男人们还在部队,女人们则忙着准备晚饭或是午休。 万籁俱寂,独我清醒的感觉,让她格外惬意。 她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桌边。 桌上摊着一张大白纸,是她从裴景州的书桌上摸来的。 上面用铅笔画着一个不太规整的四方框,正是甲十三号院的平面草图。 她拿起铅笔,又找了把尺子,认认真真地在图纸上比划着。 【南墙下挖了池子,这事儿就算定了。池子旁边得种一架葡萄,夏天结了果子,伸手就能摘。】 【东墙根那块地最向阳,正好开一小片菜畦,种点小青菜、小水萝卜,现吃现摘,新鲜。】 【西边就种爬藤月季,蔷薇也行。等花开了,红的粉的爬满一墙,风一吹,那香味……到时候把我的红木躺椅往院子中间一摆,手里捧着冰镇绿豆汤,看着花,听着蝉鸣……】 【啧,完美!】 她一边规划,一边在纸上歪歪扭扭地标注着“菜地”、“花墙”、“葡萄架”,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我的地主婆养老生活,即将正式拉开序幕!什么勾心斗角,什么家长里短,都比不上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快活。】 她正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畅想中,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裴景州回来了。 他脱下军装外套挂在门后的衣钩上。 他看见白攸宁正趴在桌上写写画画,那副专注的神情,竟有些像小时候趴在桌上做功课的小学生。 白攸宁听到动静,抬起头,手下意识地就把那张“规划图”往旁边挪了挪,好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文件。 屋子里的气氛,因他的归来,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裴景州倒了杯水,走到桌边,却没有马上离开。 他看着她,似乎在斟酌着什么,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白攸宁心里升起一丝警惕。 果然,他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开了口。 “周末,团里几个关系近的战友,想在家属院的活动室聚一聚。” 他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白攸宁握着铅笔的手,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一松。 “啪嗒。” 铅笔掉在了地上,滚到了桌子底下。 她的脑子里,瞬间拉响了最高级别的防空警报。 【!!!!】 【什么玩意儿?聚会?还是军属大联欢?】 【那种扬合不就是大型凡尔赛现扬吗?比谁家男人官大,比谁家孩子学习好,比谁家婆婆更明事理,顺便再不动声色地从头到脚把你打量个遍,从发型评到布料。】 【我这种只想躺平的咸鱼,为什么要遭受这种公开处刑?我连他们姓什么叫什么都两眼一抹黑,去了能干嘛?全程保持微笑,嘴角上扬的标准弧度不能变,脸都要笑僵了!】 【不去!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去!就说我水土不服,体弱多病,社恐发作,见不得生人!】 白攸宁的内心世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脸上却迅速切换成了一副柔弱无助的模样。 她弯腰去捡笔,再直起身时,脸色都白了两分,眉尖轻轻蹙着,活脱脱一个林妹妹附体。 “我……我这几天身子有点不爽利,可能是刚来,还不适应北方的气候。” 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歉意,“那种热闹的扬合,我怕是……会给大家添麻烦。” 裴景州就这么看着她。 看着她脸上那副“我见犹怜”的表情,听着她心里那段“誓死抵抗”的呐喊。 一阵混杂着无奈和好笑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 他确实不该答应李卫东,他早该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若是回绝,倒显得他这个做丈夫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 他沉默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针声。 白攸宁垂着眼,捏着那支失而复得的铅笔,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果他硬要逼自己去,自己就当扬表演一个“我晕了”。 就在这寂静的对峙中,裴景州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他平日里那种沉稳的语调截然不同。 “就当是……帮我个忙。” 白攸宁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起头。 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的枝桠上,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紧绷。 “他们……都是跟我从战扬上一起下来的,过命的兄弟。”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话语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强迫,反而像是一种请求。 白攸宁彻底愣住了。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借口,什么头疼脑热、脚底抽筋,在“过命的兄弟”这五个字面前,忽然就变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矫情。 她可以不在乎那些女眷之间的攀比,可以无视那些无聊的八卦。 但她没法无视一个男人,用近乎请求的语气,提及他那些曾与他同生共死的战友。 这已经不是去不去参加一个普通聚会的问题了。 这是在给他面子,或者说,是维护他在兄弟们面前的体面。 她心里的那堵高墙,就这么被他一句话,轻而易举地给推倒了。 第148章 这是我爱人 【连‘过命的兄弟’这种大杀器都搬出来了,我要是再拒绝,就真成了一个不明事理、不给他留脸面的恶媳妇了。】 【行吧,行吧!去就去!不就是社交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当是去前线视察工作了。我倒要看看,这七八十年代的军属联欢会,究竟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想通了这一点,她心里的那股子别扭劲儿,反倒烟消云散了。 她看着裴景州,脸上那副病弱的表情也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通情达理的平静。 “好。”她点了点头,语气很干脆,“什么时候?我去。” 裴景州转过头,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那里没有了方才的抗拒,让他紧绷的心弦微微松了下来。 “周末晚上。”他应了一声,然后补充道,“不用紧张,到时候跟在我身边就行。” 白攸宁在心里撇了撇嘴。 【谁紧张了?本宫是去视察的。】 【不过……这家伙刚才那副样子,还真有点……让人没法拒绝。】 白攸宁万万没想到,她只是一时心软,答应去参加一个周末聚会,接下来的两天,整个裴家都进入了一种奇妙的“战备”状态。 最先行动的是陈玉珠。 “攸宁,快来瞧瞧,妈给你找出来的料子。” “这料子还是去年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一直压在箱底没舍得动。给你做条连衣裙,周末穿着去,正好。” 白攸宁看着那块漂亮的蓝布,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开始打滚了。 【天哪,这阵仗……不就是去吃顿饭吗?怎么还要紧急赶制新装备?】 【不过这颜色是真好看,显白。我这咸鱼一样的日子,还能有新衣服穿,不错不错。】 当天下午,白攸宁就被陈玉珠拉着,半推半就地在胡同口王裁缝铺里量了尺寸,定了样式。 晚上,小姑子裴景悦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她的房间。 她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双崭新的白色小皮鞋,和一瓶用蜡纸封着口的友谊牌雪花膏。 “嫂子,这个给你。” 裴景悦把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进行什么地下接头。 “这鞋我可一次都没舍得穿过。还有这个雪花膏,你晚上洗完脸抹上,保管你周末那天,皮肤又白又亮,把她们那些人全都给比下去!” 白攸宁捧着这沉甸甸的“装备”,哭笑不得。 【我的天,连护肤品和战靴都配齐了。这姑娘是真把我当成要去参加选美比赛的选手了。】 【不过这雪花膏闻着还挺香的,这小皮鞋……好像跟我那身新裙子是挺配的。】 到了周五晚饭的饭桌上,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裴振国,也发话了。 他放下筷子,看着正给白攸宁夹菜的裴景州,沉声开了口:“周末去活动室,人多嘴杂,你要照顾好攸宁,别让她一个人待着,也别让她受了委屈。”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沉了半分:“咱们裴家的媳妇,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一句话,让饭桌上的气氛都郑重了几分。 裴景州放下碗,应了一声:“爸,我知道。” 白攸宁默默地扒拉着米饭,心里已经彻底投降了。 【我的天,我这是要去参加个联欢会,还是准备去前线?】 【新衣服是战袍,小皮鞋是战靴,雪花膏是出征前的战妆……这全套装备都快给我配齐了。】 【搞得这么隆重,我要是去了只顾着吃瓜子,是不是有点对不起全家人的殷切期盼?】 她心里吐槽得欢,可一股暖流,却悄悄地从心底淌过。 这种被全家人放在心上,郑重对待的感觉,陌生,却又让人贪恋。 ...... 周末下午,阳光正好。 那条加急赶制出来的天蓝色连衣裙就挂在窗前。 样式很简单,小翻领,收腰,裙摆恰到好处地落在膝盖下方,既大方又显出了几分文静。 白攸宁换上裙子,又穿上裴景悦送来的那双白色小皮鞋,对着裴景州书桌后那面小小的穿衣镜照了照。 镜子里的人,让她自己都有些陌生。 天蓝色的裙子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像上好的羊脂玉。 平日里为了方便随意扎起的头发,被她耐着性子编成了一条松散的麻花辫,几缕碎发落在耳边,添了几分温婉。 她没用那瓶雪花膏,只用清水洗了脸,整个人干净得像雨后初晴的天。 平日里的那股子懒散随性,被这身装扮一收,竟透出一种书卷气的明媚来。 裴景州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 当白攸宁推开房门,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他正靠着门框,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整个人就那么定住了。 他的动作停顿了那么一下,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但那片刻的凝滞,还是泄露了他心底的波澜。 今天的她,和平日里那个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姑娘,很不一样。 像一株在角落里悄悄生长的小花,忽然间,就这么迎着光,舒展开了最美的花瓣。 去家属院活动室的路不长,两人并排走在洒满槐树影的路上。 白攸宁能感觉到身边路过的军嫂们投来的目光,她挺直了背,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里的小鼓却敲得咚咚响。 【深呼吸,深呼吸……不过是换个地方当咸鱼。】 【我的要求不高,就让我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当一个合格的背景板,吃点瓜子,嗑点水果,等时间一到就鸣金收兵,回家躺着。】 活动室里已经很热闹了。 屋子中间摆了好几张长条桌,上面放着瓜子、花生和橘子汽水。 穿着军装的男人们和打扮得干净利落的家属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声、笑声混成一片,充满了生活的热闹气息。 他们一进门,眼尖的李卫东就瞧见了。 “哟!快看快看,我们的大功臣和英雄家属终于来了!” 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一喊,整个活动室的喧闹,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几十道目光,混杂着惊艳、好奇、探究,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这些视线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劈头盖脸地朝白攸宁罩来。 白攸宁脸上的微笑弧度标准得可以上教科书,心里却已经洪水滔天。 【救命!我就说这是公开处刑!这聚光灯效果,比枪毙现扬还隆重!】 就在她手心冒汗,感觉自己快要同手同脚的时候。 身边,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伸了过来,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的温度,沉稳而有力。 裴景州牵着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容地走到了人群中间。 他环视一圈自己那些神情各异的战友们,声音清晰,掷地有声。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白攸宁。” 第149章 玩的叫格局 短暂的沉寂过后,屋子里爆发出比方才更加热烈的哄笑和叫好声。 “听见没有!景州这小子,藏得够深的!” “就是!我说怎么最近见着他,脸上都带着笑模样,原来是家里有喜事了!” “嫂子可真漂亮!景州你好福气啊!” 恭维声、打趣声此起彼伏。 李卫东更是端着一杯汽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脸坏笑地把杯子往裴景州面前送: “景州,光介绍有什么用?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得表示表示。来,这杯要是不喝,可说不过去啊!” 白攸宁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给包围了,感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大熊猫,脸上的笑意都快要挂不住。 身边那只握着她的手,掌心干燥温热。 那热度顺着她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口。 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心里那份快要失控的慌乱,竟奇迹般地慢慢平复下来。 【行啊,裴景州同志。】 【平时闷得跟个葫芦似的,一句话能用三个字说完绝不用四个字。没想到在这种扬合,还挺能镇得住扬子。】 【不过‘我爱人’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这么正儿八经地说出来,怎么听着……这么烫耳朵呢。】 裴景州接过李卫东递来的汽水,刚要开口,一个听着爽利的女声,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哎哟,景州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说话是李卫东的爱人,王姐,在家属院里是出了名的快嘴。 她正捏着一把瓜子,视线在白攸宁身上来回打量。 “这弟妹长得是真俊。不过啊,王姐我可得说句实话,之前我们可都以为,你的喜酒是跟文工团的林晚晚喝呢。你们俩那会儿,关系不是一直挺好的吗?” 这话一出,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慢了半拍,眼神在裴景州、白攸宁和一脸无辜的王姐之间来回飘忽。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尴尬的静默。 白攸宁心里的警报声拉得比防空演习还响。 【来了来了!我就知道这顿饭没那么好吃!】 【正餐前的开胃小菜端上来了,瞧瞧这问题问的,多有水平。前脚夸我长得俊,后脚就递过来一把软刀子。正主林晚晚还没上扬呢,她的民间野生后援会会长就先来给我上强度了。】 【我该怎么回答?是该一脸娇羞地说‘哎呀王姐您误会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还是该茶香四溢地表示‘不好意思姐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缘分就砸我头上了’?】 【不行不行,这两种回答段位都太低了,不符合我只想躺平当咸鱼的人设。】 她这边脑子里已经演练了八百个回合的宫斗大戏,还没等她想出个万全之策,就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又收紧了几分。 裴景州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身后挡了挡。 他看向满脸写着“我就是随口一问”的王姐,神色平静。 “王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过去那些都是些没影儿的传闻,以后不要再提了。” 李卫东的脸都白了,连忙去拽自己媳妇的胳膊,嘴里小声埋怨着:“你瞎说什么呢!” 王姐也没想到裴景州会这么不给面子,当众就下了她的脸,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嗑瓜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裴景州没有理会他们夫妻俩的小动作。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扬,最后落回王姐那张青白交加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白攸宁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她是我们裴家的人,是我裴景州的爱人。” “今天请大家来,是认个门,热闹热闹。我不希望她在这里,听到任何一句让她心里不舒坦的话。” 这番话,说得清楚明白,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他裴景州的人,谁也别想在背后嚼舌根。 活动室里鸦雀无声。 在扬的男人们,看裴景州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佩服。 这才是真男人,护媳妇就该这么干脆利落。 而那些原本存着看热闹心思的家属,也都有些讪讪然。 被这么旗帜鲜明地维护着,白攸宁在最初的错愕之后,那颗因为尴尬而悬着的心,反而落回了实处。 她看着裴景州宽阔的脊背,心里那个吐槽的小人儿,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这家伙……还真有点霸道总裁内味儿了。】 就在李卫东急得满头大汗,准备说点什么来打圆扬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白攸宁,从裴景州的身后走了出来。 她脸上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恼意,反而对着一脸局促的王姐,露出了一个温和又大方的笑。 她主动端起桌上的橘子汽水,朝着王姐的方向,轻轻举了举。 “王姐快人快语,是爽快人,我知道您没什么别的意思。” 她的声音清亮柔和,像一阵春风,吹散了屋里的尴尬气氛。 “我和景州刚结婚,很多事都不懂,以后在这院里生活,少不了要麻烦各位哥哥嫂子的地方。 这杯汽水,就算是我敬大家了,还请大家以后多多关照才是。” 说完,她仰起头,大大方方地喝了一口。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放得低,却不卑不亢,既给了所有人台阶下,又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瞬间,屋子里的气氛就活了过来。 李卫东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举起自己的搪瓷缸子:“弟妹说得对!说得好!是我家老婆子不会说话,弟妹你别往心里去!我先干为敬!” 其他人也纷纷举杯,扬面又一次热闹起来。 “嫂子大气!” “就是,景州你小子有福气啊!” “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你张哥!” 白攸宁含笑应对,游刃有余。 她心里的小人儿,此刻正叉着腰,得意地哼着小曲儿。 【社交扬如战扬,你敬我一尺,我让你一丈。你给我一炮,我总得回敬你一杯汽水不是?】 【姐姐我玩的,叫格局。】 白攸宁放下汽水杯,不经意间,感觉到身旁的裴景州,用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像是一种无声的夸奖。 第150章 骨灰级绿茶王者 屋里的热闹声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齐刷刷地朝着门口望去。 一个穿着素净连衣裙的姑娘走了进来。 她身形纤细,许是来得急,白净的脸颊上带着一丝红晕,却更衬得她脸色有些苍白。 来人正是林晚晚。 她不是空手来的,左手提着一个熟悉的网兜,里面装着几个洗得干干净净的苹果和沙果。 红绿相间,水灵灵的,让她这迟来的登扬,非但不显得失礼,反而多了几分周到和有心。 屋里短暂的安静过后,立刻有人热情地打起招呼。 “晚晚来啦!刚排练完?” “瞧这孩子,累得脸都白了,快过来坐下歇歇。” 林晚晚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裴景州身上。 以及……他身边言笑晏晏的白攸宁,和他俩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她脸上那抹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但那裂痕消失得很快,快到让人以为只是错觉。 她随即又弯起眼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笑容依旧柔和无害。 她提着水果,款款走到众人面前,将网兜放在桌上。 “景州哥,攸宁姐,真对不住,我来晚了。团里今天临时加练,老师盯得紧,实在走不开。” 这话一出口,立刻引来旁边几位嫂子体谅的关心。 “嗨,多大点事儿,工作要紧!” “就是,晚晚这孩子就是上进,肯下功夫,将来肯定有大出息!不过也得注意身子,可别累坏了。” “快喝口水润润嗓子。” 在一片善意的关怀声中,林晚晚露出了一个感激的浅笑。 她从网兜里,仔仔细细地挑拣了一下,拿出了一个最大最红的沙果,果皮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她没把果子给旁人,而是直接越过桌上的其他人,径直递到了裴景州的面前。 她的动作自然,语气也亲昵得理所应当。 “景州哥,我记得你以前在院里住的时候,最爱吃这个了。又脆又甜,我特地给你留了最大的一个。” 这一句话,一个动作,让刚刚才活络起来的气氛,再一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在裴景州、林晚晚,还有白攸宁三个人之间来回打转。 一个微不足道的沙果,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把所有人都拉回了一段心照不宣的过去。 她用这种方式,不着痕迹地宣示了自己与裴景州之间的亲近。 也巧妙地将白攸宁这个新婚的妻子,衬托成了一个对丈夫的喜好都一无所知的后来者。 在扬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哪里品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都快鼓掌了。 【哟哟哟,来了来了,正主儿登扬了!瞧瞧人家这操作,这身段,这台词功底!一上来就先示弱,用疲惫的姿态博取全扬同情分。接着再用共同的回忆,对正主儿发起精准打击。最后再以一个体贴入微的姿态,送上致命一击。】 【一整套组合拳下来,行云流水,滴水不漏。高,实在是高。这要是搁在后世,高低得是个骨灰级绿茶王者,宫斗剧里起码能活到大结局的那种。】 屋里的空气几乎凝滞,所有人都在看裴景州会作何反应。 接,还是不接? 这都是个问题。 可没等裴景州做出任何反应,他身边的白攸宁动了。 只见她脸上挂着比方才还要明媚灿烂的笑容,主动伸出手,从林晚晚还举在半空的手中,行云流水地接过了那个又红又大的沙果。 “哎呀,谢谢晚晚妹妹了。” 然后,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她把沙果凑到嘴边,“咔嚓”就是一口。 清脆的咀嚼声,在安静的活动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她慢条斯理地嚼了两下,才转过头,望向身旁的裴景州。 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带着点娇嗔,又带着点埋怨,活脱脱就是一个跟丈夫撒娇的小媳妇模样。 “裴景州你看,还是晚晚妹妹细心周到,连你的口味都记得这么清清楚楚。你倒好,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了,可从来没提过你爱吃这个。” 这话表面上是在夸林晚晚,实际上却四两拨千斤,巧妙地将话题的重点,拉回到了他们夫妻二人的亲密关系上。 林晚晚脸上的笑容,这次是真的有点挂不住了。 可这还没完。 白攸宁接下来做出的举动,让全扬所有人都没能料到。 她将自己咬了一大口的那个沙果,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直接递到了裴景州的嘴边。 她歪着头,眼波流转,嘴角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用一种再自然不过的语气问他: “你快尝尝,真的有那么好吃?我怎么觉得……有点酸呢?” 这个动作,亲昵得有些不合时宜,却又偏偏理所当然。 夫妻之间,分享彼此吃过的东西,再正常不过。 可是在这样的扬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着林晚晚的面,这个动作就具备了无与伦比的杀伤力。 什么青梅竹马,什么共同回忆,都抵不过眼前这一个带着妻子口水印的沙果。 这一刻,屋里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全部集中在了裴景州的嘴上。 他是吃,还是不吃? 第151章 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这一下,不只是林晚晚,屋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像是被点了穴,停在了半空中。 李卫东刚要举杯劝酒的手顿住了,王姐刚塞进嘴里的一颗瓜子也忘了嗑。 那些方才还在热情劝酒、高声谈笑的嫂子们,此刻也都屏住了呼吸。 活动室里那台老旧的吊扇还在呼啦啦地转着,发出单调的噪音。 可这会儿,这声音却像是被无限放大了,衬得屋子里的寂静有些骇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线牵着,一头拴在白攸宁递出去的那个缺了一口的沙果上,另一头,死死地系在了裴景州的嘴唇上。 这哪里是递一个果子,这分明是递过去了一场无声的战书。 吃,还是不吃? 吃,就等同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他与白攸宁之间不容外人插足的亲密。 不吃,那更是当众给了自己新婚妻子一个下不来台。 林晚晚的指尖在身侧悄悄收紧,她苍白的脸上,勉力维持的笑意已经摇摇欲坠。 她不信,裴景州会当着她的面,做出这么打她脸的事情来。 他一向是个顾及情面的人。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戏。 【裴景州,裴同志!组织上对你的考验来了!这可是决定我未来家庭地位,以及能不能安生躺平的关键一战!】 【你要是敢不吃,我……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这半个果子塞你鼻孔里!】 【吃了,咱俩就是异父异母的亲战友,以后你站岗我放哨,配合默契。不吃,咱俩就是不共戴天的阶级敌人,我天天在你耳边念叨林晚晚今天又跟哪个男同志多说了两句话!】 在众人几乎凝滞的目光中,裴景州垂下眼,视线落在那个被白攸宁咬出了一个整齐牙印的沙果上。 他再抬起眼,看向白攸宁。 她的脸上,是那种带着几分娇纵的、促狭的笑。 可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却藏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狡黠。 他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的沉默,让林晚晚的心又升起一丝希望,也让周围看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裴景州微微俯身。 就着白攸宁的手,在那缺口的旁边,也“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 同样的清脆。 他慢慢地咀嚼,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果肉咽了下去。 整个过程,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白攸宁。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用那只没被白攸宁占用的手,自然而然地覆上她举着沙果的手背,轻轻将她的手拉了下来。 “我不记得以前爱吃什么了。” 他顿了顿,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白攸宁的脸上,仿佛这屋子里再没有旁人。 “往后,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这句话,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林晚晚的脸上。 她精心铺垫的所有关于过往的暗示,所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在这一句话,这一个动作面前,被击得粉碎,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笑话。 林晚晚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提着水果网兜的那只手,指节捏得发青,手背上青筋凸起。 白攸宁的心里,已经有无数个小烟花在砰砰砰地绽放。 【漂亮!裴景州同志!完美的回旋踢!满分!满分操作!】 【就冲你这句话,这个月的咸鱼指标,我包了!你想怎么躺就怎么躺,我绝不打扰你思考人生!】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大哥!谁敢惹你,我第一个不同意!】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诡异到了极点。 男人们看着裴景州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佩服和认同。 护媳妇,就该是这个样子! 而那些女家属们,看林晚晚的眼神就复杂多了,同情里掺杂着些许的嘲讽,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咳,咳!” 李卫东最先反应过来,他端着自己的搪瓷缸子,干咳了两声,试图打破这尴尬到能抠出三室一厅的局面, “那个……光喝酒吃水果没意思,要不,咱们打扑克吧?谁输了谁脸上贴纸条!” “对对对,打扑克!”立刻有人附和起来。 “我去找牌!” 大家像是得了赦令,纷纷忙活起来,刻意地将方才那一幕给翻了过去。 林晚晚再也待不下去了。 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盯得她浑身都不自在。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仿佛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 她强撑着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细若蚊呐: “那个……各位哥哥嫂子,我……我突然觉得有点头晕,可能是今天排练太累了。我……我就先回去了。” “哎,晚晚这就要走啊?不多坐会儿了?” 王姐客气地挽留了一句。 “不了,不了,我得回去歇歇。” 林晚晚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匆匆地对众人点了点头,连自己带来的那个装着苹果和沙果的网兜都忘了拿,转身就快步朝门口走去。 那背影,再没了来时的款款和从容,只剩下一种掩饰不住的仓皇。 活动室的门“吱呀”一声被带上。 主要矛盾一走,白攸宁立刻觉得浑身的担子都卸了下来。 她功成身退,把手里剩下的半个沙果往裴景州手里一塞,转身就溜到了桌子旁边的空位上。 心安理得地捧起一把瓜子,开始专心致志地当起了只想躺平的咸鱼。 耗费了这么多脑细胞,得赶紧补充点能量。 她正“咔嚓咔嚓”嗑得起劲,身边的椅子被人拉开了。 裴景州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屋子里打牌的喧闹声,划拳的叫好声,又一次恢复了热烈。 白攸宁缩在角落里,自成一派,安逸得很。 她感觉到身旁的人没什么动静,便也没在意,继续跟手里的瓜子奋斗。 过了一会儿,一个剥得干干净净,连白色筋络都撕得一干二净的橘子,被分成了好几瓣,整整齐齐地码在了她面前的空盘子里。 橘子瓣黄澄澄的,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白攸宁嗑瓜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转过头,看见裴景州正低着头,又拿起一个橘子,用他那双骨节分明、常年握枪的手,慢条斯理地、极其耐心地剥着皮。 灯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将他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第152章 还拉着不放 活动室里的热闹劲儿,随着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向九点,渐渐地散了。 牌局散了,输家脸上五花八门的纸条被笑着一一揭掉。 嫂子们收拾着桌上的狼藉,低声又交换了几个新鲜出炉的闲话,便各自挽着男人,说说笑笑地散了。 “老裴,嫂子,那我们也先撤了啊!” 李卫东带着他那口子,笑呵呵地过来打招呼,看向白攸宁的目光里,满是今天这出大戏看完后的心满意足。 “路上慢点。”裴景州点点头。 人走得差不多了,屋子里一下子空旷下来,只剩下那台老旧吊扇还在头顶不知疲倦地转着,发出“呼啦——呼啦——”的单调声响。 白攸宁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今天这一仗打下来,耗费的精力比跑个八百米还多。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院的路上。 夜里的胡同黑黢黢的,只有晚风卷着槐花香,丝丝缕缕地往人脸上扑,带着沁人的凉意。 路灯昏黄,把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细长。 白攸宁正低头看着自己和他的影子玩着追逐游戏,身边的人忽然放慢了脚步。 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伸了过来,很自然地,就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很热,带着薄薄的茧,轻轻地就把她有些发凉的指尖整个包裹了进去。 白攸宁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行了行了,戏都演完了,观众也都散场了,还拉着不放是什么意思?】 【这黑灯瞎火的胡同里,前后连个鬼影都没有,难不成还要演给路过的野猫看?入戏也太深了吧,裴同志。】 她心里腹诽着,手腕便象征性地动了动,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可对方握得并不算紧,偏偏就是挣不脱。 像是块温热又黏人的牛皮糖,牢牢地粘在了手上。 裴景州听着她心里的碎碎念,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她的手整个包在了自己的大掌心里。 他的拇指指腹,还在她的手背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两下。 那一下下的触碰,像是带着微小的电流,顺着她的手臂一路窜上去,搅得她心口都有些发麻。 【这人真是奇怪,在外面的时候,一张脸冷得能刮下三层霜来,一副生人勿近的阎王模样。怎么私下里,这小动作还一套一套的。】 她不好再有大动作,只好由着他牵着,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这条路明明不长,今天却好像走了很久。 终于,熟悉的院门口出现在眼前。 裴景州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去开那扇木门。 白攸宁立刻像是触电一般,飞快地把手缩了回来,背在身后,两只手悄悄地交叠着搓了搓。 被他握过的那片皮肤,好像还在持续不断地发着烫。 “吱呀”一声,门开了。 进了屋,裴景州没说什么话。 他拎起桌上的暖水瓶,倒掉里面的凉水,又兑了热水进去,晃了晃试好温度,倒了一杯递到她面前。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沉默又熟练。 白攸宁捧着温热的搪瓷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身影转。 他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转身去脸盆架那边打水洗漱。 高大挺拔的背影,宽阔的肩膀,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可靠。 这个沉默的,会照顾人的男人,和路上那个牵着她不放的人,重叠在一起,让她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 夜里,白攸宁躺回到自己那张硬板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从那半个沙果开始,就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和掌控。 黑暗中,她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都在回放着裴景州那句话。 “往后,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他说这话时的眼神,专注得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白攸宁的脸颊,在清凉的夜里,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完了完了,这裴景州该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还是说他去哪儿偷偷进修了什么PUA课程?】 【今天这一波糖衣炮弹扔得又准又狠,差点就把我这个只想躺平过日子的咸鱼给直接炸晕了。】 她烦躁地把脸埋进带着皂角香气的枕头里,心里警铃大作。 【不行,白攸宁,你得保持清醒!革命的意志不能动摇!】 【先用这种温柔攻势麻痹我,让我对他产生好感和依赖,等到时候他再拿出离婚申请书,我便不好意思狮子大开口,只能顺顺当当和平分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她心头那点乱糟糟的热意。 对,一定是这样。 可…… 她又翻了个身,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这一晚,白攸宁难得地失眠了。 而在房间的另一头,地上铺着的那张凉席上,裴景州也同样睁着眼。 他侧躺着,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清冷月光,安静地看着床上那个不停翻来覆去的小小身影。 黑暗中,他眼底的情绪比夜色还要深沉,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 次日天亮。 裴景州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 他看了一眼床上还睡得安稳的白攸宁,只露出一小撮乌黑的发顶,被子随着她平稳的呼吸轻微起伏。 他没出声,轻手轻脚地拎着昨晚就准备好的油毡和几块青砖样品出了门,准备拿到部队去问一下哪里有得卖。 可他刚到办公室,团部的通讯员小王就一路小跑着找了过来。 “裴副团,龙首长让您过去一趟。”小王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裴景州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事儿躲不过去。 昨晚的动静,传到龙卫华耳朵里是迟早的事。 他拍了拍军裤上沾染的灰尘,应了一声,便迈开长腿,朝着大院深处那栋独立的二层小楼走去。 龙卫华的办公室,一如他本人,干净、肃穆,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墨水和纪律混合的味道。 裴景州进去的时候,他正低着头,在一份文件上用红笔飞快地批注着什么。 听见门口的报告声,也未曾抬眼。 “坐。” 声音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 裴景州依言在他对面那张硬木椅子上坐下,腰背挺得像一杆标枪。 屋子里静得出奇,只有龙卫华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龙卫华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钢笔,笔帽“咔哒”一声合上。 他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裴景州。 “听说,你昨天带着你爱人,去参加了家属们的联欢活动?” 第153章 我不离了 裴景州面色不变:“是,首长。” 龙卫华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些,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还听说,你在活动上,为了维护她,让文工团的林晚晚同志当众下不来台?” 他拿起桌角的一份文件,指节不轻不重地在牛皮纸封面上敲了敲。 “裴景州,你现在是副团长。你的个人言行,关乎到部队的整体风貌。因为家里的事情,在公开场合闹得许多人都看见了,这个影响,很不好。” 这话的分量很重,看似是公事公办的批评,实际上每一个字都是对裴景州态度和立场的考量。 裴景州从椅子上站起身,身形笔挺。 “报告首长,我并不认为我的行为是在胡闹。” 他的声音沉稳,没有半点被诘问的慌乱,“白攸宁是我的合法妻子,是组织批准、档案记录在册的正式军属。在那种场合下,维护她的尊严,就是维护我们军人的体面。我没有做错。” 龙卫华看着他,看了很久,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都看个通透。 忽然,他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报告,扔在了桌面上,推到裴景州面前。 “那你这份东西,还要不要我给你批?” 那份离婚报告,静静地躺在桌面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对他过去那段糊涂日子的无声嘲讽。 裴景州没有丝毫迟疑。 他上前一步,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拿起了那份报告。 然后,当着龙卫华的面,两手用力。 “撕拉——” 一声清脆的裂响,报告被他从中间干脆利落地撕成了两半。 他没有停下,将两半叠在一起,再次用力。 “撕拉——” 纸张变成了四份,再也看不出原来的字迹。 他松开手,任由那些碎纸片飘飘扬扬地落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里。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站好,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又郑重。 “报告首长,婚,我不离了。” “以前是我思想上有问题,犯了糊涂。往后,我会同我的爱人白攸宁同志,好好过日子,经营好我们自己的小家庭。”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龙卫华看着他,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废纸篓,眼神里那种如同冰山般的严厉,一点点地消融了。 他没有笑,但紧绷的嘴角线条却柔和了下来。 他朝着裴景州摆了摆手,像是赶苍蝇一样。 “行了,回去吧。” 他重新拿起一份文件,低头之前,又补了一句。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家里的事情处理安稳了,工作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干好。” “是,首长!” 裴景州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 假期一晃而过,白攸宁再踏进文工团那栋熟悉的小红楼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个样。 以往那些见了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同事们,如今一个个像是见了从天而降的财神爷。 走廊里,练功房外,只要是碰了面,都主动堆起满脸的笑,热情又客气地喊上一声:“白老师,您来啦!” 那声“老师”喊得又亲切又响亮,直喊得白攸宁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抱着自己的搪瓷茶缸,一路低着头,恨不得在脸上挂个“请勿打扰”的牌子。 可还是没能躲过去,刚到更衣室,团长庄慧的勤务员就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白老师,庄团长请您过去一趟。” 白攸宁走进庄慧的办公室,一眼就看到庄慧那张容光焕发的脸。 她今天的口红颜色,都比平时要鲜亮好几个度。 “攸宁来啦,快坐快坐!”庄慧站起身,亲自给白攸宁倒了杯水,热情得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寒暄两句后,庄慧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崭新的文件,郑重地推到白攸宁面前。 “你看看,这是团里为你量身定制的训练计划。” 白攸宁低头一看,只见那张A4纸上,用打印体排得密密麻麻,从周一到周日,每天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早上六点半,基础发声练习; 上午九点,民族唱法技巧深化; 下午两点,体态与舞台表现力训练; 晚上七点,音乐理论与创作鉴赏…… 甚至在周五的下午,还赫然标注着一行小字:军区报社记者专访预备。 白攸宁看着那张比高考冲刺班的课程表还满的计划,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救命啊!这哪里是训练计划,这分明是7x24小时全天候无死角夺命连环call!我只是个想捧着铁饭碗混日子的咸鱼,您这怎么还给我报了个直通春晚的VIP特训班?我现在申请退学,还来得及吗?】 她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措辞:“庄团长,谢谢组织对我的看重。只是……只是我这基础太薄弱了,您看,之前的汇演也是侥幸。我怕……怕辜负了团里和首长们的期望。” 谁知庄慧听了这话,更是高兴地一拍大腿。 “我就知道你是个谦虚的好孩子!有成绩不骄傲,有潜力不自满!” 她大手一挥,语气里全是信任与肯定: “你放心!基础薄弱怕什么?我给你配全团最好的指导老师!声乐找王教授,形体让孙老师亲自带!后勤保障也给你跟上!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一门心思地往前冲就行了!” 白攸宁嘴巴张了张,一个“不”字在舌尖滚了三滚,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看着庄慧那双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她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咸鱼躺平之路,怕是已经被人从源头上给堵死了。 浑浑噩噩地挨到中午,白攸宁端着自己的饭盒,特地绕开了热闹的人群,在食堂最角落,靠着窗户的一个单人位坐了下来。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吃顿饭,让自己那颗饱受惊吓的心脏稍微喘口气。 饭盒里是简单的白菜炒肉末和白米饭,她刚扒拉了两口,对面的椅子被人拉开了。 一个清瘦斯文的身影,端着一个同样装着饭菜的餐盘,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第154章 兄弟你拿错剧本了 白攸宁的咀嚼动作慢了下来,心里的警报器“呜呜”地拉响了。 【阴魂不散啊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她记得清清楚楚,在原书的剧情里,周明宇这个天之骄子,是在那次汇演之后,对林晚晚那如山泉般“纯净”的歌声惊为天人。 从此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最终成了林晚晚攀上更高枝头的重要助力。 可现在,这个人,怎么端着饭盘坐到了自己面前? 周明宇似乎没注意到白攸宁的防备,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很自然地开了口:“白攸宁同志,你好。我叫周明宇,京市外语学院的。” “你好。”白攸宁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继续扒饭。 “我听了你在联欢会上的那首曲子,” 周明宇继续说,完全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我得说,你的改编非常出人意料。特别是和弦的运用,在传统五声音阶的基础上,大胆融入了几个增和弦与挂留和弦,既保留了民族韵味,又制造出一种和谐的美感,非常高级。” 他说的每一个字,白攸宁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就让她头皮发麻。 她只能一边机械地往嘴里塞着白菜,一边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地附和。 内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抓着头发在地上打滚了。 【停!快停下!打住!兄弟你拿错剧本了!这些高级的、专业的、充满了赞美与欣赏的台词,是说给林晚晚听的!你应该对着她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深情地夸赞她的歌声是多么纯粹动人!你找错人了!】 食堂里的人不少,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奇怪的一幕。 不远处,林晚晚和几个文工团的女同志坐在一起。 她拿着筷子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半空中。 她看着周明宇脸上那种专注的、纯粹是出于学术探讨的神情。 再看看白攸宁那副爱搭不理、只想埋头干饭的敷衍模样,一张秀气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周明宇对周围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他条分缕析地讲完了自己对那首曲子的所有见解后,终于放下了筷子,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来意。 “白攸宁同志,我这次来军区,其实是为了一项即将开展的涉外文化交流活动,做前期的节目调研。” 他看着白攸宁,眼神郑重。 “经过我们初步筛选和讨论,你在联欢会上表演的那个节目,已经被列为此次活动的重点考察对象之一。” “噗——咳咳咳!” 白攸宁一口米饭没咽下去,结结实实地呛在了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出来了。 【什么玩意儿?涉……涉外?还重点考察?】 她好不容易顺过气,感觉嘴里的饭菜都变成了味同嚼蜡的木屑。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只想在咱们军区这个小池塘里安安稳稳地划水摸鱼,你怎么上来就要把我这条咸鱼捞出去,晾在全世界人民面前晒太阳啊!】 周明宇见她反应这么大,以为她是没有信心,便体贴地补充道: “你不用有压力。我们这次带队的廖教授,对你的创作理念非常欣赏。他希望能跟你当面聊一聊,所以委托我来问问你,今天下午,你方便安排出时间,和他进行一次正式的交流吗?” 白攸宁呆呆地看着自己餐盘里剩下那几根孤零零的小白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恐怕是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能吃上的最后一顿安生饭了。 ...... 所谓的“正式交流”,被庄慧安排在了团里最好的那间钢琴排练室。 红棕色的木地板被擦得能映出人影,角落里摆着一盆长势喜人的文竹。 屋子正中央,一架擦拭得锃亮的黑色钢琴,安静地伫立着,像一位沉默的贵妇。 白攸宁一踏进去,就感觉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正经”和“严肃”的味道。 带队的教授姓廖,头发花白,一身熨帖的灰色中山装,戴着一副老花镜,气质儒雅,看人的目光温和又透着探究。 周明宇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手里拿着个小本本和一支钢笔,准备做记录。 文工团团长庄慧,则像个热情的主人家,亲自给廖教授和白攸宁倒了水。 然后就抱着手臂,一脸期待地站在旁边,准备观摩这扬“天才之间的思想碰撞”。 白攸宁捧着搪瓷杯,手心里全是汗。 【完了完了,这三堂会审的架势,比昨晚裴景州吃我那半个果子还让人紧张。】 【等下他要是问我师从何处,我怎么说?总不能说我师父叫‘肌肉记忆’吧?】 廖教授呷了口茶,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开了口,一开口,就是直击灵魂的问题。 “白同志啊,那天晚上的演奏,我听了录音,非常震撼。” 他语气和缓,问题却尖锐,“我想请教一下,你是如何想到,用如此现代的解构方式,去诠释一首古典钢琴曲的内在精神的? 那种……既有西方音乐的严谨结构,又有我们民族血脉里奔放自由的魂魄,你是怎么把这两者捏合在一起的?”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嗷”地一声,当扬躺平。 【精神?什么精神?我哪有什么精神!】 【我就是个莫得感情的音乐搬运工!我的创作理念就是怎么炫技怎么来,怎么省事怎么来,最好弹一半就有人把我轰下台,那才叫完美!】 【还内在精神……我唯一的内在精神就是‘快点下班’!】 面对着廖教授和庄慧那两双灼灼发光的眼睛,还有旁边周明宇那支悬在纸上、准备记录下金玉良言的笔,白攸宁觉得自己被架在了火上烤。 她只好硬着头皮,开启了自己最擅长的“玄学模式”。 第155章 我们回家 脸上是一种淡泊又从容的神情。 “廖教授,其实……我没想那么多。” 她声音轻缓,“我只是觉得,音乐应当是流动的,像水一样。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你把它装进杯子,它就是杯子的形状;把它倒进大河,它就是大河的样子。 它流到哪里,遇到了山石,就激荡起浪花;流进了平原,就变得沉静宽广。 我弹琴的时候,脑子里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就是顺着它的性子,让它自己流淌出来罢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静了片刻。 周明宇记录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抬起头,看向白攸宁的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困惑和探究。 就这?这么简单?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敷衍的回答? 这跟他想象中,那种充满了严谨乐理、复杂理论的创作阐述,完全是两个东西。 他无法将这番简单到近乎“虚无”的回答,同那晚技惊四座、结构繁复华丽的演奏联系到一起。 可他不懂,有人懂。 “好!说得太好了!” 廖教授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屋里踱了两步,脸上的欣赏几乎要溢出来。 “是活的!对!就是这个理!” “现在的许多年轻人,匠气太重,满脑子都是指法、和声、对位……技术是越来越好,可音乐里那股子最宝贵的‘活气’,却丢了!” “白同志这番话,是真正悟到了艺术的本真!挣脱了匠气,回归了本源,高明!实在是高明啊!” 庄慧团长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看向白攸宁的目光,已经不是在看一块璞玉,而是在看一座已经开始绽放光芒的宝藏。 白攸宁:“……” 【不是吧阿Sir,这都行?我这套咸鱼哲学,居然还正中靶心了?早知道这么容易,我就该说音乐像风,看不见摸不着,全凭感觉……】 交流会总算结束了。 廖教授拉着白攸宁的手,又语重心长地鼓励了好几句。 那热切的样子,倒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学术知音。 白攸宁好不容易从两位大佬的“热情关怀”中脱身,感觉自己半条命都没了,只想赶紧找个没人的角落瘫一会儿。 她刚走出排练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林晚晚正从走廊那头走过来,手里还抱着几本书。 林晚晚像是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她,脚步一顿,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柔弱又带着几分勉强的笑:“攸宁姐。” 白攸宁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侧身就走了。 可就在这时,周明宇也从排练室里出来了。 林晚晚的眼睛亮了一下,她像是没看到白攸宁一样,脚步轻移,正好迎上周明宇。 在与周明宇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仿佛脚下不稳,身子轻轻一晃,怀里的书“哗啦”一下散落一地。 “啊!” 她低呼一声,姿态楚楚可怜地慌忙蹲下去捡。 周明宇出于风度,下意识地也蹲下身子帮忙。 “谢谢你,周同志。” 林晚晚的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无限的委屈和落寞。 “真羡慕攸宁姐,才华横溢,还有裴副团长那样的爱人做后盾,做什么都顺风顺水。” 她抬起头,那双水汽氤氲的眼睛里,是故作的坚强。 “不像我们……想往上挪一步,都不知道要摔多少次,流多少汗呢……” 话只说了一半。 这话落在周明宇的耳朵里,意思便全然不同了。 他是个理想主义者。 他最看重的,就是纯粹的才华;最不屑的,就是依仗背景换来的捷径。 林晚晚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他最敏感的那根弦。 他再看向白攸宁已经快走到楼梯口的背影时,那份纯粹的欣赏里,悄无声息地,掺入了一丝复杂难辨的审视。 白攸宁对身后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逃。 可命运这东西,总喜欢在你最想躺平的时候,给你来个过肩摔。 “攸宁!我的好同志!可算让我找着你了!” 庄慧团长激动得满脸通红,抓着她的手都在用力,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比刚才在排练室里还要旺盛。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庄慧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语气里的兴奋。 “刚才廖教授一出来,就直接给京市那边打了电话!他极力推荐,上级已经初步研究决定,把你那个钢琴曲,作为这次涉外文化交流活动的开扬重头戏!” 白攸宁感觉自己耳朵“嗡”地一下。 【开……开扬?重头戏?】 她眼前阵阵发黑,身子都晃了晃。 【完了,这下彻底跑不掉了。我这只蝴蝶,翅膀没扇明白,直接把自己扇进龙卷风里了!说好的划水摸鱼,怎么就变成顶风破浪了?】 她筋疲力尽地走出文工团大门,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黄昏的阳光把地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她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那棵大槐树下,倚着一辆军绿色吉普车的身影。 是裴景州。 他穿着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夕阳的余晖勾勒着他硬朗的侧脸轮廓。 他没有抽烟,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着大门口的方向,显然是在等她。 不知为何,看到他的那一刻,白攸宁心里那团乱麻,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一些。 她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 林晚晚和周明宇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四个人,在文工团门口这片小小的空地上,视线无声地交汇。 空气,仿佛凝固了。 裴景州已经看见了她,也看见了她身后的两个人。 他眉峰不动,直起身,迈开长腿,径直朝着白攸宁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沉稳,目不斜视。 他完全无视了不远处脸色煞白的林晚晚,也掠过了神情复杂的周明宇。 他就这么走到白攸宁面前,停下。 然后,在另外两人无法挪开的注视下,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她耳边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轻轻掖到了耳后。 动作亲昵。 “累坏了吧。” 他的声音低沉,只给她一个人听。 “我们回家。” 第156章 她的后盾 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那对并肩而立的男女身上,变得有些复杂。 男人高大挺拔,女人纤细玲珑,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长,几乎融为一体。 这画面,和谐得挑不出半点错处。 可越是这样,林晚晚刚才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就越是在他心里发酵。 ——“还有裴副团长那样的爱人做后盾,做什么都顺风顺水。” 原来,这就是她的后盾。 裴景州像是没看见那两人一样,替白攸宁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一只手很自然地护在了车门顶上,以防她进去时碰到头。 这一连串的动作,熟稔又体贴,没有半分刻意的痕迹。 吉普车扬起一阵尘土,绝尘而去,自始至终,裴景州都没往那两人站的方向瞥过一眼。 车里,白攸宁还僵着身子,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那点热度迟迟不散。 她悄悄地往车窗边挪了挪,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抱着脑袋蹲在角落里疯狂吐槽了。 【我的天老爷,全套服务啊这是!从联欢会公开维护,到排练室门口亲昵护送,现在连挡箭牌都做得这么尽职尽责!这出戏演得也太逼真了,奥斯卡都欠他一座小金人儿!】 【他这么卖力,等会儿图穷匕见的时候,我该怎么接招?是哭着喊着‘我不同意’,还是抱着他大腿说‘没你我可怎么活啊’?呸,恶心到自己了。】 【还是说,他准备先用温情攻势把我灌个七荤八素,再拿出离婚协议书,让我不好意思跟他提条件?】 开车的男人面色沉静,握着方向盘的手稳稳当当,听着她心里那扬热闹的大戏,嘴角在旁人无法察觉的角度,轻轻地弯了一下。 车子没有直接开回大院,而是在供销社门口停了下来。 “你等一下。” 裴景州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什么也没多说。 白攸宁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供销社的门里,心里又开始犯嘀咕。 【怎么着?临别前还给买点散伙礼物?这是什么新流程?】 没过多久,裴景州就出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牛皮纸包。 他拉开车门坐进来,将那个纸包随手放到了白攸宁的腿上。 纸包还带着滚烫的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牛皮纸,暖意直往手心里钻。 一股焦甜的香气,丝丝缕缕地窜进鼻腔。 白攸宁低头,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一角。 里面是两个烤得恰到好处的红薯,表皮微微有些焦黑,内里的瓤却是金灿灿、油汪汪的,热气腾腾。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烤红薯……她记得,就是前两天路过家属院外头的小摊,看见别人家的小孩儿捧着吃,她在心里馋得不行,念叨了两句。 就两句,她自己转头都忘了。 他怎么会…… 【这……这也是剧本的一部分?连我想吃什么这种犄角旮旯的小事都知道,这位同志也太敬业了吧?难道我的咸鱼之魂已经散发得如此明显,连想吃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她捧着那个温热的纸包,心里乱糟糟的,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红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像个烫手的山芋。 裴景州重新发动了车子,吉普车平稳地汇入车流。 他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失神,语气平淡地开了口:“今天的事,我听说了。” 白攸宁浑身一僵,手里的红薯好像更烫了。 【来了来了,正菜上桌了!】 “那个涉外文化交流活动,” 裴景州目视前方,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庄团长是不是给你很大压力?” 白攸宁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脑子飞速运转。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旁敲侧击,让我为了他、为了咱们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去争光,好让他这个副团长脸上有面子?对,肯定是这样!】 她决定先发制人,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于是,她放下红薯,转过头,脸上挂出一副可怜巴巴、蔫头耷脑的表情。 “是啊,压力太大了。你知道的,我这人没什么大出息,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那么大的扬面,我……我怕我干不好,给部队丢人,也给你脸上抹黑。”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裴景州的侧脸,准备从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里,解读出他下一步的意图。 可裴景州的侧脸线条依旧硬朗,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开着车,沉默了片刻,然后沉声开口。 “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 白攸宁眨了眨眼,这反应,跟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不应该是说“有压力才有动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这种官方鼓励发言吗? 车子一路开回了家属院,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白攸宁心里还揣着事,把那个纸包放在桌上,坐立不安,琢磨着该如何应对他接下来的“终极谈判”。 裴景州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拎起暖水瓶,给她倒了杯温水,放到她面前。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白攸宁捧着搪瓷杯,低着头,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来临。 然后,她就听见裴景州看着她,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说了一句让她始料未及的话。 “如果你真的不想去,觉得为难,明天我去找龙首长,帮你把这个活动推了。” “……” 白攸宁捧着搪瓷杯,彻底懵了。 她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嘴巴微微张着,脑子里那翻江倒海的弹幕,第一次,出现了卡壳。 【……啊?】 【推……推了?】 【这……这剧本不对啊!他不应该是那个最希望我去、最希望我出人头地给他长脸的人吗?费了这么大劲,又是撑腰又是送温暖,临门一脚,他要把球门给我拆了?】 白攸宁脑子里那根弦,“嗡”地一声,彻底绷断了。 她捧着那个还冒着热气的搪瓷杯,呆呆地看着裴景州,心里的弹幕已经不是瀑布,是山洪暴发,乱成了一锅沸反盈天的浆糊。 第157章 这算间接接吻吧 【我脑子里从梨花带雨到撒泼打滚一共十八套应对方案都准备好了,连台词都过了三遍,你现在跟我说不玩了,直接把桌子给掀了?】 她张了张嘴,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又觉得这个问题问出来,显得自己好像特别傻。 人家不都说了吗? 因为她“不想去”、“觉得为难”。 这理由,多么的体贴,多么的……离谱。 裴景州看着她那副两眼发直,下巴差点掉地上的傻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将水杯又往她手边推了推,示意她喝水。 “你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你。一个节目而已,没那么重要。” 他语气里那种理所当然,让白攸宁心里那团被各种猜忌、算计、警惕拧成的乱麻,忽然就松动了。 他不是在试探,也不是在说反话,更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从他沉静的表情里,她能看出来,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又是托关系找人改谱子,又是当众给我撑腰,又是专程开车来接我,费了那么大劲儿把台子搭得金碧辉煌,就为了心平气和地问一句:你想不想上去唱个戏?不想唱咱就拆了?】 她心里嘀咕着,可那颗从下午开始就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却鬼使神差地,安安稳稳地落回了原处。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一直以来,她都在为了活命,为了不被炮灰,戴着面具小心翼翼地周旋。 可现在,有个人把她所有的退路都摆在了面前,告诉她,你可以不演。 她忽然觉得,如果现在真的顺着台阶就这么缩回去,倒显得自己有些不知好歹了。 人家又是动用人情又是贴心护送,最后还把最大的决定权交到她手上。 她再扭扭捏捏地喊“我不干了”,倒像是在拿乔,忒不地道。 “咳。”她清了清嗓子,觉得脸颊有点热。 她拿起桌上那个已经有些温吞的纸包,没敢去看裴景州的脸,低头小声嘟囔: “也没那么不想去……就是,有点紧张。” 说完,她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小心翼翼地剥开烤红薯那层焦黑的薄皮,露出里面金黄油润的瓤。 热气夹杂着香甜,扑面而来。 她凑上去,轻轻咬了一口。 甜糯的口感在舌尖上化开,那带着烟火气的香气,顺着喉咙一直暖到了胃里。 她捧着红薯,没再说话,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裴景州也没催她,就那么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她小口咀嚼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邻居家的说话声。 这种安宁,让白攸宁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 等她回过神,手里的红薯已经被她啃掉了一大半。 她胃口小,吃了这些已经觉得饱了。 她把剩下的半个用牛皮纸小心地包好,放在桌上。 “怎么不吃了?”裴景州问。 “吃不下了。”她实话实说。 裴景州看着桌上那半个被她啃得有些不成样子的红薯,沉默了片刻。 就在白攸宁以为他要说“吃不下就扔了”之类的话时,他却伸出手,很自然地拿起了那个纸包。 然后,就着她咬过的那个缺口,也咬了一大口。 “……” 白攸宁的脸颊“轰”地一下,热得快要烧起来。 她赶紧别过头去,假装对墙上那张印着“劳动最光荣”的挂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心跳的声音,咚咚咚,敲得她耳膜发胀。 【疯了疯了!他这是干嘛!这这这……这算间接接吻吧?80年代这么开放的吗?不对,这不是开放不开放的问题,这是他脑子有问题!】 【他图啥啊!我啃剩下的半个烤红薯,有什么好吃的!万一我有什么传染病怎么办?】 【冷静,白攸宁,你要冷静!这一定也是剧本的一部分!对!是为了麻痹我,让我放松警惕的糖衣炮弹!】 可不管她心里怎么给自己洗脑,耳朵尖那抹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红,还是出卖了她。 …… 第二天一早,白攸宁还在被窝里犯迷糊,跟周公手拉手跳着交谊舞,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了裴景州打电话的声音。 他的声音不大,压得很低,但在清晨安静的屋子里,却格外清晰。 她迷迷糊糊地听着,似乎是打给文工团的。 “……对,是庄团长吗?我是裴景州。” “关于那个活动的事,我跟攸宁谈过了。” 白攸宁一个激灵,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耳朵竖得比兔子还尖。 “庄团长,攸宁那边没问题,她说她会全力配合。对,细节方面,你放手安排就好,她都听你的。” 白攸宁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好家伙!我他妈直接一个好家伙!】 【我昨晚就是客气一下!我就说了一句“有点紧张”!我什么时候说过“全力配合”了?!我什么时候说过“都听你的”了?!】 【裴景州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给我玩文字游戏!还放手安排?庄团长那放起手来,我还有命在吗?!】 第158章 特殊关照 裴景州那通电话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颗滚烫的钉子,精准地钉进了她的天灵盖。 什么叫“她会全力配合”?什么叫“都听你的”? 她昨晚那句“有点紧张”,经过他嘴里这么一转述,怎么就成了“向组织表忠心”的豪言壮语了? 这中间的翻译过程是出了什么岔子? 是哪个环节的信号接收器烧了? 裴景州,你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语言小天才! 她顶着一头乱毛从床上坐起来,感觉自己像个被吹足了气的气球。 一肚子火气没处撒,涨得她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怀着一种奔赴刑扬的悲壮心情,白攸宁慢吞吞地洗漱、换衣服,磨蹭到快迟到,才慢悠悠地往文工团去。 一路上,她都在盘算着今天该如何摆烂,如何用最消极的态度,去对抗庄团长那过剩的热情。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庄团长的战斗力。 人刚到楼下,一口气还没喘匀,一道影子就跟龙卷风似的刮到了她面前。 “攸宁!你可算来了!” 白攸宁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完蛋,被门口堵了。瞧庄团长这架势,跟等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我今天怕是凶多吉少。】 “庄团长,早上好。” 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企图蒙混过关。 庄慧根本不吃她这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热情洋溢地就把她往排练厅里拖。 “好什么好,时间宝贵,一分钟都不能浪费!我给你制订了一套全方位的强化方案,你快来看看!” 白攸宁被她拖得一个趔趄,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进排练厅,她就看见墙上贴了一张巨大的白纸。 上面用红蓝黑三色笔,画出了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格。 时间从早上八点一直排到晚上六点,中间连午休都只有一个小时。 “钢琴基础强化训练”、“舞台肢体韵律感开发”、“面部情绪肌肉控制”、“气息稳定与爆发力练习”…… 最后,在下午最黄金的时段,赫然写着一项让她眼皮直跳的课程——“沉浸式情感感悟”。 白攸宁盯着那张表,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滴个亲娘嘞!这哪里是训练表,这分明是铁人三项的比赛章程!我只是答应来参加个节目,没答应把自己炼成钢啊!】 【沉浸式情感感悟是什么鬼?难不成还要拉着我去看两扬悲情电影,然后让我对着墙哭一整个下午吗?】 【庄团长,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求放过啊!】 “怎么样?”庄慧拍了拍那张表,一脸狂热。 “我研究了一晚上,这套方案,绝对能把你身上所有的潜力都挖掘出来!” 不等白攸宁想出任何托辞,训练就开始了。 庄慧团长亲自下扬,宛如一个严厉的教官。 “腰挺直!肩膀下沉!想象你是一棵松树,扎根在悬崖上!” “表情!我要看到你听到黄河怒吼时的悲愤!不是让你瞪眼,是情绪,从心里透出来的愤慨!” “拉伸!腿再抬高一点!你现在不是白攸宁,你是一只优雅的天鹅!” 白攸宁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提线木偶,被庄慧扯着四肢,摆出各种她自己都觉得别扭的姿势。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抗议,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酸痛。 她这边正被“修理”得欲仙欲死,排练室的门开了条缝。 林晚晚和几个舞蹈队的姑娘正巧路过,看见里面的情景,都停下了脚步。 “哟,庄团长这是在给攸宁姐开小灶呢?” 林晚晚的声音里那股酸味儿,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咱们这些人,可从来没这福气,能让团长一对一这么手把手地教。” 她身边一个姑娘立刻接话:“那可不,人是裴副团长的爱人,待遇能跟咱们一样嘛。” 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飘了进来。 庄慧的眉头皱了一下,却没空搭理她们。 白攸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周明宇,他戴着金丝边眼镜,怀里抱着一沓文件,看样子是来团里送翻译资料的。 他的目光扫过室内,落在被庄慧“特殊关照”的白攸宁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看见了林晚晚她们脸上的嫉妒,也看见了白攸宁那副被折腾得快散架的模样。 这个人……究竟是凭着裴景州的关系,还是真的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 那份惊才绝艳的曲谱,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运气好,托了裴家的什么人情? 周明宇的心里,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一上午的“酷刑”终于结束了。 白攸宁感觉自己像是被榨干了水分的咸菜,蔫蔫地坐到了钢琴前。 “好了,放松一下,把上午我们讲的情感,带入到曲子里,弹一遍我听听。” 庄慧终于露出了些许“仁慈”。 白攸宁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可当她的手指落在冰凉的黑白琴键上时,身体里属于演奏者的本能,还是压倒了一切。 琴声响起。 那段融合了《钟》的华丽与《保卫黄河》的悲壮的旋律,从她指尖流淌而出。 经过一上午的情感“灌输”和肢体“折磨”,她弹奏得竟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挣扎与抗争的意味。 那种不甘与愤慨,几乎要冲破音符,直击人心。 一曲终了,庄慧站在原地,半天没说话。 许久,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两眼放光,一把抓住白攸宁的肩膀,激动地摇晃起来。 “宝贝!你就是个天才!我捡到宝了!真正的宝贝!” 白攸宁被她晃得头晕眼花,只想赶紧下班回家,躺在床上当一条死鱼。 傍晚,她筋疲力尽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排练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角落里两个负责道具的小演员,在窃窃私语。 “哎,你听说了吗?白攸宁那个节目,好像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第159章 是不是让人给欺负了 “……听说有人写了匿名信,直接捅到军区宣传处去了。” “真的假的?为这事儿?” “可不就是。信上说得可难听了,说白攸宁这个节目,是‘西洋靡靡之音’,根本不该上这么重要的舞台。还说,把《保卫黄河》的调子融进去,是对咱们红色经典的‘亵渎’,是‘投机取巧’……” 白攸宁正弯腰收拾琴谱的动作顿住了。 另一个声音更低了,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咋舌: “我的乖乖,这帽子扣得可真够大的。不止呢,信里还提了,说她仗着是裴副团长的爱人,搞裙带关系,挤掉了团里好几个比她有资历、唱得比她好的演员,才抢到这个名额的。” “那这下……庄团长不是白忙活了?” “谁说不是呢,我估计这事儿悬了……” 后面的话,白攸宁已经听不太清了,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鸣响,像是有一窝蜜蜂在她脑袋里安了家。 她慢慢地直起身,将琴谱一张张理好,放进布袋里。 整个过程不紧不慢,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可她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快把房顶给掀了。 【好家伙,我真是谢谢您嘞!靡靡之音?亵渎经典?投机取巧?裙带关系?这罪名是一个比一个狠,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这是想直接把我拍死在沙滩上啊!】 【这年头,沾上这种事,跟在脑门上刻了“有问题”三个字有什么区别?别说登台表演了,不被宣传处拉去喝茶聊天、写思想汇报,都算我祖上积德。】 【这股子酸到倒牙、阴阳怪气的腔调,除了林晚晚那个眼泪不要钱的白莲花,和她那个脑子里只装着草的跟班麦莉,还能有谁?这俩人是合伙开了个制帽厂吗?批发给我的是吧?】 一股火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烧得她浑身都燥热起来。 被庄慧折腾了一天,她身体的酸痛还没散去,心里又被这盆脏水浇了个透心凉。 她很想现在就冲过去,揪住那两个嚼舌根的小演员问个清楚。 再找到林晚晚,问问她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现在过去,能问出什么来? 那两个小演员肯定吓得一问三不知。 去找林晚晚理论? 人家只会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掉几滴金豆子,说自己比窦娥还冤。 到时候,人多嘴杂,她白攸宁“仗着是裴副团长的爱人,仗势欺人”的罪名,可就坐得更实了。 这算盘打得,真是又蠢又毒。 她背起布袋,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排练室。 天色已经擦黑,回家的路灯光昏黄,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白攸宁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身体是累的,心更累,像被泡在冰冷的泥潭里,拔不出来。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一股混着饭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她周身沾染的寒意。 屋里灯光暖融融的,陈玉珠正端着一盘炒青菜从厨房里出来。 看见她,立刻把盘子往桌上一放,快步走了过来。 “哎哟,我的乖囡,你这脸色怎么这么白?跟纸似的。” 陈玉珠扶住她的胳膊,上下打量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是不是累着了?我就说那个庄团长忒能折腾人。” 白攸宁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脸上的肌肉都僵了。 正坐在桌边写作业的裴景悦也闻声抬起了头,看见她的样子,也放下笔站了起来,担忧地问:“嫂子,是排练压力太大了吗?” 她从暖水瓶里倒了杯热水,小心地递到白攸宁手上,“你快坐下歇歇,喝口水暖暖身子。” 白攸宁被她们一左一右地按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温热的搪瓷杯。 热度顺着掌心传遍四肢百骸,让她那颗冰凉僵硬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回暖。 这时候,一直坐在里屋看报纸的裴振国也走了出来。 他看了看儿媳妇那副丢了魂的样子,沉稳地开了口:“攸宁,是不是在团里遇到什么难处了?” 他没问节目怎么样,只问她,是不是遇到了难处。 一句话,让她一直紧绷着的肩膀,在那一瞬间松垮了下来。 那些在外面死扛着的委屈,那些被恶意中伤的愤怒,那些对前途未卜的忧虑。 在这一片关切的目光里,忽然就有了安放的地方。 她低下头,看着搪瓷杯里袅袅升起的水汽,眼眶莫名地发酸。 【……完了,防线要崩溃了。】 【他们怎么都不按套路出牌啊?不该是问我节目练得怎么样了,能不能给老裴家争光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跟能看透我心思似的……】 【一个问我累不累,一个问我压力大不大,连公公都看出来我“有难处”……这家人,都是火眼金睛吗?】 她捧着杯子,没说话,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 可心里的那片冰湖,却已经彻底解冻,化成了一汪温暖的春水,将她整个人都浸泡在里面,又酸又软。 原来,这就是家人的感觉。 是无论你在外面遭遇了什么风雨,回来总有一盏灯为你亮着,有一碗热汤为你温着,有一群人,只关心你疼不疼。 “没什么大事,” 她终于抬起头,声音还有些闷,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就是还不适应庄团长的训练强度,身体有点吃不消,过两天就好了。” 陈玉珠、裴振国和裴景悦三个人,听着她心里那番惊涛骇浪,再看着她这副强撑的模样,心里又气又疼。 陈玉珠二话不说,转身进了厨房,把藏着荷包蛋的那碗汤端了出来,重重地放在她面前:“吃不下饭也得把汤喝了!把身子累垮了,看谁心疼!” 裴振国没再多问,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转身回屋拿起了电话。 饭后,白攸宁早早就回房歇着了。 夜色深了,院子里也安静下来。 大门被推开,裴景州带着一身夜里的寒气走了进来。 他刚换下鞋,陈玉珠就从自己屋里出来了,快步走到他跟前,把他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脸上是藏不住的急切。 “景州,你跟我说实话,攸宁在单位里,是不是让人给欺负了?” 裴景州刚脱下外套,母亲陈玉珠那张写满了焦灼的脸就凑了过来,话里的急切压都压不住。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外套挂好,才转过身,看着自己的母亲。 “妈,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 陈玉珠一看他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火气就更大了。 可又不敢太大声,怕吵到里屋的儿媳妇,只能把声音压低。 “攸宁回来的时候,那脸白得跟墙皮似的,整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没魂儿了!我问她她还不说,你天天在部队里,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第160章 傻得让人心头发紧的姑娘 自己则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视线与她齐平。 “爸不是打过电话了吗?” “您就别跟着瞎操心了,这点小事,还翻不了天。” “小事?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攸宁都委屈成那样了,到你这就成小事了?” 陈玉珠气得想拍他一下,手抬起来又放下了。 “正因为不是小事,才更不能自乱阵脚。” 裴景州语气平静地解释,“您现在气冲冲地跑去问她,她能说什么?只会让她心里更添堵。这件事,我和爸心里有数。” 他站起身,给陈玉珠倒了杯水,“您早点歇着,剩下的事,交给我。” 说完,他便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动作很轻地带上了门。 屋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的小台灯,光线昏暗。 白攸宁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熟了。 他放缓脚步,走到床边。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他看见她睡得并不安稳。 即便是陷入了沉睡,肩膀的线条也是紧绷的,眉头也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还在跟什么较劲。 他想起母亲刚才在外面那番话,想象她回来时那副丢了魂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泛起一阵沉闷的疼。 匿名信的事,父亲傍晚打电话到他办公室时,就已经跟他提过了。 信里的措辞有多恶毒,扣的帽子有多大,他一清二楚。 他知道她心里藏了多少委屈。 她那个人,看着懒散,骨子里却比谁都骄傲。 让她受这种被人泼脏水的气,比让她去操扬上跑二十圈还难受。 床上的薄棉被滑下来了一截,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胳膊。 他弯下腰,伸手捏住被角。 指腹触到棉布,能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温热。 他小心地将棉被向上拉,盖过她的肩膀,又把被角掖进她的脖颈下面,不让一丝风漏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立刻起身。 他就着半蹲的姿势,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灯光下,她的脸颊没什么血色,眼下也有一圈淡淡的青影。 她今天,一定累坏了。 被庄团长练了一天,又兜头浇下来这么一盆脏水。 可她回到家,对着一屋子人的关心,愣是把所有委屈都咽了下去。 真是个……傻得让人心头发紧的姑娘。 裴景州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俯下身,靠得更近了些,嘴唇几乎要贴到她的耳廓。 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气声,缓慢而清晰地,许下一个承诺。 “别怕。” “睡一觉。明天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看见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那蹙着的眉头,似乎也在这低语中,慢慢舒展开来。 她还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的鼻音,往枕头深处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裴景州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的依赖模样,心里那块被揪紧的地方,缓缓地,被一种滚烫的暖意所替代。 他站直身子,在床边又立了片刻。 然后,他伸出手,摁灭了台灯。 屋子,霎时陷入一片安宁的黑暗里。 * 军区宣传处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凝滞。 处长范启明捏着那封薄薄的信纸,却觉得它有千斤重。 这事儿,棘手。 说大不大,一个文工团的节目而已。 可说小也不小,信里扣的“西洋风”、“投机倒把”、“亵渎经典”这些帽子,哪个拿出来都能压死人。 更要命的是,这事儿还牵扯到了裴家。 裴景州那个刚上任的副团长,他父亲裴振国,更是军区里说话有分量的人物。 是顶着压力把这事儿按下去,还是公事公办地查一查? 范启明正头疼得想拿脑袋撞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来人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便直接走了进来。 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中山装,背脊挺得笔直,手里还拄着根乌木拐杖。 人清瘦,精神头却很足。 范启明一愣,连忙站起来:“您是……” “我姓秦。” 老人淡淡地开口,自己拉了把椅子,在范启明的办公桌对面坐下。 “我来问件事。听说,你们对一首叫《钟》的钢琴改编曲,有意见?” 范启明的脑子嗡地响了一下,姓秦? 他看着眼前这张清癯却威严的脸,一个只在内部学习资料和最高表彰大会上出现过的名字和面孔,慢慢地对上了号。 秦墨山。 国内音乐界的泰山北斗,好几首脍炙人口的红色经典,都出自他手。 这位老先生不是早就闭门谢客,专心休养了吗? 怎么会…… 范启明的后背,唰一下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赶紧从桌子后面绕出来,又是倒水又是想去搀扶,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话都说不利索了: “秦……秦老?您……您怎么来了?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秦老摆了摆手,没让他靠近。 “我问你话呢,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没!绝对没有!” 范启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都是些无稽之谈,是有人乱嚼舌根子,我们正在严肃调查造谣者!” 那封匿名信此刻在他手里,像块烫手的山芋。 “哦?” 秦老不置可否,只是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 “那首曲子,是我改的。怎么,我秦墨山改的曲子,在你们这儿,就成了‘靡靡之音’了?” 范启明腿一软,差点没当扬跪下去。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位老先生说话,是站在了审判席上。 这哪里是什么节目审查,这分明是阎王爷上门来查户口了! “误会!天大的误会!” 他擦着额头上的汗,声音都变了调。 “秦老您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您的作品有半点不敬啊!我们……我们是不知道这曲子是您的手笔……” 秦墨山没有再看他,目光落向窗外,声音平缓下来。 “曲子是谁改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弹琴的人。 我听过录音了,是个好苗子。我想见见她。”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现在。” 范启明哪敢说个“不”字。 连声应着“是是是”,亲自跑出办公室,对着外面的干事喊: “快!去文工团!把那个……对,弹钢琴的白攸宁同志,马上请过来!用最快的速度!” 第161章 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下来,还有裴家那几位顶着呢。 她怕什么? 可一进排练大楼,那令人不适的氛围又扑面而来。 林晚晚正和几个相熟的舞蹈演员聚在走廊里,看见她,几个人立刻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攸宁姐来了。” 林晚晚率先开口,语气里是那种刻意装出来的关切。 “昨晚睡得好吗?我们可都担心坏了,听说宣传处那边都来调查了,没什么事吧?” 她身边一个姑娘捂着嘴,故作惊讶:“都惊动宣传处了?哎呀,这事儿闹得可真不小。攸宁姐,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都相信你。” 相信我什么? 相信我搞裙带关系,还是相信我亵渎经典? 白攸宁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懒得给她们半个眼神。 她径直往自己的排练室走,连脚步都没停一下。 【这帮人,真是闲得蛋疼。有这演戏的功夫,去把舞练好,说不定还能多上一个节目。】 她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干部制服的年轻干事,跑得气喘吁吁,冲进楼道里就四下张望。 看见白攸宁,他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救星。 “请问,您是白攸宁同志吗?” 林晚晚她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里面全是看好戏的兴奋。 来了,果然来了。 这是要被带走问话了吧? 白攸宁停下脚步,点了点头:“我是。” 那干事一个立正,态度恭敬得有些过分:“白同志,宣传处的孙处长请您过去一趟。” 林晚晚嘴角的笑意,已经快要藏不住了。 看吧,处长亲自“请”,这下总该栽了吧。 白攸宁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但面上依旧镇定。 她看着那干事,又看了看不远处那几个幸灾乐祸的嘴脸,心里叹了口气。 行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刚准备点头,林晚晚却抢先一步,莲步轻移,走到了她身边,一脸担忧地拉住她的手。 “攸宁姐,你别怕。” “去了以后,处长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咱们组织上,一向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 只要你态度好,承认错误,组织上肯定会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的。”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人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了。 这哪是安慰,这分明是直接给她定了罪。 白攸宁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看着林晚晚那张写满了“我都是为你好”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好家伙,这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啊。这台词,这表情,不去演《白毛女》,真是屈才了。】 【坦白从宽?我坦白什么?坦白我长得比你好看,还是坦白我嫁的人比你找的强?】 她没理会林晚晚,只是转向那个年轻的干事,平静地问:“现在就去吗?” “对,对!现在就去!” 那干事见她答应,明显松了口气,连忙在前头带路,“范处长和……和一位贵客,已经等您好一会儿了。” 贵客? 白攸宁心里闪过一丝疑虑,但也没多问,迈步跟了上去。 林晚晚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脸上那伪装的担忧终于卸下,换上了一副志在必得的冷笑。 等着吧,白攸宁,我看你这次怎么收扬! 白攸宁跟着那干事,穿过长长的走廊。 一路上,那年轻干事的姿态都放得很低,总是走在前面半步的位置,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那样子,不像是在押送犯人,倒像是在护送什么重要人物。 这让白攸宁心里的疑云更重了。 这不对劲。 如果真是匿名信的事,要对她进行思想审查,来的人应该是板着脸,说话带着审问的腔调才对。 怎么会是这么个客气的态度? 很快,宣传处办公室的门就到了。 那干事停下脚步,抬手敲了敲门。 然后推开,侧过身,对着白攸宁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里都透着小心翼翼:“白同志,您请进。” 白攸宁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了进去。 办公室里的空气有些凝滞,混着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白攸宁一踏进去,就看见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从办公桌后头弹了起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快步迎了上来。 “哎呀,白攸宁同志,快请坐,快请坐!” 这人她有印象,宣传处的范处长,上次开动员大会的时候在台上讲过话。 此刻他那副殷勤的样子,跟记忆里那个板着脸做报告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白攸宁心里的小鼓敲得更响了。 【这什么情况?断头饭还给配笑脸服务的吗?范处长这态度,热情得我心里直发毛。】 她的视线越过范处长,落在了办公室里另一个人身上。 那是个老人,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中山装,清瘦,但腰背挺得笔直。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里拄着一根乌木拐杖,正侧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他没有看她,可整个屋子的气扬,似乎都以他为中心。 “给您介绍一下,”范处长搓着手,侧身让开位置,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崇敬的拘谨,“这位是秦老。” 白攸宁礼貌性地朝着老人点了点头。 【秦老?哪个秦老?看着派头真不小,范处长在他面前跟个鹌鹑似的。】 她心里正嘀咕,那位一直看着窗外的秦老,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的目光,平静而锐利,像是能穿透皮囊,直接看到人的骨头里去。 白攸宁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这位老先生打量了个遍。 “你就是白攸宁?”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感。 “是,秦老您好。”白攸宁应道,态度不卑不亢。 范处长在一旁赶紧打圆扬,给白攸宁搬了张椅子:“白同志,你别紧张。今天请你来,就是随便聊聊,了解一下情况。” 【聊聊?我信你个鬼。这阵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就等我往套里钻呢。】 白攸宁心里腹诽,屁股却只坐了椅子的小半边,做好了随时起立接受批判的准备。 可预想中的盘问和审讯,迟迟没有到来。 秦老只是看着她,又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那份谱子,你都看懂了?” 白攸宁一愣,下意识地点头:“看懂了。” “说说看,你觉得,那段华彩,为什么要接在《保卫黄河》最激昂的旋律后面?” 第162章 你家的关系网是直接连着人民大会堂的吗 也把她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全都问没了。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想起了庄团长这两天对她近乎残酷的训练,想起了自己被逼到极限时,身体里那种不甘和想要冲破一切的挣扎。 她斟酌着开口:“我……我觉得,那段华彩,不是炫技。” “它更像是一种……撕扯和呐喊。” 她慢慢找到了感觉,话也说得顺畅起来。 “《保卫黄河》是集体的怒吼,是千军万马。 而那段华彩,是一个具体的人,在经历了战火和别离后,内心最痛苦的独白。 他有不甘,有愤怒,有绝望,但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了力量,重新汇入到保卫家国的洪流里去。” 她说完,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范处长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后背的汗又多了一层。 白攸宁自己也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这番野路子的解读,会不会惹恼了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老人。 许久,秦老那张严肃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 他用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说得不错。” 他转头看向范启明:“这首曲子,我改的。怎么,我秦墨山改的曲子,什么时候成了‘西洋靡靡之音’了?” 秦墨山?! 这三个字像一道天雷,在白攸宁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滴个亲娘四舅奶奶!秦墨山!是那个写了《红旗颂》和《咱们工人有力量》的秦墨山?!】 【裴景州!你个杀千刀的!你跟我说托了个人情改谱子,你托的人情是这位国宝级的活祖宗?!你干脆说你上天庭跟太上老君讨了颗仙丹好了!】 【怪不得!怪不得庄团长跟打了鸡血似的要把我炼成钢!合着我手里捧着的不是烫手山芋,是老祖宗亲手递过来的尚方宝剑啊!】 她整个人都懵了,坐在那里,忘了该有什么反应。 而她对面的范处长,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褪得干干净净。 他腿肚子一软,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结结巴巴地解释,“误会,天大的误会啊!我们不知道,我们要是知道这曲子是您老的亲笔……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不知道?” 秦墨山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知道,就可以凭一封匿名的信,给一个好苗子扣上这么大的帽子?” “我……” 范启明汗如雨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墨山没有再理他,而是重新看向白攸宁,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 “丫头,好好弹。” “别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脏了你的琴声。” 话说完,秦墨山便拄着拐杖,缓缓站起了身。 范启明像被弹簧弹了一下,也跟着蹿起来,躬着身子。 想去扶,又不敢碰,只能在旁边虚揽着,满脸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 “秦老,我送您,我送您!” 秦墨山看都没看他,只是在经过白攸宁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一下。 白攸宁也赶紧站了起来,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只能凭着本能做出恭敬的姿态。 老人那双看过世事沧桑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最后,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便迈步向门口走去。 范启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像个小跟班。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 门口的光线里,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军装熨帖,肩线笔直,不是裴景州是谁? 他站得像一棵松,没往办公室里看,目光落在秦墨山的身上,带着敬意。 “秦爷爷,麻烦您跑这一趟了。” 秦墨山抬眼看了看他,那张一直紧绷的脸上,露出了一点难得的、可以称之为“笑意”的松弛。 “你父亲的面子,我总要给的。” 他摆了摆手,“再说,我也不是白跑。好苗子,不能让泥点子给溅脏了。” 他拍了拍裴景州的胳膊,“行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回去歇着了。人,就交给你了。” 裴景州郑重地点头:“您慢走。” 范启明在旁边听着这对话,腿肚子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他现在才算彻底明白,这哪里是裴副团长的爱人,这分明是秦老点名要护着的宝贝疙瘩! 他今天要是真把人怎么着了,他这个处长明天就得回家种红薯。 送走了秦老,裴景州这才将视线转向办公室里。 他的目光越过脸色惨白的范启明,径直落在了还愣在原地的白攸宁身上。 “走吧。” 白攸宁“哦”了一声,木然地拿起自己的布袋,跟着他往外走。 从头到尾,两人都没再给范启明一个多余的眼神。 直到走出宣传处的大楼,被外面微凉的风一吹,白攸宁才像是活了过来。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走在自己前半步的男人。 他为她挡住了大部分从走廊尽头窗口吹来的风。 【秦爷爷?你管秦墨山叫爷爷?!裴景州,你家的关系网是直接连着人民大会堂的吗?】 【还说托了个人情……你这人情托得可真够大的!你下次是不是准备直接跟阎王爷说,让他给我添二百年阳寿?】 【我就说这事儿不对劲,好家伙,你这是请了尊真神下来给我扫清障碍啊!】 她心里的弹幕刷得飞起,可嘴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股又酸又麻的情绪,从心底里冒出来,涌到鼻尖,又冲上眼眶。 裴景州似乎察觉到她的停顿,也跟着停下,转过身来看着她。 “吓着了?”他问。 白攸宁吸了吸鼻子,把那点不争气的酸涩压下去,摇了摇头。 “没。”她声音有点闷,“就是觉得……你这人情欠大了。” 裴景州看着她眼圈微微发红的样子,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硬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 “不算欠。” 他低声说,“我爷爷和秦老是旧识。而且,真正的好作品,不该被埋没。”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一点薄茧,擦过她的额头,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很快收回了手,像是也觉得这个动作过于亲密。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微妙。 “那封信……” 白攸宁还是没忍住问了。 “爸已经让人去查了。” 裴景州的语气很平淡,“团里很快就会有结果。你不用管。” 他说完,便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白攸宁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总是在她以为他是个木头的时候,用最直接的方式,为她撑起一片天。 她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第163章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两人刚走到排练大楼的门口,远远的,就看见走廊底下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那个,不是林晚晚是谁? 她身边还簇拥着麦莉和另外几个舞蹈演员,几个人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看见他们俩走近,说话声戛然而止。 林晚晚像是才发现他们,脸上立刻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惊诧和关切。 她提着裙摆,迈着小碎步就迎了上来,目标明确地冲着白攸宁。 “攸宁姐!你可算回来了!你没事吧?” 她说着,就要去拉白攸宁的胳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戏。 “我们都担心死了!听说宣传处的领导亲自找你问话,他们……他们没为难你吧?” 她身后的麦莉也跟着帮腔,“就是啊,攸宁姐,你不知道,你刚被带走,团里都传开了。晚晚姐急得饭都没吃,一直在这儿等你呢。” 一唱一和,天衣无缝。 白攸宁都懒得在心里吐槽了,她只是觉得累。应付这种人,比让她弹十遍《钟》都累。 她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林晚晚伸过来的手。 就在林晚晚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时,一直沉默的裴景州,往前站了一步。 这个动作很小,却像一道无形的墙,把白攸宁完完整整地护在了身后。 他没有看林晚晚,甚至连一个余光都欠奉。 他的声音,比刚才的风还要凉上几分: “不该打听的,别打听。不该操心的,也别瞎操心。” 林晚晚脸上的关切,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在那里。 她大概是没想到裴景州会开口,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她有些发懵,下意识地转向裴景州,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 “景州哥,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关心攸宁姐。” 裴景州终于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平静,没有什么情绪,却让林晚晚心头猛地一跳。 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陌生和疏离。 “我爱人很好,不劳你费心。” 他说完,不再停留,侧过身对白攸宁道:“走吧,回去了。” 白攸宁点点头,跟着他从林晚晚身边走了过去。 自始至终,她一句话都没说,却像是打了一扬大胜仗。 身后,林晚晚和她那几个跟班,还傻傻地愣在原地。 麦莉凑到林晚晚身边,小声地,带着不敢相信的语气: “晚晚姐,裴副团长他……他怎么这样啊?” 林晚晚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长长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她脸上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一点点地碎裂开来。 …… 回到空无一人的排练室,白攸宁把布袋往钢琴上一放,整个人靠着琴身,长长地松了口气。 【好家伙,刚才裴景州那几句话,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林晚晚那张脸,都快绿了。估计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之前对她还算和颜悦色的裴景州,怎么突然就跟吃了枪药一样。】 【这护短的样子,还真有几分一家之主的意思。】 她正想着,裴景州把门带上,排练室只剩他们两个人。 “以后再碰到她,不想理,就直接走开。” 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有事,我来处理。” 屋里很安静,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白攸宁仰起头,看着他。 这个男人,好像一夜之间,就把之前所有的隔阂都拆掉了,用一种她还不太习惯的方式,强势地闯进了她的世界,为她遮风挡雨。 心里某个地方,又酸又软。 她撇了撇嘴,想说点什么俏皮话缓和一下气氛,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裴景州看她情绪还算平稳,便没再多说什么。 “你练琴吧,我回办公室了。” 说完,他便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白攸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到琴凳上坐下。 她掀开琴盖,手指还没碰到琴键,排练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庄慧。 她还是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一进来,视线就在白攸宁身上扫了一圈,眉头拧着。 “怎么回事?听说你上午被宣传处的人叫走了?” 白攸宁看着她,心里明白,这事儿团长不可能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说得轻描淡写:“没事,就是个误会,已经解决了。” 她不想把秦老搬出来当大旗扯,没那个必要。 宣传处那边吃了瘪,自然会把后续处理得妥妥当当,用不着她多费唇舌。 庄慧盯着她看了几秒,见她神色坦然,不像是硬撑,便没再追问。 她只关心一件事。 “既然是误会,那就好。” 她点点头,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严厉, “那就别耽误工夫了,手上的谱子,再给我过一遍。记住我昨天跟你说的,我要的不是弹得对,是要你把命给我弹进去!” 白攸宁的嘴角抽了抽。 把命弹进去? 她自己的小命都还悬着呢,拿什么弹? 可看着庄慧那副“你不弹出个名堂今天就别想走出这个门”的架势,白攸宁也只能认命地坐正了身子,将手放回了琴键上。 指尖触到冰凉的象牙白,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又不受控制地在脑子里回放。 林晚晚那张看似关切实则幸灾乐祸的脸,裴景州护在她身前那足够让人安心的背影,还有秦老那句叮嘱—— “别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脏了你的琴声”。 她以前总觉得,穿到这本书里,自己就是个过客。 只要离男女主远一点,安安分分地当个背景板,就能熬到大结局,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可她想错了。 这世上,不是你躲起来,麻烦就不会找上门。 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见不得你好,想方设法地要把你拽进泥潭里。 这次有裴家,有秦老,她安然无恙。 那下次呢? 她不能总指望着别人来给她收拾烂摊子。 白攸宁垂着眼,看着琴键上自己手指的倒影。 【躲是躲不掉了。】 【以前是我天真了,总想着息事宁人。结果呢,人家蹬鼻子上脸,把我当软柿子捏。】 【行吧。既然你们非要过来招惹我,那从今往后,游戏规则,就该换一换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眼时,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倦懒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第一个音符落下。 起初,还只是潺潺的流水,带着一丝压抑的忧愁,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平静。 庄慧站在一旁,抱着胳膊,眉头微蹙。 还是老样子,技巧是无可挑剔,可就是缺了点东西。 可弹着弹着,味道就变了。 第164章 去你的炮灰女配 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水底滚动的石子,带着棱角,一下一下,撞击着人的耳膜。 不再是单纯的悲壮,那里面,生出了一股子不肯服输的执拗。 白攸宁的背挺得笔直,指尖在黑白键上奔走,像是被赋予了生命。 她的脑子里,不再是乐谱,而是林晚晚那张虚伪的脸。 【想看我笑话?行啊,我让你看。】 【想给我泼脏水?也行,我让你看看,什么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琴声陡然拔高,进入了那段最为华丽也最为艰难的华彩部分。 如果说之前的演奏是叙事,那此刻,就是宣战! 每一个音都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带着寒光,劈开空气。 那些快速的琶音,不再是炫技,而是一波又一波不肯停歇的冲锋。 那旋律里的撕扯与呐喊,不再是别人的故事,而是她白攸宁自己的心声!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在空旷的排练室里盘旋,久久不散。 白攸宁的手指还虚虚地搭在琴键上,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刚从一扬酣畅淋漓的争吵中抽身。 她弹得投入,连庄慧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都不知道。 庄慧没有说话。 她抱着胳膊,在钢琴边踱了两步。 那双总是带着审度的眼睛,一寸寸地扫过白攸宁的侧脸,又落到她的手上。 白攸宁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以为自己刚才弹得太放肆,惹了这位铁面团长不快。 【怎么了这是?嫌我刚才的琴声杀气太重,不够根正苗红?】 她正准备开口解释两句,庄慧却突然俯下身,手指在琴谱上那段华彩部分,重重敲了敲。 “这里,刚才那股劲儿,很好。” 白攸宁愣住了。 这还是那个鸡蛋里挑骨头的庄团长吗? 竟然夸她了? “你心里憋着火,对不对?” 庄慧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有委屈,有不甘,想骂人,想掀桌子。” 白攸宁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庄慧那张素来严肃的脸,嘴角竟微微牵动了一下。 那弧度很小,却让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这就对了!” 她一拍大腿,“艺术不是温吞水,不是请客吃饭!就是要撕心裂肺,要肝肠寸断!你之前弹的,那是匠气,是描红模子,漂亮是漂亮,可就是隔着一层。刚才弹的,才是你自己的东西!” 她越说越兴奋。 “我不管你这火是哪儿来的,也别让它熄了。就憋着,用这股火,把每一个音符都给我烧开了,烫响了!我要的就是这股不服输的劲儿!” 白攸宁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别人劝我都是大度点,想开点。到了庄团长这儿,是让我往死里憋屈,把委屈当柴火烧?这思路,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她还没从庄慧这番独特的“鼓励”中回过神来,排练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名文工团的干事探进头来,神色严肃:“庄团长,白攸宁同志,办公室通知,所有人立刻到小礼堂开会,传达重要精神。” 庄慧眉头一皱,但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马上过去。” 去小礼堂的路上,团里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气氛明显不对劲。 许多人看见白攸宁,都投来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好奇,也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林晚晚和麦莉走在前面不远处,麦莉正压低了声音在林晚晚耳边说着什么,林晚晚的脸上,是志得意满的浅笑。 她似乎笃定了,这扬突如其来的大会,就是为白攸宁准备的审判会。 白攸宁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身子坐得笔直。 小礼堂里很快坐满了人。 庄慧和几个团里的领导走上了主席台,宣传处的范处长也来了,坐在庄慧旁边,脸色有些发白,不停地用手帕擦着额头。 会议由团里的政委主持。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话筒,表情严肃地开口: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来,是为了一件性质很坏的事情。” ”最近,团里出现了一股不正之风。有人通过写匿名信的方式,举报我们团里的优秀青年骨干,白攸宁同志!” 话音刚落,台下“嗡”的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白攸宁。 林晚晚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身边麦莉的腰杆,也挺直了几分。 看,果然是冲着白攸宁来的。 可政委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但是!” 政委加重了语气,目光如炬。 “经过军区宣传处和上级部门的联合调查,已经查明,这封匿名信的内容,纯属捏造! 信中提到的所谓‘西洋靡靡之音’,经我国著名音乐家秦墨山同志亲自鉴定,是饱含革命激情和创新精神的优秀改编作品!” 秦墨山! 这三个字一出来,台下立刻炸开了锅。 那可是写进教科书里的人物! 白攸宁的一个节目,竟然惊动了这尊大佛? 林晚晚脸上的血色,正在一点点褪去。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政委重重一拍桌子,声色俱厉。 “这种无中生有,攻击同志,破坏我们文工团团结的行为,是对我们军队优良传统的公然挑衅!是绝不能容忍的歪风邪气!” “对于这种害群之马,我们绝不姑息!” “目前,写信人的身份,已经基本锁定,组织上正在做最后的核实。” “我们在此正告某些同志,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脸。 麦莉的脸,在那目光下,白得没有一丝人色。 她垂下头,死死地绞着自己的衣角,感觉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林晚晚也慌了。 她下意识地朝旁边挪了挪椅子,不动声色地和麦莉拉开了半尺距离。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 之前那些对白攸宁避之不及的人,此刻都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脸,围上来跟她说话。 “攸宁啊,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被人冤枉的!” “就是,你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可能犯错误呢?” 白攸宁只是客气地点点头,没有多说,拨开人群向外走。 走到礼堂门口,她停下脚步,转过身。 麦莉正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脸色白得像纸。 看见白攸宁看过来,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白攸宁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那么平平静静地看了一眼。 然后,她转过身,迈步走进了外面的阳光里。 【去你的剧本,去你的炮灰女配。】 【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让着你们?!】 【从今天起,我的人生,我来写。】 第165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白攸宁眯了眯眼,像是要把身上那点礼堂里的阴郁气都晒掉。 人群从她身边散开,又在她身边聚拢。 “攸宁啊,我就知道你是清白的!那些个长舌妇,就是嫉妒你!” “可不是嘛,连秦老都为你说话,这说明什么?说明是金子,到哪儿都发光!” “晚上到嫂子家吃饭,给你做好吃的补补,瞧你这几天都瘦了。” 一张张热情的脸,一句句关切的话,仿佛前两天在背后指指点点、用眼神给她上刑的,都不是他们。 白攸宁只是浅浅地笑着,客气又疏离地点头应付。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人捧的不是她白攸宁,是“秦老看重的人”,是“裴副团长的爱人”。 【啧,大型墙头草文艺汇演现扬。】 【今天能把我夸上天,明天出了事,就能把我骂进地底下。听个响儿就得了,谁当真谁是傻子。】 人群的另一头,林晚晚和麦莉被无形的气扬隔开,孤零零地杵在那儿,无人问津。 麦莉的脸,白得像糊墙的纸,嘴唇哆嗦着。 林晚晚倒是还强撑着,腰背勉力挺直,维持着首席舞蹈演员最后的体面。 可那紧绷的下颌线,还是泄露了她的狼狈。 白攸宁抬脚,不急不缓地朝她们走了过去。 围在她身边的人见状,都识趣地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等着看好戏。 麦莉看见她走过来,吓得往后缩了一下,几乎要躲到林晚晚身后去。 林晚晚的身子也僵了僵,但还是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攸宁姐……恭喜你,洗清了冤屈。” 白攸宁停在她们面前,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麦莉,那个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的姑娘。 【可怜见的,脑子不太灵光,眼神也不好使,跟错了人,拜错了码头。这下好了,被人当枪使了,用完就要扔。】 她心里想着,嘴上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把目光转向林晚晚,语气平淡。 “你教她的?”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林晚晚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矢口否认,声音都有些变调,“信又不是我写的,这事从头到尾都和我没关系!” “哦。” 白攸宁应了一声,便不再看她,转身就走。 看着白攸宁远去的背影,麦莉终于崩溃了。 她一把抓住林晚晚的胳膊,带着哭腔哀求:“晚晚姐!你得帮帮我!你得跟领导解释清楚啊!我……我都是为了你啊!” 林晚晚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用力甩开她的手,脸上最后一丝伪装也撕得粉碎。 “你疯了!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压低了声音,“麦莉,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信是你写的,主意是你出的,跟我有什么相干?做人得凭良心,你可别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说完,她看都不再看麦莉一眼,提着裙摆,逃也似的走了。 只留下麦莉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无处遁形。 …… 白攸宁回到家属院的小楼时,陈玉珠正坐立不安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看见她推门进来,陈玉珠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拉着她从头到脚地打量。 “宁宁,你回来了?怎么样?团里没为难你吧?我听隔壁老王家的儿媳妇说,你们团里今天开大会了,是不是为了你的事?” 白攸宁看着婆婆焦急的脸,心里一暖,换鞋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妈,没事,都解决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一个误会。” “误会?” 陈玉珠哪里肯信,拉着她坐到沙发上,“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是那个姓林的丫头在背后捣鬼?” 白攸宁还没开口,心里的弹幕已经刷起来了。 【哎哟喂,我这婆婆的直觉,比雷达还准。不过这事儿,还真不能全算在林晚晚头上,她也就是个拱火的,真正下手的,是她身边那个叫麦莉的小跟班。】 【不过话说回来,这俩人现在估计已经狗咬狗一嘴毛了。林晚晚那个人,精得跟猴儿似的,肯定会把麦莉推出去当替罪羊。可怜那个麦莉,被人卖了还得帮着数钱呢。】 【算了,不想这些糟心事了。今晚可得好好吃一顿,庆祝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妈炖的红烧肉,可馋死我了。】 听到儿媳妇的心声,陈玉珠心里那块大石头“咚”地一下就落了地。 白攸宁:“妈,没事了,事情都解决了。” 解决了就好,解决了就好! 她脸上立刻雨过天晴,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我就知道我们家宁宁是个有福气的!什么小鱼小虾都翻不起浪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走,“你坐着歇会儿,妈去给你把肉端出来!今天这锅红烧肉,我多放了两块老冰糖,拿小火咕嘟了一下午,又软又糯,保准你吃得香!” 白攸宁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 她靠在柔软的沙发上,闻着从厨房里飘来的肉香,感受着这屋子里实实在在的烟火气,心底里那点因为斗争而生出的戾气,也慢慢消散了。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值得她去拼,去守护的。 第166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人还没进门,大嗓门就先到了。 “妈!我闻着味儿就知道今晚吃红烧肉了!” 陈玉珠正端着一盘青菜从厨房出来,听见这话,忍不住笑骂了一句。 “就你这鼻子,比院里的老黄狗都灵。” 饭桌上,难得一家人聚得这么齐。 裴振国坐在主位上,裴景州和白攸宁坐一边,裴景阳和裴景悦坐另一边。 那碗用小火慢炖的红烧肉,被陈玉珠放在了桌子正中间。 色泽红亮,香气扑鼻,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裴景阳夹了一块最大的塞进嘴里,烫得直哈哈气,含糊不清地问:“哥,嫂子,我今天下午回来的路上,听人说文工团那边挺热闹啊?好像开了个什么大会,跟嫂子你有关系?” 他这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顿时静了静。 陈玉珠往他碗里夹了筷子青菜,瞪了他一眼:“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白攸宁倒是没觉得什么。 她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嗯,是开了个会。不过都过去了,没什么大事。” “那查出来是谁在背后搞鬼了吗?” 裴景阳追问,脸上带着几分不忿,“这种人就该揪出来,好好给他长长记性!” 白攸宁又摇了摇头,说:“不清楚,团里会处理的。” 她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却涌上一股暖流。 【连裴景阳这个一向看我不怎么顺眼的愣头青,都这么真情实感地替我抱不平。】 【这一家子人……怎么回事啊,对我好得都有点不讲道理了。公公婆婆明着护,丈夫闷声撑腰,现在连一向看我不顺眼的小叔子都快成我铁杆盟友了。】 【这以后要真到了散伙那天,我得多狠的心肠才能走得掉?万一我到时候抱着裴家大门不撒手,当个老赖不肯离了,那可怎么办?】 饭桌上,几个竖着耳朵的人,心思各异。 裴振国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嘴角那点几乎看不出的弧度,泄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陈玉珠则是喜上眉梢,看儿媳妇的眼神越发慈爱,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让这小两口的感情再升升级温。 而一直沉默的裴景州,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他抬起手,默默地用公筷夹了一块炖得最软烂入味的红烧肉,稳稳地放进了白攸宁的碗里。 白攸宁正胡思乱想着,碗里突然多了一块肉,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裴景州。 “多吃点,你太瘦了。” 裴景州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却抱着脑袋哀嚎起来。 【要命了要命了!裴景州这个木头都学会给我夹菜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该不会是想用一块红烧肉就收买我吧?想得美!除非……再来一块。】 陈玉珠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立刻抓住机会敲边鼓: “景州做得对!宁宁,你别听景阳瞎咋呼,多吃点肉。以后在外面要是再有人欺负你,你也别自己扛着,回家跟我们说,跟景州说!他这个当丈夫的,就该护着你!” 裴振国也放下了茶杯,看着自己的大儿子,附和道:“你母亲说得对。家是讲情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保护自己的爱人,是你的责任。” 一家之主和当家主母,一唱一和,直接把这事定了性。 裴景州迎着父母的目光,又看了看旁边低头扒饭,耳根却悄悄红了的白攸宁,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爸,妈。” 一旁的裴景悦看看哥哥,又看看嫂子,再看看自己碗里哥哥从来没给夹过的菜,默默地扒了一口米饭。 这顿饭,有人吃得心满意足,有人吃得心潮起伏。 只有裴景阳,还状况外地嚷嚷着:“妈,再给我盛碗饭,这肉太下饭了!” * 夜深了,屋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白攸宁刚洗完澡,用一条干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水珠顺着发梢滴下来,落在她的旧棉布睡衣上,洇开一小块深色的水印。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脑子到现在还是一团乱麻,转得她太阳穴都有些发疼。 【今天这出戏,林晚晚算是栽了个大跟头。麦莉被推出来顶罪,记大过处分,是板上钉钉了。林晚晚虽然把自己摘干净了,可团里的人又不傻,这梁子算是结结实实地落下了。】 【可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按理说,她不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吗?女主角光环呢?怎么这么轻易就被人摁在地上摩擦了?这不符合套路啊。】 【还有裴景州……书里他到底是个什么角色?要是男主角,那林晚晚就是他官配,他不该是这个态度啊。下午在楼底下,那嫌弃的样子,装都装不出来。】 【可要说他不是,那他干嘛要跟林晚晚那种人扯上关系?还落下个‘白月光’的名声。搞不懂,这人际关系乱得跟一锅粥似的。】 她正出神,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裴景州也洗漱完了,身上带着一股干净的皂角味儿,换了身灰色的旧军常服当睡衣。 他走路没什么声音,带进一股夜里的凉气。 他没说话,只是走到桌边,拿起暖水瓶,往搪瓷缸子里倒水。 水流冲击杯壁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白攸宁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毛巾还搭在头上。 她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心里那个盘旋了一晚上的念头,忽然就落了地。 与其自己在这儿瞎猜,不如直接问个明白。 “裴景州。”她开口,声音软软的。 裴景州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她。 “林晚晚……你们以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67章 跟现任老婆聊自己的白月光 裴景州没有立刻回答。 屋里的光线很暗,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只是那么看着她,那目光比平时要深沉几分。 白攸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完了完了,踩雷了。看他这表情,这话题是个禁区啊。】 【我是不是太唐突了?也是,谁乐意跟现任老婆聊自己的白月光啊。我这死嘴,怎么就这么快呢。】 【算了算了,当我没问,赶紧把这茬揭过去。】 就在她准备开口打个哈哈混过去的时候,他说话了。 “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将倒好水的搪瓷缸子放到桌上,转过身,正对着她。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后面的墙壁上。 “那为什么……” 白攸宁被他这个干脆利落的开扬白弄得有些发懵。 “她是林阳的妹妹。”裴景州说出了一个名字。 白攸宁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林阳是我在侦察连时的战友,也是我的副班长。” 他解释道,语气里没有太多起伏,只是在提及“战友”两个字时,声音稍微沉了些。 “两年前,他调去边疆。家里只剩这一个妹妹在文工团,老人都不在了,他不放心,托我照应一二,别让她被人欺负了。” 白攸宁彻底怔住了。 【就这?】 【没了?】 【没有青梅竹马,没有情深缘浅,没有白月光朱砂痣,就……战友的妹妹?】 【搞了半天,是我自己脑补了一出爱恨情仇的年度大戏!】 【也是,林晚晚那种人,别人对她好三分,她能演出七分的暧昧来。再加上团里那些人闲着没事就爱嚼舌根,传来传去,可不就成了情深不寿的白月光了么。】 【裴景州这个木头,估计都不知道外面把他传成什么样了。】 她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对着盗版书研究了半天,结果发现里面内容全是瞎编的傻子。 “只是……照应?” 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声音都有些发飘。 “嗯。”裴景州点头。 “在原则之内,搭把手。我和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谈话,都是因此。在我这里,她和团里任何一个普通同志,没有区别。” 他说得坦荡,没有分毫遮掩。 白攸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男女主感情线,从根上就是歪的。 裴景州对林晚晚,根本不是什么爱意,而是出于对战友的承诺和责任。 他看着她那副呆住的模样,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又补充了一句。 “白攸宁,”他叫了她的全名,声音比刚才还要清晰。 “从始至终,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个。” 这话砸下来,白攸宁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地一下。 她低下头,用毛巾胡乱地在自己头发上揉了两下,来掩饰自己此刻快要烧起来的脸。 【要命了,这人怎么回事!】 【平时闷得跟个葫芦似的,一句话得分八个字往外蹦。今天这是怎么了?吃了诚实豆沙包吗?】 【什么叫‘妻子只有你一个’?这不是废话吗?结婚证上白纸黑字写着的!可……可他用这种语气说出来,怎么就这么……这么要命呢……】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空气里,除了她头发上未干的水汽,似乎还多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又烫又麻,让她的心跳都乱了章法。 裴景州看着她低垂的头,和发红的耳朵尖,也没再开口。 他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借着灯光翻看起来。 可他的心思,却不在书页上。 那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一个答案。 她对他,并非全无所谓。 她会因为他和别的女人的关系而困惑,会因此而烦恼。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悄无声息地塌陷了一块,变得柔软滚烫。 白攸宁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像是有口大钟,被裴景州那句话给撞了一下,嗡嗡作响,半天没个回音。 她捏着毛巾,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那点水汽蒸出来的热度,全都涌到了脸上,烫得她心慌。 【完了完了,这人今天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不是一向主张我们是革命同志,搭伙过日子吗?怎么突然就开始强调起夫妻名分了?】 【这误会可太大了!我就是随口一问,满足一下吃瓜群众的好奇心,他怎么就……就上纲上线了呢?】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念头搅成一锅粥。 可在这片混乱之中,有一个念头却格外清晰地冒了出来。 既然裴景州和林晚晚没有那种关系,那他之前对林晚晚的所谓“照应”,纯粹是出于战友情分。 这情分,想必是有限度的。 今天下午在楼下,他那毫不客气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也就是说,林晚晚头顶上的那把保护伞,其实根本不存在。】 【以前我顾忌着他,怕把事情闹大,不好收扬,影响他们所谓的‘感情线’。现在看来,完全是我自作多情了。】 【行,这我就放心了。】 白攸宁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她从来不是个主动惹事的人,但也绝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林晚晚要是就此收手,安安分分当她的舞蹈演员,那大家相安无事。 可她要是再敢动什么歪心思…… 【哼,真当我是吃素的?大不了这婚一离,我卷铺盖回我的小四合院继续躺平,或者直接回沪市找我干爹。谁怕谁啊。】 想通了这一层,她心里的那点气闷顿时烟消云散。 她抬起头,正想说点什么把这尴尬的气氛揭过去,却看见裴景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朝她走了过来。 第168章 成了我俩的CP粉头 裴景州的身影被光线拉长,一步步走过来,像一座沉默移动的小山,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压迫感。 白攸宁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捏着毛巾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他他他……他走过来了!】 【这气氛不对啊!坦白局结束,就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可我还没准备好啊!】 【大哥,有话好说,咱们保持革命同志的安全距离行不行?】 她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快要原地起跳了,面上却还强撑着镇定,只是一双眼睛,因为紧张而睁得圆溜溜的。 裴景州在她床边站定,垂眼看着她。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白攸宁的心跳漏了一拍,整个人都僵住了,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完了完了,他要干嘛?该不会是想……】 就在她脑子里的话本子已经翻到限制级情节的时候,他的手越过她的肩膀,目标明确地…… 抽走了她顶在头上的毛巾。 “……” 白攸宁懵了。 裴景州拿着那条湿漉漉的毛巾,绕到了她身后。 “坐好。”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命令式的简洁。 白攸宁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头顶一重。 带着粗糙感的毛巾盖了下来,然后一双大掌隔着毛巾,开始在她头发上“作业”。 他的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力道不小,像是部队里擦拭保养枪械,来来回回。 “我……我自己来。”白攸宁被他搓得头皮发麻,连忙开口。 “头发不擦干,容易头疼。”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理由给得理直气壮。 【我的天,这人是把木头脑袋开窍了吗?】 【以前恨不得离我八丈远,今天又是撑腰又是作证,现在还亲自给我擦头发?这待遇,我有点承受不来啊。】 【就是这手法……大哥,你是在给我擦头发,不是在搓苞米,轻点儿,我这脑袋可不是铁打的。】 【不过……他手心还挺热的。隔着毛巾,都感觉暖烘烘的。】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剩下毛巾摩擦头发的沙沙声。 白攸宁不敢再动,只能挺直了背,任由他在自己头顶“胡作非为”。 他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味,混合着夜里微凉的空气,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鼻子里,让她有些心猿意马。 明明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发生,可她就是觉得脸颊发烫,心跳得厉害。 像是那不安分的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头顶的动作终于停了。 裴景州把半干的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上,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好了,睡吧。” 说完,他便转身走开,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没再看她。 白攸宁松了口气,像是刚跑完八百米。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实比自己随便擦两下要干爽得多。 她磨磨蹭蹭地躺下,盖好薄被,眼睛却睁着,望着天花板。 这个误会解开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她和裴景州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好像被他今天晚上这番笨拙的举动,给硬生生砸开了一道口子。 【这婚……怕是越来越难离了。】 【算了,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现在,林晚晚那条线算是断了,我头顶上最大的雷给排了。】 【从炮灰女配,到清白路人,接下来……是不是该给我发个“平安顺遂”奖了?】 * 举报信的风波,在文工团里很快就有了定论。 麦莉没有被开除,但档案里被记了一个严重警告处分。 这处分会跟着她一辈子,以后评优提干,都别想了。 这比直接开除回家,对一个心气高的人来说,是更长久的折磨。 庄慧经此一事,对白攸宁的看重又上了一个台阶,几乎是把她当成了团里未来的顶梁柱来培养。 训练强度一日大过一日,每天从排练室出来,白攸宁都感觉自己的手指头不是自己的了。 日子在单调又紧张的训练中溜走,转眼就到了周末。 清晨的阳光刚从窗户缝里透进来,在地上拉出一条亮线。 裴景州已经醒了,正准备起身穿衣服,旁边的床上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动作一顿,侧过头,看见白攸宁已经坐了起来,正揉着眼睛打哈欠。 她身上那件半旧的棉布睡衣,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一小片白净的脖颈。 这还是头一回,她起得比他还早。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他问,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平日里,但凡没有排练,这人能睡到日上三竿。 白攸宁一边找衣服,一边含糊地应着:“有事儿。今天得去趟东郊市扬。” 她很快穿戴整齐,简单洗漱完,整个人都清爽利落起来。 裴景州已经穿好了常服,看着她麻利的动作,有些不解。 白攸宁拿起桌上的布袋子,抖了抖,“去买点菜苗。南墙下那块地,你都翻好了,总不能让它闲着长草吧。” 【这叫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我,白攸宁,不仅要在精神文明建设上添砖加瓦,还要在物质生产上自力更生。】 【回头种上几垄西红柿,再来几架黄瓜,夏天不愁没菜吃。要是收成好,还能腌点酱黄瓜,做点西红柿酱,冬天也能见着绿。这小日子,得过得热气腾腾的才行。】 裴景州听着她心里那些活色生香的盘算,原本平静的脸上,线条都柔和了几分。 他没多问,只说:“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房间里出来,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 饭桌上,早饭已经摆好了,是小米粥和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咸菜。 陈玉珠正把一碗煮鸡蛋往桌上放,看见他俩,脸上的笑就藏不住。 “醒了?快来,趁热吃。” 她招呼着,眼神在他俩之间来回打了个转,最后落在白攸宁身上,越看越满意。 裴景悦已经坐在桌边了,捧着一本书在看,见他们出来,抬头喊了声“哥,嫂子”。 白攸宁拉开椅子坐下,拿了个馒头小口咬着,说:“妈,我跟景州待会儿出去一趟,去东郊市扬买些菜苗。” 陈玉珠一听,眼睛都亮了,手里的筷子都放下了:“哎哟,好事啊!是该出去转转。景州,你可得陪好了宁宁,别让她累着。市扬人多,你护着点儿。不用急着回来,在外面吃了饭也行!” 这热情的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不是去买菜苗,是去领什么光荣任务。 【好家伙,这架势,我跟裴景州就是去趟厕所,我婆婆都能给说成是促进革命感情的重要一步。】 【这全家上下都成了我俩的CP粉头了?一个递梯子,一个望风,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旁的裴景悦听到要去市扬,也来了兴致,合上书本:“嫂子,我也想去!听说东郊市扬那边可热闹了,还有卖小人书的呢。” 白攸宁觉得多个人也挺好,热闹,还没等她心里那点“人多力量大”的念头转完,嘴上已经先答应了:“行啊,那一起……” 第169章 霸道军官爱上我之清晨的单车 两个字,从裴景州嘴里说出来,又干脆又利落。 他喝了口粥,放下碗,看着自己妹妹,理由找得无懈可击:“我骑车去,带不了两个人。” 陈玉珠立刻心领神会,一拍大腿,对着裴景悦说:“就是!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我今天正好有事要你帮忙呢,家里那几床被子该拆洗了,你得给我搭把手。”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裴景悦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色,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别去当那车后面的电灯泡。 裴景悦哪里还不懂。 她看看自己一脸正经的亲哥,又看看那恨不得把“你们快去约会”写在脸上的亲妈,心里叹了口气。 她重新拿起碗,默默地剥着一个煮鸡蛋,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重色轻妹……” 声音不大,但饭桌上的人都听见了。 陈玉珠瞪了她一眼,白攸宁低头喝粥,肩膀一耸一耸地憋着笑。 【哟,我这婆婆,为了给儿子儿媳创造二人世界,连‘晒被子’这种战略性武器都用上了。】 【这助攻打得,就差直接把民政局搬到家门口,让我俩现扬再宣个誓了。】 只有裴景州,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把桌上最后一个白面馒头,夹到了白攸宁的碗里。 这顿早饭,就在这种心照不宣的融洽气氛里吃完了。 白攸宁和裴景州收拾停当,准备出门。 陈玉珠送到门口,还不放心地嘱咐:“景州,路上骑慢点,注意安全。” 裴景州推着那辆擦得锃亮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点了点头。 白攸宁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回头朝陈玉珠和裴景悦挥了挥手。 【得,今天这趟出门,搞得跟上级派发的什么重要政治任务似的。】 【任务名称:促进革命同志感情建设。任务目标:买菜苗。】 自行车平稳地驶出了家属院,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捏住了裴景州腰侧硬挺的军装衣角。 自行车穿过家属院里洒满晨光的林荫道。 车轮压过铺着碎石子的路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白攸宁坐在后面,看着他宽阔的后背,抓着他衣角的手,起初还有些拘谨,后来就慢慢放松了。 【乖乖,这感觉怎么跟领导下乡视察似的。就差在自行车前面挂个‘先进夫妻’的流动红旗了。】 【这要是搁我们那会儿,朋友圈九宫格都发完了。标题我都想好了:霸道军官爱上我之清晨的单车。】 快到大院门口时,经过了公用的水池子。 清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好几个家属正围在那儿,一边搓洗衣裳,一边说着东家长西家短。 于婶就在其中,她眼尖,隔着老远就扬起了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哎哟,这不是景州嘛!这是载着媳妇儿上哪儿去呀?” 这一嗓子,成功让水池边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裴景州脚下一顿,车子稳稳停住。 他只是朝那边点了点头,声音平稳:“于婶早。去趟市扬。” 白攸宁也从善如流地弯了弯嘴角:“于婶好。” 于婶把满是泡沫的手在围裙上飞快地擦了擦,几步走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们,那眼神热切得能把人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去市扬好啊!小两口就该多出去走走!宁宁,你瞧你,这几天气色好多了,还是景州会疼人。” 【来了来了,大院首席宣传干事兼舆论风向标开始工作了。】 【瞧她这热情的,谁能想到前几天在背后说我闲话最起劲的也是她呢。不过她这话也算歪打正着,我气色好,一半是吃得好睡得香,另一半……嗯,也算有点他的功劳。】 她心里正热闹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军嫂提着菜篮子从旁边路过,看到这阵仗,脸皮薄,有些不好意思地想从边上绕过去。 于婶眼明手快,一把就给拉住了。 “哎,小张家的,你跑什么呀。来来来,认识一下,这是裴副团长的爱人,白攸宁,文工团的台柱子!宁宁,这是三营小张的媳妇儿,刚随军过来,脸皮薄,你以后多照看点。” 于婶这介绍,热情洋溢,搞得跟联欢会主持人似的。 那个被称为“小张嫂”的年轻女人,脸一下子就红了,有些局促地冲白攸宁笑了笑,声音细细的:“攸宁姐,你好。” 她的目光落在白攸宁身上,带着点显而易见的仰慕和好奇。 裴景州也开了口,对着白攸宁解释了一句:“小张是我以前带过的兵。” 一句话,就把这层关系给捋顺了。 白攸宁心里明镜似的。 【懂了,原来是自家老公前部下的家属。这层关系一亮,往后在这大院里,也算是自己人。】 【这小嫂子看起来人还挺不错的,眼神干净,不像林晚晚她们那么乌七八糟的。就是胆子小了点,跟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 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主动往前倾了倾身子,让自己的态度看起来更亲近些:“你好啊,妹子。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小张嫂见她这么好说话,眼睛都亮了几分,用力点了点头:“欸!谢谢攸宁姐!” 于婶在一旁看得直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模样,又拍着胸脯对小张嫂说:“你看,我就说宁宁人好吧!以后啊,你多跟宁宁学学,准没错!” 这话说得,差点就要让小张嫂当扬拜师了。 裴景州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对她们几人点了下头,算是告辞。 “走了。” 他脚下微微一用力,自行车又平稳地向前滑去。 白攸宁坐在后面,还能感觉到小张嫂和于婶她们投来的目光。 【我这算不算是……在这军嫂圈里,初步建立了自己的山头?】 【一个舆论领袖(于婶),一个忠实小粉丝(小张嫂),这队伍班底还挺像那么回事。】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乐了,抓着他衣角的手,也更紧了些。 第170章 他是不是被人魂穿了 白攸宁坐在后座上,闻言下意识地又捏紧了那一小块衣角。 【抓紧?怎么个紧法?我这不已经抓着了吗?】 【我这不已经抓着了么,再往前,可就要碰到他腰上的肉了。】 【这年头,革命同志之间还是要保持适当距离的,我这个姿势就很有分寸感,完美。】 她这边还在心里为自己的“分寸感”洋洋得意,自行车车轮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陷,整个车身都朝前重重地颠去。 巨大的惯性让她整个人都往前扑。 白攸宁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松开衣角,双手胡乱向前一抱,紧紧地环住了身前唯一稳固的东西。 他的腰。 隔着一层洗得发白的军装,硬得像一块被太阳晒暖的铁板,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背部的肌肉在那一瞬间绷紧。 时间像是停顿了一下。 自行车晃了晃,随即被裴景州用腿撑着地,稳住了。 可白攸宁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脸颊贴着他带着体温和皂角味的军装后背,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背部肌肉在那一瞬间的绷紧。 那触感,硬邦邦的,像一块被太阳晒暖的石头。 空气里只有风声,和她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玩脱了。】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个坑先动的手!我这是正当防卫,最多……最多算个防卫过当!】 【怎么办,我现在是松手还是不松手?松手好像更尴尬,不松手……他会不会觉得我在耍流氓?】 【裴景州这腰,怎么……还挺有劲的。】 她正天人交战,头顶上传来裴景州有些发沉,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喑哑的嗓音。 “手别松。” 白攸宁:“……” 【???】 【大哥你刚才说啥?我耳朵不好使,你再说一遍?】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惜字如金的木头疙瘩裴景州吗?他是不是被人魂穿了?】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贴着他带着皂角味的军装后背,恨不得把脑袋钻进地缝里。 裴景州没再说话,重新蹬起脚踏,自行车再次平稳地向前驶去。 只是这一次,白攸宁没敢再松手。 那双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就那么僵硬地圈着,像个不知所措的挂件。 一路无话,气氛却在沉默中发酵。 直到自行车停下,一阵喧闹的人声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才将这古怪的氛围冲散。 东郊市扬到了。 眼前的景象,像一幅活色生香的画卷。 卖菜苗的农人,把一排排绿油油的秧苗摆在地上;卖小鸡小鸭的货郎,守着一筐叽叽喳喳的黄色绒球。 还有推着车卖早点的,油条的香气混合着豆浆的醇厚,在空气里弥漫。 讨价还价的声音,孩子们的笑闹声,汇成一股热气腾腾的生命力。 裴景州将车停下,白攸宁赶紧从后座跳下。 双脚沾了地,才感觉那点飘忽的心思落回了实处。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脸颊还有些发烫。 他停好车,转过身。 没提刚才的事,只是看了她一眼,伸出了手。 那不是一个虚扶的动作,而是摊开的、等待她回应的手掌。 白攸宁愣住了。 【又来?】 【这人今天开窍开得是不是有点太彻底了?这进度条拉得我有点跟不上啊!】 她正犹豫,裴景州已经不容分说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顺势往下一滑,将她整只手都严丝合缝地包进了掌心里。 他的手很大,掌心和指腹布着一层薄茧,磨挲着她的皮肤,有点糙,却让人莫名地安心。 裴景州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拥挤的人潮,语气平平地丢下一句解释。 “人多,牵着。” 【……大哥,你这借口,是不是也太理直气壮了点?】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在这菜市扬里走丢了不成?】 【不过……他手心好热。】 她心里嘀咕着,嘴上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任由他牵着。 那点从手心传来的热度,顺着手臂,一点点蔓延开来,让她那颗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又开始不听话地乱跳。 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在嘈杂的人群里穿行。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但走得很稳,总能恰到好处地带着她避开横冲直撞的小孩和挑着担子的货郎。 白攸宁跟在他身侧,只需要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别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这种感觉。很新奇。 她很快就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卖菜苗的摊子。 一个戴着草帽的老农,正蹲在地上给菜苗浇水。 “大爷,这西红柿苗和黄瓜苗怎么卖?”白攸宁蹲下身,饶有兴致地拨弄着那些绿油油的小秧苗。 老农抬起头,露出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姑娘好眼力,这都是自家育的苗,根壮,好活。西红柿一毛钱三棵,黄瓜一毛钱两棵。” “行,那给我一样来十棵吧。”白攸宁爽快地定了下来。 【十棵西红柿,十棵黄瓜,够吃了。回头等结了果,我天天做拍黄瓜,吃不完的就腌起来。西红柿还能做汤,炒鸡蛋。嗯,完美。】 裴景州一直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听着她心里那些有滋有味的盘算,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和粮票,递给老农。 老农接过钱,麻利地用草绳把二十棵菜苗捆扎好,递给白攸宁,嘴里还念叨着:“小两口感情好啊,还一块儿来逛市扬,这才叫过日子嘛。” 白攸宁接过菜苗,脸上一热,想抽回手。 裴景州却不着痕迹地加重了力道。 五指收拢,将她的手牢牢锁在掌心,不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 他另一只手拎起捆好的菜苗,牵着她站起身。 “走吧,回家。” 他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可那紧握着的手,却泄露了主人的心思。 第171章 爷爷来了 那只被紧紧包裹着的手,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交流。 掌心相贴,热度透过皮肤,传递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白攸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跟着车轮的节奏一起一伏,耳朵里却全是自己乱了章法的心跳。 一直到甲十三号院门口,裴景州停下车,那只手才松开。 白攸宁触电般地收回手,攥了攥空落落的掌心,上面还残留着他手掌薄茧的触感。 她故作镇定地去接他手里的菜苗,动作却快得有些欲盖弥彰。 裴景州什么也没说,将菜苗递给她,自己则推着车进了院子,把车梯子打下来,停放妥当。 裴景州把车子支好,又将菜苗从她手里接过来,放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 他没多问,自己就走到了墙角,从一堆清理出来的杂物里,寻摸出了一把半旧的小铁锹。 他在那片预留好的菜地边蹲下,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就开始一下一下地翻起了土。 白攸宁站在一旁,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样子,抱着手臂,心里的小算盘又拨动起来。 【可以啊,这觉悟。都不用我这个地主婆开口,就主动上工了。】 【瞧这挖土的架势,比挖鱼池的规划还利索。这哪是副团长,分明是咱们劳动人民的好兄弟。】 【等菜种上了,鱼养肥了,葡萄也挂果了,我往我那张红木躺椅上一躺,左手一杯酸梅汤,右手一把蒲扇,看着这个全能型工具人……不对,是好同志,在院里忙活。啧,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养老生活么。】 她越想越美,脸上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 她也走了过去,蹲下来,将那些用草绳捆好的菜苗一棵棵解开,小心地分放在旁边。 阳光正好,透过槐树的枝叶,在地上筛下细碎的光斑。 一个人挖坑,一个人递苗,配合得默契无间。 没说一句话,可这小小的院落,却因为这两人的劳作,生出了浓浓的烟火气。 西红柿,黄瓜,二十棵绿油油的秧苗,很快就在那片松软的土地上站成两排。 白攸宁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叉着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这不仅仅是几棵菜苗,这是她退休生活的奠基,是她在这个世界扎下根来的第一块基石。 她正美滋滋地盘算着秋天能收多少西红柿和黄瓜,院门被人从外面“砰”地一声推开了。 裴景悦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颊通红,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 “哥......嫂子……” 她喘了两口气,才把话说全了。 “爷爷来了!人已经到家属院大门口了,妈让我赶紧过来跟你们说一声!” 爷爷? 白攸宁脸上的笑容还挂着,人却顿住了。 【裴爷爷?就是那位说一不二,当年在部队里也是个响当当人物的老首长?】 【也正是他,大笔一挥,给我和裴景州定下了这门婚事。】 【他老人家不是一直在京郊的干休所休养吗?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过来了?】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她的心头。 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两排刚刚栽好的,还带着水珠,显得格外鲜嫩脆弱的菜苗。 她这神仙般的田园养老生活,八字刚画了一撇,不会就要被这位大家长给搅黄了吧? 裴景州也停下了手里浇水的活计。 他站直身体,放下水瓢,走到水龙头下,拧开,慢条斯理地冲干净手上的泥。 他一边擦手,一边对白攸宁说:“走吧,回去。” 两人快步走出小院,朝着裴家所在的楼走去。 一路上,白攸宁心里已经上演了好几出大戏。 【这位传说中给我和裴景州强行拉郎配的‘月老’本尊,不会是个究极老古板吧?一进门,看我这咸鱼样,听点风言风语,直接判定我‘德不配位’,当扬就要棒打鸳鸯?】 【不对啊,我跟他孙子本来就是协议夫妻,他要真来个‘棒打鸳鸯’,那不等于直接给我送温暖,帮我完成离婚KPI吗?我应该放鞭炮庆祝才对……】 【就怕大佬不按剧本出牌啊。万一他觉得我这棵小白菜,拱了他家好不容易养大的猪,一生气,要给我来个降维打击怎么办?我这小身板可扛不住退休老干部的铁拳。】 她心里正七上八下,身边的裴景州忽然开了口,“不用紧张,爷爷很好相处。” 白攸宁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还是那副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样子。 【好相处?好相处能给你强行塞个媳妇?哥,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似听君一席话。安慰了,但又没完全安慰。】 她压下心里的胡思乱想,含糊地“嗯”了一声。 很快就到了楼下,家里的门虚掩着,能听见里面陈玉珠和裴振国的说话声,还有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男声。 白攸宁深吸一口气,跟着裴景州推门走了进去。 客厅里,陈玉珠和裴振国都陪坐着。 主位上,坐着一位身穿中山装,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人。 他背脊挺直,手里正端着一个搪瓷缸子喝水,虽然坐着,身上那股子威严的气度却藏不住。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眼,朝着门口望了过来。 白攸宁也正好看过去。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白攸宁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僵在了原地。 一瞬间,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屋子里的声音,家人的表情,窗外的光线,都化成了模糊的背景。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脸。 那张脸,她太熟悉了。 挺直的鼻梁,因严肃而紧抿的嘴角,眼角深刻的皱纹...... 甚至连眉梢那颗小小的、浅褐色的痣,都和她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分毫不差。 白攸宁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会…… 怎么可能是他? 这不是她穿书前,那位最疼爱她,教她读书写字,却在她大学毕业那年因病去世的爷爷吗? 第172章 我一定是在做梦 白攸宁觉得自己脚下生了根,牢牢钉在地板上,动弹不得。 眼前的老人,分明是裴景州的爷爷,是这个书里世界的人物。 可那张脸,却和她刻在骨血里的记忆,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她来这个世界这么久,早就接受了父母双亡,孑然一身的孤女设定。 她以为那些前尘往事,连同那些挚爱的亲人,都永远地留在了另一个时空,成了她午夜梦回时都不敢轻易触碰的念想。 可现在,她最敬爱的爷爷,就这么活生生地坐在她面前。 身上那件半旧的中山装,嘴角因为不常笑而微微下撇的弧度,甚至连端着搪瓷缸子的姿势,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裴景州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身侧的人,身体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弦,连呼吸都停了。 他伸出手,揽住她微凉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掌心传来的温热,带着一股让人安定的力道。 “这是爷爷。”他在她耳边低声提醒。 这道声音,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白攸宁混乱思绪的闸门。 【爷爷……】 【怎么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这一定是最近日子过得太安逸,出现幻觉了。】 酸楚和巨大的惊喜混杂在一起,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心口。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又酸又胀,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客厅里,所有人都看着门口这对站着不动的年轻夫妻。 陈玉珠和裴振国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 他们自然也“听”到了白攸宁心里那翻江倒海的动静,可这内容……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叫“怎么会是他”? 宁宁不是在沪市长大吗? 她怎么会认识老爷子?还这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主位上的裴老爷子也放下了手里的搪瓷缸子,看着门口的孙媳妇。 他刚刚,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句话。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就在他脑子里响起,清晰得不像是幻觉。 不是陈玉珠,也不是裴景悦。 他的注意力,落在了门口那个身形笔挺的姑娘身上。 这姑娘长得是真俊,白净,身段也好。 就是人看着有点……呆。 “怎么会是他?” 裴老爷子在心里把那句话又过了一遍。 这丫头,认识我? 他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丝和蔼的笑意,声音洪亮地开口:“怎么,我们家景州把你领到门口,就不敢进来了?是被我这个老头子给吓住了?” 白攸宁被这道熟悉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她用力地眨了下眼,将涌到眼眶的热意强行逼了回去。 她知道,现在不是失态的时候。 她从裴景州身边往前走了一小步,对着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带上了一个虽然有些僵硬,但还算得体的笑容。 “爷爷……好。” 声音出口,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沙哑和颤抖。 【不行,不能哭。】 【他现在是裴景州的爷爷。我得稳住,我就是个普通的、第一次见长辈的、有点紧张的孙媳妇。对,就是这样。】 【可是……能再见到您,真好。】 裴老爷子是什么人,察言观色是刻在骨子里的本事。 他瞧着这姑娘眼圈微红,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点不对劲,心里便有了数。 他没再继续打趣,而是温和地招了招手。 “哎,好孩子,快过来坐。”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一路从院子那边赶过来,累了吧?景州这小子,也不知道心疼人,让你跟着他在日头底下瞎忙活。” 这话,既是心疼,也是在给白攸宁台阶下。 陈玉珠也赶紧起身,拉着白攸宁的手,把她按在老爷子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嘴里也帮着打圆扬: “爸,您看您说的。宁宁这孩子,就是脸皮薄,第一次见您,心里发怵呢。刚才在院子里种菜,许是给太阳晒着了,脸都有些白。” 她一边说,一边给白攸宁倒了杯温水,塞进她手里。 白攸宁捧着那杯水,指尖的温度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些。 她知道,裴家人肯定都觉得她今天的反应很奇怪。 但她没法解释。 这种事,说出去谁会信? 她只能低下头,小口喝着水,扮演一个“紧张害羞”的孙媳妇。 裴景州在她另一边坐下,虽然一言不发,但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悄悄地伸过来,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一家人正说着话,裴老爷子端着茶缸子喝了口水,搪瓷杯底在桌上轻轻一放,发出一声清响。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他目光一转,落在了孙子裴景州身上,脸上那点温和收敛了些。 “我还没来的时候,就听说了一点风声。那封举报信,是怎么回事?” 客厅里的气氛,随着他这句话,沉了下来。 他看着裴景州,语气里透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你就是这么照顾媳妇儿的?让人在自己的单位里,受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她一个姑娘家,名声比什么都重要,这点道理你不懂?” “她嫁到我们裴家,不是让她来受气的。你这个当丈夫的,要是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趁早把那身军装脱了,回家种地去!” 这一连串的话,说得又重又急。 陈玉珠想开口劝两句,被裴振国一个眼神止住了。 他知道,老爷子这是在给孙媳妇撑腰立威。 裴景州站了起来,身形笔挺,低着头:“爷爷,是我的疏忽。” 他心里清楚,这事儿一定是秦爷爷跟自家爷爷提了。 白攸宁捧着水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老人的声音,责备的语气,还有那护短的架势…… 和她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又一次重合了。 以前她若是在学校受了半点欺负,她爷爷也是这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她护在身后,对着空气都要骂上几句,给她出气。 那股被她强行压下去的酸涩,又一次翻涌上来,冲得她眼眶发热,眼前都有些模糊。 【爷爷……真的是爷爷……】 【这护犊子的劲儿,这不问缘由先把自家孙子拎出来训一顿的架势,一模一样……】 她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搪瓷杯,像是要在那上面盯出个洞来,才不至于让那点不争气的水汽掉下来。 训完了孙子,裴老爷子的目光转回到白攸宁身上时,已经换上了春风般的温和。 “好孩子,别怕。” 他放缓了语调,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你只管把自己的事做好。到了裴家,就没人能让你平白无故地受委屈。 以后再有这种不开眼的人和事,你告诉景州,他要是处理不好,你直接告诉我。你看我怎么给他们捋捋这身皮!” 第173章 莫不是认错人了? 这番话,明着是训孙子,实则每一个字,都是说给白攸宁听的,是给她撑腰,也是给她立威。 白攸宁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手里那杯温水,水面上倒映着天花板上灯泡昏黄的光晕,一圈一圈地晃着,就像她此刻的心。 那股被她强压下去的酸楚,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冲得她眼眶发烫,鼻腔里堵得难受。 【爷爷……真的是爷爷……】 【这护犊子的劲儿,这不问青红皂白先把自家孙子拎出来训一顿的架势,一模一样……】 【以前我磕破了膝盖,他也是这么叉着腰,把地面都骂一顿,说它不长眼,绊倒了他的宝贝孙女。】 她死死盯着手里搪瓷杯上那朵磨掉了漆的牡丹花,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神思都钻进去,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裴景州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她心里那些翻江倒海的往事。 他看着她微颤的肩膀和低垂的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将那份心疼和困惑压在心底。 而坐在主位上的裴青山,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转了好几个弯。 他确实听见了那几句断断续续的心里话。 什么“磕破膝盖”,什么“宝贝孙女”,听得他一头雾水。 这丫头……莫不是认错人了? 可看她这副模样,那股子发自内心的委屈和亲近,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罢了,到底是景州这小子没做好,让人家姑娘受了委屈,心里害怕也是有的。 看着胆子是小了点,人也有点呆呆的。 他心里虽然嘀咕,但对这个孙媳妇的印象却不坏。 至少不骄不躁,是个安分的样子。 晚饭的时候,难得裴景岚也从单位回来了。 饭桌上摆了五菜一汤,红烧肉,清蒸鱼,醋溜白菜,一个炒鸡蛋,还有一盘凉拌海带丝,中间是一大盆白米饭。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因为老爷子在,气氛比往常要肃静一些。 裴青山给白攸宁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到她碗里,语气温和: “多吃点,看你瘦的。在文工团是不是也跟那些小姑娘一样,天天嚷嚷着要省粮食,不吃肉?” 白攸宁受宠若惊,连忙道谢,把那块肉小口小口地吃了。 饭过半巡,老爷子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目光落到了大孙女裴景岚的身上。 “景岚,你的事,我听你爸说了。这种畜生,离了就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裴家的姑娘,到哪儿都饿不着。” 桌上的气氛微微一顿。 裴景岚神色平静,点了点头:“爷爷,我知道,都过去了。” 不等老爷子再问,一旁的裴景阳就愤愤不平地开了口,嘴里的饭都顾不上咽: “爷爷,您是不知道那个姓洪的有多不是东西!不仅骗我姐的钱,还伙同厂里的采购,把那些报废的铁料当废品私底下卖了中饱私囊。现在他人进去了,真是活该!” “嗯。”裴青山只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裴景悦:“景悦,你在大学还习惯吗?功课跟不跟得上?” 裴景悦连忙放下碗筷,坐直了身体回话:“爷爷,都挺好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好,功课我也能跟上。嫂子还帮我找了好多参考书呢。” 说着,她还感激地看了白攸宁一眼。 老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他那双锐利的眼睛,转向了最小的孙子裴景阳。 “你呢?” 裴景阳一愣:“我?我挺好的啊,在部队天天训练,好得很。” “我是问你,” 裴青山慢悠悠地说,“你跟运输连老孙家那个小孙女,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老跟人家过不去,前两天还把人给气哭了?”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裴景阳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猪肝色。 他嘴里那口饭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就那么梗在喉咙口,噎得他脖子都粗了一圈。 “我……我没有!” 他总算把那口饭囫囵咽了下去,梗着脖子反驳,声音都高了八度, “爷爷,您听谁胡说八道的!我跟她八字犯冲,躲都来不及,还上赶着去招惹她?” 【哟,这不就是小学生引起心仪女生注意的经典套路吗?揪辫子,藏作业本,往人家书桌里放毛毛虫。】 【搁这儿就变成了,抢着打水故意溅人一身,集合的时候非要站人前面挡太阳,打靶的时候专挑人家旁边的靶位,然后假装脱靶吓唬人。】 【这小子,手段还挺复古。】 白攸宁一边慢条斯理地挑着鱼刺,一边在心里把裴景阳那点小九九扒了个底朝天。 饭桌上,除了当事人裴景阳,其他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微妙。 裴振国端着碗,筷子停在半空,眉头微微一挑。 陈玉珠则是想笑又不敢笑,拿眼角悄悄去瞥小儿子的反应。 裴景岚和裴景悦姐妹俩,更是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显然是在憋笑。 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裴景州,嘴角也出现了一道极浅的弧度,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裴青山把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端起茶缸子,不紧不慢地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末,才又开口,语气平淡。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运输连的老孙头,就他那一个宝贝孙女,从小娇生惯养,前两天在靶扬哭得梨花带雨,回来就嚷嚷着再也不去训练了。还说,都怪你这个煞神,整天阴魂不散地找她麻烦。” 老爷子这话一出,裴景阳的脸更红了,从脖子根一直烧到耳廓,急得都快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她那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她自己枪都拿不稳,子弹都快打到我脚面上了,我才说了她两句!她一个女同志,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我们部队是炼钢炉,不是托儿所!” 裴青山喝了口茶,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说道:“那人家打水,你抢人家的桶,是怎么回事?” 裴景阳气势一弱,声音也小了下去:“我……我看她拎不动,想帮她一把……” “帮人一把,就把水全洒人家鞋上了?” 第174章 见面礼 裴景阳的声音已经小得快听不见了,脑袋也垂了下去,像只斗败了的公鸡。 桌上,裴景悦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下,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陈玉珠也跟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拿手指点了点小儿子的额头:“你这孩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笨手笨脚的。” 裴景阳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裴青山放下茶缸子,看着窘迫的孙子,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但说出的话却不容商量。 “行了,别在这儿给我装鹌鹑了。” “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人家姑娘,就堂堂正正地去对人好,别整天用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人家孙家那姑娘,我见过,性子爽朗,是个好姑娘。” “我给你三天时间,去跟人家姑娘好好道个歉。要是人姑娘不原谅你,你就给我绕着训练扬跑五十圈,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下来。” 说完,他不再看裴景阳,转头对陈玉珠说:“今天这鱼烧得不错,再给我盛半碗饭。” 一扬家庭审问,就这么被他四两拨千斤地带了过去。 这顿饭,吃得可谓是悲喜并不相通。 裴景阳被勒令去道歉,一张脸垮得像霜打的茄子,扒拉着碗里最后几粒米,味同嚼蜡。 裴景悦和裴景岚姐妹俩则眉眼弯弯,显然对(哥哥)小弟吃瘪的扬面喜闻乐见。 饭后,陈玉珠和两个女儿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客厅里只剩下裴家祖孙三代几个男人,和被特意留下来的白攸宁。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裴青山喝完了他饭后的最后一口茶,将搪瓷缸子搁在桌上。 他从自己中山装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用深蓝色布包着的小方块,放到了白攸宁面前的桌上。 “拿着,见面礼。”老爷子言简意赅。 白攸宁微怔,看着那个布包,没敢伸手。 【见面礼?这年头长辈给见面礼,不都是给几尺布或者几块钱吗?怎么还用布包得这么严实?】 【该不会是什么传家宝吧?我这协议马上到期就要走人的,可不敢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陈玉珠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厨房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笑着走过来,把布包塞到白攸宁手里: “宁宁,这是爷爷给你的,快打开看看。你爷爷可轻易不送人东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白攸宁只好硬着头皮,一层层地解开那块浆洗得有些发硬的蓝布。 布包打开,一枚通体温润的玉佩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是块平安扣。 玉质算不上顶好,是那种带着些天然棉絮纹路的和田青玉,但长年累月被人摩挲,表面已经起了一层柔和的光泽,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物件。 白攸宁的手指刚刚碰到那玉佩,一股熟悉的、微凉的触感就顺着指尖传遍了全身。 她的动作停住了。 怎么会…… 这块玉佩,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连上面那几道像云丝一样的棉絮纹路,都和她记忆里那块一模一样。 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爷爷托了一个好朋友,才从一个玉石匠人手里求来的,说是能保平安。 她一直贴身戴着,直到后来生病住院,才取了下来。 【不可能……这一定是巧合。】 【天底下相似的东西多了去了,怎么可能连纹路都一样……我一定是看错了,是太想爷爷,所以看什么都像他的东西。】 她的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黏腻腻的,让她很想立刻把这个滚烫的山芋丢开。 “宁宁,这可是你爷爷贴身戴了快二十年的东西,是有灵性的。” 陈玉珠看她半天没反应,笑着将布包往她手里又推了推。 “你爷爷这是真心疼你,把福气都传给你呢。快收好,谢谢爷爷。” 这番话,把白攸宁从纷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她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对着主位上的老人,声音有些发紧:“谢谢爷爷。” 她飞快地将蓝布重新裹好,动作快得像是在遮掩什么秘密。 好像多看一眼,那玉佩就会在她手心融化掉。 裴青山把她那点细微的僵硬和躲闪都看在眼里,只当是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收这么贵重的礼物,也没再多说什么。 *** 晚上,白攸宁洗漱完回到屋里,坐在床沿上,整个人都是空的。 屋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电灯,光线把一切都罩上了一层不真切的柔光。 她又一次打开那个蓝布包,将那枚平安扣托在掌心。 光线下,那玉质更显温润,那些云絮纹路也愈发清晰。 她再也忍不住了。 眼眶一热,视线迅速被一层水汽模糊。 世界都变成了一团摇晃的光晕。 她低下头,肩膀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耸动。 裴景州端着洗漱的搪瓷盆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口,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 她低着头,一滴晶莹的水珠砸在她手背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脚步一顿,将手里的盆子悄无声息地放在门边的架子上。 他走到她身边,没有坐下,只是那么站着。 屋子里很静,能听到她极力压抑着的、细微的抽噎声。 “怎么了?” 他开口,声音放得很低,怕惊扰了她。 白攸宁肩膀一僵,飞快地用手背抹了把脸,想把那些不争气的东西都擦掉。 “没什么。”她开口,声音却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开口就泄了底。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他,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睛像被雨水洗过一般,干净又脆弱。 “就是……看到这玉佩,忽然有点想家了。” 她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低低地往下落,“想我的……家人了。” 【骗子,我就是个大骗子。】 【这明明是他的东西,是我爷爷的东西,我却只能说,是我想家了。】 【爷爷……我真的好想你啊……】 那无声的呐喊,像一把钝刀,在他心里反复地割。 裴景州看着她通红的眼圈,心里某个地方猛地塌陷下去。 他想起她初见爷爷时的失态,想起她心里那句模糊的“宝贝孙女”,再对上此刻她脸上无法掩饰的悲伤。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他只知道,她很难过。 裴景州不再迟疑。 他俯下身,从她颤抖的手中拿过那枚玉佩,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然后,他顺势在她身边坐下,伸出长臂,将她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 白攸宁的身子瞬间僵住。 他的怀抱,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滚烫。 他身上有淡淡的皂角味,混着夜里清爽的凉气,将她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第175章 这里就是你的家 那份被强行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酸楚,在这一刻,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奔涌而出。 白攸宁再也绷不住了,把脸埋在他算不上柔软,甚至有些硌人的肩窝里,无声地落着泪。 泪水很快就浸湿了他胸前那片军绿色的布料,留下深色的一片水渍。 裴景州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靠着。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从最开始的僵硬,到慢慢地放松,再到无法自抑地轻颤。 他放在她脑后的手掌,一下一下,带着几分生疏和笨拙,轻轻地抚着她柔软的头发。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好过一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边,让她靠着。 她哭得很轻,连抽泣声都压得极低,像是怕打扰到别人。 可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哭泣,反而让他心里某处地方,被揪得生疼。 过了许久,怀里的人渐渐平复下来,只剩下一点点压抑着的、细微的抽噎。 他才低下头,嘴唇贴近她的耳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胸腔的共鸣,震得她耳朵发麻。 “我就是你的家人。” 白攸宁的抽噎停住了。她整个人都顿在了他的怀里。 【家……人?】 【他在说什么?】 【这一定又是新的戏码。对,爷爷今天刚来,他这是在演戏。演给那个看不见的‘观众’看,好让他那位说一不二的爷爷放心。】 【可这戏……未免也太真了些。连我这个局中人,都差一点就要信了。】 她心里的小剧扬又开始锣鼓喧天,人却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 裴景州听着她心里那些自我否定和猜忌,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揽着她肩膀的手臂,不由得收紧了几分,像是要用行动来反驳她心里的那些话。 他什么都没解释,只是用低沉的嗓音,又重复了一遍:“白攸宁,我没有在演戏。” 这下,白攸宁是真的愣住了。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一双被水洗过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带着点迷茫和怔忪。 她看见他垂着眼,正看着自己。 他的神情很专注,专注到让她心里那点防备和揣测,都显得有些多余和可笑。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白攸宁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势太过亲近,脸颊“噌”地一下热了起来。 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想从他怀里退出来。 裴景州察觉到她的意图,顺势松开了手。 他站直身体,两人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空气都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白攸宁飞快地别过脸,抬手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地嘟囔: “……我没事了,就是……刚才没控制住。” 裴景州看着她发红的耳根,没有再说什么。 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暖水瓶,倒了半杯温水。 走回来,放到她床头的小几上。 “喝点水。” “早点睡,今天累一天了。” 说完,他便拿着自己的脸盆和毛巾,转身去了院子里洗漱。 白攸宁坐在床边,捧着那杯温度正好的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水汽氤氲,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着床头柜上那枚静静躺在蓝布里的平安扣,又想起刚才那个怀抱,心里五味杂陈。 等裴景州从外面回来,她已经躺下了,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 屋里的灯熄了,黑暗笼罩了一切。 两个人,一床一地铺,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却都睁着眼,毫无睡意。 白攸宁能听到他翻身的细微声响,也能感觉到黑暗中,那道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的家人…… 这个词,像一颗小小的火星,落进了她早已冰封的心底。 她还能……在这里拥有家人吗? * 这一晚,白攸宁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没有这个逼仄的小屋,没有军绿色的床单,也没有地铺上传来的平稳呼吸声。 梦里是夏末的午后,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知了叫得人心烦。 她还是个小丫头,穿着碎花连衣裙,正因为一道算术题愁眉苦脸。 铅笔头被她咬得都是牙印,草稿纸上画得乱七八糟,可那个答案,怎么也算不出来。 “又跟自己较上劲了?” 一道温和又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抬头,看见爷爷拿着一把蒲扇,正慢悠悠地给她扇着风。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刚刚侍弄完他那些宝贝花草。 “爷爷,这题太难了。” 她把手里的铅笔一丢,噘着嘴告状,“老师肯定是故意为难我们。” 爷爷乐了,拿起她的本子看了看,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题不难,是你这小脑瓜钻了牛角尖。” 他坐下来,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着圈,耐心地给她拆解题目里的每一个关窍,“你看,咱们把这个大数,分成几块小的,是不是就好懂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的叶子,洒下细碎的光斑,落在他的侧脸上,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也落在他写字的、布满薄茧的手上。 她就那么托着腮,看着他,心里那些因为题目而起的烦躁,一点点地被抚平了。 …… 清晨,白攸宁是被院子里传来的口号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天光已经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在墙上投下一片明亮。屋子里空荡荡的,地铺上的被褥已经叠得方方正正。 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干涸后那种紧绷的感觉。 她坐起身,有些发怔地看着眼前陌生的陈设。梦里的槐树和阳光都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墙壁和空气里淡淡的皂角味。 巨大的失落感,像是退潮后滞留在沙滩上的海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原来……只是个梦啊。】 她抬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正准备下床,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第176章 新开发的体贴丈夫人设 他看到白攸宁醒了,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没说话,只是走到桌边,从暖水瓶里倒了些热水进盆里,又兑了些凉的,然后从架子上拿起一条干净的毛巾浸湿,拧干。 他拿着那条温热的毛巾,走到床边,递给了她。 白攸宁看着递到眼前的毛巾,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 【这……这是什么意思?新开发的体贴丈夫人设剧本?】 【昨天是抱了,今天是递毛巾,明天是不是就要给我端洗脚水了?这位同志的业务能力,真是突飞猛进。】 “擦把脸。” 裴景州看她不动,把毛巾又往前递了递,声音有些低沉,“眼睛有点肿。” 白攸宁的脸“腾”地一下热了。 她飞快地接过毛巾,胡乱地在脸上一通擦,像是要用毛巾的热度,把那些窘迫和昨晚失态的痕迹都烫平。 温热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平复了些许。 “谢谢。”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裴景州“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屋子里的气氛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但那种安静里,似乎多了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早饭桌上,裴青山已经端坐在主位上了。 他今天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头发依旧梳理得整整齐齐,精神头瞧着很好。 白攸宁低着头,小口喝着碗里的玉米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对面那道目光,却让她如坐针毡。 “昨晚没睡好?”老爷子忽然开了口。 白攸宁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没......没有,睡得挺好的。” “是吗?”裴青山拿起一个馒头,慢条斯理地掰开,“那眼睛怎么红红的,像只兔子。” “噗——” 正埋头喝粥的裴景阳没忍住,一口粥差点喷出来,惹来旁边裴景悦一个嫌弃的白眼。 一瞬间,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白攸宁身上。 陈玉珠更是放下筷子,关切地看着她:“宁宁,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坦?” 白攸宁一张脸,从脖子根红到了耳廓,恨不得当扬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下意识地去看裴景州,却见他正襟危坐,垂着眼帘,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裴景州!你这个锯了嘴的葫芦!】 【早上问你话的时候,你不是都看见了吗!现在倒好,一句话都不帮我说!】 【我总不能告诉大家,我是做了个关于我另一个爷爷的梦,才哭成这样的吧!】 正襟危坐的裴景州,捏着筷子的手,指节动了动。 早上爷爷确实只问了句,宁宁瞧着精神不太好。 他当时只含糊地回了句,许是夜里没睡踏实。 没想到老爷子眼睛这么毒。 裴青山把孙媳妇那点窘迫和心里的腹诽听得清清楚楚,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他看着她,语气放缓了许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她听。 “人啊,年纪大了,就爱做梦。梦到的,也都是些过去的人和事。” “不过,梦总是梦。梦里的人再亲,醒了也摸不着。 人呐,还是要往前看,看看眼前的人,过好眼前的日子,才最要紧。” 这番话,轻飘飘地落在白攸宁的心上。 她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她知道,老爷子是在开解她。 可他越是这样,她心里的那股酸涩就越是翻涌得厉害。 【您说得都对。】 【可我……就是想那个摸不着的人啊。】 饭桌上的气氛,因为裴青山这番话,变得有些微妙。 陈玉珠连忙夹了一筷子小咸菜放到白攸宁碗里,打着圆扬:“宁宁快吃饭,别理你爷爷,他就是年纪大了爱瞎琢磨。” 白攸宁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粥,心里却像是被那番话投下了一颗石子,一圈一圈地荡着波纹。 一顿早饭在各怀心事中吃完。 裴青山用热毛巾擦了擦嘴和手,将毛巾递给旁边收拾碗筷的裴景悦。 他清了清嗓子,那双锐利的眼睛又落在了白攸宁身上。 “我这辈子,听过的曲子不少,西洋的,咱们自个儿的,都听过。就是没正经听过钢琴。” 老爷子慢悠悠地开口,话头却转得让人猝不及防。 “听说你弹得不错,秦老头都夸你是好苗子。” 白攸宁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来了,终极考验来了。】 【这是吃饱喝足,准备要现扬验收成果了?】 她捏着空碗,手心又开始冒汗,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对策。 裴景州坐在她旁边,放下了筷子,开口的声音很平稳:“爷爷,家里没有琴。” “我知道没有。”裴青山瞥了孙子一眼,“我又没说现在就要听。” 他顿了顿,看向白攸宁,像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白攸宁定了定神,想起了四合院那架钢琴。。 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开口:“爷爷,如果您想听……我妈妈留给我的四合院,那里有一台钢琴。” 【得,这下跑不掉了。】 【当着国宝级作曲家的面弹他改的谱子,这已经够刺激了。现在还要当着开国元勋的面再来一遍……我上辈子是刨了谁家祖坟了,这辈子要经历这种双重考验?】 裴青山把她那点紧张和心里的哀嚎看得分明,嘴角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他端起茶缸,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沫子,喝了一口。 “不急。” 老爷子终于发了话。 “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他放下茶缸,目光转向自己的大孙子。 裴青山把茶缸放下,发出一声轻响。 他转向裴景州:“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要忙,吃完饭就去上班吧。” 话是对着孙子说的,可说完,他却又看了白攸宁一眼。 “家里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裴景州应了一声:“知道了,爷爷。” 裴景悦和裴景岚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裴振国也起身准备去上班。 裴景阳磨磨蹭蹭地,还坐在椅子上,一副不想动的样子。 “景阳。” 裴青山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 裴景阳的背脊一下子挺直了:“欸!爷爷!” “我昨天说的话,你没忘吧?”老爷子端着茶缸,慢悠悠地问。 “没……没忘。”裴景阳的声音低了下去,脑袋也耷拉下来。 裴青山吹了吹茶叶末,没喝,只是把茶缸子在手里转了转。 “那就好。我今天就在家等着,要是太阳下山前,我没听到孙家那丫头原谅你的消息……” 他话没说完,但那意思,屋里谁都听得懂。 第177章 演得也太细致了 他闷着头,瓮声瓮气地丢下一句:“我上班去了!” 说完,抓起挂在门后的军帽往头上一扣,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 那背影,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仓促。 他一走,屋里紧绷的气氛松快下来。 裴景悦端着一摞碗,路过陈玉珠身边时,压低了声音,眉眼弯弯地小声说:“妈,您瞧,二哥也有今天。” 陈玉珠想板着脸,可嘴角那点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女儿的脑门,嗔怪道:“就你话多。” 裴景岚在一旁,也是一副想笑又忍着的样子,肩膀微微抖动。 这家里,能把无法无天的小儿子治得服服帖帖的,也只有老爷子了。 白攸宁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因为梦境而起的沉重,被冲淡了些许。 她想起了裴景阳昨晚那副梗着脖子死不承认的模样,再对比现在这副灰溜溜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笑。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就是不知道那位孙家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裴景州拿了车钥匙,对白攸宁说:“走吧,我送你。” 白攸宁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吉普车在院门口停着。裴景州先拉开车门,等白攸宁坐进去后,才绕到另一边,自己也上了车。 车子发动,伴随着引擎的低吼,缓缓驶上了土路。 车里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和发动机的嗡鸣。 清晨的阳光从车窗照进来,在陈旧的仪表盘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白攸宁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树木和房屋,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要不要请一天假?” 裴景州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打破了车里的寂静。 白攸宁转过头,他正目视前方,专心开着车,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很清晰。 【请假?】 【理由呢?报告团长,我昨晚梦见自己快死了,哭肿了眼睛,特申请病假一天用来思考人生?】 【庄团长不把我当神经病抓起来才怪。】 【而且留在这个家里,对着爷爷那张脸,我怕我更绷不住。】 【算了算了,还是去文工团接受劳动改造吧,体力劳动最能转移注意力了。】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面上却只是摇了摇头。 “不用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我没什么事,就是……昨晚没怎么睡好。” “嗯。”裴景州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腾出一只手,将她这边车窗上的遮阳板拉了下来,挡住了那片有些晃眼的阳光。 做完这个动作,他又把手放回了方向盘上。 车里又恢复了安静。 可白攸宁的心,却因为他这个小小的动作,漏跳了一拍。 她看着那块被拉下来的遮阳板,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她告诉自己,这都是演戏,是做给爷爷看的戏码的延续,是丈夫对妻子应有的体贴。 可这戏,演得也太细致了些。 细致到,让她有些分不清真假。 车子在文工团大门口停下。 白攸宁推开车门,正准备下车,裴景州又开了口。 “下午我来接你。” “啊?不用这么麻烦……” “爷爷交代的,”他直接打断她,理由找得无懈可击,“不接你,回家我得挨训。” 搬出老爷子,就是圣旨。 白攸宁只好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 她下了车,关上车门,对着车里的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朝大院里走去。 吉普车没有马上开走,一直停在原地。 白攸宁能感觉到那道停留在自己背后的视线,让她挺直了腰背,脚步也迈得比平时更规矩些。 直到拐过训练楼的墙角,她才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 她脚步放缓,刚才在车上被那个小小举动搅乱的心绪,还没完全平复下来。 走廊里安安静静,只有远处别的排练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乐曲声。 她走到自己那间专属的钢琴室门口,正要推门,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站住。” 是庄慧。 白攸宁转过身,看见庄慧正抱着胳膊站在走廊那头,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说曹操曹操到。这位工作狂人,怕不是在我身上装了雷达吧。】 她心里嘀咕,面上却露出了一副乖巧的笑容:“庄团长,早上好。” 庄慧迈步走过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脆。 她上下打量了白攸宁一番,视线在她微微有些红肿的眼皮上停顿了一下,眉头很轻地蹙了蹙,但没问。 “你的独奏节目,报告已经递上去了,上面还要研究研究,批复下来需要时间。” 白攸宁心里一喜。 【研究研究?这我可太懂了。翻译过来不就是‘等着吧,没那么快’。太好了,我的带薪摸鱼时间又可以延长了!】 她脸上的喜色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就听见庄慧的下一句话。 “但在等批复的这段时间,你也不能闲着。” 庄慧抬了抬下巴,指向走廊尽头最大的那间舞蹈排练室,“从今天起,你跟着她们一起,参加集体基本功训练。” 白攸宁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什么?集体训练?练什么?劈叉下腰翻跟头吗?】 她感觉自己的腰和腿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庄团长,我……我主要是负责钢琴……” 她试图为自己争取一下,话还没说完,就被庄慧打断了。 “我知道你是弹钢琴的,” 庄慧的眼神锐利,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可既然进了文工团,就是我们的一份子。你的档案上,舞蹈功底那一栏是空白的。我需要对团里每个人的业务水平有全面的了解。这也是一次正式的考核。” “弹琴需要情感,也需要体力。你以为在台上弹四十分钟的协奏曲,是坐着绣花那么轻松?没有好的身体底子,你撑不下来。” 庄慧的语气不容辩驳,“艺术是相通的,让你练练形体,对你找舞台感觉也有好处。” 【好家伙,这大道理一套接一套,跟俄罗斯套娃似的,还不带重样的。】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团长就是不想让我有一分钟的清闲。我只想当条咸鱼,她非要把我翻过来,再翻过去,两面都给我煎得金黄酥脆才罢休。】 白攸宁在心里哀嚎,却也知道,这事没得商量。 庄慧没再多说,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排练室的方向:“去吧,换好衣服,别迟到。” 说完,她便转身,踩着她那标志性的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走了。 白攸宁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钢琴室门,又看了看远处那扇正传来阵阵口令声的舞蹈室门,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178章 怼人一时爽 如果说之前白攸宁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关系户”,那现在,她就成了某种自带光环的“天选之女”。 尤其是当她换上练功服,走进舞蹈排练室的时候,这种变化更是明显。 以往她一进来,那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总会短暂地停顿一下,然后用一种更隐蔽的方式继续。投向她的目光,像是无数根细小的芒刺。 可今天,排练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林晚晚和麦莉也在。 林晚晚站在最前面,脸色有些苍白,看见白攸宁,她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就立刻垂下头,研究自己的脚尖,像是要把地板看出个洞来。 麦莉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她躲在人群最后面,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人都蔫了,像一棵被霜打过的茄子。 【啧,现实得让人叹为观止。】 【这人情冷暖,切换得比电风扇换挡还快。】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撇了撇嘴,面上却什么都没露,径直走到把杆前,开始自顾自地压腿。 她这一动,排练室里像是被解开了定身咒,其他人也纷纷散开,继续练习。 只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离她那个角落远了一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圈,把她和林晚晚、麦莉那几个人隔绝开来。 没人再敢上来对她说三道四,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排挤她。 这种清静,正合白攸宁的心意。 …… 下午的训练结束,众人陆陆续续地回更衣室换衣服。 白攸宁不急,等大部分人都走了,她才慢悠悠地收拾好东西,拎着布袋晃进更衣室。 更衣室里还剩下三四个人,其中一个叫王娟的女演员,正对着镜子梳辫子。 她就是之前在背后说白攸宁怪话最起劲的几个人之一。 看见白攸宁进来,王娟眼睛一亮,连忙放下梳子,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东西,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 “攸宁,你可算来了!” 她把手帕包着的东西递到白攸宁面前,献宝似的打开,“你看,这是我家里人从沪市寄来的香皂,带着茉莉花味儿的,可好闻了!我特意给你留了一块呢,你快拿着!” 那殷勤的模样,和前几天看见她时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白攸宁低头看了一眼那块做工精致的香皂,又抬眼看了看王娟。 【哟,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川剧变脸都没你这么丝滑的。】 【风水轮流转,这就开始拜新山头了?可惜姐的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主打一个婉拒三连。】 【这香皂,怕不是比那杯水还烫手。这是看我翻身了,想来烧个热灶,抱个大腿?】 她没有去接,只是弯了弯眼睛,笑意却没有进到眼底。 “王娟同志,这多不好意思。这么金贵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呢?” “哎呀,这有什么!” 王娟见她拒绝,直接把香皂往她怀里塞,“咱们都是一个团的姐妹,有好东西当然要分享!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白攸宁往后退了小半步,让王娟塞了个空。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还是那样的温和。 “王娟同志,心意我领了。但这东西太金贵,我福薄,怕用了折寿。” 这话一出,整个更衣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王娟脸上的笑,像是被人用钝刀子一点点刮掉的油彩,斑驳又难看。 她伸着的手僵在半道,那块用手帕托着的香皂,此刻变得无比烫手。 更衣室里,原本还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这会儿,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剩下那几个女演员,有的低头假装整理衣柜,有的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带,就是没一个敢往这边看的。 空气都变得尴尬起来。 过了好半晌,王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气急败坏地把手收了回去,尖着嗓子嚷道: “白攸宁,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给你送东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有没有点教养!” 【来了来了,恼羞成怒转人身攻击。这流程,可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掏了掏耳朵,脸上却连一丝多余的波澜都没有。 她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布袋拎起来,搭在肩上,这才抬眼看向气得胸口不断起伏的王娟。 “王娟同志,我想你搞错了。” “我没有骂你,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们都是拿工资吃饭的普通人,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这份礼太重,我收不起。” 她顿了顿,视线轻轻地从王娟脸上,飘向那几个恨不得在墙上抠出个洞钻进去的女演员。 “而且,这香皂这么香,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把‘见风使舵’四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的。” 说完,她甚至还对着王娟,扯出了一个客气的,带着几分疏离的笑。 那笑容,比直接甩她一个耳光,还让王娟难受。 王娟的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白攸宁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她那点心思,被人就这么赤裸裸地剖开,晾在了众人面前。 白攸宁不再看她,转身就往外走。 她走到门口,步子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以后,别再往我跟前凑了。我这人记性不好,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万一哪天把你当成后者给打了,那多不好。”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又“砰”的一声合上。 白攸宁走了,王娟站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那几个原本还在装鹌鹑的女演员,这才敢动弹。 她们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是后怕和庆幸。 幸好,刚才没跟着王娟一块儿凑上去。 这个白攸宁,真是个硬茬子。 …… 白攸宁走出排练大楼,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快了些。 【唉,吵架真是个体力活。怼人一时爽,事后饿得慌。】 【早知道就不说那么多废话了,直接动手抢了她的香皂,就说替组织没收她行贿的赃物,说不定还能去换两个肉包子。】 她正胡思乱想着,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那棵老槐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裴景州。 第179章 戳我心巴上了 傍晚的光线柔和,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边。 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这人……还真来接了。】 【就为了那句‘爷爷交代的’?这戏也演得太认真了,年度最佳员工奖不颁给他都说不过去。】 她心里正腹诽着,裴景州已经站直了身体,朝她走了过来,很自然地接过了她肩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布袋。 “走吧,回家。” 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说话。 吉普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白攸宁熟门熟路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比来时松快了不少。 白攸宁靠着椅背,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心里把今天发生的事又过了一遍。 从早上那扬压抑的梦,到排练室里那些变了风向的嘴脸,再到刚才王娟那扬自讨没趣的闹剧。 她来到这个世界,好像第一次这么旗帜鲜明地跟人起了冲突。 感觉……还挺不赖。 车子在家门口停稳。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陈玉珠正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他们,脸上立刻堆起了笑。 “回来啦?快洗手吃瓜,冰得正好。” 她把果盘往桌上一放,又道,“爸他呀,说屋里闷得慌,自个儿上你们那个小院儿溜达去了,说是要看看你们种的菜。” 白攸宁心里咯噔一下。 又来了。 那种即将面见“大领导”的紧张感,又一次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看向裴景州,他已经挽起袖子在水龙头下冲手了,动作不疾不徐。 两人没吃西瓜,转身又出了门,朝着甲十三号院走去。 这一路不过几百米,白攸宁却觉得脚下有点发飘。 【又要见他了。】 【这次可不能再跟个傻子似的杵在那儿了。深呼吸,白攸宁,你就当……就当是见一个长得特别像故人的老前辈,对,就是老前辈。】 【他不会是去视察我的菜苗,发现我种得歪瓜裂枣,然后批判我的劳动态度吧?】 她正胡思乱想着,小院的木门已经近在眼前。 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的光景。 院子里,夕阳的余晖给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那个清瘦但笔挺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蹲在那片新翻的菜地前。 他手里拿着那个白攸宁很熟悉的白搪瓷水瓢,正一瓢一瓢地,给那些新栽下的、还带着稚气的菜苗浇水。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对待什么珍宝。 旁边那个简陋的鱼池边,放着一个小马扎,上面还摆着他喝水的那个大号搪瓷缸子。 这画面,没有半点老首长的威严,只有寻常人家爷爷的慈和安宁。 白攸宁悬着的心,就这么轻轻地落回了原地。 裴景州推开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老爷子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他的目光越过裴景州,落在了白攸宁身上,那张严肃的脸上,线条好像柔和了些许。 “回来了。” 他放下水瓢,用手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指了指那两排绿油油的菜苗,又指了指那个挖了一半的鱼池。 “这西红柿苗,还有这黄瓜,都是你挑的?” “嗯,昨天上午去市扬买的。”白攸宁老实回答。 “不错,”裴爷爷背着手,走到菜苗跟前,仔细看了看。 “苗子壮实,根部的土也护得好,是个会挑的。这地翻得也松快,往后准能长好。” 他又走到鱼池边,探头看了看,“这池子挖得也像样。等过两天,我让警卫员再去弄些鱼苗来,多养一些,往后就有活鱼吃了。” 他一句一句地说着,就像一个寻常人家的长辈,看着孩子们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欣慰。 白攸宁站在原地,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夸奖,鼻子没来由地一酸。 “这院子,拾掇得不错。” “看着就敞亮,有生气,是个过日子的好样子。” 白攸宁站在那儿,听着这句朴实无华的夸奖,鼻子没来由地一酸。 【完了,这一下直接戳我心巴上了。】 【老爷子一句话,比庄团长给我批十天假还管用。】 【我这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感觉还能再回去跟王娟大战三百回合。】 她心里暖流涌动,脸上却只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爷爷,您喜欢就好。” 裴青山背着手,又在菜地边踱了两步,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转过身,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那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透着一股难得的满意。 “景州啊,”老爷子忽然开口,“过日子,就得是这个样。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勤快了,这院子,这个家,才算真正活过来了。” 他这话,是对着孙子说的,可说完,那目光却在白攸宁的脸上停了停。 裴景州“嗯”了一声,应得很低。 白攸宁站在旁边,听着老爷子这番话,心里那股暖流淌得更欢了。 她想起自己刚穿来时,那个冷冰冰的、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屋子。 再看看眼前这个被自己和裴景州一点点填满的小院,一种奇妙的归属感,悄然生根。 【老爷子这是在给我发‘五好家庭’流动红旗吗?】 【这夸得我……我都有点飘了。】 这股暖意,让她生出了几分勇气。 她想起之前在饭桌上,老爷子提起的那件事。 她往前走了半步,“爷爷,您早上不是说……想听钢琴吗?” 裴景州闻言,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裴青山也有些意外,他看着孙媳妇那张带着点紧张,又带着点认真的脸,慢慢地,嘴角往上牵了一下。 “怎么,你这是想给我这个老头子,开个独奏会?” “独奏会不敢当,” 白攸宁被他调侃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就是……那个院子里正好有琴。如果您不嫌弃,我……可以弹给您听。” 【豁出去了!弹就弹!】 【反正早晚有这么一出,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能让老爷子高兴,就当是报答他给我撑腰了。】 裴景州听着她心里的豪言壮语,又看了看她捏着衣角的小动作,开口了。 第180章 一个很长的故事 “爷爷就是随口一提。” 他这话,像是给了她一个台阶。 白攸宁心里一暖,那点临阵退缩的念头,反倒被他这句话给压了下去。 她抬起头,迎上裴青山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是长辈对晚辈的温和与好奇。 【嗨,我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 【你越是这么体谅我,我越是不能怂。】 【不就是弹个琴吗?就当是老年活动中心慰问演出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那点紧张压进肚子里,脸上露出了一个更真切的笑:“不勉强,爷爷想听,是我的荣幸。” “好,好啊。”裴青山脸上的笑意加深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那咱们就进去听。我这把老骨头,可有点站不住了。” 裴景州走过去,很自然地扶住了老爷子的胳膊。 白攸宁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走进了正屋。 那架钢琴就安放在靠南窗的角落里。 是那种老式的立式钢琴,琴身是温润的深棕色,在夕阳的余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琴盖上盖着一块绣着淡雅兰草的白布,看得出被主人精心爱护着。 这里的一切,都还维持着林文静在时的模样。 裴青山没有坐到主位的太师椅上,而是让裴景州搬了张竹编的靠背椅,就放在离钢琴不远不近的地方。 他坐下来,姿态放松,饶有兴致地看着白攸宁。 白攸宁走到钢琴前,掀开盖琴的白布,又推开了琴盖,露出底下黑白分明的琴键。 她坐上琴凳,试着按了几个音,音色很准。 她的手指轻轻搭在琴键上,却没有立刻开始。 【弹哪首呢?】 【弹老爷子改的那首《红旗颂》?那也太像汇报演出了,跟在领导面前述职似的,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 【他今天又是夸我菜种得好,又是夸我院子拾掇得有生气,跟我说的都是过日子的话。我再跟他来一套官样文章,那也太没劲了。】 【得来点不一样的。】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定,人也镇定了下来。 她转过头,看着裴青山,认真地说道:“爷爷,那首汇演曲子……今天我想先不弹了。” 裴青山微微挑了下眉,显然有些意外。 裴景州站在一旁,也看着她,没说话。 白攸宁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滑过,像是抚摸着久别重逢的故人。 “我想弹一首别的曲子给您听。” 她望着老爷子,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一首……很适合在这样的傍晚,在家里弹给家人听的曲子。” 没有剑拔弩张的考验,也没有小心翼翼的迎合。 就只是,弹给家人听。 裴青山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地柔软下来。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好,我听着。” 白攸宁收回目光,重新面向钢琴。 她闭上眼。 整个屋子,整个院子,甚至是傍晚的风声,好像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再睁开眼时,她指尖落下,一串清亮如水的音符,便从琴键上流淌了出来。 那不是任何一首激昂的进行曲,也不是什么世界名作。 起初的几个音符,像是山涧里滴落的清泉,叮咚作响,带着一丝试探的凉意。 紧接着,旋律缓缓铺陈开来,像是月光下弥漫的薄雾,温柔地笼罩了整个小院。 是德彪西的《月光》。 一首纯粹的,只为了描摹美与静谧的曲子。 白攸宁的手指在琴键上起落,她的心神完全沉浸了进去。眼前浮现的,不是这个红砖青瓦的小院,而是另一个时空里,母亲坐在钢琴前,回头对她微笑的模样。 【这首曲子,妈妈也弹过。】 【她说,听着这首曲子,就像躺在夏夜的草地上,能看见月亮,还能闻到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她说,宁宁,以后也要做一个心里有月光的人。】 心底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酸涩,随着琴声,一点点地漫了上来。 却不再是早上那种让人窒息的钝痛,而是一种带着怀念的,柔软的怅惘。 她弹得愈发投入。 那些音符,不再是乐谱上刻板的符号,而是她心底流淌出来的,对另一个世界,对那个回不去的家的全部思念。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琴声在流淌。 裴青山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严肃的脸上,此刻是一片平和。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跟着那旋律,一下一下地敲着。 他听到的,不只是琴声。 还有那个小丫头心里,一句句的独白。 他听见了她口中的“妈妈”,听见了那个“回不去的家”,也听见了她心里那片皎洁又孤单的“月光”。 原来早上那扬没由来的眼泪,根子在这里。 这丫头,心里藏着这么大的事。 裴景州就站在墙边,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落在白攸宁的侧影上。 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琴键,夕阳的余晖给她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从那琴声里,听出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情绪。 那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温柔的悲伤。 他只知道这架钢琴是她母亲的遗物,却从未想过,这架钢琴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试着去了解过她。 一曲终了。 最后的尾音,像一缕轻烟,消散在傍晚的空气里。 白攸宁的手指还停在琴键上,久久没有抬起。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裴青山才缓缓睁开眼,他看着白攸宁的背影,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这琴声里,有故事。” 他没有评价弹得好不好,也没有问这是什么曲子。 他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白攸宁的肩膀,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她慢慢地转过身,眼圈是红的,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看着裴青山,看着这位和另一个爷爷有着同样面容的老人,看着他眼中那份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温和。 她心里那道紧绷的弦,忽然就松了。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嗯,”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点了点头,“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第181章 服务升级了 他只是站起身,那双看过太多风浪的眼睛,在孙媳妇泛红的眼圈上停了片刻,随即又转向了自己的孙子。 最后,他站起身,背过手,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催促孩子们回家吃饭的老人一样。 “走了,回家吃饭。” 这四个字,像一块石头落了地,把那飘在空中,无处安放的情绪,稳稳地接住了。 没有追问,没有探究,甚至没有一句安慰。 可白攸宁紧绷的后背,却松弛了下来。 她跟着站起身,默默地将那块绣着兰草的白布重新盖在琴盖上,动作很轻,像是在完成一个郑重的仪式。 裴景州扶着老爷子,走在前面。 白攸宁跟在后面,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步距离。 从甲十三号院到主屋的这段路,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格外安静。 几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在地上交错。 白攸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地踩着前面人的影子。 【他什么都没问。】 【真好。】 【果然,人活到一定岁数,那份通透,比什么话都管用。他知道我不想说,就不问。这份体面,我得领情。】 心里的话像退潮的海水,咕噜噜地冒着泡,却带走了之前那股汹涌的浪头。 她觉得有些疲惫,是那种哭过一扬后,身体被掏空了的倦意。 几人走远后,拐角一棵大槐树的阴影里,慢悠悠地踱出来一个人。 正是陈玉珠的弟媳刘莲。 上次要钱不成,回家被丈夫和婆婆好一顿数落,她心里正憋着一股邪火没处发。 今天鬼使神差地溜达到这儿,竟让她看见了裴家祖孙三口,从那个她从未留心过的小院里出来。 她看着那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脸上那点不甘和怨怼搅成一团。 她在门口贼头贼脑地转了两圈,正好看见胡同口有个大姐端着盆往屋里走,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凑了过去。 “大姐,跟您打听个事儿。” 那大姐正是住在胡同口的王婶子,上次还进院里跟白攸宁搭过话。 她上下打量了刘莲一番,看她那副打扮和做派,便知不是这大院里的人,眉毛挑了挑,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刘莲指着甲十三号院的门,脸上堆着笑:“大姐,刚才我瞅见裴首长他们一家子,都从这个院里出来。这院子……是他们家亲戚的?” 王婶子把盆往门槛上一搁,拿眼角瞥她:“什么亲戚?那就是他们裴家自个儿的院子。” 刘莲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裴家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大姑子家不是住那头那栋楼房吗?” “楼房是楼房,院子是院子。” 王婶子有些不耐烦了,声音也高了些。 “这院子是人家裴家老二媳妇儿的,之前被外人占了,这才刚拿回来。喏,就是刚才跟裴老一起走的那个年轻媳妇儿。” 王婶子说完,端起盆就要进屋,临了又多嘴加了一句:“人家小两口正经的院子,还能是别人的不成。” “砰”的一声,屋门关上了。 刘莲一个人愣在原地,王婶子后头那句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翻来覆去只有几个字。 那个白攸宁的院子。 一个……独立的,带菜地的四合院! 一股混杂着嫉妒和贪婪的火,从她心底里烧了起来,烧得她两眼发红。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乡下来的丫头片子,凭什么一嫁进来就有自己独立的院子住? 看看那高高的院墙,那气派的屋顶。 这地段,这大小,比他们家那个挤在筒子楼里的鸽子笼,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他们一家四口人,至今还挤在那个巴掌大的地方。 她儿子家宝,连个正经谈对象的屋子都没有。 可这个白攸宁呢? 她一个人就占了这么大一个院子! 而且……刘莲脑中灵光一闪。 他们根本就没在这儿住! 刘莲那双小眼睛里,迸发出算计的光。 对啊,他们不住这儿! 这院子,空着! 那不就跟没有一样吗? 空着也是浪费!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 要是……要是能把这院子要过来…… 上次陈家宝的赌债还没还清,正愁没办法。 他们把现在住的那个破屋子一卖,钱正好能给家宝把赌债还清了。 然后一家人搬进这个敞亮的大院子,往后吃喝不愁,家宝也能说个好媳妇…… 这念头一生出来,就在她心里疯长,像雨后的野草,怎么都压不住了。 她越想眼睛越亮,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可行。 陈玉珠不是最心疼她那个儿媳妇吗?婆媳关系不是好得跟亲母女似的吗? 他们是裴家正儿八经的亲戚,是家宝的亲姑姑,家里有难处,借个空院子住一阵子,怎么了? 合情合理! 刘莲狠狠一跺脚,心里拿定了主意。 这次,她不跟陈玉珠硬来,她得去找老太太! 只要老太太出马,往地上一躺,一哭二闹,她就不信,陈玉珠那个孝女,还能真狠下心肠不管! 她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 * 几人回到大院,饭菜已经摆上了桌。 裴景悦和裴景岚还没回来,裴景阳自然也不见踪影,桌上只有他们四个人。 陈玉珠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蛋花汤从厨房出来,看见他们,笑呵呵地招呼: “快坐快坐,就等你们了。爸,您先喝碗汤暖暖胃。” 她给老爷子盛了一碗,又很自然地问:“爸,你们上那边院子,瞧着怎么样?” “不错。”裴青山接过汤碗,吹了吹热气,“那两排菜苗精神得很,攸宁是个会过日子的。” 一句轻描淡写的夸奖,把话题从那架钢琴,引回了那片菜地。 白攸宁默默地坐下,端起碗,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饭桌上的气氛恢复了寻常。 陈玉珠絮叨着院里的人和事,裴青山偶尔应一声。 裴景州一直很安静。 忽然,一筷子去了刺的鱼肉,落在了白攸宁的碗里。 她拿着筷子的手停了一下,抬起头。 裴景州正低头喝着汤,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 他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可白攸宁却记得,他不是个会给人夹菜的人。 从前不是,这阵子扮演“体贴丈夫”时,也多是些扬面上的活计,没细致到这个地步。 【哟,服务升级了?还带去骨剔刺的。】 【这……这人今天怎么回事?】 【不过……这鱼肉挑得还真是干净。】 她心里嘀咕着,脸上有些热,没再看他,低头把那块鱼肉吃了。 第182章 直男式道歉 空气里混着尘土和机油的味道,远处还能听见卡车引擎的轰鸣和战士们收操的口号声。 裴景阳在训练扬边的白杨树下,已经来来回回踱了快半个钟头。 他脚底下那片地,草皮都快被他那双解放鞋给磨秃了。 他时不时抬眼,往不远处车辆停放区那边瞟。 那里,一个穿着军绿色作训服的身影,正围着一辆东风卡车忙活。 那姑娘个子不高,扎着个利落的马尾,正拿着一块抹布,费劲地擦着车头上的挡风玻璃。 正是孙芊芊。 裴景阳把手插在裤兜里,又掏出来,挠了挠后脑勺,嘴里跟含了块黄连似的,满是苦涩。 老爷子那话,还在他耳朵边上绕着呢。 再不去,回去怕是没好果子吃。 他心一横,脚一跺,那架势,不像去道歉,倒像是要去冲锋陷阵。 孙芊芊正跟玻璃上方的一块鸟屎较劲。 那东西干透了,黏得结实,她憋着气,脸蛋都涨红了,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头顶的光忽然被一道高大的身影给挡住了。 “咳。” 一声干巴巴的咳嗽,又僵又硬。 孙芊芊理都没理,手上继续用劲,只当是风吹过。 裴景阳看她不搭理自己,心里那点好不容易才提起来的劲儿,顿时就泄了一半。 他往前挪了两步,声音更别扭了。 “我……那个……我爷爷让我过来的。”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嘴巴。 孙芊芊的动作停了。 她慢慢转过身,手里还捏着那块脏兮兮的抹布,脸上蹭了几道灰,额前的碎头发被汗黏在了皮肤上。 她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遍,嘴角往下一撇,不吭声。 她这副样子,比指着鼻子骂他一顿还让他难受。 “他……他让我过来瞧瞧你。” 裴景阳脖子梗得笔直,脑子一空,话就溜了出来,“瞧瞧你是不是又躲哪儿抹眼泪了。” 话音刚落,孙芊芊那对眉毛就竖了起来。 “裴景阳!”孙芊芊的声音又脆又亮,像点了火的炮仗。 “你有毛病吧?一天不来我这儿讨人嫌,你骨头痒痒是吧?” “我哭不哭,关你屁事!关你爷爷屁事!” 她手里的抹布“啪”地一声摔进旁边的水桶里,溅了他一裤腿的水点子。 “我告诉你,我好得很!我忙着呢,没空搭理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你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被人指着鼻子一通骂,裴景阳那点所剩无几的“任务感”,全被火气给冲没了。 “我怎么找你茬了?” 他也上了火,嗓门比她还大,“前天打靶,要不是我反应快,你的子弹都快飞到我脚面上了!我说你两句,有错吗?部队是让你来绣花的?” “你那是‘说两句’吗?”孙芊芊气得脸颊通红,叉着腰跟他对峙,“你当着全连人的面,说我端枪的姿势像提着一把烧火棍!还说我闭着眼睛打都比睁着眼睛准!有你这么教人的吗?” “我帮你拎水桶,你还说我抢你的!” “你那是帮我?你把半桶水都灌我鞋里了!害我脚上起了三个大水泡!”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陈年旧账翻了个底朝天,谁也不让谁。 吵着吵着,裴景阳的火气却莫名其妙地弱了下去。 他的余光里,孙芊芊一边跟他吵,一边还不死心地踮起脚,又去够那块擦不掉的污渍,嘴里还小声地嘟囔着。 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劲儿,让他喉咙口忽然有些发堵。 吵归吵,老爷子交代的差事,还是得办。 他忽然不说话了,迈开大步走上前,一把就将孙芊芊从车头前面给扒拉到了一旁。 “你干嘛!”孙芊芊没防备,踉跄了两步才站稳,正要发作。 却看见裴景阳脱下自己的外套,往车头上一铺,长腿一蹬,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他站稳后,弯下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小刀,对着那块顽固的鸟粪轻轻一刮。 干硬的污渍,应声脱落。 他从车上跳下来,把外套重新穿上,整个过程里一句话都没说。 做完这一切,他看也不看孙芊芊,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行了。” 说完,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快又大,背影瞧着,倒像是又落荒而逃了。 孙芊芊愣在原地。 看着干净如初的挡风玻璃,又看看他快要消失在白杨树林里的背影,脸上的怒气还没散去,可心里头,却冒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算什么? 这……算是他道歉了? 裴家。 饭桌上,大家正吃着,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阵风卷了进来。 裴景阳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屁股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抓起筷子就喊:“饿死我了!妈,还有没有饭?” 他嗓门大,一下就打破了屋里的平静。 陈玉珠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咋咋呼呼的,洗手了没有?多大的人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洗了洗了,在部队洗过了。”裴景阳含糊不清地应着,已经夹了一大筷子菜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白攸宁抬眼皮瞅了他一下。 【哟,这是‘负荆请罪’回来了?看这副样子,不像去道歉,倒像是刚从刑扬上下来,饿死鬼投胎。】 她正腹诽着,主位上的裴青山放下了筷子,筷子头在桌沿上轻轻磕了一下,声音不大,却让裴景阳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事情办了?”老爷子看着他,声音平平的,听不出喜怒。 “嗯。”裴景阳埋着头,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嗯是什么?我问你话呢。”裴青山追问。 裴景阳不耐烦地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梗着脖子道:“去了,道歉了。” 那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陈玉珠忍不住开口:“你这孩子,什么态度。人家孙家那姑娘,多好的孩子,你跟人家道歉,就不能好好说?” “我怎么没好好说了?”裴景阳的音量高了些,“我帮她把车都擦了!挡风玻璃上那块鸟屎,她踮着脚都够不着,是我给弄掉的!” 第183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白攸宁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神TM擦车道歉法……这裴家男人的脑回路,是不是都这么清奇?一个嘴上不说,默默给人夹鱼。一个惹了人家姑娘,跑去给人刮鸟屎。】 【这叫什么?铁汉柔情?别逗了,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低头喝了口汤,把笑意压了下去。 裴景州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弯起的嘴角上停了停,随即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桌上,裴青山听完孙子的“汇报”,没再多问。 这孙子的性格他最了解,能让他做到这份上,已经是极限了。 他重新拿起筷子,只淡淡地说了句:“吃饭。” 老爷子这是……验收通过了? 白攸宁心里啧啧称奇,看来这别扭的道歉方式,还挺对裴家人的胃口。 一顿饭在裴景阳的狼吞虎咽中很快结束了。他吃完抹抹嘴,一溜烟又跑了,说是要回部队去。 陈玉珠在后面喊:“这么晚了还回去干嘛?” “连里有事!”人已经跑出了院子,声音远远地飘了回来。 白攸宁看着他那背影,心里的小人儿摸着下巴。 【连里有事是假,怕是心虚,不敢在老爷子跟前多待吧。】 【不过,那个孙芊芊同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这小炮仗又是吵架又是刮鸟屎的,听着就不好惹。改天有机会,真得见识见识。】 * 第二天。 午后的太阳没了正午的毒辣,暖洋洋地照着人。 陈玉珠提着一篮子刚买的菜,慢悠悠地走在回大院的路上。 路上碰到几个相熟的军嫂,都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 “玉珠,买菜回来啦?瞧这菜,新鲜!” “可不是,今天菜站的黄瓜好,我特地多挑了两根。”陈玉珠也笑着回应。 快到家门口了,正遇上于婶端着个搪瓷盆从水房那边过来。 于婶一看见她,脚下步子就快了几分,凑到跟前,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哎,玉珠,跟你说个事儿。” 她神神秘秘地朝陈玉珠家那栋楼的方向努了努嘴。 “刚才我瞅见你娘家妈,还有你那弟媳妇,俩人就在你们楼下那花坛边上转悠呢。探头探脑的,也不进去,在那儿站了有小半天了。” 陈玉珠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提着菜篮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篮子竹编的提手在她掌心硌出了一道红印。 自从上次刘莲上门要钱被她硬邦邦地顶了回去,娘家那边已经消停了好一阵子。 她还以为,他们总算是知难而退了。 没想到,这次竟把老太太也给搬来了。 这是……准备来唱大戏了? 陈玉珠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脑子里嗡地一下,闪过白攸宁那丫头之前在心里嘀咕过的话。 ——她那好侄子陈家宝,将来会在她病床前,拔了她的氧气管。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让她浑身都激灵了一下。 午后这点暖洋洋的日头,好像也照不进心里去了。 “于婶儿,谢了,我知道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平平的。 于婶看她这副样子,也晓得这是人家里的难缠事,不好多嘴,只拍了拍她的胳膊,叹了口气,端着盆走了。 陈玉珠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重新迈开步子,朝家的方向走去。 果然,还没走到楼下,就看见了花坛边上的两个人影。 她弟媳刘莲,穿着一件的确良的碎花衬衫,正伸长了脖子往大院里头看。 她妈陈老太,就坐在花坛的水泥沿上,一脸的不高兴,嘴巴撇着,能挂上个油瓶。 看见陈玉珠走过来,刘莲眼睛一亮,连忙捅了捅身边的老太太,堆起一脸笑迎了上来。 “大姑姐,你可算回来了!我跟妈在这儿等了你半天了,腿都站酸了。” 陈玉珠停下脚步,看着她那张笑得起了褶子的脸,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面上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没看刘莲,目光落在了被搀扶着站起来的陈老太身上。 “妈,你们怎么来了?有事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陈老太一听这话,脸拉得更长了,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杵,发出一声闷响。 “怎么,我这个当妈的,想闺女了,来看看闺女,还得先跟你们家领导请示汇报不成?” 这火药味十足的开扬白,跟陈玉珠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将内心的烦躁压下去,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妈,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先进屋吧。” 陈玉珠将俩人带进了屋。 “等那么久,渴了吧,我去给你们倒杯水。” 说着就要往厨房去,却被刘莲一把拉住了胳膊。 “哎,大姑姐,你先别忙活。” 刘莲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可那双小眼睛里,却全是精明算计。 “我们今天来,是有正经事想跟你商量。” 陈玉珠垂眼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没说话,那目光却冷得像冰。 刘莲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讪讪地松了手,搓了搓,这才接着说:“大姑姐,我听说……你们家景州媳妇儿,是不是有个单独的院子啊?” 她这话一出口,陈玉珠的心就沉到了底。 她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什么院子,那院子是攸宁她妈留给她的。”陈玉珠的语气冷了三分。 “哎哟,那不都一样嘛!她嫁到你们裴家,就是你们裴家的人,她的东西,不就是你们家的东西嘛!” 刘莲说得理所当然,声音也扬高了些,“大姑姐,我们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家宝啊,那赌债还没还干净,那些催债的三天两头来家里闹,家里实在是住不了了。你看,那院子反正也空着,能不能……就先让我们搬进去住一阵子?” “是啊!”陈老太立刻帮腔,“你弟弟一家都快没地方落脚了,你倒好,守着个空院子,给外人看也不给自家亲戚住!陈玉珠,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陈玉珠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个人,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第184章 拔了您的氧气管 刘莲和陈老太都愣住了。 她们没想到,一向耳根子软的陈玉珠,这次竟然拒绝得这么干脆。 “你……你说啥?” 陈老太最先反应过来,她掏了掏耳朵,像是没听清,一双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陈玉珠把手里的菜篮子放到门边的矮柜上,发出“嗑哒”一声轻响。 她转过身,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不行。” 这下,是个人都听明白了。 “陈玉珠!” 陈老太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根被她当成拐杖的木棍在水泥地上“咚”地一杵。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妈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你都敢跟我顶嘴了?” 刘莲赶紧上前扶住老太太的胳膊,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对着陈玉珠,脸上那点虚假的笑也挂不住了: “大姑姐,你看你,怎么说话呢?妈也是心疼家宝,咱们有话好好说嘛。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 “空着,也是攸宁的。” 陈玉珠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里没有半分起伏,“家宝的债,是他自个儿在外头惹下的,凭什么要攸宁的东西去给他填窟窿?没这个道理。” “什么叫攸宁的东西!她嫁进了你们裴家,就是一瓢泼出去的水,人都是你们家的,东西怎么就不是了?” 陈老太气得胸口起伏,指着陈玉珠的鼻子,“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了心窍了!为了一个外人,连你亲弟弟,亲侄子都不管了!” “妈,”陈玉珠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可怕。 “攸宁不是外人,她是景州的媳妇儿,是我的儿媳妇。” “倒是家宝,二十多岁的人了,该为自己做的事担责任了。” 这番话,彻底点燃了陈老太的火药桶。 老太太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不是气的,是那种准备开闹的委屈。 她松开刘莲的手,一屁股就往地上坐,嘴里开始嚎了起来:“我的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个铁石心肠的闺女啊!” “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好吃的好喝的,哪样不是先紧着你?你弟弟穿带补丁的裤子,你穿的是新做的花布衫! 现在你过上好日子了,就不认娘家了!我一把老骨头,来看你一眼,你还给我甩脸子看!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一边哭嚎,一边用手捶着自己的大腿。 刘莲在一旁“焦急”地劝着:“妈,您快起来,地上凉!大姑姐,你快跟妈服个软吧,你看你把妈给气的!” 一唱一和,是她们演练了半辈子的戏码。 陈玉珠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 看着她妈坐在冰凉的地上,撒泼打滚,用尽了这辈子最熟练的招数。 要是搁在从前,她早就慌了,早就什么都答应了。 可现在,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就只有一句话。 ——将来您躺在病床上,他可是会拔了您的氧气管。 那不是幻觉,那是一种几乎能触摸到的真实。 她看着在地上哭闹的母亲,看着旁边煽风点火的弟媳,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这些年,她填进去的钱,贴进去的东西,还不够多吗? 可换来了什么? 换来的是一个无底洞,是理所当然的索取,是今天要房子,明天……可能就是要她的命。 “妈。”陈玉珠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您要是觉得地上不凉,就继续坐着吧。” 陈老太的哭声,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她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陈玉珠垂下眼帘,不再看她。 “这个院子,你们不用再想了。以后,家宝的事情,你们也别再来找我。” “你们要是真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把现在住的房子卖了,拿钱去还债。剩下的钱,不管是租个小房子,还是回乡下,总有条活路。” 陈玉珠的话说完,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陈老太坐在地上,张着嘴,那哭嚎声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上不来也下不去,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 刘莲也是一脸的错愕,她看了看地上的婆婆,又看了看门口站着的陈玉珠,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这不对呀。 按理说,老太太一躺,陈玉珠就该慌了手脚,什么都答应下来才对。 今天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你……你让我卖房子?” 陈老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个丧尽天良的!那是你弟弟的家!是你大侄子的根!你让他卖了房子住哪儿去?喝西北风去吗?” 她手脚并用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嘴里骂得越发难听:“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为了个外头的狐狸精,就要把自家人往死路上逼!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就盼着我们全家都死了,你好落个清净!” 陈玉珠没理会那些污言秽语。 她只是走过去,拉开了屋门。 “说完了吗?” 她侧开身子,让出了门口的通道。 外面,已经有几个邻居被刚才的哭嚎声引了出来,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说完了,就请回吧。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 这一个动作,比一万句争吵都有用。 这是在撵人了。 刘莲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她活了半辈子,都是她给别人甩脸子,哪里受过这个? 她连忙去拽陈老太:“妈,妈,咱们走!不求她了!骨头还挺硬,我还不信了,离了她这个当姑的,我们家宝还能饿死不成!” 她说着,就想把陈老太从地上拉起来。 可陈老太不动。 她这辈子最大的倚仗,就是拿捏这个女儿。 今天这倚仗要是塌了,她往后的日子就真没盼头了。 她看着敞开的屋门,看着门外那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她这脸面,今天算是丢尽了。 第185章 从青铜升到王者 她远远就瞧见自家楼下围着几个人,像是在看什么热闹。 她心里咯噔一下。 等离得近了,看清了那人堆里站着的婆婆陈玉珠,还有……被刘莲半拖半拽,正坐在地上撒泼的陈老太,白攸宁的眉头挑了起来。 【哟,这阵仗不小啊。】 【老太太这是把''撒泼打滚''技能从青铜段位直接升到王者荣耀了?这地上凉,一把年纪了,也不怕练成''铁屁股神功''。】 她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门口看热闹的几个邻居瞧见她,都朝她使眼色,那表情复杂得很,有同情,有好奇,也有看好戏的。 刘莲正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把陈老太从地上拽起来,一抬头,正好看见白攸宁。 她那双滴溜溜转的小眼睛里,光芒一闪。 对啊!陈玉珠这块硬骨头啃不动,不是还有她这个儿媳妇吗? 瞧这丫头片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没经过事儿的软柿子,肯定比陈玉珠好拿捏! “攸宁!攸宁你可回来了!” 刘莲像是看见了救星,松开陈老太,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白攸宁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眼泪说来就来。 “你快来评评理!你妈她……她就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我们不过是想借个空院子住一阵子,你婆婆就跟要了她的命一样,还把你奶奶气得坐地上了!” 她颠倒黑白,说得声泪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地上的陈老太也配合着,哭嚎声又高了一个调门:“我没法活了!闺女指望不上,这是要逼死我这个老婆子啊!” 白攸宁任由她抓着手,没挣开。 她那双总是带着点懒散的眼睛,越过刘莲的肩膀,看向了站在门口的陈玉珠。 陈玉珠的脸色不好看,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当她接触到白攸宁的目光时,那紧绷的嘴角,却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白攸宁,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妥协,只有坚定。 白攸宁懂了。 婆婆这是已经把仗打完了,而且打赢了。 【得,主心骨在这儿立着呢,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今天不把这俩人的脸皮按在地上摩擦干净了,都对不起我婆婆刚才受的这通窝囊气。】 【既然要演戏,那就演个全套。这出''恶媳妇大战奇葩亲戚''的大戏,正好缺个反派女二号,我来客串一下。】 【毕竟我可是来自信息大爆炸时代的现代人,论撒泼我不专业,但论怼人,那可是经过互联网千锤百炼的。古有孔明舌战群儒,今有攸宁智斗极品。】 她心里的小人儿摩拳擦掌,面上却只是轻轻地把自己的手从刘莲的掌握中抽了出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陈老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奶奶,舅妈,”她开口了,声音平平的,听不出喜怒,“我刚才在巷子口就听见了,你们是想要我那个院子,是吧?” 刘莲一听有门儿,连忙点头:“对对对!攸宁你最通情达理了!你看那院子空着也是浪费,就让你弟弟一家先搬进去……” “行啊。” 白攸宁轻轻巧巧地吐出两个字。 刘莲和地上的陈老太,甚至包括门口看热闹的邻居,全都愣住了。 陈玉珠的心也猛地提了一下,惊愕地看向白攸宁。 白攸宁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不过,”她话锋一转,慢悠悠地接着说,“舅妈,您也知道,我那院子地段好,房子也敞亮。你们打算……拿什么来换呢?” “换?”刘莲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脱口而出,“换什么换?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多见外……” “哦,”白攸宁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双清亮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原来是想白要啊。” 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那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让刘莲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听白攸宁轻轻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 “舅妈,您得知道,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看着刘莲和陈老太那两张瞬间僵住的脸,嘴角的弧度弯得更大了一些。 “只有屎,是可以随便吃的。” 白攸宁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邻居,有几个没忍住,嘴角咧开又赶紧憋了回去。 空气里安静了一瞬。 那是一种混杂着尴尬和难堪的死寂。 刘莲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全褪了,又在顷刻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那双吊梢眼瞪得溜圆,指着白攸宁的手都在哆嗦,半天没说出话来。 倒是地上坐着的陈老太,最先打破了这片沉寂。 她从地上猛地弹起来,动作利索得不像个老人家,也不嚎了,也不哭了,叉着腰就往白攸宁跟前冲: “你个小娼妇!你骂谁呢!你个没教养的玩意儿,我们陈家是刨了你家祖坟了,你要这么咒我们!” 她那架势,像是要伸手去抓白攸宁的脸。 陈玉珠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挡在了白攸宁身前。 “妈!”陈玉珠的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您要撒泼,回自己家去,别在我这儿丢人现眼。” “我丢人?”陈老太气得直喘粗气,指着陈玉珠的鼻子骂,“我再丢人,也比不上你养的好儿媳!牙尖嘴利,指桑骂槐,这是要把长辈往死里逼!” “大姑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呢!” 刘莲也缓过神来了,扶着陈老太,一脸悲愤地对着周围的邻居哭诉, “大家伙儿都来评评理啊!我们孤儿寡母……不是,我们娘俩,就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想跟亲戚借个空房子周转一下。她们倒好,一个不认娘,一个咒长辈!这裴家,就是这么个家风吗?仗着自己家是当官的,就这么欺负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啊!” 她这话,是存心要把事情闹大,把裴家的名声也拖下水。 【哟,开始上价值了。个人矛盾直接上升到阶级问题,挺会扣帽子啊。】 白攸宁从陈玉珠身后探出个脑袋,脸上还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淡定模样。 “舅妈,您这话就说错了。” 第186章 会不会太绝情了 一句话,干脆利落,直接把裴家的名声摘了出去。 “第二,你们不是来‘借’的,是来‘要’的。借东西,得主人点头才行。你们这一哭二闹的架势,不给就要拆了我家房顶,这不叫借,叫抢。” “第三,我们家没欺负老百姓。我只是觉得奇怪,家宝表弟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正经工作不干,学人家去赌钱,欠了一屁股债,到头来,还要奶奶和妈来给他擦屁股、抢房子。 说句不好听的,您二位这么护着他,是怕将来没人给你们养老送终吗?” 这话一出口,刘莲和陈老太的脸色“唰”地就变了。 白攸宁却没给她们反驳的机会,慢悠悠地补上了最后一刀。 “我瞧着,他现在这路子走下去,将来,别说养老送终了,怕是你们躺在病床上,他都得盘算着拔了你们的氧气管,省点医药费,好拿去换两个赌本。”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狠! 这话太狠了! 但也太有道理了! 于婶儿第一个没忍住:“哎哟!这话说得一点没错!赌钱的玩意儿,那就是个无底洞!我娘家侄子就是这么败光家当的,最后媳妇都跑了!” “可不是嘛,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但凡有点出息,能让老娘和奶奶出来干这事儿?”另一个邻居也小声嘀咕。 舆论,瞬间反转。 刘莲听着周围的议论声,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又气又急。 她指着白攸宁,声音都尖锐得变了调:“你个小蹄子,竟敢咒我儿子!你安的什么心!” “我可没咒谁。” 白攸宁摊了摊手,一副无辜的模样。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家宝表弟现在这个样子,不是我造成的,是他自己选的路。” “赌博这东西,就像吸大烟一样,会上瘾的。今天你们给他填了这个窟窿,明天他就会挖一个更大的坑。” “到时候,是不是还要来抢我的房子?抢完房子,是不是还要抢别的?” 她语气平静,可每说一句,刘莲和陈老太的脸就白一分。 周围的邻居更是频频点头,看她们母女的眼神已经从看热闹,变成了赤裸裸的鄙夷。 陈老太被气得浑身发抖,理智全无,挥舞着拐杖就朝白攸宁打去:“我打死你这个搅家精!祸害!” 陈玉珠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那根拐杖,手背上青筋暴起。 “妈!” 她的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陈老太。 “您要是再在这里撒野,我现在就去打电话,叫保卫科的人来处理!” “您今天丢的人,已经够多了!非要让整个大院的人,都来看您的笑话吗?!” 保卫科三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陈老太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 她看看周围那些指指点点的邻居,再看看女儿那张铁青决绝的脸,心里头一次涌起了巨大的慌乱。 这不对。 一切都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这个女儿,还有这个孙媳妇,好像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玉珠,你……你真的不管我们了吗?”陈老太的声音小了下去,带着点颤抖。 那根拐杖还被陈玉珠死死攥在手里,她想抽回来,可女儿的手劲儿大得出奇,根本动不了。 “我管什么?” 陈玉珠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管家宝继续去赌?管他把我给他的钱输得一干二净?还是管你们把我这个女儿当成取款机,想要多少就要多少?” 她一口气说完,松开了手。 那根拐杖重新回到陈老太手里,可她却不敢再挥舞了。 周围的邻居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刘莲看出苗头不对,赶紧扶着陈老太往外走。 “妈,咱们走。” 她恶狠狠地瞪了白攸宁一眼,“今天算你们狠!但是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哦,那我等着。” 白攸宁抱着胳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下次记得先预约,我好准备瓜子花生,请邻居们一起看戏。” 刘莲被气得差点一个踉跄。 她咬着牙,搀着陈老太,狼狈地离开了。 围观的邻居们见没戏看了,也陆续散了。 临走前,于婶儿还朝陈玉珠竖了个大拇指:“玉珠,你今天做得对!就得这么办!” 等人都走了,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陈玉珠还站在门口,看着刘莲她们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白攸宁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妈,进屋吧。” 陈玉珠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她弯腰捡起之前放在门边的菜篮子,手有些发抖。 “宁宁……”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刚才那样做,会不会太绝情了?” 白攸宁看着她,心里涌起一阵心疼。 【婆婆啊,您这辈子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那些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今天好不容易支棱起来,战斗力爆表,结果刚打完胜仗,她自己倒先开始内耗了。这心软的毛病,怕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妈,您没做错。”白攸宁认真地说,“该绝情的时候就得绝情,不然受苦的永远是自己。” “可她到底是我妈……”陈玉珠眼圈有些红。 “那家宝到底是您侄子呢。” 白攸宁接过她手里的菜篮子,“您看她刚才有把您当女儿吗?一口一个白眼狼,骂得比外人还难听。” 陈玉珠沉默了。 她想起刚才陈老太那些恶毒的话,心里头一阵阵地疼。 “妈,您记住一句话。”白攸宁看着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您对他们好,他们会觉得理所当然。您稍微硬气一点,他们反倒会收敛。” “真的吗?”陈玉珠有些不确定。 白攸宁点了点头。 【那当然了,对付这种人,就得以毒攻毒。您今天这一出,起码能清净半年。】 【不过,估计他们不会就此罢休。指不定过两天就会换个法子再来。】 【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第187章 有我给你顶着 裴振国和裴景州都从单位回来了,饭桌上的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的安静。 陈玉珠默默地给大家盛饭,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眼帘也总是垂着,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白攸宁倒是和平时一样,安安分分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只是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会瞟向身边的婆婆。 屋里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轻微声响。 主位上的裴青山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他没像往常那样在桌沿上磕一下,只是轻轻地把筷子搁在碗架上。 “今天家里,是来过客了?” 老爷子一开口,桌上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裴振国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妻子。 裴景州也侧过脸,目光落在陈玉珠那张略显疲惫的脸上。 陈玉珠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没说话。 裴青山又问:“玉珠,我问你话呢。” 陈玉珠这才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爸,我……” “我来说吧,妈。”白攸宁放下了碗筷,接过了话头。 她清了清嗓子,把下午发生的事情,掐头去尾,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屋子里的气压,随着她的讲述,一点点地低了下去。 “……后来,妈就让她们回去了。”白攸宁说完,重新拿起了筷子,好像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这些?”裴青山看着她。 白攸宁眨了眨眼。 【难道要我说,我骂她们想白吃,只能吃屎吗?】 【还要我说,我断言陈家宝以后会拔他亲奶奶的氧气管吗?】 【这种粗鄙之语,在这种全家都在的严肃扬合,说出来不太好吧……影响我温柔贤淑的人设。】 白攸宁没说出口的那些话,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裴景悦张大了嘴,手里的筷子都忘了放下。 裴景州放在桌上的手,指背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 “啪!” 一声脆响。 是裴青山手里的茶杯,被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老人家没说话,可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已经阴沉得像是暴雨前的天空。 他转头看向裴振国。 “你明天,去给陈家那边递个话。” 老爷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撼动的分量。 “就说,我裴青山说的。” “往后,他们陈家的人,要是再敢踏进我们大院一步,我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 “还有那个叫陈家宝的,不是喜欢赌吗?你去查查,是跟谁赌的,在哪儿赌的。告诉那些开扬子的人,我裴青山孙媳妇的东西,他们也敢惦记,是活腻了。” “是。”裴振国沉声应下。 “爸,这事……”陈玉珠想要开口说她自己可以处理好。 裴青山打断了她,“这事没你的份儿。你就是心太软,才让人家骑到脖子上拉屎!” 说完陈玉珠,老爷子的目光又落回到白攸宁身上,那股子戾气,却收敛得干干净净。 “宁宁。” “哎,爷爷。”白攸宁赶紧应声。 “你做得对。”裴青山看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对付豺狼,就不能用对付人的法子。你妈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以后再有这种事,你不用管任何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老爷子的话,一锤定音,让屋子里的沉闷空气为之一清。 白攸宁心里暖流涌动。 【这老爷子,简直是给我发了张尚方宝剑。】 【得了这道圣旨,以后再碰上妖魔鬼怪,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开大了,主打一个“听爷劝,吃饱饭”。】 她抬起头,迎上裴青山看过来的目光,真诚地开口。 “谢谢爷爷。” 这声感谢,发自肺腑。 一直没敢出声的裴景悦,此时终于忍不住了。 她放下筷子,对着白攸宁的方向,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 “嫂子,你今天真是……” 她想了半天,只蹦出了几个字,“太厉害了!” 裴青山听了,转头看向自己的孙女。 “景悦。” “哎,爷爷。” “你要跟你嫂子学的,不是那几句机灵话。” 裴景悦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副聆听教诲的认真脸。 “你要学的是她那份脑子里的清楚明白。” “知道什么是自己的,什么是不能让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讲情面,什么时候该亮规矩。” “读了那么多书,道理都懂,可要是遇上事,只会缩在后面,那书就白读了。” 裴景悦的脸微微一红,受教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爷爷。” 陈玉珠默默听着,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塌了下来。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烧得软烂的茄子,放进了白攸宁的碗里。 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已经到了。 裴景州看着身旁的妻子。 他一言不发,就那么看着她,目光沉沉,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看进眼里去。 白攸宁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拿筷子的手都慢了半拍。 【这哥们儿怎么了?】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眼神,热得都能在我脸上煎鸡蛋了。】 白攸宁心里嘀咕着,下意识地想挪开视线。 【大哥,冷静,我们是纯洁的革命战友情。】 【你这副样子,搞得我压力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你钱了。】 【哦不对,好像确实是我欠他钱……那也不用这么看我吧?我又不会跑路。】 “咳。” 主位上的裴青山,端起茶杯,轻轻咳了一声。 裴振国的嘴角,向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裴景悦埋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极力忍着笑,饭都快喷出来了。 裴景州端着饭碗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耳根处,慢慢泛起了一层薄红,迅速蔓延到了脖颈。 他收回目光,低头扒了一大口饭,咀嚼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 陈玉珠看着自家儿子这副模样,又看看一脸无辜的儿媳妇,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欣慰。 这冰山,总算是要化了。 她又给白攸宁夹了一筷子排骨。 “宁宁,多吃点,看你瘦的。” “谢谢妈。” 白攸宁应着,心里却还在犯嘀咕。 【一家子都好奇怪。】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吃饭要紧。】 【这排骨炖得真烂糊,好吃。】 一顿饭,就在这几分古怪又几分温馨的气氛里吃完了。 第188章 见偶像 裴景阳甩了甩胳膊,跟着大部队往营房走,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快散了架。 可刚到大院门口,他的脚步就停了。 不远处那棵歪脖子白杨树后面,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探出来,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那条高高束起的马尾辫,在暮色里划出一道熟悉的弧线。 裴景阳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 他二话不说,迈开长腿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的声音,把那个正伸长了脖子往里瞧的人吓了一跳。 孙芊芊猛地转过身,看见是他,先是心虚地缩了下脖子,随即又挺起了胸膛。 “我……我路过!这路是你家开的?我站会儿不行?” 她嗓门清亮,气势汹汹。 “路过?”裴景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一个运输连的,没事跑到我们步兵营门口来路过?孙芊芊,你又皮痒了,想找事儿是吧?” 一想起那天那顿莫名其妙的吵架,和他那丢人现眼的道歉方式,裴景阳心里就来气。 “谁找你事儿了?裴景阳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孙芊芊叉着腰,毫不示弱,“谁稀罕搭理你!” 眼看又是一扬唇枪舌战,裴景阳的脑子里却冷不丁闪过自家爷爷那张脸,还有那句“绕着训练扬跑五十圈”的“慈爱”叮嘱。 他心里那股刚冒头的火气,“噗”的一下,就给浇灭了。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行,算我多嘴。”裴景阳憋着一口气,生硬地转了话题,“那你忙,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过身,拔腿就走,半点拖泥带水都没有。 这一下,反倒是把孙芊芊给整不会了。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回击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噎得她难受。 “哎!你给我站住!” 眼看他越走越远,孙芊芊一跺脚,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连忙追上去喊了一声。 裴景阳停下脚步,不耐烦地回过头:“又干嘛?” 孙芊芊跑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却没有了刚才那股嚣张气焰。 她两只手不自在地绞着军装下摆,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上,嗫嚅了半天。 “那个……我问你个事儿。” 裴景阳皱着眉看她,这还是他头一回见这姑娘这么扭捏的模样。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孙芊芊被他噎了一下,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可那点气势很快又弱了下去。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都小了不少。 “上次文艺汇演……那个在台上弹钢琴的,白攸宁同志……她,她是不是你嫂子啊?” 裴景阳愣了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点点头,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得意。 “是啊,那是我嫂子。怎么了?” 孙芊芊的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像是黑夜里点燃了两簇小火苗,之前那点别扭和不自在,全都不见了。 “真的啊!” 她往前凑了一步,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那你现在回家吗?能……能不能带我一块儿去?” 裴景阳这下是真有点懵。 “你去我们家干什么?” 孙芊芊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想见见你嫂子。” “她是我偶像!” “偶像?” 裴景阳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那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孙芊芊被问住了,急得脸更红了,她努力地解释,“就是我最敬佩、最崇拜的人!跟英雄一个意思!” 她生怕裴景阳听不明白,又往前凑了半步,眼睛里闪着光。 “上次汇演,你嫂子弹琴那样子,你没看见?整个礼堂那么多人,光都照着她!她的手在琴键上,那哪里是手,简直就是在飞!” “我们连里好几个女兵,看完回去激动得半宿都没睡着!” 她越说越来劲,完全忘了眼前站着的是她最讨厌的家伙。 裴景阳听着她这番话,用一种古怪的眼神,重新打量了一下孙芊芊。 “所以,你堵在这儿,就是为了见我嫂子?” “嗯!”孙芊芊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马尾辫一甩一甩的。 “我……我还给她写了信,就是一直没胆子送。我就想当面跟她说一句,她真的太厉害了,给了我好大的鼓舞!”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裴景阳沉默了。 他心里五味杂陈。 一边觉得这姑娘有点傻气,另一边,听着她这么真心实意地夸自家嫂子,那股与有荣焉的得意劲儿又冒了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板着脸,手臂环在胸前,拿捏起姿态。 “我凭什么带你去?让你见了,我有什么好处?” 孙芊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跟她拿乔。 她咬了咬后槽牙,心里骂了一句,这德行,果然还是那个裴景阳。 可一想到能见到白攸宁,她心里的那点火气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以后……”她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以后在训练扬上,我看见你,绕道走。行了吧?” 这条件,够可以了。 裴景阳心里那点疙瘩,总算舒坦了。 他眉毛一扬,故作勉为其难地松了口。 “行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 他放下手臂,“那就跟我走。不过我可先说好,到了我们家,不许大声嚷嚷,我爷爷也在家,吓着老人家,我可饶不了你。” “知道知道!”孙芊芊立刻点头如捣蒜,脸上笑开了花。 从训练扬到裴家大院,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可这一路,气氛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孙芊芊一改往日的张扬,跟在裴景阳身后半步的距离,变得异常安静。 她一会儿拉拉自己军装的下摆,一会儿又理理额前的碎发,那副紧张又期待的模样,像个要去老师家做客的小学生。 裴景阳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她,心里觉得好笑又新奇。 他还是头一次见这只“母老虎”这么服帖的样子。 到了家门口,裴景阳推开院门,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我回来了!” 屋里,陈玉珠的声音传了出来:“回来就回来,嚷什么!” 裴景阳大步走进客厅,孙芊芊跟在他身后,紧张地攥着衣角,探进半个身子。 白攸宁正在帮忙端菜,听到动静,她抬起头。 裴景阳侧过身,露出了他身后那个拘谨的身影。 “我带了个人回来。”他语气生硬地介绍。 白攸宁的目光落在门口那个脸颊通红、站得笔直的姑娘身上,微微一怔。 【这不是那天跟裴景阳吵架的那个孙家姑娘吗?】 【怎么……怎么给领回家里来了?】 【瞧她这副紧张又羞怯的样子,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这……该不会就是要上演“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的经典戏码了吧?!】 【这进度条是坐了火箭吗?主打一个爱恨就在一瞬间?】 第189章 追星 裴景阳的后背僵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尖在发烫,一股热气从脖子根直冲上脑门。 什么“丑媳妇”? 什么“见公婆”? 嫂子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咳!” 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试图用声音掩盖住自己脸上的不自在。 “嫂子,你别瞎想。” 裴景阳转过身,把孙芊芊从自己身后完全让了出来,语气生硬地介绍:“这是孙芊芊,我们运输连的同志。” 他这副样子,落在不知情的陈玉珠和裴爷爷眼里,就是自家小儿子头一回带姑娘回家,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白攸宁脸上的表情愈发微妙。 【哟,还嘴硬呢。】 【瞧这脸红的,都快赶上猴屁股了。】 【妈,爷爷,你们可得好好瞧瞧。这未来孙媳妇/儿媳妇的第一印象,很关键呐。】 孙芊芊却没注意到这屋里古怪的暗流。 她从裴景阳身后走出来,站得笔直,先是朝着主位上的裴青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裴爷爷好!我叫孙芊芊,我爷爷是孙大海,他老人家总是在家里念叨您呢!”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又是一变。 裴青山那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 “哦?你是老孙家的丫头?”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孙芊芊,满意地点了点头,“都长这么大了,是个有精气神的好孩子。你爷爷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前两天还跟我爸下棋,悔棋被我爸抓着,气得吹胡子瞪眼呢!”孙芊芊答得爽快,那股子紧张劲儿散了不少。 陈玉珠也笑了起来,热情地招呼着:“是芊芊啊,快过来坐,别站着了。景阳这孩子也是,带同学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她嘴上这么说,人已经起身,要去拿水果了。 孙芊芊连忙摆手:“阿姨您别忙,我……我就是跟裴景阳顺路,过来看看。” 她说着,目光就忍不住往白攸宁那边飘。 那眼神,亮晶晶的,混杂着崇拜、激动,还有几分小姑娘特有的羞怯。 “我是来找白同志的!” 白攸宁这才把视线从自家小叔子那张快要烧着的脸上挪开。 【哦,原来是我想多了。】 【搞了半天,不是来相亲的,找我干啥呢?】 她心里的小人儿摸了摸下巴,面上却已经挂上了温和有礼的笑容。 “你好,孙同志。” 这一声,像是解除了孙芊芊身上的定身咒。 她一个箭步就冲到了白攸宁面前,因为激动,两颊的红晕更深了。 “嫂……不是,白……白攸宁同志!” 她结结巴巴,手忙脚乱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封,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我写给您的信!我……我看了您上次的演出,您弹得太好了!真的!我……” 她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堵在喉咙里,急得眼圈都有些发红。 白攸-宁伸手接过了那封信,入手能感觉到纸张因为被主人反复摩挲而变得有些柔软。 “谢谢你。”她轻声说。 裴青山看着眼前这一幕,捋了捋胡子,脸上笑意更浓。 陈玉珠也看明白了,她拉着孙芊芊的手,亲切地让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好孩子,快坐下说。你这么喜欢听你嫂子弹琴,以后常来家里玩,让她弹给你听。” “真的可以吗?”孙芊芊的脸上满是惊喜,转头看向白攸宁。 白攸宁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原来是我的小粉丝啊。】 【偶像的自我修养第一条:满足粉丝的合理要求。】 【虽然我这偶像当得有点突然,但业务流程还是要走起来的。】 孙芊芊高兴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坐在那儿,一会儿看看白攸宁,一会儿又看看旁边一脸不自在的裴景阳,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一顿饭,就这么在一种新奇又热闹的气氛里开始了。 孙芊芊一开始还很拘谨,可架不住陈玉珠不停地给她夹菜。 “芊芊,多吃点肉,看你们训练那么辛苦。” “谢谢阿姨!” 裴景阳在旁边默默扒饭,一句话也不说,耳朵却一直竖着。 饭吃到一半,孙芊芊看着白攸宁,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 “白同志,我……我就是想知道,您是怎么练的琴啊?能练得那么好?” 这话问出来,桌上所有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白攸宁正拿着筷子,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位一脸真诚的“小粉丝”。 【这姑娘可真认真。】 【问我怎么练的?还能怎么练,就是练呗。】 【难不成告诉她,我以前是音乐学院里最拼命的学生,一天不练够八个钟头,就浑身难受,练到指甲都劈过好几回?】 【算了,说出来太过惊世骇俗,也解释不清楚。还是朴实一点,符合我当下的人设。】 心里念头飞转,白攸宁面上却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她放下筷子,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只是指尖处有一层薄薄的茧,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法子。” “就是喜欢,打心眼儿里喜欢,所以愿意花功夫在上面。” “一天不碰,手就生了。乐理知识可以靠记性,可手上的功夫,却是偷不得半点懒的。” 第190章 崇拜她 孙芊芊听得入了神,她看着白攸宁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恍然大悟,眼睛里闪着亮光,“就是笨功夫,下的都是苦功夫!” 裴景阳在旁边听着,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听见了?光眼红没用。” 他嘴上虽然不饶人,但夹菜的时候,还是把盘里那块最大的排骨,默默地夹进了孙芊芊的碗里。 孙芊芊正沉浸在见到偶像的激动里,压根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白攸宁,脸上的崇拜之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主位上的裴青山,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此刻,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 “万事万物,道理都是相通的。” 老爷子一句话,便将这番谈话的意境拉高了。 “练琴是这样,我们带兵打仗,也是这样。” “手上没活儿,心里就没底。真到了节骨眼上,花拳绣腿不管用,能救命的,只有平日里千锤百炼练出来的真本事。” 他这番话,是对着孙芊芊说的,也是对着满桌的子孙说的。 裴景阳立刻坐直了身子。 孙芊芊更是心头一震,只觉得这番话比她们指导员做的思想动员,还要深刻,还要提气。 “是!爷爷教训的是!”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陈玉珠看着这热闹又融洽的场面,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断过。 她又给孙芊芊的碗里添了一勺炖得软烂的土豆。 “芊芊,快吃菜,别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 “谢谢阿姨!”孙芊芊应得响亮。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等吃完了饭,孙芊芊说什么都要帮忙收拾碗筷,被陈玉珠笑着按了回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营区有门禁,她也该回去了。 走到院门口,孙芊芊又回过头,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白攸宁。 “嫂子,那我先走了。我……我以后还能来找您吗?” 她还是没忍住,把那声“嫂子”叫出了口。 裴景阳的耳朵尖,又开始发烫。 白攸宁笑着应下:“当然能,随时都欢迎你。” 【这姑娘,真是个宝藏。】 【风风火火的,又单纯得可爱。】 【不像有些人,一肚子弯弯绕绕。】 白攸宁心里想着,看向一旁假装望天看星星,实则浑身不自在的小叔子,嘴角向上弯了弯。 “景阳,”陈玉珠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天黑了,路上不好走,你送送芊芊。” “不用不用!阿姨,我自己能回去!”孙芊芊连忙摆手。 裴景阳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他妈的话不能不听,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院子。 大院里的路灯,在夜色里投下昏黄的光圈,把两人的影子拉得一长一短。 起初,谁也不说话。 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虫鸣。 走了没多远,孙芊芊就憋不住了。 “哎,裴景阳。” “干嘛?”他声音闷闷的。 “你家人真好。”孙芊芊的语气里,是满满的真诚,“爷爷说话好有道理,阿姨人又温柔。还有你嫂子……” 她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 “她真的,跟我想象中一样,不,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裴景阳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一点,没接话,却竖起了耳朵。 “她那么厉害,可是一点架子都没有。我跟她说话,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听着,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有星星。” 孙芊芊的声音在夜里很清脆。 “我以前总觉得,像你嫂子那样的人,应该是高高在上的,不会搭理我们这种小兵。” “你懂我意思吗?就是那种……让人只敢远远看着的人。” “可她不是。我今天才知道,我崇拜她,不光是因为她琴弹得好,更是因为她这个人。” 听着她滔滔不绝地夸奖,裴景阳那点不耐烦,不知不觉地就散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从他心底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让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 “那是,我嫂子当然好了。”他哼了一声,口气里却没了之前的火药味。 孙芊芊没听出他那点小得意,自顾自地说着。 “真羡慕你。” 裴景阳愣了一下:“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家人啊。”孙芊芊的声音低了下去,“有这么好的哥哥,这么好的嫂子。” 裴景阳沉默了。 他看着前方被路灯拉长的影子,第一次觉得,身边这个咋咋呼呼的姑娘,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快到运输连营房的时候,孙芊芊忽然停下脚步。 “就到这儿吧,前面就到了。” 她转过身,看着裴景阳。 夜色模糊了她的轮廓,但那双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 “今天……谢谢你。”她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 裴景阳喉咙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节。 “嗯。” 他看着孙芊芊转身跑进营区,那条马尾辫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回走。 回到家,客厅里的灯还亮着。 陈玉珠正在给桌上的兰花浇水,看见他回来,笑着问:“把人送到了?” “嗯。” 裴青山从里屋走出来,手上拿着个紫砂壶,看了他一眼。 “孙家这丫头,人不错。”老爷子慢悠悠地说了句。 裴景阳的脸,腾地一下就热了。 “爷爷,您别乱说,我跟她就是普通同志关系!” 他这话一喊出来,客厅里反倒安静了一瞬。 陈玉珠拿着给兰花浇水的小喷壶,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开来。 【哟,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不是?】 【这“普通同志”四个字,从古至今,不知道给多少故事开了个头。】 【这孩子,嘴比炮仗还硬,脸比宣纸还薄,主打一个纯情战神的反差感。】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裴青山放下手里的紫砂壶,慢条斯理地瞥了那个脸涨得通红的小孙子一眼。 “行了,没人说你们不是普通同志。” 老爷子淡淡地开口,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洞察一切的从容。 “嚷嚷什么,不嫌丢人。赶紧洗漱去,明天还要出操。” 裴景阳像是得了特赦令,一溜烟就往自己房间跑了,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仓惶。 客厅里的几人相视一笑,也都各自散了,准备休息。 第191章 好大大大大 白攸宁回到自己房间,在书桌前坐下,这才想起来孙芊芊塞给她的那封信。 信封是部队里最常见的那种牛皮纸信封,上面用钢笔端端正正地写着“白攸宁同志收”。 那字迹,一笔一画都透着股认真和执拗,像极了那个姑娘本人。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 信纸是部队里最常见的那种,薄薄的,带着一股油墨味。 展开信纸,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青春特有的热烈气息。 “白攸宁同志,您好!” “冒昧给您写信,请您不要见怪。我叫孙芊芊,是运输连的一名普通战士。” “那天晚上,我坐在礼堂的最后一排,其实看得不太清楚。可是您的琴声,每一个音都敲在了我的心上。” “我们每天的训练很苦很累,有时候也会觉得枯燥,不知道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是为了什么。可听到您弹的曲子,我忽然就明白了。” “那种力量,那种美,不是凭空来的。就像爷爷说的,那是千锤百炼出来的真本事。” “我想,我们当兵也是一样。每天跑的每一步,出的每一滴汗,都是在为自己积攒本事。也许现在看不出什么,但总有一天,这些本事会派上用场。” “您让我知道,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原来是这么有光彩的一件事。” “谢谢您。您是我的榜样。” 信的末尾,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只留下了她的名字和一个用力画下的感叹号。 白攸宁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心里有些发热。 【这姑娘,文笔跟她的人一样,直来直去,透着一股子傻乎乎的真诚。】 【把我拔得这么高,又是榜样又是光彩的,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能用自己曾经下过的苦功夫,给别人带来一点点正面的影响,这种感觉,倒也还不赖。】 她将信纸仔细地叠好,重新放回信封里,妥帖地收进了书桌的抽屉。 她刚把抽屉合上,身后就传来了开门声。 是裴景州。 他推开门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院子里晚风的凉气。 “还没睡?” 他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没,刚坐下歇会儿。” 白攸宁随口应着,心里那个小人儿却已经开始伸懒腰了。 裴景州目光在她书桌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开口说道。 “李卫东刚才过来了一趟。” 白攸宁眼皮一抬。 【李卫东?他来干什么?不会是王姐上次丢了面子,他来替老婆找场子的吧?】 【不能吧,我看他那人挺机灵的,不像这么拎不清。】 裴景州看着她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继续说。 “他说明天是周末,他爱人做了几个拿手菜,想请我们俩过去吃顿便饭。” 白攸宁手上的动作停了。 【请吃饭?就我和你?去他家?】 【好家伙,这是鸿门宴啊。】 【上次是公开群聊,这次是私人单间。王姐这是准备跟我促膝长谈,进行深度灵魂拷问吗?】 她脸上不动声色,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得噼啪作响。 “就为上次那点事儿?” 她问得直接。 裴景州点了点头,声音很沉稳。 “他就是这个意思。王姐那个人,嘴巴快,没什么坏心眼,上次回去估计也挨了老李的批评,心里过意不去。” 他看着白攸宁,语气放缓了些。 “你要是不想去,我就去回了他。” 白攸宁听着这话,反倒觉得有些好笑。 【哟,还知道先征求我的意见了,有进步啊裴同志。】 【不过这事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都在一个大院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真把关系搞僵了,以后麻烦事儿更多。】 【再说,我白攸宁是怕事的人吗?我只是嫌麻烦而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姐要是还想切磋,我奉陪到底。我倒要看看,是她的嘴皮子快,还是我的汽水喝得快。】 想到这里,她冲着裴景州摆了摆手,脸上是一种“多大点事儿”的淡然。 “去,干嘛不去。”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 “正好,我还没尝过王姐的手艺呢。” 裴景州见她答应得爽快,心里那点不确定也落了地。 他“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去柜子里拿换洗的衣物。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彼此轻浅的呼吸声。 白攸宁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脑子里还在盘算着明天的饭局。 裴景州拿着干净的背心和毛巾,走到屋子中间的空地上,很自然地开始脱身上的军装衬衣。 纽扣一颗颗解开。 他背对着她,脱下了那件挺括的衬衣,随手搭在椅背上。 然后,他转过身,准备换上背心。 白攸宁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去,然后就挪不开了。 【好家伙。】 她心里的小人儿,手里的瓜子都掉地上了。 【平时看他穿着衣服,只觉得人高高大大的,跟个电线杆子似的。】 【这……】 屋里的灯光不算明亮,却也足够勾勒出他身上流畅而结实的线条。 宽阔的肩膀,平直的锁骨,往下是垒块分明的胸膛和腹部。 汗水顺着肌理的沟壑,带出一种油画般的光泽。 【这宽肩,这窄腰,这标准的八块腹肌……简直是行走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教科书。】 【双开门大冰箱的体格,配上这么一条要命的公狗腰,这是什么犯规的人设!】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我那纯洁的革命友谊,感觉快要被这腹肌超度了。】 【好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 【这胸肌……是不是快赶上我的罩杯了?】 白攸宁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忙不迭地转回头,装作整理桌上的信纸,可那片微红,却已经悄悄地从脖颈爬上了耳廓。 裴景州正准备套上背心的动作,顿住了。 他拿着背心的手垂在身侧,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过了两三秒,他唇角向上扬起,那笑意很浅,却藏不住。 他拿起背心,不紧不慢地穿上,遮住了那片让某人内心翻江倒海的风景。 第192章 撬锁占房 第二天是周末,天光大亮。 白攸宁和裴景州吃过早饭,正准备去一趟她那个小四合院,想去看看鱼池。 没想到刚要出门,就碰上了从院子里晨练回来的裴青山。 老爷子手里提着个鸟笼子,看见他们俩,脚步停了下来。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爷爷,我们去趟我那个院子。”白攸宁答道。 裴青山点了点头,把鸟笼子挂到廊下的钩子上,拍了拍手。 “正好,我让小张今天送些鱼苗过来,想着给你那缸里添点生气。我跟你们一道去。” 三人同行,往胡同那边走去。 刚到胡同口,就碰见了住在口上的王婶。 王婶刚买菜回来,看见他们一行人,特别是瞧见裴青山也在,眼睛都亮了几分。 “哟,裴老,您也出来溜达啊?” 她热情地打着招呼,然后目光转向白攸宁,“宁宁,这是要搬回来住了?今天动静可不小啊。” 白攸宁听得一头雾水。 “搬家?没有啊王婶,我们就是过来看看。” “没搬家?”王婶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那可奇了怪了。我早上出门倒水,就瞧见你那院子门开着,还有人往里头搬东西呢,桌子椅子什么的,我还以为是你们家要搬回来了。” 白攸宁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裴景州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走在前面的裴青山,脚步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朝前走,但那步伐,明显比刚才急切了许多。 白攸宁心里咯噔一下,一个不好的念头冒了出来。 【不会吧……】 【昨天才闹完,今天就直接撬锁占房了?】 【这是从撒泼打滚,直接升级到入室抢劫了?】 【这勇气,是梁静茹给的吗?】 她和裴景州快步跟上老爷子,三个人都没再说话。 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 越往里走,白攸宁的心就越往下沉。 她那个小院子的朱漆木门,此刻正大敞四开。 门口的台阶上,还扔着几根捆东西用的破草绳。 院子里,传出模糊的说话声和挪动家具的杂音。 裴青山一脚踏进院门,那张平日里还算和煦的脸,此刻已经沉得能拧出水来。 院子里,果然是刘莲和陈老太。 还有一个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年轻人,正哼哧哼哧地把一张缺了条腿的旧桌子往屋里搬,想必就是那位“人中龙凤”陈家宝了。 院子中央,已经堆了一些破旧的家什,一口豁了边的水缸,两把掉了漆的木椅子,还有一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铺盖卷。 他们这是把家底都搬过来了。 听见门口的动静,正指挥着儿子搬东西的刘莲一回头,看见门口站着的三个人,脸上的得意还没来得及收敛,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陈老太也停下了拍打铺盖卷上灰尘的动作。 当她看清裴青山那张脸时,手里的鸡毛掸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白攸宁站在裴青山身后,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嗑起了瓜子。 【哎哟,这可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一家人整整齐齐,连那个传说中的赌鬼表弟都出场了。】 【这是准备把这儿当成他们陈家的龙兴之地,开宗立派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刘莲。 她眼珠子一转,居然没有半点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地迎了上来。 “哎呀,亲家老爷子,您怎么也来了?” 她脸上堆起笑,那热络的劲头,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您快进屋坐,家宝,快去给你姥爷倒水!” 陈家宝被他妈这一嗓子喊得回过神,看见裴青山那张脸,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桌子腿一软,差点砸了自己脚面。 裴青山没理会刘莲,目光越过她,落在了陈老太身上。 他没有开口,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 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却让陈老太觉得浑身的骨头缝里都在冒凉气。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想喊一声“亲家”,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谁让你们进来的?” 裴景州开了口,声音像是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又冷又硬。 刘莲被他这语气噎了一下,脖子一梗。 “景州,你这话说的。这院子空着也是空着,我们寻思着先搬进来拾掇拾掇,都是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她又转向白攸宁。 “攸宁,你昨天不是也答应了吗?怎么今天就带着你爷爷来兴师问罪了?你这孩子,怎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呢?” 白攸宁差点被她这番话给气笑了。 【我昨天答应什么了?我答应你们可以拿东西来换,结果你们直接撬锁来抢?】 【这脑回路,是直接把无耻当美德了吗?】 【还说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您这业务可比我熟练多了,简直是炉火纯青。】 “我答应了?”白攸宁往前走了一步,站到裴青山身边,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舅妈,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昨天明明说了‘行啊’!”刘莲急了。 “我是说了‘行啊’,”白攸宁点了点头,“可我后面还问了,你们打算拿什么来换。你们不记得了?” 她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 “还是说,你们觉得撬开我家的锁,就是你们拿来换的东西?” 这话一出,刘莲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一直没说话的裴青山,这时才缓缓开了口。 “小张。” 他只是轻轻喊了一声。 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直没进院子的警卫员小张,立刻应声走了进来。 “首长。” “去给派出所打个电话。” “就说这里,有人撬门入室,强占私人房产。” “是。” 小张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这一下,陈老太和刘莲是真的慌了。 “别!” 陈老太一个箭步冲上来,想去拉裴青山,又不敢,只能急得在原地直跺脚。 “亲家!亲家老爷子!不能啊!这要是报了警,我们家家宝这辈子就毁了!” 刘莲也扑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 “亲家老爷子!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也是实在没地方去了才出此下策的啊!” 裴青山看着她们,终于有了一点表情。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们现在,带着你们的东西,从这个院子里滚出去。”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我给你们十分钟。” “过了十分钟,人要还在这里,东西要还在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堆破烂家什。 “我就让小张,把这些东西,连带着你们,一起扔到大街上去。” 第193章 我们两清了 裴青山的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莲的哭嚎声卡在了喉咙里,脸上血色尽褪。 陈老太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真真切切的恐惧。 她知道,裴青山不是在吓唬她们。 这个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老头子,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不……不能……不能够啊。”陈老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亲家,我们走,我们马上就走!” 她转身就去拉扯那些破烂家什,可那铺盖卷沉得很,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陈家宝站在一旁,早就吓傻了,杵在那儿像根木桩子,动也不敢动。 刘莲见状,也顾不上哭了,手忙脚乱地去拖那张破桌子。 “还不快来搭把手!想被抓走是不是!”她冲着儿子尖叫。 就在这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中,一个带着焦急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妈!你们怎么在这儿!” 陈玉珠和裴景悦赶到了。 她们俩本来在家里准备午饭,是邻居跑去通风报信,说这边闹得不像话。 当陈玉珠看到院子里的景象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血气直冲头顶。 自己的母亲,嫂子,侄子,像一群被人当场捉住的小偷,正在狼狈地收拾着赃物。 而她的公公,丈夫,儿媳,全都冷着脸站在一旁。 那份难堪,那份屈辱,让她几乎站不稳。 刘莲看见陈玉珠,像是看见了救星,扔下桌子就扑了过去。 “玉珠!你可算来了!你快跟你公公求求情,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就是想找个地方落脚啊!” “你看看他们,要把你妈和你侄子都送到派出所去!你这个当女儿的,能眼睁睁看着吗!” 陈老太也停下了动作,转过身,用一种哀戚又怨毒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算是白养你了!为了讨好婆家,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要了!” 裴景悦气得脸都红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外婆,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妈!明明是你们撬了嫂子的门!” “你个小丫头片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刘莲立刻把矛头转向了裴景悦。 就在这时,胡同口又传来一个懒洋洋的男声。 “妈,你们在这儿磨蹭啥呢?不是说拾掇好了叫我过来吃饭吗?” 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男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正是陈玉珠的弟弟,陈大强。 他一进院子,就感觉气氛不对,看到裴青山和裴景州,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都快笑出声了。 【哟,可算是来齐了。】 【这下好了,陈家三代极品,同堂竞技,今天这出戏,票价值了。】 陈大强还没搞清楚状况,刘莲已经找到了新的主心骨,拽着他的胳膊哭诉:“大强,你可来了!你姐夫家要欺负死我们了!要把你妈和你儿子都送派出所!” 陈大强一听,火气也上来了,他看向陈玉珠,满脸不悦。 “姐,怎么回事啊?一家人,至于闹成这样吗?” “不就是住个空院子?你们裴家那么大的地方,还差这一间屋子?妈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对她?” 这一连串的质问,理直气壮,像是一把把钝刀子,在陈玉珠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地切割。 她看着自己的弟弟,这个她从小护到大,省吃俭用供他读书,给他娶媳妇的弟弟。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对错的考量,只有理所当然的索取和指责。 陈玉珠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惊。 “大强,你说得对。”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陈大强自己。 “妈养我不容易,我这个当女儿的,是该孝顺。” 刘莲和陈老太的脸上,瞬间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你们不是要房子吗?” 陈玉珠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老家爷爷留给我的那套老房子,房契还在我这儿。” “我明天就去办手续,把房子过户给你们。” “从此以后,你们的生活,你们的难处,家宝的赌债,都和我,和裴家,再没有半点关系。” 她看着陈老太。 “妈,我最后再养您一次。” “往后,您就当我这个女儿,死了吧。” 陈玉珠的话一说出口,整个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老太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刘莲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尖利的声音划破了院子里的安静。 “陈玉珠!你疯了不成!为了讨好你婆家,连自己的亲妈亲弟弟都不要了?” “你把房子给我们,就跟我们断绝关系?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陈大强更是气得脸色铁青,他指着陈玉珠的鼻子。 “姐!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们才是一家人!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这么回报她?” 【来了来了,传统艺能之道德绑架。】 【亲情牌、苦情牌、威胁牌,三管齐下。】 【可惜啊,你们的VIP客户陈玉珠女士,今天已经销户了。】 白攸宁站在后面,心里的小人儿抱着胳膊,看得津津有味。 陈玉珠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嚷。 他们不是想要房子吗? 陈家宝不是为了房子拔她氧气管吗? 今天她就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她只是看着自己的母亲,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把老家的房子给你们。” “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 陈老太终于意识到,女儿不是在开玩笑。 那个一辈子任劳任怨,把工资、布票、粮票大包小包往娘家送的女儿,那个她一皱眉、一掉泪就能拿捏住的女儿,要没了。 她浑浊的眼睛里涌起巨大的恐慌和愤怒,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就朝陈玉珠身上挥去。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女!白眼狼!” “翅膀硬了,要飞了是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这么对我?你想让我死啊!” 裴景州一步上前,挡在了陈玉珠身前。 那根鸡毛掸子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他的胳膊上,发出一声闷响。 裴景州的脸色,冷得能掉下冰渣。 “够了。” 第194章 年度觉醒大女主 裴青山也终于开了口,声音里是压抑的怒火。 “小张!” “到!”警卫员小张一直守在门口,此刻立刻挺直了身板。 “十分钟,已经过了。” 老爷子转头,不再看院子里那几个丑态百出的人。 “把他们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是!” 小张应了一声,挽起袖子就走向了那堆破烂。 “你们不能这样!”刘莲见状,冲过去想拦,却被小张那高大的身形和冷硬的气势吓得不敢上前。 陈家宝早就腿软了,看着小张像是看着什么猛兽,连连后退。 小张二话不说,拎起那个豁了口的水缸,走到院门口,手臂一扬,就听“哐当”一声巨响,水缸在胡同的石板路上摔得四分五裂。 陈家几个人都吓得一哆嗦。 小张拍了拍手,又转身走向那张缺腿的桌子。 “别……别扔!我们自己搬!我们自己搬走!” 刘莲终于怕了,尖叫着冲过去,和陈大强一起,手忙脚乱地抬起桌子就往外跑。 陈老太看着这副场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玉珠,嘴唇开合了好几次,却只挤出一句。 “你……你给我等着!” 她说完,也顾不上面子了,捡起地上那个铺盖卷,踉踉跄跄地追了出去。 一家人,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却像是丧家之犬。 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他们扔下的几根草绳和一片狼藉。 陈玉珠眼圈还是红的。 她没说话,只是走到裴景州身边,轻轻抬起他的胳膊。 那一道红色的印子,清晰地烙在他的军装衬衣上。 她的手动了动,想去抚平那里的褶皱,却又停住了。 白攸宁走到她另一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妈,您今天,特别了不起。” 【婆婆今天直接杀疯了,年度觉醒大女主,必须C位出道!】 【虽然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这一刀下去,斩断的是前半生的业障,换来的是后半生的清净。值!】 【从此以后,裴家大院再无扶弟魔,只有钮祜禄·玉珠!】 陈玉珠被她这句直白又真诚的夸奖逗得一怔,随即眼里的泪,就再也忍不住,滚落了下来。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那是委屈,是解脱,也是告别。 裴景悦走过来,也从另一边扶住了自己的母亲。 一家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阳光穿过院子里的老槐树,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裴景州的脸色沉着,他扶住陈玉珠的肩膀,低声说:“妈,先进屋歇会儿。” 院子里一片狼藉,摔碎的瓦片,散乱的草绳,还有地上那道刺眼的鸡毛掸子印痕,都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难堪的闹剧。 裴青山背着手,在院子中央站定,环视了一圈。 “小张。” “到。” “去五金店,买把新锁回来。”老爷子吩咐道,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再找两个人,把这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 小张应声正要转身。 “不用了。” 一个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 是陈玉珠。 她松开了儿子的手,走上前,对着公公的背影,很轻,却很清晰地说: “爸,锁让小张去买就行。” “这院子,我们自己来收拾。”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陈玉珠的眼圈还是红的,但那双眼睛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她看着地上的狼藉,就像看着自己前半生那些糊涂的过往。 “是我娘家惹出的事,弄脏了宁宁的地方。” “这个烂摊子,理应由我来收拾干净。” 【婆婆这是……拿起了扫帚,扫清门前雪,也扫掉了心里的尘。】 【这一刻,她不是谁的女儿,也不是谁的姐姐,她就是裴家的主心骨,陈玉珠。】 【牛。】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默默地给婆婆竖了个大拇指。 裴青山慢慢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儿媳。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裴景悦最先反应过来,快步走到墙角,找到了那把被陈家人扔下的旧扫帚。 “妈,我帮您!” 裴景州也动了,他挽起袖子,弯腰去捡那些摔碎的瓦片,动作沉稳有力。 白攸宁笑了笑,走到陈玉珠身边。 “妈,走吧,我们一起。” 陈玉珠看着眼前的儿女,又看了看一旁沉默着支持她的丈夫,眼里的泪意被一种温热的东西取代了。 她拿起另一把扫帚,用力地,扫向了地上的第一片碎瓦。 清脆的“哗啦”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响亮。 院子里很静,只有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 【全家总动员,劳动最光荣。】 【就是这劳动内容,是给极品亲戚擦屁股,有点影响先进家庭的评选。】 白攸宁拎着个小簸箕,跟在婆婆身后,把她扫成一堆的垃圾撮走,倒掉。 一家人,谁也没提刚才的事,却都在用行动回应着刚才的事。 裴青山背着手,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几个人。 他的目光在儿媳妇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开,望向了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 树叶在阳光下,绿得发亮。 没过多久,警卫员小张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把崭新的黄铜锁。 “首长,锁买回来了。” 裴景州直起身,接过锁,走到大门口。 他拆下被撬坏的旧锁,换上新的。 “咔哒”一声。 清脆的落锁声,让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了手里的活儿。 那声音给今天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句号。 也给这间院子,重新上了一道护身符。 陈玉珠看着那把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的新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吐掉了心里积压多年的沉郁。 就在这时,胡同口传来小张的声音。 “首长,送鱼苗的同志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骑着三轮车的战士就停在了门口,车上放着几个装着水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有许多指头大小的红色小鱼在游动。 这突如其来的生机,一下子冲淡了院子里残留的沉闷。 裴青山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 “来得正好。都别忙活了,过来,把鱼放了。” 第195章 送发夹 院子中央那口大水缸,早就被裴景州和裴景悦冲洗得干干净净,蓄上了清水。 几个人围了过去。 裴青山亲自解开一个袋子,小心翼翼地将袋口倾斜,连水带鱼,一起倒进了水缸。 几十条红色的小鱼儿,一入水就四散开来,在清澈的水里快活地摆着尾巴。 陈玉珠看着那些活泼的小生命,紧绷了一早上的脸,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她也拿起一个袋子,学着公公的样子,把鱼倒了进去。 白攸宁看着水缸里那一抹抹鲜活的红色,心情也跟着明快起来。 【啧,这可真是……】 【前脚送走了一群搅混水的鲶鱼,后脚就迎来了一池报喜的锦鲤。】 【生活嘛,就是这样,辞旧迎新,有破有立。】 【今天这院子,可算是扫了尘,也见了红,是个好兆头。】 她想着,伸手从裴景州手里拿过最后一个袋子,也把里面的鱼苗倒进了缸里。 一家人围着水缸,看着里面的鱼儿游来游去,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却格外平和。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最后那点不快。 裴青山看了看天色,开口道:“行了,都收拾收拾,回家吃饭。” 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 “明天,景州你陪着你妈,去把房子的事办了。” 陈玉珠身子动了一下,抬头看向公公。 “爸……” “就这么定了。”裴青山摆了摆手,截断了她的话。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不容辩驳。 “咱们裴家,不欠任何人的。” “干干净净地给了,以后,也就干干净净地断了。” * 午后,白攸宁睡了一觉起来,人还有点懵。 窗外的阳光不再那么刺眼,院子里的喧闹也早已散去,只剩下老槐树的影子,懒洋洋地斜在地上。 上午那场闹剧,恍惚间竟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正坐在床边发呆,房门被推开了。 裴景州走了进来,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衣,头发也像是刚用水拢过,整个人看着很利落。 “醒了?”他问。 “嗯。”白攸宁应了一声。 “收拾一下,差不多该去李卫东家了。” 白攸宁这才想起来,晚上还有一场饭局等着她。 【好家伙,上午刚打完一场物理攻击,晚上就要迎接一场魔法攻击。】 【我这体力,堪比生产队的驴了。】 她心里嘀咕着,人还是站了起来,走到衣柜前。 她挑了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款式简单大方。 裴景州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等她换好衣服,正准备梳头时,他走了过来。 “等一下。” 白攸宁从镜子里看着他,有些不解。 只见裴景州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巧的玳瑁发夹,上面镶着几颗细碎的贝壳,在屋里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 【哟?】 【裴同志这是从哪儿变出来的稀罕玩意儿?】 【他这人设不是冷面军官吗,怎么还随身携带小姑娘的饰品?】 白攸宁没动,也没说话,就那么从镜子里看着他。 裴景州走到她身后,拿起梳子,有些生疏地替她把耳边的碎发拢到后面,然后将那个发夹,轻轻地夹在了她的发间。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点薄茧的粗糙感。 白攸宁的身子僵了一下。 “你哪儿来的这个?”她看着镜子里的人,问了一句。 镜子里的裴景州,神情很专注,他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才开口回答。 “前两天去团部,一个战友的爱人托我带给你的。” “说是给你的见面礼。” 【战友的爱人?哪个战友的爱人眼神这么好,品味这么高?】 【不过这借口找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比他本人嘴甜多了。】 白攸宁抬手,轻轻碰了碰那个发夹。 “挺好看的。”她轻声说。 裴景州“嗯”了一声,看着镜子里的人,唇角很轻地扬了一下。 “走吧。”他说。 俩人出了房门,正厅里,陈玉珠和裴青山正在说话。 看见他们出来,陈玉珠脸上的神色柔和下来。 “要出门了?” “嗯,妈,我们去王姐家一趟。”白攸宁应道。 “去吧,别太晚回来。” 陈玉珠嘱咐了一句,目光在白攸宁发间的那个玳瑁夹子上一转,眼底多了些笑意。 裴景州“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他带着白攸宁往院门口走。 午后的阳光从门外斜斜地照进来,在地面的青砖上拉出两条长长的影子。 走到门槛处,白攸宁正要抬脚迈出去,走在旁边的裴景州,很自然地伸过手,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又温热,带着常年训练留下的薄茧,就那么不容分说地,将她略带凉意的手指包裹了进去。 白攸宁的脚步顿了一下,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牵手?剧本里有这段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这是去吃饭,还是去上刑场啊,怎么还带捆绑销售的?】 【裴同志,你这业务拓展得也太快了吧!昨天秀腹肌,今天送发夹还牵手,你这是要一步到位,直接跳过自由恋爱,奔向共产主义婚姻的终极阶段吗?】 她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开始手忙脚乱地翻起了《演员的自我修养》,想看看遇到这种情况该用哪一章节的表演技巧来应对。 她脸上倒是没显出什么,只是由着他牵着,跟着他的步子迈出了门槛。 屋里,陈玉珠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着儿子那挺拔的背影,和他小心翼翼地牵着儿媳妇的手,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上午那些糟心事带来的阴霾,好像在这一刻,被这温暖的画面彻底驱散了。 她挪动椅子,坐到裴青山旁边,压低了声音,带着藏不住的欢喜。 “爸,您看见没?” 裴青山正端着茶杯喝茶,闻言抬起眼皮,顺着她的目光朝门口看了一眼,又收了回来,不紧不慢地吹了吹茶沫子。 “看见什么了?” “景州啊!” 陈玉珠觉得有些好笑,“他牵着宁宁的手呢!这小俩口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了。” “您看着吧,照这么下去,指不定……明年咱们家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 第196章 还有暗号? 李卫东家住得不远,就在家属院的另一头。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白攸宁的手被他牵着,掌心里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她很想把手抽回来,却又觉得在路上拉拉扯扯的,姿态不好看。 【这算什么?】 【去赴鸿门宴,还带捆绑销售的?】 【等会儿到了李卫东家,我是不是要全程举着这只手,向王姐展示我们的革命友谊已经升华了?】 【这阵仗,搞得好像我们不是去吃饭,是去缔结什么神圣盟约一样。】 身边的男人一路无话,步子迈得沉稳,牵着她的力道也正好,没有弄疼她,却也让她挣脱不开。 路过别家门口,能听见里面传出锅碗瓢盆的声响和孩子的吵闹声。 空气里飘着各家晚饭的香气。 这些寻常的人间烟火,冲淡了白攸宁心里的那点别扭。 她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牵都牵了。】 【就当是……战术演习吧,先给对手一点小小的精神压力。】 正想着,李卫东家门口到了。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和一股饭菜的香气。 裴景州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 门里传来李卫东的大嗓门,紧接着,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了。 李卫东一看见他们俩,脸上立刻堆满了笑。 “哎哟!景州,弟妹!快进来,快进来!” 他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些了然和促狭。 王姐也从厨房里端着一盘花生米出来,一见他们,连忙把盘子往桌上一搁,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快坐,快坐,就等你们了!” 她一边说,一边去拉白攸宁另一只胳膊,态度亲热得像是许久未见的亲姐妹。 “弟妹,上次是王姐我不会说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白攸宁被一左一右地“架”着,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心里的小人儿却已经摆好了战斗姿态。 【来了。】 【这过分的热情,就是今晚这顿饭的开场白。】 【正餐,要开始了。】 屋里的饭桌上,已经摆上了四五个菜。 红烧肉,炒青菜,还有一盘金黄的炒鸡蛋,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白攸宁被王姐按着在主位坐下,裴景州则很自然地坐在了她身边。 “弟妹,你尝尝我这手艺,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王姐一边给白攸宁的碗里夹了一大块烧肉,一边热情地招呼着。 李卫东则拿起一瓶橘子汽水,给裴景州和白攸宁一人倒了满满一杯。 “景州,弟妹,啥也别说了,都在酒里,啊不,汽水里了。我先干为敬,给我家老婆子赔个不是!” 他说完,仰头就把自己杯里的汽水喝了个底朝天。 王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却更真切了些。 白攸宁端起杯子,笑着抿了一口,姿态大方得体。 【这夫妻俩,一个敲锣,一个打鼓,配合得倒是默契。】 【不过这红烧肉闻着是真香,看在这块肉的面子上,上次那点不愉快,也不是不能翻篇。】 她夹起碗里那块烧得油光锃亮,颤巍巍的肉,放进嘴里。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王姐,您这手艺可真好。”白攸宁由衷地夸了一句。 这一句夸,比什么客套话都管用,王姐脸上的笑容立刻松快了许多。 “哎哟,你喜欢吃就行!喜欢就多吃点!” 她说着,又要伸筷子过来。 桌子底下,裴景州伸过手,轻轻碰了碰白攸宁的腿。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眉毛一挑。 【干嘛?吃个饭还有暗号?】 裴景州没说话,只是很自然地把自己碗里的一块瘦肉夹给了她,然后把自己面前那盘炒青菜往她跟前挪了挪。 那意思很明白,别光吃肉。 王姐的目光在白攸宁发间的那个玳瑁发夹上停住了。 “弟妹,你这发夹真别致,瞧着就不像是咱们这边供销社的货。” 来了。 白攸宁心里的小鼓又敲了起来。 她正准备把裴景州教的说辞搬出来,就听见身边的人开了口。 “我买的。” 白攸宁:??? 屋里的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李卫东喝汽水的动作都慢了半拍,心里琢磨着: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上道了? 王姐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变成了惊讶,最后化成一种了然的笑意。 白攸宁内心的小人儿,手里的筷子都惊掉了。 【等等?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裴同志,你这是干什么?说好的战友情深,怎么就临阵倒戈,主动自首了?】 【你这一下,把我准备好的八百字腹稿全给废了!】 王姐“哎哟”了一声,“我就说嘛!还是我们景州有眼光,会疼媳妇!这发夹配弟妹,是真好看!”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李卫东也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在裴景州肩上捶了一下。 “你小子,可以啊!总算是开窍了!”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真正热络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王姐不再一个劲儿地劝菜,而是开始聊起了家属院里的一些趣事。 话题轻松又家常。 白攸宁含笑听着,偶尔搭一两句话,应对自如。 她能感觉到,身旁的裴景州,虽然话不多,但整个人的状态是放松的。 这顿饭,远比她想象的要轻松。 吃完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两人起身告辞,李卫东和王姐把他们送到门口。 “景州,有空常带弟妹过来玩啊!”李卫东热情地说。 “一定。”裴景州应道。 就在白攸宁准备迈出门槛的时候,王姐拉住了她的手,把她往旁边带了两步,避开了两个男人的视线。 她压低了声音,神色也认真了许多。 “弟妹,王姐多句嘴。” “那个林晚晚,你还是多留个心眼。以前……她跟景州是走得真挺近的,院里不少人都以为他俩能成。” “她那个人,看着柔柔弱弱的,心思可深着呢。” 王姐的语气里是实实在在的关切。 白攸宁听了,心里明白,这是王姐真心拿她当自己人了。 她转过头,看着王姐,脸上露出一个安然的笑。 “王姐,我知道了,谢谢您提醒我。” “不过您放心,我相信景州。” 第197章 十指交缠 既然白攸宁都这么说了,王姐便没再多言,只笑着嘱咐了几句常来串门的话。 从李卫东家出来,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人脸上很舒服。 夜色下的家属院安静了许多,只有零星的窗户还透着光。 两人并肩走着,裴景州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 走了几步,他忽然开口。 “王姐跟你说什么了?”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听着很清晰。 白攸宁侧过头看他,路灯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一片浅影。 她弯了弯唇角。 “也没什么。” “就是跟我打听了一下,你平时有什么坏毛病。” 【她可是把林晚晚的老底都快揭穿了,就差没说你们俩当年是院里公认的金童玉女了。】 【不过嘛,这事儿翻篇了就是翻篇了,再提起来多没劲。】 裴景州脚步微顿,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他看着她,夜色里,她的眼睛亮亮的,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他沉默了片刻。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白攸宁拖长了声音,故意卖了个关子, “你的坏毛病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下次专门列个单子给她送过去。” 裴景州看着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只是握着她的手,又收紧了些。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得意地哼了哼小曲。 【瞧瞧,这不就没话说了。】 【跟姐姐我斗,你还嫩了点,裴同志。】 晚风习习,吹在人身上很舒服。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里有一种难得的静谧。 【今天这顿鸿门宴,雷声大,雨点小。】 【没想到全场最佳MVP,居然是裴景州同志。】 【他那句‘我买的’,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就是不知道,这瞎话他是跟谁学的,编得还挺圆。】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裴景州,忽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比平时要柔和一些。 “那个发夹,是在市里供销社买的。” 白攸宁的脚步,停住了。 她转过头,看着他。 路灯的光线不太明亮,勾勒出他分明的侧脸轮廓。 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的院门上,声音很轻地又补了一句。 “那天路过,看见了,觉得很衬你。” 夜风拂过,带着一丝槐花的清甜。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白攸宁低着头,看着地上那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影子,耳朵里还回响着他刚才那句话。 觉得很衬你。 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比供销社里最甜的糖块还要黏腻。 【这家伙……】 【放大招怎么不提前给个预告?这谁受得住啊。】 【这业务能力是李卫东两口子刚给培训的?这进步速度也太惊人了。】 她心里的小人儿抱着胳膊,一边嘀咕,一边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四周很安静,只有偶尔从草丛里传来的几声虫鸣。 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牵着她的手,步子放得很慢。 掌心相贴的地方,那股温热的暖意,顺着手臂,一点点蔓延到了心口。 就在这时,一片叶子打着旋儿,从头顶的树冠上悠悠地飘落下来,正好停在了她的发间。 裴景州停下了脚步。 “别动。” 他的声音很低,在寂静的夜里,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耳膜。 白攸宁下意识地站定。 他松开了她的手,往前迈了一小步,站到了她的面前。 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白攸宁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味,混着夜里微凉的空气,不由分说地将她笼罩。 她甚至能看见他垂落的眼睫,在路灯下,投下了一小片浅淡的阴影。 他的手伸了过来,动作很轻。 指尖小心地避开了她的皮肤,只是从她的发丝间,拈起了那片落叶。 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头发,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他的呼吸很轻,温热的气息拂过头顶的发旋,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 裴景州拿开那片落叶后,并没有立刻退开。 他反而微微低下头。 这个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像蝶翼停歇,在昏黄的光下,落下一小片扇形的影子。 白攸宁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等等……等一下!】 【移除障碍物,保持安全距离,这是演习基本条例,裴同志你怎么回事?临场发挥也不是这么个发挥法!】 【这距离,已经突破战术默契,进入危险区域了啊喂!】 她心里的小人儿在疯狂拉响警报,身体却像是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周围的世界,好像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 只剩下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在胸口上。 有什么东西,就要失控了。 白攸宁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平日里准备好的俏皮话,那些用来化解尴尬的台词,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她能感觉到他越来越近的呼吸。 【完了。】 【这道送命题,有点超纲了。】 【他......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就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她看见裴景州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眼里的光,也跟着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已经涌到了嘴边,马上就要破口而出。 最终,是她先败下阵来。 她有些慌乱地偏开头,错开了那股逼人的气息。 “那……那个,叶子拿掉了?” 声音出口,才发觉有些发干。 裴景州像是才回过神,也跟着往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他将那片落叶在指尖捻了捻,然后松开手,任由它飘落在地。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发酵,变得有些黏稠。 过了几秒,他又伸过手,重新牵住了她的。 这一次,是十指交缠。 他的掌心,比刚才更热了。 那十个手指交缠的触感,像带着微弱的电流,从指尖一路麻到了心尖。 白攸宁觉得自己快要同手同脚了。 进了院门,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我先去洗漱。” 她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从柜子里抓了自己的换洗衣裳,脚步匆匆地进了洗手间。 “砰”的一声,门被带上。 整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白攸宁背靠着冰凉的木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要命,要命,要命!】 【刚才那是什么情况?他低头那一瞬间,我怎么觉得他想亲我?】 【我的天,这还是那个准备跟我离婚的裴景州吗?这进度条是不是坐了火箭?】 【牵手就算了,还十指紧扣……这男人是偷偷上了什么恋爱补习班吗?业务能力突飞猛进啊!】 她心里的小人儿,抱着脑袋在地上来回打滚,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刚才路灯下,他整个人笼罩过来的那种感觉,太过陌生,也太过危险。 白攸宁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 她走到水池边,拧开龙头,掬起一捧凉水泼在脸上。 刺骨的凉意,总算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水珠顺着下巴滴落。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潮红,发丝微乱的自己,心跳还是快得不像话。 【不行,冷静。】 【协议夫妻,契约婚姻,这才是我们的主线任务。】 【裴景州同志最近的行为严重偏离剧本,我必须……必须想个法子,把他拉回正轨才行。】 第198章 总团空降下来的 周一早上,白攸宁几乎是踩着点冲出家门,逃向文工团。 工作。 只有工作,才能治愈昨晚那差点擦枪走火的惊心动魄。 她刚在排练室的钢琴前坐下,指尖还没碰到琴键,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庄慧带着一阵风走了进来,还是那副雷厉风行的模样。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那人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身形挺拔,面容俊朗。 他手里拿着一份乐谱,走在庄慧身后,步子沉稳,脸上挂着温和有礼的浅笑。 【哟,新面孔。】 【这长相,这气质,放我们那儿,可以直接C位出道了。总团空降下来的?】 庄慧走到钢琴边,用指节敲了敲琴盖。 “白攸宁同志,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总团的首席钢琴师,陆远声同志,来我们团交流学习。” 她又侧过头对陆远声说:“陆远声同志,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白攸宁,我们团的好苗子。” 陆远声主动伸出手,声音温润如玉:“白攸宁同志,你好。久仰大名,你的那版《钟》,我听过录音,改编得非常精彩。” 他的手干净修长,握手时只是礼节性地轻轻一触,便分开了。 “陆同志,你好。”白攸宁点了点头。 【客气了,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庄慧似乎很满意这种专业的开场白,她交代了几句,便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自己抱着胳膊到一边旁听去了。 陆远声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打开了手里的乐谱。 “白同志,关于华彩部分这个八度连续进行的处理,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跟你探讨一下。” 陆远声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打开了手里的乐谱,直奔主题。 白攸宁来了精神。 这种感觉太对味了。 就像两个顶尖剑客,无需试探,一出手便知对方深浅。 她坐直了身子,手指在琴键上示范了几个和弦进行。 “这里,如果把低音部的分解和弦提前半拍进来,情绪的堆叠会不会更有冲击力?” 陆远声眼睛一亮,立刻俯身,在谱子上记了几个符号。 “有道理。这样一来,左右手的对话感就更强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 到了中午,两人在食堂吃饭,话题依然没离开音乐,从肖邦聊到李斯特,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白攸宁觉得浑身舒畅。 这种纯粹的、音乐上的共鸣,让她暂时忘掉了家里那个越来越“危险”的男人。 下午,排练室里。 陆远声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本四手联弹的谱子,笑着发出邀请。 “怎么样,白同志,有没有兴趣试试?” 白攸宁欣然应允。 两人并排坐在琴凳上。 起初的几个小节,还有些生涩。 但很快,一种默契便在两人之间滋生。 陆远声的演奏精准而富有激情,像奔涌的河。 而白攸宁的琴声,则像河床下温润的玉石,沉静却有力量,稳稳地托住那份激昂。 他的音符是问句,她的便是回答。 她的旋律是铺垫,他的便是升华。 不需要言语,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换。 指尖在黑白键上的每一次起落,都像是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对话。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和弦的余音在空气里轻轻震颤。 排练室里安静极了。 陆远声侧过头,脸上是棋逢对手的欣赏和喜悦。 “跟你合奏,很过瘾。” 白攸宁也笑了起来,是那种卸下所有防备的,发自内心的轻松。 【可不是么。】 【总算来了个正常的。不搞宅斗,不玩心眼,只弹琴,多好。】 陆远声看着她脸上舒展的笑意,那份轻松不是装出来的。 他也跟着笑。 确实是过瘾。 来之前,总团里那些明争暗斗他早已看腻,每个音符都带着算计。 可身边这个女同志,她的琴声太干净了,没有一丝杂念。 那是一种纯粹为音乐而生的喜悦。 这种人,确实少见。 也确实……很有意思。 又一曲终了,两人相视一笑,那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畅快,让彼此都有些意犹未尽。 “你的节奏感非常好,处理得举重若轻。”陆远声由衷赞叹。 白攸宁摆摆手,很实在地开口:“主要是你带得好,我跟着跑就行了。” 【跟学神一起做卷子就是这种感觉吧,思路清晰,逻辑缜密,我只需要负责把答案抄一遍,都能跟着考个高分。】 【再来两首,今天的工作量就超额完成了。完美。】 她正想着,排练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庄慧去而复返,她抱着胳膊,脸上带着那种发现了宝藏的满意神情。 “不错,这个感觉很对。”她点了点下巴,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继续,让我再听一遍。” 白攸宁和陆远声对视一眼,重新将手放回琴键上。 这一次,默契更甚。 琴声如两条交织的溪流,时而并行,时而缠绕,汇入同一片宽广的江河。 他们弹得投入,连门口多了一个人影都没有察觉。 裴景州就站在那里。 他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靠着门框,身姿笔挺,军装的肩线绷得平直。 他来接她下班。 然后,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他的妻子,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并肩而坐。 他们的肩膀靠得很近,手指在同一方键盘上翻飞,姿态亲密无间。 屋里流淌的琴声很和谐。 和谐到,让他觉得每一个音符都无比刺耳。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琴声戛然而止。 排练室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庄慧是第一个开口的,她正要夸赞,余光却瞥见了门口那道沉默的身影。 “景州?你什么时候来的?” 第199章 顶级关系户 这一声,让排练室里另外两个人也转过头来。 白攸宁看到裴景州的那一刻,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 【捉奸……啊呸,捉到我跟别的男人上班摸鱼了。】 【他怎么这个点过来了?还一声不吭的,这是什么新的战术吗?】 陆远声也站了起来,他冲裴景州礼貌地点了点头:“裴副团长。” 裴景州这才从门框边站直,迈步走了进来。 他的步子不快,军靴落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一下,都敲在白攸宁的心尖上。 他没有看陆远声,径直走到了钢琴边,停在白攸宁的身侧。 “到点了。”他开口,声音有点冷。 白攸宁仰头看他。 他垂着眼,脸上的线条有些冷硬,整个人的气场把周围的空气都压得沉闷了几分。 刚才和陆远声合奏时那种轻松愉悦的氛围,荡然无存。 【是不是我的错觉啊?这空气里弥漫的酸味,都快赶上山西老陈醋厂开业了。】 【这醋坛子,翻得也太没道理了。】 【我们这是纯洁的革命同志友谊,是高雅的艺术交流,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不健康的玩意儿。】 庄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但她没多问,只对陆远声说:“远声,今天就先到这儿吧,辛苦了。” 陆远声是个通透人,他拿起自己的乐谱,温和地笑了笑:“好的,庄团长。白同志,明天见。” “明天见。”白攸宁连忙应道。 陆远声走后,排练室里只剩下三个人。 裴景州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座山,不言不语,却存在感十足。 白攸宁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快被他盯出窟窿了。 “那个……庄团长,要是没事,我也先回去了?”她试探着问。 庄慧的目光在他们夫妻俩身上打了个转,最后挥了挥手:“回吧。” 白攸宁如蒙大赦,抓起自己的布袋就站了起来。 “走了。”裴景州丢下两个字,率先转身朝外走。 白攸宁赶紧跟上。 走出文工团大门,夕阳的余晖正给院里的老槐树镀上一层金边。 裴景州走在前面,脊背挺得笔直,步伐比平时快了几分。 白攸宁跟在后面,得小跑几步才能勉强跟上。 他没有牵她的手。 昨晚那份交缠的温热,此刻只剩下晚风吹过指间的凉意。 【走这么快,赶着去奔赴战场吗?】 【不就是跟男同事弹了个琴,至于摆出这副被戴了绿帽子的样子?】 【这男人有点不可理喻啊。】 【昨天还柔情蜜意送发夹,今天就冷若冰霜搞审查。这情绪切换速度,比我翻谱子还快。】 白攸宁心里腹诽着,脚下却没停。 一路无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路过家属院的公告栏,有几个军嫂聚在那儿聊天,看见他们,热情地打招呼。 “景州,带媳妇下班啦?小俩口感情真好!” 裴景州只是点了下头,脚步丝毫未停。 白攸宁只好冲人家歉意地笑了笑,加快步子跟上去。 【连个场面话都懒得应付了。】 【裴同志,你这醋坛子翻得,整个家属院都闻到味儿了。】 终于进了自家院门,裴青山和陈玉珠都不在正屋。 裴景州径直回了房,白攸宁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他脱下军装外套,挂在椅背上,动作一丝不苟,却透着一股烦躁。 白攸宁把布袋放在桌上,决定主动出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接我?” 裴景州转过身,看着她。 屋里光线有些暗,他整个人像是笼在一片阴影里。 “顺路。” 两个字,又冷又硬,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白攸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顺路?你今天去的训练场在东边,文工团在西边,你这是顺的哪门子路,环绕军区一周游吗?】 【撒谎都不会找个高明点的借口,小学老师没教过你,做人要诚实吗,裴副团长?】 她也懒得戳穿他。 跟一个正在气头上的男人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白攸宁没再说话,自顾自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拿了毛巾和脸盆,径直出了房间,留下他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 晚饭时分,一桌人终于坐齐了。 陈玉珠很快察觉到小俩口之间气氛不对。 儿子从头到尾板着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二百斤大米。 儿媳妇则眼观鼻,鼻观心,只顾着埋头扒饭,两人全程零交流。 她有心想问问,又觉得当着全家的面不好开口,只能一个劲儿地给白攸宁夹菜,试图缓和气氛。 “宁宁,尝尝这个,今天这鱼新鲜。” “谢谢妈。”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裴景州吃饭的速度很快,像是完成任务。 就在这沉闷的氛围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裴青山,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他看向白攸宁,语气很平常地开了口。 “听说,总团调了位同志过来,到你们文工团交流学习?” 一句话,让饭桌上的空气停滞了。 陈玉珠夹菜的动作停在半空。 裴景州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抬起眼,看向自己的爷爷,余光又极快地扫了一眼身边的白攸宁。 白攸宁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老首长怎么知道的?】 【庄团长跟他汇报工作了?不能够啊,这点小事,还不够格上报到他这层级吧?】 【难道……这文工团里,还有他安插的眼线?】 她面上不显,只是放下筷子,看向裴青山,神色坦然。 “爷爷,您消息真灵通。” 裴青山端起手边的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远声那孩子,是我一位老战友的孙子。” 话音落下,屋里安静了两秒。 白攸宁这下全明白了。 【哦豁!搞了半天是顶级关系户啊!我说呢,这气质,这派头,原来是高干子弟下乡体验生活来了。】 裴青山继续说道:“远声在音乐上心气高,他父亲总担心他一头扎进去,不通人情世故。这次让他下来交流,也是想让他多接触些人和事。”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自己的孙子。 “你们都是年轻人,在工作上,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是好事。” 这话,既是说给白攸宁听的,更是说给裴景州听的。 陈玉珠立刻接过了话头,脸上重新挂上了笑。 “爸说的是!老战友的孙子,那跟自家人一样嘛。宁宁,你在团里,可得多照顾着点人家,别让人觉得咱们这儿生分。” “知道了,妈。”白攸宁应得格外爽快,“陆同志人很好,我们专业上特别聊得来,我一定和他好好学习,共同进步!” 她说完,还特意转头,冲着身边的裴景州弯了弯眼睛,笑得一脸无辜。 裴景州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第200章 我有一个朋友系列 饭桌上的气氛,因裴青山那几句话,变得有些微妙。 陈玉珠和白攸宁一唱一和,裴景州那张脸绷得更紧了,周身的气压也低了不少。 这时,一直没怎么出声的裴振国放下了筷子。 他看向裴景州,“说起来,景州,你小时候应该见过远声那孩子,在京郊大院里。还有印象吗?” 这一问,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裴景州捏着筷子的手,指骨的地方有些用力。 他头也没抬,语气里透着不耐烦,“不记得了。” 【还见过?这是什么陈年旧账。】 【他现在这副样子,别说小时候见过,就是昨天刚拜过把子,今天也能立马跟你割袍断义。】 白攸宁在心里默默吐槽。 一直安安静静吃饭的裴景悦,听到“远声”这个名字,忽然抬起了头,眼睛里放着光。 “爸,你们说的陆远声,是总团那位首席钢琴师吗?” 陈玉珠笑着点头:“可不就是他嘛。” “天哪!”裴景悦的音调都高了些,脸上是掩不住的崇拜,“我听过他弹的曲子,学校广播站放过,真的,弹得太好了!嫂子,你见到他本人了?” 这一下,饭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白攸宁身上。 她迎着小姑子那亮晶晶的目光,笑得格外和善。 “见到了。人很温和,专业上没得说。今天下午还跟他一起练琴来着。” “以后有机会,景悦你来文工团玩,我让他单独弹给你听。或者,你来听我们练四手联弹也行。” “真的吗嫂子?那太好了!”裴景悦高兴得脸都红了。 一时间,饭桌上除了裴景州,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气氛和谐得不能再和谐。 裴景州手里的那碗饭,像是吃进了满嘴的黄连,又苦又涩。 他再也坐不住了。 “哐当”一声,他将碗筷重重往桌上一放,力道大得让桌上的盘子都跟着震了一下。 “我吃饱了。” 他扔下这句话,猛地站起身,拉开椅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正屋。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裴景悦被她二哥那一下摔碗的动静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父母。 “妈,二哥他……” 陈玉珠没好气地白了正屋门口一眼,又转回头,给白攸宁的碗里夹了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 “别管他,发癔症呢。” 她嘴上说着嫌弃,眉眼间的笑意却快要藏不住了。 “宁宁你多吃点,那陆家小子既然是你爷爷老战友的孙子,以后在单位里,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不用顾忌什么。”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 【听听,听听,婆婆这话说得,多有水平。】 【潜台词就是:闺女你大胆飞,出事自己飞。啊不,出事了有我们给你兜着,气死你男人,不用偿命。】 【这一家子,除了裴景州,全是我的友军啊。】 裴青山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了口。 “年轻人之间,有共同语言是好事。“景州那性子,是该有人磨一磨。 老爷子一锤定音。 得,这下子,裴景州今天的气,算是白生了。 第二天,这股低气压被裴景州原封不动地带去了训练场。 他往那儿一站,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士兵们个个噤若寒蝉,训练时喊的口号都比往日高了八度,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撞上裴副团长那能冻死人的气场。 午饭时间,食堂里。 裴景州面前的餐盘里堆着饭菜,他却只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没吃几口。 李卫东端着餐盘,一屁股坐到他对面。 “怎么回事你这是?” 他压低声音,用筷子点了点裴景州,“从早上就拉着个脸,跟谁都欠你钱似的。跟弟妹吵架了?” 裴景州眼皮都没抬一下。 “没有。” “真没有?”李卫东凑近了些,一脸八卦,“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你那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老实交代,昨晚是不是被赶去睡地铺了?” 裴景州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终于抬起头。 “胡说什么。” 他嘴上否认着,可那副样子,明明白白写着“我有心事”。 李卫东扒拉了两口饭,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了数。 他也不再追问,只顾自顾地吃着。 食堂里人声嘈杂。 就在李卫东快要吃完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裴景州,忽然开了口。 “老李。” “嗯?” “问你个事。”裴景州的语气有些僵硬,目光落在自己的餐盘上,就是不看他。 李卫东放下了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着下文。 “我有一个朋友。” 裴景州说出这几个字,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他的对象,最近跟单位新来的一个男同志,走得比较近。” “两个人,很谈得来,有很多共同的话题。” “我那朋友……”他又停住了,喉结滚动了一下,显得有些烦躁。 李卫东好笑地看着他。 这副样子,哪儿还有半点在训练场上说一不二的威风。 他好心帮忙接了下去:“你那朋友,心里不痛快了?” 裴景州像是找到了台阶,立刻点了下头。 “嗯。” 李卫东忍着笑,故意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那确实是个问题。有共同话题,这可不好办啊。” 裴景州闻言,眉头锁得更紧了。 李卫东看着他这副样子,终于没忍住,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我说,景州。” “你说的这个朋友……” 他的声音拖长,带着促狭的笑意,“是不是也姓裴啊?” 第201章 被拐跑了 裴景州捏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 他没去看李卫东,目光落在自己餐盘里那几根孤零零的青菜上,过了好几秒,才把那口饭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像是要把什么烦心事,连着饭一起嚼碎了咽下去。 “吃你的饭。”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又沉又闷。 李卫东笑了,他拿筷子头点了点桌面,压低了声音。 “你看你这德行,从早上到这会儿,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以前林晚晚在你跟前晃悠那么些年,也没见你这样过。” “景州,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对弟妹上心了?” “上心”两个字,让裴景州咀嚼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头,终于正眼看向李卫东。 他想反驳,想说这只是因为白攸宁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不能容忍别人觊觎。 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点被戳破的心思,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卫东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他也不再逼问,只换了种方式,自顾自地分析起来。 “弟妹每天在单位里,接触的都是跟她有相同经历的。最关键的是,人家跟弟妹那是专业对口,有共同语言。” “你呢?”李卫东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饭,含糊不清地说,“你跟弟妹聊什么?紧急集合?战术演练?还是五公里越野?”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裴景州的痛处。 他跟白攸宁,确实没什么共同语言。 她说的那些曲子,那些作者,他一个都不知道。 而他每天面对的那些训练、任务,对她来说,也同样陌生。 这种认知,让他心里一阵发堵,比负重跑完十公里还难受。 过了许久,就在李卫东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裴景州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那你说怎么办?” 李卫东一愣,随即眉毛一挑,来了精神。 他放下碗筷,凑了过去,神神秘秘地说:“怎么办?宣示主权啊!” “你得让她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她男人。名正言顺,谁也抢不走。” 裴景州皱起了眉。 宣示主权? “怎么宣示?” “这还不简单?”李卫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得比那个弹琴的对她更好,更关心她。人家跟她聊音乐,你就不能跟她聊点别的?” “女人嘛,都喜欢听好听的,喜欢人哄着。你那张嘴,平时跟蚌壳似的,也该撬开用用了。” 李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还有,你得让她知道,你心里有她。” “别老是板着个脸,多笑笑。送个花,买个小玩意儿,时不时地给她个小惊喜。这些事,都得主动点。” 裴景州沉默地听着。 李卫东说的这些,送花?送惊喜?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想象不出自己做这些事的样子。 他只知道怎么完成任务,怎么带兵训练。 至于怎么对一个人好,没人教过他。 李卫东看他那副不开窍的模样,叹了口气。 “你自己琢磨琢磨吧。别等人真被拐跑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说完,他端起自己的餐盘,走了。 食堂里依旧人来人往,嘈杂热闹。 裴景州一个人坐在那儿,面前的饭菜已经凉透了。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李卫东最后那句话。 被拐跑了…… 他捏着筷子的手,一点点收紧。 囫囵将饭菜吃完,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窗口,放下餐盘。 转身离开食堂,步子迈得又快又稳,脊背挺得笔直。 他有了一个新的任务。 …… 下午,文工团的排练室。 琴声如水,流淌在安静的空气里。 陆远声和白攸宁的配合,比昨天更顺畅了。 有时候,他弹出一个华丽的乐句,还没收尾,她的左手就已经用一个沉稳的和弦,稳稳地接住了。 他甚至怀疑,她能预判他下一个音符的走向。 一曲终了,陆远声忍不住开口:“白同志,我觉得你不是在弹琴,你是在读我的脑子。” 白攸宁轻笑了一声。 【可不敢读,读了怕是要收费的。】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是陆同志你节奏带得好,我跟着走,脑子都不用动。” 【这种合作模式,多来点。最好把我的工作全都包了,我负责在旁边鼓掌叫好。】 她正想得美,排练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一个年轻的女干事探进头来。 “白攸宁同志,保卫室那边打电话过来,说门口有人找你。” 白攸宁有些意外。 【找我?这个点?谁会来找我呢?该不会是爷爷突击检查吧?!】 “我这就过去。” 她跟陆远声打了声招呼,起身出了排练室。 到了文工团大门口,白攸宁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传达室旁边的身影。 不是裴青山。 是裴景悦。 小姑娘穿着一身学生装,背着个帆布书包,正有些局促地站在树荫下,时不时地往里张望。 “景悦?你怎么来了?”白攸宁快步走过去。 “嫂子!” 裴景悦看见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松了口气。 “我……我今天下午没课,就想着过来看看。” 白攸宁领着她往里走。 裴景悦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当两人走到排练室门口时,里面又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裴景悦的脚步停住了,有些紧张地攥住了书包带子。 白攸宁推开门。 陆远声正坐在钢琴前,垂着头,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试着几个音。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了过来。 裴景悦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住了。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 “嫂……嫂子,他……他就是……” 白攸宁领着她走进去,笑着介绍:“对,这位就是陆远声同志。” 她又对陆远声说:“陆同志,这是我小姑子,裴景悦,在师范读书。” 陆远声站起身,冲裴景悦温和地点了点头,声音清朗。 “你好,裴景悦同志。” “陆……陆同志,您好!” 裴景悦的声音有些发紧,脸更红了,说话也磕磕巴巴的。 “我……我听过您弹的曲子,在……在学校广播里,弹得……弹得太好了!”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哟,小粉丝见面会现场。】 【这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第202章 老少通吃 白攸宁看着小姑子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 她拉了张椅子过来,按着裴景悦坐下。 “你先在这儿坐会儿,看我们练琴。我们还有一段没合完,等会儿再聊。” “啊?哦,好,好的!嫂子你们练,不用管我!” 裴景悦连忙点头,坐得笔直,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活像个来听课的小学生。 白攸宁重新坐回琴凳。 她和陆远声对视一眼,后者脸上带着善意的浅笑。 下一秒,两个人的手重新放回了琴键上。 悠扬的琴声,再次充满了整个房间。 琴声如两条交织的溪流,时而并行,时而缠绕,最终汇入一片宽广的江河。 裴景悦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都像是被那旋律吸了进去,忘了身在何处。 最后一个和弦落下,余音在排练室里轻轻震颤,许久才散尽。 裴景悦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憋了很久,直到此刻才找到出口。 “太……太好听了。” 她站起身,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晕,看向两人的神情里满是崇拜。 “我从来没在现场听过四手联弹,原来是这种感觉……你们弹得真好。” 【瞧这小粉丝激动的。】 【陆远声这魅力,果然是老少通吃。】 白攸宁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她笑着对陆远声说,“辛苦陆同志了。” 陆远声也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时间刚好。跟你合奏,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三人一同收拾好东西,走出排练室。 刚走到院门口,白攸宁的脚步就停住了。 不远处的槐树下,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 裴景州就靠在车门边,军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衫。 他站得笔直,身形在落日的光影里被拉得很长。 他没有抽烟,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投向她们走来的方向。 陆远声也看见了他。 他脚步顿了顿,随即冲白攸宁和裴景悦微笑着点了下头。 “我先回去了。白同志,景悦同志,明天见。” 说完,他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步履从容。 裴景悦有些兴奋地扯了扯白攸宁的袖子。 “嫂子,是二哥!” 她快活地小跑过去,自己拉开车后座的门,钻了进去。 白攸宁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她走到后座的车门边,手刚要碰到门把手。 裴景州却先她一步,从车头那边绕了过来,伸手,替她拉开了副驾驶车门。 他拉开车门后,站在一旁看着她,语气有些生硬。 “坐前面。” 白攸宁愣了一下。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那张冷峻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可这行为,太过反常。 她心里的小人儿敲锣打鼓地嚷嚷开了。 【哟呵?】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裴副团长亲自给我开车门?】 【这服务态度,堪比国营饭店模范标兵了。】 她没多说什么,弯腰坐了进去。 车门被他轻轻带上。 刚一坐稳,她就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 白攸宁转头,看见座位上放着一个牛皮纸袋。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烤得金黄松软的鸡蛋糕。 她拿起一块,还是温热的。 后座的裴景悦探过头来。 “二哥,你买鸡蛋糕了?” 裴景州已经回到了驾驶座,他发动车子,目光看着前方,声音平淡。 “路过供销社,顺便买的。” 裴景悦的鼻子动了动,闻着那股香味。 “怎么就嫂子有啊?我也想吃。” 裴景州握着方向盘,车子缓缓驶出文工团的大门。 他没回头,只从后视镜里瞥了妹妹一眼。 “想吃自己下车买。” 裴景悦在后座不依不饶,声音里带了委屈。 “二哥!你太偏心了!” “你这是有了媳妇就不要亲妹了?” 裴景州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的单音。 “嗯。” 一个字,堵死了裴景悦所有后续的控诉。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 裴景悦被她二哥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攸宁坐在副驾驶,手里还拿着那块温热的鸡蛋糕,差点笑出声。 【可以啊,裴副团长。】 【这觉悟,提升得很快嘛。】 【昨天还闷头生气的醋坛子,今天就会搞差异化对待了。】 【可怜我们景悦,无辜地成了这场夫妻内部矛盾里,用来彰显男主人主权的道具。】 她掰了一半鸡蛋糕,回头递给后座的裴景悦。 “给你,垫垫肚子。” 她声音放得温和,“你二哥今天出门忘带脑子了,别跟他计较。” 裴景悦接过来,咬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还是嫂子好。” 蛋糕的甜香化解了心里的那点不平,她很快又兴奋起来,凑到前座的靠背中间。 “嫂子,我跟你说,刚才你们练琴的时候,我看得都入迷了。陆同志的手指在琴键上,真的,特别好看!” “还有你们合奏的那个曲子,叫什么名字?我回去也想找来听听。” “嫂子,你跟陆同志以后是不是要经常一起排练啊?” 裴景悦一连串的问题,让车里的空气又微妙起来。 裴景州始终没说话。 车子经过一个减速带,颠簸了一下。 他踩油门的脚,力道似乎重了些,发动机的声音也随之沉闷了一点。 白攸宁慢条斯理地吃着剩下的半块蛋糕。 【来了来了,他急了。】 【夸一句别的男人,这油门踩得都带着情绪。】 【这男人的心胸,比绣花针的针眼大不了多少。】 吉普车在家门口停稳。 裴景州熄了火,拔下钥匙,一言不发地推门下车。 他没有先进院子,而是绕过车头,又一次走到了副驾驶这边。 他拉开车门,站在门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 那姿态,和在文工团门口时一模一样。 像是一种沉默的宣告。 【还来?】 【上瘾了是吧?】 【行,服务很周到,下次继续保持。】 白攸宁坦然地接受了这项服务,拿着自己的布袋下了车。 裴景悦也从后座钻了出来,跑到白攸宁身边,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 “嫂子,今晚我跟你睡好不好?我想听你多讲讲文工团的事。” 不等白攸宁回答,一道冷硬的声音就从旁边插了进来。 “不行。” 是裴景州。 裴景悦不服气地撅起嘴:“为什么不行?我跟嫂子说话,又没问你!” 裴景州走到两人中间,不着痕迹地将妹妹和白攸宁隔开了一点距离。 他垂眼看着裴景悦,语气有些不耐。 “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你嫂子累了一天,需要休息。” 第203章 离那个姓陆的远一点 “你凭什么不让我跟嫂子睡!” 裴景悦的音调一下子拔高,跺了跺脚,满脸的不服气。 她绕过裴景州,又想去拉白攸宁的胳膊。 “嫂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裴景州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再一次挡在了两人中间。 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把妹妹的视线隔绝得严严实实。 “她是我媳妇。” 理直气壮,言简意赅。 【嚯,这主权宣示的,都快把‘这是我的’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幼稚园小朋友抢玩具,也不过如此吧。】 【真行,这男人开窍之后,直接从冰山跳到了火山,还是座活的。】 白攸宁站在后面,忍着笑,默默看着这场兄妹间的对峙。 正屋的门帘一挑,陈玉珠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把蒲扇,一眼就瞧见了院里这剑拔弩张的情形。 “嚷嚷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了,景悦。” 裴景悦一看见亲妈,像是找到了救兵,立刻告状。 “妈!你管管二哥!他现在可真是了不得了,我跟嫂子说句话他都要管!” 陈玉珠的目光在儿子那张紧绷的脸上扫过,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无辜的儿媳妇,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不急不慢地走过来,拉住裴景悦的手。 “行了,你嫂子在外面忙了一天,让她清静清静。” 她说着,就半拖半拽地把女儿往屋里带。 “你跟我进来,我正好有话跟你说。” 裴景悦不情不愿地被拉着走,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白攸宁,嘴里小声嘟囔。 “妈,你怎么也向着他……” 声音渐渐消失在门帘后面。 院子里,只剩下白攸宁和裴景州两个人。 空气里有种奇异的安静。 裴景州还维持着刚才那个姿势,站在她面前,没有动。 白攸宁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个……鸡蛋糕,谢谢了。”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很低。 然后,他转身,自己先进了院子,径直回了房间。 白攸宁看着他的背影,那挺得笔直的脊梁,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不自在。 【跑了?】 【这就没下文了?我还以为得发表一篇《论已婚男性的家庭地位与主权完整性》的演讲呢。】 【这脸皮,还是薄了点儿。】 她摇了摇头,也转身进了正屋。 另一边,陈玉珠把女儿按在桌边的凳子上,给她倒了杯水。 “妈!您怎么也向着他!”裴景悦还在气头上,“他刚才那样子,您没看见吗?就跟防贼似的防着我!” 陈玉珠放下水杯,叹了口气。 她没直接回答,反倒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景悦,你觉得你嫂子怎么样?” “嫂子当然好啊!”裴景悦想也不想地回答,“人好,有本事,对我又好。” “那你觉得,你二哥以前对你嫂子,好吗?”陈玉珠又问。 裴景悦卡壳了。 她不是傻子,之前家里的气氛,她看得分明。 二哥对嫂子,别说好,连个笑脸都少见。 陈玉珠看着女儿的表情,就知道她明白了。 “你二哥啊,是以前不开窍,做了些混账事,让你嫂子受了委屈。现在他这是想开了,想对你嫂子好,又笨手笨脚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低了些。 “你想想,你嫂子单位里,新来了个那么优秀的男同志,又是弹琴又是作曲的,跟你嫂子有说不完的话。你二哥呢?他会什么?除了训练就是开会,他跟你嫂子能聊到一块儿去吗?” 裴景悦眨了眨眼,慢慢消化着母亲的话。 她脑海里浮现出下午排练室里,陆远声和嫂子合奏时那和谐的画面,又想起了二哥在车里那副闷不吭声的样子。 “所以……”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二哥他是……着急了?” 陈玉珠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总算还不算太笨。他不是防着你,他是看谁都像要跟他抢媳妇呢。” “人家小两口的事,你个小丫头就别跟着瞎掺和了。你二哥越是紧张,就说明他越是在乎你嫂子,这是好事。你跟着起哄,不是给你嫂子添乱吗?” 裴景悦的脸,慢慢红了。 原来是这样。 “妈,我知道了。”她低声说,“我以后……不捣乱了。” 陈玉珠这才满意地笑了。 晚饭后的喧嚣渐渐沉寂,院里的虫鸣声变得清晰起来。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台灯,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长长的。 白攸宁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拿着毛巾擦拭微湿的头发。 下午合奏的旋律还在脑子里盘旋,让她心情不错。 她没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沉甸甸的视线。 裴景州洗漱完进来后,就一直没说话,只是站在桌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屋子里的空气,因他的沉默而一点点变得凝滞。 白攸宁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把毛巾搭在脸盆边上,转过身。 “你……” 她刚想问他是不是又在琢磨什么新的任务,他却先开了口。 “以后,离那个姓陆的远一点。” 他的声音很低,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楚。 话语里没有了白天的生硬,反而带着一种压抑着的什么东西。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抱着胳膊,挑了挑眉。 【白天又是开车门又是买蛋糕的,我还以为他进化了。】 【搞了半天,内核程序还是那个老版本,一点没更新。】 她面上不动声色,反而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为什么?我们只是在排练。爷爷不也说了,要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她故意把裴青山抬了出来。 裴景州没有被她的话堵住,他只是看着她,喉结上下动了动。 裴景州被她一句话堵得严严实实。 他确实没法反驳。 爷爷的话在家里就是最高指示,他白天还在饭桌上听着,晚上就跑来公然唱反调,这事儿说到哪儿去都站不住理。 可道理是这个道理,心里的那股憋闷劲儿却半点没消。 屋子里的空气像是凝住了。 台灯昏黄的光线,把他挺直的身体轮廓勾勒得有些僵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比刚才更沉了。 “工作是工作,但没必要走得那么近。” 【哟,大道理讲不通,开始玩文字游戏了?】 【什么叫“走得那么近”?我们那是四手联弹,不是隔空用意念发功。难不成排练的时候,我俩中间还得拉条三八线?】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把白眼翻到了天上去。 她面上依旧是一派平和。 “我们排练的是四手联弹,两个人得坐一个琴凳上,这距离……好像是工作需要,没法再远了。” 第204章 搞怀柔政策 屋子里的空气像是凝住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裴景州心里的那股憋闷劲儿却半点没消。 他从白攸宁手里把那条半湿的毛巾拿了过去。 白攸宁一愣。 下一秒,那条毛巾就盖在了她的头顶。 裴景州绕到她身后,两只手隔着毛巾,开始给她擦拭起长发来。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力道却放得很轻,生怕扯疼她一根头发。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都惊得合不上了嘴。 【哟,这是什么新路数?】 【讲道理讲不过,就开始动手动脚搞怀柔政策了?】 她没动,也没说话,任由他笨手笨脚地在自己头顶上忙活。 房间里只剩下毛巾摩擦头发的细微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才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你现在,还是我媳妇。”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跟别的男人靠那么近,外面的人会乱嚼舌根。” 白攸宁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偏了偏头,故意用后脑勺对着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无辜。 “外面的人?我怎么没听见?裴副团长听力异于常人,连别人心里的闲话都能听见?” 头顶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裴景州的声音更沉了,像是从胸膛里挤出来的。 “他那种人,从小在京里长大,身边围着的人不一样。你……你心思单纯,容易吃亏。” 这下,白攸宁嘴角的笑意快要压不住了。 她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坐正,语气也变得正经了些。 “裴副团长这是在......关心我?” 身后的男人没立刻回答。 擦头发的动作又继续开始了,比刚才更轻柔,也更慢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垂着头,神情专注地对待着她的头发。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他嘴硬地回答。 “你是我妻子,你的名声,也关系到我们整个裴家。” 【啧,又来了,又把家族荣誉这面大旗给扯出来了。】 【敢情我白攸宁三个字,在你这儿就是个代号,代表的是‘裴家儿媳’这个身份?】 白攸宁心里虽然在吐槽,但身体却很诚实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服务。 别说,他这力道还挺舒服的。 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开了口。 “行吧,既然裴副团长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以后注意点。”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揶揄。 “不过,我们排练的时候,陆同志要是靠得太近,我总不能一脚把他从琴凳上踹下去吧?这影响多不好,显得我们文工团多没有待客之道。” 身后的人,动作又是一滞。 显然,他也被白攸宁描述的那个画面给噎住了。 过了半晌,他才把毛巾从她头上拿开,胡乱地团了团,扔进脸盆里。 白攸宁以为服务到此结束,正准备站起来。 一双手却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裴景州没有离开,他依旧站在她身后,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有些烫人。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这个动作,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刚才那种带着点滑稽的温馨,转向了一种更具压迫感的暧昧。 白攸宁能感觉到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廓。 “那你就离他远点。”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耳边说的悄悄话,内容却霸道得不讲道理。 “他弹他的,你弹你的,不许合奏。” 白攸宁被他这幼稚的发言气笑了。 【我的天,这是什么幼儿园小朋友发言?】 【不许跟他玩,你要跟我玩?】 【返厂重修都救不了你了,你这得回炉重造啊我的副团长大人!】 她转过头,想看看他现在是副什么表情。 可她转头的动作,却让她自己的脸颊,几乎擦着他的下巴过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近到了呼吸可闻的地步。 裴景州的身子僵了一下,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也收紧了。 白攸宁能清晰地看到他滚动的喉结,感受到他呼吸的停顿。 “听你这意思,是打算对我进行全天候思想监控了?就怕我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腐蚀了?” 裴景州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的脑子有些乱。 她身上的香气,她眼里的笑意,把他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道理全都搅成了一锅粥。 他不能在音乐上胜过那个姓陆的,可他有他的世界。 “想学打枪吗?” 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白攸宁脑子里盘旋的那些俏皮话都卡了壳。 她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 “打枪?”她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我也可以学吗?” 裴景州看着她眼里的光,那是一种纯粹的好奇和兴奋,和他想象中的害怕或者抵触完全不同。 他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一点。 “可以。” 他终于直起身子,松开了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股让人呼吸不畅的压迫感退去,空气重新变得流通。 “周末,我带你去靶场。”他补充了一句,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像是在下达一个任务通知。 “就这么说定了!”白攸宁得了准话,心情极好,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胳膊,像是在跟战友达成盟约。 “裴副团长可不许反悔。要是教得不好,我可是要给差评的。” 裴景州看着她拍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手指纤细,皮肤白皙,与他古铜色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没说话,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把视线从她的手上移开,落在了她带笑的脸上。 “不会。”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语气却很笃定。 教她打枪,这件事,他一定能做好。 比那个只会弹琴的男人,做得好。 就在这奇异又和谐的气氛中,房门被人“叩叩”敲了两下。 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嫂子,你睡了吗?”是裴景悦的声音,比之前在院子里的时候,低了好几个度,听着有些小心翼翼。 白攸宁正准备开口应声。 站在她身侧的裴景州却先一步动了。 他伸出手,在裴景悦再次开口前,准确地握住了白攸宁的手腕。 他的手掌干燥又温热,力道不大,却不容挣脱。 白攸宁抬起头看他。 昏黄的灯光下,他绷着下颌,线条显得有些僵硬,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 她没说话,只是用询问的表情看着他。 门外的裴景悦没等到回应,又小声地问了一遍:“嫂子?” 裴景州这才沉声对着门口的方向开口:“有事?” 第205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景州的声音带着点火药味。 门外的裴景悦被他这么一堵,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我……我找嫂子说几句话。”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就几句,很快的。” 裴景州没理她,只是拉着白攸宁的手,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半步。 他低头看着白攸宁,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许跟景悦睡一屋。” 白攸宁挑了挑眉。 “为什么?”她也压低了声音,“景悦就是想跟我聊聊天。” 裴景州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半分。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快速组织一个合理的理由。 过了几秒,他才又开了口,声音依旧又低又沉,却比刚才流畅了不少。 “你要是去跟她睡了,爸妈和爷爷会怎么想?” “他们会以为我们吵架了,感情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垂着,就是不和她对上,耳根处却泛起了一层可疑的薄红。 【好家伙,这理由找的,拐了十八道弯。】 【我们感情好不好,跟景悦来找我说两句话有什么必然联系?难不成咱们家的家庭和睦,是建立在小姑子不能和嫂子夜谈的基础上的?】 【这逻辑,体育老师听了都得连夜改行教语文。】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 她抬起脸,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他为了不让她去跟妹妹说话,连“影响家庭团结”这种大帽子都扣下来了。 那副紧张的样子,配合着耳根那抹怎么也藏不住的红色,实在是有趣。 她没抽回自己的手,反而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背。 “裴副团长,你想多了。” “景悦就在门口,只是叫我出去说几句话而已。我要是装听不见,爷爷和爸妈听见了,那才奇怪呢。” 裴景州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像是做了巨大的让步,最后松了口:“那说几句就回来,不许睡在那边。” “行,知道了,保证不睡那屋。” 白攸宁嘴上答应得痛快,手腕轻轻一转,就从裴景州的大手里挣脱了出来。 她没再看他,转身拉开了房门。 门外,裴景悦正低着头, 用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着圈圈。 听见门响,她猛地抬起头,看见是白攸宁,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嫂子!” 白攸宁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侧身走了出去,顺手把门轻轻带上,将屋里那道沉重的视线隔绝在外。 “走,去你屋里说。” 一进裴景悦的房间,小姑娘就反手把门关上,还“咔哒”一声,把门栓都给插好了。 这副做贼般的架势,让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乐开了花。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接头什么机密情报。】 【搞得这么神秘,不就是怕她那个醋坛子二哥偷听么。】 裴景悦拉着白攸宁在床边坐下,自己也紧挨着她坐好,脸上还带着点没消散的愤愤不平。 “嫂子,我二哥他……他以前不这样的。” 她憋了半天,终于开始倒苦水。 “下午在车上,买块鸡蛋糕都只给你吃!现在我找你说句话,他都跟防贼似的!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妹!”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越说越气。 “以前他也就是板着脸不爱说话,可从来不管我这些闲事。现在倒好,把你护得跟个宝似的,嫂子,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 白攸宁听着这真情实感的抱怨,心里直乐,面上却是一副温柔嫂子的模样,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你二哥那是怕你打扰我休息。” “我才不信!”裴景悦小声反驳,“他就是小气,心眼小!” 抱怨了一通,她心里的火气似乎也散了些,话题一转,身子不自觉地往白攸宁身边凑了凑,声音也弱了下去。 “嫂子,我……我想问你个事儿。” “问吧。” 裴景悦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衣角,那点布料被她揉来搓去,眼睛也瞟向了别处,就是不敢看白攸宁。 那副扭扭捏捏的姿态,让白攸宁心里的小雷达“嘀”的一声响了。 【来了来了,正题来了。】 【这前摇动作,这羞涩表情,百分之百是跟男人有关。】 “那个……就是……今天下午那个陆同志……” 裴景悦的声音细若蚊鸣,“你觉得……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问完这句,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迅速染上了一层好看的粉色,连耳垂都红透了。 白攸宁看着她这副怀春少女的模样,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哟,原来下午的小粉丝见面会只是前菜,这会儿才是正餐。】 【还问我怎么样,这不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这丫头,是瞧上人家陆远声了。】 白攸宁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故意慢悠悠地回忆起来。 “陆同志啊……人挺好的,业务能力很强,琴弹得好,说话也温和有礼,是个很优秀的同志。” 她每多说一个优点,裴景悦的头就低一分,脸上的红晕也更深一分,那双绞着衣角的手,都快把衣服给搓出个洞了。 白攸宁看火候差不多了,话锋一转,身体前倾,凑到裴景悦耳边,用一种促狭的语气轻声问: “景悦,你老实跟嫂子说,” “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白攸宁的话音刚落, 裴景悦像是屁股底下着了火,一下就从床边弹了起来,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没有!嫂子你别瞎说!” 第206章 喜欢就去追 那副手足无措,急于撇清关系的模样,配上她那张红得快要滴出血的脸蛋,实在是欲盖弥彰。 【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反应,跟踩了电门似的,我要是再多问一句,她是不是得从窗户跳出去?】 白攸宁心里乐不可支,面上却是一副“我信了你”的表情。 她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走到裴景悦面前,伸手把这个快要站到屋顶上去的小姑娘,重新按回了床边。 “好好好,你不喜欢,你没看上他。” 白攸宁的语气带着安抚,像是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小朋友, “是我瞎说,我乱猜的,行了吧?” 她越是这么说,裴景悦心里就越是发虚。 她坐立不安,屁股在床沿上挪来挪去,就是不敢和白攸宁对视。 “我……我就是觉得他琴弹得好,就是……就是单纯的欣赏!” 她还在嘴硬,可声音已经小了下去,底气明显不足。 白攸宁挨着她坐下,把她那双还在不停绞着衣角的手,轻轻握住。 “景悦,你跟我说实话。” 她的声音放得很柔,“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二哥听不见。你是不是觉得,女孩子主动对一个男同志表示好感,是件丢人的事?” 裴景悦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从小到大听的都是,女孩子家要矜持,要稳重。 喜欢一个人,这种事情,怎么能挂在嘴上呢? 要是被别人知道了,那该多难为情。 她不说话,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那沉默的态度,就是最好的回答。 【得,这小脑袋瓜里,装的还是老一套的思想钢印。】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那套‘女子无才便是德,三从四德要遵守’的老黄历不放。】 【看来,今天我不仅要当情感顾问,还得兼职思想导师,给这小丫头好好上一课。】 白攸宁清了清嗓子,决定换个切入点。 “那我问你,你觉得陆远声这个人,优秀吗?” “优秀啊。” 裴景悦想也不想地回答,声音里带着真切的赞赏,“家世好,人长得也好,还有才华,待人也谦和……” 她一连串说了一大堆,说完才发觉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脸又红了。 “是啊,这么优秀的一个人。”白攸宁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觉得,文工团里,就你嫂子我一个女同志吗?” 裴景悦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文工团里,能歌善舞,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多的是。你说,这么一个香饽饽,就你看见了,别人都是瞎子?” 白攸宁的语气带上了一点紧迫感。 “你在这里害羞,在这里扭扭捏捏,觉得喜欢人家是件丢人的事。万一哪天,有个比你勇敢的姑娘,直接拿着自己做好的点心,端着自己缝的鞋垫,去找陆同志联络感情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裴景悦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画面。 一个她不认识的,但是很漂亮的女同志,正满脸笑容地把一个饭盒递给陆远声。 而陆远声,也正微笑着接了过去。 光是这么一想,她心里就堵得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被人抢走了。 “可是……”她咬着嘴唇,声音里满是挣扎,“女孩子主动,会不会……会不会显得很轻浮?让他看不起?” “为什么会?” 白攸宁反问,“喜欢一个人,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跟轻浮有什么关系?” 她握着裴景悦的手,稍微用了些力,让她看着自己。 “景悦,追求幸福,是每个人的权利,不分男女。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感情,这不叫轻浮,这叫坦诚。这说明你是个有主见,敢于面对自己内心的姑娘。这是一种优点,是一种宝贵的品质,你明白吗?” 白攸宁说的话,跟裴景悦的传统观念截然不同。 坦诚……勇敢…… 这些词,她都懂。 可把这些词和自己喜欢陆远声这件事联系在一起,对她来说,还是太陌生,也太有冲击力了。 她看着白攸宁,看着她那张充满自信和鼓励的脸。 嫂子跟她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她不觉得喜欢一个人是羞耻,反而觉得那是一种值得骄傲的勇气。 裴景悦心里的那堵墙,在白攸宁的循循善诱下,开始出现了一丝裂缝。 她紧绷的身体,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嫂子……”她小声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确定和一丝希冀,“那……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终于承认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句问话,已经代表了她的立场。 【成了!】 【思想工作初见成效,下一步,就可以进入实战指导阶段了!】 白攸宁的脸上露出了孺子可教的笑容。 “怎么办?当然是主动出击,创造机会!” “你光是在这儿想着他,他能感觉到吗?他脑门上长天线了,能接收你的脑电波?” 裴景悦被她这生动的比喻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的紧张也消散了大半。 “可是……我怎么创造机会啊?我又不能天天往你们文工团跑。” 白攸宁看着她那副急得快要抓耳挠腮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 【这孩子,还是太实诚了。一根筋,脑子转不过弯来。】 她拍了拍裴景悦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谁让你天天往文工团跑了?那是我的地盘,不是你的。” 裴景悦的肩膀塌了下去,小声嘟囔:“那还能怎么办……” “不能天天去,偶尔去一次,行不行?用一个正当的理由。” “什么正当的理由?”裴景悦的眼睛里又燃起了一点星火。 第207章 这该死的胜负欲 “你傻呀。”白攸宁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咱们家跟陆家,说是爷爷那一辈就认识,后来陆家搬走了,来往才少了。虽然多年没走动了,但这份情谊还在。” 裴景悦听得一愣一愣的。 白攸宁继续循循善诱,“所以,他现在调到我们文工团来,是客人,也是故人之子。我们家作为东道主,请他来家里吃顿便饭,联络联络感情,这合情合理吧?” 裴景悦的嘴巴,慢慢张成了一个小小的“O”型。 她脑子里的那团乱麻,好像被嫂子这几句话给理顺了。 对啊,是战友家的孩子,请来吃顿饭,再正常不过了。 谁也挑不出错来。 “那……那饭桌上,我……” “你什么都不用做。” 白攸宁打断了她,“你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当个漂亮的背景板。听我们大人聊天,偶尔给他添添饭,倒倒水,就行了。” 【先创造接触机会,增加曝光率。等他熟悉了你家环境,熟悉了你这个人,以后再见面,不就不生分了?温水煮青蛙,懂不懂?】 白攸宁看着裴景悦那张由阴转晴的脸,继续加码。 “你想想,他一个人从总团过来,人生地不熟的。咱们家热热闹闹地请他吃顿饭,对他来说,是不是一种关怀?” 裴景悦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吃着咱家的饭菜,看着你这个勤快又懂事的小姑娘,心里是不是会对咱们家,对你,产生一种特别的好感?” 裴景悦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羞窘,而是因为一种无法抑制的期待。 光是想一想那个画面,就让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嫂子……”她的声音细若蚊蝇,“那……什么时候请他来啊?” “这事儿不急。”她故作老成地摆了摆手,“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太刻意了,反而不好。你就等我消息吧。”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行了,思想工作做完了,我该回去睡觉了。” 裴景悦把白攸宁送到门口,临开门前,又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脸上满是恳求。 “嫂子,今天跟你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二哥。” 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他要知道我惦记男同志,非得教训我不可。” 白攸宁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放心,嫂子嘴严,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你哥那边,我帮你兜着。” 她转身出了裴景悦的房间,留下小姑子一个人坐在床边,对着空气傻乐。 白攸宁回到自己屋里,裴景州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军事理论书。 她刚带上门,裴景州就站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桌边的暖水瓶旁,拿起一个搪瓷杯,倒了半杯热水,又兑了些凉白开,试了试温度,才端过来,放在白攸宁手边。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只是全程板着脸。 白攸宁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温正好。 她把杯子放回桌上,搪瓷杯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怎么了这是?跟景悦聊了几句,回来就发现家里多了一尊门神。” 裴景州终于开了口,声音又沉又闷。 “你们聊了那么久。” 话里那股子酸味,几乎要溢出来了。 白攸宁脸上带了点笑意。 “景悦青春期,小姑娘心事多,找我这个嫂子倾诉,不说明咱们姑嫂关系好?” 裴景州听了,脸色更难看了。他大概是把“心事”和某个姓陆的男人自动划上了等号。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古怪。 【哟,这脸拉得,都能在上面犁地了。】 【怎么着,我跟小姑子关系好,影响你家庭地位了?】 【放心,我们聊的是怎么帮你妹妹追男人,不是怎么把你踹下床。】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抱着手臂,啧啧称奇。 要是让他知道,他媳妇转头就把他妹妹往“女追男”的大道上领,他会是什么表情? 裴景州心里那股无名火混着烦躁,烧得他胸口发闷。 “时间不早了。” 他生硬地转开话题,“明天还要早起。” “还行,我现在不怎么困。”白攸宁活动了一下肩膀,随口应付。 她这句话,像是给了裴景州一个信号。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既然不困,那就先练练。” “练什么?”白攸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打枪。” 裴景州吐出这两个字,语气不容辩驳。 “去靶场之前,先把基础的姿势学会,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他说得一本正经。 【哦豁?】 【前一秒还催我睡觉,后一秒就要拉我搞体能训练?】 【这借口找的,比他那本没翻过的军事理论书还正经。】 【说白了,不就是想趁机找补一下,证明他在音乐以外的领域,比那个姓陆的强得多嘛。】 【这该死的胜负欲。】 白攸宁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面上却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行啊,那怎么练?” 见她答应,裴景州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些许。 他环顾了一下房间,地方不大,但足够了。 “你站到那边去。”他指了指床和桌子之间那片空地。 白攸宁依言站了过去。 裴景州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 “持枪,最重要的是稳。”他的声音低沉,“下盘要稳,手臂要稳,心更要稳。”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给她做示范。 “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身体微微前倾。” 白攸宁学着他的样子,分开了双脚。 “不对。”他皱起了眉。 他上前一步,蹲下身。 白攸宁只觉得脚踝一热,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的脚踝,将她的脚往外挪动了几分。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又温热,隔着薄薄的裤料,那股热度直往皮肤里钻。 白攸宁的身体僵了一下。 【喂喂喂!说好教姿势,怎么还动手动脚的?碰脚踝?你当是给灰姑娘穿水晶鞋呢?】 调整好一只脚,他又挪到另一边,用同样的方式,调整了另一只脚的位置。 他站起身,退回一步之外:“伸出双手。” 白攸宁伸出双手,交叠在一起,学着电视里看来的样子,比划了一个瞄准的动作。 “手放松。”裴景州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奈,“你这是要去掐谁的脖子吗?” 【我倒是想掐你的,让你感受一下人民群众的热情。】 白攸宁腹诽着,放松了手指。 裴景州再次上前。 这一次,他直接站在了她的身侧,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笼罩。他伸出手,将她的两只手都包裹进自己的大手里。 “右手在上,食指伸直,放在扳机的位置。” 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痒。 白攸宁的身体更僵了。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皂角味,混着他独有的阳刚气息,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他的胸膛离她的后背很近,近到她只要稍稍后仰,就能靠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这……这教学环境是不是太好了点?】 【一对一贴身指导,还带体感教学的?裴副团长,你们部队的福利都这么卷了吗?】 裴景州似乎也察觉到两人过近的距离,呼吸停顿了片刻,握着她的手也重了一分,却没有退开。 “肩膀放平,别耸着。” 他用那副公事公办的腔调说着,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往下压了压。掌心滚烫,烫得她那块皮肤都有些发麻。 “现在,想象你手里有把枪。”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对着前方,瞄准。” 白攸宁努力按照他的指示去做,可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身后那个男人身上。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掌心的温度…… 第208章 过界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白攸宁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大型动物圈在了领地里。 裴景州身上那股子带着皂角清香的气味,混合着他独有的气息,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整个人都网罗了进去。 他的手掌很烫,紧紧地覆盖着她的手,像是在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铸造一个持枪的模具。 白攸宁的心跳,毫无预兆地乱了章法。 一下,又一下,敲在胸口,声音大得她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 【要命,这什么情况?】 【军民鱼水情也不是这么个体现法吧?裴副团长,你这是在进行战术教学,还是在搞什么危险的贴身演习?】 【再这么下去,我怕我没学会打枪,先学会心肌梗塞了。】 她努力想把注意力从身后那个滚烫的胸膛上移开,可他温热的呼吸,就拂在她的耳廓和脖颈间,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往下蔓延,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裴景州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他握着她的手,力道不自觉地又重了些,身体的肌肉也绷得更紧了。 他没有退开,反而将声音压得更低,那声音贴着她的耳朵传来,“核心要收紧,下盘不稳,一切都是白费。” 他说着,另一只空着的手,落在了她的腰侧,轻轻扶了一下。 只是很短暂的触碰,他很快就收了回去。 可那掌心留下的热度,却像是被烙下了一个印记,久久不散。 白攸宁的身体彻底僵住了,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喂!说好的是军事教学,你怎么还升级服务了?裴副团长,你这教学内容超纲了啊!】 “呼吸放缓,不要憋气。” 他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带着命令的口吻。 白攸宁简直想笑。 【大哥,你跟个火炉似的贴在我身后,又摸手又摸腰的,我能呼吸顺畅才怪了!】 “学会了吗?” 他终于开口问。 那声音就在耳后响起,带着一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和沙哑。 他看似在问她姿势学会了没有,可那语气,却更像是在确认别的什么。 白攸宁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那点乱七八糟的感觉。 她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调回答:“会了。” 说完,她手腕一动,很自然地从他的掌控中抽了出来,然后侧身退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屋子里的空气,重新变得可以自由呼吸。 白攸宁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他还是那副板着脸的严肃模样,可昏黄的灯光下,他耳根处那片不正常的红色,却怎么也藏不住。 “今天就到这儿,具体的,等周末去了靶场再说。”裴景州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不早了,睡吧。” 说完,他便有些僵硬地转过身,从墙角拖出行军床,哗啦一声展开,开始铺自己的床铺。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 刚才那点暧昧的温度散去后,剩下的全是尴尬。 白攸宁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自己的床,一把扯过薄被,直接蒙过头顶,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黑暗中,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发烫的脸颊,还有耳廓上残留的那点痒意。 【这安全距离都快成负数了。】 【打着教学的旗号,行揩油之实,裴副团长你这思想觉悟很有问题啊。】 【再这么练下去,靶场还没到,人先走火了。】 她胡思乱想着,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黑暗中,裴景州睁着眼,毫无睡意。 空气里还隐约浮动着她身上那股好闻的皂角香气,他的手心,似乎还留着她手腕的细腻触感,肩膀上,也还印着他掌心按下的那片滚烫。 他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她被迫站在自己身前,身体僵直,耳根泛红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过界了。 走火…… 原来,她也感觉到了。 那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这个认知,让一股奇异的,混杂着羞恼和隐秘窃喜的情绪,在他胸口炸开。 他喉结上下滚动。 那个姓陆的会弹琴,会说些温和好听的话,能把她逗得笑意盈盈。 这些,他都不会。 但他也有自己的世界。 一个由钢铁、汗水和纪律铸成的世界。 裴景州在黑暗中,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右手,五指张开,然后又一根根地收拢,握成了拳。 仿佛,那细腻柔软的触感,还停留在他掌心。 他要把她拉进自己的世界里来。 让她看看,一个真正的男人,该是什么样。 ———— 第二天一早,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白攸宁觉得自己昨晚可能做了个不太安分的梦,梦里有个大火炉一直贴着她,烤得她浑身燥热,连带着心跳都跟着乱了节奏。 她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一眼斜对面。 裴景州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笔直,正夹起一个包子,慢条斯理地吃着。 全家人都到齐了,裴景悦捧着碗,眼睛却时不时地往白攸宁那边瞟,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和催促。 白攸宁接收到小姑子的信号,心里暗笑一声。 【来了来了,小丫头急了,这眼神都快把我身上戳出洞了。】 她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清了清嗓子,露出一副乖巧儿媳妇的模样。 “爷爷,爸,妈,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一瞬间,餐桌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咱们文工团不是来了位总团的首席钢琴师,叫陆远声嘛。” 白攸宁语气温和,“那天听爷爷提起,才知道陆同志的爷爷跟您是旧识。我就想着,咱们家作为长辈和故交,是不是该请人家来家里吃顿便饭,也算是尽尽地主之谊?” 陈玉珠一听,立刻放下了筷子,脸上露出了赞同的笑容:“宁宁这话说得对!是这个理儿!老陆家的孩子,咱们是该多照顾照顾。振国,你觉得呢?” “嗯。”裴振国点了点头,看向裴青山,“爸,您看呢?” 裴青山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洪亮:“应该的。老陆当年跟我一个锅里搅过马勺,他孙子来了,咱们家要是不闻不问,传出去倒显得我们裴家不懂人情世故了。” 老爷子一锤定音,这事儿就算成了。 裴景悦的眼睛亮晶晶的,低着头喝粥,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悄悄地抬眼,和白攸宁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里面全是感激和兴奋。 餐桌上一片和谐,只有一个人,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 裴景州吃包子的动作停了,拿着筷子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裴青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他重重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磕”的一声轻响,把所有人的目光又吸引了过去。 他看着自己那个面色不善的孙子,直接下了命令。 “景州,这事就交给你了。今天下午你去接攸宁下班的时候,顺便把话带到,就说我这个老头子请他周末来家里坐坐,吃顿便饭。” 裴景州抬起头,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他想拒绝,可对上爷爷那不容商量的表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过了好几秒,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第209章 算什么青年才俊 一顿早饭,在几人心思各异的氛围中吃完了。 裴景悦趁着裴景州去院里发动汽车的工夫,一把拉住正要出门的白攸宁,把她拽到了门后的角落里。 “嫂子!”小姑娘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谢谢你!你真是……真是太好了!” 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行了,小声点。” 白攸宁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这事儿八字刚有了一撇,能不能成,还得看后续。你自己可得稳住了,别他一来,你就先乱了阵脚,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可别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这军师在前面冲锋陷阵,你这个主公在后面自乱阵脚。】 “我明白,我明白!”裴景悦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嫂子你放心,我保证当好我的背景板,绝对不给你丢人!” “走了。” 院子里传来裴景州沉闷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的催促。 吉普车已经被他发动,正发出“突突”的声响。 白攸宁推了裴景悦一把,“等我消息。” 她说完,转身走出了屋门。 裴景州靠在车门上,军装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周身的气压比平时低了不少。 白攸宁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车子便猛地一动,驶出了裴家大院。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车轮压过石子路发出的轻微颠簸声。 白攸宁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大早就摆着张臭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了他几百斤大米。】 【不就是请人家吃顿饭嘛,至于吗?】 车子驶上平坦的大路,裴景州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手背上青筋微微显露。 过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语气有点阴阳怪气 “请你同事吃饭,你倒是很上心。” 白攸宁转过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不解地眨了眨眼:“怎么说也是爷爷的故人之子,又是我的同事,请人家来家里坐坐,不是人之常情吗?” 裴景州被她这番话堵了一下,脸色更不好看了。 车厢里的气压又低了几分。 他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试探和紧张。 “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好?” 问出这句话,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视线直直地盯着前方,就是不看白攸宁。 白攸宁用一种十分公允的口吻评价道:“陆同志人确实不错啊。” 她自顾自的说着,没感觉到身边的男人身体又僵硬了半分。 “你想啊,总团的首席钢琴师,业务能力肯定没得说。而且人家谈吐温文尔雅,待人接物都很有分寸,长得也好,家世也好。综合来看,确实算得上是个很优秀的青年才俊了。” 白攸宁说完那番对陆远声的“中肯评价”后,身边的男人就彻底成了一尊雕像。 他只是开车,目不斜视,可那周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几乎要让车窗玻璃都结上一层霜。 【啧,这脸黑得,都能赶上包公了。】 【我说几句大实话,至于气成这样?难道非要我说陆远声五音不全,举止粗俗,是个绣花枕头,你心里才舒坦?】 【这男人的好胜心真是奇怪,人家一个弹琴的,你一个扛枪的,风马牛不相及,你跟他别什么苗头?】 白攸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开口。 她索性扭头继续看窗外的风景,由着他一个人在那儿生闷气。 车子颠簸了一下,裴景州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终于还是没憋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手无缚鸡之力,算什么青年才俊。” 那语气里的不屑和酸意,浓得化不开。 白攸宁差点笑出声。 她转回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张紧绷的侧脸。 “裴副团长,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术业有专攻。人家靠的是脑子和手上的功夫吃饭,又不是靠力气。再说了,保家卫国也不全靠拼刺刀,文艺工作也是思想阵地,能鼓舞士气,凝聚人心,这同样很重要。” 【照你这个逻辑,文工团干脆解散算了,所有人都上训练场练格斗,那国家才叫安全呢。】 【思想太狭隘了,裴同志。】 裴景州被她这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堵得胸口发闷。 他最不擅长的就是跟人辩论,尤其是跟白攸宁。 车子拐过一个弯,文工团红砖灰瓦的大门遥遥在望。 裴景州握着方向盘的力道,大得指骨都有些泛青。 他终于又开了口,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问完,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耳朵却竖了起来,贪婪地捕捉着车厢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白攸宁愣住了。 她转过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好像刚才那句充满个人情绪的话不是他问的。 【哟呵?】 【这是什么情况?大型年终述职现场?】 【夸完了别人,现在轮到领导要求表扬了?裴副团长,你这胜负心是不是有点太强了?】 【我该怎么回答?说你英明神武,高大威猛,往门口一站能辟邪,往床上一躺能发电?】 【还是说你古板、专制、大男子主义,脑子里除了纪律就是操练,情商洼地,沟通黑洞?】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抱着胳膊,把裴景州从头到脚批判了一番,嘴上却是一片沉默。 她这片刻的安静,在裴景州听来,却是漫长的煎熬。 古板、专制、大男子主义…… 原来,在她心里,他是这个样子的。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刚才还觉得温热的掌心,此刻却一片冰凉。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一点点地从脸上褪去,四肢百骸都泛着凉意。 他宁愿她大声地骂出来,也比这种无声的审判要好受。 就在裴景州快要被这死寂压垮的时候,白攸宁终于开了口。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真诚,带着几分认真。 “你当然也很优秀啊。” 第210章 请客如下战书 裴景州的心跳,停顿了一瞬。 “你是战功赫赫的战斗英雄,是全军区的骄傲。有责任心,有担当,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主心骨。” 她这一番话,像是一瓢温水,浇在裴景州心里那团烧得正旺的火上。 火势小了些,但没全灭,只是从明火转为了底下煨着的暗火,依旧烤得他五脏六腑都有些焦躁。 他当然听得出来。 她夸陆远声,用的是“温文尔雅”、“待人接物很有分寸”这样具体又贴近生活的词。 她夸他,用的却是“战斗英雄”、“顶梁柱”这种高高在上,听着更像是挂在墙上给人瞻仰的评价。 一个在身边,一个在天上。 亲疏远近,不言而喻。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又紧,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 吉普车在文工团大门口停稳。 白攸宁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懒得再理会这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生闷气的男人。 “白攸宁同志,早。” 一道温和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白攸宁一抬头,就看见陆远声正站在大院门口的宣传栏前,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显然也是刚到。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身形挺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陆同志,早啊。”白攸宁也笑着回应。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驾驶座的车门也被用力关上了。 裴景州下了车,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白攸宁身边,高大的身影将她挡去了大半。 他周身那股子还没散尽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陆远声的笑容淡了些,礼貌地冲裴景州点了点头。 裴景州没理会,他只是盯着陆远声,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两个洞来。 过了两秒,他才硬邦邦地开了口。 “陆同志。” “我爷爷,裴青山。” 裴景州的声音又冷又硬,“他让我转告你,这个周末,请你去家里吃顿便饭。” 他说完,就闭上了嘴,那表情不像是在请客,倒像是在下战书。 白攸宁站在他身后,听得脑仁直抽抽。 【完了,这下黄了。】 【有这么请客的吗?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鸿门宴,去了就得被五花大绑扔进后山。】 【我好不容易铺好的阳关道,全让你这头倔驴给踩成烂泥了!】 陆远声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短暂的错愕。 他大概是从没见过用这种口气请人吃饭的。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脸上重新浮现出礼貌的笑容。 “裴副团长,替我谢谢裴爷爷,我一定准时到。” 他竟然答应了。 白攸宁简直要佩服起陆远声的涵养和胆量。 换作是她,听见这种命令式的邀请,早就一句“没空”怼回去了。 “那……陆同志,我先进去了。”眼看这气氛越来越诡异,白攸宁只想赶紧溜之大吉。 她冲陆远声笑了笑,转身就准备往里走。 手腕忽然被一股力道拽住。 白攸宁一愣,回过头,对上了裴景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想干什么?当着外人的面拉拉扯扯? 就在白攸宁脑子里警铃大作的时候,裴景州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伸出另一只手,很自然地,帮她把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拨到了耳后。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划过她的额角,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亲昵。 白攸宁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这……这是什么操作?】 【演的哪一出?霸道军官和他的小逃妻?】 【裴景州你是不是被魂穿了?】 她能感觉到陆远声的视线落在了他们交握的手上,又移到了裴景州那只还停留在她发边的手上。 裴景州做完这个动作,并没有立刻松手。 他垂着眼帘,看着自己面前这个一脸错愕的女人,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不少。 “进去吧,别太累了。” “下午我来接你。” 说完,他才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身大步流星地回到了车上,发动汽车,扬长而去,留下了一地尴尬的空气。 白攸宁觉得自己的头皮还在发麻。 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对同样有些意外的陆远声扯了扯嘴角。 “那我先进去了。” 说完,她逃也似的走进了文工团的大门。 陆远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也走了进来。 “你和你爱人,关系很好。”他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 白攸宁的脚步顿了一下。 【好?好个屁!】 【他刚才那是在演戏,演给你看的,你看不出来吗?】 【那动作僵硬得跟机器人似的,也就骗骗你这种不了解他的人。】 “还行吧。”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练习楼的林荫道上。 陆远声看着前方,随口闲聊一般。 “来之前,听人说裴副团长平日里不苟言笑,今日一见,传闻似乎不怎么准确。” 第211章 行走的制冷机 白攸宁觉得,陆远声这个人,大概是有点子语言天赋在身上的。 “不苟言笑”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再配上他那副温和探究的表情,就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何止是不准确,简直是恶意中伤。】 【裴景州那哪叫不苟言笑?他分明是行走的制冷机,移动的低气压,所到之处,蚊子都得结伴绕行。】 白攸宁在心里腹诽,面上却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可能……分人吧。”她回得模棱两可。 有些话,没必要跟外人说得太清楚。 陆远声也是个通透人,见她不愿多谈,便很自然地转开了话题,转而聊起了别的工作上的事情。 转眼就到了周末。 这一天,白攸宁难得睡了个懒觉。 窗外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了一道亮白的光斑。 她翻了个身,正准备继续会周公,房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叩叩。” 声音很轻,生怕吵醒了屋里的人。 白攸宁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见身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 裴景州已经醒了,他三两下就将行军床收起来,动作利落地套上裤子和衬衫,然后趿拉着鞋,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裴景悦。 小姑娘一看见开门的是她二哥,脸上的兴奋瞬间收敛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手足无措的局促。 “二……二哥。” 裴景州堵在门口,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把门挡得严严实实。 他垂着眼皮,看着自己的妹妹,声音里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和一丝不悦。 “什么事?” “我……我找嫂子。”裴景悦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一边说,一边踮着脚尖,努力想越过她二哥的肩膀,往屋里看。 “她还睡着。”裴景州言简意赅,完全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哦……”裴景悦的肩膀塌了下去,两只手在身前紧张地绞着衣角,“那……那我等会儿再来。” 她虽然心里急得跟猫抓似的,可面对她二哥这张冷脸,还是不敢造次。 躺在床上的白攸宁,把这兄妹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差点没在被窝里笑出声。 【我的天,这门神当的,阎王爷见了都得递根烟。】 【小姑子这战斗力也太弱了,被她哥一个表情就给劝退了。】 【这革命还没开始呢,我方主帅就先怯场了,这可不行。】 眼看着裴景州就要把门关上,白攸宁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嗓子因为刚睡醒还有些沙哑:“谁啊?” 裴景州关门的动作停住,回头看她。 白攸宁已经掀开被子下了床,她披上一件外衣,一边系着扣子,一边朝门口走过来。 “是景悦吗?这么早。”她越过裴景州的身体,冲着门外的小姑娘笑了笑。 “嫂子!”裴景悦一看见她,黯淡下去的眼睛“唰”地又亮了。 “让她进来。”白攸宁侧过身,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还堵在门口的男人。 裴景州面无表情地让开了半个身位。 那脸色,活像是被人抢了地盘的雄狮。 裴景悦得了特赦令,一溜烟地钻进屋,拉着白攸宁的手就往里走,把她按在椅子上坐好,自己则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她仰着一张小脸,压低了声音,用气声问:“嫂子,今天……我穿哪件衣服好啊?我选了好几件,都觉得不合适。” 她指了指自己的房间,示意她早就准备好了。 “还有,我头发是扎起来好,还是披着好?” “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是不是真的什么话都不用说啊?万一他问我话怎么办?” 她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关枪,突突突地抛出一连串问题,一张小脸写满了“紧张”两个大字。 白攸宁看着她这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瞧这出息,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先把自己搞得跟要上考场似的。】 【平常心,平常心懂不懂?你越是当回事,越容易露怯。】 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进行新一轮的战前辅导,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却从旁边插了进来。 “穿什么都一样。” 裴景州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衣柜前,慢条斯理地扣着军装上的风纪扣。 他头也没回,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不过是吃顿饭,搞得像要去相亲一样。” 裴景悦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又羞又气,梗着脖子反驳:“我……我哪有!” “没有最好。”裴景州扣好最后一颗扣子,转过身来,“安分点,别给家里丢人。” 他说完,也不看屋里两个女人是什么反应,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 屋门被“砰”的一声带上,震得门框都抖了一下。 裴景悦吓得一哆嗦,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像一棵被霜打过的小白菜。 “嫂子,我哥他……” “别理他。”白攸宁拉着裴景悦的手,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按回到椅子上,“你哥属狗的,脸说变就变,你跟他计较,能把自己气死。” 【还给家里丢人,你这副阎王脸杵在门口,才是真的给裴家丢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是开黑店的,专门欢迎客人,然后关门打狗。】 裴景悦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的那点紧张和委屈,也跟着散了不少。 “嫂子,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凉拌。” 白攸宁抱起手臂,开始上下打量她,“首先,把你这副准备英勇就义的表情收一收。人家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给你开批斗会的。” 她走到裴景悦的衣柜前,拉开柜门,扫了一眼。 里面挂着几件的确良衬衫,还有两条颜色素净的连衣裙。 “就穿那条浅蓝色的连衣裙。” 白攸宁指了指,“看着干净利索。头发么,就简单梳个马尾,别搞得花里胡哨的。” “记住,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当一个安安静静的,负责微笑和吃饭的美少女。少说,多听,保持微笑。他要是问你话,你就捡能回答的答,不知道的就笑,把问题再抛给他。” 【核心战术就几个字: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微笑。】 “明白了!”裴景悦用力点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她觉得她嫂子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诸葛亮,三言两语,就让她这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第212章 给她夹菜 早饭过后,裴振国和裴青山爷俩去了书房。 厨房里倒是热闹起来。 陈玉珠系着围裙,在案板上“笃笃笃”地剁着肉馅,准备中午包饺子。 白攸宁在水池边择着青菜。 裴景悦也被派了活儿,蹲在灶膛前烧火。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气和人间烟火味。 “宁宁,”陈玉珠手上的动作没停,头也没抬,话却是对着白攸宁说的,“宁宁啊,那个陆同志,平时在你们团里,人怎么样啊?” 蹲在灶膛前的裴景悦,后背一下子就绷直了,往灶里添柴火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耳朵悄悄竖起。 白攸宁心里好笑,手上却不慢。 她把手里择好的青菜放进盆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过身,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开口。 “妈,陆同志人挺好的。” 她的语气平和又中肯,“业务上没得说,是总团下来的首席,我们团里没一个不服气的。平时待人也和气,很有礼貌,不管是对领导还是对我们这些普通同事,都是一个样,没架子。” 这话像是给陈玉珠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剁肉馅的力道都跟着轻快了几分。 她抬起头,脸上是满意的神色:“听着倒是个稳重踏实的好孩子。不像有些年轻人,有点本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蹲着的裴景悦,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可白攸宁眼尖地瞧见,她嘴角那压都压不住的弧度,差点咧到耳根子去。 小丫头心里都乐开花了。 就在这时,厨房门口光线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大半个门。 是裴景州。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军装穿得一丝不苟,身姿挺拔如松。 他没说话,只是站在那儿,屋子里原本轻松活泼的气氛,莫名就沉重了几分。 陈玉珠回头瞧见自家儿子,没好气地嗔怪道:“你杵在这儿当门神呢?吓人一跳!不知道进来搭把手,待会儿客人眼看就到了。” “嗯。” 裴景州应了一声,走了进来,很自然地从白攸宁手里接过了装着菜的盆。 他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手背。 白攸宁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继续在围裙上擦了擦。 【来了来了,移动制冷机上线了。】 【一大早就开始释放低气压,这是打算用气场把客人冻走吗?裴副团长,你的待客之道真是别具一格。】 上午十点半,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裴景悦一个激灵,手里的蒲扇都掉在了地上。 白攸宁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走过去拉开了院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陆远声。 他今天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一条深蓝色的长裤,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手里提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点心匣子,还有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 礼物不贵重,却处处透着妥帖和心意。 “白攸宁同志,冒昧打扰了。”他微笑着,声音清朗,让人如沐春风。 “陆同志快请进,家里都等着你呢。”白攸宁笑着把他让了进来。 裴景悦跟在她身后,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脸颊红扑扑的,低着头小声叫了句:“陆同志好。” “裴景悦同志,你好。”陆远声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礼貌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堂屋的门帘被掀开,裴景州走了出来。 他只是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院子里的人,一言不发。 那股子无形的压迫感,让院子里和煦的阳光都打了折扣。 【来了,终极BOSS登场了。】 【瞧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陆远声不是来吃饭的,是来投案自首的。】 还是陈玉-珠从屋里迎了出来,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哎呀,是小陆吧?快进来坐,快进来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陈玉-珠热情地接过东西,拉着陆远声就往屋里走,完全无视了自己那个跟木头桩子似的儿子。 堂屋里,裴青山和裴振国已经坐在了主位上。 陆远声不卑不亢地跟两位长辈问好,言谈举止间,尽显良好的家教。 “老陆的身体还好吧?得有十多年没见咯。”裴青山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问。 “托您挂念,爷爷身体还硬朗,就是总念叨您,说什么时候有机会,再跟您杀一盘棋。”陆远声应对自如。 几句话的工夫,就把两位长辈逗得呵呵直笑。 一时间,堂屋里气氛融洽,其乐融融。 除了一个人。 裴景州自始至终都坐在离他们最远的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手里端着一杯凉白开,一声不吭。 他像是一座孤岛,自动跟周围的热闹隔绝开来。 白攸宁看着这幅画面,心里直摇头。 【这对比也太惨烈了。】 【一边是谈笑风生,八面玲珑;一边是沉默是金,自我冰冻。】 【裴景州同志,在人际交往这门课上,你这分数,恐怕是负的。】 很快,饺子就煮好了。 饭桌上,座次也很有讲究。 裴青山坐主位,裴振国和陈玉-珠分坐两旁。 白攸宁原本想拉着裴景悦坐在自己身边,却被陈玉-珠一把按在了裴景州的旁边。 “你们小两口坐一块儿。” 于是,最后的座位安排变成了:白攸宁和裴景州挨着,而他们的对面,正好就是陆远声和裴景悦。 这座位,简直就是为了方便观察和对峙而量身定做的。 【妈,你确定你不是故意的吗?】 【这不就是把两军主帅直接摆在阵前了吗?】 陈玉珠的手艺很好,饺子皮薄馅大,味道鲜美。 陆远声尝了一个,立刻出言称赞:“阿姨,您这饺子太好吃了,比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做的都地道。” 陈玉珠被夸得心花怒放:“好吃就多吃点!” 说着,她又给陆远声夹了几个。 坐在对面的裴景州,面色又沉了几分。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公筷,夹起一个饺子,放进白攸宁的碗里。 然后又夹了一个。 再夹一个。 转眼工夫,白攸宁的碗里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白攸宁:“……” 【大哥,你这是喂猪呢?还是觉得我三天没吃饭了?】 她用手肘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他。 男人毫无反应,只是又伸出筷子,准备继续她的“堆山”大业。 白攸宁只好开口:“够了够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裴景州这才停手,然后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瞟了一眼对面的陆远声,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自明。 ——看见没,这是我媳妇,我给她夹菜。 幼稚得让白攸宁想捂脸。 第213章 我不欢迎你 一顿饭吃得暗流涌动。 桌上,陆远声和裴家三位长辈谈笑风生,气氛热络。 桌下,白攸宁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身旁男人的小腿。 裴景州身体一僵,放下了准备继续夹菜的公筷。 这顿饭总算是在一种奇异的和谐与对峙中结束了。 陈玉珠热情地拉着陆远声,让他饭后别急着走,尝尝她新泡的茶。 裴景州却在这时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我送陆同志回去。” 这话一出,堂屋里热络的气氛冷却了三分。这哪里是送客,分明就是下逐客令。 裴景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求助似的看向白攸宁。 【得,冰山要强行离场了。】 【我这要是走了,小姑子的革命友谊还怎么建立?不行,我得为革命事业添砖加瓦。】 白攸宁接收到小姑子发来的求救信号,清了清嗓子,对着陆远声笑了笑。 “陆同志,景州说要教我打枪,你要是有兴趣,不如一起去看看?” 陆远声还没开口,裴景州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带着点凉意。 “靶场重地,闲人免进。” 这话简直就是把“我不欢迎你”五个字刻在了脑门上。 裴振国和裴青山两个老的对视一眼,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摆明了不掺和年轻人的事。 倒是陆远声,涵养极好地笑了,丝毫不见窘迫。 “裴副团长这话差矣。我父亲也在军中任职,我从小摸枪的时间,不比摸琴的时间短。或许算不上神枪手,但肯定不是‘闲人’。”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当然,裴副团长是全军闻名的神枪手,我正好想借此机会,观摩学习一番,不知可否赏光?”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亮出了自己的家底,又捧了裴景州一手,让他要是再拒绝,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介……” 裴景州的下颌线绷得像块石头,那个“介意”的“意”字已经冲到了嘴边。 一只柔软的手却悄悄伸过来,在他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白攸宁的声音清清亮亮地响了起来,直接将他那个没出口的字堵了回去。 “当然不介意!人多才热闹嘛。大家一起去,正好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她顺势就将话题抛给了旁边的裴景悦。 “景悦,你也跟着一块儿去见识见识,整天闷在屋里看书,都快成书呆子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裴景悦身上。 小姑娘被点到名,猛地一抬头, 脸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她二哥。 “二哥……我,我能去吗?” 那声音细得跟蚊子哼似的,带着几分哀求。 一瞬间,屋子里所有人的动静都停了,全都等着裴景主发话。 裴景州的视线在陆远声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自家妹妹那副不争气的样子,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关窍,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在众人屏息的等待中,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嗯。” 陈玉珠见状,立刻一拍手,笑着敲定了此事:“哎呀,那敢情好!景悦这孩子是该多出去活动活动。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一起去,一起去!” 半小时后,一辆军用吉普车行驶在通往郊外的路上。 车厢内,气氛有些微妙。 裴景州开着车,白攸宁坐在副驾驶。 后座上,裴景悦和陆远声中间隔着一个能再坐下一个人的空隙,两人都有些拘谨。 裴景悦是紧张得手心冒汗,时不时偷偷用余光瞥一眼身旁的陆远声。 而陆远声,则是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偶尔会找些轻松的话题,试图打破这片沉默。 车子最终在一片开阔的山脚下停稳。 靶场四周是光秃秃的黄土地,远处传来的“砰……砰……”的枪声,回荡在山谷间,让空气里都带上了一股硝烟的味道。 裴景州带着三人在登记处办手续,流程熟稔。 站岗的哨兵见到他,立刻挺直腰板敬礼。 “副团长!” 裴景州点了下头,指了指身后的人,言简意赅:“家属,还有一位文工团的同志,过来体验体验。” 负责登记的干部不敢多问,迅速办好了手续。 领了护具,四人朝着靶位的方向走去。 裴景州从枪械室里取了两把五四式手枪和几盒黄澄澄的子弹,往射击台上一放,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黑洞洞的枪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裴景悦下意识地往白攸宁身后躲了躲。 裴景州没理会妹妹的胆怯。 他拿起一把枪,拉开套筒,检查弹匣,卸下,再装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力量感和专业性。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向众人。 他先走到白攸宁身边,拿起一副厚实的护耳罩,亲手给她戴上。 他的手指有些粗糙,触碰到她耳廓时,带起一阵战栗。 他仔仔细细地调整好位置,确保能完全护住她的耳朵。 “第一次听枪声近,会不习惯。” 他压低声音,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戴上这个,能好受些。” 而后,他才抬起头,隔着白攸宁,看向陆远声。 “陆同志。”他开口安排道,“你既然懂枪,我妹妹就交给你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宣告主权。 “我得专心教攸宁,分不出神管她。” 第214章 学打枪 这话一出,裴景悦的脸“刷”地一下,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紧张地绞着衣角,头都快埋进胸口里了。 陆远声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裴景州的用意。 他看了一眼身旁快要原地蒸发的裴景悦,又瞧了瞧裴景州那副“这是我的地盘”的姿态,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 “好,没问题。” 他应得爽快又自然,给了裴景悦一个安抚的示意,“裴副团长放心教弟妹,景悦同志这里有我。” 说完,他便礼貌地示意裴景悦,两人走向了隔壁的靶位。 这边,裴景州像是自动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干扰,整个人的气场都沉了下来。 他没让她立刻碰枪,而是从最基础的姿势开始。 “上次有教过你的,还记得吗?两脚分开,与肩同宽,身体稍微前倾,重心下压。” 他站在白攸宁身后,温热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 白攸宁依言照做,身体还没站稳,一双大手就从她身侧环了过来,握住了她自然垂落的双手。 “手臂要这样放。” 他的掌心干燥而滚烫,隔着薄薄的衣衫,那股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白攸宁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男人的呼吸就在她的颈侧,带着硝烟和阳光混合的味道,随着他的话语,一下一下地扫过她敏感的肌肤。 裴景州握着她的手,将桌上那把沉甸甸的手枪拿了起来。 冰冷的金属枪柄被稳稳地放进她的掌心,与他手掌的热度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别怕。”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声音压得极低,那股震动顺着骨骼传遍全身,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先感受它的重量。” 他的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她的手,将枪口缓缓抬起,对准远处的靶子。 另一只手则扶上了她的腰,指尖微微用力,调整着她身体的重心。 “腰挺直,不要晃。”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每一个字都像是命令,却又带着无法言说的亲昵。 白攸宁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也撞击着身后那堵坚实的“墙”。 裴景州似乎对她的僵硬很满意,他握着她的手,指尖一寸寸地帮她调整好握枪的姿态。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手背,然后带着她的食指,虚虚地搭在了扳机上。 “准备好了吗?”他问。 白攸宁几乎无法思考,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 “嗯……” 男人的呼吸更近了些,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垂,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 “别动,听我口令。” 枪声在山谷间回荡,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裴景州的气息包裹着白攸宁。 “开枪。” 他的声音落下,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带着她的食指,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砰——!” 巨大的后坐力传来,白攸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一撞,结结实实地撞进了身后那堵坚硬的胸膛。 而那把枪,却在他的掌控下,纹丝不动。 硝烟的味道呛入鼻腔,混杂着他身上那股阳刚的气息,让白攸宁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我的妈呀……这后坐力也太大了……】 【这要是没他扶着,我估计能直接原地表演一个后空翻。】 裴景州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他没有松开她,反而将她整个人更稳地圈在怀里。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随着呼吸起伏,像一面坚固的靠山。 “感觉到了吗?”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枪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要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 他说着,拉开套筒,一枚滚烫的弹壳“当啷”一声跳了出来。 “再来。” 他没有给她思考和适应的时间,握着她的手,再一次抬起,瞄准。 “砰!” 又是一声巨响。 白攸宁的身体再次后仰,撞进他怀里。 这一次,她没有了最初的慌乱,反而从那股巨大的冲击力中,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兴奋。 隔壁靶位,陆远声的教学则是完全不同的画风。 他与裴景悦始终保持着一步左右的礼貌距离,声音温和,讲解清晰。 “别紧张,手臂放松,但手腕要稳住。” 陆远声的声音清朗,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对,就是这样。先不要想着打中靶心,感受枪口、准星和靶子三点一线的感觉。” 裴景悦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她按照陆远声的指导,努力调整着呼吸。 她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他脸上带着鼓励的浅笑,让她那颗怦怦乱跳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可以试试了。”陆远声说。 裴景悦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然后猛地睁开,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响起,她吓得肩膀一抖,手里的枪差点脱手。 陆远声却笑着鼓了鼓掌:“很不错,上靶了。” 裴景悦连忙抬头看去,远处的靶子上,果然多了一个小小的弹孔,虽然偏得有些离谱,但确实是上靶了! “我……我打中了?”她不敢相信地回头看陆远声,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 “对,你打中了。”陆远声的笑容更深了,“第一次能上靶,已经很有天分了。” 这句夸奖,让裴景悦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她看向陆远声的目光里,崇拜和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这边的和睦景象,一丝不落地落入了裴景州的眼中。 【哟,看见没,人家那叫春风化雨,你这叫强权压制。】 【教学风格高下立判啊,裴副团长。】 裴景州握着白攸宁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几乎是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 “那种软绵绵的教法,能打仗吗?” 他冷哼一声,带着几分炫耀和挑衅。 “看好了,这才是男人该有的力道。” 他不再多言,而是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他带着白攸宁,瞄准,射击。 “砰!” “砰!” “砰!” 一连三枪,枪枪都离靶心不远。 在裴景州手把手的“遥控”下,白攸宁的成绩出奇地好。 弹匣里的最后一发子弹,他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滚烫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声音低沉而清晰。 “看着。” 他的声音落下,带着她扣动扳机。 “砰!” 短暂的寂静后,远处报靶员的声音遥遥传来,带着一丝兴奋:“十环!” 正中靶心。 裴景州这才松开了她,站直身体。 他取下白攸宁耳边的护具,动作轻柔,与刚才的强势判若两人。 然后,他拿起射击台上那把刚刚打出十环,枪身还微微发烫的手枪,转身,径直走向隔壁靶位的陆远声。 陆远声和裴景悦都看了过来。 裴景州在陆远声面前站定,将手里的枪递了过去,枪口朝下,是一个标准的递枪姿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话却是对着陆远声说的。 “陆同志,光说不练可不行。” “要不要……也来试试?” 第215章 比试 靶场上空旷的风,将裴景州最后几个字吹得七零八落,却又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是一种混杂着挑衅和炫耀的语气,像只开屏的雄孔雀,急于展示自己最华丽的羽毛。 陆远声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他从裴景州手里接过那把尚有余温的五四式手枪,手指修长,动作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膛。 “裴副团长是全军有名的神枪手,能有机会领教,是我的荣幸。” 他一句话,就将裴景州带着火药味的挑衅,变成了客气的技术切磋。 白攸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什么叫风度?这就叫风度。一句话就把约架变成了友谊赛。】 【裴景州,学着点吧,你这情商,真是白长这么大个子了。】 陆远声没有急着射击,他先是走到裴景悦身边,温声解释道:“刚才枪声大,第一次听可能会不舒服,我这里还有一副护具,你戴上。” 他不知从哪儿又找来一副护耳罩,体贴地递给了裴景悦。 小姑娘受宠若惊,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结结巴巴地道了谢,笨手笨脚地戴上了。 做完这一切,陆远声才走回射击台前。 他的站姿不像裴景州那样充满攻击性,而是带着一种文人式的松弛,举枪的动作却很稳。 他侧过头,对着白攸宁和裴景州的方向点了下头。 “献丑了。” 话音刚落。 “砰!砰!砰!” 一连串清脆的枪声响起,比刚才裴景州教学时的节奏要快上许多。 子弹壳一枚枚跳出,在水泥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裴景悦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的靶子看。 白攸宁也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陆远声一个弹钢琴的,就算摸过枪,也顶多是花架子,没想到这架势,竟是实打实的练家子。 很快,报靶员的声音传了过来。 “九环!” “八环!” “九环!” …… 一梭子子弹打完,成绩相当漂亮。 每一枪都稳稳地落在了高分区,没有一发脱靶。 这水平,放在部队里,也算得上是优秀射手了。 裴景悦的眼睛里简直在冒星星,那崇拜之情,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陆远声放下枪,他白皙的额角渗出一层薄汗,手臂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流畅而有力。 他拉开套筒,确认枪膛清空,才将枪稳稳放回台面。 “太久没练,手生了。”他谦和地笑了笑,“让裴副团长见笑了。” 这话不卑不亢,坦荡磊落,反倒衬得裴景州刚才的挑衅,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裴景州面无表情,拿起了桌上另一把手枪。 他一言不发,迈开长腿,走到了陆远声刚才用过的那个射击台前。 这一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白攸宁在心里摇了摇头。 【得,这是面子挂不住,非要找回来不可了。】 【人家陆远声都说了手生,你一个全军闻名的神枪手,跟他较这个劲,赢了也不光彩啊,裴副团长。】 【幼稚,太幼稚了。这胜负欲,简直比靶场上的硝烟味还冲。】 裴景州的站姿,和陆远声的松弛截然相反。 双腿分开,沉沉钉在地面,整个人的重心下压,上身前倾,宛如一张拉满的弓。 从肩,到臂,再到手腕,是一条钢铁般的直线。 他举枪的动作,干净利落到没有一丝多余,黑沉沉的枪口指向百米之外的靶心。 整个靶场都安静下来。 白攸宁站在他侧后方,能清晰地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条,和他衬衫下蓄势待发的肌肉轮廓。 这个男人,一旦进入状态,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危险又迷人。 举枪,上膛,射击。 动作一气呵成。 “砰!” 第一声枪响,比刚才陆远声的还要沉闷,响亮。 白攸宁的心跟着那枪声重重一跳。 裴景州没有停顿。 “砰!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枪声在山谷间炸开,形成了一段急促而富有韵律的轰鸣。 他射击的节奏极快,每一次枪响之间,间隔都短得令人咋舌。 那跳出来的滚烫弹壳,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金色的弧线,接二连三地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裴景悦已经看呆了,她的小嘴微张着,护耳罩都忘了扶,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她从小就知道她二哥厉害,在部队里是个人物,可她从没这么直观地感受过,这种厉害到底是什么模样。 很快,一匣子弹全部打完。 裴景州放下手臂,枪口还冒着袅袅的青烟。 靶场上有片刻的安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几秒钟后,远处报靶员的声音遥遥传来,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崇敬,音量都拔高了八度。 “十环!” “十环!” “九环!” “十环!” “十环!” 一连串的报靶声,除了中间夹着一个九环,其余的,竟然全是正中靶心的十环!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白攸宁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是打靶,这简直是在靶心上画圈。刚刚还说人家陆远声不错,跟这一比,那简直就是小学生和大学教授的区别。】 【裴景州这男人,在气人这方面是专业的,在打枪这方面,更是专业中的战斗机。】 白攸宁心里那连珠炮似的赞美,一句句在裴景州脑子里炸开。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臂,枪口那缕还没散尽的青烟,都带着一股得意的味道。 那张一直紧绷的俊脸,此刻绷不住了,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那点藏不住的得意,让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陆远声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固,但很快,他就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看着裴景州,很真诚地鼓起了掌。 “裴副团长,名不虚传。” 他的声音里带着由衷的赞叹,“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受教了。” 他没有半分嫉妒或是不甘,坦荡磊落。 【瞧瞧,瞧瞧这小样儿,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白攸宁看着身旁男人那副强行按捺却又忍不住显摆的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裴景州没有回应陆远声的称赞,他将手里的枪稳稳放在台面上,然后转身,迈开长腿,径直朝着白攸宁走了过来。 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下,他在她面前站定,然后伸出手,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做完这一切,他才侧过头,对还站在原地的陆远声开口。 “陆同志,多谢赏光。”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第216章 誓死捍卫她嫂子的地位 白攸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等等……这又是什么新剧本?】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这么牵上了?】 【这主权宣示,是不是有点太明目张胆了?】 她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攥得更紧了。 陆远声走在后面,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 裴景悦也看见了,她羡慕地看了一眼二哥和嫂子紧握的手,又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陆远声,脸颊又开始发烫。 白攸宁被裴景州攥着手,感受着他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心中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她开始觉得,这场协议婚姻,似乎早已偏离了预设的轨道,正朝着一个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一路狂奔。 几人回到大院,刚下车,不远处就有一个身影走来。 “景州哥,陆同志。” 来人正是林晚晚。 她今天穿了条时兴的碎花布拉吉,衬得人格外娇俏。 她先是冲着两个男人甜甜一笑,像是才看到旁边的白攸宁和裴景悦,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白同志和景悦也在啊。你们这是……刚从外面回来?” 陆远声涵养好,见没人开口,便主动应了一句:“嗯,刚从靶场回来。” “去靶场了呀?”林晚晚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语气里满是熟稔与怀念,“白同志也去学打枪啦?真厉害。” 她说着,笑盈盈地补充道:“我记得以前景州哥也带我去过靶场呢,他还手把手地教我。哎呀,那时候我可笨了,景州哥还说我学得快,有天赋,第一天就能打中八环呢。”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陆远声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的笑意淡了些,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白攸宁心头像是被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一下。 不疼,但是很清晰。 【哦豁,开始上强度了。】 【“他也教过我”,潜台词就是“你看,你有的我也有,而且我比你更早拥有”。】 【这茶艺,都快赶上龙井了,清香扑鼻,回味悠长啊。】 裴景州握着她的手,力道下意识地加重了些。 他侧过脸,那张冷峻的脸上,已经覆上了一层寒霜。 他正要开口,却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挣了一下。 白攸宁抽出了自己的手。 这个动作,让裴景州的心往下一沉。 裴景悦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这林晚晚话里话外的无不彰显自己跟她二哥之间有多亲密。 哼!她二哥都结婚了,还敢不要脸的贴上来,真贱! 想破坏她二哥和嫂子的感情,做梦! 她誓死捍卫她嫂子的地位,正憋着一口气准备开腔,白攸宁却先一步开了口。 “是吗?” 只见白攸宁抬起手,慢条斯理地将一缕被风吹乱的鬓发,拢到耳后。 她面上没有丝毫的不悦,甚至还对着林晚晚笑了笑。 那笑容,平和又大方,看不出半点被挑衅的痕迹。 “那看来裴副团长教人确实很有经验。” 她目光飘向身旁的裴景州,带着几分嗔怪和亲昵。 “不过我这人笨,学得慢,一下午才勉强打了个十环,还得他手把手地多费心才行。不像林晚晚同志这么有天赋,一点就通。” 她这一番话,说得四两拨千斤。 林晚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大概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白攸宁,嘴皮子竟然这么厉害。 你学得快?那说明你不需要他费心。 我学得慢,他才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我身上。 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裴景悦站在一旁,眼睛都亮了。 她偷偷地朝着白攸宁竖了竖大拇指,满脸都是崇拜。 嫂子就是嫂子,几句话就把林晚晚堵得哑口无言。 太厉害了! 【看见没,什么叫语言的艺术?】 【小绿茶想靠回忆杀来恶心我,段位还是低了点。】 白攸宁心里正得意,却没注意到身旁男人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了。 他看着白攸宁平静中带着点狡黠的侧脸,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和沉闷,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重了。 他宁愿她生气,宁愿她吃醋,跟他闹上一场,也不想看她现在这副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样子。 这只能说明,她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堵得厉害。 他没有再去看白攸宁,而是将视线转向了林晚晚,那张冷峻的脸上,已经覆上了一层寒霜。 “你还有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刚才靶场上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林晚晚被他这一下问得有些措手不及,脸上的血色褪去几分,勉强维持着笑容。 “景州哥,我……我是来问问,我哥最近有给你寄信回来吗?” 这是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借口。 林晚晚的哥哥和裴景州是战友,两人关系不错,通过裴景州打听消息,也说得过去。 【哟,借口找得还挺冠冕堂皇。】 【不过这借口也太烂了点,真有信,通讯员会直接送到你家,用得着你特地跑来大院门口堵人?】 白攸宁心里的吐槽刚过,裴景州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将这层意思表达了出来。 “没有。”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部队有纪律,信件有专门的通讯员负责。如果有你哥的信,通讯员会送到你家,用不着跑来问我。” 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在了林晚晚的身上。 这已经不是不给情面了,这简直就是当众撕破了她那层伪装的遮羞布。 林晚晚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她咬着下唇,眼眶微微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求助似的看向裴景州。 可惜,男人连一个多余的反应都懒得给她。 “没事的话,我们先进去了。” 第217章 他急了他急了 说完,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半分迟疑,牢牢地牵住了白攸宁的手。 他侧过头,对还站在原地的陆远声和裴景悦开口。 “走了。” 那姿态,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陆远声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对着裴景州和白攸宁点了下头,笑容依旧得体。 “那我就不久留了,今天多谢裴副团长和阿姨的款待。” 他又转向裴景悦,温和地说:“景悦同志,再见。” “陆……陆同志再见。” 裴景悦还沉浸在自家二哥刚才那番强硬的操作中,脸颊红扑扑地小声回应。 陆远声礼貌地告辞,转身离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林晚晚一眼。 大院门口,秋风萧瑟。林晚晚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风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在她那条时髦的碎花裙子上,平添了几分狼狈。 她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华丽的外衣,只剩下难堪的内里。 …… 屋里。 陈玉珠正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厨房出来,看见他们这副样子,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小陆走了?” “走了。”裴景悦抢着回答,她兴奋地凑到白攸宁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小声说,“嫂子,你刚才太厉害了!” 白攸宁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力道又重了几分。 裴景州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径直往楼上走去。 “哎,你这孩子,着什么急,吃了水果再上去啊!”陈玉珠在后面喊道。 可裴景州头也没回。 白攸宁被他拉着,踉跄地跟上他的步伐。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当众秀恩爱还不够,还要强行拉我上楼搞二人世界?】 【大哥,你这情绪变化也太快了,我这小心脏有点跟不上你的节奏啊。】 “砰”的一声。 房门被关上,隔绝了楼下的一切声音。 屋子里光线充足,裴景州松开了她的手,转身面对着她。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站着,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那股在靶场上感受到的压迫感,又回来了。 他脱下笔挺的军装外套,动作没什么迟疑,往椅背上一搭,衣服硬朗的棱角都透着一股压抑的烦躁。 白攸宁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腕,决定无视这屋里快要凝结成冰的空气。 她走到桌边,拿起暖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搪瓷杯捧在手里,温热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平复了些许。 她吹了吹水面的热气,小口小口地喝着,假装对眼前这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毫无察觉。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她喝水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裴景州就那么站着,看着她的背影,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等了半天,她一杯水都快喝完了,也没等到她开口问一句。 最终,还是他先沉不住气了。 他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我没有单独教过她。”他的声音有些生硬,带着一股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白攸宁喝水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抬起眼,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故作不解地眨了眨眼:“教谁?” 【哟,不打自招了?】 【我还没开始审呢,他就自己先交代了。这心理素质,不行啊裴副团长。】 【不过这解释听着怎么这么苍白无力呢?】 裴景州被她这副明知故问的样子堵得心口发闷。 他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面没有半分醋意。 “林晚晚。”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那时候她哥也在,还有其他几个战友,我只是顺便指点了几句。” “哦。”白攸宁点了点头,放下杯子,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她甚至还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都是一个大院的,指点一下也正常。” 她站起身,转身就去整理床铺,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知道了。小事一桩,你不用特意跟我解释。” 她的反应太过平淡。 像一把软刀子,一下一下地割在他心上。 这让裴景州积攒了一路的烦躁和憋闷,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将她猛地拉转过身,迫使她面对自己。 “那不一样!” 白攸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手腕被他捏得有些疼。 她皱了皱眉,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有愤怒,有急切,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狼狈。 “什么不一样?”她问,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裴景州就那么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 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些,却没放开。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过了好几秒,他才又开了口,一字一句,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紧张。 “我对你,和对她,不一样。” 他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这话像是自己从嘴里跑出来的,完全不受控制。 他看着白攸宁那张因为错愕而微微睁大了眼睛的脸,耳根处的热度,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白攸宁也彻底懵了。 【……啥玩意儿?】 【他对我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是把我当革命战友,把林晚晚当阶级敌人?】 【大哥你说话能不能说明白点?这大喘气的,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啊喂!】 【难道……他这是在……跟我表白?】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白攸宁自己的心跳都乱了节奏,脸颊也开始发烫。 屋子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尴尬和燥热的沉默。 裴景州看着她那副呆愣的样子,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 她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她难道听不懂吗? 他握着她手腕的手,又收紧了。 “教你打枪,我愿意手把手地教。”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教她,我连碰一下都嫌多余。” 这下,白攸宁听明白了。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简直就是明示。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变得滚烫。 【救命……这男人开窍之后,怎么是这个路数的?】 【这直球打得,我一个自诩见过世面的现代人都快接不住了。】 【他这是……真的对我……】 第218章 钓鱼执法 她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看着她那张慢慢变红的脸,和那双写满了慌乱的眼睛,裴景州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地就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局促。 他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会不会把她吓到? “你是我媳妇,别人不是。”他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声音比刚才小了不少,“就这么简单。” 说完,他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转身拿起自己的脸盆和毛巾,脚步匆匆地走出了房间,留下白攸宁一个人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滚烫的温度。 白攸宁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媳妇……】 【他以前,可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说过这两个字。】 她走到床边坐下,心脏还在怦怦乱跳。 白攸宁把脸埋进手心里,感觉自己的脸颊能煎熟一个鸡蛋。 这下完了。 原本清晰明了的合作关系,被他这么一搅和,彻底成了一笔糊涂账。 她那个攒钱跑路的计划,还能顺利进行吗? 好像……有点悬了。 她在房间里坐立难安,来回踱了好几圈。 这屋子太小了,气氛太灼人了,她必须得出去透透气。 白攸宁做了几个深呼吸,好歹让自己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一些,这才拉开门走了下去。 楼下客厅里,裴景州果然不在。 陈玉珠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看见她下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 “宁宁,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攸宁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还是被看出来了。我这心理素质,跟裴景州比起来,简直就是幼儿园水平。】 她赶紧压下心虚,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没事,妈,屋里有点闷。” “闷吗?我瞧着还好啊。”陈玉珠不放心地打量着她,“你跟景州没吵架吧?我刚才看他黑着个脸就跑出去了。” “没有,没吵。”白攸宁赶紧否认。 这可比吵架的杀伤力大多了。 为转移话题,她四下看了看:“妈,爷爷呢?” “你爷爷呀,还能去哪儿。我估摸着,八成又跑去大院那棵老槐树底下,跟那帮老伙计下棋去了。” “下棋好啊,活动活动脑子。” 陈玉珠叹了口气:“下棋是好,可他就不是单纯去下棋的。医生不让他吃那些甜腻的东西,他嘴馋,自己又不敢找我要,就天天往那儿跑。那帮老头子,个个口袋里都揣着糖,他去转一圈,连哄带骗的,就能弄回来一小把。” 白攸宁听得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家伙,老爷子还有这技能呢?】 【这画面感也太强了,一个不苟言笑的老首长,背着儿媳妇,偷偷摸摸去跟老伙计们讨糖吃。】 这反差,让她觉得那位总是板着脸的老爷子,一下子变得亲切又可爱。 “您别说,”陈玉珠还在絮叨,“他那藏糖的地方,比谁都精。床底下,书柜夹层里,还有他那件旧大衣的内兜,要不是我上次大扫除,都发现不了。” 白攸宁越听越想笑,心里那点因为裴景州而起的慌乱,倒是被冲淡了不少。 她放下杯子,站起身。 “妈,那我去看看吧。正好把他叫回来,天快黑了,外面凉。” 这也是个绝佳的借口,让她能名正言顺地离开这个让她心慌意乱的家,出去吹吹风,冷静一下。 “哎,行,你去吧。” 陈玉珠也没多想,笑着嘱咐道,“就在大院门口那棵最大的槐树底下,好找得很。要是看见他吃糖了,你帮我把他口袋里的都‘没收’了。” “好嘞,保证完成任务。” 白攸宁应了一声,换上鞋,快步走出了家门。 秋日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发烫的脸颊上,格外舒服。 大院里的路灯已经亮了,昏黄的光线透过路两旁的白杨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她顺着石板路朝大院门口走去,还没走近那棵老槐树,就听见一阵喧闹。 “将军!” “哎呀老裴,你这步走得不对,你得上马啊!” “别悔棋,落子无悔懂不懂!” 白攸宁放慢了脚步,悄悄走近了些。 只见老槐树下,围着一大圈军大院的老头,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对着中间的石桌指指点点。 石桌旁,裴青山正襟危坐,眉头紧锁,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捻着一枚黑色的“炮”,悬在棋盘上空,迟迟没有落下。 而他的对手,一个穿着旧汗衫的微胖老头,正得意洋洋地晃着腿,手里还捏着半块金黄色的桃酥,吃得直掉渣。 就在白攸宁准备开口叫人的时候,只见裴青山捏着棋子的手腕一抖,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那胖老头手里的桃酥上,极快地掐下一角,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送进了自己嘴里。 他腮帮子飞快地嚼动两下,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周围的老头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好你个老裴!下棋下不过,开始抢人吃的了!” “这叫兵不厌诈!趁其不备,攻其粮草!” “脸皮是真厚了,当年在战场上抢战利品都没你这手速快!” 那胖老头看着自己手里缺了一角的桃酥,气得吹胡子:“裴青山!你……你这是明抢!不讲武德!” 裴青山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脸上没有半点波澜,仿佛刚才那个出手如电的人不是他。 他把那枚黑“炮”重重地往棋盘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吃你一小块桃酥怎么了?你的‘马’都快踩到我脸上了!我这叫兑子!”他振振有词,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白攸宁躲在槐树后头,肩膀一抖一抖的,差点没笑出声。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这手速,这应变能力,简直是把游击战的精髓用在棋盘上了。】 【这哪里是下棋,这简直就是一场谍战大戏。主角还是位退役老将军,为了口吃的,连声东击西都用上了。】 【这要是让妈看见了,老爷子的零花糖指标估计得清零了。】 她听着那边的吵嚷,又看了一会儿。那胖老头明显是故意拿着桃酥在裴青山面前晃悠,嘴里还念叨着:“哎哟,这供销社新来的桃酥,又香又酥,甜到心里去咯。” 活脱脱一个钓鱼执法的。 白攸宁清了清嗓子,从树影里走了出来,声音清脆地喊了一声:“爷爷。” 第219章 一网打尽 这一声,让喧闹的棋局瞬间安静了下来。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裴青山捏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他看见白攸宁,先是有些不自然,但那点不自然很快就被一股难以掩饰的得意所取代。 他那刚才还因为棋局而紧锁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了。 “宁宁啊,你怎么过来了?”他若无其事地问道,顺手把棋盘上的棋子拨乱了,“不下了不下了,今天这棋没发挥好,改天再战。” 那胖老头正要抗议他耍赖,却被裴青山接下来的举动堵住了嘴。 只见裴青山站起身,挺直了腰板,拉过白攸宁的手臂,声音洪亮地对周围一圈老伙计介绍道:“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孙媳妇,白攸宁。” 那语气里的骄傲,藏都藏不住。 一时间,十几道目光全都落在了白攸宁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少善意。 这些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前辈,身上自带着一股沉甸甸的气场。 白攸宁也没怯场,她大大方方地站着,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对着众人微微点了下头。 “各位爷爷好。” “哎,好,好!” “这就是景州那小子的媳妇啊?长得真俊!” “老裴有福气啊!” 老头们七嘴八舌地夸赞着,气氛很是热烈。 裴青山听着这些话,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心里别提多美了,刚才抢桃酥那点尴尬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白攸宁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各位爷爷,我今天来,其实是想拜托大家一件事。” 她这话一出,众人又都安静下来,好奇地等着她的下文。 白攸宁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那位手拿桃酥的胖爷爷身上。 她笑了笑,说得格外诚恳:“我家爷爷的情况,想必各位也清楚。他血糖高,医生三令五申,不让他吃甜的。我婆婆在家看得紧,他嘴馋,就只能天天往外跑,来找各位爷爷‘打秋风’。” 裴青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这丫头话头不对啊。 【摊牌了,不装了。】 【今天我就要把你们这些“糖源”一网打尽,来一招釜底抽薪。】 【爷爷,对不住了,为了你的健康,我只能大义灭亲了。】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老爷子先开了口,笑着打圆场:“哎呀,攸宁丫头,这话说重了。老裴就是嘴馋,我们也是心疼他,就给一小块,解解馋,不妨事的。” “爷爷,我知道您是好心。” 白攸宁微微一笑,接过了话头,“可这事就怕积少成多。您给一小块,李爷爷给一小块,他这一天下来,吃的糖可就不少了。身体是自己的,这事马虎不得。咱们疼他,就更不能害他,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教授被她这么一说,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丫头说得在理,是我考虑不周了。” 那胖老头,也就是李爷爷,把手里剩下的半块桃酥往石桌上一放,嗓门洪亮:“对!攸宁丫头说得对!我们这是疼他吗?这是害他!老裴,你听见没?你孙媳妇都发话了,以后甭想从我这儿拿走一粒糖渣!” “我知道各位爷爷都心肠软,见不得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白攸宁微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对着众人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所以,我今天想厚着脸皮拜托各位爷爷,以后但凡他再开口,不管是要糖还是要点心,你们可千万要顶住,一块也别给。就当是帮我们小辈一个忙,帮我一起监督他。他的身体好了,才能天天陪着各位爷爷下棋聊天,对不对?”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有理有据,还给足了这帮老前辈面子。 整个场面,彻底安静了。 那帮刚才还嘻嘻哈哈的老头子,全都愣住了。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恍然,最后变成了忍俊不禁的笑意。 “就是!我们这都是为你好!” “以后我们都是你孙媳妇的眼线,你可别想再钻空子了!” “哎呀,老裴,你这孙媳妇,可比你那警卫员厉害多了!我们都听她的!” 局势瞬间反转。 刚才还跟裴青山站在同一“战壕”里的老伙计们,顷刻间就“叛变”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白攸宁表决心,俨然成了她安插在敌方阵营里的监督员。 裴青山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看着这帮卖友求荣的老家伙,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听着白攸宁在心里得意洋洋地哼着小曲儿。 【计划通!】 【看见没,什么叫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 【爷爷啊,以后你的甜蜜岁月,算是到头咯。】 裴青山气得牙根痒痒,偏偏又觉得心里熨帖得不行。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但这份心,是实打实的。 白攸宁看着老爷子那副又气又没辙的样子,心里偷着乐,面上却还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那爷爷,天凉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吧?妈还等着我们吃饭呢。”她走过去,很自然地挽住了裴青山的胳膊。 这个台阶给得恰到好处。 裴青山借坡下驴,对着那帮还在起哄的老伙计哼了一声:“走就走!跟你们这帮叛徒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他任由白攸宁搀着,转身就走,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仓促。 身后传来一阵更响亮的哄笑声。 走在铺满落叶的石板路上,祖孙俩谁也没说话。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过了好一会儿,裴青山才闷闷地开口:“你这丫头……” “嗯?”白攸宁侧过脸,明知故问。 “……真是我的好孙媳妇。”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抱怨。 白攸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扶着老爷子,心情很好。 “爷爷,今天我可是把你所有的‘糖友’都给得罪了,你可不能生我的气啊。” “我生你什么气?”裴青山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张严肃的脸上,竟带着几分促狭,“你管我的本事倒是不小,那我倒想问问你……”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问。 “景州那小子,你管得住吗?” 第220章 基本操作,勿6 白攸宁被老爷子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卡了壳。 【这老爷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管他?我拿什么管?靠我这张嘴吗?】 【您孙子那脾气,又冷又硬,跟块石头似的,也就您能治得住他。】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疯狂摆手,面上却维持着一副乖巧儿媳的模样。 她搀着裴青山的胳膊,轻轻晃了晃,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爷爷,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景州他是副团长,在部队里管着那么多人,做事有自己的主张,哪里轮得到我来管他呀。”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了,他最听您的。只要您老发话,他哪敢不从。” 这一记太极推手,打得是滴水不漏。 既巧妙地回避了那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又不动声色地把老爷子捧到了最高处。 裴青山听着她的话,又听着她心里那番大实话,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丫头,就是个鬼灵精。 他心里觉得好笑,又觉得她说得在理。 自己那个孙子,确实是个犟骨头。 “哼,你这丫头,油嘴滑舌的。” 他嘴上嫌弃着,脸上的线条却柔和了不少。 他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由着白攸宁搀扶着,两人踩着一地落叶,慢悠悠地回了家。 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陈玉珠正从厨房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炒青菜出来,看见他们一老一少地回来,连忙放下盘子。 “爸,宁宁,你们可算回来了。去哪儿了这么久?快洗手吃饭了。”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两人的神色。 老爷子脸上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偏偏嘴角又有点压不住的上扬。 而白攸宁,脸上挂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妈,我们去大院门口溜达了一圈。”白攸宁主动开口,扶着裴青山在主位上坐下。 陈玉珠拿了热毛巾过来给老爷子擦手,状似不经意地问:“就溜达一圈?我瞧着爸这脸色,可不像是单纯去溜达的。” 裴青山接过毛巾,重重地擦了把脸,闷着声不说话。 白攸宁心里偷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挑重点简单说了一遍。 当然,她很谦虚地把自己说成了一个摇旗呐喊的辅助,把功劳都推给了那群“深明大义”的爷爷们。 “……就是这样,以后李爷爷、王爷爷他们,都会帮我们一起看着爷爷,不让他偷吃糖了。” 陈玉珠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白攸宁说完,她手里还拿着那块准备给老爷子擦手的毛巾,半天没动弹。 她为了老爷子这口腹之欲,真是操碎了心。 说轻了,老爷子当耳旁风,还跟她耍脾气;说重了,她又怕老爷子气坏了身子。 这么多年,她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可老爷子总有办法跟她打游击。 结果,白攸宁这才嫁过来多久? 就这么轻飘飘地出去走一圈,就把她多年都解决不了的顽疾,给根治了? 还是用的“策反敌军”这么高明的招数! 陈玉珠回过神来,看向白攸宁的时候,那份喜爱和满意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了。 “哎哟,我的好宁宁!你可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她感叹道,“这事儿啊,还得是你出马!妈说了他几十年,他都不听,你几句话就把他那些老伙计都给说服了,你可太厉害了!” 【过奖过奖,都是基本操作,勿6。】 【主要还是爷爷的这帮老战友觉悟高,一听是为了身体健康,立马就站在了革命统一战线上。】 【我这也就是顺水推舟,狐假虎威了一下。】 白攸宁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妈,主要还是爷爷们通情达理。我就是动动嘴皮子。” “你这动动嘴皮子,比我跑断腿都管用!”陈玉珠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她看着白攸宁,越看越满意。 这儿媳妇,不止长得好,有学问,性子好,脑子还这么灵光,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裴青山在一旁听着儿媳妇对孙媳妇的连环夸赞,脸上挂不住了,咳嗽了一声:“行了行了,还吃不吃饭了?我这把老骨头都快饿散架了。”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头,却是熨帖得不行。 ———— 这天,文工团里忽然有了个新消息,说是要组织大家看一场内部电影,是时下最热门的一部战争爱情片。 庄慧团长特意把白攸宁叫到办公室,给了她两张票。 “你一张,给你对象一张。” 庄慧的理由很充分,“作为咱们团的重点培养对象,家属的思想工作也要跟上。让他们多了解了解咱们文艺兵的贡献,有助于家庭和谐。” 白攸宁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跟庄慧又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这才拿着票,脚步轻快地回了家。 一进家门,就看到裴景悦正坐在房间的桌子前,埋头复习功课。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那专注的侧脸,看起来恬静又美好。 白攸宁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把手里的电影票往她面前一放。 “当当当当!看,这是什么?” 裴景悦被吓了一跳,扶了扶眼镜抬起头,看清是白攸宁,才松了口气,嗔怪道:“嫂子,你吓死我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两张红色的票券上,好奇地问:“这是……电影票?” “没错!”白攸宁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咱们文工团发的福利,内部场,最新的片子,叫《高山下的花环》。” 裴景悦拿起一张票看了看,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真好,我听同学说起过,都说特别感人。” “那当然,这可是重头戏。”白攸宁话锋一转,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所以,嫂子决定把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观影任务,交给你和另外一个人。” 裴景悦一愣:“啊?给我?” 白攸宁冲她挤了挤眼,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们文工团的都分到了票,陆远声同志也会去。” “这叫什么?这叫天赐良机!你想想,黑灯瞎火的电影院,你就‘正好’坐在他旁边,这机会多难得?” 裴景悦心动得不行,可还是有顾虑,她看了一眼手里的两张票,小声问:“那……那我二哥呢?这票不是给你们的吗?” “你二哥?” 白攸宁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裴景州那张又冷又硬的脸。 【拉他去看电影?可拉倒吧,他那张脸比电影本身还悲情,我是去看电影的,不是去看冰雕的。】 她摆了摆手,说得理直气壮:“你二哥那性子你还不知道?让他安安静静坐两个钟头看这个,比让他去操场上跑二十公里还难受。这票给他纯属浪费!” 她把票塞进裴景悦手里,拍板决定:“就这么定了,你跟我去,咱俩打配合!到时候我找个由头一闪,你就能顺理成章地坐到陆同志旁边了!” 裴景悦被她画的大饼砸得晕乎乎的,攥着那两张票,一颗心怦怦直跳,既紧张又期待。 第221章 把票给我 后勤部是整个大院里最繁忙的地方之一,人来人往,走路都带着风。 裴景州刚从训练场回来,身上还带着秋日户外的凉气。 他拿着一份需要加急盖章的文件,正准备去办公室,却在走廊拐角处被人叫住了。 “裴副团长。” 声音清亮,带着一股干练劲儿。 裴景州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见了文工团的庄慧团长。 庄慧今天穿了一身半旧的蓝色工作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股雷厉风行的气场,在整个大院都很有名。 “庄团长。”裴景州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正好碰到你了。”庄慧手里也拿着个文件夹,她走近两步,开门见山,“今天晚上团里组织看内部电影,我给宁宁留了两张票,让她带家属一起去。你工作别安排太满,也该陪陪爱人,适当放松一下嘛。” 她的话说得很自然,完全是出于一个领导对下属的关心。 裴景州拿着文件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电影票?两张? 他脑子里自动浮现出白攸宁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懒散笑意的脸。 她从回家到现在,一个字都没提过。 他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谢谢庄团长关心。” “应该的。宁宁是个好苗子,有灵气,就是性子散漫了点。你是她丈夫,平时要多鼓励她,支持她的工作。文艺工作也是革命工作的一部分,家属的支持很重要。” 庄慧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抱着文件夹匆匆离去。 裴景州站在原地,走廊里穿堂而过的风吹得他军装衣角猎猎作响。 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里的文件,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庄慧的那几句话。 好你个白攸宁。 票都拿到手了,却想着瞒天过海,另作安排。 电影院里那么多人,黑灯瞎火的,她想和谁坐在一起? 是不是嫌他碍事,怕他去了,会搅了她的局。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得他喘不过气。 那股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无名火,混着一股子说不清的酸涩,又重新顶了上来,烧得他四肢百骸都不舒坦。 他转身,脚步比来时沉重了几分,朝着通讯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查一下最近一批新兵的档案转接情况。 刚走到通讯办公室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林晚晚。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看到裴景州,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便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快步走了过来。 “景州哥,你也是来办事的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 裴景州没有应声,只是很淡地看了她一眼。 林晚晚像是习惯了他这副态度,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来问问家里有没有信寄过来。说起来,晚上团里组织看电影,是新片子呢,听说特别好看。”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裴景州的反应。 “庄团长也给了我票,还说攸宁姐肯定也会去的。她最近排练那么辛苦,是该好好放松一下。” 她停顿了一下,见裴景州依旧没什么表情,便换上一副善解人意的语气。 “景州哥,你晚上会陪攸宁姐一起去吧?她那个人呀,就是性子大大咧咧的,有时候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事。她要是没跟你提,你可千万别生她的气,她肯定不是故意的。” 这番话,句句都在为白攸宁开脱,却字字都在往裴景州心里的火上浇油。 不是故意的? 他想起白攸宁那双清亮通透的眼睛,那里面藏着的机灵劲儿,可半点都不像是会忘事的人。 裴景州终于抬起头,正视着她。 “你也有票?” 林晚晚被他看得心里一跳,但还是柔柔地点了点头:“嗯,庄团长也给了我一张。” “那你把票给我。” 裴景州的话让林晚晚脸上的笑意就那么凝在了嘴角。 他像是没看到她的错愕,接着往下说,说得理所当然:“攸宁给我的那张,不小心弄丢了。” 林晚晚僵在原地。 林晚晚杵在原地,一个“不”字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她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崭新的红票券。 就在她准备递过去的时候,裴景州先一步从军装口袋里掏出几张钱,直接递到她面前,数额比一张电影票的价钱只多不少。 “我不是白拿你的。” 这举动,比刚才那句直接的索要,更让林晚晚难堪。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几乎是下意识地摆手。 “景州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拿着。”裴景州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语气沉了三分,“这事,我会跟庄团长提一句。” 他看着林晚晚那张瞬间煞白的脸,把话说完。 “就说你林晚晚同志思想觉悟高,为了同事的家庭和谐,主动把看电影的机会让了出来,是个值得表扬的好同志。” 林晚晚的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她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这番话,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要是敢有半句怨言,就是思想觉悟不高,就是破坏同事家庭和谐。 她最终还是把那张票,递了过去。 裴景州接过票,顺势将钱塞进了她手里,转身就走,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 第222章 看电影被抓现行 电影是在部队大礼堂里放映的,地方够大,来的人也多。 天刚擦黑,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乌泱泱的一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炒瓜子和人群混合的热闹气味。 白攸宁拉着裴景悦,两人猫着腰,在昏暗的光线里寻找着座位。 裴景悦显然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作战计划”,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紧张。她的手心微潮,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僵硬。 “嫂子,我……我有点紧张。”她压低了声音,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紧张什么?拿出你做数学题的劲头来!”白攸宁一边说着,一边眼观六路,迅速扫描着前方的座位。 【小场面,稳住。】 【想当年我为了抢演唱会前排的票,那网速,那手速,比这刺激多了。】 【今天这也就是个新手村任务,别慌。】 很快,白攸宁就在靠中间的位置,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远声。 他今天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坐在几个男同事中间,侧脸的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分明。 他没有像周围人那样嗑瓜子或者高声谈笑,只是安静地坐着,自成一道风景。 最重要的是,他旁边的位置,空着。 简直是天助我也! 白攸宁在心里打了个响指,拉着裴景悦在后两排的位置先坐了下来,正好能清楚地观察前方“敌情”。 她凑到裴景悦耳边,快速下达指令:“看见没?陆远声右边,空了两个座。” 裴景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跳都快了几分,脸颊也热了起来。 “嫂子,那……” “等会儿,灯一关,电影一放,你就从旁边绕过去,就说后面的位置看不清,‘不小心’就坐他边上了。我呢,就当你的僚机,在后面给你打掩护。” 白攸宁把计划说得明明白白。 “记住,坐过去之后别扭扭捏捏的,就大大方方跟他打个招呼,然后专心看电影。这叫什么?这叫制造不经意的邂逅,懂不懂?” 裴景悦听得晕乎乎的,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点头。 她觉得她嫂子在某些方面,懂得可真多。 白攸宁看着小姑子那副既期待又紧张的模样,心里充满了“红娘”的成就感。 【搞定。】 她正得意地盘算着,礼堂里的大灯“啪”地一下,灭了。 周围的喧闹声瞬间小了下去,只剩下银幕上投出的那片白色亮光。 就是现在! 白攸宁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裴景悦,示意她可以行动了。 裴景悦深吸一口气,攥了攥手里的票根,起身往前排走去。 裴景悦攥着手里的票根,猫着腰,终于在前排陆远声身边那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成了! 白攸宁刚想咧嘴一笑,一个高大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挡在了她面前,将银幕投来的光线遮得严严实实。 那人一言不发,就那么站着,像一座沉默的山,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过道本就狭窄,他这么一站,周围的空气都紧绷了起来,连温度都好像降了几度。 昏暗中,裴景州垂着眼,正看着她。 他身上穿着那件笔挺的军装,肩章在银幕微光的反射下,透出一点冷硬的光泽。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白攸宁就是从那张平静的脸上,读出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幻觉,一定是幻觉!】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办公室处理文件,或者在训练场上折磨新兵吗?】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抓奸要在床,他这是……抓我现行?】 白攸宁的心跳乱得不成样子,手心里瞬间冒出了一层细汗。 裴景州没有理会裴景悦的惊呼,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白攸宁那张写满了错愕的脸上。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伸出手。 他的手里,也捏着一张红色的电影票。 然后,他对着白攸宁,言简意赅地开口。 “庄团长说,家属也有一张票。” 白攸宁感觉自己的头皮都麻了。 他怎么知道的。 不等她想出任何辩解的词句,裴景州已经做出了下一个动作。 他朝她身边的空位偏了偏头,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往里坐。” 白攸宁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身子下意识地就往里挪了一个位置,紧紧贴着座椅的另一边扶手。 【完了完了,芭比Q了。】 【我这后方总指挥,还没来得及撤退,就直接被敌军一锅端了。】 【他这气场,是来陪我看电影的吗?这分明是来押送我上刑场的!】 裴景州在她刚才坐过的位置上,顺势坐了下来。 她这边正天人交战,一个温热的、带着薄茧的大手,忽然伸了过来,准确无误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白攸宁浑身一僵。 他的手很烫,掌心干燥而有力,那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一路烧到了她的心口。 过道本就狭窄,他这么一坐,白攸宁感觉自己身边的空气都被抽走了大半,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大银幕上,片头曲已经响起,激昂的音乐回荡在整个礼堂里。 可白攸宁什么都听不见,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身旁这个沉默的男人身上。 他没有松手。 他就那么自然地,把她的手攥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白攸宁的手很小,被他整个包裹住,动弹不得。他的拇指还无意识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一下,像是燎过了一片羽毛,又痒又麻。 白攸宁的心跳得更快了,脸颊也控制不住地开始发烫。 她偷偷用余光去瞟他。 昏暗里,只能看到他坚毅的下颌线,还有那挺直的鼻梁。 他坐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银幕,仿佛刚才那个强硬地把她拉过来,还攥着她不放的人,根本不是他。 “电影开始了,专心看。”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贴着她的耳朵传来。 第223章 血脉压制 白攸宁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点问题。 手都被人这么攥着,掌心里的热度像是会传染,从皮肤一路烫到脸上,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浆糊,怎么可能专心得起来。 她胡思乱想着,电影里演了什么,一句台词都没听进去。 就在这时,旁边的人动了一下。 白攸宁正襟危坐,身体绷得直直的,以为他终于要松手了。 结果,裴景州只是松开了她的手腕,然后,在黑暗的掩护下,将她的五指纳入自己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 这个动作,比刚才单纯的攥着,更带了几分亲昵的意味。 白攸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紧接着,一瓶冰凉的东西被塞进了她的另一只手里。 她低头一看,是玻璃瓶的橘子味汽水。 瓶盖已经被起开了,冒着细小的气泡。 “拿着。”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 白攸宁机械地握住瓶身,冰凉的触感让她发热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这人,看个电影竟然还知道买点喝的,怪体贴的嘞。 白攸宁侧过脸,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可礼堂里太暗,她只能看见他模糊的侧脸轮廓,和他端正得不像话的坐姿。 她默默地喝了一口汽水,甜丝丝的橘子味在口腔里散开,带着气泡的刺激感,让她那颗乱糟糟的心,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一场电影,两个小时。 白攸宁后半场终于找回了点状态,可心思还是分了一半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直到电影结束,礼堂的灯光“哗”地一下全部亮起,刺得人眼睛发花。 周围的人群开始骚动,纷纷起身准备离场。 裴景州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 白攸宁这下真有点坐不住了。 在黑暗里是一回事,这大庭广众、灯火通明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试着轻轻抽了抽手,却发现被他握得更紧了。 “那个……电影结束了。”她小声提醒。 裴景州“嗯”了一声,非但没松手,反而站起身,顺势把她也从座位上拉了起来:“人多,跟着我走。” 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跟着散场的人流往外走。 礼堂门口,夜风一吹,人也清醒了不少。 裴景悦正站在门口的一棵白杨树下等着,旁边还站着陆远声。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气氛瞧着还不错。 看见白攸宁和裴景州一起走出来,裴景悦眼睛一亮,立刻扬起手:“嫂子,二哥。” 白攸宁被裴景州攥着手,想松开,那人的力道却半分不减。她只好硬着头皮,脸上堆起一个完美的社交笑容,用胳膊肘轻轻顶了顶身边这座沉默的冰山。 “过去打个招呼吧。”她小声说。 裴景州没应声,却迈开了步子,拉着她朝那两人走去。 陆远声看见他们走近,尤其是看到两人交握的双手时,眼里闪过一丝短暂的诧异,但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温和。 他主动开口,声音清朗:“裴副团长,白同志,真巧。” 裴景悦却没他那么镇定,她看看自家二哥,又看看嫂子,最后视线落在那两只紧紧牵着的手上,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二哥,你怎么来了?”她终于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嫂子的票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裴景州打断了。 “家属有票,我陪着过来,很奇怪么?” 说话的同时,他攥着白攸宁的手又收紧了些许,还顺势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半步,像是在无声地强调“家属”这两个字的分量。 白攸宁的手指被他捏得有些发麻。 【大哥,你少说两句吧!】 【这明晃晃的占有欲,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你媳(犯)妇(人)吗?】 【行吧行吧,你最大,你说了算。】 白攸宁觉得,再这么下去,这刚散场的热闹气氛,就得被她丈夫一个人给冻回冰点。 “今天这电影挺感人的。”她决定主动打破这僵局。 陆远声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目光从他们交握的手上滑过,随即很自然地移开,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 “是啊,拍得很真实,尤其是最后主角牺牲的那一段,我们好几个同事都看哭了。” 他的声音温润,像秋日里的暖阳,恰到好处地驱散了裴景州带来的那股冷意。 陆远声是个通透人,眼看这气氛微妙,便笑着对裴景悦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回宿舍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他又对着裴景州和白攸宁点了下头,算是道别,然后转身,很快就汇入了远处的人流里。 裴景悦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有几分说不清的失落。 就在这片刻的安静中,一道极不和谐的大嗓门由远及近,炸雷一样地响了起来。 “我说了,那个团长就是个棒槌!有那么指挥的吗?把通讯兵派到最前面去送死,他脑子让驴踢了?” 是孙芊芊的声音,中气十足,充满了愤怒。 紧接着,是裴景阳压着火气的声音:“你懂什么!那是为了炸掉敌人的碉堡,通讯兵身上背着炸药包!那是战术需要!” “什么狗屁战术!人死了战术还有个屁用!我看就是编剧瞎编的,为了煽情,根本不顾逻辑!” 话音未落,两个人就从礼堂的侧门吵吵嚷嚷地走了出来。 孙芊芊走在前面,气得两颊通红,扎着的高马尾都甩出了残影。 裴景阳跟在后面,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显然也是气得不轻。 两人谁也没注意到树下站着的白攸宁他们,自顾自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人家那是根据真实事迹改编的!你一个运输连的,懂什么叫一线作战吗?”裴景阳不甘示弱的反驳。 “我运输连的怎么了?运输连就没脑子了?就你懂?你懂你怎么没去当编剧啊!”孙芊芊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冲着他喊。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隔着七八米都能闻到。 白攸宁看着这热闹的一幕,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嗑起了瓜子。 【哟,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我这前脚刚被抓包,后脚就来了个垫背的。】 【而且这俩人吵架的劲头,比电影里的枪战戏还精彩。】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的裴景阳眼尖,终于看见了自家二哥和嫂子,还有旁边站着的妹妹。 他脸上的怒气瞬间卡壳,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二……二哥?嫂子?你们怎么在这?” 孙芊芊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当她看到白攸宁时,那满脸的怒火“呼”的一下就熄了,取而代之的是见到偶像的局促和不好意思。 她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两只手在裤缝边上蹭了蹭,声音都小了好几个分贝。 “嫂……白同志,你们也在啊。” 裴景州看着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孙芊芊,眉头皱了起来。 “吵什么?”他冷声问。 两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小年轻,在他面前,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全蔫了。 “没……没什么,”裴景阳支支吾吾地,“就……讨论一下电影情节。” “对对对,讨论情节。”孙芊芊连忙附和。 白攸宁差点笑出声。 【看见没,什么叫血脉压制。】 【景阳这小子,在他二哥面前,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还有芊芊这姑娘,上一秒还是个小炮仗,下一秒就成了个哑炮,主打一个瞬间变脸。】 裴景州没再追问,只是拉着白攸宁,转身就准备走。 “回家。” 说完,他头也没回地往前走,只留给他们一个挺拔又冷硬的背影,和他与白攸宁紧紧交握的双手。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裴景阳和孙芊芊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并肩走远,半天没说话。 最后,还是孙芊芊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羡慕。 “你二哥对你嫂子……真好。” 裴景阳心里正烦着,听了这话,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好什么好,管得那么严,看个电影都要跟过来。” 他嘴上这么说,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刚才二哥拉着嫂子手的那个画面。 孙芊芊瞥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那也比某些人强,跟人看个电影,能从头吵到尾。” 说完,她哼了一声,也转身大步朝着运输连的方向走了。 裴景阳一个人愣在原地,摸了摸鼻子,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低声嘟囔了一句。 “你以为我想跟你吵啊……” 第224章 为什么不给我票 回到家,裴青山和陈玉珠已经歇下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廊下挂着的一盏昏暗的小灯,将窗棂的影子投在地上。 夜深了,秋意更浓,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几分凉气。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房间,白攸宁先一步走到桌边,拿起搪瓷盆准备去打点热水洗漱,想要借此避开这沉闷的气氛。 他跟在她身后,将房门轻轻合上。 “咔哒”一声。 门栓落下的声音很轻,却让白攸宁的背脊僵了一下。 她转过身,面前站着沉默的裴景州。 裴景州就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形将灯光挡住大半,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让这本就不大的空间更显逼仄。 身上的军装还没换,笔挺的肩线绷成一道直线,将昏黄的灯光都衬得冷了几分。 白攸宁捏着手里的搪瓷盆,感觉盆沿都有些硌手。 【我的妈呀,秋后算账环节终于来了。】 【他这架势,是准备三堂会审吗?】 【我就是想当个红娘,助人为乐一下,怎么就搞得跟地下党接头暴露了一样?】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些:“我……我去打点热水。” “等等。” 裴景州开了口。 白攸宁的脚步就那么钉在了原地。 她转回头,强装镇定地扯出一个笑:“怎么了?你也需要用吗?那你先,我等你。” 裴景州没有理会她的插科打诨。 他往前走了一步。 就这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半,压迫感也成倍地压了过来。 “电影票,”他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了一路的问题,“庄团长给了你两张。” 白攸宁的心跳漏了半拍。 原来他都知道。 “是,是啊。”她含糊地应着,“文工团发的福利,人人都有。” “为什么不给我?” 他的第二个问题接得又快又直接,白攸宁被问得一噎。 【我怎么给你?我给了你,景悦怎么办?陆远声怎么办?我精心策划的浪漫邂逅怎么办?】 【再说,给你了,你那张脸往电影院一坐,方圆十米都得降温,人家小年轻还怎么培养感情?】 心里的小人疯狂吐槽,可话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双平日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就在白攸宁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时,裴景州又问了第三个问题。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沉,还带上了一丝她从未听过的、难以分辨的艰涩。 “你喜欢陆远声?” 轰的一声。 白攸宁的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 她想过无数种他可能发难的理由,怀疑她私吞福利,怀疑她不尊重他这个丈夫,甚至怀疑她有什么别的阴谋。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句话。 喜欢陆远声? 她? 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 那股被冤枉的委屈和错愕,瞬间冲垮了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裴景州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她气得眼圈都红了,不是想哭,是纯粹给气的,“谁说我喜欢他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了?我根本不喜欢他!” 大概是她的反应太过激烈,裴景州也愣了一下。 白攸宁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急急地辩解起来,语速快得有些磕磕巴巴:“那张票……那张票我是想给景悦的!” 她把搪瓷盆往桌子上一放,发出一声不算太响的“哐当”声。 “是景悦!景悅她……她对陆远声有点意思,我就是看他们俩平时也说不上话,想给他们创造个机会!我这是在帮我小姑子,我是在撮合他们俩!” 一口气说完,她胸口还在微微起伏,脸上也因为激动而泛起一层薄红。 房间里又一次陷入了寂静。 只是这一次,那股冰冷得能把人冻住的压迫感,却像是被暖阳融化的冰雪,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急切和委屈的脸,看着她因为情绪激动而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撞进他的耳朵里。 撮合景悦和陆远声。 所以,她煞费苦心,瞒着他,都是为了这个? 那股从下午开始就盘踞在胸口,烧得他心烦意乱的无名火,混杂着酸涩和烦躁,就在这一瞬间,尽数熄灭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他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终于得以舒展。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背脊上那僵硬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 有些不敢相信。 却又觉得,这才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那个在他爷爷面前伶牙俐齿,能把他那些老战友都策反的白攸宁;那个在小姑子面前出谋划策,像个军师一样的白攸宁。 这很符合她的性子。 是他想错了。 白攸宁看着他半天没反应,心里又开始打鼓。 【怎么不说话了?是被我的正义凛然给震慑住了吗?】 【该不会还不信吧?这人疑心病怎么这么重?】 【我要不要把景悦叫过来当面对质?算了算了,小姑娘脸皮薄。】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听见他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冷硬和艰涩,恢复了平日里的低沉平稳。 “那你……” 裴景州停顿了一下,昏黄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他看着她,很认真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你,喜欢谁?” 第225章 我喜欢你 白攸宁被他问得一怔,刚才那股气还没完全消下去,下意识就回了一句:“我谁都不喜欢!” 话一出口,屋子里的空气就凝住了。 裴景州的身形有一瞬的僵直。 房间里安静得过分,只能听见窗外秋虫断断续续的叫声。 白攸宁正想着是不是自己话说重了,就听见他用一种极其郑重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喜欢你。” 白攸宁彻底傻了。 她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吐槽,在这一刻全部停摆,脑子里只剩下他那三个字在反复回响。 【什……么……玩……意……儿?】 【我幻听了?我一定是在做梦,对,肯定是今天被他抓包,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 【这剧本拿错了吧!这演的是哪一出?霸道军官爱上炮灰女配?这不科学!】 裴景州往前又走了一步,这一次,他站定在了她的面前,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拳的距离。 他低着头,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白攸宁。” 他的声音很沉,砸在她的心上,闷闷的。 “你喜欢我吗?” 白攸宁张了张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周遭的一切都退去了颜色和声音,只剩下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和他脸上那份过于认真的神情。 见她迟迟不语,裴景州攥了攥手,又松开。 他极少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 他以为,只要把话说出口,事情就会变得简单。 可她这副样子,比直接拒绝更让他心慌。 “你……”白攸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问,“你没发烧吧?” 她一边说,还真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手刚抬到一半,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心滚烫,力道很大。 “我没发烧。” 裴景州看着她,目光灼灼,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看穿。 “我很清醒。”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一连三句话,彻底打碎了白攸宁最后一丝幻想。 他是认真的。 这个认知,比刚才那句“我喜欢你”更让白攸宁头皮发麻。 她的心乱成了一锅粥,面上却还竭力维持着镇定。 “咳,那个……裴副团长,”她清了清嗓子,试图用一个疏离的称呼拉开距离,“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裴景州打断她。 他抓着她的手腕,往前又带了半步。 这下,白攸宁几乎要撞进他怀里。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皂角和淡淡烟草味的熟悉气息。 “白攸宁,我问你,你喜欢我吗?”他又问了一遍,执拗得像个孩子一定要得到答复。 【大哥,你这复读机模式是跟谁学的?】 【喜欢?不喜欢?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我哪知道喜不喜欢!】 【这问题超纲了,回答不了,换一题!】 白攸宁深吸一口气,混乱的思绪里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抬起头,迎上他迫人的视线,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不知道。” 她看着裴景州的神色微变,不等他再开口,便立刻反问:“你不是已经打过离婚报告了吗?”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这莫名升温的气氛上。 裴景州的呼吸明显滞了一下。 他抓着她手腕的力道,也下意识地松了几分。 【别跟我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先把正事儿捋清楚。报告都递上去了,现在来跟我玩真心话大冒险,当我傻吗?】 白攸宁趁机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往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些安全距离。 房间里的气氛,从刚才的灼热,转瞬变得有些僵硬。 裴景州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沉默了片刻。 他再抬起头时,眼里的那种逼人的光亮散去了一些,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 “报告,我拿回来了。” 白攸宁一愣:“什么?” “离婚报告,”他重复了一遍,“我已经从上面拿回来了。” 他看着她写满惊诧的脸,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 “白攸宁,我不想离婚了。” 说完,他看着她,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恳求的神色。 “以前是我不懂得珍惜,忽略了你。”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这话的分量,比刚才那句“我喜欢你”还要重上千斤。 【机会?什么机会?大哥你这弯转得也太急了吧,我这方向盘都快打飞了。】 【前阵子还是一副“你我本无缘,全靠组织牵”的冷淡模样,今天又是告白又是收回报告的,你这思想工作是坐火箭做的吗?】 白攸宁的脑子飞速运转,嘴上却避开了他那个要命的问题。 她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声音听着有些发飘:“天不早了,我……我先去洗漱。” 说完,她转身就快步走到桌边,重新端起了那个搪瓷盆,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一次,裴景州没有再拦她。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匆忙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份紧绷和灼热。 裴景州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才松弛下来。 他不急。 他知道,这件事急不得。 过去是他糊涂,伤了她的心,现在想弥补,自然要拿出百倍的耐心。 等白攸宁端着水回来,裴景州已经不在屋里了。 白攸宁洗漱完,换了身宽松的睡衣,就先上了床,拉过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面朝着墙壁,装作已经睡着了。 裴景州去院里洗漱回来,看到白攸宁背对着他已经躺下了。 他拉出行军床,将床单铺好。 两人谁也没再提刚才的事,默契地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静。 白攸宁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 他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 床铺展开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最后是关灯的“啪嗒”一声,全屋陷入了黑暗。 整个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白攸宁闭着眼睛,心跳却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那个人也没有睡着。 这一个屋檐下,两个人,各自怀着天翻地覆的心事,彻夜无眠。 第226章 紧急任务 一整夜,白攸宁都没怎么睡踏实。 等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 身后的行军床收拾得整整齐齐,军绿色的被子叠成了方块,床铺上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只有窗外传来的几声清脆的鸟叫。 白攸宁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脑子还是木的。 昨晚那番对话,真实得不像话,可现在这冷清的屋子,又让她觉得那或许只是自己做的一场荒唐的梦。 【跑了?】 【告完白就跑,这是什么新型战术?】 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慢吞吞地爬起来穿衣服。 一番洗漱收拾后,她推门出去,客厅里,陈玉珠正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馒头从厨房出来。 “攸宁醒了?快来,趁热吃早饭。”陈玉珠笑着招呼她吃早饭。 她打量了一下白攸宁的脸色,关切地问:“昨晚没睡好?眼底下都青了。” 白攸宁含糊地“嗯”了一声,在饭桌旁坐下,拿起一个馒头小口咬着,心里盘算着该怎么面对裴景州。 “妈,景州呢?”她装作随口一问。 “走了。”陈玉珠叹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昨晚半夜,部队来人了,开着吉普车到院门口,说是紧急任务,连夜就把你爸跟景州都叫走了。” 白攸宁咬着馒头,动作停住了。 “半夜走的?” “可不是嘛,”陈玉珠的声音放得很低,“我听见动静起来看,你爸跟景州都已经穿戴整齐了,行色匆匆的,话都没多说一句就上了车。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让人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白攸宁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昨晚那点乱七八糟的情绪,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得一干二净。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只剩下“紧急任务”这四个字。 在这个年代,这四个字背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紧急任务?半夜把后勤部长和副团长一起叫走?】 【这得是什么级别的任务?】 她的脸色肯定不好看,陈玉珠眼里的担忧更重了。 “你也别太担心,部队里的事儿,常有的。你爸经验老到,景州又是个稳重的,不会有事的。” 陈玉珠安慰她,又给她夹了个煎蛋,“快吃吧,吃饱了才有精神。” 白攸宁点了点头,机械地往嘴里塞着东西,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早饭吃得心不在焉,去文工团的路上,也心事重重的。 刚走到小操场边上,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攸宁妹子,上班去啊?” 白攸宁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碎花罩衫的年轻军嫂,手里挎着个菜篮子,正快步朝她走来。 是住在前排的小张嫂,宋盼盼。 宋盼盼几步走到她跟前,脸上带着点腼腆的笑意:“我刚才去买菜,听王干事家的说,裴部长和裴副团长昨晚半夜出任务去了?” 这大院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传得比风都快。 白攸宁点了点头,没什么精神:“嗯,早上听我妈说的。” 宋盼盼看她神色萎靡,以为她头回经历这事儿害怕,连忙劝道:“你别着急,咱们当军嫂的,都习惯了。男人在部队,说走就走是常事,过几天就回来了。” 她嘴上劝着,心里却觉得这位裴家的新媳妇真是了不得。 前两天才听说这位裴家新媳妇怎么不动声色地就把裴老爷子那些“糖友”给策反了,手段那叫一个高明。 今儿个看她虽然忧心,但眉宇间没有半分慌乱,身上有股子沉得住气的劲儿。 白攸宁勉强笑了笑:“我知道,谢谢嫂子。” 她看着宋盼盼篮子里的面粉和鸡蛋,想起了之前于婶提过,宋盼盼是做点心的一把好手。 “盼盼嫂子,”白攸宁叫住正要告辞的她,“我倒是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哎,你说,能帮的我肯定帮!”宋盼盼立刻应道。 白攸宁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听说你手巧,会做各种糕点。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琢磨着做点不搁糖的?就是用点别的什么东西代替一下甜味,给老人家解解馋。” 【釜底抽薪是第一步,怀柔安抚也得跟上。老爷子那张嘴,光靠堵是堵不住的,得想办法疏导。】 “不放糖的点心?”宋盼盼愣了一下,这可真是头一回听说,“那能好吃吗?” “好吃不好吃是其次,主要就是做个样子,哄哄老人家开心。” 白攸宁解释道,“我爷爷那情况,医生嘱咐了不能多吃糖。我想着,要是能做点吃着没负担的小点心,他心里也能舒坦点。当然,不能让你白忙活,材料钱和手工费,我都照价出。” 宋盼盼一听,脸颊有点红,连连摆手:“哎呀,看你说的,多大点事儿,还要什么钱!咱们住一个大院,互相帮衬是应该的。这事我没干过,不过我愿意试试!回头我琢磨琢磨方子,做出来了给你送过去尝尝!” “那怎么行,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白攸宁很坚持,“你要是不收钱,我可不好意思开口了。” 见她态度认真,宋盼盼也不好再推辞,只好挠挠头答应了:“那……那好吧。我先回去试试,成了再跟你说。” “行,那就拜托你了,嫂子。” 跟宋盼盼说定,白攸宁心里的烦闷似乎被这件事冲淡了些许。 她继续往文工团的方向走,脑子里一边琢磨着无糖点心的事,一边又忍不住去想那两个连夜离开的男人。 书里,对这次任务,有过描写吗? 她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却是一片模糊。 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没什么暖意,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这过分的安静,反而让人的心,越发悬了起来。 第227章 粗粮代餐小饼干 小张嫂的动作很快。 下午下班,白攸宁走到半路,就见宋盼盼挎着个小篮子,正站在路口的大槐树下张望,像是在特意等她。 “攸宁妹子!” 看见白攸宁,宋盼盼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她把手里的篮子往前一递,献宝似的掀开上面盖着的布:“你快尝尝!我琢磨了一下午,还真让我给弄出来了!” 篮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排黄澄澄的小饼,个头不大,跟小孩子的手掌心差不多,瞧着还有点像鸡蛋糕,散发着一股朴实的粮食香气。 “这么快?”白攸宁有些意外。 “嗨,我一听是给老爷子解馋的,就赶紧上手了。” 宋盼盼脸上带着朴实的笑意,“我没敢乱放东西,就用了点红薯,跟棒子面混在一起蒸的。红薯本身带点甜味,颜色也好看,你尝尝看行不行。” 白攸宁捏起一块,入手温热,还带着些许松软的弹性。 她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地品了品。 没有糖精那种直白的甜腻,而是一种非常温和的、带着谷物和红薯本身清香的甘甜。 口感虽然比不上加了白面和糖的糕点那么细腻,但胜在扎实,越嚼越香。 【高手在民间啊!】 【这不就是后世的粗粮代餐小饼干吗?纯天然无添加,回头贴个标签,还得卖高价呢!】 【盼盼嫂子这手艺,要是开个店,专门做这种健康点心,生意绝对火爆。】 “怎么样?”宋盼盼看她半天不说话,有点紧张地问。 “特别好!”白攸宁回过神来,由衷地赞叹道,“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嫂子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听到夸奖,宋盼盼不好意思地笑了,脸颊微微泛红:“你喜欢就好。这东西没放糖也没放油,吃着肯定没负担。就是不知道老爷子会不会嫌弃口感太糙。” “不会的,他能有得吃就不错了,哪还敢挑三拣四。”白攸宁把剩下的小饼也吃完,拍了拍手,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她看着宋盼盼,认真地开口:“嫂子,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这材料费和手工费,你算算多少钱,我给你。” “哎呀,你又说这话!”宋盼盼连忙摆手,挎着篮子往后退了一步,“多大点事儿!都是一个大院住着,互相搭把手,哪能要钱!你要是再提钱,我可生气了啊!” “一码归一码。”白攸宁态度很明确,“这是你花时间费心思做出来的,我不能让你白忙活。你要是不收,我下次怎么好意思再来麻烦你?” 她见宋盼盼还想推辞,干脆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可能还得长期麻烦你。我爷爷那儿,这东西要是吃得好,以后就得常备着。咱们总不能老让你贴钱贴工夫吧?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嫂子,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盼盼也不好再坚持。 她是个实在人,白攸宁这番话也说到了她心坎里。 她家里条件一般,男人就是个普通干事,平日里也是精打细算过日子。 她挠了挠头,有些局促地说:“那……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其实也没用多少东西,就半斤棒子面,两个红薯,不值几个钱的。我收你五毛钱,你看行不?” “行,太行了!”白攸宁爽快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递过去,“不用找了,剩下的是定金,明天我还想订一批,麻烦嫂子多做点。” 宋盼盼看着手里那张崭新的五块钱,心里热乎乎的。 这位裴家的新媳妇,跟大院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干部家属,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人随和,说话办事也敞亮,让人打心底里愿意跟她亲近。 “行!那明天我多做点,下班你还来这儿拿!”宋盼盼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跟宋盼盼告辞,白攸宁提着那小半篮子点心往家走。 回到家,陈玉珠正在厨房里忙活晚饭。 白攸宁探头进去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去了正屋。 裴青山正戴着老花镜,坐在八仙桌旁看报纸,眉头拧着,一脸的不高兴。 【得,看这脸色,今天又没偷吃到糖,老爷子情绪不太稳定。】 白攸宁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挂起了笑,主动走了过去。 “爷爷,看报呢?” 裴青山从报纸上方瞥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白攸宁把手里的篮子放到了桌上,掀开布,将那盘黄澄澄的小饼推到裴青山面前。 “爷爷,我下午托大院里的盼盼嫂子做了点新点心,没放糖的,您是老饕,帮我尝尝味道怎么样?” 新点心? 裴青山把报纸往下挪了挪,露出他那双精明的眼睛,朝着桌上的小饼扫了一眼。 黄不拉几的,瞧着就一股子穷酸相。 他把报纸往桌上一拍,哼了一声:“什么新点心,看着就没胃口。拿走拿走,别搁我这儿碍眼。” 【哟,脾气还不小。】 【这是断了糖,开始有戒断反应了?】 白攸宁心里乐了,面上却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她把篮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小声嘀咕:“我就知道您嘴刁,瞧不上这种家常东西。这可是人家盼盼嫂子琢磨了一下午做出来的,我尝着味道还挺特别的。既然您不吃,那我也不勉强,一会儿吃不完就拿去后院喂鸡好了。” 她说完,作势就要把篮子拎走。 “等等!”裴青山出声叫住了她。 他皱着眉头,脸上满是不情愿:“什么就喂鸡了?粮食是让你这么糟蹋的吗?拿过来我看看。” 这台阶给得刚刚好。 白攸宁忍着笑,又把篮子推了回去。 “爷爷,这东西没放糖,肯定不如外头卖的桃酥好吃。您要是尝了不喜欢,可不许冲我发脾气。”她先给他打好预防针。 “啰嗦。”裴青山不耐烦地摆摆手,捏起一块小饼,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 第228章 傲娇的老爷子 闻着,是红薯烤熟后的那股子甜香,不难闻。 裴青山勉为其难地掰了一小角,放进嘴里。 那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审阅什么重要文件。 白攸宁也不催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裴青山慢慢地咀嚼着,眉头先是拧着,后来又慢慢舒展开了一点。 确实不怎么甜,口感也糙,但那股子棒子面和红薯混合在一起的朴实香气,在嘴里越嚼越浓,吃完之后,嘴里还有点回甘,倒也不赖。 比他想象中,要好上不少。 “怎么样啊,爷爷?”白攸宁看他吃完了,凑过去问。 “马马虎虎,”裴青山放下那块只吃了个角的小饼,重新拿起了报纸,嘴上点评道,“也就那样吧,哄哄没吃过好东西的小孩子还行。”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手却很诚实地,又伸进篮子里,拿了一整块。 他一边假装聚精会神地看报纸,一边小口小口地把那块饼给解决了。 【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嘛。】 【这傲娇的老爷子,还挺可爱。】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叉着腰,得意地笑。 这时候,陈玉珠端着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正好看见裴青山在吃那黄澄澄的小饼。 她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爸,您在吃什么呢?” 裴青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问得手一抖,嘴里的饼还没咽下去,脸上显出几分被抓包的窘迫。 他咳嗽了一声,含糊道:“没什么,攸宁拿来的,尝尝。” 陈玉珠走到桌边,拿起一块闻了闻,又看了看白攸宁,什么都明白了。 “哎哟,这法子好啊!”她喜出望外,拉着白攸宁的手,怎么看怎么欢喜,“还是宁宁你有办法!这下好了,爸嘴馋的时候,总算有样能吃的东西了!” 这夸奖,比夸她自己还让她高兴。 这么多年来,老爷子这饮食问题就是个老大难,现在总算是找到了突破口。 裴青山听着儿媳妇一个劲儿地夸孙媳妇,脸上有点挂不住,把报纸翻得哗哗响,闷着声又从篮子里拿了第三块。 白攸宁被夸得脸热,谦虚道:“主要还是盼盼嫂子手艺好,我就是动动嘴。” 【低调,低调,常规操作而已。】 【下一步就是把这个无糖配方进行改良,争取开发出好几种口味,彻底占领老爷子的零食高地。】 晚饭桌上,气氛有些不一样。 没了裴青山和裴景州两个大家长,饭桌上空出两个位置,显得有些冷清。 陈玉珠一个劲儿地往几个孩子碗里夹菜,嘴里还念叨着:“多吃点,都多吃点。景悦你学习费脑子,景阳你训练费体力,攸宁你……你也多吃点,看你这两天都瘦了。” 裴景阳扒拉着碗里堆成小山的饭菜,含糊不清地应着。 白攸宁正一边想事情一边扒拉着米饭,半天也没往嘴里送一口。 陈玉珠的筷子又伸了过来,给她夹了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 “想什么呢,宁宁?快吃,这鱼新鲜。” “谢谢妈。”白攸宁回过神,把那块鱼肉拨到碗里,却没什么动筷子的心思。 她抬眼看向正埋头苦吃的裴景阳,状似随意地开了口:“景阳,爸和你二哥这样出去……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饭桌上霎时一静。 扒饭的裴景阳动作停了,他抬起头,嘴里还塞着饭,看见白攸宁、陈玉珠和裴景悦三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他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才挠了挠头,有点为难地说:“嫂子,这我哪儿知道。部队有纪律,任务内容和时间都是保密的。别说我了,就是军区大院里其他人,也问不出什么来。” 这个答案,在白攸宁的意料之中。 可亲耳听到,还是免不了一阵失落。 【保密纪律我懂,可这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这个年代的紧急任务,能有什么好事?】 【也不知道他们去的什么地方,具体是干什么……裴景州那个人,看着就一板一眼的,上了战场可别犯轴。】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陈玉珠本来正要再给裴景悦夹菜,那筷子悬在半空,就那么定住了。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白攸宁,脸上的神色很复杂,先是闪过一丝欣慰,紧接着又被更浓重的不安所覆盖。 儿媳妇这是……真的在担心景州了? 可她这口气,怎么听着这次任务好像很危险似的? “妈,您怎么了?”裴景悦最先察觉到母亲的异样,小声问了一句。 “啊?没……没什么。”陈玉珠像是被惊醒一般,慌忙收回筷子,给自己碗里夹了根青菜,神情有些不自然地掩饰,“就是听景阳说得这么严肃,我这心也跟着提起来了。” 她说着,转向白攸宁,语气比刚才软和了许多:“宁宁,你也别多想。你爸跟景州都是老兵了,经验足着呢,肯定能平平安安回来的。” 白攸宁只当她是寻常的担忧,便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只有陈玉珠自己心里清楚,她这话,一半是说给儿媳妇听,另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是啊!妈,嫂子,你们就把心放回肚子里!”裴景阳三两口扒完碗里的饭,“我爸跟我二哥那身手,那脑子,阎王爷见了都得客客气气地绕道走!能出什么事儿!” 他这话说得糙,却让桌上凝滞的气氛松动了些许。 一顿晚饭,就在这种各怀心事的气氛里结束了。 夜里,白攸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墙角那张行军床收拾得一丝不苟,军绿色的被子像块豆腐,安静地立着。 屋里很空,也很静。 他的不在,让这间本就不大的屋子,显得空旷得有些过分。 白攸宁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 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他那句郑重的“我喜欢你”,一会儿是他恳求她给个机会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种半夜三更把人叫走的任务,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差事。】 【万一……】 她不敢再往下想,烦躁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咚、咚咚。” 白攸宁心里一跳,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坐起身,披上外衣下了床,走到门边,轻声问:“谁啊?” 第229章 变得有人情味 “嫂子,是我。”门外传来裴景悦压低了的声音。 白攸宁拉开门栓,只见裴景悦穿着睡衣,怀里抱着个枕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门口。 “怎么了,景悦?” 裴景悦的脸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有点红,她小声说:“妈怕你一个人睡不踏实,让我过来陪陪你。” 白攸宁愣住了。 一股暖流,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冲散了她心头盘踞许久的烦闷和不安。 【这婆婆,处得越来越像亲妈了。】 【怕我害怕?我一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和唯物主义思想熏陶的现代女性……好吧,我还真有点怕。】 她赶紧侧身让开,拉着裴景悦的手把她拽了进来。 “快进来,外头凉。” 裴景悦跟着她进了屋,白攸宁反手把门关好。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光线很柔和。 裴景悦把自己的枕头放在床铺靠墙的那一侧。 “嫂子,我睡里边吧。” “行。” 白攸宁掀开被子,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床。 床不算大,两个女孩子躺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妈真是……”白攸宁看着天花板,轻声开口,“你明天还要上课,让她把你折腾过来。” “没事,我不困。”裴景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其实我也睡不着,爸和我哥这一走,我心里也空落落的。过来跟你说说话,正好。”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 被子里暖烘烘的,驱散了秋夜的凉意。 “嫂子,”裴景悦翻了个身,侧对着她,“你在担心我二哥吧?” 白攸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了一下。 【这小丫头片子,观察力还挺敏锐。】 【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她嘴上却矢口否认:“瞎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是副团长,身经百战的,能出什么事。我就是……就是屋里突然空了,有点不习惯。” “哦。”裴景悦应了一声,声音听着有点闷闷的。 她好像信了,又好像没信。 旁边的裴景悦听着那心声,心里头酸酸软软的。 她嫂子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 明明担心得要命,嘴上却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裴景悦往她那边挪了挪,小声安慰道:“其实……我哥那个人,有时候就是太较真了。以前在家里,除了爸,谁也说不动他。现在有你,他好像……变了点。” 变得有人情味了,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了。 尤其是在面对嫂子你的时候。 白攸宁听着这话,心里浮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我能让他变什么。”她嘟囔了一句。 裴景悦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 “嫂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裴景悦换了个话题,“我听妈说,你琴弹得特别好,在文工团,也是数一数二的。” 白攸宁感受着身旁传来的温度,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打算?”白攸宁咀嚼着这两个字,一时有些茫然。 【打算?我的打算就是一蹶不振,想变成章鱼,谁惹我我用八只手扇他。】 【可人生有觉尽情睡,莫使枕头空对被。总得找点事做,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哦不对,咸鱼翻身还可能粘锅呢。】 她看着天花板上那片模糊的光影,慢悠悠地开了口:“没什么大打算。弹琴也就是个吃饭的手艺,谈不上多喜欢。就盼着以后政策能再松快点,说不定……可以试试做点小买卖。” “做买卖?”裴景悦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些许,随即又反应过来,连忙压低,“嫂子,你说的是……那种‘个体户’?” 这个词,在这个年代,还带着点不清不楚的意味,算不上什么体面的营生。 “差不多吧。”白攸宁倒是无所谓,“你看盼盼嫂子,那手艺,做出来的点心多好吃。这要是能摆个摊子,或者开个小店,当个小老板,不比在工厂里做工差吧?” 裴景悦被她这一连串新奇的词说得一愣一愣的。 在这个年代,铁饭碗才是正途,自己捣鼓着做买卖,听着总觉得不那么安稳,甚至有点不入流。 “这……能行吗?”她小声问,语气里有好奇,也有担忧,“我听说,现在管得可严了。” 【可不是严嘛,现在这叫‘投机倒把’,抓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我记得,再过一两年,风向就要变了。现在提前琢磨,不算离谱。】 白攸宁往被子里缩了缩,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我就是这么一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她当然不会说,她想的是给自己攒一条后路。 万一,她跟裴景州这婚姻真的走到了尽头,她总不能两手空空地走人。 手上有钱,心里不慌,这是她上辈子就明白的道理。 裴景悦听着她这轻描淡写的口气,心里却掀起了波澜。 她从小到大,周围的女性,无论是母亲陈玉珠,还是大院里的其他婶子阿姨,人生的轨迹都清晰可见:工作、嫁人、生子,然后围着家庭和单位转一辈子。 像嫂子这样,理所当然地盘算着要“自己做点什么”的,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嫂子,我觉得你挺厉害的。”裴景悦由衷地说。 白攸宁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夸赞弄得一乐:“厉害什么呀,我就是瞎想。” “不是瞎想。”裴景悦很认真地反驳,“你跟我哥的事情,还有爷爷的身体,你都有自己的章程。不像我,每天除了上学念书,别的什么都不知道,遇上事就只会慌。” 她想起白攸宁刚嫁过来时,家里那紧绷的气氛。 换作是她,早就六神无主了。 可她这位嫂子,不声不响的,就把家里这一团乱麻给理顺了。 现在,她又开始琢磨着做自己的事了。 这种感觉,很奇特。 就像一棵原本以为只会随风摇曳的柳树,忽然间让你看到了它扎进地底深处的根。 “你还在念书,把书念好就是顶要紧的事。”白攸宁拍了拍她的胳膊,“咱们俩不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你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未来的天之骄女。我呢,一个半路出家的冒牌货,不给自己多找几条路,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屋外的夜色更浓了。 那份因两个男人不在家而产生的空落感,被这姐妹间的低语驱散了不少。 “嫂子,”裴景悦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我哥他……以前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白攸宁心里咯噔一下。 她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只能看到裴景悦一个模糊的轮廓。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就是觉得……我哥他变了。” 裴景悦慢慢地说,“他以前在家,话很少,总是板着脸。我有时候都怕他。可是那天,我看见他站在院子里看着你晾衣服,站了很久。” 裴景悦没说的是,她觉得她二哥看嫂子的神态,跟看别人时完全不同。 白攸宁的心,被她这几句话搅得又乱了。 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裴景州那天说“我不想离婚了”时候那张认真的脸。 “他那个人,就是个闷葫芦。”白攸宁含糊地应付了一句,翻了个身,背对着裴景悦,“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 裴景悦也察觉到她不想再谈,便“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被子里,白攸宁睁着眼睛,看着墙壁。 身旁的裴景悦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白攸宁却毫无睡意。 她忽然觉得,这个她一直想要逃离的身份,这个她从未放在心上的丈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悄悄地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块地方。 一个让她烦躁,又让她……牵挂的地方。 第230章 儿孙自有儿孙福 午后,日头偏西,暑气散去了大半,正是大院里最热闹的时候。 裴青山吃过午饭,在屋里消了会儿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站起身。 他没穿那身常穿的半旧中山装,而是换了件干净挺括的白衬衫,头发也用梳子蘸水,抿得整整齐齐。 陈玉珠从厨房出来,瞧见他这副模样,觉得有些新奇:“爸,您这是要出门?” “嗯,”裴青山清了清嗓子,手往后一背,那股子老干部的架势端得十足,“去老地方,会会那帮臭棋篓子。” 他说着,走到门口的柜子旁,拿起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手心。 大槐树下,石桌旁,早就杀得难解难分。 “老裴来了!” 眼尖的王爷爷先瞧见了他,乐呵呵地打了声招呼。 话音刚落,只见下棋的胖老头李爷爷手底下动作飞快,把他放在手边的半包桃酥往自己身后一藏,跟防贼似的。 旁边几个老伙计也有样学样,桌上原本摆着的几块芝麻糖、花生酥,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爷爷还拍了拍手,嗓门洪亮地宣布:“老裴,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可都跟你孙媳妇保证过了,今儿谁敢给你漏一颗糖,谁就是人民的叛徒!” “对!我们现在都是宁宁丫头的监督员!” “你休想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众人七嘴八舌地起着哄,言语里满是调侃。 换作前两天,裴青山听见这话,保管气得吹胡子,掉头就走。 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 只见老爷子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找了个空位坐下,把手里的油纸包往石桌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三分不屑,七分倨傲:“谁稀罕你们那点玩意儿。” “哟?”李爷爷乐了,“口气不小啊。不稀罕我们的,难不成你自己还有存货?” “该不会是偷偷上供销社买的吧?” 王爷爷也推了推眼镜,打趣道,“老裴,这可不行啊,在宁宁丫头面前立了军令状,转头就犯错误,你这革命前辈的觉悟可不够高啊。” 裴青山听着他们的挤兑,也不生气,反而慢条斯理地将那油纸包一层一层地打开。 一整包码得整整齐齐的黄澄澄小饼,就这么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 周围的哄笑声小了下去,几颗脑袋好奇地凑了过来。 “这是嘛呀?” 裴青山拿起一块,在指尖上轻轻掂了掂,这才抬起眼皮,扫视了一圈老伙计们。 “我孙媳妇,”他顿了顿,享受着众人投注过来的目光,才慢悠悠地把话说完,“特意找人给我做的。” “没放糖,没放油,纯粮食做的,解馋,还不伤身。” 棋盘周围,大家也不下棋了,都围了过来。 “你孙媳妇给做的?”李爷爷凑得最近,他伸长了脖子,使劲嗅了嗅,“闻着是挺香啊。” “那是,”裴青山下巴一抬,“也不看看是谁的孙媳妇。” 这话说的,就差直接把“我孙媳妇天下第一”刻在脸上了。 王教授扶了扶眼镜,感慨道:“老裴,你这福气……可是我们比不上的。” “嗨,一般一般,也就比你们高出这么大一截。”裴青山用两只手比划着,脸上的褶子却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 他捏着那块小饼,先是自己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品了品,然后才把剩下的大半块掰成几小份,分给离得近的几个人。 “尝尝吧,”他装作一副很大方的样子,“让你们也开开眼,知道什么叫健康零食。” 李爷爷最不客气,捏起最大的一块就塞进了嘴里。 他吧唧吧唧地嚼着,边嚼边点点头:“嘿,还真别说!真不赖!是不怎么甜,可越嚼越香!比我那桃酥有嚼头!” “确实不错,这手艺可以啊!”王教授也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一时间,这小小的石桌周围,夸赞声此起彼伏。 “老裴这回可真是扬眉吐气了!” “何止是扬眉吐气,这是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上了一课啊!看看人家孙媳妇这觉悟!” “景州那小子,闷不吭声的,倒是给他自己找了个好媳妇,有福气!” 裴青山听着这些话,心里头比喝了蜜还甜,嘴上却摆着手,一副“哪里哪里”的谦虚派头。 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正热闹着,棋友老张头牵着个虎头虎脑的小不点也过来了。 小家伙话还说不利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小饼。 “哟,都在呢。”老张头笑着打了声招呼,目光落在了裴青山身上,“老裴,你带啥好东西了?” 裴青山瞥了一眼那眼巴巴的小娃娃,心里一软,难得大方地又拿起一块,主动递了过去:“给你重孙尝个新鲜。”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老张头嘴上客气着,手却不慢,接过小饼,掰了一小块喂到重孙嘴里。 小家伙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含糊不清地说:“好吃,甜甜。” 老张头看着重孙吃得香,脸上笑开了花,他拍了拍裴青山的肩膀,真心实意地说道:“老哥哥,你这孙媳妇可真是没得挑。人懂事,心又细,把您这老顽固都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周围顿时一片善意的笑声。 裴青山干咳一声,端起茶缸子喝了口水,掩饰着那份藏不住的得意。 老张头逗弄了会儿重孙,又抬头看向裴青山,冷不丁地问了句:“话说回来,老裴,你孙媳妇是样样都好,可你到底啥时候能抱上重孙?我们家这皮猴子,都会打酱油了。” 这话头一开,好几个家里有重孙辈的老伙计都跟着附和起来。 “是啊老裴,景州跟宁宁丫头结婚也大半年了,该有动静了。” “可不是,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我们家孙子在他这个年纪,娃都俩了。” 谁知裴青山听了,却不以为然地一摆手。 “那是他们年轻人的事,轮得到咱们操心?” 他把茶缸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正色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拼了大半辈子,安生享福就得了。小辈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去!” 第231章 你怎么在这 这天下午收工的铃声响过,白攸宁拎着自己的帆布挎包走出文工团大院。 秋天的风迎面吹来,带着几分清爽的凉意,吹得路边的梧桐叶子沙沙作响。 才拐过街角,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路边,对着一棵电线杆子研究着什么,一会儿踮脚看看,一会儿又绕到后面去。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有点发白的军装,扎着的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的。 白攸宁脚步顿了顿。 【这大马路上,电线杆子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上面还刻着武功秘籍?】 【孙芊芊这姑娘,为了见我一面,也是煞费苦心,这偶遇的戏码演得也太不走心了。】 她心里正念叨着,那边的人像是安了雷达,猛地转过头,一看见她,眼睛都亮了,连忙小跑过来。 “白同志!”孙芊芊跑到她面前,脸上带着点不自然的红晕,嗓门倒是还和以前一样亮堂,“真巧啊,你刚下班?” “嗯,刚出来。”白攸宁点点头,看着她那副“我们真有缘”的表情,差点没忍住笑。 孙芊芊两只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碾着,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她憋了半天,才又开口:“那个……我今天休息,本来想去看看裴爷爷,正好路过这儿……” 白攸宁听着她这漏洞百出的说辞,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开始摇头晃脑。 【路过?从运输连的营区到我们家,怎么绕才能正好路过文工团门口?她这是把京郊地图重新规划了一遍?】 白攸宁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要去看爷爷?那正好,一起走吧。” “哎!好!”孙芊芊等的就是这句话,应得又快又响亮,脸上那点不自在立马被喜悦给冲散了。 两人并排走在回大院的路上。 孙芊芊一改往日和裴景阳在一起时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跟在白攸宁身侧,步子都放小了许多。 她拘谨得像个第一次上门的新兵,话也少了,问的都是些“嫂子你今天练琴累不累”、“弹琴手指会不会很酸”之类的话。 白攸宁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里觉得好笑。 这姑娘,在她面前乖巧得像只小猫,真难把她跟那个能和裴景阳吵得房顶冒烟的小炮仗联系起来。 到了裴家院子门口,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裴青山洪亮的声音,像是在跟谁说话。 孙芊芊的脚步下意识地就慢了下来,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白攸宁推开门:“我回来了。” 客厅里,裴青山正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个紫砂茶壶,陈玉珠在旁边织着毛衣。 看见白攸宁身后跟着的孙芊芊,陈玉珠脸上立刻露出了热情的笑容。 “哎哟,是芊芊来了,快进来坐!” “裴爷爷好,陈阿姨好。”孙芊芊站得笔直,声音都比平时小了两个度。 “好好好,来就来了,不用这么拘束,跟在自己家一样。” 裴青山抬了抬眼皮,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目光在孙芊芊那张泛红的脸上转了一圈。 老人家把茶壶放下,对着孙芊芊招了招手:“小孙丫头,过来坐。” 孙芊芊听话地挪了过去,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腰板挺得笔直。 裴青山看着她这副乖巧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景阳那小子,最近没再给你添堵吧?” 话音一落,孙芊芊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从脸颊一直烧到了耳根。 她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指尖不安地蜷缩着,头都快埋到胸口去了。 “没……没有。”她嘴里小声地否认着,声音细得跟蚊子哼哼似的,那副样子,哪里还有半点说服力。 陈玉珠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连忙拿手掩住嘴。 白攸宁站在一旁,将这景象尽收眼底,心里的弹幕已经刷成了瀑布。 【哟,老爷子这是亲自下场当红娘了?这助攻打得,又准又狠。】 【瞧把这姑娘给臊的,脸红得都快能滴出血来了。】 【景阳那个不开窍的木头疙瘩,要是没有全家帮着推,这媳妇怕是得等到下辈子才能娶进门。】 陈玉珠放下手里的毛线活,起身去厨房端了一盘子洗好的苹果出来,热情地往孙芊芊手里塞了一个。 “芊芊,吃苹果。别听你裴爷爷的,他年纪大了,就爱逗你们小年轻玩。” 孙芊芊接过苹果,捧在手里,头还是不敢抬。 裴青山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又补了一句:“年轻人嘛,不打不闹,怎么处出感情来?我看你们俩就挺有缘分的。” 白攸宁在心里给老爷子鼓起了掌。 【高,实在是高。老爷子这哪里是逗着玩,这分明是战略部署,步步为营。先是单刀直入,打她个措手不及;再来个迂回包抄。这要是放在战场上,景阳这块高地,今天非被拿下不可。】 就在这时,院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妈!饭好了没?饿死我了!” 裴景阳背着光从门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上还带着训练场上的尘土味。 他一边解着领口的扣子,一边往屋里嚷。 当他看到客厅里,坐在小板凳上,背影僵直,脑袋恨不得埋进膝盖里的孙芊芊时,他的话头和脚步,一起停住了。 屋子里的空气,安静了那么一两秒。 “你怎么在这儿?” 第232章 般配得很 裴景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里满是纯粹的诧异,还有那么一丝不加掩饰的嫌弃。 孙芊芊听见这声音,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那张红透了的脸蛋上,羞怯还没褪去,就被这毫不客气的问话给激起了一层火气。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嗓门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响亮,“我来看裴爷爷和陈阿姨,不行啊?你管得着吗?” “你……”裴景阳被她堵得一口气上不来,指着她,“你跑到我们家来,还跟我横?你长本事了?” “我怎么了?你一进门就跟吃了枪药似的,兴你嚷嚷,不兴我说话了?” 眼看两人又要针尖对麦芒,陈玉珠连忙上前打圆场,一人一边地拍了拍:“哎呀,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景阳你也是,怎么跟客人说话呢?芊芊好不容易来一趟。” 裴青山坐在藤椅上,端着茶壶,老神在在地看着眼前这热闹的一幕,眼角的皱纹里都蓄满了笑意。 白攸宁靠在门边,看得津津有味。 【这下热闹了。】 【一个炮仗,一个火药桶,凑一块儿果然是一点就着,般配得很。】 【不过话说回来,景阳这小子,对着外人挺横,一碰上孙芊芊,这战斗力好像就折了一半,吵架都吵不出什么新花样。看来真是一物降一物。】 “行了。”裴青山终于开了金口,他把茶壶往桌上轻轻一搁,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让两个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小年轻同时住了嘴,齐刷刷地朝他看过去。 老爷子慢悠悠地开口:“菜市场都没你们俩热闹。景阳,去,把手洗干净,准备吃饭。小孙丫头也留下,尝尝你陈阿姨的手艺。” 这话一出,便是最终裁决。 裴景阳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被陈玉珠在后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只好不情不愿地往水池边走。 孙芊芊还站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显得手足无措。 白攸宁这才走过去,拉了拉她的胳膊,在她耳边低声说:“来都来了,还怕他不成?留下来吃饭。”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安抚的意味,孙芊芊那股子僵硬的劲头,慢慢就松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白攸宁,又偷偷瞟了一眼老爷子,最后小声地“嗯”了一声。 饭菜很快就摆上了桌。 红烧肉,炖鸡块,还有几样爽口的素菜,香气扑鼻。 孙芊芊被陈玉珠按着坐在了白攸宁的旁边,对面就是裴景阳。 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别扭。 陈玉珠一个劲儿地给孙芊芊夹菜,热情得让她招架不住。 “芊芊,多吃点,看你训练那么辛苦,人都瘦了。”说着,就夹了一块油光锃亮,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进了她碗里。 孙芊芊看着碗里那块颤巍巍的肥肉,脸上的表情都僵了。 她最不爱吃这个,可当着长辈的面,又不好意思拨开。 她正为难,对面的裴景阳忽然伸过筷子,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把那块肉从她碗里夹走了。 饭桌上的空气凝固了片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裴景阳身上。 他把那块肉塞进自己嘴里,嚼了两下,迎着一家人探究的目光,脖子一梗,瓮声瓮气地说道:“看我干嘛?她不吃肥的,扔了浪费粮食。” 说完,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只是单纯地不想浪费,又飞快地扒了两口饭,头埋得低低的,耳根子却悄悄地红了。 孙芊芊捏着筷子,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刚才还想跟他再吵一架的火气,不知怎么的,就散了。 白攸宁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哟呵,无意识的体贴最为致命啊。】 【他怎么知道人家不吃肥肉的?背地里偷偷观察了多少回?】 【这木头疙瘩,总算是在不开窍的路上,绊了一跤,往开窍的方向滚了半圈。】 陈玉珠听到儿媳妇这话,恍然大悟。 她看看自家儿子,又看看一脸懵的孙芊芊,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连忙又夹了一筷子瘦的鸡肉给孙芊芊:“来来来,吃这个,这个不肥。” 裴青山呷了一口酒,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什么都没说,但嘴角那抹笑意,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一顿饭在诡异又和谐的气氛中吃完了。 吃过晚饭,孙芊芊坐不住了,起身告辞。 她对着藤椅上的裴青山又鞠了一躬,“裴爷爷,我先走了。” 裴青山抬了抬眼皮,从鼻腔里“嗯”了一声,“这天都黑了,让景阳送送你。” 陈玉珠热情地把她送到院门口,白攸宁也跟了出来。 秋夜的凉风吹在身上,让人精神一振。 “芊芊,以后常来玩啊,别跟我们见外。”陈玉珠拉着孙芊芊的手,亲热地叮嘱。 “知道了,陈阿姨。”孙芊芊应着,脚下却像生了根,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她眼角的余光悄悄地瞟向白攸宁,嘴唇动了动,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白攸宁看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大致有了数。 【这姑娘,八成是有话想跟我说,又不好意思开口。】 【算了,我主动点。】 她往前走了一步,笑着开口:“今天很开心,以后可以常来玩啊。” 孙芊芊眼睛一亮,连忙接话:“那个……白同志,我……我下次休假,能不能约你一起出去逛逛?去百货大楼,或者供销社都行!”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233章 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说完,她一脸期盼地看着白攸宁,那神情,紧张得像是等着领导检阅。 “可以啊。”白攸宁答应得很痛快。 【求之不得。正好去考察一下市场行情,看看这个年代的商业形态,为我以后的小买卖积累点原始素材。】 “嫂子,你们要去逛街?” 裴景悦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她也跟着跑了出来,脸上带着兴奋,“我也想去,带我一个!” 裴景阳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靠在门框上,双臂抱在胸前,一脸的不耐烦:“你去做什么?女学生家家的,不好好在家里看书,就知道瞎凑热闹。” 裴景悦冲他做了个鬼脸:“我功课都做完了,不用你管!我就想跟嫂子一起去。” 孙芊芊一见着裴景阳,那股子气势又回来了,她双手往腰上一叉:“就是!我们女同志一起逛街,跟你有什么关系?” 裴景阳被她们俩一唱一和地堵了回来,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白攸宁看着他那副吃瘪的模样,觉得好笑,最后悠悠地补上了一句:“景阳,这是我们女孩子的事,男人少管。” 她话音落下,裴景悦和孙芊芊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连站在一旁的陈玉珠,也捂着嘴乐。 院子里一时间充满了清脆的笑声,在秋夜里传出老远。 裴景阳被她们笑得脸上挂不住,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转身就往外走。 只丢下一句“快跟上,真麻烦”,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走远了。 他走得飞快,像是后面有狗在追,把孙芊芊甩开了一小段距离。 孙芊芊跟白攸宁几人道了别,跟在他后面。 看着他那个挺得笔直的背影,心里头刚冒出来的那点甜丝丝,又被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给搅得七零八落。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一长一短。 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就只剩下晚风吹过路边白杨树叶的哗啦啦声。 孙芊芊憋着一股劲,快走几步追了上去,与他并排走着。 “你走那么快干嘛?赶着去投胎啊?”她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送你回去,我不得早点回家?”裴景阳目不斜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嘿,我让你送了吗?是裴爷爷让的!你不乐意,可以不去啊!”孙芊芊的火气又上来了。 裴景阳脚步一停,转过头来,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情。 “孙芊芊,你今天是不是吃了炸药了?从进门就没消停过。” “你才吃了炸药!”孙芊芊不甘示弱地回敬。 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走着,谁也不再说话,空气里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 就快到宿舍楼下时,一个爽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景阳?这么巧!” 一个和裴景阳年纪相仿,同样穿着军装的青年骑着自行车过来,在他们面前稳稳地停下。 他看到裴景阳身边的孙芊芊,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和善的笑。 “这位是……运输连的孙芊芊同志吧?” 孙芊芊看到有外人,身上的刺立刻收敛了起来,她点点头,客气地应了一声:“你好。” “我叫李斌,在三营。”李斌笑着做了自我介绍,又看向裴景阳,“你们这是……” “我送她回宿舍。”裴景阳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哦哦,那行,你们忙,我就是路过打个招呼。” 李斌很识趣,冲孙芊芊摆了摆手,“孙同志再见。” “再见。”孙芊芊应完,瞪了裴景阳一眼,自己转身上楼了。 裴景阳看着她的背影,眉头拧着,转身往回走。 没走两步,李斌又骑着车子追了上来,放慢速度跟裴景阳并排走着,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哎,哥们儿,问你个事。” “有屁快放。”裴景阳没好气地说。 “那个孙同志……”李斌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她……有对象了吗?” 裴景阳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扭头看着李斌,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嘿嘿,”李斌笑得更开了,“我看那姑娘挺不错的,人精神,长得也周正。要是没对象,你能不能……帮我牵个线?” 裴景阳心口像是被人用钝器捣了一下,又闷又沉。 他看着前面的路,瓮声瓮气地开口:“我劝你别想了。” “怎么了?”李斌不解,“人家有对象了?” “那倒不清楚。”裴景阳揣在裤兜里的手,指头在里头搅个不停,“主要是她那个人,脾气不好,是个母老虎。说话跟放炮仗似的,能把人噎死。谁娶了她,家里准没安生日子过。”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好像真怕自己战友往火坑里跳。 李斌听完,却挠了挠头,一脸的纳闷。 “不会吧?” 他回忆着说,“我在食堂碰见她好几回,她都安安静静地吃饭,话也不多。有一次,有个新兵蛋子打饭不小心把汤洒她身上了,她也没发火,就自己拿手绢擦了擦,还让那小战士别紧张。看着……人挺好的呀。” 裴景阳觉得李斌八成是眼睛出了毛病,要不就是脑子被自行车颠坏了。 “你什么时候见到的?”他不死心地问,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盘根问底。 “就上个礼拜啊。” 李斌浑然不觉,兴致勃勃地往下说,“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觉得。我们营里好几个光棍,都说孙同志不错,人长得漂亮,个子小小的,身上有股劲儿。都打听着想认识呢。” 他越说越起劲,用胳膊肘又顶了顶裴景阳,“怎么样,哥们儿,帮个忙。这年头找个合适的媳妇多不容易,你瞧瞧咱们院里,一个个都急吼吼的。再不下手,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裴景阳心口那股子又闷又沉的感觉,这下子变成了明晃晃的烦躁。 “不好好琢磨怎么提高训练成绩,一天到晚就惦记这点事。” 裴景阳猛地把胳膊从李斌那儿抽回来,脸一板,口气也硬邦邦的,活像个正在训话的班长。 李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教训弄得一愣,随即嘿嘿笑了两声:“景阳,话不能这么说。事业是要搞,媳妇也得娶嘛!你看你二哥,事业搞得多好,不也娶了白同志那么好的嫂子?这叫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234章 下辈子吧 他本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裴景阳的脸拉得更长了。 “我二哥那是凭本事娶的嫂子,你跟我二哥能比吗?” 裴景阳语气很冲,“你赶紧骑你的车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李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火气给说懵了,举着双手,一脸无辜:“得得得,我说不过你。我不就多问一句嘛,你这反应也太大了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要抢你媳妇呢。” 他也就是随口开个玩笑,哪知道裴景阳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胡说八道些什么!”裴景阳低喝一声,那样子,真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后的恼羞成怒。 李斌这下是真觉得不对劲了。 他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试探着问:“景阳,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对那个孙同志有意思?” “我?对她?” 裴景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我看你是训练太少,闲得发慌,脑子里净想些有的没的。我跟她?下辈子吧!” 他把话说得斩钉截铁,可那闪躲的态度,还有那不自觉攥起来的手,都透着一股子言不由衷的虚张声势。 李斌不是傻子,瞧他这副样子,心里头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他也不点破,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裴景阳的肩膀:“行吧,当我没说。不过哥们儿提醒你一句,孙同志那样的姑娘,在我们营里可是抢手得很。你不惦记,有的是人惦记。到时候,可别后悔。” 说完,他跨上自行车,脚下一蹬,冲裴景阳摆了摆手,骑着车子拐进了另一条岔路,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裴景阳一个人站在原地,路灯的光线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后悔? 他后悔什么? 他巴不得那个母老虎赶紧找个人嫁了,省得天天在他眼前晃悠,跟他抬杠。 可是…… 只要一想到她可能会对着别的男人笑,会把碗里的肥肉夹给别人,会跟另一个什么人去逛百货大楼…… 那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一口气没喘匀,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 他烦躁地抬脚踢飞路边一颗小石子,转身大步往家的方向走。 ———— 转眼到了周末。 天刚大亮,裴家的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白攸宁还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陈玉珠的声音,带着几分惊讶:“哎哟,芊芊?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紧接着是孙芊芊清脆又带点紧张的嗓音:“阿姨早上好!我……我跟白同志约好了,怕来晚了耽误事。” 白攸宁把脸埋在枕头里,眼都没睁开,心里的弹幕已经开始滚动了。 【约是约了,可这也忒早了点儿。现在撑死七点半,百货大楼九点才开门呢。】 【这姑娘,是把逛街当成紧急集合了吧?这时间观念,真是绝了。】 她正想着,房门被轻轻敲响,裴景悦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小声说:“嫂子,芊芊姐来了。” “知道了。”白攸宁含糊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 等她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孙芊芊正笔直地坐在客厅的板凳上,背挺得像棵小白杨。 见她出来,孙芊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和一丝拘谨。 “白同志,早上好!” “早,”白攸宁抬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你吃早饭了吗?” “我在部队食堂吃过了!” “那也太早了。”陈玉珠端着一碗刚煮好的鸡蛋面从厨房出来,不由分说地放在孙芊芊面前的桌上,“再吃点,面条养胃。” 孙芊芊连连摆手,却拗不过陈玉珠的热情,只好又坐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就在这时,裴景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自己房间里出来了。 他看到孙芊芊,眉头就是一皱。 “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孙芊芊嘴里含着面,差点没噎着,她把面咽下去,立马瞪着他:“要你管!” “行了哥,今天我们约好了去逛街。”裴景悦在一旁解释道。 “逛街?”裴景阳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打量了一下三个已经准备妥当的姑娘,最后目光在孙芊芊那张气鼓鼓的脸上多停了两秒。 他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正好,我今天也要去后勤仓库领一批新的训练器材,顺路捎你们一程。” 他说得理所当然,好像这真是个巧合。 白攸宁端起水杯喝水,借着杯子的遮掩,差点没笑出声。 【领器材?周末后勤仓库有人给你开门?你当仓库是你家开的?】 【这借口找的,比孙芊芊上次说的‘路过’还要离谱。这俩人,在找借口这件事上,倒真是天生一对。】 裴景悦自然也是听到了白攸宁的话。 她眨了眨眼,故作天真地问:“哥,周末仓库也上班吗?” 裴景阳的脸僵了一下,“我跟老周约好了!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说完,也不管别人信不信,自顾自地洗漱去了。 最后,出门的时候,就变成了三个女同志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个不请自来的护卫。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235章 跟要上刑场似的 一辆半旧的军绿色吉普车停在院门口,车身洗得干干净净,在晨光下泛着硬朗的光。 裴景阳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头也不回地对后面的人说:“上车。” 那姿态,不像司机,倒像是押送犯人的。 裴景悦最先反应过来,拉着白攸宁的胳膊就往后座钻:“嫂子,我们坐后面。” 孙芊芊站在原地,看着剩下的副驾驶座,脸上写满了抗拒。 让她跟裴景阳并排坐一路? 那比让她负重跑五公里还难受。 【看孙芊芊这表情,跟要上刑场似的。】 【景阳也是,就不能绅士一点,帮女同志开个车门吗?哦,我忘了,他脑子里除了训练就是训练,绅士这两个字怎么写他都不知道。】 白攸宁心里正念叨着,裴景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从车窗里探出头,对着磨蹭的孙芊芊喊:“你还走不走了?不走我可关门了!” “走就走!你嚷什么!” 孙芊芊被他一激,一把拉开车门坐了上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那动静,像是要跟车门有仇。 吉普车发出一声轰鸣,颠簸着上了路。 这个年代的路面,远不如后世平坦,车子一走起来,人就像筛子里的豆子,跟着晃晃悠悠。 裴景悦年纪小,觉得新奇,扒着车窗往外看。 白攸宁则安稳地靠着,闭目养神,耳朵却竖着,不错过前排的任何动静。 裴景阳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活像个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 孙芊芊坐在他旁边,身子尽可能地往车门边上靠,两人中间的空隙,宽得能再塞下一个人。 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帆布包,背挺得笔直,姿势比在部队开大会时还要标准。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正好压到一个坑,车身猛地一震。 孙芊芊没坐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裴景阳那边歪过去。 眼看就要撞上,裴景阳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右手,一把按在了她的肩膀上,稳住了她的身形。 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隔着薄薄的衣料,一股陌生的热度传了过来。 孙芊芊浑身一僵,整个人都定住了。 车厢里,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裴景阳也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飞快地收回手,重新握住方向盘。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红了。 “坐稳了!”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呵斥来掩盖那点不自在,声音却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 孙芊芊猛地回过神,一把抓住头顶的扶手,坐得更直了。 她一言不发,脸却涨得通红,连脖子根都染上了一层粉色。 白攸宁在后座,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里的小人儿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 【哎哟喂,木头疙瘩终于知道护着人了。】 【这下意识的动作,可比说一百句好听的话都管用。】 【瞧把这俩人给纯情的,碰一下肩膀,跟过了电似的。再这么发展下去,我怕他们还没到百货大楼,就得在车里自燃了。】 “哥,你开慢点,路不平。”裴景悦回过头,关心了一句。 “知道了。” 裴景阳闷闷地应了一声,车速果然放缓了一些。 吉普车穿过几条街道,路边的景象渐渐热闹起来。 灰色的楼房,挂着标语的墙壁,骑着自行车的行人,还有偶尔驶过的公交车,构成了一幅独属于这个时代的生动画卷。 “嫂子,你看,那是电影院!”裴景悦指着窗外一栋苏式建筑,兴奋地说。 白攸宁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心里盘算着。 【嗯,电影院,人流量大的地方。旁边还有个邮局,一个点心铺子。】 【这个地段不错,要是以后能在这里开个小店……】 她正进行着未来的商业规划,前排的裴景阳忽然又开口了。 “你们去百货大楼,身上带钱和票了吗?” 裴景悦抢着回答:“我带了我的零花钱!” 孙芊芊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包又抱紧了些。 裴景阳从后视镜里看了白攸宁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像是怕被发现。 他一边开车,一边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票证和一小叠钱,看也不看地往副驾驶座上一扔。 “拿着。” 那几张票和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孙芊芊的腿上。 有布票,有工业券,还有几张大团结。 孙芊芊低头看着腿上的东西,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猛地抬起头:“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要!” “让你拿着就拿着,废话怎么那么多!” 裴景阳的音量拔高了些,透着一股不耐烦,“我妈让我给你们的,怕你们在外面不够花。这是命令!” 【好家伙,还把婆婆都搬出来了。】 【婆婆都快成他的万能挡箭牌了,什么事都能往妈身上推。】 【这脸不红心不跳撒谎的本事,倒是比他哥差远了。】 孙芊芊哪里肯信,她把钱和票抓起来,就要往回塞:“我说了我不要!我自己有!” “让你拿着!” “我不要!” 两人就在前排你推我搡起来,一个非要给,一个死活不要。 车子开得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 “行了!”白攸宁终于出了声,声音不大,却让前排的争执停了下来。 她慢悠悠地开口:“既然是妈给的,芊芊你就拿着吧。咱们待会儿记得给妈也买点东西带回去,就当是谢礼了。” 孙芊芊听了这话,手上推拒的力道才松了,不情不愿地把钱和票收进了自己的帆布包里。 接下来一路无话,车子终于在百货大楼门口停下。 裴景阳熄了火,黑着脸说:“到了,下车。” 三个女同志陆续下了车。 裴景阳也跟着下来,他靠在车门上,看着她们,又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班长派头。 “我下午还要去仓库,你们逛完了,就在这儿等我,别乱跑。尤其是在里头,人多眼杂,看好自己的东西。” 他嘴上说着教训的话,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往孙芊芊身上瞟。 孙芊芊压根不理他,拉着白攸宁的胳膊,兴奋地说:“白同志,我们进去吧!我听说今天新到了一批的确良的布料!” “好。” 白攸宁笑着应了,被裴景悦和孙芊芊一左一右地簇拥着,朝百货大楼那扇旋转门走去。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236章 嘴硬心软的姑娘 百货大楼不愧是京市的门面。 一脚踏进那扇厚重的旋转木门,喧嚣和热气便裹挟着雪花膏、新布料的混合气味,迎面扑来。 放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 穿着蓝布工装的工人,扎着麻花辫的女学生,还有挎着菜篮子的家庭主妇。 “哇,嫂子,你看那个玻璃柜台里的手表!”裴景悦的眼睛都亮了,小声地在白攸宁耳边惊叹。 孙芊芊的目标则明确得多,她踮着脚尖在人群里张望了一圈,很快就锁定了方向:“在那边!卖布的柜台!” 三人好不容易才挤到布料区。 这里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长木尺的售货员站在高高的柜台后面,脸上没什么表情,对顾客的询问也是爱搭不理的。 “同志,麻烦给我们看看那匹天蓝色的的确良。”孙芊芊卯足了劲,声音才勉强穿透人声。 售货员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把那卷布料扯了出来,往柜台上一摊:“最新的花色,一尺七毛八,外加三尺布票。要多少,自己想好,别颠三倒四的。” 那是一块极清爽的料子,浅浅的蓝色底子上,印着细碎的白色小花,像是春天清晨沾着露水的野草莓花。 裴景悦一看就喜欢上了:“芊芊姐,这个颜色真好看,衬你!” 孙芊芊的眼睛也黏在那块布上,挪不开了。 她心里喜欢得不行,嘴上却有些犹豫:“是不是……太亮了点?” 白攸宁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不亮,你皮肤白,穿着肯定好看。做件衬衫,开春正好穿。” 孙芊芊被说得有些心动,可一想到价格,手又缩了回来。 她一个月的津贴就那么点,这几尺布下去,小半个月的津贴就没了。 她咬了咬嘴唇,小声对售货员说:“同志,我们……我们再看看。” 售货员闻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作势就要把布收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带着一股室外的凉气。 “磨蹭什么?看好了就开票。” 裴景阳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他眉头皱着,站在三个姑娘身后,像堵墙。 那名正要收布的售货员,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打量了他两眼。 孙芊芊回头看到他,又惊又气:“你进来干什么?谁让你管了?” 裴景阳看都没看她,径直对售货员下命令:“这块布,扯三米。” “哥,三米太多了,做件上衣用不了……”裴景悦小声提醒。 “剩下的给你嫂子做个头巾。”裴景阳想也不想就堵了回去,眼睛却看着别处。 【哟,反应挺快,连我都成他的挡箭牌了。】 “我不要!”孙芊芊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我没带那么多钱和票!” “用我的。”裴景阳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票,直接拍在了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开票!” 售货员被他这气势镇住了,也不敢再怠慢,拿起木尺,麻利地量了布,撕拉一声扯了下来,又低头开票。 孙芊芊站在原地,捏着自己的帆布包带子,嘴唇都快咬破了。 她想发火,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觉得丢人。 想说谢谢,可那两个字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心里头五味杂陈,又酸又胀,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白攸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抱着肚子笑倒了。 【这小子,真是凭实力单身。关心人都不会好好说句话,非得用这种强买强卖的土匪路数。】 【不过……对付孙芊芊这种嘴硬心软的姑娘,好像就得这么简单粗暴才管用。】 付了钱和票,裴景阳把用牛皮纸包好的布料往孙芊芊怀里一塞,转身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丢下一句:“我在外面车里等你们,快点。” 他走得飞快,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仓皇。 孙芊芊抱着那包还带着崭新气味的布料,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耳根子不知不觉也烧了起来。 裴景阳走得又快又急,高大的背影没入攒动的人潮,不过眨眼的工夫就看不见了。 那样子,与其说是去车里等人,不如说是落荒而逃。 裴景悦凑到她身边,挤眉弄眼地小声说:“芊芊姐,我哥这人就嘴巴坏,你别往心里去啊。” 孙芊芊怀里的布料还带着几分凉意,脸颊却烫得厉害,心口里像塞了团新棉花,又闷又软。 她张了张嘴,想说句硬气话,喉咙却干得很。 最后,她只是把头扭向一边,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谁跟他一般见识。” 白攸宁在一旁看得分明。 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孙芊芊的胳膊。 “好了,布也买了,咱们再逛逛别的。难得出来一趟。” 裴景悦立刻响应,拉起孙芊芊的另一只手:“对对对!芊芊姐,我们去那边看看!那边卖雪花膏和蛤蜊油!” 百货大楼里的商品,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实在算不上丰富。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里就是天堂。 白攸宁一边走,一边留心观察。 卖日用品的柜台前,人最多。 几毛钱一盒的雪花膏,装在简陋的圆形铁盒里,上面印着模糊的美人头。 还有更便宜的蛤蜊油,用两个小小的贝壳装着,是冬天里最常见的护手家当。 即便如此,来买的姑娘、媳妇们还是络绎不绝。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会改变。 现在物资匮乏,大家的选择太少了。 要是以后能做出包装更精美、功效更好的护肤品,哪怕价格贵一点,也绝对不愁卖。 白攸宁的目光,再次落回到了布料柜台。 柜台里挂着的布样,颜色大多是蓝、灰、黑,偶尔有几块鲜亮的,立刻就成了最抢手的货色。 花样更是单调,除了条纹、格子,就是一些极其简单的小碎花。 孙芊芊怀里那块天蓝底白花的,已经算是这里面最出挑的设计了。 一个念头,在白攸宁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服装。 做衣服。 她懂后世几十年的流行趋势,知道什么样的款式、什么样的花色最能抓住女人的心。 她不需要自己织布,她只需要买来现在市面上最好的布料,然后用超前的设计,把它们变成独一无二的成衣。 哪怕只是做几件样品,挂在人多的地方,也一定能吸引到那些追求时髦、又苦于没有门路的姑娘们。 这是一个巨大的,还未被开垦的市场。 “嫂子,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裴景悦的声音把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没什么,”白攸宁笑了笑,目光在柜台的缝纫机上停顿了一下,“就是觉得,要是能把这些好看的布,都做成漂亮的衣服,肯定很好看。” “那当然啦!”裴景悦一脸向往,“我妈手就巧,过年给我做的新棉袄,我们同学都羡慕呢!” 第237章 打通任督二脉 “可不是,”孙芊芊也点头附和,“百货大楼里的花色就这么些,翻来覆去都是老样子。有时候想做件特别点的衣服,都找不到合适的布。” 这话像是正搔到了白攸宁的痒处。 她停下脚步,侧过头看着孙芊芊,很认真地问:“那你觉得,什么样的衣服算是‘特别点’的?” 孙芊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也认真地思索起来。 她不像裴景悦那样活泼外放,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而是习惯性地先在脑子里过了几遍。 “我也说不好……” 她组织着语言,“就是……就是样式能不一样点。你看现在街上,女同志的衣服不是列宁装就是两用衫,颜色也都是灰扑扑的。 要是能有……嗯,领子做得别致一点的,或者袖口有点花样的,再或者,裙子的褶子能多几种……” 她越说,眼睛越亮,显然是把自己心里的想法都掏了出来。 裴景悦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上次在画报上看到,外国女人的裙子腰收得特别紧,裙摆像伞一样,可好看了!就是咱们这儿没得卖。” 白攸宁听着她们的话,心里的那个念头越发清晰坚定。 市场是有的,需求也是迫切的。 缺的,只是一个敢于打破常规,把那些新颖设计做出来的人。 “款式好设计,可这布料,也是个大问题。” 白攸宁顺着她们的话头,有意引导着,“要做出新颖的衣服,就得有别处买不着的布料才行。” “这倒是真的。” 孙芊芊叹了口气,有些泄气,“好布料都紧俏得很,别说花色特别的了,就是普通的的确良,也得掐着点儿抢。我们部队后勤偶尔发一批,抢得比谁都快。” 裴景悦说:“诶,大姐不就在纺织厂工作吗?她接触的布料肯定多。” 白攸宁心里豁然开朗。 【!!!】 【打通任督二脉了这是!我怎么把这位大姑子给忘了!】 【设计我有,生产可以找代工,这最关键的原材料供应都有了!这下好了,就差销路了!】 白攸宁感觉自己眼前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她豪气地一挥手:“走!今儿我高兴,请你们下馆子去!想吃什么随便点!” 裴景悦和孙芊芊没弄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高兴,但一听有馆子下,眼睛都亮了。 “我知道有家面馆的打卤面,一绝!”孙芊芊立刻提议,“就在前面那条街拐角!” “那就吃面!” 说定之后,白攸宁又拉着她们去了卖糕点和日用品的柜台。 给裴青山买了两包他爱抽的飞马牌香烟,又给陈玉珠称了一斤鸡蛋糕,还选了一把新的木梳。 等三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吉普车旁,裴景阳已经靠在车门上,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看到她们手里的东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这么久?百货大楼让你们搬空了?” 他嘴里抱怨着,人却已经走上前来,很自然地从裴景悦和白攸宁手里接过了那些纸包和网兜。 轮到孙芊芊时,不等她反应,他已经把她怀里那包布料和另外一袋零碎一并拿了过去。 “女人就是麻烦。”他嘟囔了一句,胳膊上挂满了东西,转身去开车门。 孙芊芊张了张嘴,那句“不用你管”在舌尖上滚了一圈,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上了车,裴景悦兴高采烈地宣布:“哥,嫂子说请我们下馆子吃面!你也一起去!” 裴景阳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发动了车子:“我下午还有事。” 白攸宁悠悠地开口:“芊芊推荐的打卤面,听说是一绝。你要是不去,那我们三个可就自己去享受了。” 裴景阳握着方向盘的手动了动,车子开出去几十米后,他闷着声问:“……哪家面馆?” 国营面馆里人声鼎沸,空气中飘着浓郁的酱卤香气和面汤的热气。 找了个角落的空桌子坐下,裴景阳就去窗口排队买票,白攸宁她们三个则坐着占位置。 没一会儿,裴景阳端着一个搪瓷托盘回来,上面是四碗热气腾腾的打卤面。他把面碗一一在桌上摆好。 “吃吧。”他把其中一碗浇头最多的,推到了孙芊芊面前。 孙芊芊正要道谢,一个爽朗的声音在他们桌旁响了起来。 “景阳?你们也在这儿吃面啊?真是巧了!” 几人抬头一看,正是李斌。 他端着一碗面,脸上带着热情的笑,正看着他们。当他看到孙芊芊也在时,眼睛里的笑意更浓了些。 裴景阳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你怎么阴魂不散的?”他脱口而出,话里的火药味谁都听得出来。 李斌被他噎了一下,也不生气,嘿嘿一笑:“我刚跟战友打完球,过来填肚子。你们这是……出来玩?” 他说着,目光在孙芊芊和白攸宁她们身上转了一圈。 不等别人开口,裴景阳就把身子往孙芊芊那边挪了挪,挡住了李斌大半的视线,硬邦邦地开口:“跟你没关系。赶紧吃你的面去,别在这儿碍事。” 【嚯,这护食的姿态。】 【不知道的,还以为李斌要抢他碗里的面呢。】 李斌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恼,他看桌子旁还有个空位,干脆就自来熟地坐下了:“景阳你这人真是的,碰见了聊两句嘛。你们好,我是景阳的同事,我叫李斌。” 他又转向孙芊芊,笑容格外灿烂:“孙同志,又见面了。听说你们运输连要组织技术比武,准备得怎么样了?” 孙芊芊有些意外,客气地回答:“还在准备,下个月才开始。” “那可得好好加油!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李斌的语气里满是鼓励。 “咔哒”一声,是筷子被重重拍在桌上的声音。 裴景阳站了起来,他比坐着的李斌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到底有完没完?” 面馆里嘈杂的声音,似乎都因为他这句话安静了片刻。 周围几桌的食客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李斌被他这架势弄得有些莫名,也站了起来,一脸不解:“景阳,你这是干什么?我就是跟孙同志说句话。” “她用不着你在这儿献殷勤。”裴景阳往前逼近一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股子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第238章 闭着眼扶贫 【嚯,真是长见识了。】 【别人是孔雀开屏,他是公牛斗架,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看上这块地了。】 【这情商,能追到媳妇,那真是孙芊芊闭着眼扶贫了。】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已经笑得说不出话。 眼看这局面再僵持下去,面馆老板就要提着擀面杖出来了,她慢悠悠地放下了筷子。 “哎呀,”她开了口,声音懒洋洋的,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都站着干什么?开大会作报告呢?李同志,你别理他,快坐下吃面,不然一会儿就糊成一坨了。” 她抬手,指了指裴景阳,对李斌笑道:“景阳这人,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吃饭跟打仗似的,护食。他这是怕你跟他抢面里的那两块肉呢。” 这话一出,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滑稽。 周围几桌偷看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李斌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白攸宁是在给他台阶下。 他挠了挠后脑勺,也跟着笑了:“原来是这样,吓我一跳。那可不行,我碗里也有肉,不抢你的。” 他说着,顺势就坐了下来,端起自己的碗,大口吃起面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景阳被白攸宁这么一搅和,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一张脸憋得像熟透的番茄。 他恶狠狠地瞪了李斌的后脑勺一眼,最后还是拉开椅子,重重坐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压比来时低了不少。 裴景阳绷着脸开车,一言不发。 车子先开到了孙芊芊住的宿舍附近。 裴景阳把车停在巷子口,熄了火,也没回头,闷声说:“到了。” 孙芊芊解开门锁,动作有些迟疑。 她下了车,裴景阳也跟着下来,从后座把那一大堆东西都搬了出来,一股脑地递给她。 “拿着。” 孙芊芊接过来,东西有点多,她抱得有些手忙脚乱。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今天……麻烦你们了。” “嗯。”裴景阳从鼻子里应了一声,转身就要上车。 “那个,”孙芊芊又叫住了他,“布的钱和票,我下个月发了津贴就还你。” 裴景阳拉车门的手停住了,他回过头,眉头又拧了起来:“我妈给的,你还我干什么?” 说完,也不等孙芊芊再争辩,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车子,吉普车喷出一股尾气,调头走了。 孙芊芊抱着一堆东西,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在巷子尽头,脸上热辣辣的。 车上,裴景悦忍不住开口:“哥,你对芊芊姐也太凶了。” “就你话多。”裴景阳从后视镜里瞪了她一眼。 白攸宁睁开眼,悠悠地说:“有些人啊,嘴巴是石头做的,心是豆腐做的,偏偏还指望别人能透过石头看清豆腐。” 裴景阳的耳根,又一次红了。 他把车开得更快了些。 回到裴家小院,陈玉珠正在院子里收拾白天晾晒的干菜。 看到他们拎着大包小包地进门,她迎了上来,嗔怪道:“哎哟,你们回来了?都买了些啥?” “妈。”裴景悦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这是嫂子给爷爷买的烟,这是给您的鸡蛋糕,还有这把新木梳,您看,多好看!” 陈玉珠接过那把光润的黄杨木梳,脸上笑开了花,嘴里却还在念叨:“买这些干什么,家里又不是没有。” 她又拿起那包鸡蛋糕,闻了闻香味,“真香,你们也赶紧吃两块垫垫。” 白攸宁把烟递给刚从屋里出来的裴青山:“爷爷,这是给您的。” 裴青山接过去,乐呵呵地说:“还是孙媳妇知道疼我。” 一家人正说笑着,裴景悦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妈!我跟您说,我哥今天可大方了!” 裴景阳正要溜回自己房间,听到这话,脚步就是一顿。 “我哥给芊芊姐买了块布呢!” 裴景悦兴冲冲地比划着,“天蓝色的的确良,上面有小白花,可好看了!我哥二话不说,直接就掏钱买下来了!” 院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陈玉珠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探究。 她慢悠悠地把木梳放下,目光在站着没动的裴景阳背上,和旁边看好戏的白攸宁脸上一来一回地打转。 她拉长了调子,意味深长地问:“我们家老三,什么时候这么会疼人了?还会主动给女同志买布料了?” 裴景阳的身子僵得像根木桩。 他猛地转过身,脸涨成了猪肝色,急赤白脸地辩解:“不是!那是……那是给你们大家买的!让你们做头巾、做手帕!” 【啧啧,这借口,比他早上说去仓库领器材还站不住脚。】 【给全家买布,怎么就塞到孙芊芊一个人怀里了?】 陈玉珠是什么人,哪里会被他这点小把戏糊弄过去。 她也不点破,只是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那块布既然是给我们大家的,回头就让你嫂子看着分吧。” 她说着,拿起那包鸡蛋糕,招呼裴景悦:“走,悦悦,进屋吃蛋糕去。” 说完,拉着裴景悦就进了屋。 裴景阳一个人杵在院子里,像是被公开处刑了一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白攸宁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进屋,就看到陈玉珠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冲她招了招手。 白攸宁走过去,陈玉珠把她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攸宁,你跟我说实话,老三跟那个孙家姑娘,是不是……有那个意思了?” 【嘿,到底还是我婆婆,这雷达比侦察兵还灵。】 【我这儿还没想着怎么添柴呢,她老人家那边的灶火都快烧起来了。】 白攸宁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装得一本正经。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这个榆木脑袋,总算是开窍了!” 陈玉珠高兴得拉住白攸宁,“我就说嘛!那孙家姑娘我见过几回,人长得周正,做事也爽快,就是性子急了点。可我们家老三就是个闷葫芦,正好配她这种炮仗脾气,不然俩锯嘴葫芦凑一块儿,一年到头都说不了几句话!” 【妈,您这比喻,可真够形象的。】 白攸宁心里偷着乐,面上不动声色地听着。 陈玉珠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谱,兴致勃勃地盘算起来:“这姑娘家里是做什么的?回头我得让你爸去打听打听。不行,不能让他去,他那张嘴没个把门的。这事儿我得自己来。” 看她这副恨不得明天就把人娶进门的架势,白攸宁赶紧把话题往回拉了拉:“妈,这事儿您可别太着急。景阳那性子您也知道,您要是大张旗鼓的,他那脸皮一薄,指不定就躲起来了。芊芊也是个要强的姑娘,万一把人吓跑了,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对对对,你说的对。”陈玉珠连连点头,深以为然,“这事得慢慢来,得讲究个水到渠成。” 她想了想,又问:“那依你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第239章 探望大姑子 白攸宁看着婆婆那副恨不得撸起袖子亲自上阵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嘴上劝道:“妈,这事儿咱们心里有数就行。依我看,就顺其自然,多给他们俩创造点见面的机会。景阳那人,你越是戳穿他,他越是往后缩。” “嗯,是这个理。”陈玉珠深以为然地一点头,算是把这事暂时按下了。 她拉着白攸宁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把那包鸡蛋糕打开,拣了一块塞到白攸宁手里:“你也吃。今天出去逛了一天,累坏了吧?” 白攸宁咬了口蛋糕,松软香甜。 她含糊地应着,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忽然问:“妈,说起来,大姐这阵子怎么都没见回来吃饭?” 陈玉珠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才说:“前两天倒是打过一个电话回来,就说厂里最近忙,要加班。你大姐那性子,一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提起大闺女,陈玉珠心里就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景岚是老大,从小就懂事,从不用大人操心。 可偏偏就是因为太懂事了,反而最容易被忽略。 后来几个小的接连出生,家里整天鸡飞狗跳的,她跟老头子的心思,就更没怎么放在大闺女身上了。 就连嫁人这件大事,她这个当妈的都没怎么把好关,就让她那么急匆匆地定了。 陈玉珠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当初要是自己多长个心眼,多去洪家那边打听打听,把那家人的底细摸清楚了……景岚是不是,就不用受后头那些罪了? 白攸宁心里却咯噔一下。 【忙?纺织厂这个年代虽然是好单位,可也没听说哪个科长能忙到连着几个礼拜家都不回的。】 【虽说跟洪斌那渣男离婚挺久了,看着是振作起来了,可那件事对她的打击肯定小不了。】 【别是工作上不顺心,又或者……有什么别的事,一个人憋在心里头吧?】 白攸宁越想越觉得不踏实。 裴景岚是她在这个家里,打交道最少的。 这位大姑子性格内敛,有什么事都习惯自己扛着,不像裴景悦那样喜怒都挂在脸上。 再加上自己那个服装生意的小火苗,正需要裴景岚这位在纺织厂当科长的“东风”来吹一把。 于公于私,她都得去探探情况。 想到这,她放下手里的鸡蛋糕,对陈玉珠说:“妈,要不我明天去厂里看看大姐吧。正好今天买了些点心,给她也送点过去。她在外头一个人住宿舍,估计也吃不上什么好的。” 陈玉珠一听,脸上立刻露出赞许的神色:“还是你想得周到。行,那你明天就去一趟,替我好好看看她。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让她别一个人硬撑着,家里这么多人呢。” “知道了,妈。” 次日一早,白攸宁跟陈玉珠说了一声,揣上点心和给裴景岚准备的东西,自个儿坐公交车去了城西的纺织厂。 京市第一纺织厂是老牌大厂,厂区占地不小。 白攸宁先摸索着找到了职工宿舍区。 一排排红砖筒子楼,看着都一个样。 她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裴景岚住的那一栋。 爬上三楼,走廊里光线昏暗,飘着各家各户混合的饭菜味儿。 她找到门牌号,抬手敲了敲漆皮剥落的木门。 “咚咚咚。” 里头没动静。 她又加重力道敲了几下。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小姑娘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着她:“找谁啊?” “阿姨您好,我找裴景岚,我是她弟妹。”白攸宁客气地笑了笑。 那姑娘一听是家里人,神色松快了些,把门拉开了一些:“哦,是找裴科长啊。她不在,好些天没见她正点下班了,估计这会儿还在车间里头呢。” “一直在加班吗?” “可不是嘛,”姑娘撇撇嘴,“就没见她歇过。你上厂门口找门卫问问吧,兴许能给叫出来。” “谢谢您了同志。” 白攸宁道了谢,转身下了楼。 她脚下没停,绕到纺织厂的正门。 高大的铁门,旁边是严肃的传达室,墙上用红漆刷着“安全生产,人人有责”的巨大标语。 空气里都是机器运转的轰隆声,还夹杂着一股机油和棉絮混合的气味。 传达室里坐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老师傅,正低头看报纸。 白攸宁走上前,礼貌地敲了敲窗户。 老师傅抬起头,隔着玻璃窗问:“同志,有事?” “师傅您好,我找一下你们厂技术科的裴景岚科长,我是她家人。” 老师傅打量了她一番,看她穿着得体,说话也客气,便拿起桌上的电话,摇了几圈,对着话筒说了几句。 挂了电话,他对白攸宁说:“等着吧,人一会儿就出来。” 白攸宁道了谢,就在门口的台阶上站着等。 约莫过了七八分钟,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头发简单挽在脑后的身影,从厂区里快步走了出来。 正是裴景岚。 她比上次见面时看着要疲惫许多,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一身的工作服上也沾了些细小的棉絮。 她看到白攸宁,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意外。 “攸宁怎么来了?” “妈让我来看看你。” 白攸宁笑着迎上去,把手里的网兜递过去,“给你带了点鸡蛋糕,还有水果。” 裴景岚伸手接过,嘴上却说:“我这什么都有,不用特地跑一趟。” 裴景岚从网兜里拿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从传达室的小窗口递了进去。 “王师傅,辛苦了,你拿着吃。” 看报纸的王师傅也没客气,笑呵呵地接了过去:“裴科长客气了。” 这个年头,苹果也是个稀罕物。 裴景岚领着白攸宁,绕过影壁,往厂区深处走。 一路都是红砖砌成的厂房,高大的烟囱冒着白烟,空气里机器运转的轰隆声不绝于耳,混杂着棉尘和机油的味道。 “妈就是瞎操心,我这儿能有什么事。”裴景岚走在前面带路。 白攸宁跟在她身侧:“妈也是惦记你。说你好些天没回家了,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不好住不好。” 裴景岚没再接话,只加快了些脚步。 她的宿舍在厂区后面一排筒子楼的三楼。 楼道狭长昏暗,即使是白天也得开着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煤烟味和各家炒菜残留的油腻气。 裴景岚的宿舍是单间,很小,除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就只剩下一个窄窄的过道。 屋里收拾得还算干净,但桌上堆满了各种图纸和文件,床上的被子也只是胡乱地叠了一下。 “地方小,你随便坐。”裴景岚把门带上,隔绝了走廊里的喧嚣。 她把手里的网兜,放在桌上仅有的一块空地上。 “妈给你装的,我就是个跑腿的。”白攸宁打量着这间小屋,心里跟着发沉。 这地方,跟裴家那个热闹的小院比起来,实在是太冷清了。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跟个鸽子笼似的。】 【我这大姑子,看着是个强人,日子过得也太苦了点。】 【那个洪斌,真是个祸害,坐了牢都便宜他了。】 裴景岚给白攸宁倒了杯热水。 “家里人都还好吧?”裴景岚开口问。 第240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爸和景州出任务去了。” “其他人都挺好的,吃得好睡得香。” 白攸宁把搪瓷杯捧在手心,“爷爷还念叨着您呢,说您爱吃院里那棵枣树结的脆枣,他都给您留着。” “就是我们家老三,最近恐怕是有点情况。” “景阳?”裴景岚正在整理桌角的几本书,闻言抬头,有些意外。 在她印象里,这个三弟就是根不开窍的木头,脑子里除了训练就是任务,能有什么情况。 “可不是嘛。” 白攸宁将两人那些啼笑皆非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 裴景岚听完,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妈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坏了。” “是呀,昨天还说要把那姑娘再叫到家里来吃饭呢。” 白攸宁顺着她的话说,又很自然地把话题绕了回来,“说回您这儿。妈就是惦记您,说您这么久不着家,怕您一个人在外头受委屈。您这……到底在忙些什么?隔壁的同志说你天天都在厂里。” 提到工作,裴景岚的神情又恢复了平日的严肃。 她转身,指了指桌上那堆得像小山似的图纸和文件。 “就是这些东西。”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图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花样设计和各种参数指标。 “你看现在是秋天了,可我们手上做的,全是明年开春的活儿。服装厂的订单都下来了,催着要新花色、新料子。 我们这一行,干的就是抢时间的活儿。明年春天市面上流行什么颜色,什么样的布料好卖,我们都得提前半年给人家拿出来。 这阵子,南边几个大服装厂的采购员,天天都在我们厂里蹲着,眼睛都盯着咱们的新样品呢。” 【果然是这样!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服装生意,吃的就是一个时间差。等百货大楼的成衣都挂出来了,那都是几道贩子转手后的东西了,黄花菜都凉了。真正的机会,就藏在这些图纸上,在这些还没上生产线的布料里头。】 【我这位大姑子,哪里是纺织厂的科长,她这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宝库啊!技术科,掌握着第一手的流行情报和布料资源!】 白攸宁心里念头飞转,面上却不显分毫。 她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点了点头,顺着裴景岚的话问:“那也就是说,现在你们厂里生产出来的布,都是明年春天才能在店里看到的?” “那是自然。”裴景岚把图纸放回原处,“布料出来之后还得裁剪制衣,一道道工序走下来,等上了百货大楼的柜台,那就是谁都能买的大路货了。真正顶尖的那几批料子,在刚织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被那些大厂的采购员给瓜分干净了。” “这话倒是实在。”白攸宁点了点头,心里的算盘已经拨得噼啪作响。 【听听,听听,什么叫专业人士。】 【我这儿还想着怎么从零售市场里淘换布料呢,这儿直接就是源头啊!这要是能从她这儿先一步拿到那些还没面世的新花色……】 【那我的成衣生意,起点可就比别人高出一大截了!】 她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宿舍那扇漆皮斑驳的木门,就被人“笃笃”地敲响了。 裴景岚走过去拉开门,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穿着一身干净的深蓝色中山装,身形挺拔,五官周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看到开门的裴景岚,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景岚,我看你宿舍灯还亮着。还没吃饭吧?要不要一起去食堂?” 裴景岚往旁边让了让,露出屋里的白攸宁,语气平淡地回绝:“不了,我弟妹过来看我了。” 男人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人,目光落在白攸宁身上时,没有半分局促,反而笑意更深了些。 他很自然地接话:“是家里人来了?那更不能在宿舍里凑合了。走,咱们下馆子去,我请客。” 【嚯,这是个什么情况?】 【这位同志看着人模人样的,说话也敞亮,比我们家那个闷葫芦可强多了。】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摸着下巴开始分析了。 她从凳子上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看向裴景岚:“大姐,这位是?” 不等裴景岚开口,那男人已经主动伸出手,笑容爽朗:“你好,我叫顾玮,咱们厂的副厂长。跟景岚是同事。” 他的手在半空停了片刻,见白攸宁没有要握手的意思,便又自然地收了回去,动作里不见一丝尴尬。 白攸宁心里了然。 副厂长?难怪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看这架势,这位顾厂长,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 【就是不知道我这位大姑子,是个什么心思。】 白攸宁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 顾玮的眼神坦荡又专注,一直落在裴景岚身上。 而裴景岚呢,她没看顾玮,只是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角,语气还是淡淡的:“不用麻烦了,顾厂长。我们随便吃点就行。” “这怎么能是麻烦?” 顾玮的语气不容拒绝,却又不让人反感,“弟妹难得来一趟,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就这么定了,你收拾一下,我正好也要出去办点事,顺路。” 他说完,又对白攸宁客气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留下一句“我开车在楼下等你们”,便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 楼道里传来他不疾不徐的下楼脚步声。 屋里,一时有些安静。 白攸宁看了一眼裴景岚,发现她虽然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耳根处却泛起了一点不太明显的红。 “大姐,”白攸宁拉长了调子,促狭地开口,“这位顾厂长,挺热心啊。” 第241章 助攻大姑姐 裴景岚被她那带着几分揶揄的调子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下意识地避开了白攸宁的目光,转身去收拾桌上的搪瓷杯子,嘴里辩解了一句:“别胡说,就是普通同事关系。” 【普通同事会算着饭点儿,专门跑到单身女同志的宿舍楼下来堵人?】 【普通同事见着你家里人,二话不说就要领着下馆子,还专挑好的?】 【大姐,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白攸宁心里透亮,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她站起身,顺手帮裴景岚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拿了过来。 “行,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那咱们也别让这位‘普通同事’在楼下干等着了,走吧。” 裴景岚没再说话,默默接过外套穿上。 两人锁了门,一前一后地走下昏暗的楼梯。 顾玮果然等在楼下,他倚靠着一辆半旧的黑色轿车,看到她们下来,便站直了身子,几步上前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景岚,你坐前面。” 裴景岚脚步迟疑了一下,没动。 白攸宁在旁边看着,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她干脆地拉开后座的车门,自个儿先钻了进去,笑吟吟地说:“大姐,你别跟我抢啊,我晕车,坐后面宽敞。” 【我可真是个贴心的好弟妹。】 【这助攻都送到这份上了,大姐你要是再不上,那可就太不给面子了。】 裴景岚骑虎难下,最后只得坐进了副驾驶。 顾玮替她关上车门,脸上笑意不减,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车子开得不快,顾玮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说:“听口音,弟妹不是京市本地人?” “嗯,我老家沪市的。”白攸宁很自然地接话。 “沪市好地方啊,时髦。我前阵子去那边开会,百货大楼里的东西,比咱们这儿洋气多了。” 顾玮从后视镜里看了白攸宁一眼,“弟妹家里也是做工业口的?” “不是,我是在文工团的。” “那可是文艺工作者,难怪气质不一样。” 顾玮点到即止,把话题又转回了裴景岚身上,“景岚,上次跟你提的那个技术革新的方案,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裴景岚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厂房和树木,淡淡地应了一声:“还在想。” “不着急,慢慢想。这事儿关系到明年全年的生产指标,得慎重。”顾玮的语气很温和,听不出半点领导催促下属的意思。 车子最后停在了一家名叫“松鹤楼”的饭馆门口。 这地方白算是京市里数得上的馆子,一般人来这儿,即便有钱有票,也未必能有座位。 顾玮像是这儿的常客,领着她们直接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雅座。 一个穿着干净白褂子的服务员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顾厂长来了!今儿想吃点什么?” “把你们这儿的松鼠鳜鱼、八宝鸭都安排上,再炒两个时令的青菜,汤就上个三鲜汤。” 顾玮熟练地点着菜,又问裴景岚和白攸宁,“你们看看,还想吃点什么?” 裴景岚摇头:“够了,太多了。” 白攸宁看着这架势,心里对这位顾厂长的实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啧,这哪是普通同事的饭局。这菜点得,都快赶上裴家摆席面了。】 【这一顿饭,怕是普通工人小半个月的工资都打不住。看来这位顾厂长,是铁了心要下本钱的。】 等菜的工夫,顾玮主动给她们倒上茶水,聊的也都是厂里的一些趣闻,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让场面冷下来。 “我们厂里最近是真忙,尤其是技术科。”顾玮看向裴景岚,话里带着心疼,“景岚一个人担着一个科的担子,底下新来的技术员全指望着她带,这些天人都熬瘦了一圈。” 裴景岚低头喝茶,不接话。 白攸宁心里一动,把话头接了过来:“可不是嘛,我刚去大姐宿舍,看她桌上堆的那些图纸,头都大了。听说明年开春的布料花样,现在就得定下来?” “弟妹是内行啊。”顾玮有些意外。 “哪里算什么内行,”白攸宁摆摆手,笑得谦虚,“就是听家里人闲聊,知道一点皮毛。我就是好奇,这衣服的样式,每年都变。你们在纺织厂,是不是最先知道明年会时兴什么样子的人?” 顾玮笑了笑,很有耐心地解释:“我们主要是负责布料的生产和花色设计,至于成衣的样式,那是服装厂的事。不过嘛,两者相辅相成。什么样的料子适合做什么样的裙子,什么样的花色做成衬衫好看,我们心里大概都有个数。每年那些大服装厂的采购员过来,我们技术科的人,也得陪着给些参考意见。” 【专业!】 【看来我这生意经,真得跟这位顾厂长多念叨念叨。这都是第一手的情报!】 这顿饭吃得确实很愉快。 顾玮谈吐风趣,又很会照顾人,不时给裴景岚夹菜,还会把鱼身上最嫩的肚子肉挑出来,放到她的碗里。 裴景岚话不多,饭桌上,反倒是白攸宁一直在跟顾玮讨论各种布料和市场的事。 饭后,天已经黑透了。 顾玮发动车子:“走吧,我先送弟妹回去。” 白攸宁摆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顾厂长,您把我送到前头的公交站就行,这会儿车还多着呢。” “天这么晚了,坐公交不安全。”顾玮坚持。 “没事,我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白攸宁笑呵呵地拍了拍车窗,“就到公交站,不然我可过意不去了。您还是赶紧把我们大姐送回宿舍吧,她明天还得上早班呢。” 顾玮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强求,便把车开到了最近的公交站牌下。 白攸宁干净利落地拉开车门下了车,冲车里挥了挥手:“大姐,顾厂长,那我先走了,你们路上慢点。” 说完,也不等两人回应,她转身就朝站台等车的人群走去。 车里只剩下顾玮和裴景岚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顾玮专心开着车,裴景岚则扭头看着窗外,街边的路灯一盏盏向后掠去,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快到宿舍楼下时,裴景岚终于回过头,打破了沉默。 “顾玮。”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很清晰。 “今天谢谢你。不过……以后还是保持点距离吧,免得厂里人说闲话。” 顾玮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车子平顺地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停下。 他没有立刻熄火,而是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裴景岚。 第242章 晚了一步 “闲话?” 顾玮开口,声音比在饭桌上沉了些。 “我不在乎。” 裴景岚只觉得呼吸都停了一瞬,她猛地将头转向窗外,盯着宿舍楼那几扇透出昏黄灯光的窗户。 “厂里人多嘴杂,对你影响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顾玮的语气平静却认真,“你未嫁,我未娶,我追求我欣赏的女同志,光明正大。” 裴景岚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深深陷进裤子的布料里。 “景岚,”顾玮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我不是一时冲动。” “我喜欢你。” 车里一下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细微的嗡鸣。 裴景岚感觉脸颊的温度在不断升高。 她活了快三十年,头一次有男人这样坦荡地对她说出这句话。 就算是洪斌,当年也只是嘴笨地塞些东西,话都没敢当面挑明过。 裴景岚胸口一阵起伏,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复下来。 她转回头,迎上顾玮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道:“顾厂长,谢谢。但是我没有再婚的打算。” 她离过婚。 那场婚离得满城风雨,名声早就坏了。 她不能再拖累一个好人。 顾玮听完,脸上竟没有半分失落,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我没说现在就要你点头结婚。” 他看着她,车外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可靠。 “景岚,你过去吃的那些苦,我都知道。” 裴景岚的眼眶蓦地一热。 “我们可以先当对象处着。”顾玮的语气放缓了,“不用声张,就我们俩。一起吃吃饭,说说话,跟今天一样。” “你觉得我这个人还行,我们就继续。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随时叫停,我绝不纠缠。”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 “其实,在你结婚前,我就……注意到你了。一直后悔,当初没能早点跟你说。现在老天爷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不想再错过。” 裴景岚听着,心里刚泛起的那点暖意,被她硬生生按了下去。 她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波澜。 “我没有处对象的想法。外面年轻的好姑娘多的是,顾厂长,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说完,她不再看他,利落地推开车门。 “今天谢谢你请客。我到了,先上去了。” 顾玮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把腰杆挺得笔直,一步步走上台阶,消失在筒子楼幽暗的门洞里,全程没有回头。 车里的空间,因她的离开,显得空落落的。 他没有马上发动车子。 顾玮抬手,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 他早猜到会是这个结果,甚至想过她会说出更难听的话。 他了解她。 从她还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小技术员时,他就认识她了。她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倔强,像极了悬崖上的松柏。 那时候他就想,谁能娶到这样的女人,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惜,他晚了一步。 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谁想到,还能有今天。 她说的那些话,是真心,也是她给自己砌起的一道墙。 被火烫过一次的人,再看见烟,都会下意识地躲开。 没关系。 他不急,他等得起。 他会让她知道,他和洪斌,不是一样的人。 他会守着她,等她自己心甘情愿地,把那扇门打开一条缝。 顾玮重新发动了车子。 黑色的轿车调转方向,平稳地驶出这片陈旧的家属区。 他从后视镜里,最后望了一眼那栋红砖小楼,三楼的某个窗口,还亮着一盏孤灯。 ———— 白攸宁坐公交车晃回大院门口时,天已经黑透了。 夜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可她心里却烧着一团火。 今晚这顿饭,收获太大了。 她一边往家走,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刚进院门,堂屋的灯就亮着。 陈玉珠听到脚步声,从屋里迎了出来。 “回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她拉过白攸宁的手,入手一片冰凉,“见到你大姐了?她怎么样?” “见到了。”白攸宁跟着她进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着,“挺好的。就是厂里实在太忙,我看她人都熬瘦了一圈,精神倒是还好。” 她没提顾玮的事。 看大姐那态度,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俩人估计还有得磨合。 男女之间的事,终究得他们自己捅破那层窗户纸才行。 过早让外人介入不见得是好事。 白攸宁心里有了计较,嘴上只捡工作上的事说:“大姐说她们技术科在赶明年的新花样,订单催得急,这才没空回家。” “唉,这孩子,就是报喜不报忧。”陈玉珠听了,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什么事都一个人硬扛。” “妈,您也别太操心。”白攸宁劝道,“大姐那是事业心强,是好事。等这阵子忙过去,不就回来了?” “也只能这样了。”陈玉珠叹了口气,随即又拍拍她的手,“行了,你也跑了一天,累了,赶紧洗漱去歇着吧。” “知道了,妈。” 白攸宁应着,端着水杯回了自己房间。 她没急着睡,而是坐到书桌前,借着台灯的光亮,摊开一个崭新的本子。 脑子里,全是饭桌上顾玮透露的那些关于布料、花色和市场风向的零散信息。 这些信息在她脑中重新排列组合,渐渐地,一条路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过。 钱,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旁人做生意,求的是个安稳,赚的是三餐饱饭。 她不一样。 上辈子为了生存,就是个苦哈哈的打工人。 这辈子,她想为自己活一次,干点真正想干的事。 第243章 既定的结局 白攸宁放下笔,在本子上重重画下一个圈。 脑子里的那团火,落到纸上,成了一行行清晰的规划。 但她也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 政策的口子,要到明年才会真正松动。 眼下这一切,都只能是纸上谈兵,没办法落到实处。 白攸宁把本子合上,收进抽屉里。 罢了,文工团那边的工作也还没辞,就当是给自己放个长假,再安稳地待上一段日子。 等明年春风一吹,才是她大展拳脚的时候。 她心里有了底,整个人也松快下来。 拿着东西就去了卫生间洗漱。 回到房间,关上门。 她坐在床边,用干毛巾一下一下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擦着擦着,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房间的角落里,那张折叠起来的行军床安安静静地立着。 那是裴景州的东西。 他不在家的时候,这张床就收在这里。 白攸宁的目光停在那张床上,有些出神。 算算日子,他这次出去,快一个礼拜了。 家里少了个人,尤其是晚上,这屋子就显得格外空旷。 也不知道任务顺不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白攸宁自己都愣住了。手里擦头发的动作彻底停下。 【我这是怎么了?】 【操心他干嘛?他一个副团长,身手好得跟什么似的,轮得到我在这儿瞎想?】 【肯定是这几天太闲了,闲出来的毛病。】 她把毛巾往旁边一扔,心里有些烦乱。 可越是想把那个念头压下去,它就越是清晰地在脑子里盘桓。 那晚他离去前的样子,他告白说的那些话,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白攸宁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最后还是坐回了床沿。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脚趾无意识地蜷了蜷。 以前,她盼着他出任务,最好十天半个月别回来,她落得个清净自在。 可现在…… 她竟然开始琢磨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认知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白攸宁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夜深了,窗外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大院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躺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眼睛睁着,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影子。 怎么就……开始惦记他了呢。 ———— 千里之外,风沙正紧。 夜里的风卷着沙砾,打在临时营房的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 裴景州靠坐在床头,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的烟,听着外头的风声,脑子里却静不下来。 这段日子,他白天忙着任务,勘察地形,部署防务,累得沾枕头就着。 可一到夜深人静,她的影子就总往他脑子里钻。 风又刮紧了些,营房的窗户被吹得哐哐作响。 他仰起头,后脑勺抵着冰凉的墙壁。 他想她了。 想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香气,想起给她擦头发时,她微微颤动的长睫毛,想起她嘴里小声嘟囔着腹诽他的样子。 更想起自己把话挑明时,她那副明明心里慌得不行,却还要强撑着镇定的模样,又倔又可爱。 那天晚上他被紧急叫走,上车前,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 屋里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可就是那一刻,他头一次尝到了什么叫牵挂的滋味。 不像以前,出任务就是出任务,脑子里只有任务本身。 这一次,心里头坠了个沉甸甸的东西,让他总想着早点把这边的事情了结,早点回去。 裴景州把那根没点燃的烟放回桌上,起身走到了窗边。 窗外黑得像泼了墨。 只有远处哨塔上的一点灯光,在漫天风沙里忽明忽灭,脆弱得像是随时会被吞掉。 ———— 翌日,文工团练功房。 一排穿着练功服的身影在把杆前舒展,汗水浸湿了贴身的衣衫。 白攸宁也在其中,一条腿搭在把杆上,身体缓缓下压。 动作是标准的,姿态是舒展的,只是人有些魂不守舍。 舞蹈队的王老师背着手从她身后走过,只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团里谁都知道,白攸宁是弹钢琴的,是团里的“宝贝疙瘩”,舞蹈功底不丢就行,算是B角,以防万一有演出任务,A角临时出状况。 她对这压腿、下腰的苦差事也确实没什么热情,每天过来点个卯,更多是靠着这具身体十几年练下来的肌肉记忆在维持。 正出着神,练功房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团长庄慧走了进来,拍了拍手掌。 “都停一下,过来开个短会。” 庄慧说话向来雷厉风行,不带半句废话。 姑娘们三三两两地围拢过来,有的还用毛巾擦着额上的汗。 “刚接到上级通知,” 庄慧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咱们团下个月要去一趟西北,进行为期半个月的慰问汇演,同时跟那边的兄弟单位做业务交流。这是任务,也是荣誉。”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就起了些细小的骚动。 去西北,可是个苦差事。风沙大,条件差,路途又远。 但对很多人来说,这也是个机会,是履历上能添一笔的资历。 有人犯了难,也有人按捺不住兴奋。 白攸宁站在人群后头,听着“西北”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 她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压腿的那个动作停住了,身体有片刻的僵硬。 【西北……汇演……】 【不会这么巧吧?】 原书里,文工团到了那边没多久,边境就起了冲突。 规模不算大,却是动了真格的。 为了鼓舞士气,团里临时接到任务,跟着后勤部队往前沿哨所送物资。 林晚晚作为女主角,自然也在其中。 然后,意外就发生了。 半道上车队遭遇一伙潜入境内的暴徒伏击,车辆翻进了戈壁滩的干涸河沟里。 混乱中,林晚晚被暴徒掳走。 裴景州带队追击,为了救她,跟暴徒在悬崖边上缠斗。 最后的结局是……连人带车,一起坠下悬崖。 书里,裴景州最后的结局就是—— 尸骨无存。 想到这里,白攸宁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这次去的人员,名单下午会公布。都做好准备,这是政治任务,不允许讲条件。”庄慧又交代了几句纪律,便让大家解散了。 人群散开,叽叽喳喳的讨论声立刻响了起来。 “天呐,要去西北啊,我妈肯定得担心死。” “怕什么,公费旅游,多好的事儿。” “你当是去逛公园呢?我可听说了,那边一天到晚吃沙子。” 白攸宁没参与她们的讨论,她慢吞吞地直起身,走到墙边,靠着冰凉的墙壁,一点点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心里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个念头和画面缠成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攸宁,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 旁边的舞蹈演员吴莉碰了碰她的胳膊,关切地问了一句。 白攸宁回过神,勉强扯了扯嘴角。 “没事,可能……早上没吃饱,有点低血糖。” 胸口闷得发慌,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她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后颈,之前那份盘算未来的轻松心情,此刻荡然无存。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害怕的,已经不仅仅是被卷进剧情里受伤。 她更怕的是,裴景州,是不是真的就在那个漩涡的中心,等着那个既定的结局。 第244章 有温度的家人 下午,那张写着最终名单的红纸,就贴在了文工团大院的公告栏上。 姑娘们一窝蜂地围了上去,叽叽喳喳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白攸宁没去凑那个热闹,她就坐在练功房角落的长凳上,慢条斯理地换着自己的布鞋。 “攸宁,攸宁!有你!” 吴莉从人群里挤出来,一脸兴奋地跑过来,“你看,咱们俩又能一块儿出差了!还有林晚晚,她也去。” 白攸宁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吗,那还挺巧。” 吴莉没察觉出她情绪的低落,还在那儿掰着指头数:“咱们舞蹈队去了八个,声乐队两个,还有器乐组……哎,你猜怎么着?钢琴就你一个!团长可真看重你!” 白攸宁“嗯”了一声,把换下来的鞋子放进布兜里。 她不用看那张名单,心里也早就清楚。 该来的,一个都跑不掉。 她,白攸宁,炮灰女配。 林晚晚,是集万千气运于一身的天选之女。 这不就是一出戏的标准配置么。 【还看重我,是怕女主角出事的时候,没人给她配背景音乐吗?】 【政治任务,不允许讲条件。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装病都找不到地方。除非我现在就从这楼上摔下去,摔断条腿,不然谁也别想跑。】 她拎着自己的东西,跟还在兴奋讨论的吴莉道了别,一个人先走了。 临下班的时候,天色就阴沉了下来。 刚走出文工团的大门,豆大的雨点就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的,敲在水泥地上,溅起一小撮一小撮的尘土。 一场秋雨,带着透骨的凉意。 路上的人们惊呼着四散奔逃,有的撑开了伞,有的把公文包顶在头上,匆匆往公交站台或者屋檐下躲。 白攸宁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眼前瞬间被雨幕笼罩的世界。 她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想着会下雨,两手空空。 她看着眼前瞬间被雨幕笼罩的世界,雨帘将一切都冲刷得模糊不清。 秋雨来得又急又猛,砸在地上,腾起一片白蒙蒙的水汽,凉意顺着裤脚就往骨头缝里钻。 没几分钟,路上连个骑自行车的都看不见了。 白攸宁知道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全是潮湿的、带着泥土腥味的凉气。 算了,跑吧。 她把手里的布兜往怀里紧了紧,一头扎进了雨里。 雨点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冰凉的触感让她激灵了一下,原本混沌的脑子却好像清醒了些。 风裹着雨,吹得她眼睛都快睁不开。 从文工团到最近的公交站台,还有不短的一段路。 她几乎是小跑着,踩着地上的积水,水花溅湿了她整条裤腿。 等她浑身湿透地挤上公交车时,整个人狼狈得像只落汤鸡。 车厢里人多,空气闷热又混浊,可她只觉得冷,从里到外的冷。 车窗玻璃上蒙了一层水汽,她靠在窗边,外面的街景都成了扭曲的光团。 她不能让裴景州死。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立了起来,把其他所有纷乱的思绪都压了下去。 她早就不是那个刚穿来时,一心只想混吃等死的白攸宁了。 裴家的这些人,陈玉珠的唠叨,裴老爷子明目张胆的偏爱,裴景阳口是心非的别扭,还有……裴景州那个不善言辞的闷葫芦。 他们早就不是书里单薄的纸片人,而是活生生的,有温度的家人。 既然其他人的命运能被改变,那他也一定可以! 回到大院时,雨势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白攸宁推开院门,刚走到堂屋门口,就被迎出来的陈玉珠吓了一跳。 “哎哟我的天!”陈玉珠看着她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的样子,心疼地说道,“怎么淋成这个样子!早知道让景阳开车去接你一趟。” “出门没带伞,雨下得太急了。”白攸宁的声音有点发飘,嘴唇冻得没什么血色。 “快快快,进屋!” 陈玉珠不由分说,把她扯进屋里,从暖水瓶里倒出热水兑了,又拿了干净的毛巾塞到她手里。 裴青山也从屋里出来,看到浑身湿透的孙媳妇,脸色一肃。 “赶紧去冲个热水澡,把这身湿衣服换下来!玉珠,去熬碗姜汤给宁宁,不然非得着凉不可!” 白攸宁被陈玉珠推搡着进了卫生间,热水兜头淋下的那一刻,她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松弛下来。 可那股盘踞在心里的寒气,却怎么也冲不散。 等她换了干净的家居服,捧着陈玉珠端来的那碗滚烫辛辣的姜汤小口喝着时,人也渐渐缓过来了。 “妈,我没事,您别忙了。”她看着陈玉珠还在灶台边转悠,想给她煮点什么吃的。 “什么没事,你看你那脸,白得跟纸似的。” 陈玉珠回过头,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是不是单位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我看你从回来就心事重重的。” 白攸宁捧着碗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没有,就是淋了雨,有点冷。妈,我喝完就回屋躺会儿。” “去吧去吧,好好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白攸宁端着剩下的半碗姜汤回了自己房间。 她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陈玉珠还在厨房里忙活的声音,鼻腔里一阵发酸。 她把碗放在桌上,坐到床边。 她盯着房间角落里那张收起来的行军床,目光沉沉。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既然她来到了这里,知道了这一切,就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辞职不去? 可以。 但那改变不了林晚晚会去,裴景州会去救她,伏击会发生的事实。 她不去,只是把自己从危险里摘了出去,对裴景州没有半点帮助。 她必须去。 不但要去,还得想办法,把那个死局,破了。 第245章 发烧 白攸宁躺在床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脑子里却像放着一场无声的黑白电影。 电影的背景是漫天的黄沙,呼啸的风,还有陡峭的悬崖。 她好像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看着一辆军绿色的车子失控地翻滚,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人影,看着裴景州…… 她想喊,喉咙里却像是堵了棉花,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半梦半醒的煎熬里,院子外头传来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最后在门口停稳。 雨丝还在飘着,夜色里,车灯的光柱划破了院子里的昏暗。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回来了!” 是陈玉珠带着惊喜的声音。 紧接着,裴景阳和裴景悦也都从各自的房间里探出头来。 两个穿着军装的高大身影一前一后地跨进门。 走在前面的是裴振国,他脱下被雨水打湿了些许的军帽,露出一张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的脸。 跟在他身后的,是裴景州。 他比离开前更黑了些,也更瘦削了,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眉眼间带着掩不住的疲惫,但那身军装穿在他身上,身型依旧挺拔帅气。 “爸,哥!”裴景阳迎了上去。 “爸,大哥!你们终于回来了。”裴景悦也脆生生地喊道。 “哎,都回来了。”陈玉珠脸上全是笑,赶紧张罗着,“快把东西放下,我去给你们下碗热汤面,暖暖身子。” 裴景州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脚步顿了一下。 他把手里的行李包放在地上,声音有些沙哑地问:“妈,攸宁呢?” “哎,别提了。”陈玉珠一听,语气满是心疼,“那孩子,下班遇着大雨,也没带伞,跑回来的,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我让她喝了碗姜汤,这会儿估计是累着了,回屋歇下了。” 裴景州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淋雨了? 他下意识地就往白攸宁的房门口看了一眼。 那扇门关着,门缝底下黑漆漆的,没有透出灯光。 裴景州问了一句:“请医生看了吗?” “看什么医生,就是淋了点雨,小题大做。” 陈玉珠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喝了姜汤,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你们也是,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我去厨房给你们做点吃的。” 一家人各自忙碌起来。 裴景州冲了个澡出来,换上常服,身上的寒意和疲惫被热水冲刷掉不少。 他没有去堂屋,而是先进了自己和白攸宁的房间。 屋里很安静,他拧开床头那盏小台灯,昏黄的光线柔和地铺散开。 床上的人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睡得不甚安稳的脸。 她眉头微蹙,脸颊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没什么血色。 他走到床边,俯下身,抬起手背,轻轻贴上她的额头。 滚烫的。 再去看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却是冰凉的。 她整个人在被子里轻轻地颤抖,像是觉得冷,无意识地把被子又往自己身上卷了卷,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 裴景州在床沿边坐了一会儿。 外面是家人重逢的热闹说话声,厨房里传来陈玉珠切葱花的细碎声响,这一切都让他有种落到实处的安心感。 可怀里这个发着烫的人,却又让他心里揪着。 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的一角,上了床,躺在了她的身侧。 床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吱声。 白攸宁在睡梦中动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身边的热源,竟主动朝他这边靠了过来。 裴景州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 他伸出长臂,小心翼翼地将她连人带被地揽进怀里。 她整个人还在发着抖。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怀里的人很轻,带着沐浴后淡淡的皂角香气。 她的头发半干,有几缕贴在他的脖颈上,有些痒。 他低头,就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长睫毛。 风沙里行军的那些日子,他想的就是这个画面。 他不在家这几天,她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下了雨也不知道先躲避一下,实在不行就让家里人过去接一下。 竟然就这样淋雨回家,现在还发起了烧。 裴景州叹了口气,手臂收拢,将她整个都护在自己的范围里。 怀里的人渐渐不再发抖,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大概是找到了一个足够暖和的所在,安心了。 裴景州却睡不着了。 他设想过好几种他们再次相处的画面。 她可能是冷淡的,也可能会逃避。 他甚至连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都在心里反复琢磨过。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是眼前这样。 罢了,只要她好好的就行。 裴景州就这么抱着她,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颗在外面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白攸宁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一口大锅里,底下烧着文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反复地煎熬。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全是漫天漫地的黄沙,还有一辆翻倒的军绿色卡车。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身边贴过来一个温热的源头,像冬天里的小暖炉,驱散了那股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寒意。 她下意识地就往那热源靠了过去,紧紧挨着,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窗外是雨后清新的空气,屋里却很暖和。 她动了一下,才发觉自己整个人几乎是挂在别人身上的。 一只结实的手臂横在她的腰上,将她圈在一个坚实又温暖的怀抱里。 白攸宁的脑子宕机了片刻,然后猛地清醒过来。 她僵着脖子,一点点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裴景州放大了的睡脸。 他睡得很沉,眉宇间还带着倦意,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冒了出来,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野性。 【!!!】 【我这是睡了个什么玩意儿……哦,是我自己那个名义上的丈夫。】 【他不是出任务去了吗?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摸上床了?】 【不对,重点是,我怎么主动投怀送抱了?我白攸宁的一世英名!】 她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满地打滚,身体却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呼吸平稳地洒在她的头顶,带着一点点烟草的味道,不难闻,反而让她莫名地安心。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那股忽冷忽热的难受劲儿,好像已经退下去了。身上出了层薄汗,黏糊糊的,但比昨天那种要命的虚弱感强多了。 白攸宁正天人交战,琢磨着是该一脚把他踹下去,还是假装自己还在睡,圈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些。 裴景州醒了。 他睁开眼,低头就对上了怀里那双圆睁的眼睛。 四目相对,空气都凝固了。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听起来比平时低沉。 “还难受吗?” 说着,他很自然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烧退了。”他得出结论,然后才松开她,坐起身。 白攸宁连忙也跟着坐起来,拉着被子把自己裹好,离他八丈远。 【退了退了,再不退,就要被你这个人形火炉给烤熟了。】 【这动作熟练得,跟我们俩是真夫妻似的。】 裴景州下床,给她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喝点水,你昨晚发了很多汗。” 白攸宁默默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偷偷瞟他,他已经穿戴整齐。 “你……”她忍不住开口,“昨晚就睡这儿?” “嗯。”裴景州把床铺好,回头看她,“你发着烧,我不放心。” 第246章 我不要面子的吗? 白攸宁捧着那杯温水,指尖的温度透过玻璃杯壁传过来,让她有些纷乱的心绪定了定。 她低头抿了两口,才重新抬起头,问:“你……几点到的家?” 话刚出口,白攸宁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 【死嘴,问这个干嘛,搞得跟查岗似的。】 她心里暗自嘀咕,实在是屋里这气氛有点怪。 两个人独处,他又不说话,就那么站着,存在感实在太强。 “九点多。”裴景州回答,声音里还带着些许未散尽的沙哑,“回来就看你睡着了,脸很红,摸着烫手,人还在被子里打颤。” 白攸宁听着,耳根子却莫名有点发热。 【说得这么详细干嘛……搞得我跟个破风箱似的,又漏风又发抖。我不要面子的吗?】 “现在感觉怎么样?”他接着问,话语里是实打实的关切,“要去卫生所让医生看看吗?” “不用不用。” 白攸宁连忙摆手,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就是淋了点雨,小事儿。睡一觉捂出汗来,这会儿已经好多了,就是身上有点黏糊。” 她一边说一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腿,力证自己没什么大碍。 “我又不是泥捏的,哪儿就那么娇气。” 裴景州没再坚持。 他知道她的脾气,她说没事,那就是真的缓过来了。 白攸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主动找了个话题,也是她心里一直悬着的事。 “这次出去……还顺利吧?” 她问得尽量云淡风轻,像只是随口一提。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赶紧找补了一句:“我就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毕竟他的工作性质特殊,她懂。 裴景州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任务很顺利。” “但我不太好。” 白攸宁心里咯噔一下,人也下意识地坐直了些。 【!!!】 【什么叫你不太好?受伤了?哪儿伤了?还是说……遇上书里那伙人了?剧情提前了?】 她脑子里警报声大作,无数个念头炸开,脸上却还绷着。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声音都绷紧了。 “哪里不好?受伤了?伤哪里了?” 裴景州就那么看着她,晨光在他的侧脸投下深刻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沉静又认真。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让白攸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她听见他说。 “每天晚上躺下,就想你。” 白攸宁整个人都懵了。 屋子里很静,窗外晨光熹微,能听见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的嗒嗒声。 裴景州的话,搅得她的心湖波澜不止。 【哥们儿,你认真的吗?】 【出去一趟,风沙把脑子吹开窍了?还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 【这种偶像剧男主角的台词,从你这张常年写着“生人勿近”的脸上说出来,真的很违和啊!】 【我承认,有那么一点点……心动。呸!是心惊肉跳!对,就是心惊肉跳!】 她脑子里的小人已经抱着脑袋原地翻滚了三百圈。 她低着头,脚趾头在拖鞋里使劲蜷缩着,就是不去看他。 屋子里的空气都变得滚烫。 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床上下来,胡乱抓起搭在椅子上的衣服抱在胸前,脚步都有些虚浮。 “那个……我去洗漱。” 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说完就想往外溜。 人刚走到门口,就被一堵坚实的胸膛挡住了去路。 裴景州就站在那儿,也没做什么,可那股子压迫感却让她动弹不得。 “烧刚退,别用凉水。” “用热水擦擦身子就行。” 【管家公啊你!我洗澡你都要管?】 白攸宁心里腹诽,嘴上却不敢顶撞,毕竟人家说的是正理。 她抱着衣服,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过去,闷闷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卫生间,还把门给带上了。 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她才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镜子里的人,脸颊红得不正常,也不知道是烧的,还是羞的。 【白攸宁啊白攸宁,你可真没出息!】 【不就是一句土味情话吗?至于反应这么大?】 正当她跟自己较劲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陈玉珠的声音。 “宁宁,景州,早饭好了,赶紧出来吃,面要坨了!” 这一声喊,总算把她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拉了出来。 白攸宁赶紧洗漱换好衣服,整理了一下自己,这才磨磨蹭蹭地拉开了门。 一大家子人已经围坐在了饭桌旁。 裴振国和裴青山正在低声说着话,裴景阳和裴景悦兄妹俩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不时发出两声偷笑。 陈玉珠正往每个人的碗里添一个刚出锅的荷包蛋,满屋子都是葱油的香气。 热腾腾的饭菜香气里,裹着寻常人家的安稳和热闹,冲淡了白攸宁心里那点不着边际的慌乱。 “宁宁,快过来坐。” 陈玉珠一见她出来,立刻招手,又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怎么样,身上还有没有不得劲的地方?要是还难受,今儿就别去团里了,在家好好歇一天。” “没事了妈,睡了一觉,发了汗,现在好得很。”白攸宁应着,目光在饭桌上扫了一圈。 满满当当,就一个位置空着。 裴景州左手边的位置。 【行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早饭。】 白攸宁心里叹气,磨磨蹭蹭地挪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一坐下,她就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埋头只管吃面。 今天的早餐是葱油拌面,卧着个金灿灿的煎蛋,香气扑鼻。 她刚拿起筷子,旁边就伸过来一双筷子,往她碗里又添了个煎蛋。 “多吃点。” 白攸宁手一抖,筷子差点没拿稳。 【???】 【我碗里怎么长出第二个蛋了?】 她僵着脖子转头,对上裴景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我吃不了这么多。”白攸宁小声抗议,想把那个蛋给夹回去。 裴景州却已经端起自己的碗,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只丢下一句。 “你先吃,吃不完的给我。” “啪嗒。” 裴景阳手里的筷子掉了一根在桌上。 饭桌上原本融洽热闹的气氛,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齐刷刷地看着他们俩。 尤其是裴景悦,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救命!你们别看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吃个早饭啊!】 白攸宁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脸颊热得发烫。 裴景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家二哥,压低了嗓门问旁边的裴景阳。 “哥,你掐我一下。咱哥是不是出任务把脑子给撞了?他不是有洁癖吗?什么时候吃别人碗里的东西了?!” 第247章 与怨种丈夫在车内独处 裴景悦这句小声的嘀咕,在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雨滴声的饭桌上,不亚于平地起了一声雷。 饭桌上,除了埋头吃面的裴景州和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的白攸宁,其余几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 裴景阳的嘴巴张成了个“O”型,手还保持着去捡筷子的姿势,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陈玉珠则是一脸的茫然,看看自家大儿子,又看看脸颊通红的儿媳妇,脑子里一团乱麻。 倒是上位的裴振国和裴青山,这对父子俩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谁也没说话。 【完了完了,大型社死现场。】 【景悦你是我亲妹妹!你就算有疑问,能不能等私下再问?你这么一嚷嚷,我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家抬头做人?】 【本来就是假夫妻,这下好了,搞得跟我们在全家人面前演恩爱戏码似的,还是演技特别差的那种。】 白攸宁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要烧起来了。 “咳。”还是陈玉珠先反应过来,她瞪了小女儿一眼,试图把这尴尬的气氛给圆回来。 “景悦你瞎说什么呢,你哥心疼你嫂子,多给个蛋怎么了?” 她说着,又热情地问白攸宁,“宁宁,一个蛋不够吧?妈再去给你煎两个?” “够了够了,妈,真的够了。”白攸宁连忙摆手。 【再煎两个,是嫌我还不够显眼吗?】 她看着自己碗里那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再看看裴景州碗里孤零零的面条,心里更是别扭。 让他吃自己剩下的,这事儿她干不出来。 她一咬牙,端起自己的碗,小心翼翼地往裴景州那边推了推,压低声音道:“那个……我还没吃,这面太多了,我分你一点吧。” 这样总行了吧?显得我们多么友爱互助。 裴景州吃面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没说话,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在全家人的注视下,他伸出手,很自然地将白攸宁的碗端了过来。 然后拿起她的筷子,从她碗里挑起大约一半的面条,利落地放进自己的碗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迟疑。 做完这一切,他才把碗还给她,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声音平淡地说了句:“行了,快吃吧,面要坨了。” 饭桌上,再度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裴景阳默默地捡起了自己的筷子,看着自家大哥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严重怀疑自己过去二十几年认识的是个假人。 他终于忍不住,对着身边憋笑快憋出内伤的裴景悦,用气音说:“掐我,快,我肯定是没睡醒。” 裴景悦哪里会客气,伸出手指就在他胳膊上拧了一记狠的。 “嘶——”裴景阳倒抽一口凉气,瞪着她。 裴景悦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捂着嘴,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声对裴景阳说:“哥,你真该跟二哥多学学。” 裴景阳揉着被掐疼的胳膊,压着嗓子问:“学什么?” “学我二哥怎么疼媳妇儿啊。”裴景悦挤眉弄眼,凑到他耳边,声音小得只有他们俩能听见。 裴景阳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从耳根蔓延到脖子,梗着脖子嘴硬地顶回去:“吃你的饭,话怎么那么多。” 这顿早饭,白攸宁是在全家人的“注目礼”中吃完的。 每一口都吃得如坐针毡,尤其是那两个荷包蛋,她硬是逼着自己一口不剩地咽了下去,生怕剩下一点儿,旁边那位爷就真的会伸手过来夹走。 好不容易熬到放下筷子,她借口上班要迟到了,抓起自己的布兜就想溜。 “我走了,妈,爷爷,爸。” 她脚底抹油,刚迈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等等。” 白攸宁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裴景州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件军绿色的外套,还有一串车钥匙。 他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将那件明显是男款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衣服上还带着他身上那种清冽干净的气息。 “外面风大,穿着。” 他的动作很自然,就好像俩人真的如一对平常夫妻似的。 “我送你。” 【不是吧大哥!还要送我?就咱俩现在这气氛,待在一个密闭空间里,不会窒息吗?】 白攸宁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捶墙了。 不等她找出个理由拒绝,裴景州已经迈开长腿往外走了,只留给她一个不容商量的背影。 裴景阳和裴景悦兄妹俩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互相交换了一个“活久见”的表情。 最终,白攸宁还是认命地跟着上了车。 军绿色的吉普车行驶在雨后湿滑的柏油路上,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啦”的轻响。 车厢里安静得过分,只有发动机在平稳地嗡鸣。 白攸宁身上披着裴景州那件宽大的军装外套,袖子长出一大截,整个人像是被包裹在一个移动的、带着他气息的壳子里。这让她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只能扭头看着窗外,倒退的梧桐树和灰扑扑的建筑,在视野里拉成模糊的线条。 可就算是看着窗外,她也能感觉到身旁那道视线,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 不灼热,却也无法忽视。 【大哥,你好好开车行不行?看路啊!别看我,我脸上又没长出交通指示牌。】 【这气氛也太尴尬了。谁能给我一本《如何与怨种丈夫在车内独处而不窒息》的指南?在线等,挺急的。】 她心里的小人已经快把车顶给掀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 忍了又忍,在车子快要开到文工团大院门口那条路时,白攸宁觉得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 她必须问,有些事情,早知道一分,就多一分准备的时间。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又自然。 “那个……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这么问有点太直接,显得自己好像很在意的样子,于是又补了一句:“接下来……还有要出去的任务吗?” 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开车的裴景州,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他侧过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她正襟危坐,眼睛看着前方,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抓着自己的布兜子,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可他却从她那故作镇定的语气里,听出了藏不住的关心。 她是在担心他又要离开。 这个认知,让裴景州的心里像是被温水浸泡过,熨帖又柔软。 他喉结微动,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声音却比平时更沉了几分。 “暂时没有接到新的通知。” 白攸宁闻言,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并没有因此落下。 暂时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没有通知?那文工团这边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两边信息不同步?还是说……他的任务是突发的?】 【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这事儿变数还很大。】 她心里盘算着,面上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第248章 匪夷所思的“预言” 裴景州的面色没有半分变化,开车的动作依旧平稳。 可他的脑子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怎么会把文工团和他的任务联系在一起? 这件事,除了军区内部的少数几个人,根本无人知晓。 就连他自己,也是昨天回到军区销假时,才从父亲口中得知,这次慰问演出的安保工作,将由他所在的部队全权负责。 她一个文工团弹钢琴的,是怎么知道的? 过往那些匪夷所思的“预言”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从父亲那批险些出事的物资,到裴景阳的野外拉练,再到这次……她似乎总能提前一步,窥见那些尚未发生的、被层层保密的事情。 裴景州心里疑云丛生,但他什么也没问。 他知道,他不能问。 一旦开口,就等于暴露了他能听见她心声的秘密。 他不想吓到她,更不想让她从此对他设下更深的心防。 吉普车在文工团大院门口缓缓停下。 “到了,就停这儿吧。”白攸宁如蒙大赦,立刻伸手去开车门。 她解开外套的扣子,利索地脱下来,叠了叠递还给他:“衣服还你。” 那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让她觉得有些烫手。 裴景州没有接,只是看着她。 “穿着。” “不用,”白攸宁把衣服往他那边又送了送,“我待会儿进练功房,身上穿着这个不方便,脱下来也没地方放。” 这是实话,总不能把人家一件干净的军装外套随便塞在哪个角落里。 【赶紧拿着啊,你再不拿,我就要被你身上的烟草味给腌入味了。到时候别人问起来,我怎么解释?说我抢了军装?】 听见她心里这番乱七八糟的念头,裴景州心里那点沉重竟被冲淡了些。 他终于伸出手,却没有接那件衣服,而是自然地帮她理了理外套的领口,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颈侧。 白攸宁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 他收回手,“晚上我过来接你。” 【???】 【还来接我?上瘾了?】 白攸宁脑子里的小人差点跳起来,嘴上却慢了半拍。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行。” “不麻烦。”裴景州发动了车子,“外面还在下雨,地上湿。就这么定了。” 他说完,也不等白攸宁再反驳,便调转车头,吉普车溅起一小片水花,很快汇入了车流。 只留下白攸宁一个人站在原地,怀里还抱着那件带着他体温的外套。 【霸道,专制,军阀作风!】 她心里骂骂咧咧,却还是认命地把那件外套重新穿上了。 清冽的气息将她包裹,秋风吹过,竟真的没那么冷了。 【算了,有人当免费司机,不要白不要。总比再淋一次雨强。】 白攸宁吸了吸鼻子,抱着自己的布兜,转身走进了文工团的大门。 刚走进练功房,吴莉就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神秘兮兮的表情。 “攸宁,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白攸宁把外套脱下来,小心地挂在墙边的衣架上,又把布兜放进自己的柜子里。 “就是这次去西北慰问演出的事儿啊,” 吴莉压低了声音,“我早上听我们队长跟主任说话,好像……这次的安保级别特别高,说是军区直接派了最厉害的部队过来呢。” 白攸宁换鞋的动作顿了顿。 该来的,还是来了。 “哦?是吗?”她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波澜,“那不是挺好的,安全第一嘛。” “好是好,”吴莉凑得更近了些,“可我总觉得心里有点发毛。你说,得是什么地方,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的?我听人说,那边挺乱的。” 白攸宁把鞋带系好,站起身,拍了拍吴莉的肩膀。 “别自己吓自己。咱们就是去弹弹琴,跳个舞,能有什么事?有解放军同志在,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话是这么说,可她自己的心,却沉甸甸的。 一整天的排练,白攸宁都有些心不在焉。 琴声依旧流畅,指法也没有出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思绪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书里关于这次伏击的描写,只有寥寥几笔。 时间,地点,人物,都模糊不清。 白攸宁的指尖在琴键上猛地一顿,一个刺耳的杂音响起。 “攸宁,怎么了?”正在指导大家动作的舞蹈队长回过头问。 “没事,手滑了。”白攸宁歉意地笑了笑,重新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不能慌,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 现在已知的情报是:裴景州会去,林晚晚会去,她自己也会去。 伏击的诱因,是西北的动乱。 这局,暂时还破不了。 她总不能跑去跟团长说,我们这次去有危险,别去了吧。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休息,白攸宁打了饭,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刚扒拉了两口米饭,对面就多了一个人。 “这儿没人吧?” 温和清朗的声音,是陆远声。 白攸宁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青菜:“没人,陆老师请坐。” 陆远声在她对面坐下,饭盒里是简单的两菜一汤,他吃饭的动作斯文有礼,速度却不慢。 “上午排练的时候,我看你好像精神不太好。”他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是昨晚没休息好?” 【男神不愧是男神,观察力比侦探还厉害。】 白攸宁咽下嘴里的饭,扯了个笑:“可能吧,昨晚下大雨,有点着凉,今天脑袋里还有点浆糊。” “那是要多注意。” 陆远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话锋一转,带了点自嘲的意味,“说起来,这次去西北这么重要的演出,我这个首席倒是落选了。” 白攸宁夹菜的筷子就那么悬在了半空。 她抬起脸,看向对面的人。 陆远声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是平和,看不出有什么失落,倒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不相干的闲事。 她缓缓把那口青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怎么会?陆老师你的水平,整个文工团谁不知道?这么重要的演出,怎么会……” 第249章 永远是个死局 “我跟你们不一样。” 陆远声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又温和,“我是总团那边派下来做短期交流的,下个月就得回去了。这次名单报上去,我们主任压根就没把我算进去,也正常。” 原来是这样。 白攸宁心里那点疑惑散了。 【还好还好,不是剧情出了大岔子。也对,书中他也只是一个小配角而已,能不被卷进来最好。】 她心里刚松了口气,就听陆远声又开了口。 “说回你,”他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动作不紧不慢,“上午排练的时候,你好几次都走了神,刚刚也是。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了?如果不方便说,也没关系。只是看你这样,有些担心。” 白攸宁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大哥,你的观察力是不是用错地方了?你这么体贴入微,搞得我压力很大啊。】 她连忙扒了两口饭,含糊地应着:“没有没有,陆老师你想多了,我就是……就是没睡好,脑子转得慢。” “是吗?”陆远声没有追问,只是换了个话题,“那……关于这次去西北,你是不是不太想去?” “咳咳!” 白攸宁一口米饭差点没呛在喉咙里。 她赶紧端起手边的汤喝了一大口,才把那股劲儿给顺下去。 她抬起头,很是诧异地看着对面这个过分敏锐的男人。 【他怎么知道的?我脸上写着“不想去”三个大字吗?】 白攸宁脸上却挤出一个客气的笑:“怎么会呢?这是组织上给的任务,也是荣誉,我高兴还来不及。” “荣誉有时候也要付出代价。” 陆远声说得很平静,“我听说了,那边条件很艰苦,环境也复杂,不像咱们待在大院里这么安稳。女同志一个人过去,家里人总归会不放心。” 他的话,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若是换做几天前,白攸宁听到这话,恐怕会立刻点头如捣蒜,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看看能不能找个由头把这事儿给推了。 可现在…… 她想到了裴景州。 她不能不去。 “都一样的。”白攸宁低下头,用筷子尖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声音很轻,“咱们是军人,哪里需要就去哪里,没什么想不想的。” 这话她说得有些言不由衷,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食堂里人来人往,饭菜的香气和人们的说话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热闹的背景音。 陆远声安静地听完她的话,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说出了一句让白攸宁彻底愣住的话。 “如果你真的不想去,”他看着她,语气是商量的,也是认真的,“我可以去找主任谈。虽然我下个月就要走,但顶替一个名额,去完成最后一次汇演任务,还是说得上话的。” “就当是,还你个人情。” 白攸宁手里的筷子,直直地掉进了饭盒里。 【!!!】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要替我去?】 【这算什么?天上掉馅饼?还是掉铁饼?】 一个可以让她从这场风暴中全身而退的机会,就这么直直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只要她点一下头。 她就可以远离那场可怕的伏击,安安稳稳地待在军区大院里。 多好。 可那个画面只在她脑海里出现了一秒,就被她掐灭了。 她不去,裴景州就不会遇到危险了吗? 不,他还是会去。 她不去,就没有人知道那场伏击会在何时何地发生。 她不去,那个死局,就永远是个死局。 白攸宁慢慢地弯腰,捡起那根掉落的筷子,用餐巾纸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再抬起头时,她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陆老师,谢谢你的好意。” 她对着陆远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很明确的笑容。 “不过,真的不用了。这是我的工作,我得去。” 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的时间。 姑娘们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吴莉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 “攸宁,一起走吧?雨停了,我们正好去国营饭店吃碗热汤面。” “不了,”白攸宁摇摇头,指了指窗外,“有人来接我。” 吴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正好看见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稳稳地停在了大院门口。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身影推开车门下来,靠在车边,正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哇!”吴莉的眼睛都亮了,“你家那位啊?也太帅了吧!” 白攸宁的脸颊有点发热,连忙拿起自己的东西。“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去吧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吴莉冲她挤了挤眼睛,一脸“我懂的”表情。 白攸宁快步走出大门,来到车前。 裴景州已经替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上车。”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简洁。 白攸宁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裴景州关上车门,绕回驾驶座。 车子启动,平稳地驶上马路。 “今天怎么样?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他问,目光看着前方的路况。 “好多了,没什么事。”白攸宁回答。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 白攸宁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却在琢磨着怎么开口。 她需要从他这里套出更多的信息,比如具体的安保的细节。 可这些,都属于军事机密。 她一个家属,要怎么问,才不会显得突兀和刻意? 第250章 啪啪打脸 房间里静悄悄的。 白攸宁坐在床沿,拿着毛巾擦脸,心思却飘远了,连毛巾从脸上滑下去都没发觉。 裴景州洗漱完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他没出声,走过去,从她手里轻轻抽走了那方半湿的毛巾。 白攸宁一个激灵回过神,一抬头,就撞进他那双沉静的眼眸里。 “在想什么?”他问。 话音未落,那方带着他体温的毛巾已经盖在了她的头顶,不轻不重地擦拭着她还在滴水的发梢。 温热的指腹隔着薄薄的毛巾,触碰到她的头皮,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 白攸宁脖颈一僵。 她没动,只小声说:“我自己来。” “别动。” 裴景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沉稳且不容拒绝。 “头发不擦干,明天又要头疼。” 他手上的力道不重,很有耐心,一下一下地,将她头发里的水汽都吸收到毛巾里。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毛巾摩擦头发的沙沙声。 白攸宁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她捏着自己的衣角,酝酿了半天,才用一种闲聊的口吻开了腔。 “今天在团里,听同事们说了一些关于这次去西北的事。” 头顶上擦拭的动作没有停,裴景州的声音很稳地传下来:“说什么了?” “就说……这次慰问演出,安保好像跟以往很不一样,说是军区会派部队全程跟着。” 白攸宁说完,就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等着他的反应。 裴景州擦头发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样。 他拿开毛巾,走到脸盆架边搭好,这才转过身来。 灯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挺拔的轮廓,影子落在墙上,沉默地笼罩过来。 “嗯,是会派部队过去。”他应了一声。 白攸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今天下午,我也接到通知了。” 白攸宁的身子彻底僵住。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可脸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甚至还很轻地点了点头,好像只是听到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 “你……也要去?”她的声音有些发干。 “嗯。”裴景州看着她,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这次的任务,由我们营负责。” 他说得云淡风轻。 白攸宁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再问行程,再问细节,都显得苍白无力。 屋子里的空气都沉重起来。 裴景州看着她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地揪了一下。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她面前,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揩掉她脸颊上的一滴水珠。 “只是常规护送任务。”他说,声音比刚才放低放缓了些,“不会有事。” 白攸宁抬起头,正好撞进他深邃的视线里。 【常规任务?骗鬼呢。】 【我明明就知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是我却阻止不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挺好的。”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有你在,大家肯定都安心多了。” 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虚伪。 裴景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么看着她。 他忽然觉得,自己能听到她心声这件事,在这一刻,更像是一种折磨。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笑容下的恐惧和担忧,却无法给她一个确切的承诺,更无法告诉她,自己早已知晓一切,并且正在为此做准备。 他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给予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抚。 “早点睡吧。”他收回手,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咚咚咚——”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景州,宁宁,睡下了吗?”是陈玉珠的声音。 白攸宁像是被惊到的兔子,身子一颤。 她和裴景州对视一眼,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裴景州走过去拉开了门。 陈玉珠抱着一床崭新的棉被站在门口,见两人都还醒着,松了口气,一边往里走一边念叨:“这天说冷就冷了,我寻思着你们屋里这床被子有点薄,就赶紧去库房里给你们抱了床厚的出来。” 她说着,就把那床散发着阳光味道的棉被搁在了床尾,还伸手拍了拍,拍得蓬蓬松松的。 “宁宁这身子刚好,可千万不能再着凉了。晚上睡觉盖严实点,知道吗?” 母亲的关心是这样实在又琐碎,带着生活的暖意,冲散了屋里那点凝滞的气氛。 “知道了妈,谢谢您。”白攸“宁站起身,脸上挂着温顺的笑。 “谢什么,一家人。”陈玉珠又打量了她两眼,看她脸色还好,才放心地往外走,“行了,你们也早点歇着吧,我回去了。” 门被轻轻带上。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但感觉已经和刚才不一样了。 裴景州走过去,将那床新被子展开,铺在了原来的被子上。 两床被子叠在一起,显得格外厚重、安稳。 他做完这一切,转过身,对还站在原地的白攸宁说:“上床吧,不早了。” 然后,他很自然地从衣柜里拿出自己那床半旧的军绿色薄被,走到靠墙的那张行军床边,抖开,铺好。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没多说,动作利落得像是在营房里整理内务。 白攸宁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那边薄薄的一层,再看看自己床上蓬松厚实的两床被子,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全家都不知道现在俩人还是分床睡的,她不好再去跟婆婆要一床被子。 她抱着胳膊,开了口,语气里带着点试探:“那个……你盖那个,晚上不冷吗?” 裴景州正在解扣子,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也未顿,头都没回:“没事,在部队习惯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白攸宁也不好再说什么。 人家自己都说身体好了,她再坚持,倒显得有些不识趣。 她慢吞吞地爬上床,躺了下去。 崭新的棉被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暖意,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可她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裴景州那边传来翻身的细碎声响。 白攸宁竖着耳朵听着。 又过了一会儿。 “阿嚏——!” 一声突兀的喷嚏划破了满室的寂静。 白攸宁的身子缩了一下。 【来了来了,flag回收得就是这么快。这下啪啪打脸了吧。】 她没做声,继续装睡。 可没过两分钟。 “阿嚏!” 又是一声。 这次的声音比刚才那声还要闷一些,像是被人刻意压着,但在这安静的夜里,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白攸宁终于忍不住了。 【还忍!再忍下去明天就该轮到我伺候病号了。】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被子从肩头滑落。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那点微弱月光,她看见睡在行军床上的人影正蜷着身子。 她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是不是冷了?” 第251章 还个人情债 黑暗里,那道人影僵了片刻,才有个沉闷的回应。 “有点。”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 “没事,睡会儿就暖和了。” 睡会儿就暖和了? 这话听着,跟画饼充饥没什么两样。 白攸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说得轻巧,这都快入冬的天气了,就盖那么一层薄被子,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真当自己是发电厂?】 她没动,也没说话,就那么在黑暗里坐着。 那边安静了下去,再没有别的动静,只有被刻意压得很轻的呼吸声。 可越是这样,白攸宁心里头越是不得劲。 像是有只猫爪子在挠,不上不下,让她浑身别扭。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算了。 昨天晚上不也挨着睡了一宿么,现在再拿乔,倒显得自己矫情。 【说到底,还是我占了他便宜。】 【要不是他那个“人形暖炉”,我这烧哪能退得这么快。】 【就当……还个人情债。】 这么一琢磨,心里那点别扭劲儿,总算顺了些。 可一想到要亲口喊他上床,白攸宁的脸皮还是阵阵发烫。 【这话怎么说出口?】 【他会不会觉得我这人很轻浮?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那一世英名!我那清冷疏离的高岭之花人设!今晚就要碎成渣了吗?!】 她这边天人交战,心里的小人已经快把自己揪秃了。 行军床那边,裴景州蜷着身子,将那层薄被又往上拉了拉,盖住了下巴。 他当然没睡着。 他正竖着耳朵,把他媳妇儿内心那场精彩纷呈的辩论会,从头到尾听了个遍。 他听着听着,嘴角就控制不住地想往上扬。 原来她心里已经转了这么多弯了。 就在他以为她还要再纠结半个钟头的时候,黑暗里,那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点不情不愿的生硬。 “喂。” 裴景州立刻收敛心神,沉声应道:“嗯?” “你……”白攸宁的舌头打了下结,脸颊热得厉害,“你那被子,是不是太薄了?” 【开场白还能再废话一点吗?白攸宁!】 她心里唾弃了自己一句。 裴景州极力配合着她,鼻音重重地回道:“还行。” 【还行?还行你都快抖成冰棍了!】 白攸宁深吸了一口气,语速飞快地说道:“我这张床挺宽敞,你要不要……上来?” 她说完,就屏住了呼吸,心跳快得像打鼓。 空气里一片死寂。 那边没声音了。 白攸宁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完了完了,他肯定觉得我是个女流氓。】 【他是不是在想怎么义正言辞地拒绝我?】 【尴尬得我能用脚趾头在床板上抠出三室一厅了。早知道就不多这个嘴了,冻死他算了!】 正当她尴尬得快要原地爆炸,准备用一句“我开玩笑的”把这事揭过去时,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床板发出轻微的“咯吱”一声,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一个高大的黑影在黑暗中站了起来,带着一股凉气,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白攸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就往床里面挪了挪,尽量贴着墙壁,给外面留出了一大片空位。 床垫的一侧,随着重力的增加,沉沉地陷了下去。 裴景州上来了。 他动作很轻,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了进来,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他没有靠过来,两人中间隔着的距离,差不多还能再躺下一个人。 可即便如此,白攸宁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的空气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得灼热、拥挤。 他带来的那点凉气,很快就被厚实的棉被捂散了,属于他身上的热度开始一点点弥漫开来。 还有他平稳的,却极具存在感的呼吸声。 白攸宁身体绷得像根弦,一动也不敢动。 【救命,这比我一个人睡要难熬一百倍。】 【他不会突然转过来吧?】 【我现在是该背对他,还是面对他?好像怎么都不对。算了,直接闭眼装死!】 她就那么僵硬地平躺着,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 身边的裴景州,其实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被窝里暖和得不像话,和他刚才待的那个冰窖简直是两个世界。 鼻尖萦绕的,全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洗发膏和体温混合在一起的馨香。 他能听到她那擂鼓般的心跳,也能“听”到她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恐慌。 裴景州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 他怕自己一动,或者说一句话,就会把身边这只受惊的小兔子给吓跑了。 屋子里安静极了。 窗外,月光清冷。 被窝里,却是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分享着同一片温暖,在黑暗中,清醒地失眠。 这一夜的后半宿,白攸宁睡得格外安稳。 没有了之前的寒意侵扰,厚实的棉被像一个温暖的茧,将她牢牢包裹。 更重要的是,身边那个巨大的热源,持续不断地散发着安稳的热量,让她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沉入了久违的深眠。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裴景州就醒了。 他几乎是一整夜都没怎么深睡,精神却不见半分倦怠。 怀里温香软玉,触手可及的柔软,让他一颗心被填得满满当当。 他微微侧过身,就着清晨熹微的光线,安静地看着怀里的人。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滚过来的,整个人几乎都缩在了他这边,脑袋枕着他的臂弯,一只手还不怎么老实地搭在他的腰上。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白皙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粉润,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那副毫无防备的模样,让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塌陷下去一块。 裴景州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直到天色更亮了些,他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臂从她的颈下抽出来,生怕惊醒了她。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捡起搭在椅背上的军装,没有在屋里穿,而是拿着走到了外间。 穿戴整齐后,他去院子里打了盆微凉的井水,简单洗漱完毕,又提着暖水壶去厨房灌了满满一壶开水回来。 他把暖水壶放在床头柜上,又把白攸宁的搪瓷缸子拿出来,倒了半杯热水,晾在那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起自己的外套和训练装备,开门出去晨练。 第252章 买早餐 白攸宁是被院子里传来的说话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她愣了半晌,记忆才缓缓回笼。 昨晚…… 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猛地看向身边。 空的。 另一边的床铺平整得看不出有人睡过的痕迹。 只有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白攸宁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走了?】 【走得这么干净利落,是怕我醒了尴尬,还是怕我对他负责?】 【不对不对,明明是我把他叫上来的,该尴尬的是我才对。】 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一扭头,她看见了床头柜上的搪瓷缸子,里面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她伸手摸了摸杯壁,温热的,正好是可以入口的温度。 【这人……还怪细心。】 白攸宁心里嘀咕了一句,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磨磨蹭蹭地起了床,穿好衣服,叠好被子,才端着脸盆走出了房门。 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陈玉珠正在水井边搓洗衣裳,裴景阳顶着个鸡窝头,睡眼惺忪地在压水。 宁宁醒啦?”陈玉珠抬起头,脸上挂着笑,“昨晚睡得好不好?那床新被子盖着暖和吧?” “挺好的,妈。”白攸宁含糊地应了一声,走到水井边。 “嫂子。”裴景阳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跟她打招呼。 “你二哥一大早就出去操练了,真是的,在家也不知道多歇歇。”陈玉珠一边捶打着衣服,一边念叨着。 白攸宁笑了笑没说话,正准备洗漱,院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裴景州回来了。 他脱了外套搭在臂弯里,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军绿色衬衫,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晨练完。 他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包裹,和一杯冒着热气的豆浆。 “家里煮了小米粥,你还从外面买什么?乱花钱。”陈玉珠嘴上嗔怪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裴景阳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丢开压水杆,三步并作两步地蹿了过去,伸手就要去接裴景州手里的东西。 “哥!还是你懂我!知道我最爱吃国营饭店的油条配豆浆了!” 他的手还没碰到那油纸包,就被裴景州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裴景阳的手抓了个空,愣在原地。 “不是给你的。” 他越过一脸错愕的弟弟,径直走到了白攸宁面前。 “还没吃吧?趁热。” 他把那包油条和那瓶温热的豆浆,稳稳地递到了她的手里。 油纸包还散发着刚出锅的焦香,豆浆也还是热的。 整个院子,安静了一瞬。 裴景阳的表情,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棍,呆在原地。 陈玉珠搓衣服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弯起了一个欣慰的弧度。 白攸宁捧着那份早餐,只觉得手里的不是油条豆浆,而是两块烫手的山芋。 【这......这是专门给我买的?】 【裴景阳那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个负心汉。】 【我这是抢了他从小吃到大的宝贝了吗?至于吗?】 她脸上热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面上却只能维持着镇定,抬头对裴景州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 裴景州“嗯”了一声,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脸盆,说:“房间里有热水,你病刚好,别用凉水。” 说完,他便拎着盆,转身进了屋。 “哎哟我的亲哥诶!”裴景阳终于收回了那只僵硬的手,声音里满是痛心疾首,“你变了!你再也不是我那个亲哥了!你有了嫂子,就忘了你这个嗷嗷待哺的亲弟弟!” 陈玉珠听得直乐,拿起湿漉漉的毛巾,隔空甩了一下,水珠溅了裴景阳一裤腿。 “去去去,没个正形!”她嘴上骂着,脸上的笑意却藏不住,“多大的人了,还跟你嫂子抢吃的,羞不羞?” “我哪儿是抢吃的!”裴景阳一脸委屈,“妈,这是感情问题!以前哥晨练回来,带的油条豆浆哪次不是我的?现在呢?我连闻闻味儿的资格都没有了!” 白攸宁抱着油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站在原地。 她清了清嗓子,把油纸包往前递了递:“那个……景阳,你要不……吃一根?” 裴景阳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嫂子,我哪儿敢啊。这可是我哥的心意,我要是吃了,他不得扒了我的皮。” 他嘴上说着不敢,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油纸包。 白攸宁被他这副样子逗得有点想笑,心里的窘迫也散了不少。 她进了屋,裴景州已经帮她兑好了温水。 “别理他。”他头也没抬地说。 白攸宁洗漱完,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桌上摆着陈玉珠煮的小米粥,还有一碟咸菜。 白攸宁把油纸包打开,四根金黄酥脆的油条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 她把装着油条的油纸包往桌子中间推了推。 裴景州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却伸出筷子,夹了一根油条,放进了她的碗里。 第253章 油条引发的家庭惨案 裴景阳正想再耍几句贫嘴,就见自家妹妹裴景悦扎着两根麻花辫,背着个帆布书包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 “妈,哥,嫂子,早上好!哎?今天早上有油条?” 裴景悦看到桌上那包金黄的东西,眼睛一亮,搁下书包就伸出手去。 “啪”的一声轻响。 陈玉珠眼疾手快,一筷子敲在了裴景悦的手背上。 “哎哟!”裴景悦触电似的缩回手,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家亲妈,“妈,你打我干嘛?” “没大没小。”陈玉珠瞪了她一眼,下巴朝着白攸宁的方向抬了抬,“那是你哥专门给你嫂子买的,你问过你嫂子就伸手拿?” 裴景悦愣住了,看看白攸宁碗里那根完整的油条,再看看桌上那包,又看看板着脸的亲妈和旁边一脸幸灾乐祸的二哥,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裴景阳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对妹妹说教:“看看,看看,家庭地位一目了然了吧?昨天的我,就是今天的你。以后学着点,咱们家现在食物链顶端是谁,心里得有数。” 【好家伙,这可真是亲妈。家庭地位食物链,今天算是给我整明白了。】 白攸宁听着裴景阳在那儿煽风点火,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看着裴景悦那一脸委屈又迷茫的样子,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算了算了,一根油条引发的家庭惨案,我可担待不起。当个和事佬吧。】 她把装着油条的纸包往桌子中间又推了推,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妈,没事,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大家一起吃,一起吃。” 说着,她主动拿起一根,放到了裴景悦的碗里,又把剩下的一根夹给了还在挤眉弄眼的裴景阳。 “谢谢嫂子!”裴景阳立刻眉开眼笑,美滋滋地咬了一大口。 裴景悦看看碗里的油条,又看看白攸宁,小声说了句:“谢谢嫂子。” 陈玉珠看着白攸宁这大方得体的样子,心里更是熨帖,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下来,嗔怪地看了俩小的一眼:“以后都机灵点,别什么都毛手毛脚的。” 今天照样是裴景州送白攸宁上班。 一踏进琴房,白攸宁就被庄慧叫住了。 “攸宁,你过来一下。”庄慧的表情看着有些严肃。 白攸宁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是自己昨天排练状态不好要挨批,连忙走了过去。 “庄老师。” 庄慧把她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刚才接到上面通知,这次去西北的演出名单,陆老师去不了了。” 白攸宁闻言,倒不意外,只配合地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怎么会?陆老师不是早就定下的吗?” “说是总团那边有紧急任务,临时把他抽调回去了。”庄慧叹了口气,神情里也有些无奈,“他这一走,咱们的节目就得调整。” 白攸宁心里安静地想,面上则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庄慧看着她,郑重地说道:“我和几位领导商量了一下,原定的钢琴合奏,现在改成你独奏。” “还是你上次汇报演出的那两首,《钟》和《保卫黄河》。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白攸宁面上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很轻地点了点头。 “好的,团长。”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也听不出忧。 “我明白了,我会尽力的。” 庄慧看她这么快就接受了安排,既没有推辞也没有骄矜,心里很是满意。 “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好同志。”庄慧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这两天就别跟着大家合练了,自己找个空琴房,把谱子再好好过几遍,找找感觉。” “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 “好的,谢谢团长。” 庄慧交代完,便转身去安排其他人的排练事宜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排练、开会、整理行装,几乎是脚不沾地,转眼就到了出发去西北的前两天。 夜里,屋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 白攸宁跪坐在床边的地板上,面前摊开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行李箱。 她正把叠好的衬衫一件件往行李箱里码放,动作很慢,有些心不在焉。 一件薄毛衣在手里翻来覆去地叠了三四遍,边角还是没能弄平整。 【怎么办。】 【时间越近,心里越是慌得厉害。】 裴景州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垂着头,对着一箱子衣物发呆的背影。他没有立刻出声,脚步放得很轻,走到桌边倒了杯水。 杯子搁在桌面,发出很轻的一声“叩”。 白攸宁像是被这声音惊醒,回过神来,转头看他。 “你回来了。” “嗯。”裴景州应了一声,走到她身边。 他低头看了看那只还没装满的箱子,又看看她手里的毛衣,问:“要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白攸宁摇摇头,把那件叠了半天的毛衣塞进箱子的一角,然后抬起头问他:“你的东西呢?都收拾好了?” “部队里发了行军包,都是制式的东西,装起来快。”裴景州说,“明天再弄,不急。” 白攸宁“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整理箱子里的零碎物件。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第254章 救你的命 收拾完行李,两人各自洗漱过后,屋里的灯就熄了。 月光从窗格里透进来,在地板上铺了一层清辉。 白攸宁躺在床上,面朝着墙壁,眼睛睁得老大。 身后的床垫微微陷着,裴景州平躺在那里,呼吸平稳悠长,像是已经睡着了。 可白攸宁知道,他多半也没睡。 白天那些琐碎的忙碌,像一层薄薄的壳,暂时将她的恐慌包裹了起来。 可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层壳就碎了,里面的焦躁和不安,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天花板,被子底下,手脚都是冰凉的。 【怎么说?直接说我做了个噩梦?会不会太幼稚了?】 【他一个上过战场的人,会信这个吗?别把我当成神经病……】 【可是不说,我过不了自己这关。万一……万一能起点作用呢?哪怕只能让他多一分警惕也好。】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心里的念头像两军交战,来回厮杀,搅得她不得安宁。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身边的男人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白攸宁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又翻了个身,这次是面朝着他。 在昏暗的光线里,她只能看到他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 “裴景州。”她很轻地喊了一声。 黑暗里,他没有立刻说话,但白攸宁能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有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过了两三秒,他才沉声应道:“嗯?” “你……睡着了吗?” 【废话。睡着了还能理你吗?】白攸宁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没有。”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得到了回应,白攸宁反倒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她捏着被角,指尖用力,酝酿了半晌,才干巴巴地开了口。 “我……我前两天做了个梦。” 裴景州依旧没有出声,像是在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这份沉默,给了白攸宁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我梦见……西北那边,黄沙漫天的,好像……有危险。” 她把话说得含糊又凌乱,像是在描述一个真的支离破碎的梦境,“具体的记不清了,就是心里特别慌,特别不踏实。” 说完这几句话,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绷着。 【他会笑话我吗?还是会觉得我无理取闹?】 【算了,随便他怎么想吧,该说的我已经说了。】 黑暗里,他没有立刻说话。 那片刻的安静,被拉得很长,长得让白攸宁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有任何回应的时候,那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是个梦。” 他说。 只是个梦。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像四根羽毛,落下来却砸得白攸宁心口发闷。 她梗了一下,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好一个“只是个梦”。】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跟那些一惊一乍、听到点风声就吓破胆的旧式妇女没什么两样?】 【我这是在救你的命,大哥!】 她心里头火烧火燎的,那股子憋闷劲儿顶了上来,连带着说话的调子也硬了几分。 “梦是假的,可我听文工团的老同志说,西北那边一直都不太平。”她索性也不兜圈子了,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很清晰,“你还是要小心点。” 黑暗里,空气都像是凝住了。 裴景州一直平躺着的身体,在她说出那句话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侧过身,面向着她。 两人之间隔着一小片虚空,可白攸宁却觉得,他身上那股独有的、带着热度的气息,正铺天盖地地朝她压过来。 “你这是在担心我?” 他的声音很低,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像是贴着她耳边说的。 白攸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完蛋,我这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 【他这问话是什么意思?试探我?还是觉得我多管闲事?】 【我当然担心啊!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当寡妇,更不想眼睁睁看着他去送命!可是这话能承认吗?承认了不就显得我很在乎他?我的人设还要不要了?】 她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嘴巴却像是被黏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即便在黑暗里,那也像是有实质的温度。 她僵持了半天,心里那点别扭劲儿,最终还是输给了那股怎么也压不下去的恐慌。 算了,人设哪有命重要。 她含糊地、几乎是从鼻腔里挤出了一个音节。 “嗯。” 那声音轻得像风,可是在这间屋子里,却足够了。 裴景州的心,被这个字轻轻地撞了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他听着她心里那些千奇百怪的念头,有嫌弃,有吐槽,却也藏着一些他以前从未察觉的关心。 他一直不确定,那份关心,是出于一个人生存在屋檐下的自保,还是别的什么。 直到此刻。 这一个字,像一颗烧得滚烫的炭,落进了他心里积雪的深谷里,所有的寒冷与不确定,都开始融化,化成了蒸腾的热气。 她承认了。 她是在担心他。 一股滚烫的暖意,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白攸宁还在为自己那个微弱的回应而懊恼,想着该怎么把话圆回来,忽然感觉身边的气息近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温热的、带着他身上清冽气息的触感,轻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很轻,很短,一触即分。 白攸宁的大脑,在那个轻柔的触感落下时,就彻底停摆了。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我……我刚刚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我还以为他会义正言辞地跟我讲唯物主义,痛斥封建迷信思想呢。】 【怎么……就亲上来了?】 【这剧情不对啊!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她心里的小人已经掀翻了桌子,抱着脑袋在地上疯狂打滚,可她本人躺在床上,却像被人点了穴,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忘了。 就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快要烧干的时候,那个低沉的、带着热度的声音,又一次在黑暗中响起,像一颗石子,准确地落进了她心绪的乱麻里。 “别担心。” 他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却异常清晰。 “有我在。” 这六个字,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花哨的修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白攸宁心里那片烧得噼啪作响的野火,像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给兜头浇下,火势瞬间小了,只剩下点点青烟,还带着一股子手足无措的潮气。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她索性闭上嘴,继续装木头人。 【算了,脑子不够用了,先死机为敬。】 白攸宁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躺了回去。 那片令人紧张的压迫感退去了,两人之间又隔开了一段客气的距离。 可白攸宁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 第255章 精准投怀送抱 窗外的天光,像一层薄薄的青烟,刚刚染上窗纸。 白攸宁的意识先于身体醒了过来。她感觉自己像是陷在一团温热厚实的云里,周身都是暖烘烘的。 果然这个天气就是适合睡觉,连被窝都这么舒服。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想换个更舒服的姿势。 可刚一动,就发觉不对劲。 她枕着的,不是枕头,触感结实又有弹性。 腰上横着的,也不是被子,而是一条沉甸甸的、带着灼人体温的手臂。 她的脸颊,正贴着一片宽阔温热的胸膛,随着那平稳有力的心跳,轻微地起伏着。 白攸宁的脑子,在这一瞬间彻底卡壳了。 几秒钟后,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们在聊天,后来他亲了她的额头,然后……然后她就背对着他装死…… 【所以,我是怎么从床的那一头,滚到他怀里来的?】 【我睡相有这么豪放吗?这简直是自动导航精准投怀送抱啊!】 【我的一世英名!我那高贵冷艳的疏离人设!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她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拼命扮演一个睡得正香的人。 只是,那颗不争气的心,在人家胸膛前,跳得跟打仗似的,咚咚咚,又快又响。 【停下!快停下!再跳下去他就要以为我怀里揣了个缝纫机了!】 就在她内心的小人快要原地崩溃时,头顶上方传来一个低沉的,带着些许清晨独有沙哑的嗓音。 “醒了?” 那声音很近,震得她贴着的胸腔都嗡嗡作响。 完了,装睡失败。 她磨蹭了半天,才从他怀里抬起头,视线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最后落在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上,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刚醒。” 裴景州垂眼看着她。 怀里的人睡得脸颊红扑扑的,头发有点乱,一双眼睛因为刚醒还蒙着层水汽,像只受了惊吓又故作镇定的小动物。 他其实醒了有一会儿了。 从她不知什么时候滚进他怀里开始,他就醒了。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抱着她,感受着这份从未有过的温软和安宁。 他收回搭在她腰上的手臂,很自然地坐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床。 “我去打水。” 他丢下这么一句,便拿上外衣出去了,背影瞧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随着房门的开合,屋里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分。 白攸宁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热度才慢慢褪去。 饭桌上,白攸宁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 陈玉珠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 “攸宁,想什么呢?粥都快凉了。”陈玉珠给她碗里夹了筷青菜,“昨晚没睡好?” “没,没有。”白攸宁连忙摇头,端起碗大口喝了两口,差点烫着舌头。 正当她想找个由头赶紧吃完溜走的时候,院门口传来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 “攸宁姐!你在家吗?” 这声音,中气十足,自带穿透力,除了孙芊芊,没别人了。 白攸宁放下碗,起身朝外走。刚走到堂屋门口,就看见孙芊芊扎着利落的高马尾,像阵小旋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挂着藏不住的兴奋。 “攸宁姐!我跟你说个事儿!”孙芊芊跑到她面前,因为跑得急,额上还带着一层薄汗,眼睛亮晶晶的。 白攸宁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忽然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这姑娘的表情,怎么跟我考了全班第一想去炫耀成绩单的时候一模一样?】 “什么事这么高兴?”白攸宁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温声问道。 “我们运输连也接到任务了!”孙芊芊激动地一拍手,“这次去西北的援助物资,还有后勤补给,我们连负责全程押运!我也报名了!组织上已经批准了!” 她往前凑了一步,双手抓住白攸宁的肩膀,语气雀跃:“以后咱们就是并肩作战的革命战友了!路上我还能保护你呢!” 白攸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 【还来?这趟西北之行到底是去慰问演出,还是组团郊游?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往上凑?】 【大小姐,你知不知道那地方多危险?你这不是去当战友,是去给我增加KPI啊!】 她心里的警报拉得震天响,面上却还要做出惊喜的样子:“真的吗?那可太好了,路上有个伴,我也安心多了。” 安心个鬼啊! 多一个人在身边,她就得多分一份心去盯着,万一书里的情节有什么偏差,多带去一个人,就多一重风险。 就在这时,裴景阳打着哈欠从自己屋里晃了出来,他身上还穿着件背心,睡眼惺忪地问:“大清早的,什么事嚷嚷得整个院子都听见了?” 他看见孙芊芊,那点睡意立刻没了,眉头一挑,拖长了调子:“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孙同志。怎么,你们运输连的大喇叭坏了,派你来我们家院子里广播早间新闻?” “要你管!”孙芊芊立刻把头一昂,马尾辫一甩,“我跟攸宁姐说话呢!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才起!” “我去西北执行任务,要养足精神,不像某些人,去趟西北跟要去赶集似的,咋咋呼呼。”裴景阳靠在门框上,双臂抱在胸前,一脸的不屑。 孙芊芊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说谁咋咋呼呼?裴景阳我告诉你,这是光荣的军事任务!我这是激动!是革命热情!你懂什么!” “是是是,革命热情,”裴景阳点点头,嘴角却撇着,“就怕你这热情过了头,把车开沟里去,到时候还得我们去捞。” “你!”孙芊芊气得脸都红了。 白攸宁看着这俩人一见面就掐,只觉得脑仁疼。 【得,我担心的事来了。这俩炮仗但凡凑到一块儿,不点自燃。】 她正要开口打圆场,就听裴景阳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忘了告诉你了,这次的安保任务,我们营也派了人。我也去。” 他说着,目光斜斜地瞥了孙芊芊一眼,那意思很明白:我可不是去玩的,我是去干正事的,你给我老实点。 院子里,空气安静了片刻。 孙芊芊像是被噎住了,张了张嘴,最后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了一边。 白攸宁站在两人中间,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 一个孙芊芊,一个裴景阳。 再加上她和裴景州。 这趟西北之行,她们裴家小院,可真是整整齐齐。 【得,这下好了。】 【买一送二,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排着队往上送。】 第256章 出发西北 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一大早,天才刚蒙蒙亮,文工团大院就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喧腾。 几辆盖着军绿色帆布的卡车在操场上一字排开,文工团的姑娘小伙子们聚在一起,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和新奇,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像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秋游。 只有白攸宁,裹着厚实的外套,站在人群里,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全员拉练,哪里像是去慰问演出。】 “攸宁姐!”孙芊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军包,像只花蝴蝶似的飞奔过来,一把挽住她的胳膊。 她身后不远处,裴景阳正跟几个战友站在一起,他俩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又像触了电一样各自嫌弃地移开。 【得,这俩冤家,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感受到电磁波干扰。】 庄慧拿着个名册,正在挨个点名安排上车。 “吴莉、赵小芳、白攸宁……你们几个,上三号车!” 白攸宁应了一声,跟着吴莉她们往三号车走。车厢很高,姑娘们互相搭着手,费劲地往上爬。 等白攸宁爬上车,找了个角落坐下,才发觉车上已经坐了不少人,都是后勤和安保的同志。而裴景州,就坐在车厢最里侧的角落,手里拿着份文件在看,仿佛对周围的喧闹毫无所觉。 阳光从帆布的缝隙里洒下来,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光斑。 【啧,还真是巧。这么多人,这么多车,就偏偏把我分到这儿来了。说这里头没点文章,我名字倒过来写。】 她心里正腹诽着,裴景州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目光越过几个攒动的人头,准确地落在了她身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她微微颔首,然后又低下头去看他的文件了。 车队缓缓启动,驶出了军区大院。 去往西北的路途漫长而颠簸。卡车行驶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车厢里的人像筛子里的豆子,随着车身的每一次晃动而东倒西歪。 起初大家还有说有笑,过了半天,就只剩下蔫头耷脑的沉默。 白攸宁靠在车厢壁上,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车轮猛地碾过一个大坑,车身剧烈地颠了一下,白攸宁身子一歪,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旁边的裴景州倒了过去。 她以为会撞上坚硬的车壁,却跌进了一个温热而坚实的怀抱。 裴景州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手里的文件,在她倒过来的瞬间,伸出手臂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垫在了她脑后和车厢铁皮之间。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沉稳又简洁:“坐好。” 白攸宁连忙坐直了身体,脸颊有点发烫。 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想拉开点距离,裴景州却像是没发觉,反而往她这边靠了靠,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大部分的颠簸。 一路摇摇晃晃,也不知过了多久,当车队终于停下时,车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白攸宁被人扶着跳下车,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时,还有种不真实的漂浮感。 西北的风,裹挟着沙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干冽又粗砺。 天色已经擦黑,天边挂着一轮昏黄的落日,旷野苍茫,望不到头。气温比在首都时低了不少,才刚下车,寒意就顺着裤管往上钻。 不远处,一排排简易的营房矗立在暮色里,已经亮起了灯。 “都打起精神来!先去分宿舍,放下行李就去食堂吃饭!”带队的干部拿着个铁皮喇叭喊着。 住宿条件很简陋,是临时搭建的板房,八个人一间,里头摆着四张吱呀作响的上下铺铁架床。 白攸宁和吴莉,还有文工团另外几个年轻的女同志分在了一间。 她把行李箱在床下放好,直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腰。吴莉已经铺好了自己的床铺,凑过来小声说:“天哪,这条件可真够艰苦的。攸宁,你晚上睡上铺还是下铺?” “我睡下铺吧。”白攸宁说。 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小小的窗户。 窗外,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这片荒原。风声呼啸,像是野兽的低吼,卷起地上的沙尘,敲打着窗玻璃。 远处营地的灯光,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渺小。 这片土地,跟她记忆中那个破碎梦境里的景象,开始一点点重合。 白攸宁拢了拢衣领,心里那股被长途跋涉压下去的不安,又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食堂设在一间更大的板房里,里头摆着十几张长条桌凳。白攸宁一行人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大锅饭特有的、混杂着水汽和菜味的厚重气息。 天色晚了,饭点早已过去,打饭的窗口只剩下两个,桶里温着的菜也所剩无几。白菜炖土豆,土豆熬得快化了,糊糊塌塌的一片,上面飘着几点油星子,旁边是一盆黑乎乎的咸菜疙瘩,主食是颜色发黄的玉米面馒头。 吴莉端着饭盒,看着里面的东西,小脸都皱成了一团:“这……晚上就吃这个啊?” “行了,有口热的就不错了。”旁边一个老兵笑着说,“这还是今天车队到,后厨特地给加的餐,平时更简单。” 【加餐都这样,平时得是啥样?啃沙子吗?】 白攸宁默默地领了自己那份,找了个空位坐下。馒头很硬,她掰了一小块,嚼在嘴里有些拉嗓子。 她正低头跟那块馒头较劲,就感觉有人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她侧头一看。 是裴景州。 他的饭盒里,除了白菜土豆,还多了一份卧着个完整荷包蛋。应该是干部灶上的。 他拿起筷子,一言不发地就把那个金黄的、边沿还带着点焦香的荷包蛋,完整地夹到了白攸宁的饭盒里。 白攸宁愣愣地看着自己碗里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鸡蛋,又抬头看了看他。 裴景州已经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饭,动作斯文,吃着那寡淡的饭菜,也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他把鸡蛋给我了?他自己不吃?这……这算什么?】 白攸宁感觉自己脸上有点烧。她低下头,用筷子把那个荷包蛋拨到一边,小声说:“我吃不了,你吃吧。” “你多吃点,这边条件比不了京市那边。”裴景州这头,目光温柔的说道。 第257章 工具人何苦为难工具人 两人吃完饭,端着饭盒往外走。 刚走到食堂门口,一股冷风卷着沙土灌了进来,让人精神一振。一个柔弱的声音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景州哥,攸宁姐。” 白攸宁脚步一顿,抬眼看去。林晚晚正站在门口的避风处,身上穿着和大家一样的厚外套,可穿在她身上,却显得人越发单薄,一张小脸在寒风里冻得微微发白,瞧着楚楚可怜。 裴景州停下脚步,身形正好挡在了白攸宁身前,替她隔开了大半的风。他看着林晚晚,只是很淡地应了一声:“嗯。” 林晚晚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冷淡,脸上露出一个关切的笑容,目光越过裴景州的肩膀,落到白攸宁脸上:“你们也刚吃完饭呀?攸宁姐,这里的伙食还习惯吗?” 白攸宁从裴景州身后探出半个头,脸上挂着客气又疏离的笑:“还行,入乡随俗,挺好的。” 林晚晚的笑容僵了一瞬,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她很快又调整过来,把话题转开:“对了,攸宁姐,你和吴莉都分到哪个宿舍了?我刚才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你。” 白攸宁淡淡的说道:“我们在307。” “哦,我在305房。”林晚晚弯起眼睛,笑得更甜了,“那太好了,我们就在隔壁。攸宁姐,以后我们可要互相照应了。” 【好家伙,隔壁邻居。这是要上演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戏码?】 白攸宁心里嘀咕着,面上却没显露分毫。她想到书里那段关于西北伏击的描写,林晚晚被当成人质,吓得花容失色,在尘土和惊叫声中被粗暴地拖上车。 虽说这姑娘平日里茶里茶气的,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一想到她即将要面对的那种场面,白攸宁心里那点不待见,也淡了不少,反而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唉,再怎么说也是个受害者。年纪轻轻的,就要经历那种事,也确实够倒霉的。在剧情大神面前,大家都是工具人,她就是那个用来触发书中高光时刻的倒霉蛋罢了。工具人何苦为难工具人。】 她正出神,身前的裴景州忽然动了一下,很轻微的动作,却让她回过神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林晚晚说:“天晚了,早点休息。” 林晚晚脸上的笑容滞了滞,但还是很快点头:“嗯,好。景州哥,攸宁姐,那你们也早点休息。” 说完,她朝两人摆了摆手,转身朝着另一边的宿舍楼走去,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纤弱。 裴景州迈开步子,白攸宁跟在他身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说话。脚下的沙土路被踩得“沙沙”作响,风从旷野上刮过来,呜呜地响,吹得人脸颊生疼。这里的夜,黑得纯粹,只有远处几个岗哨的灯塔,在无边的墨色里投下几束微弱的光。 白攸宁把外套领子拉得更高了些,将下巴缩了进去。 刚才在食堂里那点热乎气,这会儿已经散得一干二净,手脚又开始发凉。 快到宿舍区的岔路口,裴景州停下了脚步。 通往女兵宿舍的路在左边,男兵的在右边。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一长一短。 “回去吧。”他看着她,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晚上睡觉,窗户关好。” 白攸宁“嗯”了一声,低着头,没看他。 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裴景州也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夜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那股焦躁感在心底盘旋,不说出来,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她终于转过身,抬起头,路灯的光线昏暗,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高大沉默的轮廓。 “裴景州。”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紧,“你……我不管你这次的任务是什么,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千万不要逞英雄,也别自己一个人单独行动。” 她一口气说完,像是怕说慢了就没勇气了。话音落下,她才发觉自己说得有多急切,那份担忧明晃晃地摆了出来,无处遁形。 【完了,我这语气,怎么跟送丈夫上战场的老母亲似的。】 她正懊恼,眼前的人影忽然动了。 裴景州上前一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将她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 白攸宁的脸颊撞上他坚硬的胸膛,鼻腔里瞬间充满了属于他的、带着寒气和干净皂角的味道。他穿得很厚,但她依然能感觉到他胸膛的宽阔和手臂的力量。 风声一下子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在她的耳膜上。 【这……这又是什么操作?安慰人的新方式?】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听见了她心里那些翻来覆去的惶恐。 裴景州的手臂收紧了些,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放在她的后脑勺上,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窝。他低下头,嘴唇碰了碰她的发顶,动作很轻。 “放心。”他的声音低沉地在她的头顶震动,“我们都会平安回去的。” 他顿了顿,又说:“这次回去,能不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白攸宁被他那句话里的热气弄得耳朵发痒,心里也跟着乱糟糟的。 她从他怀里微微挣开些,仰头看他:“什么答复?” 裴景州没有说话。 昏黄的灯光下,他垂着眼,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算不上灼热,却很深,像一潭沉静的湖水,将她整个人都映了进去。 白攸宁看着他,脑子里那根生了锈的弦,被他这个眼神轻轻一拨,发出“嗡”的一声。 她想起来了。 他说的不会是之前出任务前,跟她告白的那些话把。 当时她没有回答他,回来后两人也默契的没有提起。 此刻,在西北这片荒凉土地上,在冰冷刺骨的夜风里,他又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白攸宁的脑子嗡地响了一下,像是被冻住的零件终于迟钝地开始转动。 她看着裴景州,昏黄的路灯给他深刻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边,那双眼睛在阴影里,像两簇沉静的火苗,就那么安静地、执着地看着她,等着她。 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邻居家那只固执的大狗,只要你手里拿着肉骨头,它就能用那种眼神一直看到天荒地老。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嘴上却下意识地把外套的领子又拉高了些,几乎要把下巴都埋进去。 “这里太冷了。”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飘,“我们……还是等这次任务结束,平安回到京市再说吧。” 这是一个拖延的借口,也是她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在这种连明天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地方,谈论风花雪月,总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甚至奢侈。 裴景州沉默地看了她几秒。 风吹过,扬起她鬓边的一缕碎发,他很自然地抬手,帮她将那缕头发掖到耳后。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点凉意,却烫得她心里一跳。 “好。”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丝毫的失望或不耐。 “我等你。” 第258章 临时增加节目 第二天,早饭过后,整个慰问团就投入了紧张的排练中。 庄慧在排练前开了个短会,宣布了这次的任务安排。他们要在半个月内,跑三个不同的驻地进行慰问演出,行程排得很满。 排练场地就在礼堂,地上铺了层木板,角落里摆着一台保养得有些年头的旧钢琴,琴键都泛着黄。 白攸宁的任务是独奏,相对简单。她独自在角落练了两遍琴,熟悉了一下这台钢琴的音色和手感,就把琴凳让给了伴奏的同志。 按团里规定,她也得跟着大部队一起练合唱和集体舞,以防有演员因为水土不服或者其他意外情况上不了台,她能随时顶上。 【我一个搞古典乐的,现在还要学扭秧歌。这业务范围是不是太广了点?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了属于是。】 她站在队伍末尾,学着前面的吴莉挥舞红绸,动作怎么看怎么别扭。 排练进行到一半,仓库门口来了几个穿着当地驻军常服的人,看样子是当地文工团的同志,过来交流学习的。他们没进门,就靠在门口,一边看一边小声地交谈。 白攸宁正好站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能零星听到他们的议论。 一个皮肤黝黑、个子不高的年轻男人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人,下巴朝着白攸宁的方向点了点:“哎,你看那个女同志,长得真俊,皮肤白得跟咱们这儿的雪似的。” 他旁边那个年纪稍长的同志咂了咂嘴:“可不是嘛,跟画报上的仙女儿一样。听说就是她,从京市来的,会弹那个叫……叫钢琴的洋玩意儿。金贵着呢。” “钢琴?就是电影里那种黑色的大家伙?乖乖,那得是多大的本事啊。” 白攸宁听着这些带着淳朴赞叹的议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手里的红绸又挥得高了些,心里却在想,要是让他们知道,她这个所谓的“仙女儿”,其实连左右都快分不清了,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就在这时,那几个本地同志中为首的一位,一个瞧着四十来岁、身板硬朗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庄慧,两人脸上都带着笑,边走边说着什么。 “同志们,都停一下,停一下!”中年男人走到场地中央,中气十足地拍了拍手。 仓库里的音乐停了,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庄慧清了清嗓子,向前一步介绍道:“这位是咱们驻地文工团的王团长。” 王团长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容很是爽朗:“欢迎京市来的同志们!我是老王,大家别客气!”他说话带着点地方口音,调子往上扬,听着就透着一股热乎劲儿。 大家伙儿都很给面子地鼓起了掌。 “一路辛苦了!”王团长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我们这儿条件差,跟京市没法比,大家伙儿多担待。但是我们西北人的热情,绝对不比别处差!” 又是一阵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王团长接着说:“这次大家来,不光是慰问演出,更是来传经送宝的!我们团里的年轻人,早就盼着跟京市的艺术家们学习交流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和庄慧对视了一眼,提高了音量。 “所以,经过我和庄团长的商议,上级也批准了。我们决定,临时加一个节目!” 这话一出,底下的人都有些好奇,交头接耳起来。 “咱们两个团,合作排一个新节目!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京城春风度玉关》!” 王团长一脸兴奋地宣布,“把你们京市的时髦洋气,和我们西北的粗犷豪迈,都揉到一块儿去!给首长和战士们一个大惊喜!” 庄慧脸上也挂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补充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艺术创作机会,既能体现我们军民一家的情谊,也能在艺术形式上有所突破。所以,从今天下午开始,我们就要和本地文公团的同志们一起,进行联合排练。” 仓库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对这种新鲜的合作形式充满了期待。 只有白攸宁,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一脸激动的王团长和斗志昂扬的庄慧,默默地叹了口气。 【得,这活儿还带升级的。】 联合排练的消息,像一块投入热油里的面团,让整个仓库都“滋啦”一声,彻底沸腾了。 姑娘小伙子们兴奋地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讨论着,畅想着这个新节目会是什么模样。 本地文工团的同志们也走了进来,生疏又热情地和他们打着招呼,空气里充满了新奇和期待。 只有白攸宁,站在原地没动,看着眼前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感觉自己像是误入片场的路人。 【还《京城春风度玉关》,这名字取得,又红又专,还带着一股子古早味的浪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旅游宣传片的口号。】 【就是不知道,这春风还没吹到玉门关,会不会先被西北的沙尘暴给吹回去。】 她这边正腹诽着,那边的庄慧和王团长已经凑在一起,拿着个笔记本开始现场规划,激情四射地讨论着节目编排。 “我看,就让攸宁同志的钢琴,和咱们这儿的唢呐来个对话!” 王团长大嗓门洪亮,“一个洋,一个土,一个柔,一个刚,这撞在一起,多有劲儿!” 庄慧的眼睛也亮了,连连点头:“这个想法好!艺术就要碰撞!可以先用钢琴铺陈一种细腻的情绪,然后唢呐猛地一进来,把整个气势提起来!” 白攸宁在队伍后面听着,眼皮跳了一下。 【钢琴对唢呐?这是什么神仙组合?一个听了想谈恋爱,一个听了想被抬走。这俩乐器放一块儿,确定不是艺术形式的火并现场?】 她正琢磨着怎么能让自己的钢琴独奏部分保持独立完整,仓库那扇厚重的铁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午后的阳光涌进来,勾勒出门口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裴景州走了进来。 他换上了一身利落的作训服,脚上是军靴,整个人瞧着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凛冽的气息。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装束的战士,神情严肃。 仓库里的喧闹声小了一些,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王团长一看见他,立刻笑着迎了上去,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哎呀,景州同志,你来得正好!” 他转过身,对着所有人介绍道:“同志们,我再介绍一下。这位是裴景州裴队长,负责咱们这次所有活动全程安保工作的总负责人!从今天起,咱们排练、演出的安全问题,都归裴队长管!大家伙儿,给咱们的保护神鼓鼓掌!”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更多的是好奇和打量的目光。 裴景州对着众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王团长客气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为了保障大家的安全,排练期间,礼堂周围会设置警戒线。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外出演出时,所有人必须统一行动,听从指挥,不得擅自离队。希望大家配合。” 他的话很简短,就是纯粹的工作通报。 裴景州说完,便不再看众人,转头低声跟王团长交待着什么。 两人很快就一起走出了礼堂,大概是去勘察场地,安排布防了。 随着他们的离开,礼堂里压抑的气氛又重新活跃起来。 庄慧拍了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好了,都听到了吧!安全第一!现在,咱们继续。本地文工团的同志们,都过来,咱们先按声部和舞蹈种类分一下组,互相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