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云归处》 第六十三章 河神娶妻(3) 月华降下清冷的光辉,平静的河面上波光粼粼。 在河边不远处,一个高台静静矗立,每隔几节台阶便有火盆被点燃,其上火焰炽热,似能将人烤熟。 高台之上,云浅独自跪坐着,嫁衣包裹着的身影纤细而单薄,双手轻轻交叠置于身前,脊背一如既往挺得笔直。那烫人的温度形成气浪,拂动她头顶的红盖,火光映照出她白皙精致的下巴,以及红润饱满的唇瓣,她却一动未动,仿佛那滚烫的热潮并没有影响她分毫。 时光悄然流逝,突然平静的河面掀起了汹涌浪潮,随后一道绿油油的光拖着长长的尾巴从河里升腾而起,与此同时,高台上所有的火盆瞬时一熄。 四周霎时一暗,温度骤降,阴冷的风带着腥味拂面而来。 红盖头下微合的双眼缓缓睁开,在黑暗中闪动着冷清的光泽。 感觉到有人停驻在身旁,云浅眼神微凛,心中默念起咒诀做好了十二万分的防备。 一双红面白底的长靴映入云浅的眼中,来人却并不急着掀盖头,窸窸窣窣似在整理自己身上的衣裳,耳边传来那人不满的抱怨声,“这些人族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点这么多火盆,真真热煞我了,此事罢了一定要给他们点教训!”声音粗嘎嘶哑,像坏了的乐器,闻之令人浑身不适。 云浅轻轻蹙眉,似已有些不耐。 来人仿佛这才想起了她,抬手扯住红盖头,粗哑的声音中带了丝兴奋,“小娘子,久等了吧。” 云浅眼尖地瞥见他的手竟不是常人的五指,且指间以蹼相连。 思绪转动间,盖头滑落,她抬眸看去,不由愣了一下,一身大红喜服包裹着那人肥硕的身躯,然而最抢眼的莫过于那颗绿油油的青蛙脑袋。 红配绿的视觉冲击,只叫云浅想到一个字——丑! 青蛙怪用手指挑起云浅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审视,“小娘子,似乎与之前面容有所不同。” 不远处隐了气息正盯着这边的人也是面色各异。 轩辕宇咬碎了银牙,怒气腾腾便要冲上去将那碰到云浅的可恶的手卸下来,却被柳宁和撒尿君拦了下来,柳宁道:“皇上不可,若是此时上前,之前的谋划岂不就前功尽弃,万一再激怒了那妖怪,浅浅能否全身而退便不可知了。” 轩辕宇紧握着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似已是怒极,然而最终却只能颓然垂至身侧。 白陌漓虽然未曾言语,但看向那边的眼已酝酿起了风雪。 皎洁月光映在 云浅剔透的眸上,她眼尾含笑,手指轻抬抚过攫住她下颚的那只手,声音之中竟带了几分媚态,“那你觉得,好是不好?” 青蛙怪看着她有些愣神,然转瞬之间便反应了过来,大笑道:“自然是好的。”他凑近了几分,“毕竟跟普通女子相比,女修的元阴更是滋补。”说话间,他掌中绿光一闪,一条潮湿又坚韧的水草瞬间缠住了云浅的身体。 云浅挣了一下竟无法挣脱,看向青蛙怪的眼里透出了几分冷意。 那边轩辕宇看到云浅被绑无法脱身,已是焦虑万分,连声催促,“仙尊,你可是说过要护阿浅周全的,到了此刻还不出手吗?” 淡然的眉眼已失了平静,隐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声音却克制着无波无澜,“再等等——” “还等什么!阿浅如今危在旦夕,再等便要连命都没有了!如果仙尊不去,那便由我去!”轩辕宇怒道。他才不管白陌漓到底有何思量,他只要云浅安然无恙!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 “你这样冲过去便是能救她了?你,又会些什么?”白陌漓回头看他,言语锋利如剑,刺进了轩辕宇的心窝,“一个丝毫不会术法的凡夫俗子,也想去与妖魔相抗?在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比你强?你便是去了,也不过是小浅的拖累!难道在你眼里,小浅是这么没用的女子吗?” 轩辕宇被问得哑口无言,悻悻然闭了嘴。 柳宁望着白陌漓的背影有些出神,缥缈弟子皆知他们的仙尊一贯淡漠出尘,极少对人疾言厉色,却为了云浅……如此不留情面……不止一次…… 那她所谋划之事,便极有可能触及他的逆鳞……可那又如何?她就是要云浅彻底消失在轩辕宇的世界里,这样轩辕宇才可以看到她! 云浅的唇角冷冷上扬,“采阴补阳?这么说来,那些个姑娘已经遭了不测?” 青蛙怪阴恻恻地笑着,“用不了多久,你也会成为她们其中一个。放心,只要你乖乖的,过程不会太痛苦。”说罢,便探手过来,却被云浅侧身躲过。 青蛙怪面色蓦然一沉,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化掌为爪,逐渐蕴出油绿色的妖力。 月色逐渐西移,云浅的脸色并不轻松。身上的水草不知施了什么咒术竟然压制住了她的灵力,且青蛙怪修的该是水系术法,又邻近河边,可谓占尽了地利。 眼看着青蛙怪要发难,云浅问道:“修炼有无数种法子,何必非要选这种徒增杀孽之法?便是成了,也是难逃天雷之罚与仙门追杀。” 青蛙怪嗤笑,“如此行事我也知有违天道,天雷之罚我认了,可是仙门,我绝不屈服!自古以来,妖界贫瘠灵气稀薄,我和娘子也曾安安分分努力修炼才有了今天这份天地,可就因为我们是妖,仙门之人自诩正义要将我们诛杀!我娘子也因此动了胎气急需进补……” “既然伤你们的是仙门中人,你就应该去找他们报仇,那些女子何辜,凭何要接受如此厄运?”云浅冷声道。 “天地不仁,那我不义又有何错?”青蛙怪激动道。 云浅反驳,“不仁的从来不是天地,而是……人心……” “住口!你哪那么多话,受死吧!” 油绿色的妖力推出,直袭云浅面门,却在此时,原本熄灭的火盆又齐齐燃得炙热。 被如此热浪一烤,青蛙怪哀叫一声,袭向云浅的妖术骤然一散。 他此刻才觉出味来,一双血红的青蛙眼恶狠狠地盯着云浅,“说了这么多,原来你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第六十四章 杀心 高台之下,五行阵法缓慢流转,随着月光倾泻而下,圣洁的白芒愈加夺目。 青蛙怪已无法保持站立的姿态,蜷缩起身子趴在地上痛苦地嘶嚎,却觉得实在不甘,抬眼愤愤地看向云浅,骂道:“君无邪说得果然没错,你真的是个狡诈的女人!” 云浅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如花笑靥,眼神却冷到了极致。只见她手指迅速变幻,然后缠绕着她的水草腾地烧了起来,火焰舔上了她身上的嫁衣,为其又添了几分浓重的颜色。 水草化为灰烬落到地上,被热浪一拂,霎时没了痕迹,她微微俯身,笑看着青蛙怪,“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这个人啊……惯常喜欢把事做绝……不留后患——” 本来在白陌漓的计划中,只是给这为祸一方的妖怪一点教训罢了,是她提议,为避免给妖怪卷土重来重新戕害百姓的机会,必须斩草除根,而且她已经揽了这件麻烦事,总不能叫她无功而返,是以才设下了这法阵,一来可以压制妖怪的法力,二来还可以阻断妖怪逃遁回河中的行动,毕竟那河是他的老巢,若是他逃回去,再想寻到就不容易了,还得谨防他日后的报复。 但是白陌漓之前伤了元气还未恢复,只能凭借天地灵气,引月之力驱动阵法,故而起效得慢了些,不过也并不会改变最后的结果。 青蛙怪怔怔地望着面前这张灿烂的笑脸,周身火焰炙烤分明应该炽热难耐,他却只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冷。 他知道,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血红的眼蓦然变得凶狠,他孤注一掷地抬手抓向云浅。 云浅双眸微微眯起,只是还未动手,便听到了一阵凄厉的惨叫。 晶莹剔透的宝剑横于云浅身前,剑身之上沾染了几丝鲜红的血迹,而青蛙怪已经倒在地上捂着断臂哀嚎不已。 宝剑轻轻一震,将沾染的血液都抖落到地上。 竟是逐云。 云浅下意识看向身后某个方向,眸光几经变幻,最终恢复了平静。 她抬起一手握住剑柄,另一手轻轻抚过剑身,淡紫色光芒所经之处,逐云剑仿若被火烧透现出几许红光,她冷然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区区小妖,也敢妄自称神。” 青蛙怪挣扎着想起身,可身前那人睥睨的姿态仿佛蕴含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叫他瞬间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带着炙热的火焰朝他落了下来。 然,苍天或许在此时才对他有所怜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气宛如利箭划 破了空气,猛地扎进了云浅的后心。 突如其来的刺痛使得云浅动作一滞,手中逐云几乎再无法握住,思绪却顷刻间格外清明,千回百转间已经猜到是何人动的手。 青蛙怪癫狂地笑了起来,“想不到吧,你所信任的同伴也会对你动手——”说着,手上运力,拼尽一切挥向了云浅。 云浅虽险险躲过,然而竭尽全力的一击带起的劲风吹得竟叫她睁不开眼,脚下不慎踩空从高台上跌落下去,而此刻的她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施法稳住自己的身形了。 长长的睫毛遮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和伤心,云浅的嘴角微微扬起笑得苦涩——她防备过很多人,但是从那声“浅浅”开始,她便一直不曾防备过她,可是为什么……她所认为的朋友,却毫不犹豫地冲她下了杀手…… “呵——失望吗?你拼了性命去保护的人,到底是怎么回报你的?” 这声音——是谁? 云浅猛地睁开眼睛,然在她眼前除了那清冷的月亮,再无其他。 下坠之势忽而一缓,云浅被揽进一个温凉的怀抱。 紧绷的心弦在那一瞬就松缓了下来,她疲惫地靠在来人的胸膛上,轻声喃道:“师父,好疼……” 她方才落下来时,束发的簪子早已不知所踪,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有几缕贴在她的颊边,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过去那么多次伤了痛了,她都强自忍下只字未提,这一次却对他说,她好疼…… 其实,又哪有不想说的呢?只是彼时她与他针锋相对处处戒备,自是不会坦言相告,如今她终于是信了他,可他却终究没有护好她……看着她宛如一只小猫般脆弱乖顺地缩在自己怀中,白陌漓心痛顿时难以自抑,抱着云浅的手不由地收紧了几分。 轩辕宇看着半空中姿态亲昵的二人,一双眼里似有狂风骤雨倾泻而出,手指蜷起狠狠地握成了拳。 原来,听到她说她心悦他人之时并不是最难受的,因为他还可以幻想只要他足够努力便还有机会…… 然而方才云浅坠落的那一刻,白陌漓不假思索地上前接住她,而云浅也对他轻易便放下了防备,都在告诉他,他们之间,已没有了别人插足的余地…… 心中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理智告诉他该放手了,可情感上却又觉得不甘心,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然而这一种感觉很快就被更深的愤怒所取代。 轩辕宇回身,脸上是不再遮掩的冷漠与厌恶,“今日你的所作所为,最 好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朕绝不轻饶!” 柳宁的脸上是还未褪尽的怨毒,“轩辕宇,对着云浅你就能放低身段,对我,你就端着架子,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若非看在阿浅的面子上,你几次三番纠缠,朕早就命人将你扔出皇宫了。”轩辕宇冷冷道。 柳宁痴痴地笑了,“你给她面子又能如何?轩辕宇,云浅看不到你,更不会属于你!”她抬眼对上轩辕宇的视线,神色凄婉,“你为何就不能回头看我一眼,陪在你身边日日夜夜的是我,不是她!是否只有她不在了,我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所以你便对她下杀手吗?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好姐妹?”轩辕宇怒道。 柳宁不在意地笑道:“有什么不对吗?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然话音未落,柳宁的身体蓦地飞起撞向身后粗壮的树干,树叶与尘土飞扬间,一道本应平淡此刻却压抑了几许怒意的声音响起,“便是真有所求,也不该成为你害人的理由!” 第六十五章 姐妹情断 柳宁像一只破败的纸鸢萎落到地上,方才的撞击使得她全身骨骼都在疼,五脏六腑也似乎有了损伤,翻搅得厉害,她张嘴吐了一口血,想勉力撑起身子,却连一丝力气也用不出来。 白陌漓抱着云浅稳稳地落回到了地面,一贯平静淡漠的脸上似附了层冰霜冷得刺骨,凛冽的杀气缠绕在周身,翻卷着乌黑如墨的长发,鼓动起洁白胜雪的衣袂。 撒尿君与白陌漓接触并不多,印象也只停留在白陌漓冷清淡漠的面容,从容超脱的身姿,何曾见过他这般动怒的模样,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他是真的会杀了柳宁! 撒尿君顿觉肝胆欲裂,来不及思索太多就重重跪了下来,膝盖着地的声音沉沉响起,听起来应该是极疼的,撒尿君却似浑然未觉,只一个劲地为柳宁求情,“仙尊,阿宁只是一时糊涂,望仙尊饶恕她这一次——” “一时糊涂便可残害同门,他日是否还要覆了这天下!”白陌漓不理会撒尿君继续向前,一步一步宛若踩在柳宁的心上,令她觉得胸口窒闷呼吸困难,冷沉的声音钻入她耳中,“往日里小浅是如何待你的,你都忘记了吗?她防备所有人,却没有防备过你!究竟是怎样的心肠,才会对她下手!”她有多幸运,在他还不知如何卸下云浅心防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云浅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云浅抬眸看向白陌漓沉冷的脸,眸底划过了一丝诧异,只一瞬又恢复了沉寂,收回目光面色淡淡地朝柳宁望了过去。 “呵——”柳宁冷笑一声,声音艰难却怨愤地道,“残害同门?昔日……云浅几度向同门动手,众目睽睽之下仙尊都不曾惩戒于她,如今……却要以此为由处置我?素闻缥缈仙尊处事平等公正,原来一颗心也是偏着长的?” 她看向云浅,目露不屑,“从始至终,我都不曾要求她……对我放下什么防备,一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然而触及到云浅清冷如水的眸光,柳宁却觉得仿佛突然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咙里,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然而云浅到底没有说一句话便转开了视线,靠着白陌漓的胸膛重新闭上了眼睛。 柳宁心头似乎被什么击中,身体抑制不住颤抖起来,修剪得当的指甲用力掐进土里,根根迸裂血肉模糊,却无法驱散心口翻涌而出的复杂情绪。 白陌漓不想就此作罢,洁白的光华在指间流淌。 撒尿君惊恐地睁大了眼,“仙尊……请放过阿宁,求求你……”声音已带了哭腔,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并没 有吝惜力道,不一会儿鲜红的血液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烈鹏飞!我不需要你替我求情,你走——”柳宁气急败坏地冲撒尿君嚷道。如今的她,又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有本事……现在便杀了我……否则,我也不能保证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一次……” “冥顽不灵!”白陌漓眸底杀意涌动,白色光芒已经凝成了一支利箭,只待下一秒便要洞穿那副恶毒的心肠。 只是手才微抬,却被云浅轻轻扯住了袖子,虚弱的声音传来,“还请师父允许弟子……伤愈之后,自行处置此事……” 杀气骤然一收,白陌漓垂眸看了过去,正逢云浅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他看到了她未来得及收起的心殇,心口蓦然又是一痛,眉头微蹙沉默着并不说话。 云浅却扬起了一丝笑意,状似不在意,“毕竟……弟子就是那么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啊……”苍白的脸不见一丝血色,显得这一抹笑都有些艰涩刻意,一碰即碎。 她倔强地盯着他,在等他开口。 仿佛,那是一件再要紧不过的事…… 白陌漓叹了口气,没有点破云浅的小心思,“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谢师父——”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如花的笑靥绽开在脸上,令她的脸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 云浅回头看向站在一边闷声不吭的轩辕宇,“还得劳烦皇帝陛下,帮云浅将此人关押起来。” 轩辕宇闻言,想也未想便道:“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看管,不会让她逃脱。” 柳宁嗤笑,费力地抬起视线,从面前之人身上一一转过,然而入眼皆是一副冷漠、形同陌路的模样,唯有撒尿君看着她时,露出懊悔而心疼的神情。 柳宁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放着曾经自在快乐的日子不要,偏要去追寻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为此生了怨,生了恨…… 甚至,失去了最好的姐妹…… 第六十六章 中毒 巍峨的皇宫,庄严而肃穆,此刻却笼罩了一层阴霾。 宫娥侍从缄默无言,低头匆匆赶路,生怕一个不慎,责罚便落到了自己身上。 一切的起因,源于几日前皇上带回来的一个女子。 听闻,在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此女子便是他心尖上的人儿,只是不知何故后来突然不见了踪影。 但是皇上从未放弃寻找,足足寻了一年有余,此女子以仙尊高徒的身份再次出现,然却不知为何,此刻竟身中剧毒昏迷不醒…… 云浅暂居的云轩阁中气氛更是诡谲压抑,数名御医伏身于地大气也不敢喘,冷汗更是禁不住从额头滚落。 最后一名御医收回替云浅诊脉的手时已经面色灰白,不吝气力地重重跪在轩辕宇面前,声音颤抖,“臣才疏学浅,这位姑娘所中之毒太过迅疾凶险,臣……闻所未闻,自……自也不知……此毒何解……” 话音未落,迎来的是帝王盛怒之下的一通斥责,“都是废物!养你们又有何用!” 此言一出,殿中太监侍女瞬间跪倒了一片。 一阵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拂动低垂的罗帐,露出云浅几近透明的脸。 轩辕宇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痛——他曾以为,为皇子时他尚权力不够力有不逮,无法护她周全,故而一向无心皇位的他,第一次生出了争权夺位的念头。可如今他已是九五至尊,权力之巅,却仍是无法保她无恙…… 既如此,他当初夺这皇位又有什么意思? 难道,他便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阿浅,在他的面前香消玉殒…… 适逢白陌漓从外归来,淡定从容的模样叫轩辕宇心底怒意更炙,语气不善道:“阿浅危在旦夕,却终日不见仙尊身影,当日说要护她周全的话难道只是戏言?” 白陌漓没有接话,径自走到床边看着躺在上面陷入了昏睡的女子。 白皙光洁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似是睡得并不安稳,便是在睡梦中,好看的眉也是微微蹙着。 她的身体里紫辉与黑芒相互角逐对抗,使得她的面容更加透明,几乎便要看不见了。 到底修习仙法年数未久,纵然是同届弟子中的佼佼者,但仅凭这点微末仙术却是无法化解这来势汹涌的妖毒。 “让他们都出去。”白陌漓淡淡道。 轩辕宇微微一怔,急切道:“莫非仙尊已经有救阿浅的法子了?可否说来一听?” 白陌漓却并不想回答轩辕宇,只道:“皇 帝陛下,你的所有拖延,都只会令小浅更加危险,请立刻出去——”竟是已经下了逐客令。 可分明,他才是主! 轩辕宇呼吸一窒,有怒火窜上心头,却又被他生生压下。他心里清楚此刻的任何争执都无甚作用,而且即便知道了方法,他未必就能帮上忙,只要阿浅能好好的,其余的,他都可以不计较。 于是他挥了挥手,殿内一众人立时如获大赦,连忙起身行了礼鱼贯而出。 轩辕宇也站了起来,忧心地看了床上双眸紧闭的云浅一眼,也退了出去。 待得屋内人都退尽了,白陌漓伸手拂开了垂下的罗帐坐在了床边,淡然深沉的眸子浮起些许心疼与怜惜,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抚过云浅晶莹剔透的脸。 来势凶猛的妖毒,他的小徒弟无法化解,但是,他可以…… 圣洁的光芒蓦地铺开,迅速将整个宫殿覆盖,间或还有其他颜色的光辉混杂其中,在外等候的人被这光芒刺得眯起了眼睛,忍不住抬袖遮挡,只觉得眼前流光溢彩,绚烂非凡。 大概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那耀眼的光芒才消减了下去。白陌漓手捂胸口瘫坐在床沿,脸色竟比白雪还要惨淡上几分。 妖毒在灵脉中冲撞不休,带起尖锐的疼痛,使得他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 白陌漓清淡的眸中浮现出几分难以置信,抬头望向边上眉目已然舒缓下来却还未转醒的云浅。 如此疼痛,便是他也差点承受不住,她竟只是轻声道了句“好疼”便再未吭一声,究竟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她的曾经,到底经历过什么…… 心痛无以复加,白陌漓伸出手轻轻握住云浅同样带着凉意的手,她的身影清楚地印入他的眼底嵌入心中。 但是不要紧,今后他会护着她,定不会再让她独自品尝苦痛。 . 红色的岩浆翻腾着,带出炽热的温度,然而站在那边一袭黑衣的男人却似感觉不到一般。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同样一袭黑衣的男人走到近前,单膝跪地恭敬道:“魔神大人——”然而下一瞬便觉得脖颈被人狠狠扼住,蓝色的眸子里满是错愕,气息艰难道:“魔……魔神……大人……为……什么……” 黑色斗篷遮住了魔神大半张脸,却挡不住他此刻冷冽的目光,“君无邪,我曾说过留着云浅还有用,是谁给你的胆子,竟妄图取她性命!” 话音还未落尽,君无邪的身体在红黑色光芒的包裹下被猛 地抬起,悬浮在半空中,更为深刻的窒息感。 君无邪咬牙,艰难开口:“魔……神大人……请听属下……解释……” 魔神冷酷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但想到身边暂时也没有可用之人,此时实是不应该再失此助力,于是五指化爪往下一拉,将君无邪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好啊,我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若是不能让我满意,我一样杀了你——” 君无邪被摔得五脏连着肺腑剧痛,禁不住吐了口血,却丝毫不敢耽搁半分,撑起身子重新跪好,“其实此次属下的目标……并不是云浅,而是白陌漓……” 偷偷抬眸打量魔神的反应,见他未置可否,便接着道:“妖毒经神农鼎炼化更加凶猛,可消耗白陌漓之仙力,而混在其中的那道魔气,则会令白陌漓生出心魔,最终……堕入魔道——如若连仙门中人马首是瞻的缥缈仙尊也入了魔,这对仙门来说,会是多么巨大的打击……” 魔神冷淡地听着,良久冷冽的唇才微微向上一扬,“想法确实不错,可你怎么能确定,白陌漓就一定会救云浅?” 君无邪不屑道:“仙门中人惯以正道自居,若是连自己的弟子命在旦夕都不出手相救,恐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只要他出手相救,那将妖毒引到自己身上便是唯一的法子,因为以云浅现如今的仙法,根本就拖不起……” 第六十七章 贵妃之位(1) 地牢之中,即便是白日,外头的天光也难以透进来。也正因为如此,牢内空气潮湿而寒冷,便连那唯一的一床被子也是冰凉的。 远远的墙壁上有一盏油灯,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竟成了这片天地里仅有的温暖。 柳宁伤得很重,这些天撒尿君尝试着给她疗伤,然而灵力注入她的体内,却是杯水车薪未见一丝效用,又因环境实在阴寒恶劣,柳宁的身子禁受不住已经发起了高烧。 撒尿君痛恨自己的无力——如果他能早点劝服柳宁放下对轩辕宇的执念,又或者,能在柳宁对云浅出手的时候及时阻止……是否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起码没有柳宁对云浅动手这件事,以云浅的心性,是断不会看着柳宁在此受苦的。 撒尿君用自己的体温将那床冰冷的被子捂热,然后将柳宁完完全全裹入其中,看着她苍白的脸染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眶也跟着酸胀了起来。 适逢牢门的锁被打开,锁链被抽下哗啦作响,一下一下撞击在撒尿君的心上。撒尿君想着此刻会来此处的人,定是不会怀着什么好意,于是抬头看过去的眸光便也有几分不善甚至锋锐。 来人将铁链随意地丢弃在地上,推门而入,沉冷的眼对上撒尿君的视线,只在看到他微红的双眼时怔了一怔。 “浅浅……”撒尿君惊讶极了,“你怎么来了……” 她确也不想来。体内毒素刚清本就乏力,牢内湿寒的空气,以及那拂面而来的腐朽生锈的气味都叫她十分不适。 撒尿君偷偷打量着云浅,见她脸色虽然还是苍白,比起先前却明显多了几分血色,默了一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好吗?” 云浅冷淡道:“还死不了。”说罢便要上前。 撒尿君却突然想起之前云浅说过伤愈之后要亲自惩处柳宁之类的话,心中一颤,想也没想便起身拦在柳宁身前,“浅浅,阿宁已经这个样子了,念在往日的情分,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昏黄的烛光映照在云浅的脸颊上,平添了几分暖意,却驱不散她眼底的冰霜,云浅冷冷地望着撒尿君,“让开——” 撒尿君紧抿双唇,唇线绷得笔直,身形一动不动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如果你执意不肯放过阿宁,那便先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吧……” 然话还没有说完,撒尿君便真的被云浅踩在了脚下,还发狠地碾了几下,蹭得他衣服上尽是黑灰色的痕迹。她半蹲下身子,原本沉冷的眼里多了几分怒色,说出 的话便也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烈鹏飞,你确实该死,成天跟在柳宁身边,本该是最先发现不妥的,却无法阻止事态恶化,任由柳宁沉沦渐生心魔,你的脑子里整日装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默默守候,期待她能有一日能够回心转意吗?都是狗屁!我若是她,也看不上你这怂样!” 撒尿君哪曾见过云浅这般模样,心底大为错愕的同时,脸上也被骂得火辣辣的烫。 “滚开!”云浅踹了他一脚,径自从他的身上跨了过去,俯身检查柳宁的伤势。 撒尿君支起身子,看着云浅敛眸凝神为柳宁把脉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当初云浅说要亲自惩罚柳宁同门自伤这件事,便是仙尊怀着颗悲悯之心最终放过了她,那满心满眼都是云浅的轩辕宇却是不会善罢甘休,只怕柳宁在那一日便已凶多吉少…… 将这其中的关窍想明白了,撒尿君的眼里不由多了几分愧色。 淡紫色的灵力渐渐浸入柳宁身体中,她的面色肉眼可见得好了些许。 云浅站起身来,许是因为先前中毒伤了元气,又耗费心力去替人疗伤,体力便有些不支了,身形晃了一晃险些摔倒。 撒尿君心下一惊便要伸手去扶,然而还未碰到云浅,掌心便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那是一个洁白无暇的瓷瓶,在油灯暖黄的光影下,更显温润。 “这里面的丹药,过几个时辰喂柳宁服下,有助于她恢复元气。”云浅顿了一顿,“还有,今日我来这里的事,不必让她知晓……” “为何?”撒尿君惊愕,“浅浅……你是还没有原谅阿宁吗……”却突然止住,是了,这是要取人性命的仇怨,如何能够原谅…… 没有在此刻落井下石,已是她最大的仁慈…… “裂痕已生,再多牵扯也不过是令彼此都难受罢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云浅没有说,她不信柳宁能自己研制出这么厉害的毒,那就是说这毒一定是别人给她的。可为何那人不选别人或者亲自动手偏偏是柳宁,无非是看她不会对柳宁设防方便得手。那人显然很清楚她们之间的关系,甚至连她俩近来的矛盾都一清二楚并加以利用……这次柳宁能捡回一条命,那下一次呢…… 如果在她身边是这么危险的一件事,那么,她宁愿就此抽离…… “好好照顾她……”云浅轻轻叹了口气,推开牢门走了出去,自始至终都没再回头。 昏暗狭窄的走道上,单薄 纤弱的身影,脊背却挺得笔直。 从此刻起,她与柳宁,便真的再无瓜葛…… . 云浅独自走在宫道上,天空之中阴云密布,眼看着便要下雨,云浅却停了下来,看着灰暗的天穹怔怔出神。 宫道的尽头行来一队人,恭敬地向她行礼,为首一人开口道:“云姑娘,太上皇有请,还请梳妆更衣随咱家走一趟吧。” 云浅垂眸看去,为首那人她尚还记得,是老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此人惯常摆出一副笑脸,令人见之如沐春风,却也叫人无法辨别事情的好坏。 正如她此刻问他,“不知太上皇找云浅,所为何事?” 太监总管只笑道:“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云浅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此刻毕竟是在皇宫,先前因为中毒之事将御医折腾了个够呛,人家都是听之任之没有说什么,何况他到底是轩辕宇的父亲,轩辕宇一直对她多有照拂,过于强硬回绝终归不好。 偏头瞥向太监总管身后数十宫女内侍端着的托盘,那上面锦衣华服、钗环步摇、金玉首饰可谓是应有尽有。 云浅心底莫名生出了几分怪异的感觉,也并不是那么想要着那盛装去面见老皇帝,于是道:“梳妆就不必了,云浅并不觉得现在的装束有何不妥,还请公公带路吧。” 第六十八章 贵妃之位(2) 云浅到时,老皇帝正在研究棋局。太监总管回道:“禀太上皇,云姑娘到了。” 老皇帝这才回转视线,许是方才太过专注,眼里竟还有几分未及散去的杀伐之气。而在他目光落在云浅身上的那一瞬,上位者的威压骤然荡开。 然而云浅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在他还是皇帝的时候她便不怕,如今退了位卸了权她便更没有放在心上了。 轻轻福了一下身,算是行礼了,“见过太上皇。” 老皇帝轻哼,“还是这般没有规矩。”竟是素衣素服就来了,而且参拜帝王,当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她这般是行的哪门子的礼! 云浅淡淡瞥了老皇帝一眼,自行忽略他语气中的斥责之意。 老皇帝虽然年过半百,头发也已隐隐透出些花白,精神却还矍铄,却早早将皇权交给了轩辕宇,真是让人费解,不过这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只是好奇,他特地叫她来是为了什么。 于是云浅道:“太上皇让云浅来,该不会只是为了教导云浅规矩吧?” 看她那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老皇帝心头火起,却又强自压下,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道:“你应当已经知晓,在你失踪的那一年时间里,宇儿一直不曾放弃找寻你,可谓对你用情至深,到底是朕的儿子哪有不心疼的,朕愿意做出让步,让宇儿封你为贵妃。” 云浅闻言眉梢微挑,继而发出一声嗤笑,“云浅何时说过要与轩辕宇在一起了?太上皇怎得乱点鸳鸯谱。况且贵妃,不也是个妾吗?” 老皇帝脸色一沉,觉得云浅甚是不知好歹,说话便也没有那么客气,“宇儿的皇后必得是家族根基深厚的世家小姐,可为宇儿稳坐皇位提供强有力的后盾,可你一是来历不明无家族依仗,二是居心不良欲夺神器,若非宇儿对你动了情,你又侥幸拜得缥缈仙尊为师,这贵妃之位,朕也是断断不会应允的。” 话至此,云浅算是听明白了。 只怕老皇帝心疼轩辕宇故而想要成全也不是真正的原因,他更看重的是她作为缥缈仙尊徒弟这个身份。 他们皇族就算尊贵,也到底只是普通人。凡人嘛,本就对仙啊神啊的推崇至极,若有那么一个出自仙门的皇妃,那么皇族的影响力自然也会更大。 如意算盘真是打得格外响,只是老皇帝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云浅看着老皇帝的眼骤然冷了下来,“太上皇为提升皇族的声望真可谓是煞费苦心,可太上皇是否还记得当年的皇宫西门?若非云浅 运气好,只怕那日便要殒命在太上皇的谋划之中了。这么说来,云浅与你……还有仇呢……” 老皇帝的面色可以说是霎那间色彩斑斓,变得极其难看,一句“你怎么知道”便要脱口而出,但继而一想,她既已经跟宇儿见了面,那当年之事宇儿定不会只字不提,她会知晓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便生生将这句话又咽了回去。 “将我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人留在轩辕宇的身边,你真的不担心吗?”云浅轻轻勾起唇角,只是那笑冷极了,“不过你也该庆幸,我暂时对那什么贵妃皇后的位置还不感兴趣……”言下之意,便是拒绝他的赐婚了。 老皇帝这才认真审视起面前的女子,发现从前竟是小看了她,她聪慧而机敏,能从只言片语就猜到他真正的意图…… 原来她的乖张不识礼,孤僻不通人情,只是因为她对这皇宫里的东西未曾在意过…… 可笑别人前仆后继去追求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在她的眼里竟一文不值。 “纵太上皇是九五之尊,世间还是有很多事,并不是你想如何便能如何的。太上皇若是没有其他吩咐,云浅便先行告退了。”说完停顿了一下,看老皇帝也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便如来时般福身一礼,转身走了。 老皇帝看着云浅离开的背影,突然心头掠过一丝名为可惜的情绪,可是帝王之尊,又如何能拉下脸挽留。 云浅刚到殿外,便看到闻讯急急赶来的轩辕宇。 他紧张地拉着云浅上上下下地打量,确定她毫发未损方才松了口气,问道:“阿浅,父皇刚刚和你说了什么?没有为难你吧?”在他印象里,父皇一直不喜欢云浅,所以也自然而然得觉得父皇召见云浅会有所刁难。 云浅却实在疲乏得紧,本来从地牢出来她便该去休息了,没想到老皇帝找她,又费了番心力应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回答轩辕宇接二连三的问题了,只道:“皇帝陛下与太上皇是父子,有什么事不如直接去问太上皇,云浅累了,先回了。” 轩辕宇看云浅神色恹恹着实心疼,便也没再多问由着她走了,只是这样一来,他却更确信父皇是为难了云浅。 心中憋着一股气,轩辕宇大步走进殿内,语气不满,“父皇,阿浅是儿臣带回来养伤的,您若有什么不快可以直接冲我来……” 然话没有说完,一把棋子照着他的脸就扔了过来,砸得他生疼生疼。 棋子落地发出清脆却寂寥的声响。 老皇帝早些因为看人看走了眼 心里已有了几分不悦,听得轩辕宇不辨缘由的一席话,更是怒气上涌,“你当老子想要管你的事,看看你,瞻前顾后婆婆妈妈,何时才能成事!”到底是亲父子,老皇帝骂起儿子来毫不客气。 老皇帝有两个儿子,长子轩辕武残暴嗜杀往往惹得怨声载道,次子轩辕宇却太过重情,遇事总是思量良多,难免不够果决。 后来轩辕武为夺权做出了兄弟相残之事,被老皇帝亲手软禁。 老皇帝考虑了许久决定禅位,想着让轩辕宇多些时间历练历练,在他有生之年,还可以多教他些为君之道。 可是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从外面带回来的来历不明的女人,甚至还盘算着要封她为后! 这叫素来看重门第的老皇帝如何能忍,在他看来轩辕宇会生出这种想法定是受了云浅的蛊惑,便认定了云浅的贪慕荣华之人,又因云浅在礼数上甚是随意散漫,他便觉得她是恃宠而骄,所以他非常不喜欢云浅,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憎恶的地步。 可他又不想为了个女子与轩辕宇闹得不快,在知道了云浅想要轩辕剑之后便生了一计,一面慷慨相赠,一面又在约定离宫的城门增派侍卫,设下必杀死局。 可万万没想到,这姑娘的运气会这么好,正巧遇到妖怪为夺神器入侵皇宫,破了他原本的谋划。 但老皇帝终究不甘心,便将侍卫之死归咎到云浅身上,说是她为夺轩辕剑,杀了西门的守备,令她背上个嗜杀的名声,如此便是她再回来,他也有名目来治她的罪。 却没想到,她再次出现,会是以仙门中人的身份,还是缥缈仙尊首徒…… 外间将她传得神乎其神,老皇帝虽在宫内,却也能时常听到往来的侍从闲暇之余谈论起来。趁着此次她回了宫里,立马就动了心思想要以尊位招揽她,可人家也不是傻子,之前那些事前后稍一琢磨便能通透了,何况她对荣华富贵本就是兴致缺缺……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老皇帝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脸上表情变幻莫测,轩辕宇小心翼翼地瞅着,试探道:“所以父皇,到底对阿浅说了什么?” 老皇帝这才回神,睨了轩辕宇一眼,没好气地道:“我同她说,可以允她贵妃之位。” 轩辕宇脸上初时是震惊,随即眼底漾起了惊喜,“那阿浅怎么说?” “她……没答应。”看着轩辕宇骤然低落下来的神情,老皇帝忍不住叹了口气,却是找不到安慰他的话。或许先前便是他管得太多 ,才令他这傻儿子错失了机会…… 轩辕宇的脸上似笑又似哭,他低着头声音极低地呢喃道:“阿浅不止一次地拒绝过我,可是我不愿意相信,我总以为只要我坚持,她便会回头……可是父皇,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她还是看不到我……” 老皇帝轻轻摸着轩辕宇的头,本想对他说“作为君王不应该感情用事”,却终究还是将这句残忍的话吞了回去。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不必一直用自己的标准来要求他…… 第六十九章 许以后位 淡紫色的仙力渐渐消散,云浅自入定中醒来,轻轻松了一口气。 透过半开的窗户,天色已然黑透。早有宫女静悄悄地掌起了灯,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燃起的烛火将整个大殿照得暖融融的。 云浅下床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身子,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得更开。漆黑的夜幕没有星子,只有月亮散发着冷清的光华。 有风拂过,带来一阵悠扬清冽的琴音,钻入耳中沉入血脉,瞬间抚平了她身体里的焦灼不适。 云浅这才想起,自她转醒似乎还未见过白陌漓,只在床头看到一个瓷瓶,是他偏爱的白色,里面装着的丹药闻其气味有固本培元之效。 当日她甫中妖毒便知此毒凶险无比,放眼皇宫,除了白陌漓应是无人有法子救她,只是如此,她便又欠了他一次。 不管如何,救命之恩理应当面致谢。 于是云浅推开了门,披着夜色,寻着琴声而去。 一门之隔,琴声忽然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云浅心头蓦地一紧,眼里几经变幻,才抬起手叩响了房门。 门内似乎静了一瞬,才传来白陌漓平淡沉稳的声音,“进来——” 云浅推门进去,白陌漓恰也在这时抬眸望来,四目相对却一时无言。 他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清冷淡远,只是便是那烛火橘黄的光泽晕了他满脸,依旧遮不去他苍白的面色。 早先便伤了元气还未恢复,本不该随意施展灵力,都怪她大意,终究连累了他,如此想着,眼底便生出了几分愧意。 倒是白陌漓先打破了沉默,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云浅点点头,闷声道:“还未谢过师父替弟子疗伤。” “这本就是为师该做的,何来的谢字,归根到底是为师没有护好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白陌漓清净的眸里蓦地划过一丝晦暗,却也只是一瞬便又消散无踪,“一直站着做什么,过来坐吧。” 云浅于是关了门,依言往里走了几步。 案桌上放着一把琴,白陌漓坐在桌案之后,修长的手指轻滚过琴弦,一连串悦耳的琴音流泻而出。 方才注意力都在白陌漓身上,是以云浅并未发现不妥,如今离得近了,那琴上萦萦缠绕着的青辉叫云浅的脸上蓦然浮起几分惊诧,“伏羲琴?” 白陌漓轻轻嗯了一声,道:“为师之前伤了元气,恐替你疗伤时出差错,便去取了神器来助为师一臂之力。”说罢,轻一挥手,一时间 屋内流光溢彩,半空中漂浮着的赫然是存于缥缈的另外四件神器。 一件神器不够,竟是将五件都取了过来! 云浅眼神震动,难以置信地道:“你疯了!若是神器之事被妖魔两界察觉来抢,以你如今的身体如何能抵挡得住!”却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过冲动,蓦地止了声,垂下眼帘遮去眸底翻涌的情绪,良久方才开口道,“而且……你就不担心,我对神器也别有用心吗?” 白陌漓却是一脸平和,轻声道:“为师,信你——” 云浅诧异抬眸,那一刻彷佛有光撕裂了眼底的深浓透了出来,唇边缓缓地浮出了一抹笑。 白陌漓在此刻才发觉,原来她的眸也可以这般潋滟明媚。 “那师父打算如何安置神器?”云浅问。毕竟兹事体大,多一人也可帮着想想法子。 可白陌漓却似不愿多提,只道:“为师自有分寸,你毋须挂心。”其实白陌漓的本意是想叫她好好休养,莫要忧思忧虑,可听在云浅耳中,却觉得他终究还是对她有所提防…… 于是云浅唇角的笑顷刻间便淡了,沉默了下来,又看他神色恹恹似是疲乏极了,就没有过多停留起身告辞了。 白陌漓察觉到小徒弟骤然低落的情绪,意识到她可能又误会了什么,张口想要解释,可看着她已然步出房门的身影,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 云浅心情很不好,甚至可以用烦躁来形容,本想回房中倒头就睡,什么也不想,可是刚到房门前,却敏锐地发现身后有一道沉重的呼吸声。 双眸微凛,手指结印,淡紫色灵力流转间便要招呼到那人身上,却被不知从何处来的金光蓦地打散。 一怔之间,被来人抱了个满怀。 清冽的酒气瞬间盈满鼻腔,云浅偏头瞅着身前俊朗的男人,眉梢微蹙。 轩辕宇面色绯红,不知喝了多少酒,醺醺然地抱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只觉心头的欢喜就快要满溢出来。 他凑到云浅耳边,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上,“阿浅,父皇找你过去的说的事情我已知晓,我知依你的脾性对贵妃之位定是不屑,我可以将后位许给你……本来那个位置,一开始也是想要留给你的……做我的皇后,不要再离开了好吗?” 云浅不耐烦地想推开轩辕宇,可他却执拗地紧紧抱住,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云浅的面色一寸寸冷了下来,“轩辕宇,我的答案当日便说的很清楚了,无论贵妃还是皇后,我若在意,当初何 必离了这皇宫?况且,你父皇犹豫再三也不过答应赐下贵妃的位置,若知道你随随便便就将后位送出,怕是又要不快了。” 轩辕宇略微松了手上的力道,拉开距离定定地望着云浅,神色认真地道:“父皇那边我会去说服的,只要你愿意,不管多困难,我都不会放弃。” “轩辕宇……”云浅轻轻叹了一声,“你喜欢我吗?” “喜欢!”轩辕宇坚定道。 “为何喜欢?”云浅又问。 “……”这次轩辕宇却没有立刻回答。世间诸事哪能件件都道得明原因,不过是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云浅没等到轩辕宇回应,或者也并不在意他的答案,开口道:“是因为你身边多的是阿谀奉承,曲意迎合之辈,而我从不讨好恭维,甚至有些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所以你觉得新鲜。可你有没有想过,等到新鲜劲淡去又会是怎样的光景?我云浅,一个来历不明无母族可依傍的孤女,不温婉甚至不善良,粗鄙不识礼数,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这样的我,你真的喜欢吗?” “你何必这样贬低自己……”轩辕宇反驳。 云浅生生打断了他的话,“轩辕宇,你也应该察觉了,接近你我是别有目的的,只是你一直不敢承认。你是心软,可你不蠢……看啊,我还是个不坦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啊……等到你真正了解我,你会后悔浪费了你这番喜欢,与其最后落得一个相看两厌的下场,不若仍像现下这般保持距离,这样下回再见面,也还可以如朋友一般寒暄几句。” “你不是我,你又怎知我会后悔?”风骤起,于是他的声音在风中显得空茫飘忽,“若这是你所想,我……如你所愿……” 第七十章 夜饮 云浅坐在城楼上,双腿悬空,夜风拂动她的裙摆,宛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她同轩辕宇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酒,脸上渐渐染上层薄红,眼神也带上些迷离。 反观轩辕宇,经过了方才那一场“酒壮怂人胆”的闹剧,他最后的一丝勇气也被消磨殆尽,此刻倒是越喝越清醒了。 看着她被酒色浸染得朦胧的眼里映出他的影子,曾经的一幕幕不知怎么的就从脑海中蹦了出来。 那时他还是皇子,本没有夺位之心,可是皇兄不信,竟派了杀手趁他落单伏击于他。他仓惶间避入了沿途的一家客栈之中,想着里面毕竟人多,对方怎么也要投鼠忌器,却没想到那些杀手竟堂而皇之地跟着冲了进来。 客人们被惊扰有些不悦,可眼看着那一群气势汹汹之辈,不免惊慌地避让开去。却有一个姑娘站在二楼的围栏处,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瞧着,澄澈分明的眼底不见一丝慌乱。 他疲于应对杀手的进攻无暇他顾,然而转眼之间,她竟落到了他身旁,同他一起陷入了杀手的包围圈。 她精致的脸上仿佛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微微蹙眉,眼神冷锐地扫向二楼她原本站立的位置,而那边却空无一人。 包围中突然出现了第二人且身份不明,杀手们惊异的同时,本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准则,冲她挥刀而去,却没想到这姑娘身手灵活得很,接二连三地躲开了他们的杀招,奈何她终是没有内力,渐渐也处于下风。 但正是她的这一番分散攻势,成功拖延了杀手的行动,他的亲卫赶到了。 之后他问她,救了他这一遭,可有什么想要的? 那姑娘也不谦虚,径直凑到他跟前,距离突然拉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温暖的呼吸拂在他脸上,皮肤宛如被烫了一般火辣辣的烧,连着心跳也不由迅疾了几分,只听她浅笑道:“公子这般俊朗,又贵气逼人,云浅真是心驰神往,不若你以身相许?” 那一刻,他想的是,姑娘家的怎能如此放浪,竟一点也不在意男女之防。 他以为她又是一个想要借机攀附他的女人,然而当他看向她的时候,他却发现,那一双带了清浅笑意的眼虽然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可那里面没有一丝敬慕讨好,甚至透着几分冰霜般的冷。 他才意识到,原来她同那些女人,不一样…… 后来他带着她回了府,底下人眼见着是他带回来的人,自然殷勤关照,她皆平淡受之,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激起她内心的一丝波澜。 一日恰逢皇兄过府,而早先时候他同她刚好在凉亭相遇,本是主人家,又新得了些好茶,便邀她一起品茗。看她表情中微微划过一丝不愿,但又似不想拂了他的面子,就应了下来。 故而皇兄到时,她也正好在边上。 皇兄看到有个容颜姣好的女人出现在他身边,免不得一番狎玩调侃。 她到底是他的客人,因他之故受了无礼对待,他有些过意不去。可观她神情,依旧清淡如初,似乎对皇兄那些唐突的举动并不在意。 皇兄见美人并不怎么搭理他,很快也失了兴趣,转而目光阴鸷地看向他,直白地告诉他,此次他遭到的刺杀就是由他这位好皇兄一手策划的,目的么便是想要他的命,让他再没有机会去争那皇位。 他听了尚还不觉得什么,可她的眼却蓦然变冷,一改往日的平淡,斥责皇兄不顾兄弟情谊痛下杀手,简直禽兽不如。 身为皇子,哪个不是将皇兄捧着敬着,何曾被人这般指责,再者他们兄弟相争,他人都是缄口不言生怕触了霉头,哪来的野丫头竟敢多管闲事。皇兄当下气急攻心,撩着袖子便要上去教训她,一拳挥出却没料到被她灵巧躲过,身形不稳便要向前栽去,费了好大劲方才扭转回来,只是还未松一口气屁股上便重重地挨了一脚,于是整个人几乎是飞着摔出了凉亭。 他万分惊讶地看着她,想着这小女子胆子真大,竟然殴打皇子!心中却为她此刻的毫无保留的维护,渐渐生出些暖意。 也是从这一刻起,他对她完全放下了防备,甚至动了心…… 思绪回转,轩辕宇瞅着云浅那副带了红晕的娇颜,心底安慰自己,她到底是有几分在意他的,否则便是连这般相处的机会都不会留给他,已是不错,总好过真的形同陌路…… “轩辕宇,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云浅忽然问道。 只是她近乎呢喃的声音迅速在风中荡开,模糊不真切,若非轩辕宇就站在她身旁,几乎便要听不见了。 轩辕宇默了一瞬,眼底划过一丝黯然——他最想做的,无非就是与她执手白头,一起阅遍人间百态。可是他不能说,因为他怕话一出口,便会打破现在好不容易得来的平和。既然她一直希望他能担起帝王的责任,那便如她所愿,于是他道:“我啊……愿海晏河清,万象升平。” 云浅望着脚底依次铺陈开去的万家灯火,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轩辕宇顿了一顿,问她,“那你呢?” 于是云浅的笑有 了些恍惚,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我……想回家……”那一刻,她平静的面具仿佛裂了开来,露出了后面隐藏的脆弱,“可是那里太远了,我不知道回去的路该怎么走……” 轩辕宇心口蓦地一痛,极度克制才压下了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抬手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抚顺,“不知道怎么走,我便陪你去寻,总会有办法的。” 云浅笑着摇头,“又说什么傻话?你可是皇帝,日理万机的,哪来的时间陪我去寻?轩辕宇,我可是等着看你创一个没有妖魔横行,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轩辕宇凝着云浅带笑的眸子,眼底几经沉灭。她虽未明言,但他感觉到了她的拒绝,即便是脆弱的时候,他也不是她的选择,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好,定不负所望。” 第七十一章 过往 白陌漓负手立在云浅寝殿之前,夜风涤荡着他的胜雪白衣。 他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连露水都落了满身,风一吹,带起些潮湿的凉意。 原是先前小徒弟情绪低落地走了,他担心她会钻牛角尖,犹豫了片刻后便寻了过来。只是还未到门口,便见着她同人界皇帝一起走了。 白陌漓本想跟上去的,可转念一想,即便他是云浅的师父,实也不该对她过多干涉,于是便停了步子等在此处。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仍不见小徒弟回来,心底不知为何便有些烦躁。 白陌漓闭上眼,默念清心咒,好不容易平和了几分,睁眼却见轩辕宇扶着醉眼朦胧的云浅朝这边走来,远山般的眉蓦然紧蹙。 轩辕宇一眼便看到了白陌漓,微微颔首,“仙尊——” 白陌漓却未应,只是上前了几步,伸手将云浅拉了过去。 掌心的柔荑蓦地消失,轩辕宇有些失神,下意识地收紧手指仿佛想要留住那还未散去的温存。 云浅本就脚步虚浮,被这般不客气地一拉,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白陌漓在腰间托了一把才堪堪稳住身形。 白陌漓面色猛地一沉,斥责道:“身子还未痊愈,怎敢喝这么多酒!” 云浅蹙着眉嘤咛一声,偏头在白陌漓的肩膀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往日里清丽的脸庞在酒气的氤氲下,呈现出醉人的红,两瓣粉嫩的唇微微嘟起,竟露出几分憨态,撒娇似地唤了他一声,“师父——” 心头的火瞬间被浇灭了,白陌漓略显无奈——罢了,喝都喝了,难不成还要罚她? 抬眸,见轩辕宇还站在原地,神色瞬间冷淡下来,“小浅交给本尊便可,皇帝陛下请回吧。” 轩辕宇大约知道在云浅的心中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此刻看白陌漓也顺眼了一些,闻言并没有反驳,只声音平和地道:“阿浅醉了,我吩咐人去给她准备醒酒汤,一会还要有劳仙尊喂阿浅服下。”说罢,回身走了。 白陌漓眉梢微微一挑,似乎对轩辕宇这般平静的态度有些诧异。往日的他,不该是争锋相对寸步不让的吗? 白陌漓若有所思地看向靠在他肩膀昏昏欲睡的女子——也不知两人方才说了什么,能让人界皇帝有如此转变。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竟后悔刚刚没有跟上去…… 白陌漓的眉头狠狠地皱起,有些气闷,微微俯身将云浅拦腰抱起,往殿内走去,重重地摔在床榻上。 榻上虽然铺了厚厚的一层被褥,可是如此不吝气力的一摔还是有些疼的,云浅被撞得哼了一声,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 云浅费力地撑起自己软绵的身体,有些茫然地望着白陌漓沉冷的脸,轻却笃定地道:“你在生气……” 白陌漓有些许怔愣,望着她的眼里不由深了几分。 见他不言,云浅顾自说道:“可是为什么呢?该生气的,不应该是我吗?”她的眸子覆盖着一层柔软的水光,使她看起来纯良而无害。她想要起身,奈何酒意上涌刚站起来几分又跌了回去,手指却碰到了白陌漓搭垂在床边上的柔软洁白的衣袖,眸中陡然滋生出几分戾气,便扯住那截衣袖猛用力将白陌漓拉了过来。 白陌漓毫无防备,竟被拉着向前一跄,而与此同时云浅的手臂缠了上来环住他的脖子。 白陌漓大惊失色,沉怒间低头看去,恰逢云浅也抬了头,她的唇便轻轻擦过了他的脸颊。 心跳如擂鼓,许久都未能平静。 白陌漓双唇紧抿,唇线绷得笔直,沉默着抬手想要把她的胳膊扯开,她却倔强地不肯放,在他耳边不满地抱怨,“白陌漓,都这么长时间了你竟还在防着我,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居心不良、不值得被信任的人吗?是——一开始我的目的确实是神器……我太想回家了,神器就宛如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我后来放弃了……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我也想做个单纯善良的人啊,谁又愿意一天天的玩弄心术诡计?可若我真的不谙世事,根本活不下来……在那样一个家族,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是再寻常不过……我的父亲身负家主的地位却没有一副冷硬的心肠,才会在后来的夺权中被我的叔叔取走了性命……他们曾都是我敬爱的人,可最终呢,兄弟阋墙不死不休……”云浅嗤笑一声,仿佛不在意地继续道,“而我,失了父亲的庇护,要生存下去,就必须比所有人更强更狠……我要让那些欠了血债的,通通付出代价!” 白陌漓眸光震动,久久未能言语。 云浅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宛如梦呓般轻叹,“所以白陌漓,你总教导我有能力者当对苍生怀一颗悲悯之心,我做不到……苍生从未怜悯过我,又缘何要我对他们心怀慈悲?” 环着他脖子的手慢慢失了力道,云浅似乎是睡着了。 白陌漓动作轻柔地将云浅的手拿了下来,让她在床榻上靠好,又为她掖了掖被子,然后在床沿坐了下来,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 不是没有想过探寻她的过去, 她是他的弟子,只有了解她才能真正做到因材施教,可她的过往就像隐在迷雾之中,他无法看透。 也曾想直接询问于她,但彼时他们的关系并不和睦,以她的脾性,定不会如实相告。 可如今知晓了,内心其实并不轻松…… 即使在睡梦里,云浅的眉头也是微微蹙着,或许因为醉酒,少了平日里的克制坚强,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水气逐渐凝结化作了眼角的一颗泪。 白陌漓见之,伸手过去,于是那滴泪便坠到了他的手指上,分明是温凉的触感却似灼痛了他的肌肤,引得他的手颤了一颤,心中牵出丝绵密的疼痛,为她悲伤的经历,也为他曾经不明缘由对她的诸多责备…… 轻轻将她脸上沾染的碎发拂开,白陌漓眼中几分怜惜,低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口口声声说着袖手旁观却耗尽仙力去保护仙门弟子不被妖魔大军屠戮;被昔日好友所伤却不计前嫌地选择回护…… 被凶险谋算磨砺得坚硬的心,却还能保持着那深处的一分柔软,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七十二章 化干戈 翌日清晨,云浅捂着发疼的脑袋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一贯克制,鲜少有喝醉的时候,昨夜可能是心情不好,也有可能是酒的后劲太大,酒意很快就上了头,便连她是如何回来的,她都记得不甚清楚。 宿醉的滋味真是不好受,身子没有哪一处是爽快的。云浅口干舌燥,便想去倒杯水来喝,只是才一站起来,一道淡淡的辩不明情绪的声音传了过来,“醒了?” 云浅步子蓦地一顿,眼中神情霎那间变了几变,惊讶、晦暗、酸涩,最终归于了平静,回眸看去。 原是因为有帘幔遮挡,云浅未能第一时间发现白陌漓,此刻帘幔被风吹动,露出了他静坐在几案之后的身影。 云浅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状似不在意地问道:“师父何时来的?” “自你醉酒归来,为师便在此处。”白陌漓道。 送到唇边的茶盏突然一滞,云浅的双唇颤了一颤,短暂的失神后心里掀起一阵怒意,她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冷冷地回身看他,“白陌漓,你这算什么?分明拒人千里,分明防备着我,偏又要装作一副在意我的样子!耍我……好玩吗?” 只是看着白陌漓自始至终平淡的模样,云浅觉得自己满腔的怒火简直是在对牛弹琴,可笑至极!当下也不想同他呆在一处了,负气地朝门外走去。 一阵清风拂过,洁白的衣袍现于身前,拦住了云浅的去路。 云浅错开一步想要绕过他继续往前走,白陌漓却伸手擒住了她的手腕。云浅想要将手抽回,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开,那只清瘦修长的手力道大极了,不容抗拒地止住了她的步伐。 云浅怒目而视,冷斥:“放开!” 白陌漓眉目深静,沉默着却不松手。 云浅厌透了白陌漓这般模样,心底的恶意疯狂滋长,此刻她只恨不得撕了他这张平静的脸。手中淡紫色光华流转,云浅想要将白陌漓握住她手腕的手弹开,可她却忘了,他是那个能使仙门瞻仰、为妖魔忌惮的缥缈仙尊,怎会是好对付的。 只见洁白的光芒将淡紫色灵力裹挟着,渐渐蚕食融合。 云浅不服,调动本就不多的内息,又加了一道灵力上去,两相冲撞,激荡而出的法力使得屋内一应陈设都在震颤,杯盏落地泠泠而碎,帘幔被猛地扬向半空,烛台案几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外头洒扫的宫人听到声响好奇地抬头张望,只是看到这样一副对峙的场面,生怕殃及了自己,立马脚底抹油远远地避了 开去。 白陌漓终是蹙了眉,白光一盛,将云浅的灵力尽数化解,再一抬手,破碎的杯盏复原,屋内所有物什各归其位,一切恢复如初。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着那些属于她的情绪痕迹被轻描淡写地抹去,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云浅有些怔忡,一种深刻的无力感浮上了心头。 白陌漓握着云浅的手腕将她拉近了几分,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面向自己,定定地凝视着她,“你这是在使什么性子?” 云浅心绪难平,别开头不愿看他,说出的话也近乎蛮横,“难道我不能使性子吗?” 白陌漓一愣,看着她陡然鲜活的神态,眼底渐渐蕴出了一丝笑意——自然是可以的,相反这才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不满了就表达出来,难受了可以尽情宣泄,不用压抑克制埋藏于心…… 而他,也是愿意纵容的。 白陌漓轻叹了一声,心知昨夜之事不解释清楚,怕是不能善了了,于是道:“你病体初愈,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切忌忧思焦躁。涉及神器诸事繁杂,为师不让你掺和进来,是不想影响到你休息。如此……你可还生气?” 话及此,云浅心中的怒意已经散去了大半,悄悄转回眸子凝睇着他,“只是这样?” 白陌漓轻轻点了点头,郑重道:“为师并没有不信你,也没有防备你……此前是为师大意令你受了伤,但今后,为师定会好好保护你。” 心间流淌过一阵暖意,云浅压住禁不住上扬的唇角,小声嘀咕,“可师父这身体,不也需要休养?” 谁料,白陌漓竟曲起手指敲在云浅的额头上,“为师便是再不济,也断不会让一介小辈冲在前头。” 云浅被敲得懵了片刻,骤起的疼痛使得她眸里蒙上了一层水润的光泽,白皙的额上很快就红了一块,她想抬手去揉,却被白陌漓拦了下来,“别动。” 带了些微凉意的手轻轻抚触过云浅的额头,白陌漓似是没有料到他这一举动会是这个结果,眼里浮出了几分痛惜及懊悔,“都怨为师下手没个轻重……” 离得近了,彼此气息相闻,云浅只稍一抬眼,就能看到他如水墨般清隽淡远的面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待到额上的红印消失,白陌漓收起指间白芒,负手身后,与云浅拉开了距离。 旖旎的气氛霎时一散,云浅眨了眨眼,蓦然回神,心上却还有些恍惚。 白陌漓见她一 副迷瞪瞪的模样,不由好笑,语气也轻松了些许,“昨夜你回来……”话到舌尖却突然停顿了一下,白陌漓眸光闪了一闪,但在云浅投来疑惑的目光之前,话锋已然一转,“倒头便睡了,宫人送了醒酒汤来,为师见你睡熟便没叫醒你,一直用法术温着,本是想等你醒来再喝,未料你刚醒便发这么大的脾气,掀翻了案桌,也弄洒了醒酒汤……” 云浅回眸看向方才白陌漓静坐的案几,果见上面置着一个瓷碗,碗内盛有澄澈的液体,闪动着温润的光泽。 白陌漓低声斥道:“你元气还未恢复,本就不适合饮酒,你却贪杯喝醉,实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这般任性胡来,于你日后修行也是没有益处……” 云浅却似没听到一般,不回应也不反驳,径自走到那碗醒酒汤前,端起,一饮而尽…… 白陌漓蓦地一愣,一句“别喝,脏——”还未出口,她已放下瓷碗转回身,唇边掀起一抹浓烈灿烂的笑,“既是师父的一番心意,又怎可浪费?” 第七十三章 侵心 一连数日,各式各样的药材流水似地往云轩阁里送,只因云浅随口的一句要研习医术,轩辕宇便不惜花费人力物力去网罗天下名贵草药。 白陌漓面上虽还是如往昔般平淡,眼底却生出了几分晦涩,看着云浅道:“人界皇帝如此大费周章,对你可真是有心了。” 云浅埋首于医案之中,闻言只笑着答道:“朋友之间,互帮互助罢了。” “只是朋友?”似是急于想求证什么,话语间便也带了一丝往日不曾有的焦灼。 云浅敏锐地捕捉到了白陌漓语气中的异样,抬起头来看他,白陌漓却心慌地避开了云浅探寻过来的目光。 云浅静默了半晌,忽而扬唇一笑,道:“师父近来,似有些不对劲。” 白陌漓眸光微闪,“何……何处不对劲?” 面对万千妖魔都能面不改色的缥缈仙尊,说话竟也开始结巴,可不就是不对劲。 云浅眼底的笑意更浓,抬起一手支着下巴,调侃道:“师父现在这个模样,就像是一位父亲知道女儿与异性来往,急于想要弄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呢……” 本是想借着喝茶来掩饰自己此刻的慌乱,但云浅的这番话,却让那口茶似卡在了嗓子眼般,上不来也下不去,白陌漓没忍住呛咳了起来。 苍白的脸在剧烈的咳嗽下,呈现出几分病态的红晕。 云浅心头一紧,丢下医书和草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为白陌漓拍背顺气。 好不容易止了咳,白陌漓身子往后靠向椅背,有些脱力,轻而淡的声音却平稳传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既是你师父,代行父亲之责也并无不妥。”可是,当白陌漓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一股浓烈的失落感涌了上来。 思绪蓦然飘远了,他忆及那晚醉酒,她将软弱暴露在他面前,激起他心口绵密的疼痛,他顾及她的感受此后并没有再提及,可观她模样,不见丝毫尴尬局促,是全然不在意,还是根本就不记得了…… 她不知道,当她将那碗染了尘的醒酒汤饮尽,笑着说不可辜负他一番心意的那一刻,心间的悸动无比清晰的传来,令他再无法忽视…… 可看她如今与他相处的姿态,却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或许只是她的教养使然,叫她不想拂了别人的好意…… 原来,到头来,真正上心的,不过是他一人…… 可他又怎么能……无视人伦纲常,对自己的徒弟生出这种龌龊的心思…… 云浅不知白陌漓此刻内心的天人交战,她唇边的笑微微收敛,视线虽看着他,却又像是透过他看着无尽的远方,半晌她轻声道:“父亲于我,一直都是极其重要的存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在拼尽全力保护我……所以父亲这个称呼对我而言意义非凡,并不是人人都能担得起的,不知师父……能否做到?”能否做到……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种境遇,都会护着她? 白陌漓从恍然中回神,对上云浅过分认真专注的眸光,微微一怔,很快意识到自己分了神,目露歉意,“方才,你说什么?” 云浅心头似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泛起些许沉重,但面上丝毫未显,只笑道:“师父说要代行父亲之责,那师父可会不分缘由,永远护着云浅?” 永远吗……轻描淡写的一个词却飘进了他的心底,带得他胸腔微微发涨酸疼。 他承诺道:“只要为师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 即便只是这样,以师父的身份在她身边……也好…… 云浅蓦然笑弯了眼,眸中似盛满了星光格外璀璨。 白陌漓看得心头一悸,不自在地转开了眼,以至于没有发觉云浅眼底浮起的那抹深深的担忧。 . 云浅开始更加用心地研习药理,时常挑灯至深夜。 也在御医们闲暇之时,向其讨教所遇到的疑难问题。 御医们都知道这女子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起初以为她并不好相与,故而谨小慎微,话说一半留一半,生怕被抓了错处。 但时间久了便发现,这姑娘谦逊好学,待人也格外有礼,渐渐就放松了下来,平日里解答起她的疑问来时不时还会发散几句。 云浅是个好学生,学东西很快,不多久便用自己掌握的药理研制出了一副温补的药方。 当她将煎好的药端到白陌漓面前,他才惊觉,小徒弟这般日以继夜地学习医术竟是为了给他调理身体,心头禁不住一暖。 白陌漓抬手,轻轻将云浅额前的碎发拂开,看着她眼下浅浅的乌青,有些心疼,“你能有这份心,师父很欣慰,但这凡间的药对为师并没有什么助益,所以日后不必再费神了。” 云浅微微一怔,随即眸光黯淡了下来。 然转念一想,既然凡间的草药不行,那么仙草,是不是就可以了? 于是,双眸又恢复了些许神采。 若她以仙力变换…… 白陌漓看着云浅瞬息万变的神色,仿佛霎时洞悉了 她的心思,面色蓦然一沉,训斥道:“之前的教训你已然忘了?修行日浅,莫要胡来!” 云浅惊诧于白陌漓的敏锐,然心念已生,还未尝试她并不想放弃,遂缄口不言。 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白陌漓已然动怒,竟抬手捏住云浅下颚迫她抬头迎上自己的视线。 云浅这才发现往日里清净淡远的那双眼,此刻似布满了阴云黑黢黢的一片,仿佛下一瞬便能呼啸着吞没一切,他凑近,气息喷洒在云浅耳侧,声音也不复平日里的淡然,带着些沉冷,“你若不听劝执意为之,为师,定严惩不贷!” 云浅心间一颤,眸光复杂地凝着白陌漓的侧脸,良久才垂下眸子恭敬地行了一礼,“师父教诲,弟子记下了。” 云浅的妥协令白陌漓瞬时松了口气,当下便收回了控住她下巴的手,然在看到她白皙的肌肤上那一抹刺目的红痕,眼底不由一片怔然。 白陌漓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那里似还残留着云浅身上的温度。 本是一件小事,防范于未然罢了,缘何他竟失了控,难以克制地伤了她…… 原来这毒,不光对身体有所损伤,还能侵蚀心神…… 第七十四章 逼宫(一) 白陌漓懊悔极了,拿出药膏便要给云浅涂上,云浅却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探过来的手。白陌漓眸色一黯,道:“小浅,可是在怨师父?”说到底,也是为了他的身体,他却冲着她发了脾气…… 云浅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深暗,“弟子不敢。” 他不让她用仙术凝结仙草,她又何尝不知这是为了她好。 当日被术法反噬的疼痛尚还清晰地存留在脑海中,她也知道此法凶险非常,然而看白陌漓现在的身体状态,医治已然刻不容缓,与其去寻不知在哪里的仙草,以灵力凝结是最快的办法。 然而能否成功暂且不论,有白陌漓盯着,她便是有这心思也根本没有机会,为今之计,只有暂时稳住他,再伺机而动。 云浅道:“既然师父不同意弟子以仙术变换,不如早日启程寻找灵药,或可助师父复原元气。”皇宫虽大,可真论起来也不过是四四方方一片天,他若执意看着她,她要做什么定是瞒不过他的,但是到了外面就不同了,人多了顾及的事情便也多了,分身乏术之时便是她的可乘之机。 白陌漓目光沉沉地看了云浅半晌,对于她的提议没有拒绝,“也好,已在皇宫逗留了些时日,确实该离开了。”况且近来对情绪的控制也差了些,总见着人界皇帝在小徒弟面前转悠,真真是烦躁极了。 . 对于云浅的请辞,轩辕宇便是千般不愿,却也没有立场阻止。 践行晚宴空前盛大,百官齐聚,就连退位后不怎么露面的太上皇竟也位列席中。能坐在这里的哪个不是人精,不免对座上的那两人纷纷投去探寻的目光。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歌舞也不可谓不精彩,然看到白陌漓不带血色的脸,云浅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面上隐隐透出几分不耐。 原本这晚宴她可以推掉,但白陌漓说,到底是人界皇帝宴请,不去未免失礼,到底是硬撑着来了。 这下可好,气息紊乱,面色苍白。 身体虚弱就该好好歇着,非要凑什么热闹。 一碟精致的点心放到云浅面前,白陌漓道:“晚上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先拿点糕点垫一垫。” 云浅横了那碟点心一眼,转开脸继续生闷气。 清淡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宛如一阵和煦的春风,却吹得一个人心口发疼。 握着酒杯的手不由自主得收紧,虽然极力克制,却仍有几滴酒从杯中抖落到桌上。 老皇帝看着自己这不成器的儿 子,轻轻叹了口气。 酒过三巡,正乃酣畅淋漓之时,骤然响起一声讥笑,纵使殿内喧闹不已,却依旧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一阵狂烈的阴风袭来,通明的大殿灯火瞬间摇曳不止,更有几盏承受不住的,直接从顶上掉了下来。 舞姬乐伶吓得花容失色,纷纷四散而去,而在座的臣子们,面色虽然难看,却仍强撑着停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云浅收起了脸上的不耐,戒备地看向殿外。 来人周身笼在了浓郁的黑雾中,那黑雾似能汲取生机一般,所过之处草木尽数枯萎。 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那人手上拿的……竟然是轩辕剑! 云浅的眼中蓦然爆发出一道冷光——神器本是不该离手的,可以白陌漓如今的身体状态,一边调息一边还要费力去隐藏神器的气息,实是太过耗神,故而便用了个折中的法子,将神器留在屋内,并在外面设下了结界以防他人进入。 可如今,轩辕剑竟还是落入他人之手。 但,只有轩辕剑吗?其他神器又是否安然无恙?屋外分明布下了结界,若是结界未破,此人又是如何拿到轩辕剑的?如果结界已破……为何白陌漓……一无所知…… 如此想着,云浅看向白陌漓的眼中便带了几分探究。白陌漓也正好转眸过来,四目相对,他眼底的宁静平和便宛如一道清泉流进她的心里,抚平了那里的焦躁,冲散了她的不安。 云浅轻轻一笑——他可是闻名遐迩的缥缈仙尊,当今仙门的第一人,又何须她一个刚入门没多久的来操心。 那边,来人缓步进了大殿,身上的黑气宛如有灵性一般向两边散去,露出了被遮挡住的那张张狂邪肆的脸。他瞥了一眼缩在一侧瑟瑟发抖的臣子们,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而又望向高高在上坐在主位的轩辕宇,冷笑道:“二皇弟,好久不见。” 众人哗然,“轩辕武……” “怎么会?他不是被囚禁了吗?” 云浅面容一肃,冷冷地看着殿中执剑而立的男人。 太上皇平静的面色终是再难维持,一点点沉了下来,瞪着下头狂傲的轩辕武斥道:“逆子,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轩辕武嗤笑一声,疯狂在眼中肆意滋长,“自然,是来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曾经为了能取得你的认可,我那么努力学习骑马射箭,学习兵法策论,他轩辕宇做过什么,凭何父皇满心满眼都是他,凭何皇位就是他 的,凭何……我就当被囚禁!” “那五十板子打在我身上的时候,父皇可曾有过片刻的不忍?当伤愈落下残疾时,父皇可曾有过片刻的关心?不——你没有!你忙着为轩辕宇登基做准备,忙着为他稳固朝堂,忙着为他日后铺路……一刻,也不曾关注于我……”轩辕武神色痴狂地诉说着自己痛苦的过去,控诉着父亲的忽视,他猛地抬眸,眼底深刻的恨意宛若化为一把利剑刺向了坐在上位的太上皇,激得太上皇身躯一震,脸色刹那苍白,“既然父皇如此偏心,既然天道不公,那我想要什么,便自己来拿!” “他入魔了——”白陌漓轻声道。言罢便要起身,却被云浅拉住又摁回了座位。 白陌漓微微蹙眉看向云浅,不明所以。 云浅莫可奈何地横了白陌漓一眼,道:“师父都这个样子了,就别凑热闹了,交给弟子来处理吧。” 她在……护他? 白陌漓一怔,随即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汹涌而出的悸动,可唇角却止不住上扬了几分,还要故作平静地道:“好——” 云浅扬唇一笑,只是看向轩辕武时,笑意顷刻冷却了下来,“轩辕武,事到如今你竟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你的苦难,均是你一手造成,又与他人何干?不顾兄弟情谊,妄图谋害手足,你这样的人,活着都不配,何谈成为这天下之主?若非皇帝仁厚,只对你小惩大戒,你岂有机会在此大放厥词!” “我倒情愿死了!你们可知啊,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子,到头来沦为一个瘸了腿的残废是什么滋味?”轩辕武忿恨地转头看过来,却在看清是云浅后,嘴角勾起了一个邪肆的笑,“是你啊,云浅!你也在真是太好了,省得我还要花时间再去寻你。”他可是记得,若非这个女人激怒他,他便不会提前设下杀局,如果他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就不会输得一败涂地!是她,毁了他的一切! 恨意翻涌,轩辕武冲着云浅狠狠挥剑。 金光夹杂着黑气向云浅袭去。 云浅反应也不慢,双手结印,瞬间一道淡紫色的屏障凝结挡住了呼啸而来的剑气。 然,轩辕剑不比其他兵器,产生的威力实在惊人了。云浅瞥了眼一旁的白陌漓,突然旋身而起漂浮于殿中,同时伸手一抓,逐云自殿外飞来,瞬间化为万千剑影,一股脑刺向轩辕武。 可有了轩辕剑的加持,轩辕武可谓是如虎添翼,不仅将云浅的术法一一克制,还提剑刺了过来。 入魔之后的轩辕武速度快得惊人,还未及反应,已近在眼 前。云浅眉梢微蹙,淡紫色光芒在掌心汇聚准备硬接这一剑。 “不可!”白陌漓蓦地站起,厉声呵斥。 但轩辕剑已穿透了紫光,眼看着就要刺穿云浅的身体。 一阵剧痛自心口蔓延开了,就要失去她的认知令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小浅!” 他从来不会担心塞拉拉苏醒觉察,又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掩饰过自己对她的欲念。 燕山军摧枯拉朽,横扫天下,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万铁山庄原本的故交好友,都未必愿意来此,想不到这几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居然如此热血,实在是让人感激不尽。 贝立夫一声低喝,手中长戟戟尖指向了古丁,手臂用力向前一递。蓝白色的战戟之上,三百六十道法则密纹猛然凝结成蓝色雷霆,从戟尖喷涌而出,冲着古丁袭杀而去。 “我说过,如果选择逃走的话,有十成可能会死。”望着那只逃走的蜘蛛,萧炎的手上天火涌现,瞬移发动,一拳砸向了那只七彩毒蛛,那只七彩毒蛛顿时连一丝惨叫都没有发出便已经尸骨无存了。 “经过潘迪莉娅殿下的事情后,想必莫罗恩子爵不会再次向你轻易冒险出手,可他不出手不代表别人不会。”塞拉拉缓缓阐述道。 卢嘉栋喝了一口放在讲台上的茶水,稍稍润了润自己的喉咙,有些发酸的手,微微抖了两下,以便让疲惫的肌肉放松放松,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卢嘉栋的可行性报告和讲解幻灯片都是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 但他喜欢是喜欢却不想使用这个名字,因为他心里已经决定好了这艘船的名字,而这个名字在他看来比海上堡垒要好。 陈飞扬的手中,依然捏着那不停扭动的触手,在进入通天塔之后,似乎停止了死去,又恢复了些微的活力。 这次出行,跟随着君武过来的御林军算不得多,但所有人都曾经跟随着君武在江宁城下展开过冲锋,也是因此,几乎在听到“诸位战友”的那一刻,前方的身影,气势都已有了惊人的变化。 “卢卡斯,没有答复之前,你是永远离开不了这间房间。”柏萨罗淡漠道。 杨裂风连忙催动灵力,出掌震开了这些花瓣攻击,然后便是身形一掠,来到了花海中心。 喔喔这一笑可把林峰给吓坏了,不是这货此时太脆弱了,他这一击居然把它给打傻了吧。虽然他一直看不上这只流氓鸡,这只辣鸡,可是好歹它也是这王者领域的戒灵吧。 古将军简直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 耳朵,“这个邓志华要干什么”? 杨裂风很确定,自己是躲开了对方的攻击,而脸上还是留下了两道深深的伤痕,这说明,红腚狂暴狒狒光是隔空传开的灵力气劲,就能够伤到杨裂风了。 “怎么,难道你们这段时间一直是提心吊胆么?!”云飞扬皱眉问道。 沈灵秋虽然很想去见识一下那朵奇花,也想和大家并肩战斗,不过,现在的她,不会再任性了。 “原来这就是逆乱之术,这把武器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鬼怨吧?这一战我输得不冤。”江雨柔叹息道,似乎是认命了。 但是,圣城的街道在此刻却十分安静,街道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圣城城防军,一辆又一辆的步兵坦克向着圣城内部涌去。 李逍遥虽然听说过自然界有很多宝物,但是他四代农民,家里根本没有一件稀罕的东西,别说夜明珠这种罕见的玩意,就是真金白银他都少见。 叶华力量属性不高,在没有活动空间的情况下,根本扭不过这些人,只能被硬顶着往上去。任凭他怎么咒骂,怎么挣扎,怎么喊叫,都阻止不了自己一步步接近通道口,接近这‘火把’。 在她那方面,她似乎已经死了心,对我不冷不热的,除了关心我的学习外,对我的精神痛苦不闻不问。我有时看见她那种冷漠的样子,心里只奇怪:我们是否曾经恋爱过? 看到“黑山”儿子发火了,那个灰脸带头大哥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这里理由,你信?”黑夜之中,那人的声音是亘长的,绵延的,戏谑的,仿佛在说着一个会让自己笑出声的笑话一样。 其他人不明白叶华为什么这么坚定的向北前进,但看叶华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正常,也没人敢去问。反正这样赶路也能遇到不少怪,打打练级也够用了,而且看看风景也不错,全当是在旅游了。 说完,爱丽丝向北冥玉伸出了手,北冥玉笑着点点头,也伸出了手和爱丽丝友好的握握手。 这一套动作虽然不够连贯不够好看,但黑人自己却是非常的满意,他翻身起来,刚想兴奋得嚎叫一声,就觉得有东西紧随在他身后而来!他感觉到危险接近,也不回头,而是立刻向后踢出一脚。 傍晚的时候,秦氏和陆菲媛守在陆老夫人的床前,一如既往地悉心照料着沉睡的老夫人。没想到却把陆氏和胡氏给盼来了。 齐妈妈看她如此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当初若是不为这皇族的富贵权势,或许她与皇甫惟明会是一对佳偶天成,相濡以沫地度日, 又怎么会是如今这情形。 北冥玉心中有许多疑问,任他绞尽脑计却一点头绪都没有。而另两路人马同样也在猜测别人的意图。 夏娃看到这一幕也眼神大变,连控火的火王,都被这些火焰弄成这个地步,这到底是什么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