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饮酒十二载,一步问剑武帝城》 第58章 北莽将乱 北莽江湖,素来以酷烈、彪悍著称。 草原儿女性情直率,武风极盛,刀口舔血、马背争雄是常态。 然而近日,这片广袤的土地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热闹”与压抑之中。 仿佛一潭深水,被接连投入了数块巨大的磐石,表面波澜骤起,水下更是暗流汹涌,搅得整片水域都不得安宁。 先是魔头洛阳自南而来,一路挑翻宗门,剑指龙庭,魔威滔天。 继而离阳酒剑仙吴来御剑降临,于龙庭之外剑斩诡异皇影,惊退洛阳,其实力深不可测,行事更是逍遥不羁,视北莽高手如无物。 紧接着,离阳桃花剑神邓太阿悄然而至,十二飞剑问酒吴来,剑光照耀半夜空,其指玄杀力令观者胆寒。 官子无敌曹长卿亦现身龙庭,虽看似温文尔雅,与世无争,但其智谋修为,谁敢小觑? 更有传闻,那东海武帝城主,天下第二的王仙芝,在与剑神李淳罡惊世一战后,竟也孤身北上,直入北莽腹地! 而最新传来的消息,竟连那重返陆地神仙境的剑神李淳罡,也护着那位刚刚在武帝城破境天象的北凉世子徐凤年,朝着北莽而来! 当世顶尖高手,近乎半数,或因私怨,或因好奇,或因追寻力量源头,或因护佑晚辈,竟不约而同地,在这短短时间内,如同百川归海般,齐齐涌入北莽! 这等盛况,或者说乱局,堪称百年乃至千年未见! 如此多重量级人物的涌入,其自身磅礴的气机、所承载的庞大气运,已然在无形中开始影响北莽的山河地脉。 寻常武夫或许感知不到,但修为高深者,尤其是与北莽国运相连之人,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龙脉似乎变得有些“躁动不安”,天地元气的流转也出现了种种难以预测的紊乱。 北莽龙庭,深宫大殿。 夜色已深,女帝却并未安歇,她独坐于龙椅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 近日传来的种种消息,让她这位执掌北莽的女帝也感到了一丝心力交瘁和隐隐的不安。 殿门无声开启,国师袁青山手持拂尘,缓步而入。他面色沉静,但眼神中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肃穆。 “陛下。”袁青山躬身行礼。 “国师不必多礼。”女帝抬了抬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观天象如何?近日龙庭乃至整个北莽,气机紊乱,朕心难安。” 袁青山直起身,目光似乎穿透了宫殿的穹顶,望向了那无尽星空。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玄妙的韵律: “回陛下,臣方才于观星台静观天象。” “北方玄武七宿,星光晦暗紊乱,煞气隐现,主杀伐征战。尤其……其星芒所指,气机交汇之核心,似乎正应在我北莽疆域之内。”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紫微帝星虽仍显明亮,但其周天辅星却光芒摇曳,似受冲击。更有数道强盛无比的异星光华,自东南、正南等方向侵入北莽星域范围,其光或逍遥不羁,或凌厉冲霄,或沉稳如山,或深邃如海……与北方本土星芒交织碰撞,导致天机一片混沌,难以测度。” 袁青山收回目光,看向女帝,一字一句道:“天象显示,我北莽恐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之大变局,其根源,或在于这些突然涌入的‘异星’。一场波及极广、牵扯极深的大战,恐怕……难以避免。” 女帝闻言,敲击扶手的手指猛地停下,凤目之中寒光一闪。 尽管早有预料,但得到国师从天象层面的确认,她的心还是猛地沉了下去。 一场大战……汇聚了如此多天下顶尖高手的大战,若真在北莽境内爆发,其后果,不堪设想!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决断:“朕知道了。有劳国师继续密切关注天象变化。传令下去,命各方密切关注王仙芝、李淳罡、徐凤年等人的行踪!但未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主动挑衅!” “是,陛下。”袁青山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空荡的大殿内,只剩下女帝一人。她望向殿外漆黑的夜空,目光深邃。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北莽的天,终究是要变了。 …… 暮色四合,北莽腹地的两禅寺浸在苍茫风雪里。檐角铜铃被风扯得零落作响,梵唱早歇,唯余雪片扑簌坠地的寂灭之音。 龙树僧人立于藏经阁顶层的阑干前。他身上那件旧僧袍被寒风鼓动,却发出金石相击的细微铮鸣——正是将《金刚经》读进皮肉骨髓里修成的金刚不坏身。 此刻他仰面观天,瞳孔里倒映着北莽穹苍罕见的星象乱流。 “荧惑守心,天狼吞煞...” 老僧喃喃自语,指节在覆雪的檀木阑干上叩击,竟敲出晨钟暮鼓般的沉浑回响。 他看见紫微垣帝星黯淡,而北境分野有赤气如血刃直贯中天,更兼七八道青黑煞星自南向北破空而来,轨迹决绝如投林箭矢。 风雪忽然暴烈,却在他周身三尺外诡谻分流,连衣角都未能沾湿。 他看得分明:那些星子皆是离阳王朝豢养的江湖大蛟,此番北渡,是要在这苦寒之地搅动风云了。 “袁青山啊袁青山...”龙树忽然轻笑,声音像古井里投进石子,“你镇守观星台,可见得这般群虎噬蛟龙的天象?” 他想起那位并称南北双圣的老对手,此刻想必正望着同样的星图推演天数。 寺中古柏忽然无风自动,枝头积雪轰然坠地。龙树僧人金刚般的面容上裂开一丝悲悯——他看见星流之中隐有血色弥漫,那是北莽王庭气数将乱的征兆。 离阳高手北来,是劫也是缘;佛门欲在这苍生倒悬际广开法门,正需借这般滔天巨浪。 “修罗场亦是菩提道。” 老僧合十低诵,周身泛起淡金微光。藏经阁内那部翻烂的《金刚经》无风自动,纸页哗啦间竟有刀剑交击之声。 他望向南方,目光似已穿透千里风雪,见着那些踏雪北来的离阳宗师们腰间的刀剑,正与北莽高手的气机在冥冥中交织成网。 天穹忽有流星坠向北方荒原,拖出的尾焰赤红如血。龙树僧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却是璀璨的金刚碎芒——他修持一甲子的无漏身,竟因这天象示警而微微震颤。 “乱世将至...” 他拭去唇角金芒,眼底却燃起奇异火光,“我佛慈悲,亦需金刚怒目。” 风雪更急,将他低语撕碎在呼啸的风里,唯有藏经阁檐角那串古铜风铃,忽然齐声轰鸣如龙吟。 第59章 逐鹿山 西域黄沙万里,一峰孤绝如天外利剑倒悬。 烂陀山。 山非土石,乃是一整块赤红巨岩,历经千万年风沙雕琢,形似一朵半开的枯寂红莲。山体寸草不生,唯有狂风掠过时,发出呜呜咽咽的嘶鸣,如亘古不灭的佛唱,也似地狱深处鬼哭。 山巅一处天然形成的石窟内,光线晦暗。 一个僧人跌坐于此。 他身上的僧袍早已褴褛不堪,颜色褪尽,与脚下赤岩几乎融为一体,破布条般挂在枯槁的身躯上。乱发灰白,纠结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硬朗、沾满尘沙的下颌。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宛若早已坐化千年的枯骨。 然而,束缚他的东西,却昭示着他绝非死物。 九根粗如成人手臂的漆黑铁链,不知以何种玄铁铸就,沉重冰冷,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梵文,此刻那些文字正极其微弱地一起一伏,流淌着淡金色的光泽,如同呼吸。 四根铁链穿透了他肩胛与膝骨,将他牢牢钉在岩壁之上;另外五根则如狰狞的黑蟒,缠绕在他的脖颈、腰腹和四肢,另一端深深楔入四周的山岩,绷得笔直。 锁魔链。烂陀山世代守护,非陆地神仙不可破,亦专为囚禁陆地神仙而设。 风沙从石窟外灌入,吹动他散乱的发丝,露出半张脸。那面容竟不显苍老,只是极端枯寂,仿佛所有的情绪、欲望、生机,都被百年的囚禁熬干了,只剩下一具空壳。 唯有时而眼皮颤动间,那深陷的眼窝里掠过的一丝极细微、几乎难以捕捉的神光,才让人惊觉这枯槁皮囊之下,囚禁着何等恐怖的力量与过往。 刘松涛。 如今这烂陀山上,还有几人记得这个名字? 百年前,他曾是魔教之主,权柄煊赫,威震天下,脚下伏尸百万,江湖闻其名而色变。 亦是百年前,他曾只身入春秋,赤手撕裂皇城,于万军丛中,徒手摘去两位帝王头颅,血染龙袍。 那一日,帝王血与百官血汇流成河,染红了整座皇城的天阶。 文臣武将,号称天下菁英,被他屠戮过半,春秋鼎盛的王朝,因他一人而气运中断,几近崩颓。 杀人如剪草,谈笑退千军。 其修为,早已超凡入圣,踏足那玄之又玄的陆地神仙之境,近乎天人。 然,杀孽滔天,终惹天怒人怨。西域佛宗圣地烂陀山,倾全山之力,联合中原诸多隐世高手,布下弥天大阵,终将他困缚于此。 九链锁身,梵文镇魂。 这一锁,便是整整一百个春秋寒暑。 风沙磨去了棱角,岁月熬干了热血。 昔日谈笑间可令山河变色的魔教教主,如今只是烂陀山巅一尊无声的囚徒,在永恒的寂寥中,咀嚼着他无人可知的过往与罪孽。 唯有那九条呼吸般的铁链,时刻提醒着世人,也提醒着他自己—— 囚于此地的,是一头曾搅动天下风云、险些倾覆了王朝的…… 人间凶器。 风声在石窟外呜咽,卷起细沙,打在岩壁上,发出窸窣碎响。 那枯寂如干尸的僧人依旧低垂着头,乱发覆面,对身外万物毫无反应,仿佛早已与这赤色山岩融为一体,亘古如此。 却有四道身影,逆着风沙,艰难地攀至山巅,踏入这囚魔之窟。 四人皆是江湖客打扮,衣衫在长途跋涉与风沙侵蚀下显得陈旧,却依稀可见昔日华贵的纹路与用料。他们面容俱是沧桑,眼中混杂着难以消磨的戾气与此刻深切的惶然。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依稀可见往日威严,此刻却带着几分凄惶与急切。 他们站定在那被九条狰狞铁链贯穿、缠绕的枯槁僧人身前,一时间竟被那死寂与压迫感慑住,呼吸都为之一窒。 沉默了片刻,那为首的高大老者率先躬身,声音因干渴和敬畏而沙哑不堪: “逐鹿山护法长老,赵思苦……” 他身后三人随之齐齐躬身,报上名号: “冯山。” “厉天。” “卜屠。” “……拜见教主!” 声音在石窟内回荡,撞上岩壁,显得空洞而微弱,很快便被风嘶声吞没。 那被称作教主的僧人,纹丝不动,连那呼吸般明灭的梵文锁链都未曾有半分异动。 赵思苦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似是被这死寂刺痛,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拔高,带着近乎绝望的哭腔: “教主!您…您老人家定然还认得我等!百年前,您执掌圣教,威临天下之时,我等皆是在您座下听令的晚辈啊!” 风依旧在吹,僧人如未闻。 另一名叫卜屠的长老性情更显焦躁,他环视那九根冰冷沉重的锁链,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他嘶声道: “教主!圣教…圣教如今已危在旦夕!我等…我等是被人生生从逐鹿山上赶下来的!再无立足之地了啊!” 冯山接口,语速急促,恨意凛然: “是一个女人!一个叫洛阳的女魔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修为高得吓人,心狠手辣更胜当年…当年……” 他话到嘴边,看了眼枯僧,没敢说下去,转而道: “她强占了圣教总坛,自封教主,顺者昌逆者亡!教中旧人,不是臣服,便是被她屠戮殆尽…我等四人拼死才杀出重围……” 厉天声音阴沉,补充道:“她扬言,要彻底抹去圣教过往,一切皆以她为尊。百年基业,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赵思苦噗通一声,竟是双膝跪倒在冰冷岩地上,以头叩地,老泪纵横: “教主!唯有您!唯有您出山,才能重整圣教,诛杀此獠! 您是我圣教唯一的神话,是活着的传说!这天下,这江湖,也只有您能制住那无法无天的女魔头!求教主看在历代先辈心血份上,看在…看在您曾一手缔造圣教辉煌的份上,救救圣教吧!” 四人皆跪伏于地,头颅深深低下,不敢抬起。 石窟内只剩下他们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以及风穿过锁链间隙时发出的、如同嘲弄般的低鸣。 良久。 那尊仿佛亘古不变的枯寂身影,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 覆面的灰白乱发下,似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吐息,轻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 然后,一切重归死寂。 唯有那九条铁链上的梵文,依旧遵循着某种古老的韵律,缓缓明灭,如同沉睡巨魔的心跳。 第60章 真武之力 北莽边境,风沙渐起,荒原辽阔,一条古老的驿道蜿蜒伸向天际。 一辆朴素的马车在数骑北凉骁骑的护佑下,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车内,徐凤年盘膝而坐,竭力压制调理着体内那几股冲突不休的力量,脸色时明时暗。 车外,李淳罡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抱着剑,靠在车辕上打盹,仿佛世间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行至一处荒僻的河谷地带,马车缓缓停下稍作休整。 就在这时,道路前方,一位身着朴素僧衣、手持禅杖的老僧,正一步步向北而行。 他步履沉稳,每一步落下都仿佛与大地生根,虽风尘仆仆,却自有一股宝相庄严、慈悲平和的气度流露而出。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看似枯瘦的身躯内,隐隐透出一种圆融无瑕、坚不可摧的意蕴,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由琉璃宝玉铸就。 正是从两禅寺一路北上的龙树僧人。他此行,乃是为了寻找那位游戏风尘、剑道通玄的酒剑仙吴来,欲将自己苦修一生的佛门无上金刚体魄,赠与有缘,以完一场功德。 马车旁的动静惊动了老僧,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 徐凤年和李淳罡也注意到了这位气度不凡的老僧。徐凤年本就心烦意乱,只是淡淡瞥了一眼。 李淳罡却微微睁开了眼缝,打量了一下老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嘀咕了一句:“咦?这老和尚有点意思。” 此时,一位随行的北凉老卒认出了龙树僧人的装扮,低声对徐凤年道:“世子殿下,看这大师的衣着气度,像是从两禅寺来的高僧。王爷他……一向礼佛。” 徐凤年闻言,心中微微一动。北凉王徐骁确实信奉佛教,对两禅寺的高僧也颇为敬重。 他虽此刻心魔渐生,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基本礼数,压下体内的躁动,走下马车,对着龙树僧人还了一礼:“晚辈北凉徐凤年,见过大师。不知大师从何而来,欲往何处去?” 龙树僧人听到“北凉徐凤年”五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慈祥一笑:“原来是徐施主。老衲龙树,自两禅寺而来。此行欲往北莽,寻一位故人。” “两禅寺龙树圣僧?” 徐凤年倒是听过这位圣僧的名头,知道是佛门真正的大德高僧,与父亲确有香火情分,语气便又客气了几分:“原来是龙树大师,失敬。家父常提及两禅寺圣僧,心怀敬仰。不知大师要寻何人?北莽凶险,或许晚辈能提供些帮助。” 龙树僧人微微一笑,摇头道:“多谢徐施主好意。老衲所寻之人,踪迹缥缈,随缘而去即可。倒是施主……” 他目光落在徐凤年身上,那双充满智慧的眸子似乎看出了什么,眉头微蹙,“施主气息浮动,体内似有数股异种真气冲突不休,更有阴煞之气盘踞,恐伤及根基,扰及心神啊。” 徐凤年心中正为此事烦躁,被说中心事,脸色微微一沉,但依旧保持着礼节:“多谢大师关心,晚辈自有分寸。” 两人又简单交谈了几句佛法,徐凤年因徐骁的关系,对佛经也算略有涉猎。龙树僧人也耐心解答,言语间充满智慧与慈悲。 然而,随着交谈的深入,徐凤年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龙树僧人所吸引。 并非因为其佛法高深,而是因为他体内那几股狂暴的力量,尤其是那阴物带来的死寂阴寒之气,竟对老僧身上那圆融祥和、至阳至刚的气息,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渴望!甚至可以说是贪婪! 他的心魔本就因力量冲突而滋生,此刻受到这佛门至高体魄的刺激,瞬间如同野草般疯长!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眼神不再清明,而是染上了一层隐晦的赤红。 他死死盯着龙树僧人,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一件……能解决他所有问题的绝世鼎炉! “金刚……是了……佛门无上金刚体魄……” 徐凤年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颤抖,“至阳至刚,万邪不侵……正好能中和炼化我体内的阴煞死气……更能弥补我根基的虚浮……完美……完美!” 龙树僧人似乎察觉到了徐凤年气息的剧烈变化和那越来越不对劲的眼神,他停下讲经,微微蹙眉,后退半步,双手合十,沉声道:“徐施主?你……” 话未说完,徐凤年猛地抬起头,那双眼中已尽是疯狂与贪婪的赤红,他嘶声道: “大师!” “你这金刚体魄……予我吧!” 话音未落,徐凤年竟已如同鬼魅般暴起发难,周身那混乱却磅礴的天象境力量轰然爆发,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阴风与灼热的异种真气,直直抓向龙树僧人的头顶要害! 竟是欲要强行夺取对方的金刚体魄根基! “小子!你疯了!”一直冷眼旁观的李淳罡猛地睁大眼睛,厉声喝道! 龙树僧人亦是脸色剧变,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北凉世子,徐骁的儿子,竟会突然心性大变,对自己暴起发难,行此魔道之事! 他周身佛光瞬间大盛,那无瑕金刚体魄自行激发! 但徐凤年的手掌,已然携着疯狂之势,到了眼前! 危机,瞬间爆发 龙树僧人虽惊不乱,他苦修一甲子以上的佛门金刚体魄早已臻至化境,心念微动间,周身便泛起一层温润却坚不可摧的琉璃佛光,如同最完美的壁垒,欲要格挡开徐凤年那突如其来的凌厉一抓。 然而,就在徐凤年的手掌即将触碰到那层佛光的刹那—— 异变再生! 一股远比徐凤年自身天象境修为更加古老、更加磅礴、更加威严神圣的力量,猛地自徐凤年丹田深处爆发出来! 这股力量,并非徐凤年所修的大黄庭,也非那阴物带来的死寂龙气,更非高树露的残魂之力。 而是一种凌驾于其上、仿佛沉睡了许久、此刻被徐凤年的疯狂心念与龙树僧人的至阳体魄所共同引动的——本源之力! 这股力量呈玄黑之色,却又散发着璀璨神光,充满了统御北方、荡魔诛邪的无上威严!其气息之浩大纯正,令周遭天地都为之肃穆! “这是……?!” 龙树僧人那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骇然与难以置信! 他感受到自己那无瑕金刚体魄所激发的佛光,在这股玄黑神光面前,竟如同遇到了克星一般,迅速消融退散! 并非被暴力打破,而是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所“接管”、所“压制”!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对方那抓来的手掌之中,传来的并非简单的吸力,而是一种仿佛源自天道法则的“剥夺”之力! 在这股力量面前,他苦修一生的金刚体魄根基,竟隐隐有松动、离体而被强行攫取的迹象! 这股力量的气息……他并不陌生! 真武之力! 第61章 真武出手 龙树僧人曾在两禅寺珍藏的一卷极其古老的道家秘典中读到过相关的只言片语的记载! 那卷秘典追溯道门源流,曾提及世间有一种至高无上的神力,乃北方真武大帝所执掌,司职降妖伏魔,护卫苍生,其力至纯至强,号曰“真武之气”! 而此刻,从徐凤年体内爆发出的这股玄黑神力,其特性、其威严、其那荡尽邪魔的纯粹道韵,竟与古籍中记载的“真武之气”描述,一般无二! “真武之气?!这怎么可能?!” 龙树僧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几乎要失声惊呼,“此乃传说中的神力,早已不显于世!怎会出现在一个北凉世子身上?而且……竟被用来行此魔道掠夺之事?!” 他的震惊无以复加。真武之气,本是至神至圣之力,此刻却被心魔控制的徐凤年用来强行夺取他的佛门体魄,这其中的矛盾与诡异,让他这等高僧都感到一阵茫然与荒谬。 就在他心神震撼、体内佛光被真武之气死死压制的这电光火石之间—— 徐凤年的手掌,已然突破了所有阻碍,结结实实地按在了他的头顶百会穴之上! 那股霸道无比的真武之气,混合着徐凤年自身混乱的天象境力量以及阴物死气,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涌入龙树僧人体内,粗暴地冲刷、瓦解、并强行抽取着他那苦修多年的金刚体魄本源! “呃啊——!” 龙树僧人发出一声痛苦闷哼,身躯剧烈颤抖,脸色瞬间变得金黄,仿佛真正的金身都要被融化剥离! 他试图运转佛门神通抵抗,但那真武之气对他的佛力有着先天的克制,竟让他一身通天修为难以完全施展! “小子!快住手!” 李淳罡的厉喝声再次传来,他已看出情况不对,徐凤年此刻的状态和那突然爆发的诡异力量都极其危险,他并指如剑,一道凌厉剑气已然破空而至,欲要打断徐凤年的掠夺! 然而,那真武之气自主护体,竟在徐凤年周身形成一道淡淡的玄黑光晕,将李淳罡那随手一道剑气悄然化解! 徐凤年对此恍若未闻,他完全沉浸在力量疯狂涌入的快感与心魔的掌控之中,眼中赤红一片,只有对那金刚体魄的极致贪婪。 “给我……拿来!!” 他嘶吼着,真武之气催动到极致。 龙树僧人眼中闪过一抹悲悯与无奈,他望着状若疯魔的徐凤年,感受着那与自己佛门力量同源却又相克的真武之气,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有更多的迷雾笼罩心头。 他双手合十,不再强行抵抗,而是低诵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劫数,劫数……” 声音悲怆,却带着一丝认命般的解脱。 金光,开始真正地从他体内被强行抽离,汇向徐凤年的手掌。 一场佛道交融却又充满掠夺与悲情的剧变,正在这荒原河谷中上演。 荒原河谷,风沙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 徐凤年的手掌死死按在龙树僧人头顶,那股玄黑璀璨、威严浩大的真武之气如同饕餮巨兽,疯狂吞噬汲取着老僧苦修一生的金刚体魄本源。 龙树僧人面色金黄,身躯剧颤,佛光黯淡,已然无力反抗,唯有口诵佛号,面露悲悯。 一旁的李淳罡剑气被那自主护体的真武之气化解,他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已然看出徐凤年此刻的状态绝非简单的走火入魔,其体内爆发的那股力量层次之高、性质之奇特,远超他的预料! 然而,此刻掌控徐凤年身体的,的确早已不是那个心魔躁动的北凉世子。 在那眼眸的赤红深处,是一片冰冷、漠然、俯视众生的绝对威严。 这不再是徐凤年。 而是高居于九天之上,司职北方,掌荡魔诛邪之权的——真武大帝,一缕意识临凡! “徐凤年”缓缓抬起头,那双漠然的眸子扫过正在艰难抵抗的龙树僧人,又瞥了一眼不远处剑气勃发、如临大敌的李淳罡,嘴角竟是勾起一丝极其淡漠、不含丝毫情感的弧度。 仿佛在看两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凡俗肉身,终是羸弱不堪,心志不坚,易生魔障。竟还需本帝亲自临凡,料理这般琐事。” “气运……本帝所需之气运,本应借这转世之身,于这人间徐徐图之,潜移默化,自然汇聚。北凉基业,春秋烽火,皆可为薪柴,助本帝重燃神火,再塑辉煌。” “然……变数陡生。”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空间,望向了北莽龙庭的方向,那淡漠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那是……忌惮与愠怒。 “那个自号酒剑仙的吴来……逍遥余孽!竟敢斩灭本帝于八百年前布下的那一枚暗棋——大秦国运残留之影! 那一份龙气,本帝温养八百载,眼看即将成熟收回,竟被其一剑毁去!致使本帝气运缺损,转世之身亦受牵连,根基动摇!” “更搅动北莽风云,引得多方变数齐聚于此,天机愈发混沌,再按部就班恐生更多枝节。” “既如此,便休怪本帝亲自出手,行此‘拿来’之道!” 他的目光重新锁定在苦苦支撑的龙树僧人身上,冰冷而贪婪。 “你这老僧,倒是一具上好的鼎炉。苦修金刚体魄,凝聚佛门大气运、大功德于一身。正可弥补本帝损失之龙气,更能以佛门至阳至刚之力,中和这具身体内那阴物的死寂之气,彻底稳固这天象境,甚至……更上一层楼!” “佛道气运兼收,方显本帝手段!” “此乃尔等荣幸!” 念及此处,“徐凤年”——或者说真武大帝——再无犹豫,心念一动,那真武之气催发更盛! “嗡——!” 龙树僧人周身佛光彻底破碎,化作点点金色流光,如同百川归海般,不受控制地涌向“徐凤年”的掌心,融入其体内! 他金色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气息急剧萎靡下去! “住手!” 李淳罡虽不明所以,但深知绝不能让徐凤年继续下去,否则后患无穷! 他不再留手,并指如剑,一道凝聚了陆地神仙境无上剑意的青芒,撕裂空间,直刺“徐凤年”后心要害! “徐凤年”却仿佛背后长眼,头也不回,只是冷哼一声。 其周身玄黑真武之气骤然沸腾,化作一面刻绘着龟蛇交缠图案的古老盾影,挡在身后! 轰! 剑芒与盾影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能量风暴席卷开来,将地面刮去厚厚一层! 李淳罡这含怒一击,竟再次被挡下!虽然那盾影也剧烈波动,黯淡了几分,但终究是挡下了! “区区凡间剑仙,也敢阻本帝行事?”冰冷不屑的声音从“徐凤年”口中吐出。 他加快了吞噬的速度,龙树僧人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 真武大帝,为了弥补因吴来而产生的气运亏空,竟不惜亲自下场,行此夺人造化、损人利己之事! 北莽的风云,因这位天上帝君的强行插手,变得更加诡谲难测,也更加……危险! 第62章 真武VS剑神 河谷之中,风暴渐息,尘埃落定。 那疯狂吞噬汲取的过程终于结束。 龙树僧人软软地瘫倒在地,原本宝相庄严的面容枯槁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一身苦修而来的金刚体魄本源已然被掠夺殆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华的枯木。 而站在他面前的“徐凤年”,周身气息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先前那虚浮不稳、冲突躁动的天象境气息,此刻已然彻底沉淀下来,变得渊深似海,磅礴浩大,与天地元气的沟通圆融无碍,再无半分滞涩! 那因阴物灌体而带来的隐患,竟被那至阳至刚的佛门本源之力彻底中和化解,变得温顺可控。 但是这,还远不是全部! 只见“徐凤年”的皮肤之下,隐隐流转着一层温润却坚不可摧的琉璃光泽,周身穴窍仿佛有细微的金色佛光自行吞吐,一股沛然莫御、万邪不侵的刚猛意蕴透体而出! 佛门大金刚境体魄! 他竟在稳固天象境的同时,将龙树僧人苦修一甲子的无上金刚体魄,也尽数纳为了己有! “徐凤年”似乎也有些好奇这新得到的力量,他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刀,在自己左臂上轻轻一划。 嗤—— 一道细微的伤口出现。 然而,流出的并非殷红的鲜血,而是……璀璨夺目、如同熔融黄金般的液体! 金色的血液! 血液之中,还蕴含着精纯无比的佛门祥和之气与磅礴生机! 伤口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转眼间便恢复如初,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金刚不坏!血如熔金! 这已是佛门体修至最高境界的显著特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凤年”看着自己那流淌着金色血液、瞬间愈合的手臂,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狂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快意、满足以及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漠然威严! 这力量!这完美的体魄!这再无隐患的修为!一切都如他所料,甚至更好! 然而,他的笑声还未落下。 一道冰冷刺骨的锋锐之意,已然悄无声息地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剑气森寒,瞬间将他脖颈处的皮肤激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那刚刚得来的金刚体魄,竟也在此刻发出了细微的嗡鸣,自主抵御着这足以致命的威胁。 笑声戛然而止。 “徐凤年”缓缓转过头,看到的是李淳罡那张再无半分懒散、唯有冰冷与肃杀的面容。 这位重返陆地神仙境的剑神,不知何时已然彻底拔剑出鞘。那柄伴随他一生、看似无华的古剑“木马牛”,正稳稳地架在他的脖子上,剑锋之上,吞吐着凝练到极致、足以斩断天地法则的恐怖剑意! 李淳罡的眼神锐利如剑,死死地盯着“徐凤年”那双虽然依旧是徐凤年的眼睛,却充满了陌生与至高威严的眸子,声音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现在……” “老夫是该叫你徐凤年?” “还是……” “该喊你一声真武大帝?!”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炸响河谷! 剑拔弩张,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致! 是友是敌? 是人是神? 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冰冷的剑锋紧贴着咽喉,那凝聚了陆地神仙境无上剑意的杀机,如同实质般刺入骨髓,即便新得的金刚体魄也在自主嗡鸣抵抗,依旧让人如坠冰窟。 面对李淳罡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冰冷的质问,“徐凤年”——或者说占据了他身躯的那位存在——脸上的狂笑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与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他并未立刻反抗,而是用那双漠然的眸子看着李淳罡,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反问道: “有区别吗?” 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霄云外的疏离与威严,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身毫不相干的事情。 李淳罡闻言,握剑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却愈发冰冷锐利,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没有。” “无论你是徐凤年,还是那劳什子真武大帝……” “今日,老夫都会出剑斩了你。” 剑神李淳罡,乃是凡夫俗子出身,凭借手中一剑,于江湖血海中生生杀出一条通天大道,以凡人之躯,证道陆地神仙! 他这一生,最是见不得那高高在上的天上仙人,视人间为池塘,视众生为鱼鳖,动辄垂钓气运,窃取造化,坏人间规矩,乱天下纲常! 人间气运本就有限,众生挣扎求存,武者逆天改命,何其艰难? 那些仙人凭何坐享其成,肆意掠夺?这是他李淳罡心中绝不容触碰的逆鳞! 真武大帝? 名头再响,来历再大,那也是天上的仙神! 既然降临人间,行此夺人造化、损人利己之事,那便与那些垂钓气运的仙人无异! 其行可诛,其心当斩! 更何况…… 李淳罡的目光扫过地上气息奄奄、几乎被吸成废人的龙树僧人,眼中杀意更盛! 即便眼前这人真的只是徐凤年,只是被心魔控制,那他方才所为,也是彻头彻尾的魔道行径! 强夺他人苦修一生的根基,这与邪魔何异? 他李淳罡或许欣赏徐小子,与徐骁有旧,但大是大非面前,他手中的剑,绝不会为私情所困!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没有放过眼前之人的理由! 李淳罡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带着决绝的剑意,再次响起: “是天仙临凡,行掠夺之事,该杀!” “是凡人入魔,行不义之举,更该杀!” “今日,你唯有接下老夫这一剑,才配谈以后!”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淳罡周身剑意轰然爆发,不再有丝毫保留! 那柄架在“徐凤年”脖颈上的木马牛,发出了渴望饮血的兴奋嗡鸣! 陆地神仙一怒,剑意直冲牛斗! 是真武大帝降临,还是徐凤年入魔? 在这一剑面前,答案,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李淳罡的剑,已然出鞘! “你也配?” 三个字,从“徐凤年”口中冷冷吐出,带着九天之上的漠然与极致的不屑。 仿佛眼前这位重返陆地神仙境的剑神,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武夫,竟敢执剑向天威! 李淳罡没有回答。 面对这等藐视,任何言语都已苍白无力。 唯有剑!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中,骤然爆发出璀璨如星河的剑意!不再有丝毫迟疑,不再有半分留手! 手中那柄伴随一生、看似无华的古剑“木马牛”,发出一声撕裂苍穹的激昂剑鸣,不再是简单地架在对方脖颈,而是化作一道纯粹到极致、快到了超越思维极限的流光! 斩! 这一剑,并非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横斩。 却蕴含着李淳罡毕生剑道之精华!蕴含着他对人间规矩的守护!蕴含着对天上仙人的怒斥!更蕴含着陆地神仙境的无上伟力! 剑光过处,空间仿佛被无声地切开,光线扭曲,万物失声! 然而,就在剑锋及体的前一刹那! “徐凤年”周身玄黑真武之气与璀璨佛门金光轰然爆发,交织成一幅诡异而强大的防御! 他新得的金刚体魄催发到极致,皮肤之下琉璃光泽疯狂流转! 他竟是不闪不避,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同样恐怖的真武神力与天象境修为,后发先至,直刺李淳罡眉心! 攻守一体,狠辣刁钻! 下一刻! 轰!!!!!!!!! 两道身影碰撞的中心,爆发出难以形容的恐怖能量冲击!如同两颗流星悍然对撞! 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让人无法直视!狂暴的气浪呈环形猛然炸开,将河谷地面的沙石尽数掀起、震碎、化为齑粉! 远处的马车被狠狠掀飞,北凉骁骑人仰马翻! 光芒稍歇,只见两道身影已不再是静止对峙。 而是化作了两道模糊不清、快得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的光线! 第63章 金刚怒目 一道青光,逍遥凌厉,剑气纵横三万里,那是剑神李淳罡的极致剑道! 一道黑金交织的光,威严霸道,神光佛芒耀九天,那是“真武附体”徐凤年的诡异力量! 两道光线以肉眼根本无法跟上的速度,在这片荒原河谷之中疯狂地碰撞、交错、分离、再碰撞! 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都引得地动山摇,空间震颤! 剑光与神芒肆意挥洒,将大地切割出深深的沟壑,将山崖削去巨大的缺口! 李淳罡的剑,快、准、狠、绝! 每一剑都蕴含着无上剑理,妙到毫巅,却又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杀意! “徐凤年”的攻防,则充满了神力的霸道与佛门的刚猛,举手投足间引动天地法则,真武之气涤荡万物,金刚体魄硬撼剑锋! 这已非人间武夫的较量。 而是陆地剑仙与降临天神之间的战争! 他们的战场不再局限于地面,而是打上了高空,身影没入了云层,又从云层中杀出,剑光与神芒将夜幕撕裂得支离破碎! 整个北莽边境,都能感受到那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与恐怖威压! 荒原之上,李淳罡与“徐凤年”化作的两道毁灭光线,依旧在不知疲倦地疯狂交锋,胜负未知,生死难料。 唯有那冲天的剑意与神威,宣告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关乎人间与天界的战斗,已然进入了最白热化的阶段。 北莽龙庭,乃至更广阔的草原大漠,无数武道高手皆被边境方向那突如其来的恐怖能量波动所惊动。 一道道强横的气息自各处升起,惊疑不定地望向那光芒闪烁、轰鸣不断的远方。 拓跋菩萨立于宫墙之上,目光穿透黑夜,眉头紧锁,他能感受到那交锋双方力量的层次之高,简直骇人听闻,其中一股剑意逍遥凌厉,似是李淳罡,另一股却霸道神圣又夹杂佛光,诡异无比,完全无法辨认。 “又是何人?这北莽何时成了筛子?” 这位北莽军神心中也涌起一丝烦躁。 棋剑乐府内,黄青按剑而立,面色凝重。 道德宗深处,袁青山放下拂尘,掐指推算,却只觉天机一片混沌。 甚至远在更偏僻之地寻找吴来的王仙芝,也微微顿足,望向那个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所有高手心中都充满疑惑:那究竟是什么人在交手?竟能引动如此规模的天地异象?其威势,似乎完全不亚于日前洛阳闹龙庭、吴来斩皇影之战! 然而,无人知晓答案。 那场发生在荒僻河谷的大战,其真相被狂暴的能量和遥远的距离所掩盖。 与此同时。 北莽边境,一条浑浊汹涌的大河——黄河的支流旁,有一座简陋破败的小茅屋。 茅屋外,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僧袍的年轻和尚,正鬼鬼祟祟地蹲在地上,对着一个临时垒起的土灶吹火。 灶上架着一只剥皮洗净的土狗,已被烤得滋滋冒油,肉香四溢,与这佛门子弟的身份显得格格不入。 这和尚容貌不算出众,但眉眼间自有一股平和之气,只是此刻盯着狗肉的眼神,着实有些……迫不及待。 他便是两禅寺那位不爱读经、不守清规,却偏偏被武帝城王仙芝评为“世间金刚第一”,一身防御连王仙芝都觉得棘手的怪和尚——李当心。 他正美滋滋地准备享用这偷来的“美味”,忽然,心口毫无征兆地猛地一痛! 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在这一刻轰然碎裂,离他而去! 李当心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望向那能量爆发的远方天际。 恰在此时,空中,一道原本璀璨耀眼的金色流星,那是龙树僧人金刚体魄本源最后消散的余晖,如同燃尽了最后一丝光芒,在他视线中骤然黯淡,彻底消散于虚无。 李当心整个人如同被雷霆劈中,瞬间僵在了原地。 手中的烧火棍“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他呆呆地望着那片重归黑暗的夜空,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惫懒和馋意的眼睛里,先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随即是无边无尽的哀伤与痛苦,最终,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他那并不英俊的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黄土之中,瞬间洇开。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缓缓地蹲了下去,双手抱住头,肩膀微微颤抖着。 过了许久,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哽咽呜咽才从他喉咙里挤出: “师……师父……” 声音沙哑,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悲痛。 他与师父龙树僧人,虽一个看似离经叛道,一个严守清规,但师徒情深,心意相通。 龙树僧人金刚体魄被强行剥夺、生命消散的那一刻,作为同样将金刚境修炼到极致、且与之血脉相连的李当心,瞬间便心生感应! 那个从小将他养大,传他佛法,授他武艺,纵容他偷吃狗肉,在他心中如山如岳般的师父……没了。 世人都知他李当心是两禅寺金刚第一,性情温和,甚至有些窝囊,只知防御,从不与人争斗,连老婆女儿都敢欺负他。 但世人却不知…… 佛亦有怒,金刚……亦会怒目! 李当心猛地抬起头,泪痕未干,但那双眼中所有的悲痛,在刹那间转化为了滔天的怒火! 那是一种足以焚山煮海、令神佛辟易的极致愤怒! 他缓缓站起身,周身那平和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火山即将爆发的恐怖威压! 他转头,目光投向了那条在奔腾咆哮的黄河。 “吼——!!!” 李当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沉怒吼,猛地一拳砸向身旁的黄河水面! 并非砸向河水,而是砸向了那流淌的“水运”! 轰隆!!!!!!! 仿佛整条黄河都被他这一拳激怒! 原本就汹涌的河水瞬间变得狂暴无比,巨浪滔天而起,如同一条被触逆鳞的黄色巨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河水疯狂拍打着两岸,卷起千堆浊浪,仿佛要淹没一切! 一怒之下,黄河之水为之倒悬! 李当心立于狂涛之畔,僧袍猎猎作响,眼中怒火燃烧,再无平日的半分平和。 金刚怒目,只杀不度! 他要知道,是谁,害了他师父! 他要去,讨一个公道! 第64章 骑鹤北上 北凉境内,武当山。 相较于北莽的风起云涌、杀机四伏,此时的武当山却是一派祥和兴盛景象。 山道之上,香客如织,摩肩接踵,祈福还愿的诵经声、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也彰显着这座道教名山的鼎盛香火。 山巅一处可俯瞰大半山景的露台上,一位身着陈旧却洁净道袍的老道人,正凭栏而立。 他面容清癯,气息平和,却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正是那位为与北凉结下香火情缘,毅然将苦修一生的大黄庭灌顶赠予徐凤年的武当掌教,王重楼。 他看着山下那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的香客人流,看着道观中袅袅升起的旺盛香火,听着那充盈于耳的热闹人声,苍老的脸上非但没有因失去修为而颓唐,反而露出一丝由衷的欣慰和满足的笑容。 失了那身通玄修为又如何? 卧床静养数月,境界一退千里又如何? 能用这一身大黄庭,为武当换来北凉王府的倾力扶持,换来这前所未有的兴盛景象,换来山下万千百姓的一份心安与信仰。 他王重楼觉得……值!太值了! “真武大帝庇佑,祖师爷庇佑……”王重楼低声喃喃,眼中充满了对武当未来的憧憬。 只要武当能这般延续下去,香火鼎盛,道统绵长,他个人得失,微不足道。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露台后方,不远处的一棵古松之下。 一个穿着同样朴素道袍的年轻道士,正闭目盘坐,五心朝天,周身气息与整座武当山的云海山势隐隐相合,仿佛他已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融为了这天地自然的一部分。 正是他的小师弟,洪洗象。 此刻的洪洗象,气息沉静,面容平和,但体内那如同浩海般深不可测的磅礴真气,却瞒不过王重楼的感知(即便他修为已失大半,但眼力仍在)。 王重楼看着洪洗象,眼中的欣慰之色更浓,甚至带上了一丝自豪与期待。 就在前些时日,这位整日里似乎只知道发呆、看云、骑牛、或是念叨着那“不下山”誓言的小师弟,竟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水到渠成般一步踏入了天象境!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声势浩大的突破,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成了。 其修为进展之快,根基之稳固,对天道感悟之深,连王重楼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好啊……真好……” 王重楼捋着胡须,脸上笑容愈发舒展。 有洪洗象在,武当便有了真正的擎天之柱!而且他这位小师弟性子淡泊,与世无争,却又重情重义,有他守护武当,远比靠自己那身大黄庭更让人安心。 他仿佛已经看到,武当山在他的手中与北凉结下善缘,奠定兴盛之基,而后在洪洗象的带领下,愈发辉煌,道传天下…… “师弟啊师弟,武当的未来,可就交到你手上了。”王重楼在心中默默说道,只觉得肩头的担子都轻了许多,心中一片安然。 山风拂过,带来松涛与香火的气息。 古松下的洪洗象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清澈如同山涧清泉,倒映着武当的云卷云舒。 他看向露台上那道苍老却挺直的身影,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武当山的未来,在这和煦的阳光下,似乎一片光明。 然而,就在此时—— 轰隆隆隆!!! 武当主殿之内,那尊受万千香火供奉、高大威严的真武大帝鎏金神像,竟毫无征兆地剧烈晃动起来! 神像震颤,带动着整个大殿都在微微摇晃,供桌上的香炉、烛台叮当作响,长明灯的火苗疯狂摇曳,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怎么回事?!” “地龙翻身了?!” “真武大帝显灵了?!” 殿内殿外的香客们顿时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纷纷跪倒在地,有的磕头祈求,有的骇然四顾,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异变究竟意味着什么。 道士们也是面面相觑,脸色发白,试图维持秩序,却同样心慌意乱。 王重楼心中也是猛地一沉,他快步走到露台边,望向主殿方向,眉头紧锁。他修为虽失,但感知尚存。 他能感觉到,那并非地震,而是一股极其庞大、极其威严、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与愤怒的气息,正从真武大帝的神像之中弥漫出来! “这是……神祇震怒?可为何……” 王重楼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真武大帝乃北方守护神,亦是武当主祀之神,为何会无端显圣,且气息如此异常? 与此同时,古松之下。 一直静坐如石的洪洗象,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那双平日清澈平和、倒映云海的眸子,此刻却骤然变得锐利无比,仿佛有两道实质的精光直射而出,瞬间穿透了空间,望向了遥远的正北方! 他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 就在他睁眼的刹那,武当山周围山林之中,所有栖息的白鹤,仿佛同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发出尖锐急促的唳鸣,纷纷振翅而起,不顾一切地朝着南方仓皇飞逃! 成百上千的仙鹤惊慌南飞,遮天蔽日,形成了一幅极其壮观却又诡异无比的景象! “仙鹤!仙鹤怎么都飞走了?!” “还是往南飞!这到底是怎么了?!” 香客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眼前的异象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王重楼看着那惊慌南飞的鹤群,又看了看猛然睁开眼、气息变得如同出鞘利剑般锋锐的小师弟,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洗象,这……” 洪洗象缓缓站起身,他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北方,仿佛看到了常人无法看到的景象,感受到了那跨越山河传递而来的、同源却充满掠夺与亵渎的真武气息,以及……一丝微弱却让他心弦剧颤的佛门悲悯消散的余韵。 他的脸色冰冷如霜。 下一刻,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对着那混乱的天空,发出了一声清喝,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蕴含着某种不容抗拒的道韵: “鹤来!” 声音刚落,一只原本正仓皇南飞、体型最为神骏硕大的仙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发出一声顺从的长鸣,竟在空中硬生生止住了去势,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俯冲而下,稳稳地落在了洪洗象的身前,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道袍。 洪洗象没有丝毫犹豫,轻轻一拍鹤背,身形飘然而起,落于鹤背之上。 “师弟!你要去哪里?!”王重楼急忙喊道,心中预感极其不妙。 洪洗象立于鹤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师兄,眼神复杂,有歉意,有决绝,更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滔天怒意。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北方有事,需去了结。” 言罢,他脚下仙鹤发出一声高亢入云的唳鸣。 双翅猛然一振,掀起一阵狂风,载着他冲天而起,化作一道白线,以惊人的速度,径直朝着正北方——那片正风起云涌、杀机暗藏的土地,疾驰而去! 只留下满山惊惶的香客、目瞪口呆的道士,以及露台上心中巨震、徒劳地伸着手的掌教王重楼。 武当小师叔祖,乘鹤北上! 这一刻,所有感知到北方那场惊天动地气息波动的绝顶高手,无论是北莽的拓跋菩萨、袁青山,还是正在赶路的王仙芝、李淳罡,甚至是那仍在北莽某处喝酒的吴来,都心有所感,望向了那道划破长空、直奔北莽而去的鹤影。 洪洗象,终于不再只是骑牛看云。 他此次北上,只为……问罪! 第65章 凡人之剑 北莽边境,荒原河谷已彻底化为一片焦土,沟壑纵横,狼藉不堪。 半空之中,两道身影依旧在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疯狂交锋。 剑光与黑金神芒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逸散的能量将天空中的云层都彻底撕碎,露出其后深邃的夜幕。 然而,战局已然悄然发生了变化。 起初,李淳罡那重返陆地神仙境的逍遥剑意,凌厉无匹,攻守兼备,还能与那“真武附体”的徐凤年打得有来有回,甚至偶尔能凭借精妙绝伦的剑术略占上风。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淳罡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握剑的手也越来越紧。 他感觉到,对方的力量正在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疯狂增长! 那真武之气愈发纯粹浩大,那佛门金刚体魄也愈发稳固强悍,两者结合,竟产生了一种质变! 更让李淳罡心头沉重的是,对方那冰冷的意识似乎正在彻底苏醒,与这具身体的融合也越来越完美,所能调动的神力远超最初! “凡人,汝之剑,仅止于此了吗?” “徐凤年”口中发出漠然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他并指如剑,随意一划,一道融合了真武神力与佛光的黑金剑气便撕裂长空,其威力比之前强了何止一倍! 李淳罡挥剑格挡,身形却被震得微微一晃,手臂隐隐发麻。 他眼神锐利如鹰,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 “剑开天门!” 李淳罡长啸一声,不再保留,动用极招! 手中木马牛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剑鸣,千万道剑气自虚空而生,汇聚成一道欲要劈开整个天地的巨大青色剑罡,悍然斩落!此剑之威,远比在东海之时更盛几分! 然而,面对这足以威胁到真正陆地神仙的一剑。 “徐凤年”却只是冷漠地抬起眼皮,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嘲讽。 他不再动用任何技巧,只是缓缓张开双臂。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恐怖威压,骤然自他体内爆发出来,席卷天地! 在其身后,虚空剧烈扭曲,一道巨大无比、顶天立地的玄黑法相,缓缓凝聚显现! 那法相身着帝袍,头戴冠冕,面容模糊却威严无尽,周身缠绕着龟蛇二将的虚影,脚下仿佛踏着无尽的玄冥之水!正是那统御北方、司职荡魔的——真武大帝法相! 这法相一出,整个天地都仿佛为之臣服!万物肃穆,法则退避! 在这真武法相的加持下,“徐凤年”周身的气息如同坐火箭般疯狂攀升,瞬间冲破了一个无形的壁垒,达到了一个让李淳罡都感到心悸窒息的层次! 天人大长生境! 那是超越了寻常陆地神仙,真正触摸到天地法则本源,近乎与天地同寿的至高境界! “螳臂当车。” “徐凤年”漠然开口,只是随手一拳轰出。 拳出,并非简单的力量,而是引动了天地法则!那巨大的真武法相也随之做出同样的动作! 轰隆!!! 李淳罡那足以开天门的惊天剑罡,在这蕴含了天人大长生境法则之力的一拳面前,竟如同琉璃般脆弱,被硬生生轰得粉碎!化作漫天流光消散! 恐怖的反噬之力传来,李淳罡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身形倒飞而出数百丈,才勉强稳住,持剑的手臂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骇然! “天人大长生……!”他咬牙吐出这几个字。 他虽然重返陆地神仙,剑道通神,但终究是凡间练就的陆地神仙,与这种承载了天庭业位、法则加持的“天人大长生”境,存在着本质上的差距! 这已非剑术精妙可以弥补! “徐凤年”脚踏虚空,身后真武法相顶天立地,威严的目光俯瞰着李淳罡,如同神明俯瞰蝼蚁。 “凡人,能逼本帝现出法相,你足以自傲了。” “现在,领死吧。” 他再次抬手,无尽的法则之力开始汇聚,整个天空都仿佛要塌陷下来! 李淳罡深吸一口气,擦去嘴角血迹,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更加炽烈的战意! “天人大长生又如何?” “老夫有一剑,乃人间之剑!” “今日,便以这人间之剑,问一问你这天上帝君!” 他手中木马牛再次嗡鸣,剑意冲霄,虽落入绝对下风,却依旧欲要拔剑向天! 第66章 剑意消散 荒原之上,真武法相顶天立地,神威如狱。那缓缓压下的巨掌,仿佛携带着整个天穹的重量,要将敢于挑衅天威的凡人剑神碾为齑粉。 面对这超越人间极限的一击,李淳罡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那是一种将毕生剑道、全部意志、乃至生命都凝聚于一剑的决绝! “剑——!” 他发出一声震彻九霄的长啸,并非呼唤万剑,而是将自身化作那唯一的、最终的剑! 以身为剑心! 以意作剑锋! 以陆地神仙境全部修为为剑炁! 更引动这北莽万里山河残存的剑道气运为剑势! 这一刻,他不再是李淳罡,他就是一柄欲要斩开这天、劈开这地、弑杀仙神的——不屈之剑!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璀璨与凌厉的剑光,自他体内勃然爆发,冲天而起! 其光芒之盛,竟瞬间压过了那真武法相的神光!剑意之纯粹,仿佛要将这浑浊天地都重新划分清浊! “斩!” 李淳罡人剑合一,化作这道开天辟地的剑芒,不闪不避,直刺那缓缓压下的真武巨掌掌心! 这是凝聚了他一生剑道的最强一剑!也是赌上性命的一剑! 嗤——!!! 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爆炸,只有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刺穿所有人耳膜的撕裂声! 那蕴含着天人大长生境神力的真武巨掌,竟被这道极致凝聚的剑芒,从中硬生生地洞穿了过去! 剑芒去势不减,直刺向法相之下“徐凤年”的本体! “徐凤年”或者说真武大帝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诧之色,他似乎也没料到这凡间剑神竟能爆发出如此惊艳、如此决绝的一剑! 他下意识地调动全部神力凝聚于身前防御! 噗嗤! 剑芒终究还是刺穿了他仓促间布下的层层神光,狠狠地贯入了他的胸膛! 带出一蓬璀璨的金色神血! “呃啊……!”真武大帝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形剧颤,周身的玄黑神光都为之剧烈波动,黯淡了数分!李淳罡这搏命一剑,竟真的伤到了他的根本! 然而—— 就在剑芒贯入真武大帝胸膛的几乎同一瞬间! 那被洞穿的真武巨掌,其残余的神力也结结实实地印在了力竭现出身形的李淳罡胸口之上!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 李淳罡的胸膛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护体剑气瞬间溃散,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其中甚至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无力地抛飞出去,重重砸落在远处的地面上,溅起漫天烟尘。 两败俱伤! 真武大帝被一剑穿胸,神躯受创。 李淳罡更是硬受天人大长生境一掌,五脏俱裂,经脉尽碎! 烟尘缓缓散去。 李淳罡躺在深坑之中,气息微弱到了极点,鲜血不断从口鼻和胸口涌出,他试图挣扎,却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望着天空,眼神开始涣散,那柄伴随他一生的木马牛,也无力地跌落在手边,光芒黯淡。 终究……还是老了。 若再年轻个几十年,这一剑之后,他或许还能再出一剑。 而现在,油尽灯枯。 另一边,真武大帝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不断逸散神光的伤口,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猛地一挥手,身后那顶天立地的真武法相化作精纯的神力洪流,疯狂涌入他的体内! 那恐怖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虽然气息依旧有些紊乱,但显然已无性命之忧。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看向远处奄奄一息的李淳罡,充满了暴怒与杀意! “凡间蝼蚁……竟敢伤本帝神躯!!” 他一步步走向李淳罡,每一步都让大地震颤。 走到李淳罡身前,他俯视着这位已然失去反抗能力的剑神,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冷酷的掠夺。 他伸出手掌,按在李淳罡的丹田之上。 “你这身修为,留在将死之躯也是浪费……便化为本帝恢复的资粮吧!” 一股恐怖的吸力爆发而出! 李淳罡体内那本就所剩无几的陆地神仙境修为,如同决堤的江河般,被强行抽取出来,源源不断地涌入真武大帝体内! 李淳罡身躯剧烈抽搐着,眼神彻底黯淡下去,最后一丝生机也在飞速流逝。 一代剑神,于北莽边境,力战“天人”而竭,最终……竟落得个功力被吸干、黯然陨落的下场? 真武大帝感受着涌入体内的精纯力量,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狞笑。 真武大帝正肆意吞噬着李淳罡最后残存的陆地神仙修为,感受着那精纯力量修复神躯、弥补亏损的快意,脸上狞笑愈发狰狞。剑神之力,虽属凡间,却也是大补之物! 然而,就在此时—— 天际骤然传来一声比雷霆更加震怒的咆哮!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足以撼动天地的磅礴怒意! “邪魔!还我师父命来!!!” 声未至,意先到! 真武大帝猛地抬起头,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 只见远方天际,一条浑浊汹涌、浩瀚无边的黄色巨龙——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巨龙,而是整条黄河的支流,竟被人以无上伟力强行拘拿而来,化作一条奔腾咆哮的水运巨龙,遮天蔽日! 而在那黄河巨龙的龙头之上,屹立着一道身穿白色僧袍的身影! 那僧人年轻,面容因极致愤怒而扭曲,眼中燃烧着焚尽八荒的怒火,周身却爆发出远比龙树僧人更加纯粹、更加刚猛、更加璀璨夺目的琉璃佛光! 正是循着师父最后气息、怒而至极的两禅寺李当心! 世间只知李当心防御第一,金刚不坏,却不知佛亦有怒,金刚怒目时,可搬山,可倒海! 他竟以一己之力,搬来了整条黄河之水,以其无上水运,加持己身金刚怒意! 真武大帝瞳孔微微收缩,他能感觉到,来人所携的威势,竟丝毫不亚于方才拼命的李淳罡,甚至那纯粹的佛门刚猛之意,对他这真武神力隐隐还有几分克制! 他缓缓收回吞噬李淳罡的手,看着踏河而来的李当心,压下心中的惊讶,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呵……刚吸干一个剑神,又来了一个金刚怒目的和尚?” “这人间,倒真是……热闹得很!”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漠然,但眼神却已多了几分认真。 接连面对两位人间极致强者的搏命,即便他有真武法相加持,也绝非轻松之事。 李当心踏于黄河浪头,根本懒得与这占据徐凤年身躯的邪魔废话半句! 他此刻心中唯有滔天怒火与为师父报仇的决绝! “吼!” 他发出一声如同佛门狮吼般的怒喝,脚下整条黄河之水随之咆哮沸腾! 他双手合十,然后猛然向前推出! 并非什么精妙招式,就是最简单、最直接、最霸道的力量倾泻! 那条被他拘来的浩瀚黄河,如同得到了号令,化作一条真正的黄色水龙,携带着万钧之力、无上水运以及李当心那怒目金刚的全部力量,朝着真武大帝轰然撞去! 水龙过处,空间都被那沉重无比的水运压得扭曲塌陷! 真武大帝脸色一凝,不敢怠慢,周身玄黑神光与佛门金光再次暴涨,真武法相虚影于身后再现,一拳狠狠砸向那咆哮而来的黄河水龙! 轰!!!!!!!!!!! 这一次的碰撞,远超之前! 不再是剑气的锋锐交锋,而是最纯粹、最野蛮的力量对轰! 黄河之水与真武神拳悍然对撞! 恐怖的能量冲击呈球形向四面八方炸开!大地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层层碎裂、塌陷! 远处的山峦轰隆隆倒塌!天空中的云层被彻底清空! 真武大帝身形剧震,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他竟被那蕴含着无上水运和金刚怒意的黄河之水撞得向后滑退出数百丈!手臂一阵发麻! 李当心同样不好受,嘴角溢出一丝金色的血液,但他眼中的怒火更盛,不管不顾,再次催动黄河之水,如同挥舞一条巨大的神鞭,疯狂地抽向真武大帝! “给老子死!!” 真武大帝也被打出了真火,怒吼一声,神力毫无保留地爆发,与那踏河而来的怒目金刚疯狂地战至一处! 黄河咆哮,神光肆虐,金刚怒目,大帝威严! 一场更加野蛮、更加直接、更加惊天动地的战斗,在这片饱经摧残的土地上,再次爆发! ………… 北莽边境,那场惊世骇俗的大战仍在继续,黄河咆哮,神光崩裂,金刚怒目与真武临凡打得天昏地暗。 然而,就在李淳罡体内最后一丝陆地神仙境的修为被真武大帝强行吸尽,他那颗曾以剑道撼动天下的心脏彻底停止跳动,神魂如同风中残烛般悄然熄灭的刹那——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天地间某种重要基石骤然崩塌的悲怆与空虚感,无声无息地席卷了整个天下所有修为有成的武者心头。 并非巨响,并非异象,而是一种源自武道本源的共鸣与哀恸。 …… 正一步跨出,身形如电射向西北的王仙芝,心脏猛地一阵剧烈抽搐,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 他那如同礁石般稳固的身形骤然停在半空,猛地转头望向北方,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丝……深切的悲凉。 “李淳罡……?” 他低声喃喃,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以及一种物伤其类的寂寥。那股熟悉的、桀骜不驯的剑意,彻底从这片天地间消失了。 …… 吴家剑冢,幽深之地,一位不知活了多少岁月、气息如同枯木的老者,缓缓抬起头,透过剑冢上方的缝隙望向天空,此刻明明是白昼,他却仿佛看到了一颗极其璀璨、却又无比落寞的星辰,正拖着长长的光尾,黯然陨落。 “白日星落……剑道气运折损竟至于斯……是谁?” 老者沙哑低语,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与凝重。 …… 离阳太安城,深宫之中,那位汲取离阳赵氏气运而长生不死的年轻宦官,正低头修剪着一盆花草。 他的手忽然微微一颤,剪断了一根不该剪的枝条。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北方天空。 那张看似年轻的脸庞上浮现出极其复杂的神情,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眼中闪过一丝兔死狐悲的黯然。 …… 上阴学宫,一处临水的雅舍内,一位目盲的琴师正在抚琴。 琴声原本悠扬平和,却在某一弦音上骤然走调,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 琴弦应声而断! 盲琴师的手指按在颤抖的琴弦上,缓缓“望”向北方,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那股弥漫于天地间的剑道悲意,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沉默良久,最终只是轻轻抚摸着断弦,喃喃道:“青衫……走好了。” …… 北莽龙庭,拓跋菩萨负手立于殿顶,猛然握紧了拳头,周身煞气不受控制地翻腾了一瞬。他感受着那熟悉剑意的彻底消散,眼神复杂无比。 那是他认定的对手,是他渴望真正击败的敌人,如今却以这种方式落幕……他心中并无喜悦,反而有一种失去了什么的空落感。 …… 更北方某处,正御剑低空飞行的邓太阿,身形猛地一滞,悬停空中。 他面无表情地转头望向南方那剑意消散的源头,久久不语。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腰间那柄最古朴的飞剑,眼神冰冷得可怕,周身剑气却愈发内敛,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 仍在北莽某处酒肆自斟自饮的曹长卿,端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闭上眼,感受着那弥漫天地的悲怆道韵,轻轻叹了口气,将杯中烈酒缓缓洒在地上。 “剑道折柱,人间又失一风流。李剑神,一路走好。” 天下风云儿,无论身处何地,立场如何,修为高低,在这一刻,都心有所感。 剑神李淳罡,陨。 世间再无那一袭青衫,两袖青蛇。 江湖再无那一声“剑来”。 第67章 一剑曾当百万师 北莽龙庭,那处僻静宫苑的露台上,喧嚣过后,只剩下吴来一人独酌。 方才邓太阿十二飞剑问天的璀璨光华已然散去,夜空重归寂静,唯有清冷月光洒落,映照着他那落拓的身影和桌上几只空酒坛。 他刚刚仰头灌下了一大口烈酒,辛辣的酒液滚入喉肠。就在酒碗放下的那一刻,他执碗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那双总是半眯着、看似醉眼朦胧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波澜,仿佛平静的湖面被一颗微小的石子打破了沉寂。 他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极其熟悉、曾经无比桀骜嚣张、足以剑开天门的凌厉剑意,在遥远的北方某处,骤然爆发到了极致,然后……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般,彻底地、永远地消散了。 世间再无此剑意。 吴来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惊讶。 他只是停顿了那么一刹那,仿佛只是品味了一下酒水的余韵,然后便继续拿起酒坛,慢悠悠地给自己重新斟满了一碗酒。 仿佛那剑意的消散,与这碗中的酒相比,并无什么不同。 就在他端起酒碗,准备再饮一口的时候。 脚步声轻轻响起。 青衫儒雅的曹长卿,去而复返,无声无息地再次出现在了露台入口。 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那温润如玉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与肃穆。 他缓步走到吴来对面,并未坐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吴来那看似浑不在意的脸上。 吴来头也没抬,仿佛早知道他会来,只是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怎么又来了?酒可没多少了,想喝自己找北莽皇帝要去。” 曹长卿没有理会他的打趣,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而清晰地问道: “吴先生,方才……可曾感受到?” 吴来斟酒的动作不停,随口道:“感受到什么?北莽晚上的风还挺凉快?” 曹长卿眉头微蹙,知道他在装糊涂,便直接挑明:“那股剑意。那股骤然升至巅峰,又骤然消散寂灭的剑意。” 吴来这才抬起眼皮,瞥了曹长卿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嗯,感觉到了。挺亮的一下,然后就没了。怎么,曹官子也对别人的剑意这么感兴趣?” 曹长卿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他缓缓道:“那股剑意,磅礴霸道,逍遥不羁,虽只是惊鸿一瞥,但其神韵……像极了重返陆地神仙境的李淳罡,李剑神。”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推断:“而当今天下,能逼得李淳罡倾力出剑,甚至可能……斩杀了他的存在,曹某思来想去,明面上似乎一个都没有。”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吴来,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拓跋菩萨或可与之一战,但想杀重返巅峰的李淳罡,难如登天。 王仙芝或许有此实力,但他与李淳罡东海之战后,似乎并无生死大仇……那么……” 曹长卿的声音变得极其凝重:“这北莽之地,定然出现了我们未知的、强大到超乎想象的变数!一个能威胁甚至斩杀陆地神仙的可怕存在!” 他的言下之意已然明了:李淳罡很可能死了,而死在这北莽,杀他之人,绝非寻常! 吴来听着曹长卿的分析,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 他放下酒碗,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神飘向北方那剑意消散的方向,若有所思。 “哦?”他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听起来……是挺厉害的。” 他的反应平静得让曹长卿都有些意外。 曹长卿沉声道:“吴先生似乎并不惊讶?” 吴来嘿嘿一笑,重新抓起酒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死个把高手,有什么好惊讶的?说不定那老小子自己活腻了呢?” 话虽如此,但他那双看似醉醺醺的眸子里,却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寒光,一闪而逝。 他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酒很烈,但有些东西,比酒更烈。 曹长卿一番凝重至极的分析,换来的却是吴来那依旧玩世不恭、浑不在意的态度,甚至说出“死个把高手有什么好惊讶”、“说不定自己活腻了”这等话语。 曹长卿看着吴来那副醉醺醺、仿佛天塌下来也只想再喝三碗的模样,温润如玉的脸上,那最后一丝期待终于缓缓消散,化为深深的失望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他本以为,似酒剑仙这等超然物外、游戏风尘的人物,虽不拘礼法,但于武道同辈,于这人间规矩,总该存有几分香火情谊,几分超然的担当。 李淳罡剑道折戟,无论缘由为何,都堪称震动天下武道根基的大事,他竟能如此轻描淡写,漠然视之。 道不同,不相为谋。 曹长卿不再多言,眼中的凝重化为一片疏离的平静。他对着吴来微微拱了拱手,语气恢复了平淡,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距离感: “是曹某叨扰了。吴先生继续饮酒,曹某告辞。” 说罢,不再有丝毫留恋,青衫拂动,转身便走,身影几个起落间,便已消失在宫苑重重的阴影之中。 他决心亲自北上,去那剑意消散之地看个究竟,无论凶手是谁,他都需要知道答案。 露台上,再次只剩下吴来一人。 夜风吹过,卷起几分凉意和寂寥。 吴来依旧坐在那里,仿佛曹长卿的来去并未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他慢条斯理地提起桌上最后那半坛酒,将碗中再次斟满。 琥珀色的酒液在碗中轻轻晃荡。 他端起酒碗,却没有立刻喝下,而是低头看着碗中自己的倒影,那双醉眼深处,再无半分戏谑与浑浊,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万物的森然寒芒。 “活腻了?”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老子看是你活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猛然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啪!” 空碗被他随手摔在地上,粉碎! 与此同时,他背后那柄古朴长剑铿然出鞘,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愤怒到极致的龙吟剑啸! 吴来身形一晃,已踏于剑身之上!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让整个北莽龙庭都为之震颤的恐怖剑意,如同沉睡了万年的火山,轰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不再是逍遥,不再是不羁,而是纯粹的、极致的、欲要斩仙弑神的杀意! “真武……卧槽泥马……” 一声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寒意的低语消散在风中。 下一刻,剑光暴涨! 吴来御剑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惊天长虹,不再是之前那般的悠然逍遥,而是快到了突破空间的限制,瞬间便消失在北方夜空之中! 其所过之处,下方的山川大地被那毫不掩饰的凌厉剑压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夜空中的云层被整齐地切开,久久无法弥合! 这一剑之威,这一往无前之势,远比之前与邓太阿切磋、与洛阳交手时,要决绝、要暴烈、要恐怖得多! 曹长卿以为他漠不关心。 却不知,那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藏着的是一旦触动,便足以掀翻这天地的雷霆之怒! 酒剑仙一怒,北莽的天,怕是真的要破了! 千里之外,荒原已成泽国,黄河之水肆虐咆哮,却难掩战局中心的惊天动地。 李当心怒目圆睁,周身佛光璀璨如大日,他将一身金刚境修为催发至极致,双掌翻飞间,竟于刹那间接连拍出佛门八种至高无上的刚猛绝学! 大力金刚掌!般若掌!拈花指!无相劫指!…… 种种玄奥磅礴、足以开山断流的佛门伟力,如同狂风暴雨般,铺天盖地砸向真武大帝! 每一击都蕴含着李当心的滔天怒火与为师复仇的决绝意志,威力足以轻易碾杀寻常天象境! 然而,面对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真武大帝虽身形微晃,周身的玄黑神光与佛门金光交织的护体罡气剧烈波动,却依旧稳稳接了下来! 他脚下那龟蛇法相发出低沉咆哮,不断化解着那刚猛无俦的佛力。 “哼!蝼蚁之力,也敢撼天?” 真武大帝硬接八掌,虽气血微微翻腾,却发出冰冷的嘲笑,“区区凡间武学,纵是佛门至高妙法,在本帝天神伟力面前,也不过是土鸡瓦狗!” 他感受着对方气息因这轮猛攻而略有衰减,眼中杀机大盛! “该结束了!陪那剑神一同上路吧!” 他猛然一掌拍出! 这一掌,凝聚了更多真武法相的神力,掌风之中仿佛有龟蛇虚影缠绕嘶吼,携带着碾碎万物、审判生灵的无上天威,直取李当心中门!掌势之猛,远超之前,显然是要一击必杀! 李当心旧力刚去,新力未生,面对这恐怖绝伦的一掌,瞳孔骤然收缩,只得勉力将双臂交叉格挡于身前,周身琉璃佛光疯狂闪烁! 眼看那毁灭一掌就要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到仿佛能刺穿所有人耳膜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并非来自前方,也非来自左右,而是来自……极其遥远的后方天际! 一道凝练到极致、速度更是快到了超越思维极限的剑光,如同跨越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时间的流逝,在李当心格挡之前,在那真武巨掌落下之前—— 后发而先至! 精准无比地穿透了真武大帝那神力护体的后背,从前胸心脏偏左的位置悍然钻出! 带出一大蓬璀璨夺目的金色神血! 噗——! 真武大帝那志在必得的一掌骤然僵在半空! 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化为极致的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那个不断逸散神光的透明窟窿,感受着神魂仿佛都被撕裂的剧痛,这一剑虽未直接命中要害,但其中蕴含的恐怖剑意与一种专门克制神道的逍遥道韵,正在疯狂破坏着他的神躯根本! “呃啊……!!是谁?!!”真武大帝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遥远的天际尽头,一道剑气如同逆天而起的烽火,傲然冲霄,刺破云层,即便相隔千里,依旧能感受到其中那凌厉无匹、逍遥世间却又带着滔天怒意的剑道真谛! 很强!非常强!甚至比刚才的李淳罡那搏命一剑更加凝练,更加……危险! 但,也正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这一剑跨越千里而至,威力已然损耗大半,虽重创了他,却未能一击毙命。 “吴来?!!” 真武大帝瞬间便猜出了来者身份,心中又惊又怒,那家伙不是应该在龙庭喝酒吗?怎么会突然出手?而且这剑意中的杀意…… 然而,还未等他细想—— 轰!轰! 另外两个方向,又是两股毫不掩饰、强大到令人心悸的气息,正以惊人的速度破空而来! 一股气息王道霸道,沉稳如山岳,充满了无敌天下的武道意志——是王仙芝! 另一股气息则带着滔天水运与冰冷的怒意——是那踏鹤北上的洪洗象! 真武大帝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一个重伤的怒目金刚尚且难缠,一个远在千里之外却剑意锁定的酒剑仙更是威胁极大,如今再加上即将赶到的王仙芝和洪洗象…… 即便他身为天仙临凡,此刻神躯受创,也绝无可能同时面对这么多人间极致强者的围攻! “可恶!!!” 真武大帝发出一声极度不甘的怒吼。 他恶狠狠地瞪了眼前方勉强稳住身形、同样惊疑不定的李当心,又看了一眼遥远天际那道冲霄剑气,最终毫不犹豫地猛然转身! 玄黑神光爆发,裹挟着他重伤的身躯,瞬间化作一道流光,不顾一切地朝着北方更深处遁去,速度快得惊人,转眼间便消失在天边。 他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和即将到来的强敌,硬生生逼得暂时退走了! 荒原上,只留下浑身浴血、喘息不止的李当心,以及那个不断逸散着神光的恐怖剑孔,证明着刚才那惊险万分、瞬息万变的战局。 千里之外,露台上的吴来冷哼一声,收回了剑指。 而王仙芝与洪洗象的身影,也已出现在了远方的天际线。 第68章 世间气运 太安城内,琉璃瓦映着暮色,沉淀出一片肃穆的暗金。 深宫某处,无匾无楹的偏殿深处,地底凿有一室,宽广如小型广场,却无任何奢华装饰,唯有四壁与地面铺就的温润青玉,触手生温,千年不凉。 此地龙气氤氲,乃太安城大阵核心枢纽之一。 一个年轻宦官便静坐于此。 他身着最寻常的青色宦官服,面容干净,眉柔和,看不出具体年岁,似二十,又似蕴着数百载的沉静。 他呼吸悠长,与地底隐伏的王朝龙脉似有共鸣,一呼一吸间,周身窍穴自行开阖,缓缓汲取着那源自山河地脉的磅礴气运,如深潭纳百川,无声无息。 倏忽间,年轻宦官那两扇久未颤动的睫毛,如被无形之风拂过,微微一震。 他闭合了不知多少年的双眼,缓缓睁开。 眸中并无精光爆射,亦无凌厉锋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仿佛倒映着天地初开时的蒙昧。 然而,那混沌深处,却有一点极细微的涟漪荡开,显出一丝极少出现的讶异。 他并未转动头颅,感知却已如无形的水银,瞬息间漫过重重宫墙,越过熙攘街市,覆盖向那真气爆发的源头——北方。 在他的“眼”中,那片原本清朗的北天,此刻正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气机所充斥、搅动。 那气息至刚至阳,尊贵无比,带着亘古的苍凉与霸烈,并非人间修武者所能企及,更像是……自高天垂落的煌煌神威! 气息磅礴,却不暴戾,如沉睡的巨龙苏醒,舒展身躯,便自然引得风云变色,法则鸣响。 年轻宦官轻轻吸了一口气,地室内浓郁如实质的龙气随之微微荡漾。他久无表情的脸上,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意味难明。 “真武……” 他低声自语,声音清越如玉磬,在这空寂的地室中回荡,竟引动四周青玉壁发出细微共鸣。 “竟是真武临世。” 他的目光仿佛已穿透厚厚土层,直视北方那冥冥中的巨大法相。 那并非冲着太安城而来,更像是一种昭告,一种宣告自身存在的自然流露。 然而,仅仅是这自然的流露,已让坐镇王朝中枢、与国同休的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足以动摇山河根基的可怕力量。 那是位格极高的大神,司职北方,主掌兵戈,镇伏邪魔。 年轻宦官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如玉,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嗡—— 面前的空间泛起涟漪,如平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一道极其淡薄、却无比精纯的龙气自他指尖溢出,化作一条微缩的莹白小龙,在空中盘旋一周,旋即隐没于虚空,循着那北方传来的真武气息追溯而去,既是一种探查,亦是一种无声的回应与标记。 他重新闭上双眼,地室再复死寂。 但这一次,他那万古不变如磐石的心境深处,已悄然刻下了一道崭新的痕迹。 北方真武。 这人间,看来又要不太平了。 ………… 上阴学宫,道德林。 千年古柏森森如盖,枝干虬结如苍龙探爪,林间石径覆着深青苔色,幽静得能听见落叶坠地的微响。 林深处有一方青石,石上坐一盲眼琴师,布衣素履,膝上横着一架焦尾古琴。 琴师面容清癯,眼角皱纹如刻,深藏着不知几多春秋。 他双目紧闭,眼窝深陷,并无眼珠,却仿佛能洞观世间一切虚妄。指尖偶尔拂过琴弦,却不发声,只与林间风过叶隙的呜咽、与地底文脉的流淌悄然应和。 他已在此坐了许久,久得仿佛成了道德林的一块石头,一株古柏。 骤然间,那抚琴的枯瘦手指悬停于一弦之上,微微震颤,并非他动,而是弦自行低鸣,应和着北方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浩大气息,穿透万里山河,漫入此间清静地。 盲琴师那空洞的眼窝微微抬起,面向北方。 他并无双眼,却似“看”得无比真切。 那气息……煌煌如天威,凛凛似北极寒冰,带着兵戈杀伐的铮鸣,更裹挟着一种至高无上的神性威严。 八百载光阴如流水,冲刷记忆的石壁,却未能磨灭某些刻骨铭心的印记。 这气息,他认得。 岂止是认得。 当年咸阳宫外,骊山脚下,那位吞并八荒、一统六合的男子,身上便萦绕着与此同源、一般无二的气息! 霸道,酷烈,视众生为刍狗,以天下为棋局。真武临凡,人间的帝王,天界的战神。 琴师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胸膛,似乎极轻微地起伏了一下,如同深潭投下一颗细石,涟漪虽微,却直抵核心。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 尽管那眼窝中依旧空无一物,但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却骤然生出,穿透了道德林的层层枝叶,望穿了云霭,直抵北境苍穹那无形却磅礴的法相真身。 苍老而平静的面容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蕴着八百年的风霜与沉寂。 他嘴唇未动,却有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这片只属于他的小天地间缓缓荡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与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八百年前搅动风云,收拢天下气运于一身……” “如今,又要下世来重演旧事么?” 声音顿了顿,空茫的“目光”仿佛凝实了一瞬。 “问过……老夫了吗?” 最后五字,轻如叹息,却重如泰山。 话音落下的刹那。 青石之上,已空无一人。 唯有那架焦尾古琴,依旧横陈石上,第七弦犹自微微颤动,余音未绝,似在诉说方才并非幻梦。 林间风过,吹动几片柏叶,轻轻落在琴身之上。 道德林依旧幽深寂静,仿佛那盲眼琴师从未存在过。 ……… 吴家剑冢,葬剑山。 万剑倒插如林,锈迹斑斑,残刃裂鞘,皆如墓碑般沉默矗立,肃杀死寂之气弥漫四野,连风至此都变得尖利而谨慎。 此地葬送了无数惊才绝艳的剑客,也囚禁了他们至死不肯屈服的剑意。 山巅最高处,独插一柄古剑。 剑身蒙尘,样式古朴至极,无任何华美纹饰,却自有一股凌驾万剑之上的孤高气韵。它便是吴家始祖,那位一剑光寒十九州的初代剑仙所遗佩剑——【孤寂】。 数百年来,它如沉睡的帝王,镇守着整座剑冢的气运,无声无息,万剑臣服。 老祖宗吴见,一袭陈旧麻衣,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如枯松,正拄着一根寻常竹杖,立于【孤寂】之前。 他望着这柄见证了吴家数百年兴衰起伏的祖剑,浑浊的老眼之中,是看尽沧桑后的平淡。 骤然间! 那柄死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孤寂】,剑身竟是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嗡鸣! 嗡—— 似深潭投石,打破了亘古的宁静。 紧接着,整柄剑开始剧烈震颤!并非狂风摧折的摇摆,而是一种源自剑魄深处的、难以抑制的悸动! 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低沉而急促的鸣响,仿佛一头被囚禁了太久的洪荒凶兽,终于嗅到了笼外风云变幻的气息,欲要破枷而出,再临世间! 铿!铿!铿! 周遭万千残剑似受感召,竟也随之齐齐低鸣,剑身轻颤,发出或清脆或沙哑的应和之声,一时间,整座葬剑山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万剑齐鸣,肃杀剑气冲霄而起,搅动得山顶流云四散! 吴见老祖宗那布满皱纹的眼皮微微一跳,浑浊的目光落在剧烈颤动的【孤寂】之上,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那躁动不安的古剑。 他并未出手压制,只是静静看着,仿佛早已料到会有今日。 良久,那万剑鸣响渐渐平息,唯余【孤寂】仍在不住震颤,嗡鸣声不绝,透着一股焦躁与渴望。 吴见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越过了千山万水,投向那冥冥之中的北方天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而沉重,仿佛吸入了吴家数百年的剑运与尘埃。 随即,化作一声悠远而复杂的叹息。 “唉……” 这一声叹,裹挟着太多的意味。 有无奈,有追忆,有对宿命的了然,也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期待。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 “北方那位……一动,连这死了几百年的老伙计,都静极思动了。” 他伸出枯槁的手掌,轻轻虚按向【孤寂】。 一股温润平和的剑意自他掌心流淌而出,如春雨润物,悄然安抚着那躁动的古剑。 剑身的震颤渐渐微弱下去,但那低沉的嗡鸣,却固执地萦绕在剑体深处,不肯彻底平息。 吴见收回手,再度望向北方,佝偻的身躯在万剑林中显得格外渺小,却又仿佛与整座剑冢的山势融为一体。 “风波将至啊。” ………… 北莽境内,风沙粗粝,刮过荒原如刀割。 一人一剑一酒壶,正踏沙北行。 酒剑仙吴来,青衫依旧,却洗尽了往日疏狂,眉宇间凝着一股近乎枯寂的沉静,唯有一双眸子,亮得骇人,仿佛藏着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火焰深处,是斩破一切的决绝。 腰间葫芦里晃荡的不是醇酒,而是比酒更烈三分的杀意。 他此行向北,不为杀人,欲要斩神。 沙丘之下,忽有一人缓步而上,拦在了前路。 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身形并不魁梧,反而透着几分文弱书生的清气,可他站在那风沙之中,周身三丈之地,风沙不入,尘埃不染,自成一方天地。 气度温润,如古玉生辉,却又深不可测,仿佛脚下扎根于大地,头顶连接着青天。 正是轩辕敬城。 吴来脚步不停,直至两人相距十步,方才站定。 风卷起他青衫下摆,猎猎作响。他看着眼前这个曾以读书入道,而后竟逆天般兼修金刚、指玄、天象三境,成就儒圣之位的男人,眉头微挑。 “轩辕敬城?”吴来的声音带着被风沙磨砺过的沙哑,“拦我路,要做什么?” 轩辕敬城微微一笑,笑容和煦,如春风拂过冻土。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抬眼望向北方那一片苍茫的天空,目光似乎穿透了万里云霭,看到了那尊煌煌神影。 “真武临世,气冲斗牛。” 他轻声说道,语气平淡,却自有千钧重,“这般盛景,八百年难遇。”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吴来,眼神清澈而坚定:“闻君欲北上斩神,壮哉。” 吴来眸光微凝,握剑的手并未松开:“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轩辕敬城笑意不减,缓缓道:“如此试剑良机,千古难求。 敬城不才,读了一辈子书,修了半生道,也想看看……” 他语气微微一顿,周身那圆融无瑕的儒圣气象竟陡然间透出一丝凌厉锋芒,虽只一瞬,却让周遭风沙都为之一滞。 “……是祂真武大帝的神威浩荡,还是我人间剑道的锋芒更利。” 他看向吴来,语气坦然:“故特在此等候,欲与君同行,北上寻那真武……” “试一剑。” 吴来闻言,沉默了片刻。风沙呼啸而过,吹动两人衣袍。 他忽然仰头,灌了一口葫芦中那“烈酒”,喉结滚动,随即一抹嘴角,眼中那两簇火焰灼灼燃烧,竟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森白牙齿。 “好!” “这路上正好缺个能喝酒的!” “不怕死,就跟上!”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北行,步伐依旧决绝。 轩辕敬城淡然一笑,拂去衫上些许根本不存在的尘埃,迈步跟上,与吴来并肩而行。 一青衫一儒袍,两道身影融入莽莽风沙之中,直指北方那搅动天下风云的漩涡中心。 这一次,并不是人跟人的争斗。 而是神祇跟人间的战斗。 谁都知道,这一次真武大帝下凡会给世界带来什么。 而吴来更是知道。 真武大帝下凡便是冲着他来的。 原因无他,因为有自己的存在,将真武大帝的三桩气运系数毁灭。 而他也可以感受到有一股惊人的气息,从远处奔着他而来,他感受很清楚。 那就是冲着他来的。 第69章 三教气运 北莽极北,万里荒原,苦寒死寂,人迹罕至。 这里连最耐寒的苔藓都难以生存,唯有永恒的冻土与呼啸的罡风。 一道玄黑神光踉跄坠落,显露出真武大帝的身影。 他胸口那被吴来千里一剑洞穿的伤口依旧狰狞,丝丝缕缕的逍遥剑意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神躯,阻止着伤口的愈合,甚至还在缓慢消磨他的神魂本源。 那璀璨的金色神血滴落在冻土上,瞬间便将坚冰融化出一个个深坑,却又迅速被冻结。 “咳咳……” 真武大帝咳出几口蕴含剑意的金血,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暴怒与憋屈。 他堂堂天界大帝,竟被一个凡间酒鬼隔空一剑伤至如此地步,不得不像丧家之犬般逃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吴!来!”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声音在荒原上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恨意,“本帝必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强撑着布下几道隐匿气息的禁制,随即盘膝坐下,试图运功疗伤。 然而,那逍遥剑意极其刁钻顽固,以他此刻状态,竟难以在短时间内驱除。 “该死!” 他暗骂一声,推算片刻,脸色更加难看,“竟需沉睡九九八十一日,借助此地极寒阴气,方能勉强压制住这剑意,缓慢恢复……误我大事!” 八十一日!变数太多了! 但他别无他法,只能先行压制伤势。在陷入沉眠之前,他不甘心地掐指推算,试图寻找能加速恢复、或至少能让他尽快恢复行动力的方法。 指尖神力流转,天机星象在他意识中明灭不定。 良久,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与贪婪。 “三教气运!” 他喃喃自语,“唯有汲取这人间最本源的三教气运,以气运之力冲刷那该死的剑意,滋补神躯,方能快速恢复,甚至……更胜往昔!” 他的目光首先投向了儒家。 “儒家气运最为昌盛磅礴……嗯?初代圣人张扶摇?!” 推算至此,真武大帝脸色一僵,甚至闪过一丝忌惮,“这老家伙竟然还留有一丝真灵在世?!其修为境界,深不可测,全盛时期的本帝或可压他一头,如今这般状态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立刻放弃了打张扶摇主意的念头,开始搜寻其他承载着儒家大气运的目标。 天机迷雾重重,但他毕竟曾为大帝,于推演之术自有神通。 很快,他锁定了一道正在移动的、极其精纯浩大的儒家气运! “这道气运……竟如此纯粹!虽不及张扶摇,却也堪称海量!正合本帝之用!” 他心中一喜,但随即眉头紧锁,“嗯?此人身边……竟有一道极其凌厉的剑意相伴?这剑意……是那个姓曹的官子?不对,更纯粹……是邓太阿?!” 想到邓太阿那十二柄神出鬼没的飞剑,再想想自己此刻的重伤之躯,真武大帝脸色阴沉地放弃了。此刻去招惹邓太阿,与招惹吴来没什么区别。 他强忍不甘,继续推演。 天机流转,画面变幻。 最终,他的意识停留在了一个相对微弱、但却异常“醒目”的儒家气运光点之上。 这个光点并非最强,但其气运性质却似乎……与他隐隐有些契合?而且其所在位置,似乎并无顶尖强者守护! “就是他了!”真武大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虽非最佳,但足以解燃眉之急!” 他记住了那股气运的方位与特征,随即不再犹豫,立刻收敛所有心神,引动极北荒原的浩瀚阴寒之气包裹己身,缓缓陷入了一种类似龟息的深沉睡眠之中。 玄黑神光与佛门金光在他体表交织流转,艰难地对抗着那逍遥剑意,缓慢修复着创伤。 荒原之上,只留下他沉睡前最后的冰冷低语在风中消散: “待本帝恢复……必尽吞三教气运……吴来……邓太阿……王仙芝……还有这人间……哼!” ………… 色四合,北莽南境的风沙总是来得迟些,却更显粗粝。 天地间一片昏黄,官道旁孤零零杵着个茶摊,布幌子被风吹得噼啪作响,像是随时要散架。 这等荒凉地界,本不该有什么生意,偏生那泥坯垒的灶上,铁壶里的水还嘶嘶滚着,冒出些半死不活的白汽。 摊子里统共三副座头。 最靠里那张破木桌旁,坐着个枯瘦老头。一件洗得发白、几乎瞧不出原本颜色的宽大袍子罩在身上,空荡荡的,仿佛只一副骨架撑着。 他闭目盘坐,纹丝不动,脸上沟壑纵横,是岁月也是风沙刻出的痕迹。 那模样,不像是在这茶摊歇脚,倒像是已在黄土里埋了半截,与这荒原、这破摊子融在了一处,死气沉沉,却又透着一股子令人不敢惊动的诡谲。 旁边条凳上,是个瞧着不过二八年华的姑娘,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鲜艳绿裙,手指捻着一株小小的向日葵,金黄的花盘对着窗外将落未落的日头,她便歪着头,指尖极轻极慢地拂过那一粒粒尚未饱满的籽,嘴角噙着一丝天真又恍惚的笑意。 只是那天真里,隐隐透着股对那花盘生死予夺的漠然。 另一侧,则是个背着柄寻常木剑的年轻游侠儿,衣衫落拓,眉眼间却有一股子混不吝的朝气,与这死气沉沉的茶摊格格不入。 他灌下最后一口粗涩的茶沫子,把陶碗往桌上重重一顿,终于按捺不住,扭头对那枯瘦老头嚷道:“老黄头,我说咱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耗了快半个月了! 天天看你在这儿挺尸,喝这能淡出个鸟来的破茶!说好的磨砺剑道,见识北莽高手呢?屁都没见着一个!咱是剑客温华,将来要名动江湖的,不是陪你在这儿吃沙子的!” 他声音不小,却如石子投入深潭,那枯瘦老头连眼皮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早已神魂离体,去了别处。 温华讨了个老大没趣,讪讪地摸了摸自己背上的木剑,嘀咕道:“得,对牛弹琴,小爷我自个儿出去寻个机缘,说不定就有哪家武林名宿瞧我根骨清奇……” 说着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又瞥了一眼那仍在玩向日葵的姑娘,终究没再说什么,一撩衣摆,大步流星地钻出了茶摊,身影很快消失在昏黄的官道尽头。 茶摊内顿时只剩下滚水的嘶鸣,以及风刮过幌子的呜咽。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枯瘦老头,黄龙山,或者说,那个曾搅动春秋风云、令无数人闻其名而胆寒的魔头黄三甲,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并无寻常老人的浑浊,却也不是如何精光四射,只是一片深,深得像古井,井水里沉着无数破碎的星辰和湮灭的朝代,偶尔闪过一丝波动,便似有惊涛在其中酝酿。 他并未看向温华离去的方向,而是转向了那玩向日葵的姑娘。 “孩子”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两块磨砂的石子在摩擦。 “嗯?”少女抬起头,笑容甜美依旧,指尖却无意识地掐下了一小粒葵花籽,轻轻捻碎。 杀手榜第一人,喜怒无常,人命于她,有时确不如手中一株向日葵来得有趣。 “出去。”黄龙山的话简短至极,不容置疑。 贾佳嘉歪头看了看他,也不问缘由,仍是那般笑着,轻巧地跳下条凳,裙摆如同一片鲜嫩的叶子在昏暗中一闪,便已出了茶摊门帘,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面的风沙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茶摊彻底安静了。 黄龙山那枯瘦如竹节的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极轻地叩击着,节奏古怪,似在推算着什么。 他那万古不变的脸上,眉心几不可查地蹙起一道细微的折痕。 到了他这等窥探天机、执掌大势的境界,早已心如古潭,映照万物而不起波澜。 但这几日,那深潭之下,却无端涌起一丝莫名躁动。 冥冥之中,他赖以纵横捭阖、将众生视为棋子的那张棋盘,那经纬分明的线条,似乎……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并非是有新的棋子落下,也不是哪颗棋子脱困,而是承载这棋盘的根本,那维系天地运转的某种“理”,发生了极其细微、却足以令他这等人物心悸的偏移。 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波纹荡开,尚未触及岸边,但他已感知到了那石子入水刹那的颤动。 这变化无关乎天下气运流转,无关乎王朝更迭,甚至无关乎江湖风云,而是更深层、更本质的东西。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他全神贯注于棋局之时,极其随意地,调整了一下棋盘的角度。 于是,他算定的某些事,原本清晰无比的轨迹,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生出许多未曾预料到的枝节和变数。 这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几乎已经被遗忘的情绪——一丝捉摸不定,一丝……隐隐的不安。 黄龙山重新闭上眼,不再去看这北莽的荒原,而是将心神沉入那无边无际的玄妙之境,试图去捕捉那一道紊乱的轨迹,追溯那变数的源头。 灶上的铁壶,水已烧干,壶底发出焦灼的嗤嗤声响,他却浑然未觉。 茶摊之外,北莽的风沙愈烈,吞没了天地,也仿佛要吞没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变故。但黄三甲知道,有些变化,一旦开始,便再不会停止。 这盘棋,似乎要变得更有趣,也更凶险了。 北风卷地,白草折腰。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跋涉在北莽无垠的荒原之上。 前面的读书人虽然一身麻衣,面容古朴,但是眼神温润似古井无波,正是那轩辕敬城。 后面的男子,则是一身掩不住的江湖气,眉宇间带着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与坚韧,正是吴来。 他们此行,不为游历,不为问道,只为弑神。 目标直指那高居九天、执掌北方权柄的真武大帝。 自南而来,一路北上,寒气渐重,风如刀割。轩辕敬城步履从容,仿佛脚下不是冻土寒冰,而是自家书斋前的青石板。 吴来跟在其后,默不作声,只是偶尔抬眼望向北方天际,目光锐利如鹰隼,藏着滔天的恨意与决绝。 “那真武大帝,当真就在这北莽极北之地?”吴来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轩辕敬城并未回头,声音平和:“天机所指,气运所聚,应在北极玄冰之下,幽冥弱水之畔。不会有错。” 吴来咬牙:“可我们已踏遍三座雪山,寻过七处冰窟,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莫非那老儿怕了,躲了起来?” 轩辕敬城微微摇头,目光扫过四周看似毫无异状的冰原:“非是躲藏。乃是以无上神通,布下了结界。咫尺天涯,镜花水月。我等此刻,或许就在他殿门外打转,却不得其门而入。” 吴来闻言,面色更沉,手按上了腰间那柄看似寻常却饮过无数高手血的剑柄。 他感受着四周天地间那若有若无、却又坚韧无比的屏障,一股无力感混合着愤怒油然而生。 这结界并非以力见长,而是巧妙地扭曲了空间,混淆了感知,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将他们困于其中,空有屠龙技,却寻不到龙在何方。 “该死!”吴来低吼一声,剑气微吐,身旁一座冰丘轰然炸开,碎冰四溅,“这般躲躲藏藏,算什么大帝!” 轩辕敬城轻叹一声:“莫要焦躁。真武乃上古尊神,即便如今式微,其手段亦非我等凡俗所能轻易窥破。静心,凝神,总能找到那结界运转的蛛丝马迹。” 话虽如此,但轩辕敬城温润的眼眸深处,也掠过一丝极淡的凝重。 这结界之精妙,远超他的预料,仿佛与整个北莽的极寒天地融为一体,生生不息,循环往复。强行破之,非但不能功成,恐会引动天地反噬,后果难料。 两人只得继续在这片被无形之力笼罩的冰原上徘徊,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每一次看似向前迈步,实则可能是在原地绕圈,或是在向更远处偏离。时间,在这徒劳的搜寻中悄然流逝。 …… 与此同时,北莽极北之地的至深处。 这是一片连北莽魔头都不愿轻易踏足的绝域,万年玄冰堆积如山,寒气足以冻结神魂。 在一片巨大的冰川之下,隐藏着一座古老的冰宫,宫阙巍峨,却寂静无声,弥漫着苍凉与死寂。 冰宫核心,一座完全由玄冰构筑的莲台之上,一团朦胧的玄光正在缓缓流转。 光晕中,隐约可见一个魁伟威严的身影盘坐,周身缠绕着无数断裂又重续的大道法则碎片,气息起伏不定,时而浩瀚如星海,时而微弱如萤火。 正是于此沉寂养伤的真武大帝。 第70章 真武夺儒气 北莽南境的荒原上,风沙似乎永无止息。那间孤零零的茶摊,布幌子挣扎着,发出疲惫的呜咽。 温华刚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屁的机缘没碰到,反倒灌了一肚子凉风,正悻悻然往回走,琢磨着怎么再跟那油盐不进的老黄头磨叽磨叽。 他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官道尽头,一点白影正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而来。 在这昏黄天地间,那抹白色显得格外扎眼。 温华下意识眯起眼,待那身影渐近,看清来人的面容与装束时,他猛地愣住,随即眼睛唰地亮了起来,脸上绽开又惊又喜的笑容,方才那点郁闷顷刻抛到了九霄云外。 “小年?!” 他几乎是跳着冲了过去,拦在那白衣身影前,上下打量着,一拳就擂在对方肩头,力道不轻,咧嘴笑道:“他娘的!真是你小子!你怎么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北凉呆腻了,来北莽吃沙子?” 来人自然是那“徐凤年”。 他受了温华这一拳,身形纹丝不动,只是微微侧头,看向茶摊的方向,并未如往常那般嬉笑怒骂地回敬过去,只是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算是笑了笑。 那双本应藏着太多故事的桃花眸子,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平静得令人心慌。 “路过。”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目光越过温华,落在那死气沉沉的茶摊上,“老板在么?” 温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再粗枝大叶,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眼前这朋友,模样分毫不差,可那眼神,那语气,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陌生和冰冷,就像……披着一张完美人皮的别的什么东西。 “咋了?” 温华收敛了笑容,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挪了半步,稍稍挡在了“徐凤年”和茶摊之间,“你找那老黄头干啥?他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家伙,你认识他?” “徐凤年”的视线终于缓缓移回到温华脸上,那目光让温华没来由地后颈一凉。 “有点事。”他依旧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温华的问题多余且碍事。 温华心里的那点异样感愈发强烈。这绝不是徐凤年该有的样子。 纵使这些年身份地位天差地别,那小子在自己面前,也从未有过这般……居高临下、视若蝼蚁般的漠然。 就在温华迟疑着还想再问些什么的刹那—— 茶摊内,那一直如泥塑木雕般的枯瘦老头,黄龙山,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眼中再无平日的古井无波,而是爆射出一种洞察一切、近乎惊悸的锐光,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一下,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却如惊雷般的暴喝: “温华!!!” 声浪炸开,震得茶摊幌子疯狂摇摆。 “他不是你认识的徐凤年!” “躲开——!!!”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与警示! 温华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本能地,身体先于思绪做出了反应,脚下猛地一蹬地面,尘土炸开,整个人狼狈不堪地朝侧后方暴退数丈! 几乎就在他退开的同一瞬间! 他原本站立的地方,一抹无形却凌厉至极的气息悄然掠过,无声无息地,将地面划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细窄裂缝,裂缝边缘的沙石瞬间化为齑粉! 若是晚上一刹那,温华此刻已被拦腰斩断! 温华踉跄落地,背心瞬间被冷汗浸透,骇然抬头,望向那白衣身影。 只见那“徐凤年”依旧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未曾飘动一下。 他只是缓缓收回了不知何时抬起、欲做弹指状的手指,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俯视众生、冰冷无情的漠然。 他看都未看惊魂未定的温华,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直刺茶摊内那枯瘦的老人。 风沙卷过,茶摊内外,死寂一片。 只有黄龙士急促的喘息声,和温华剧烈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风沙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茶摊内外,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那一声“躲开”的余音仿佛还在荒原上回荡,刺得人耳膜生疼。 温华踉跄退后,背脊撞在茶摊腐朽的木柱上,震下簌簌灰尘。 他胸口剧烈起伏,难以置信地盯着那袭白衣,盯着那张熟悉到骨子里、此刻却冰冷陌生如鬼魅的脸。 “徐凤年”——或者说,占据了他发小皮囊的存在——缓缓转过头。那双本该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无奈的桃花眸子,此刻只剩下亘古寒冰般的漠然,瞳孔深处,似有龟蛇交缠的虚影一闪而逝。 他看向茶摊内,目光落在那个已然站起身,虽枯瘦却如临渊岳峙的麻衣老者身上。 黄龙士胸膛微微起伏,方才那一声暴喝似乎耗去了他不少气力,但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那白衣身影。 他干涩的嘴唇翕动,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问道: “你……不是北凉世子徐凤年。”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里爆射出洞察一切的精光,缓缓吐出了那个足以震动九天十地的名号: “你是……真武大帝?” “徐凤年”闻言,脸上那点残存的、属于人类的细微表情彻底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神祇俯瞰凡尘的淡漠。 他微微颔首,动作僵硬而精准,仿佛这不是承认,是一种对蝼蚁正确认出巨象的……施舍。 “倒是有几分见识。”声音依旧是徐凤年的嗓音,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活气,如同金铁交鸣,在荒原上刮擦,“看来这人间,也不全是睁眼瞎。” 黄龙士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纵横春秋,算计天下,什么魔头枭雄没见过? 但直面一位上古大帝,哪怕只是其化身,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压迫感,依旧让他神魂悸动。他沉声再问,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尊驾不在北极玄冰之下纳福,屈尊降贵来我这破败茶摊,所为何事?杀了李淳罡,夺了佛门气运,难道……还不够么?” 他目光如炬,似乎要穿透这具皮囊,看清其内核:“你是要……凑齐这三教气运,彻底炼化人间根基?” “徐凤年”——真武大帝嘴角扯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傲慢与残忍。 “是,又怎么样?”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五指微张,指尖萦绕着细微却足以撕裂空间的恐怖气机,对准了黄龙士。 “蝼蚁之见,纵使看得再清,又岂能挡得住天倾?” 言毕,那手指便要落下,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黄龙士连同这方寸茶摊一同从世间抹去,抽取那冥冥中与他相连的、晦涩却关键的气运。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操你娘的真武大帝!!” 一声嘶哑却充满决绝的怒骂猛地炸响! 只见原本靠在柱子上、惊魂未定的温华,不知何时竟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脸上再无平日里的混不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欺骗、被侮辱、以及眼见“发小”要对那老黄头下死手而迸发出的滔天怒火! 他手中握着的,不再是那柄视若珍宝的木剑,而不知从茶摊哪个角落里摸出来的一把生满黄锈、几乎快要断裂的铁剑! 这把破剑,此刻却被他以全身力气,死死地、颤抖地架在了“徐凤年”的脖颈上! 剑刃粗糙,甚至割不开那细腻的衣料,但温华那双发红的眼睛里的狠厉与决绝,却仿佛能洞穿神祇的咽喉! 他死死盯着那侧脸,声音因极度激动而扭曲嘶哑: “我不管你是他娘的徐凤年!还是狗屁的真武大帝!” “现在!给老子住手!” “不然……老子宰了你!!” 风沙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停止了呼啸。 真武大帝的动作微微一滞。那即将点出的手指停在半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那持剑的少年。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那眼神里没有惊恐,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极致的……荒谬和不解。 仿佛看到一只蚂蚁,举着一根草茎,威胁要刺死一头巨龙。 茶摊内,黄龙士看着这螳臂当车般的一幕,看着温华那因用力而颤抖的手臂和决绝的背影,苍老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深及骨髓的、充满了无力与酸楚的叹息: “傻子……” 这声叹息轻飘飘的,却比那北莽的风沙更显苍凉。 那柄锈剑,又如何能伤及一位大帝的化身? 温华的勇气,在这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又如此……悲壮。 真武大帝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并非因颈间那柄锈剑的威胁,而是因这蝼蚁竟敢以如此姿态冒犯天威而感到一种纯粹的、近乎荒谬的不悦。 他甚至懒得回头去看温华那双因决绝而猩红的眼睛。 只是随意地,如同拂去肩上的一粒尘埃般,将那抬起欲对黄龙士点出的手臂,顺势向后一拂袖袍。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爆,没有光华万丈的神通。 只是那雪白袖袍轻轻一荡,仿佛搅动了周遭最细微的天地元气。 然而,落在温华身上,却好似被一座横移而来的冰山正面撞上! “嘭!” 一声闷响。 温华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哼,整个人便如断线纸鸢般倒飞出去,手中那柄誓死捍卫的锈剑寸寸断裂,化为齑粉。 他口中喷出的鲜血在昏黄的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身体重重砸在十数丈外的荒原冻土上,翻滚了无数圈,溅起一片烟尘,最终瘫软在地,生死不知。 那轻描淡写的一袖,仿佛只是拂去了些许碍眼的灰尘。 真武大帝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温华飞出的方向停留一瞬,重新落回茶摊内脸色苍白的黄龙士身上。 那眼神冰冷依旧,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他抬步,欲继续那未完成的掠夺。 但就在他脚步将动未动的刹那—— 一道极其突兀的、鲜艳的绿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切入了他与茶摊之间! 来的太快!太疾! 仿佛不是从远处奔来,而是直接从虚无中渗透而出! 是那一直不见踪影、玩着向日葵的姑娘,贾佳嘉! 她此刻脸上再无半分天真恍惚的笑意,那双总是迷蒙的眸子亮得惊人,像是淬了冰的刀子,里面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属于杀手榜首的冰冷杀意! 她没有用任何兵器。 她的右手并指如刀,五指纤秀,却凝聚着一股能将精钢都轻易洞穿的锐利气劲,没有丝毫花哨,甚至带着点女子特有的娇柔姿态,就这么直愣愣地、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狠辣无比地砸向真武大帝化身——“徐凤年”的脖颈咽喉之处! 依旧是那处刚刚被温华用锈剑架住的地方。 但这一记手刀,与温华那徒有其表的威胁截然不同。其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被极致速度与力量撕裂的凄厉尖啸,指尖边缘甚至荡漾起细微的空间涟漪! 快!准!狠! 无声无息,却凌厉到了极点! 这突兀至极的袭杀,即便是真武大帝,那古井无波的眼眸中也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波动。 并非畏惧,而是讶异。讶异于这凡间蝼蚁之中,竟还有能如此贴近他身畔、爆发出足以威胁到这具化身的攻击的存在! 他的动作终于被这毫不留情的一记手刀逼得微微一滞。 那迈向黄龙士的脚步,不得不停顿了下来。 他看向了这个女子,还有背后躺着的温华,笑着道,“为什么这世间的蝼蚁总是这么多?” “因为这就是人世间啊……” 黄龙士微微一笑,走上前,推开了这个女子,同时看向了真武大帝。 “躲了一辈子,我不会再躲。” “既然你要夺儒家气运,那你便来。” “只是你迟早会失败,因为有一个人赶了过来,而那个人,会杀了你。” 第71章 儒家气运 真武大帝的目光轻飘飘掠过那被一袖拂飞、生死不知的温华,以及那逼得他化身微微一顿的凌厉手刀,最终,那双蕴着龟蛇盘踞虚影的冰冷眸子,还是落回到了茶摊内那枯瘦的老者身上。 贾佳嘉那一记足以瞬杀天象境的手刀,虽凌厉无匹,逼得他化身停滞,却也仅此而已。 真武大帝甚至未曾特意去格挡或闪避,那具“徐凤年”的皮囊之上自然流转起一层极淡却坚不可摧的玄光,手刀斩落,只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轻响,便再难寸进。 贾佳嘉脸色一白,身形借力向后飘退,落于黄龙士身前,眼神无比凝重,指尖微微颤抖。 真武大帝并未追击这女杀手,对他而言,这不过是稍大一点的蝼蚁徒劳的挣扎。他看向黄龙士,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那笑容在“徐凤年”的脸上显得无比诡异森然。 “就凭这些?”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神明特有的、俯瞰尘世的漠然嘲弄,“一个不堪一击的废物剑客,一个稍具锋芒的凡间杀手……” 他微微摇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压力,重重压在黄龙士佝偻的身躯上。 “黄龙士,春秋魔头?呵,你以为凭这点微末伎俩,也能威胁到朕么?” 黄龙士在那浩瀚如星海的神威压迫下,本就枯瘦的身躯显得更加佝偻,脸色苍白如纸。 但他那双眼睛,却并未有丝毫退缩,反而在极致的压力下,燃起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璀璨光芒。 他没有回答。 回答真武大帝的,是他猛然推出的那一只干枯如鸡爪的手掌! 这一掌推出,毫无烟火气,甚至没有引动周遭天地元气的剧烈波动。 然而,在他掌势之前,虚空之中,骤然有无数金光灿灿的文字凭空涌现! 那不是武道符文,而是字字方正、蕴含着人间正道、仁义礼智信的儒家圣贤经文! “仁者爱人!”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无数古老的圣贤篇章如同金色的洪流,随着黄龙士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掌,轰然奔涌向前,直撞真武大帝! 这不是武力的比拼,而是道理的冲撞,是人间浩然正气对天上神权的叩问! 真武大帝眼中讥讽稍敛,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冷。 “蝼蚁之道,也敢向天鸣?” 他同样一掌横扫而出。依旧是那副“徐凤年”的躯壳,这一掌却打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象。 掌风之间,不见金光经文,唯有漆黑如墨的玄水之气奔腾咆哮,水势之中,更有巨龟沉浮,玄蛇嘶鸣,那是执掌北方、司职杀伐的远古神威!霸道,酷烈,碾碎一切人间道理! “轰——!!!” 并非惊天动地的爆炸,而是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法则层面的剧烈碰撞! 金色的儒家经文洪流与漆黑的玄水神威悍然对撞!没有巨响,只有无数经文在黑色玄水中不断破碎、湮灭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仿佛冰雪遇烈阳,黄龙士那汇聚了毕生修为与儒家正气的浩瀚一击,竟被那纯粹而霸道的真武神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瓦解! 最终,黄龙士那干枯的手掌,与真武大帝横扫而来的手掌,隔空印在了一处。 “噗——!” 黄龙士身躯剧烈一震,如遭雷击,一口触目惊心的鲜血猛地喷溅而出,染红了他破旧的麻衣前襟。 他脚下踉跄后退,每一步都在坚硬冻土上踩出深深的脚印,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然而,他退,却未倒! 那双燃烧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真武大帝,一股更加决绝、更加疯狂的气息从他枯槁的体内爆发出来! 他竟不顾道基崩毁、神魂俱灭的风险,将体内那原本温润平和的儒家真气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逆转、压缩、再爆发! “嗡——!” 天地间仿佛响起一声宏大的读书声! 比之前更加璀璨、更加凝练的浩然正气冲天而起!无数更加古老、更加庞大的金色虚影在他身后浮现,那不是简单的文字,而是一册册摊开的圣人经典虚影! 《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书页疯狂翻动,每一个字都重若山岳,散发出誓要涤荡世间一切邪祟、维护人间正道的磅礴力量! 他以燃烧性命为代价,强行撑起了这即将崩溃的局面,将那真武大帝冰冷一掌中蕴含的恐怖神威,死死抵住! 虽鲜血狂喷,虽身躯摇摇欲坠,但那浩然之气,竟一时未曾彻底溃散! 茶摊内外,金光与黑气疯狂交织湮灭,将这片荒原映照得光怪陆离。 黄龙士身后,那璀璨金光之中翻涌沉浮的儒家典籍虚影,愈发凝实,字字珠玑,蕴含沛然莫御的浩然正气。然而,若有真正学贯天人的儒家圣贤在此,必会惊觉——那些典籍的章句格式、义理阐述,虽宏大正派,直指本心,却与这世间流传的所有儒家经典,有着细微却本质的不同! 它们仿佛源自另一个同样尊崇仁义礼智、却走向了稍异分支的文明长河,是另一片天地的人间正道所凝!此刻,却被黄龙士以通天手段,强行借调、显化于此间天地,用以对抗神明! 这已非寻常的儒家神通,近乎于窃取天外之道,逆天而行! 可面对这携带着异世气运、磅礴压下的浩然正气,真武大帝所化的“徐凤年”脸上,那抹讥讽的冰冷却丝毫未减。 “旁门左道,也敢在朕面前卖弄?” 他甚至未曾变换招式,依旧是那一掌横推。掌间奔涌的玄黑神力却骤然一变,不再仅仅是北方玄水的酷烈杀伐,更添了一股囊括四海、镇压八荒的浩瀚帝威! 那神力之中,隐隐浮现出龟蛇法相之外,更多出了旌旗招展、万灵臣服的虚影! 仿佛他执掌的并非一方天地之水,而是统御万界的至高权柄! 轰隆隆! 异世儒家金光与真武大帝的浩瀚帝威再次悍然对撞。这一次,那璀璨的经文、厚重的书简虚影,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在那纯粹的、霸道的、以绝对力量碾压而下的神威面前,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金色碎片疯狂崩裂消散,竟比之前溃败得更快! 黄龙士身躯再次剧震,口中鲜血如泉涌出,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透出一股死寂的青灰。他眼中燃烧的光芒急速黯淡,那强行借调而来的异世气运,终究难敌此界上古大帝的绝对力量。 …… 千里之外,离阳王朝,上阴学宫。 正值清晨,诵声朗朗,浩然之气充盈于天地之间。然而,就在某一刹那,学宫最深处的藏经阁内,那弥漫了数百年的平和书卷气猛地一颤,仿佛被一股无形巨力狠狠搅动! 无数正在晨读的学子愕然抬头,只觉得胸中浩然气无端翻涌,竟有些难以自持。 一位闭目坐于无数古籍之中的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却仿佛沉淀了人间千年所有的智慧与风霜。正是儒家圣人,张扶摇。 他微微蹙眉,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屋脊,遥望北方,那双看透了世事变迁的眼眸中,首次流露出极为罕见的惊疑与凝重。 “好霸道的异界儒道正气……竟被强行接引?不对……”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过,推演着那遥远之地紊乱的天机,“更有……一股至神至圣,却充满掠夺意味的冰冷气息……是真武?” 他豁然抬头,眼中温润尽去,化为锐利如剑的光芒! “竟已能化形入世,行此掠夺之举?!” 他瞬间明了北方那场短暂而激烈的碰撞意味着什么。黄龙士在搏命,而对手,是那位执掌北方的上古大帝! 张扶摇缓缓站起身。周身并无磅礴气势溢出,但整个藏经阁,不,是整个上阴学宫的浩然之气,都随着他的起身而共鸣、流转! 他感知着北方那迅速消退的异世儒道气息和依旧强盛冰冷的真武神威,心中已然决断。 击杀此刻的真武化身?难!其本体隐藏极深,气息缥缈难寻,纵使他出手,也未必能竟全功,反而可能打草惊蛇,令其彻底隐匿。 但—— 大帝临世,必有凭依!其金身本体,定然藏于某处,汲取气运,修复己身! 何处最可能?天下至阴至寒,又暗合真武玄冥之道,且能隔绝天机探查之处…… “武当山……”张扶摇眼中精光爆射,“好个真武!竟将金身藏于眼皮之下!” 与其千里奔袭,去寻那缥缈难测、实力强横的化身,不如直捣黄龙,毁其根基! 心念既定,再无迟疑。 这位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儒家圣人,面对肆虐人间之神祇,怒目而视,仿佛代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发出一声响彻学宫内外、却又凝而不散的怒喝: “邪神安敢欺我人间无人!” 喝声未落,藏经阁内已不见其身影。 唯有窗外,一道纯粹由浩然正气凝聚而成的青色长虹,冲天而起,撕裂云层,以超越世人想象的速度,直掠西北方向—— 目标,武当山! 武当山,云雾缭绕,香火袅袅。 新任掌门王重楼立于金顶之外的一处悬崖边,道袍被山风卷动,猎猎作响。他眉头紧锁,面上惯常的温润平和被一抹难以掩饰的焦虑与茫然取代。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拂尘玉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洗象……你这小子,到底去了何处?”他低声喃喃,声音里充满了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洪洗象的突然离去,毫无征兆,如同人间蒸发,留给武当山一个巨大的空缺和一团乱麻。这位看似不管事、实则定海神针般的小师弟,一旦不在,王重楼才深切体会到那种无所依凭的压力。他不敢远离武当,只能在此苦苦等待,心神不宁地推演天机,却始终如同雾里看花,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整个武当山,似乎都因洪洗象的离去而沉寂了几分,连那常年缭绕的云海,都显得有些滞重。 就在王重楼心绪纷乱,几乎要按捺不住想要亲自下山寻人之时—— 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一道纯粹、磅礴、刚正至极的青色长虹,自东南天际悍然袭来! 其速度之快,超越了肉眼所能捕捉的极限,前一瞬还在天边,下一瞬已然逼近武当山门! 那并非武道真气,也非道家紫气,而是……浩瀚无匹的儒家浩然气! “这是……?” 王重楼瞳孔骤然收缩,浑身道袍无风自动,体内大黄庭下意识轰然运转,如临大敌! 他完全想不通,为何会有如此精纯霸道的儒家正气,毫无顾忌地直冲武当山腹地?是哪位儒家圣人亲至?所为何事?是敌是友? 那浩然长虹根本无视武当山层层叠叠的护山阵法与道门气运的天然阻隔,仿佛那些阻碍在其面前如同无物。 长虹没有丝毫偏移减速,目标明确至极——山巅那座供奉着真武大帝法相的金殿! “不好!” 王重楼心头巨震,虽不明所以,但直觉感到大事不妙,身形猛地拔起,便要不顾一切前去阻拦询问。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太慢了。 或者说,那道浩然长虹的速度,已然超出了他所能反应的范畴! 就在王重楼身形刚动的刹那—— 那道青色长虹已然如天外流星般,悍然撞入了庄严肃穆的真武大殿! 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碰撞与爆炸。 只有一声轻微却足以震动整座武当山根基的、仿佛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的“咔嚓”脆响! 清脆,利落,却带着一种令万物寂灭的恐怖意味!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神圣破碎与无尽愤怒的磅礴气息,猛地从真武大殿内部爆发出来,如同海啸般席卷四方,瞬间冲得王重楼身形一滞,脸色煞白! 他骇然望向大殿之内。 只见殿中那尊受武当山世代香火供奉、凝聚了不知多少信徒愿力、神圣威严的真武大帝鎏金法相之上,此刻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而一道青衫身影,正背对着殿门,立于那破碎的法相之前,周身浩然气如烈火般熊熊燃烧,尚未完全平息。 那青衫身影似乎根本不在意王重楼的到来,甚至不在意这足以震动天下道门的骇人之举。 他只是缓缓收回了按在法相之上的手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重楼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布满裂痕、神性急速流失的法相,又看向那陌生的青衫背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碎了…… 真武大帝的法相…… 被人…… 一掌拍碎了?! 是谁?! 为何要如此?! 那青衫人影缓缓转过身,面容清癯,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的沧桑与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王重楼,并未多言,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声音却如洪钟大吕,敲在王重楼的心神之上: “邪神凭依已毁,好自为之。” 言罢,不待王重楼有任何反应,其身形便化作点点青色流光,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地消散于大殿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王重楼一人,站在死寂的真武大殿外,看着那尊布满裂痕、即将崩塌的帝君法相,山风灌入殿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这位武当新任掌门,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第72章 真武破碎,黄三甲身死 北莽荒原,茶摊死地。 那携异世儒家正气强行提升至巅峰的黄龙士,与化身“徐凤年”的真武大帝正僵持不下。 金光浩然气与玄黑帝威疯狂绞杀湮灭,虽节节败退,却兀自死撑不退。黄龙士七窍皆在渗血,身躯摇摇欲坠,全凭一口不肯散去的意气强撑。 真武大帝眼神冰冷依旧,掌间神力如潮汐般一波强过一波,正要彻底碾碎这碍事的蝼蚁,将其连同那点窃取来的气运一并吞噬—— 骤然间! 他这具化身猛地一颤!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核心! 那双漠然俯视众生的瞳孔骤然收缩,龟蛇盘踞的虚影剧烈晃动,几乎溃散! 一股源自灵魂本源的、无法形容的剧痛与虚弱感,如同决堤洪水般瞬间席卷了他这具化身的每一寸“肌体”! 远在万里之外,武当山巅,那与他本体紧密相连、作为降临凭依与力量源泉的金身法相……碎了! 被人以无上浩然气,悍然击碎! 这突如其来的重创,远比任何物理攻击都要致命,直接动摇了他的神性根基,中断了力量源泉! “噗——!” 真武大帝这具化身再无法维持那绝对的冷漠与威严,猛地张口,喷出的竟不是鲜红血液,而是一股散发着神圣光泽却迅速黯淡消散的金色神血! 他周身那浩瀚磅礴、压得黄龙士喘不过气的帝威神力,如同被戳破的气囊,骤然紊乱、暴跌! “就是此刻!!” 黄龙士虽不知万里之外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千载难逢的变故他如何能错过? 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燃烧最后性命推出的手掌之上,那残余的异世浩然气如同回光返照般轰然爆发! 砰!! 结结实实印在了真武大帝化身因剧痛而空门大开的胸膛之上! “呃啊——!” 真武大帝化身再次惨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倒退,胸口处一个清晰的掌印凹陷下去,丝丝缕缕的玄黑神力从中逸散而出,身形都变得有些虚幻起来! 黄龙士一击得手,自己也是油尽灯枯,瘫软在地,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但他眼中却闪烁着疯狂与急切的光芒! 他知道,这只是重创,远未到能弑神的地步!这具化身一旦缓过气来,依旧能轻易抹杀此地所有生灵! 必须趁他病,要他命! 可他自己已无一战之力,贾佳嘉方才一击受挫,气息未复,且其杀伐之术对神性化身的伤害有限…… 他的目光猛地扫向远处,那个被一袖拂飞、刚刚挣扎着爬起来、还在懵懂咳血的游侠儿! 温华! 黄龙士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咆哮,声音尖锐得几乎撕裂喉咙: “温华!!!” “出剑!!!” “刺他!!就现在!!用我教你的第三剑!!!” 温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刚爬起来,脑子还是一团浆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般疼痛,根本不明白那高不可攀的“徐凤年”为何突然吐血倒退,也不明白老黄头为何这般声嘶力竭。 但他听懂了“出剑”,听懂了“刺他”! 几乎是本能地,对老黄头那点残存信任和眼前“徐凤年”吐血倒退带来的巨大反差,让他做出了反应! “操!!” 他暴喝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扑向旁边,一把抓起那柄之前被震飞、仅剩半截剑身的锈迹斑斑的铁剑! 那柄他平日里甚至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的破剑! 脑子里根本来不及去想什么第三剑的剑意剑招,只有老黄头那声咆哮和“徐凤年”吐血的模样在疯狂回荡!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将所有力气、所有困惑、所有愤怒,都灌注到了这持剑前冲的一刺之中! 姿势或许蹩脚,气机更是杂乱无章。 然而,就在这亡命一刺递出的瞬间,那锈迹斑斑的半截铁剑之上,竟无端萌生出一股极其微弱、却纯粹无比的剑意! 那剑意不宏大,不凌厉,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于绝境中向死而生的决绝! 正是黄龙士昔日随手点拨、戏言可敌天象的三剑之一的神髓!虽只得其形一二,未得其神万一,但在此刻,却已足够! 一切发生得太快! 从真武大帝金身破碎遭受重创,到黄龙士拼死一掌将其击退,再到温华被吼醒持锈剑亡命一刺,几乎都在电光石火之间! 真武大帝化身正因本源重创而神魂震荡,神力紊乱,又被黄龙士那凝聚最后力量的一掌打得气息溃散,竟一时未能完全凝聚起有效的防御! 等他察觉到那微弱却直奔要害而来的剑意时,那半截锈迹斑斑的铁剑,已经携着温华全身的重量和那股懵懂的决绝——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利刃入肉之声响起。 半截锈剑,竟轻而易举地,刺破了那具“徐凤年”化身胸前紊乱的神力防护,径直没入了其心口之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温华保持着前冲刺剑的姿势,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那柄几乎只剩剑柄的锈剑,竟然……刺进去了? 真武大帝化身的动作彻底僵住。他缓缓低下头,看着那没入自己心口的半截锈铁,看着那沿着锈迹蔓延开来的、属于自己化身的神性血液,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近乎“愕然”的神情。 似乎无法理解,自己……竟然会被这样一柄剑,被这样一个蝼蚁……刺中? 荒原上,只剩下风沙呜咽的声音。 黄龙士瘫在地上,死死盯着那没入心口的锈剑,嘴唇哆嗦着,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与……一丝更深沉的复杂。 贾佳嘉悄然护在黄龙士身前,眼神依旧冰冷,却同样充满了惊疑不定。 温华傻愣愣地握着剑柄,大脑一片空白。 那半截锈剑没入“徐凤年”心口的触感,清晰得令人心悸。温华甚至能感觉到剑尖刺破某种无形屏障、深入其中的微弱阻力。 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那柄破剑竟真的伤到了这恐怖的存在,脑子里一片混沌,只剩下一个念头:刺……刺中了? 瘫倒在地的黄龙士,眼中那抹狂喜尚未完全绽放—— 异变再生! 就在真武大帝化身心口被刺中的刹那,远在万里之外,武当山真武大殿那本该彻底破碎沉寂的金身法相,其遍布的裂痕之中,竟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回光返照般的恐怖气息! 那气息并非简单的神圣或强大,而是一种更深邃、更古老、仿佛触及世界本源的吞噬之力! 这股力量隔着无尽空间,瞬间与北莽荒原上这具遭受重创的化身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嗡——!” 真武大帝化身心口处,那被锈剑刺入的地方,猛然爆发出一个微缩却无比深邃的黑色漩涡! 漩涡之中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并非吸取血肉,而是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温华那通过锈剑灌注而来的、微弱却带着黄龙士所授第三剑决绝剑意的……那一点本命真气! “呃?!” 温华只觉得握剑的手臂猛地一麻,仿佛整条胳膊的精气神都在瞬间被抽空!他体内那点微末修为,如同开闸洪水,不受控制地沿着锈剑疯狂涌向那黑色漩涡!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下一刻—— “轰!!!” 一股远超之前拂袖一击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巨力,猛地从那黑色漩涡中反震而出! 温华连人带那半截锈剑,如同被九天之上的神祇全力掷出的石子,轰然倒飞出去! 速度之快,竟在空中拉出了一道模糊的残影和刺耳的音爆!他所过之处,荒原冻土被无形的气浪犁开一道深深的沟壑,烟尘冲天而起! 几乎只是一个眨眼,温华的身影便已化作天际的一个小黑点,旋即彻底消失在北方昏黄的天幕尽头。 这一飞,何止千丈?怕是已被直接轰出了数千里之遥!生死……未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黄龙士眼中的狂喜瞬间冻结,化为彻底的骇然与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真武大帝的化身,只见那心口的黑色漩涡缓缓消失,伤口竟在迅速愈合。 但更让他亡魂皆冒的是,那化身周身原本因金身破碎而紊乱暴跌、又受了他一掌而溃散的气息,非但没有继续衰弱,反而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开始回升、凝聚! 并且,那回升的气息不再是纯粹的、冰冷的真武神力,而是…… 黄龙士瞳孔收缩如针尖,他清晰地感知到,在真武大帝化身体内,原本被其吞噬、却尚未完全炼化的两股庞大力量——道门紫气与佛门金光——竟因为温华那亡命一剑灌注而来的、蕴含着他黄龙士剑意根底(实则暗含儒家决绝气)的微弱真气刺激,打破了某种平衡,开始了某种匪夷所思的……强制融合! 道门之绵长,佛门之慈悲,再加上温华剑意中那一点源自他的、异世儒家的决绝与向死而生……三股截然不同、本该相互排斥的气运精髓,此刻竟在那黑色漩涡残留的吞噬法则作用下,被强行拧合在一起,开始极速融会贯通! 虽然过程狂暴混乱,远非水到渠成,但确确实实正在发生! “怎……怎么可能?!”黄龙士失声喃喃,脸色惨白如金纸。 他猛然想起一个古老的、只存在于最高层禁忌典籍中的秘辛。 真武大帝虽强,却并非人间无敌。上古有仙人封禁,锁住了人间力量的上限。 欲要真正凌驾于此界之上,彻底释放其恐怖神力,必须汇聚并炼化三教气运,以三教之力为钥匙,强行冲开那一道仙人布下的禁制! 杀李淳罡,夺剑修气运。 灭佛门种子,掠佛门气运。 如今来找他黄龙士,所为的,正是那最后一份儒家气运! 而现在,阴差阳错,温华那一剑,虽微不足道,却恰好补上了最后一点引子,将他黄龙士的儒家气运特质,与另外两股气运联系在了一起! 虽然量远远不够,但其“质”,其代表的“意义”,已然齐全! 一旦让真武大帝在此刻,于这具化身内,强行完成了这三教气运的初步融会贯通,哪怕只是雏形…… 那仙人禁制,极有可能就会被撬开一丝缝隙! 届时,降临人间的,将不再是一具受限于禁制、实力大减的化身,而是一尊……开始真正取回完整力量的远古大帝! 黄龙士只觉得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全身。 他算计一生,却万万算不到,自己与温华拼死创造的战机,竟会演变成加速末日降临的催命符! “完了……”他望着那气息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强大的“徐凤年”,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彻底的绝望。 真武大帝化身——那具“徐凤年”的皮囊,心口的伤痕已然愈合,但其周身弥漫的气息却变得极其诡异而恐怖。 道门紫气、佛门金光、以及被强行抽取而来的那一点异世儒家决绝之意,三者并非水乳交融,而是如同三条狂暴的蛟龙,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撕扯、却又被一股更加强横霸道的玄黑帝威强行束缚、碾磨,试图熔于一炉! 这个过程带给化身巨大的痛苦,却也带来了某种打破界限、触摸更高层面的可怕力量!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瞳孔中龟蛇虚影已然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乱而暴戾的疯狂! 他死死盯住瘫软在地、面露绝望的黄龙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怒吼: “蝼蚁!坏朕金身!便用你的一切来弥补!”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掌探出! 并非刚猛无俦的击打,而是五指微曲,掌心向下,对准了黄龙士!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吸力骤然爆发! 黄龙士脸色剧变,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向后挣扎,但他此刻油尽灯枯,如何能抗衡这源自大帝本源的吞噬之力? 他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按住,丝毫动弹不得! 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自己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包括那苦苦修炼的本命真气,以及那窃取自异世、尚未完全消散的浩然正气——竟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离体而出,化作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气流,疯狂涌向真武大帝的掌心! “呃啊啊——!” 黄龙士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丰润的皮肤瞬间失去光泽,变得如同枯树老皮,眼眶深陷,仿佛一身血肉精华连同修为都被硬生生抽走! 一旁的贾佳嘉见状,冰封的俏脸上首次出现惊容,她娇叱一声,身影如鬼魅般扑上,手中凝聚起毕生功力,直刺真武大帝后心要害,试图围魏救赵! 然而,此刻初步融合了三教气运特质、虽混乱却力量暴涨的真武大帝,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那吞噬之力猛地一涨,范围骤然扩大,将贾佳嘉也笼罩在内! 贾佳嘉前冲的身影猛地一滞,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随即脸上涌起极度痛苦之色! 她周身那凌厉的杀伐真气,甚至她作为生灵的本源精气,竟也如同泄闸般被强行抽离,化作丝丝缕缕的黑气,汇入那吞噬的洪流,涌向真武大帝! 她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 片刻之间…… 吸力戛然而止。 真武大帝缓缓收回手掌,掌心之中,一团混杂着金、紫、黑三色、极不稳定的恐怖能量球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而原地,黄龙士与贾佳嘉,已然变成了两具彻底失去水分、如同风干了千年的枯尸,维持着最后挣扎扭曲的姿态,僵硬的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与恐惧。微风拂过,竟吹落下些许齑粉。 一口气吞噬了两大高手、尤其是黄龙士那蕴含异世儒家气运的全部力量,真武大帝化身体内那三股冲突的力量似乎被暂时压制,气息变得愈发深不可测,周身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 然而…… 这具化身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之色。 反而变得更加阴沉,更加暴戾! 因为他清晰地感受到,尽管吞噬了这些力量,暂时稳固了化身,甚至触摸到了那扇“门”的边缘,但与他本体最根本的联系——那座位于武当山、作为他降临人间、汲取信仰、存储本源的鎏金法相金身—— 碎了! 彻底碎了! 这意味着他失去了最大的凭依,失去了迅速恢复全盛时期力量的根基,甚至可能影响到远在北极玄冰下的本体疗伤! 就像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这具化身再强,也终究是空中楼阁,难以长久维持,更别提彻底冲开仙人禁制了! 一切的谋划,都被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儒家圣人,一掌给毁了! “张扶摇!!!” 第73章 路迷冰原 北莽极北,万年冰原。 寒风如刀,卷起千堆雪沫,砸在人脸上,生疼。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视线所及,除了冰雪,还是冰雪,仿佛亘古如此,再无他物。 两道身影在这片绝域中艰难跋涉,深一脚浅一脚,在及膝的积雪中留下两行蜿蜒曲折的脚印,但很快就被新一轮的风雪覆盖抹平。 前面的是读书读出一个陆地神仙的轩辕敬城,此刻他那身麻衣早已被冰雪浸透,冻得硬邦邦的,往日温润平和的气度被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和……茫然取代。 他时不时停下脚步,举目四望,眉头锁得比这冰原上的沟壑还深。 后面的则是吴来,这位酒剑仙,此刻更是狼狈,头发眉毛都结满了冰霜,嘴唇冻得发紫,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搓着手哈着热气,那热气离口便成了白雾,瞬间消散在寒风里。 “轩辕敬城……” 吴来声音有些发抖,“咱……咱是不是又绕回来了?我怎么觉着前面那块冰坨子,半个时辰前就见过?” 轩辕敬城闻言,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下吴来所指的那座其形如卧牛的冰川,沉默了片刻,缓缓叹了口气,温润的嗓音也带上了几分沙哑:“似乎……确是故景。” 吴来一听,差点没一屁股瘫坐在雪地里。 “我的老天爷!这鬼地方怎么看哪儿都一样! 咱们这都转了几天了?别说真武大帝的毛,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再转下去,真武没斩着,咱俩先得变成冰雕给这北莽添景了!” 他们二人,怀揣弑神之志,一路北上,气势如虹。谁知一踏入这极北冰原,便如同进了迷宫。 轩辕敬城那能窥天机、辨气运的本事,在这里似乎失了效,总觉那真武气息缥缈不定,时而在前,时而在后,时而仿佛无处不在,时而又消逝得无影无踪。 吴来也指望不上,他一身江湖经验,在这毫无参照物的茫茫雪原里,彻底抓了瞎。 两位放在外界足以威震一方的顶尖高手,竟在这北莽绝地,活活困成了无头苍蝇。 轩辕敬城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罕见的尴尬与无奈。他一生算计无遗,读书明理,通达天下,何曾想过会败给这最简单的“找路”二字? 他深吸一口口冰寒彻骨的空气,努力让有些焦躁的心绪平复下来,轻声道:“莫急,莫慌。天地之大,总有脉络可循。静心,再找找看。” 吴来无奈地道:“这天气不静心也难!这鬼地方,静下心来只能听见自己快冻僵的心跳声!要不……我试试御空看看?” 说罢,他也不等轩辕敬城回应,强提一口已然有些不济的真气,猛地跺地,身形腾空而起,欲要跃至高处俯瞰,辨明方向。 然而,他升至半空,举目望去,心却瞬间凉了半截。 只见四面八方,皆是浩瀚无垠的冰原雪丘,起伏延绵,直至天地尽头。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晃得人眼花。所有的地形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作为标志的参照物。 他甚至无法分辨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又要往哪个方向去。 “完了……” 吴来喃喃道,身形缓缓落下,一脸绝望地看着轩辕敬城,“认不出路。” 轩辕敬城看着吴来那副模样,再看看这千篇一律的冰天雪地,饶是他学富五车,此刻也徒呼奈何。 他沉默良久,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长叹,拍了拍吴来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认命般的苦涩: “看来……你我于这辨识路途一道,确是欠缺了些许天赋。” “无妨,继续走吧。” 两位迷路的弑神者,再次深一脚浅一脚地,漫无目的地融入了无边风雪之中,背影显得格外萧索和……无奈。 谁能想到,能让天下震动的高手,竟都是路痴。 风雪依旧,天地苍茫。 吴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没过小腿的积雪里,嘴里骂骂咧咧,抱怨着这鬼天气和这绕不出头的鬼地方。 他正低头琢磨着是不是该换个方向试试,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前方不远处的雪堆里,似乎……躺着个人? 在这鸟不拉屎、连北极熊都嫌冷的绝地,除了他和轩辕先生,竟还有活物? “你看那边!”吴来精神一振,也顾不得抱怨了,连忙招呼一声,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赶了过去。 轩辕敬城闻言也抬起疲惫的眼眸,凝目望去,眉头微蹙。 凑得近了,才看清那果然是一个人。面朝上躺在雪窝里,大半身子已被落雪覆盖,只露出一张冻得青紫、沾满血污的脸庞,看年纪是个年轻男子,眉眼间依稀还带着几分未曾彻底褪去的混不吝气息,只是此刻被极致的痛苦和虚弱所取代。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胸口——衣襟破碎,一个清晰的、凹陷下去的掌印赫然在目,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仿佛被某种至阴至寒又霸道无比的力量狠狠击中过。 更让人心惊的是,一柄仅剩半截剑身、锈迹斑斑的铁剑,竟从他背后透出少许残刃,显然是被巨力从前方刺入,贯穿了身体! 这人竟还没死透? 口鼻间呼出的微弱热气遇到严寒,凝成细小的冰晶。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呓语,像是在重复着什么。 吴来蹲下身,小心拂开他脸上的积雪,侧耳仔细去听。 “……跑……老黄头……快……跑……” 声音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濒死前的急切与恐惧。 “伤得这么重……” 吴来倒吸一口凉气,也顾不得探究此人来历,下意识便运转体内真气。 他虽然性子跳脱,但江湖义气不缺,眼见有人垂死,第一反应便是救人。 他手掌按在那人冰凉的胸口,温和却不算磅礴的真气缓缓渡了过去,试图护住其心脉,驱散一些寒意。 轩辕敬城站在一旁,并未阻止,只是目光沉静地打量着这突然出现的重伤之人,尤其是其胸口那诡异的掌印和背后的锈剑,眼中若有所思。 得了吴来这一股真气的滋养,那垂死之人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异响,竟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眼中没有焦距,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极致的惊恐! “噗——!”一大口淤黑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溅在洁白的雪地上,刺目惊心。 随即,他像是回光返照般,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扎起来,双手胡乱挥舞,嘶声力竭地大喊,声音虽沙哑却充满了绝望的警告: “老黄头!!快跑!!!他不是徐凤年!!他不是……跑啊!!!” 喊声凄厉,在这空旷的雪原上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喊完这一句,他眼神迅速涣散,身体一软,又要瘫倒下去。 吴来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连忙输入更多真气稳住他,连问道:“兄弟!兄弟!醒醒!你是谁?老黄头又是谁?谁不是徐凤年?你说清楚!” 那人被吴来摇晃着,眼神稍微凝聚了一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吴来脸上,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温……温华……茶摊……老黄头……他……真武……” 断断续续的几个词吐出,仿佛耗尽了最后的气力,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温华?” 吴来吃了一惊,抬头看向轩辕敬城。 当“真武”二字入耳,吴来和轩辕敬城几乎是同时脸色剧变! 他们千辛万苦、迷路至此要找的正主,竟然从这突然出现的重伤垂死之人口中说了出来?! 第74章 真武结界 吴来扶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温华,脑子里却如同被一道雪亮闪电劈开! 温华…… 老黄头…… 徐凤年……不是徐凤年…… 真武…… 茶摊…… 这些支离破碎的词语,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条无形的线瞬间串联起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轩辕敬城,眼中爆发出骇然与明悟交织的光芒,声音都因激动而有些变调:“先生!我明白了!全明白了!” “这温华口中的‘老黄头’,定然是那春秋魔头黄龙士!他就在北莽南境开了间茶摊! 而那个‘徐凤年’……那个‘不是徐凤年’的……就是他娘的真武大帝!!” 吴来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青筋暴起。 “真武那老杂毛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化成了北凉世子的模样,去找黄龙士的麻烦了!这温华,就是从那边被打飞过来的!!” 他豁然转身,手指颤抖地指向南方,声音带着一种后知后觉的愤怒。 “所以真武大帝根本他娘的不在这北极冰原!他早就去了千里之外的南边! 我们……我们从头到尾都找错了地方!咱们在这鬼地方兜圈子的时候,那边恐怕已经打翻天了!!” 一想到真武大帝可能正在肆虐。 而他们这两个号称要来弑神的,却连人家在哪儿都没摸清,还在自家后院迷了路,吴来就感到一股极致的憋屈和愤怒直冲天灵盖! “操他娘的真武!耍我们玩呢?!” 吴来怒骂一声,胸中戾气翻涌,再也按捺不住。 他猛地将温华轻轻放倒在雪地上,对轩辕敬城急声道:“先生,你看好他!我这就破开这鬼地方,咱们立刻南下!” 话音未落,吴来已然拔地而起,身形冲天! 人在半空,他并指如剑,体内苦修多年的精纯剑气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 “万剑诀!给老子开!!” 一声暴喝震彻雪原! 只见吴来周身剑气纵横,成千上万道凌厉无匹的透明剑影凭空生成,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逆卷的暴雨梨花,朝着四面八方、尤其是头顶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灰蒙天空,疯狂攒射而去! 这是他倾尽全力的一击,意图以力破法,强行撕开这困住他们的诡异冰原! 然而—— 接下来的一幕,让吴来瞳孔骤缩,满腔怒火瞬间化为冰寒! 那成千上万道足以将一座山峰削平的凌厉剑影,激射至高空某处时,竟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不是被击溃,不是被抵消,而是仿佛撞入了一个无形的、贪婪的巨大口袋,被彻底吞噬了进去!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天空依旧灰蒙,风雪依旧呼啸,仿佛他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玩笑。 吴来的身形缓缓落下,站在雪地中,抬头望着那片吞噬了他所有剑气的天空,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先前那股急躁愤怒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寒意。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一旁神色同样凝重的轩辕敬城,声音干涩地说道: “轩辕敬城……我们不是迷路……” “是他娘的……从一开始就陷在别人锅里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天然的冰原迷宫……这是真武大帝那老杂毛布下的结界! 他人虽在南边,却早就算到我们会来,提前在这北极老巢布下了这乌龟壳子!怪不得我们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怪不得你的推演之术会失效……” “这整个鬼地方,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咱们……成了瓮中之鳖!” 想通此节,吴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们不是路痴,是被一位上古大帝,以无上神通,画地为牢了! 吴来立于风雪之中,仰望着那片吞噬了他万剑诀所有剑气的灰蒙天空,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那股被戏耍、被囚禁的怒火,混合着对南方战局的担忧,在他胸中翻江倒海,几乎要炸裂开来。 他不是那等遇事便畏缩不前之辈,相反,越是绝境,越能逼出他骨子里那股混不吝的狠劲。 “真武老儿……你以为这乌龟壳子,就真能困住我?!”吴来低声嘶吼,眼中闪过一抹决然的疯狂。 他不再试图以数量取胜,那万千剑影不过是给这结界挠痒痒。 他需要的是极致的力量!是足以在一瞬间爆发出撕裂一切阻碍的、一往无前的锋锐! 只见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无比,竟将周遭的风雪都短暂吸得一滞! 他并未摆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起手式,反而是伸手往腰间一抹——那里竟真挂着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 拔开塞子,一股浓烈至极、仿佛凝聚了百种烈酒精华的醇香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冰雪的寒意。吴来看也不看,仰头便“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 酒液入喉,如同烧红的刀子一路滚入腹中!他的脸颊瞬间涌上一股异样的潮红,周身原本因寒冷而有些滞涩的真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轰然炸开,疯狂奔涌! 这不是寻常的饮酒壮胆,而是某种极其霸道、近乎自残的激发潜能的秘术! “呃啊——!”吴来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全身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在皮肤下扭动,双目之中竟迸射出如同实质的璀璨剑芒! 他将那酒葫芦随手一抛,双手猛地合十于胸前,所有的剑气、所有的酒意、所有的愤怒与决绝,在这一刻被强行压缩、凝练! 轩辕敬城在一旁看得分明,脸色微变。他能感觉到吴来体内的气机正在以一种极其危险的方式疯狂攀升,其威力甚至远超刚才的万剑诀,但这股力量太过暴烈,仿佛随时会反噬其主!这绝非正道法门,更像是某种……搏命的禁术! “你这是……”轩辕敬城忍不住出声,带着一丝惊疑。 然而吴来已然无暇他顾! 他合十的双掌骤然向前猛地一推,并非推向某个具体方位,而是推向头顶那片无形的、囚禁他们的苍穹! “酒神咒!!给老子——破!!!” 一声咆哮,如同惊雷炸响! 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纯白之色、仅有手臂粗细的煌煌剑气,自他双掌之间悍然喷薄而出! 这道剑气出现的瞬间,周遭的风雪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排开,形成一个短暂的真空地带! 剑气之中,竟隐隐有醉酒狂歌、仗剑劈天的虚影幻灭,带着一股打破一切枷锁、无视天地规则的狂放与决绝! 它没有万剑诀的铺天盖地,却有着远超其上的、集中于一点的绝对破坏力! 白色剑气冲天而起,速度快到极致,瞬间便撞入了那片吞噬万剑的无形结界! 这一次,没有再被无声吞噬! “嗤——啦——!!!” 一声极其刺耳、仿佛布帛被强行撕裂的巨响,猛地从高空中传来! 只见那灰蒙的天空,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撕开了一道巨大的、扭曲的口子! 口子边缘,无数透明的法则碎片如同琉璃般迸溅、消散!透过那道裂口,甚至能隐约看到外界不同于此地的、正常的昏暗天光! 整个冰雪结界,在这一剑之下,剧烈地动荡起来,仿佛随时要彻底崩溃! 轩辕敬城纵然见识广博,此刻也不禁面露惊容,脱口问道:“这是何等手段?!”竟能一击撕裂上古大帝布下的结界?这已近乎神话! 吴来一剑劈出,浑身气势如同泄气的皮囊般骤然跌落,脸色由潮红转为煞白,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显然施展这“酒神咒”对他负担极大。他喘着粗气,随手抹去嘴角血迹,毫不在意地回道: “酒神咒!烧命换来的,痛快!” 他不敢耽搁,那被撕开的结界裂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弥合! 他一把抄起地上昏迷的温华,对轩辕敬城急喝道:“先生!走!!” 话音未落,他已身化一道略显黯淡却依旧迅疾的剑光,朝着那即将闭合的裂缝猛冲而去! 轩辕敬城见状,也不再犹豫,大袖一卷,周身浩然气托起身体,紧随其后!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如同挣脱囚笼的飞鸟,在那道裂缝彻底弥合的前一刹那,险之又险地疾掠而出,瞬间消失在了外界的天幕之中。 身后,那被撕裂的结界剧烈波动了几下,最终缓缓平息,裂缝消失,再次化为一片看似寻常的北莽极冰天空。 风雪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留下原地一个空了的朱红酒葫芦,半埋在积雪之中,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第75章 曹长卿也来了 吴来挟着昏迷的温华,与轩辕敬城一同冲出那冰雪结界,外界虽依旧是北莽的荒寒天地,却再无那种令人窒息的囚笼之感。 “先生!南方!” 吴来甚至来不及调匀体内因施展酒神咒而翻腾的气血,锐利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南方天际。 那里,一股虽然极其微弱、却带着令他心悸的熟悉吞噬之力与混乱气运波动的气息,正如风中残烛般摇曳,却顽固地指向某个具体方位——正是温华来时的方向! 毫无疑问,那是真武大帝化身所在! 而且,从其气息判断,似乎正处于某种关键时期,波动剧烈! “走!”吴来低喝一声,也顾不得什么节省真气,将温华往背上一甩,以气机勉强缚住,脚下骤然凝聚出一道略显虚幻却速度极快的剑光,载着他如流星般直射南方! 剑光过处,在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白色气浪,经久不散。 轩辕敬城亦是毫不迟疑,周身浩然气鼓荡,虽无飞剑之利,却自有儒家缩地成寸的神通,一步踏出,便已在数十丈之外,紧紧跟在吴来剑光之后。 两位方才脱困的弑神者,此刻心急如焚,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直奔那气息源头而去! …… 与此同时,北莽南境那荒原茶摊之旁。 真武大帝化身——那具“徐凤年”的皮囊,正盘膝坐于冻土之上,双目紧闭。 周身气息如沸水般翻涌不定,金、紫、黑三色气流如同三条被强行束缚的恶蛟,在他体表疯狂窜动、交织、彼此吞噬又融合,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 黄龙士与贾佳嘉一身修为乃至生命精气已被他彻底吞噬殆尽,化作了推动这三教气运强行融合的最后柴薪。 过程虽然粗暴,隐患极大,但力量却是实打实地在疯狂增长! 他体内仿佛有江河奔涌、海潮澎湃的浩瀚巨响传出,那是力量在急剧攀升、境界在强行突破的征兆! 其威压之盛,使得他周围数丈范围内的空间都微微扭曲,光线昏暗,连风雪都无法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那沸腾的三色气流渐渐平息,最终缓缓敛入体内。 他周身那狂暴的气息也逐渐趋于某种危险的平衡,虽然依旧混乱,却蕴含着足以令陆地神仙色变的恐怖力量。 “嗡——” 真武大帝化身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随即化为更深沉的黑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感受着体内那前所未有、却又驳杂不纯的庞大力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三教气运,已勉强熔于一炉! 虽然过程取巧,后患无穷,但打开那层仙人禁制的钥匙,已经握在手中! 只差最后一步……最后一股至关重要的气运——那承载天命、统御山河的帝王龙气! 以此龙气为引,方能真正撬动禁制核心,彻底释放他的力量! 离阳王朝……赵家天子…… 真武大帝化身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冷酷。他缓缓起身,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里是离阳中原的方向。 该去太安城走一遭了。 心念一动,他便欲化身流光,直扑离阳京城! 然而—— 就在他身形将动未动的刹那,一个平静却带着无形压力的声音,忽然自前方不远处的官道上响起: “帝君此行,欲往何方?” 真武大帝化身动作猛地一滞,霍然抬头望去。 只见官道之上,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中年儒士。 青衣青衫,面容俊雅,两鬓微霜,眼神温润如水,却又深不见底,仿佛囊括了天下所有的智慧与忧思。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着,却仿佛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周身并无凌厉气势,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令人无法忽视的磅礴气象。 他就那样拦在了真武大帝化身前往离阳的必经之路上。 微风吹过,卷起他几缕发丝和青衫衣角,猎猎作响。 真武大帝化身瞳孔微微收缩,盯着那青衫儒士,冰冷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凝重: “曹长卿?” 官道之上,风雪稍歇。 那袭青衫与那身白衣,相隔十丈,默然对峙。 真武大帝化身所化的“徐凤年”,眸光深处龟蛇盘踞的虚影再次浮现,冰冷的目光落在对面那青衫儒士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与罕见的凝重。 他自是认得此人,春秋三大魔头之一,却以儒道称圣,一生痴念复国…… 不对,此间气息虽同源,却似乎更为内敛圆融,少了几分偏执,多了几分真正的浩然? “曹长卿?”冰冷的声线自“徐凤年”口中吐出,带着一丝确认,更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对面的青衫儒士,眼神温润,却仿佛看透了万古沧桑。他同样看着那具“徐凤年”的皮囊,目光似乎能穿透这层表象,直视其内那尊古老而充满掠夺意味的神魂。他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人间,不是帝君该来的地方。” 没有寒暄,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多余一个字。 话音落下的刹那,曹长卿已然出手! 并非任何精妙招式,只是简简单单一步踏出,一掌推出。 这一步踏出,脚下荒原仿佛微微一震,一股沛然莫御的浩然正气自他体内沛然而出,并非金光万丈,而是如同无形巨岳,携带着人间正道、江山社稷之重,轰然压向前方! 这一掌推出,掌心之间似有经纬交错,万家灯火明灭,百姓悲欢流转!那是他将毕生所学、所悟、所守护的“人间”,尽数融于一掌之中! 霸道? 不,这是厚重!是承载!是以人间之力,拒天外之神! 真武大帝化身眼中厉色一闪!他没想到这曹长卿竟如此果决,一言不发便直接动手,而且一出手便是这等凝聚了毕生修为与意境的全力一击! “蝼蚁撼树!” 他同样一步踏前,不闪不避,一掌拍出!掌间不再是玄黑帝威,而是那刚刚强行融合、尚且躁动不安的三教气运之力! 金、紫、黑三色气流缠绕奔腾,发出混乱而恐怖的嘶鸣,带着一股要碾碎一切、吞噬一切的狂暴意志! 他要以这新得的力量,硬撼这人间儒圣的倾力一击!更要借此,试探这融合之力的威能,甚至……进一步吞噬! 电光火石间! 两只手掌,于荒原官道之上,悍然对撞!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动地的爆炸。 双掌交击的刹那,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下一刻—— 曹长卿那凝聚了人间正道的磅礴掌力,撞上那混乱而霸道的三教气运,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 他周身那圆融澎湃的浩然正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崩裂、瓦解!仿佛一座巨山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震碎! 曹长卿脸色骤然一白,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 而真武大帝化身嘴角则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笑意。他感受到曹长卿掌中那精纯浩瀚、却又与黄龙士那异世儒气略有不同的浩然正气,正是他此刻急需稳固融合、甚至更进一步的绝佳补品! 他掌间那三色气流猛地旋转,化为一个微小的吞噬漩涡,死死黏住了曹长卿的手掌! 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骤然爆发! 曹长卿只觉得自身苦修多年的本命浩然气,乃至与西楚残存国运相连的那份气运,竟都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疯狂涌向对方掌心! “嗯?!”曹长卿瞳孔急缩,瞬间明悟对方意图! 他当机立断,毫不恋战!另一只手并指如刀,猛地斩在自己那被吸住的手腕之上! 并非实物切割,而是一种决绝的气机自断! “噗!” 他喷出一小口鲜血,身体借着这股自残产生的反冲之力,强行向后倒掠而出,如同青燕还巢,瞬间脱离那吞噬漩涡的范围,飘落在十数丈外,脚步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掌,掌心处一片黯淡,甚至微微颤抖,显然方才刹那的交锋与果断的自断,已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曹长卿抬起头,望向那周身三色气流缓缓收敛、气息似乎又凝实了几分的真武大帝化身,温润的眼神中,首次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深切的忧虑。 这尊大帝,比想象的更为难缠与……贪婪! 而真武大帝化身则缓缓收回手掌,感受着体内又壮大了一丝、且更为平稳的力量,看向曹长卿的目光,如同看着一道亟待享用的珍馐。 曹长卿飘落十数丈外,脚步踉跄,方才那自断气机、强行脱离吞噬之举,已让他内息紊乱,受了不轻的暗伤。 他迅速调息,温润眼眸中满是凝重,紧盯着那气息愈发诡异深沉的真武大帝化身,脑中急思对策。此獠能吞噬他人修为壮大己身,绝不可再让其近身缠斗…… 然而,就在他心念急转、试图拉开更远距离以儒家神通远距离周旋的刹那—— 对面那“徐凤年”的身影,竟毫无征兆地……模糊了一下! 并非速度太快留下的残影,而是仿佛他所在的那片空间本身发生了瞬间的扭曲折叠! 曹长卿瞳孔骤然收缩,全身浩然气本能地轰然爆发,在身前布下层层叠叠的无形壁垒!同时身形疾退! 但,太晚了! 真武大帝化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视了那区区十数丈的距离,仿佛一步便从原地直接“踩”到了曹长卿的面前! 两人之间那足以抵挡千军万马的浩然气壁垒,在那蕴含三教气运的诡异力量面前,如同纸糊一般,被轻易穿透、撕裂! 一只手掌,白皙修长,属于“徐凤年”的手掌,却蕴含着神明般的冰冷与漠然,已然悄无声息地印在了曹长卿的丹田气海之上! 曹长卿所有的动作,所有的防御,所有的后退,在这一掌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慢得可笑。 “呃……” 曹长卿身体猛地一僵,疾退的身形硬生生顿住。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按在自己丹田要穴上的手掌。 一股远比之前对掌时更加恐怖、更加无法抗拒的吞噬之力,如同万千根冰冷的毒针,瞬间刺入他的气海丹田,然后……疯狂抽取! 他苦修一生、精纯无比的浩然正气,他与西楚残存国运相连的那份独特气运,他作为儒圣对天地至理的理解与感悟……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开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沿着那只手掌,疯狂涌入真武大帝化身的体内! 曹长卿想要挣扎,却发现周身气机已被彻底锁死,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他想以心神引爆气海,做那玉石俱焚的最后一击,却发现连这份决绝的念头都被那冰冷的吞噬之力冻结、碾碎!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丰神俊朗的面容瞬间失去所有光泽,皮肤变得灰败枯槁,如同千年古树的死皮。 挺拔的身姿佝偻下去,饱满的血肉精华仿佛被抽空,只剩下皮包骨头。那双温润睿智、看透了春秋兴衰的眼眸,迅速黯淡下去,神采流逝,只剩下两个空洞的死灰色窟窿……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 仅仅是一个呼吸之间。 那只手掌缓缓收回。 原地,只剩下一个保持着站立姿态、却已毫无生机的……青灰色干尸。 依旧穿着那身青衫,却空荡荡地套在干枯的骨架之上,风一吹,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散架倒下。 曾经独占天象八斗风流的大官子曹长卿,西楚最后的守护者,就此形神俱灭,一身修为与气运,尽数为他人作嫁衣。 真武大帝化身静静站在原地,闭目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又壮大凝实了数分的力量,尤其是那股精纯的、与他之前吞噬的黄龙士之气略有不同、却更为中正平和的儒家圣人气运,让他体内那三教气运的融合,又向前迈进了坚实的一步。 他缓缓睁开眼,瞥了一眼那具可怖的干尸,眼神淡漠,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东南离阳的方向,感受着体内那愈发躁动、渴望最终那道“龙气”的吞噬本能。 脚步轻移,便要再次启程。 然而,就在此时,天际尽头,两道急促的破空之声由远及近,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这边疯狂掠来! 一股凌厉却略显虚浮的剑气,一股磅礴而焦急的浩然气! 吴来与轩辕敬城,终于赶到! 但他们看到的,只有官道旁那具刺目的青衫干尸,以及那正准备离开的、气息恐怖的白衣身影。 真武大帝化身微微侧头,看向天边那两道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不屑的弧度。 似乎……又有补品送上门了。 第76章 酒神咒 真武大帝化身刚刚吸纳了曹长卿一身磅礴气运,正觉体内三教之力奔涌咆哮,虽未圆满,却已有睥睨人间之傲。 感应到天边那两道疾驰而来的气息——一道剑气虚浮却带着股亡命徒的狠厉,一道浩然气焦急而凝重——在他眼中,不过是从两只稍大的蝼蚁,变成了两只更肥壮些的待宰羔羊。 他甚至懒得去看那具刚刚造就的青衫干尸,嘴角那抹冰冷弧度尚未敛去,已然抬起双掌,掌心之间三色气流再次翻涌,准备如法炮制,将这两个不知死活送上门来的“补品”也一并吞噬,正好用以进一步稳固方才所得。 其势已起,帝威凛然,周遭空间都因那即将爆发的吞噬之力而微微扭曲。 然而—— 就在他双掌将出未出的那个刹那! 就在他旧力已发、新力未生、心神完全锁定前方来敌的那个瞬间! 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锤炼出的、对致命危险的本能预警,如同冰锥般骤然刺入他的神魂最深处! 快! 无法形容的快! 超越了他思维反应的速度! 他甚至来不及转动眼珠,来不及感知来者的任何气息,只觉胸前猛地一凉! 一截古朴无华、却蕴含着斩断一切规则、灭度一切生灵恐怖道韵的剑尖,竟毫无征兆地、凭空从他前心透了出来! 剑尖之上,不沾滴血,却散发着令他都为之神魂颤栗的寂灭之意! “什么?!” 真武大帝化身脑中甚至来不及泛起惊愕的念头。 紧接着—— “咻咻咻咻——!!!” 仿佛只一声,又仿佛是万声合一! 整整一万道凝练到极致、璀璨到极致、也冰冷到极致的剑光,如同九天银河骤然决堤,瞬间充斥了他整个视野,充斥了他所能感知的每一寸空间! 没有先后,没有强弱之分!整整一万剑,仿佛在同一刹那,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过去未来的一切方位,同时刺到! 每一剑,都精准地锁定了他气机运转的节点! 每一剑,都蕴含着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的剑意法则! 一万剑,便是一万种极致的杀戮之术! 这不是人间的剑法!这是……天诛!是天罚! “吼——!!!” 真武大帝化身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咆哮,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彻底笼罩! 他再也顾不得前方赶来的吴来和轩辕敬城,体内那刚刚吞噬而来、尚未完全驯服的三教气运连同本命神力疯狂爆发,试图在周身布下最强的防御结界! “玄冥无间!万法不侵!!” 漆黑的帝威混合着混乱的三色气流冲天而起,化作一个巨大的、龟蛇盘绕的厚重光茧,将他死死护在其中! 光茧之上,无数古老的神纹急速流转,散发出绝对防御、隔绝万法的磅礴气息!这是他目前状态下能施展的最强守护神通! 他有自信,便是陆地神仙境巅峰的倾力一击,也休想轻易破开此结界! 然而—— 下一个刹那。 那一万道璀璨剑光,已然淹没了那巨大的玄黑光茧。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巨响。 只有一阵细密如雨打芭蕉、却又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噗”声连成一片! 那看似坚不可摧、万法不侵的玄冥结界,在那一万道剑光面前,竟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穿的油纸,被无数根钢针同时刺破的皮革,瞬间变得千疮百孔! 一万剑,无一落空!尽数穿透结界,狠狠刺入了真武大帝化身的体内! “呃啊啊啊——!!!” 真武大帝化身发出了凄厉至极、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惨嚎! 他周身那沸腾强大的气息,如同被戳破了的气囊,疯狂外泄溃散! 身体被万剑穿透,钉在半空之中,那身白衣瞬间被无形剑气割裂成无数碎片,露出下面不断崩裂、逸散出三色气流的“躯体”! 他败了。 败得如此突然,如此彻底! 甚至直到此刻,他连出剑者的面都没有见到! 只看到了一万把索命的剑! 以及,胸口那柄最先出现、给了他致命一击、此刻正缓缓消散的古朴剑影。 玄冥结界的光芒急速黯淡,最终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砰然炸开,化作漫天光点消散。 在赶到这里之前,吴来用出了万剑诀,而当他看到真武大帝落败的时候,他又做出一个决定。 只见他抓起腰间那朱红酒葫芦。 这一次,他不再是豪饮,而是……将葫芦口对准自己头顶,猛地一倾! 并非酒液,而是葫芦内蕴藏了不知多少岁月、凝聚了无数烈酒精华与剑意沉淀的……本命酒元! 如同燃烧的琥珀琼浆,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当头浇下! “酒神咒……第二重!燃我残躯,叩天门!!!” 吴来发出了绝非人声的痛苦咆哮!那琼浆般的酒元淋在他头顶,瞬间融入其体内!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他的皮肤瞬间变得赤红如血,毛孔中喷射出灼热的白汽,周身经脉如同烧红的铁丝般凸起扭动,仿佛随时会崩断! 他的双眼之中,不再是剑芒,而是两团实质般燃烧的白色火焰! 一股远超陆地神仙境、甚至超越了寻常天人境的浩瀚威压,如同风暴般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竟将身旁的轩辕敬城连同温华一起逼得连连后退! “这……这是……” 轩辕敬城稳住身形,感受着吴来身上那节节攀升、仿佛没有止境的恐怖气息,饶是他读书读出一个陆地神仙,此刻也惊得瞠目结舌,完全无法理解! 这已非武道攀升,这简直是……燃烧一切,向天借力! 以不可逆的损耗为代价,强行叩开了那天人大长生的玄妙之境! 轩辕敬城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若当初在徽山大雪坪,他有此等搏命禁术,岂会仅与洛阳战个平手?恐怕…… 但这个念头瞬间被眼前的危机压过。他看到吴来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修为虽临时暴涨至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但其生命之火却在剧烈燃烧,仿佛昙花,一现之后便是凋零! 而对面,真武大帝化身的双掌已然拍出,那吞噬一切的恐怖漩涡急速扩大,眼看就要将吴来吞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修为临时踏入天人大长生境的吴来,动了! 他没有躲闪,没有格挡,而是并指如剑,向前猛地一刺! 这一刺,看似简单,却蕴含了他此刻所能调动的、远超此界极限的磅礴伟力,更凝聚了他燃烧生命所获得的所有决绝剑意! 指尖前方,空间自行塌陷、折叠、破碎! 那真武大帝化身拍出的吞噬漩涡,甚至未能触及他的指尖,便被那纯粹到极致、锋利到极致的空间裂缝生生绞碎、湮灭! 而吴来的指尖,或者说,那一道超越速度概念的剑气,已然无视了所有距离与阻碍—— 噗嗤! 后发先至,凭空出现在了真武大帝化身的胸前,毫无阻碍地刺了进去!剑尖透背而出! 正是那致命的第一剑! 紧接着,吴来那燃烧着白色火焰的双眸冰冷地锁定目标,并起的剑指猛然张开,向前方虚空狠狠一握! “万!剑!绝域!” 整整一万道凝练着天人大长生境无上伟力。 蕴含着吴来毕生剑道领悟与酒神咒狂暴意志的璀璨剑光,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缕光,瞬间充斥天地,将真武大帝化身连同其仓促布下的玄冥结界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