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家没有余粮啦》 1、001 井水干涸 小暑后,近溪村接连办了好几场白事。 都是顶着日头劳作晒死的。 今年大旱,清明起就没下过雨了,麦子的收成损了七成,眼瞅着稻谷要死不活,有些村民急了,偷偷打井水灌地,最后稻谷没救活,人也折了进去。 此后,老村长天天敲锣打鼓的吆喝白天别往地里去,庄稼没了不打紧,有赵家在,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家伙饿死。 赵家是近溪村的大姓,近溪村共二十五户人家,赵家占了十六户,老村长是赵氏族长,有他坐镇,村民们不怕落得逃荒的地步。 毕竟,村里的地主也姓赵。 青黄不接的那会,村长就让地主开仓放粮,两天前,村头的泉水井干了,想要喝水,必须去几里外的甘泉村买水,见村民挑水辛苦,村长又让地主借牛帮忙运水。 地主仁善,是村民们的福报,有地主接济,日子虽难,但能过。 这不,听说地主家的三娘子被王家退了亲,村民们火急火燎的抄起家伙赶来。 “当初是你家王老二死皮赖脸缠着三郎替他侄子求的亲事,凭啥你说退就退?” “要定亲的是你们,要退亲的也是你们,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对,普通女子被休尚且要去衙门讨个说法,三娘不过九岁,哪儿惹着你们了?” 妇人们一嚷嚷,汉子们便把锄头往地上一杵,井然有序的把王家人给围住。 太阳还未下山,天地仍像火笼子似的燥热,王家人被堵得密不透风,须臾便浑身冒汗。 尤其是王家婶娘陈婆子,她年纪大,个子矮,人一多,就热得喘不过气,急促的拿起腰间挂着的竹筒,口鼻埋进竹筒里,大口大口喘气。 老村长察觉她不对劲,高声道,“去树荫底下说,小心别中了暑。” 这天热得不寻常,一中暑,人就没了,他催促,“快点。” 村民们乖乖往右侧的榆树靠拢,唯独地主家的老太太。 她捏着把蒲扇,半臂衣里的窄袖长衣挽至手肘,一副要跟人干仗的架势。 老村长皱眉,“三弟妹,去树下说。” “说什么说?”老太太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家人,“他王老鼠想带儿子上京攀高枝就自个儿来说,放条狗来啥意思?狗能做他家的主啊?” 王老鼠是谁?狗是谁? 听出弦外音的陈婆子气急败坏的塞紧竹筒的木塞,“你别欺人太甚!” “还叫是不是?”老太太抬起脚,脱了鞋就朝对方砸去。 陈婆子下意识侧身挡脸。 老太太呸了句,“就你这反应,骂你狗都是抬举你了。” “......” 难怪侄子要退亲,就赵家这种动不动骂人畜生的人家,再有钱也是个泥腿子,老的粗鄙,小的疯癫,怎么配得上王家最有出息的小郎君? 天儿本来就热,被老太太一骂,陈婆子的火气也来了,踩住老太太丢来的草鞋,狠狠一碾。“当初两家定亲不过是句玩笑话,谁让你们自己当真的?” 来之前,侄子叮嘱她别跟赵家撕破脸,但她忍不了。 赵家在方圆十里也算有头有脸的,老太太竟穿双草鞋出来见客,要么不懂规矩,要么瞧不起人。 既是如此,她又何苦受她窝囊气,眼看老太太又要发作,陈婆子质问,“你有两家定亲的凭证吗?” 娃娃亲不过口头之约,哪儿来的凭证? 老太太又要脱鞋砸过去,院里传来儿媳的喊声,“母亲,三娘说口渴,您快回来瞧瞧吧。” 老太太没个好气的回头,“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王家为何要退亲?不就觉得三娘疯了配不上他王家了吗?任由其退亲的话,疯子的名声可就摘不掉了。 想到老三离家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照顾好三娘,到底没有再跟陈婆子吵,弯腰把草鞋往脚上一套,风风火火的跑了。 她一走,陈婆子得了势,叫嚣道,“别说你们没有凭证,就是有,我王家也不怕,子荆是读书人,不可能娶个疯姑娘,即便闹到衙门,也是我王家占理。” 读书人金贵,县令可不会护着赵家。 陈婆子趾高气扬,村民们有些发懵。 三娘不好好的,怎么突然疯了? “村长...” “四叔...” “四爷爷...” 众人欲问个明白,却看老村长摆手,示意他们别问。转而扭头跟陈婆子商量,“娃娃亲是三郎点的头,要不等三郎回来再说?” “有什么好说的?”陈婆子撇嘴,“眼下是来知会你们一声,真当我王家怕了?” 丢下这话,大摇大摆的摇着蒲扇走了,留下愤愤不平的村民,“就让她们这么走了?” 老村长瞪他,“不然呢?请去你家喝水?” 这么多人,他家的存水哪儿够?汉子哑了声,半晌又忍不住问,“四叔,三娘真的...” “真的什么?”老村长肃起脸,“有功夫关心这个,不如想想去哪儿弄水,甘泉村的村长说了,最多卖我们十日水,十日后,我们得另想法子...” 整个戎州都受了灾,最严重的村子已经空了,找不到水源,他们恐怕也要搬离这儿。 他已经琢磨两天了,本想等夜里凉快些再召集大家商量,不曾想在这儿碰到了。 他把几个能当家作主的汉子叫到面前,说了自己的打算。 每家每户出个人,去山里找水。 “甘泉村的井也在陆续干涸,他们村已经有人往山里去了,咱们不能再拖...” 再拖下去,甘泉村的人先找到水,又得向他们要钱。 村民们都懂,“四叔,我去。” “村长,我去。” “我也去。” 很快就有十几人站出来,个个汗流浃背满头大汗,老村长心下动容,“山里恐有野兽,记得带上家伙,找到水后,两人回来报信,其余人都守在那儿...” “好。” 都是急性子,领了话急吼吼就要进山,老村长拉住一人,“这会儿太热了,傍晚再去。” 山里枝叶繁茂,升腾的热气能闷死人,这时进山,跟找死没什么两样。 老村长又道,“记得带上水和干粮。” 能否找到水要看运气,运气好,三五个时辰就回来了,运气不好,要在山里待好几天,总不能饿死在山里头吧? 想到大家的情况,他让儿子捡起地上的草鞋跟他走。 找水是全村人的事,有人出了力,就得有人出粮才是,而全村,只有三弟妹家还拿得出粮来,可未到门前,那扇厚重的木门啪的关上了。 猝不及防的关门声震得老村长打哆嗦。 老太太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三娘身体不舒服,我就不请你们进来坐了。” 老村长看了眼儿子手里的草鞋,怀疑她猜到什么故意的,无奈的摇头,“罢了,进山的干粮,我们出。” 殊不知,他误会老太太了。 老太太之所以关门,不是舍不得那点粮,而是怕族里人蜂拥而上的问她借钱。 往年谁家遇到难处跟她开口她都借了,现在不行,家里的现银,都被老三拿走了。 借不出钱,不是丢地主家的脸吗? 好在没有发生这种事,老太太如释重负的穿过庭院,问廊下站着的儿媳,“梨花怎么样了?” 梨花是三娘的小名,前不久出门染了脏东西,变得疯疯癫癫的,最近外面不太平,担心她出去惹事,老太太让把她关在屋里,等老三回来才把她放出来。 “喝了水睡了。”邵氏回。 她是梨花的亲娘,生得小家碧玉,温柔孝顺,可老太太就是看她不顺眼,觉得是她害了梨花和老三。 梨花五个月时,邵氏又怀上了,不知是不是没有调养好的缘故,孕吐特别严重,老三怕她辛苦,主动揽了照顾梨花的活儿,从那以后,他走哪儿都带着梨花。 就因这样,梨花才入了王家的眼,提出两家定娃娃亲。 眼下好了,亲事没了,梨花还疯了... 老太太走到窗边,隔着戳破的窗户纸往屋里瞅了眼。 桌椅横七竖八的倒着,衣衫鞋袜散得满地都是,小姑娘睡在床里侧,身子缩成一团,头发乱糟糟的盘在头顶,几撮碎发散在竹席上,而枕头不知哪儿去了。 老太太正要收回目光,床上的人儿慢悠悠转过身来。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可怜兮兮的喊,“阿奶...” 老太太顿觉心口像针扎了一下似的。 梨花得的疯病,清醒时还好,发起病抡起刀就砍人,连她大伯都不放过,老太太实在是怕了,狠心的错开目光,“再睡一会儿,你阿耶快回来了。” 梨花睡不着。 那日,她和阿耶去镇上茶馆听书,说书先生刚好讲到《山海经》里的合寙兽,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群猛兽在追她,回家就发起了高烧,拥有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记忆。 戎州干旱只是开始,再过不久,蝗灾就要来了,到时遍地饥荒,地主也会沦为难民,再等岭南那群凶恶的合寙族北上,益州以南的难民都会成为合寙族的谷粮。 不能等了。 她蹭的坐起,“阿奶,村长爷呢?” 阿翁死得早,逃难这样的大事,得由村长爷说了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02 暗示逃难 在那段记忆里,村长爷是有远见的人。 他派人进山找到了水,蝗虫一来,他窥到大灾必有大乱,毫不犹豫的游说村里人北上逃荒。 可村里没人听他的,认为她家开仓放粮就能助他们熬过去。 后来,随着南边难民涌入,全村人收拾行李再逃时,已经落到了难民队伍最后面,首当其冲的成为合寙族的食物。 必须让村长爷早做准备,她光脚跑到门边,扒开一条门缝,“阿奶,能把村长爷叫来吗?” 自打她差点砍伤人,老太太就把她锁了起来,便是阿耶放她出去,也得找绳索拴着她双手。 她放轻声儿,“我隔着门和他说说话就好。” 老太太准备回屋了,听到这话,稍稍迟疑了瞬,随即摇头,“不行。” 两天前她也这般央求老三放她出去,老三看她哭得可怜,就放了她一小会,结果大房就遭了难。 老大的屋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不说,银钱,茶叶,糕点,连个残影都不剩。 再放她出去,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好好等你阿耶回来。”老太太吩咐邵氏,“看紧了。” 邵氏讪讪的说好,上前捏住门锁往外一扯,门瞬间阖上。 梨花看不到老太太,捶门,“阿奶...” “你阿奶回屋了。” 这几日,一直是邵氏守门,夜间还好,白天太阳晒过来,后背火辣辣的痛,像掉了一层皮似的。 她忍住挠的冲动,劝梨花,“你阿耶已经寻道士去了,你就安生点吧。” 眼下大房已对她们不满,再惹了老太太厌恶,把她们分出去怎么办?家里开销是大房挣的,田地是二房在管,一旦分家,一家四口怎么过? 她牢牢抓住锁,鼻尖的汗像屋檐的水滴落下也不管。 梨花使劲扒门,“阿娘,你把村长爷叫来好不好?” “不好。”邵氏拒绝得干脆,“你村长爷忙得焦头烂额,你就别添乱了。” 往年干旱,朝廷会发赈灾粮,而今年迟迟没动静,村长心里不踏实,天天找里正打探消息,今个儿要不是碰到王家人,估计已经到里正家了。 “我不添乱。”梨花声音沙沙的,“村里的井水不是干了吗?我知道哪儿有水。” 近溪村后面,两座山相连的地界有一条小溪,溪水甘甜,能解决好几个村喝水的问题。 “阿娘...” 邵氏不为所动,甚至连话都懒得说了。 女儿年龄小,不懂她的难处,继续说下去也是浪费唇舌。 梨花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扒门无用,又跑去窗边。 当西晒的院里,两株桂花树卷着叶,要死不活的,犹记得她去镇上那日,两株树还抖擞着枝叶,精神得很。 几日功夫就撑不住了? 她心头不安,莫不是她记错了,蝗灾来之前,村长爷并未找到水源? 因为在她记忆里,蝗虫铺天盖地罩下来时,桂树上还挂着缩成条的叶儿,和眼前的形状很像。 她急忙问,“阿娘,今个儿六月初几来着?” 邵氏继续装聋,铁了心不搭理她。 梨花难过,这些天,她冷静下来后想和邵氏说会儿话,邵氏自顾忙手里的事,从不理会她。 心知这次也是如此,她气馁的扭头,这时,一阵丁零丁零的响声从外面传来,紧接着,院门急促的吱的一声。 梨花大喜,转身高喊,“阿耶...” 光线微红的院子里,一道颀长的身影像飞鸟掠过,“三娘,阿耶给你求到符水了!” 赵广安粗重的声音响彻整个院落。 下一刻,关严实的房门一震,门咔的被人从外面撞开,撞向墙壁。 赵广安握着竹筒飞奔进屋,晒红的脸风尘仆仆,但喜色溢于言表,“三娘,快喝。” 木塞已经拿掉,梨花低头,便看到竹筒里粘稠的绿汁,她嗅了嗅,没有怪味,接过竹筒,尝了一口。 是荆条叶儿搓出来的汁,旱灾严重的地方,百姓们喝这个解渴。 见她不抗拒,赵广安扯掉幞头,咧嘴笑了起来。 跟进来的邵氏看他前襟后背湿得能拧出水来,轻轻推他,“你累了一整天,回屋歇会儿吧...” “不累。”赵广安抹了把汗,随意拉过一根凳子坐下,“三娘,感觉如何?” 梨花皱起小脸,“不好喝。” 赵广安笑容更甚,“要不怎么说良药苦口呢?” 梨花被关怕了,附和的点头。 赵广安摸她额头,“可有哪儿不适?” “没。”梨花握住他的手,“阿耶,我好了。” 之前,是她太着急了,以致做事有些冒进,这次不会了,见他衣服湿了大片,她捡起发脾气时扔地上的扇子,左右替他扇风。 风裹着热气,吹在身上并不舒服,但赵广安一脸愉悦跟满足。 见老太太和大房二房来了,昂起头道,“三娘没事了。” 老太太看向竹筒,“你从哪儿求来的符水?” 今年闹灾,到处都在找道士作法求雨,冒出许多沽名钓誉之辈,他别是被人骗了吧? “盐泉镇的小蛇山。” 老太太一怔,诧异道,“真有这个地方?” 她以为说书先生胡诌的呢。 “说书先生还能骗人不成?” 众所周知,赵广安最大的爱好就是听书,这几年,但凡来过井田镇的说书人,就没他不认识的,说书先生既说小蛇山有道士那就肯定有,这不让他找着了? 回想求符水的经过,赵广安一脸自得。 “说来也是三娘命不该绝,儿子找到梁道士时,他正在树下画符,儿子请他来家里驱邪,他一口拒绝...” 老太太纳闷,“为何?” “世道污浊,下山有碍他修行。” 老太太恍然,“果真是高人。” “可不是吗?”赵广安还欲细说,不经意瞥到女儿握扇子的手,原本细嫩的手背,多了无数划痕,手腕红通通的,多半是绳子勒的。 他一把夺过扇子,起身道,“母亲,咱们去堂屋说,三娘大病初愈,让她多休息。” 老太太瞟向孙女。 梨花还穿着出事那日的粉色襦裙,裙子皱巴巴的,染了许多污渍,但她模样好,衣服穿在她身上不显脏,只是增添了些童趣,宛若去泥地滚了一圈回来似的。 老太太弯了弯眉,与儿子道,“这几天你也累坏了,回屋歇着吧。” 她看到儿子脱下的滴水的幞头了。 赵广安摇扇,“我不累,我高兴着呢...” 话音一落,人就两眼一黑的往后倒去。 随他出门的两个长工卸了牛车跑来,“三东家有些中暑...” ...... 村里没有大夫,谁家有人生病,就带着镰刀进山挖点草药回家熬水服下。 邵氏和老太太合力抬赵广安时,梨花溜去后院,背着背篓进山去了。 蝗灾将至,再不囤些草药,之后就没机会了,为了不惊动邻里,她走的小路。 这个夏天进山的人少,小路荒芜,满是枝桠杂草。 她怕家里人担心,没有往深山去,挖了几株草药就回了。 到山脚,碰到一群人上山。 他们看到梨花,无不瞪大了眼。 “梨花?”老村长狐疑的出声。 赵广安寻到符水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老村长想着送了人进山就过去瞧瞧,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 “村长爷...”梨花的衣服被刮破了,手臂留下几道血痕,瞧着触目惊心。 她一喊人,老村长急忙上前拉过她检查手臂,“怎么跑到山里来了?” “我阿耶中暑了,我进山挖草药。” 这事老村长不知,见她背篓里有东西,把拐杖给儿子,拎过背篓,“给我吧。” 梨花不逞强,背篓太大,背着走路很艰难,她推开肩头的绳子,把背篓递过去。 肩头一空,她仰起头,一脸天真的问,“大堂伯他们进山找水吗?” 村长背上背篓,重新接过拐杖杵着,“对啊。” “说书先生说过,两山相接头,下有泉水流,大堂伯可以找找...” 对于梨花的话,老村长从不怀疑真假,这姑娘打小跟着她阿耶进茶馆听书,必不会胡说八道,他想了想,“这座山与后面大山接头的地方不远...” “我们这就去瞧瞧。” 一群人兴冲冲的往山里走去。 老村长也高兴,摸摸梨花的头,“走,村长爷送你回家。” 他一手杵着拐,一手牵着她。 月亮悬在天上,梨花整个人罩在老村长的影子里,他的背佝着,脸上的褶子涟漪似的嵌在眼角眉梢,梨花抬头就能看到。 她问,“村长爷,找到水就不用逃难了吗?” 老村长停下脚步,没有立即回答她。 梨花不知道他从哪儿窥到大乱的苗头,她想尽一份力,不让他们死在吃人的世道里。 “县里最大的商铺已经关门了,说书先生说,往后关门的商铺会越来越多...” 村长低下头,目光如炬的盯着她,“说书先生还说什么了?” “百姓们吃不饱就会乱。” 村长一震。 梨花观察他的表情,琢磨道,“村长爷,王家人为何都搬去京城了呀?难道怕我发病砍他们所以躲到京城去了?” “当然不是!” 王家再没用也不至于怕个孩子。 王家进京,是奔着拜师去的。 王子荆十岁已是童生,若能拜在学识渊博的先生门下,考科举轻而易举。 可隐隐又有哪儿不对。 京城乃天子脚下,物价昂贵,王家乃普通读书人家,一家十几口人进京怎么生活? 要知道,王家并未变卖家里的田地。 老村长捋着胡须,神情渐渐凝重,想到什么,他甩开梨花,双手勒紧背篓的绳子,脚底抹了油似的跑了出去。 梨花愣愣的喊,“村长爷。” “你先家去,明个儿村长爷再去看你。”他得去趟王家村,看看王家人带了哪些行李。 正常搬家,锅碗瓢盆,衣衫鞋袜都会归拢,如若逃难,就只会挑些紧要的物件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003 逃难前夕 老村长心急如焚,腰间悬挂的竹筒甩出去也不知。 待他胸闷气短,想喝口水缓缓时,手往腰间一摸,那儿空空如也。 他下意识低头找,却见本该自行家去的小姑娘握着他的竹筒跟了上来。 “你没回家?”他抖了抖湿润的前襟,有些喘不上气的问道。 梨花抽开木塞把竹筒递过去,“我给村长爷作伴。” 天色已晚,要是倒在路边,连个呼救的人都没有,老村长反应过来,哀哀的叹了口气,也是急过头了,竟忘记进村叫人。 眼下已走了两三里,不好再倒回去,只能任梨花跟着。 竹筒里的水不多,他抿了两小口就推出去,“你也喝两口。” 傍晚去里正家问赈灾粮的事,里正告诉他好几个村的村道出现了死尸,那些尸体上绑着包袱,多半逃难来的。 之所以倒在村道上,估计是想进村讨水,岂料走到半路,渴死了。 想到梨花小,不懂这些,他只道,“喝两口润润嗓子,瞧你嗓子都哑了。” 梨花乖乖啜了一口,然后塞上木塞,紧紧把竹筒抱在怀里。 见她这样,老村长又觉得她懂,再次叹了口气,旱灾就罢了,若是动乱,几岁大的孩童可怎么办? 这一路,他都心事重重的,梨花心里装着事也不说话。 王家村在东边,去王家村要经过桑桃村,今晚月色皎洁,在桑桃村村口,碰到桑桃村的村民挑着木桶从村里出来。 桑桃村的村长姓黄,是个精瘦的小老头,看老村长带着个衣衫破烂的小姑娘,心下纳闷,“大晚上的,去哪儿?” 老村长不可能告诉他缘由,只愁眉不展的指了下东边,“王家村。” 这么晚去王家村干什么?黄老头还没问,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姑娘仰起头喊他,“阿翁,你们去甘泉村买水吗?” 他定睛一瞧,小姑娘头发乱糟糟的,但五官清秀,好看极了。 梨花经常随赵广安出门,黄老头是认识她的,傍晚陈婆子说她疯了,他不信,觉得王家想给自家小郎君找个更好的,故意抹黑梨花名声。 他弯腰看着小姑娘,“三娘?” 梨花笑眯眯的诶了声,“阿翁,你们村也没水了吗?” 见她眼神清明,黄老头愁苦的回了句,“是呀。” 几口井全干了,夜间不出去买点水备着,白天可怎么熬?不想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他问梨花,“你去王家村干什么呀?” 梨花瞄一眼老村长,缓缓低下头去。 小姑娘何时这样沉默过?黄老头不由得猜测赵家是不是想送她出去做童养媳,王家小郎君会读书,嫁给他便是日后的官家夫人,虽说王家要退亲,但把脏兮兮的小姑娘往王家门前一扔,王家总不至于不管她死活吧? 黄老头拿掉姑娘头上的叶子,轻声细语道,“三娘莫怕,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梨花垂着眼,像哑巴似的,老村长适时出声,“走吧。” 一老一小沿着村道走得飞快,留黄老头一脸感慨,“她这一去,她阿耶又没人管咯。” 赵广安是出了名的败家子,游手好闲也就算了,还爱与人斗鸡,曾经半天输了五贯钱,气得他两个兄长追着他打,但没用,他仍三天两头的往外面跑。 所有人都觉得赵广安这辈子就这样了,他突然不斗鸡了。 整天抱个奶娃子在茶馆坐着,那群狐朋狗友找来,他就把奶娃子往那人怀里一杵。 粉雕玉琢的奶娃子,谁舍得抱去那乌烟瘴气之地?久而久之,那些鸡友就不找他了,如今没了梨花,不知赵广安会变成什么样。 “哎...” 梨花可不知黄老头为她阿耶叹气,她的脚拇指戳破了鞋,走起路很不舒服,加之白天的热气未消,整个人像泡在蒸笼里似的闷。 不知走了多久,竹筒里的水见底时,老村长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翻新过的茅草屋,周围围着竹篱笆,篱笆里面的小院堆满了杂物,柜子,木床,方桌,椅凳,以及耕地用的物什。 老村长上前叩门,半晌才有人应,“谁啊?” “王兄,是我,赵老四...” 须臾,一个穿着灰色半臂衣的老头子摇着扇子出来,看到老村长,满脸诧异,“你怎么来了?” 老村长盯着院里的东西,一颗心直往下沉,“进去再说。” 王老头拉开门,刚刚篱笆挡着,没注意还有个人,看清是梨花后,他皱眉,“大郎他们已经走了。” 他和黄老头想的一样,认为赵家想把小姑娘扔到王家来。 老村长扶着门框,一进门,先把竹筒往王老头手里一塞,“给我装点水。” 王家其他人也走了出来,闻言,一个赤着胳膊的中年人上前拿过竹筒去了灶房。 王老头回过神,唤儿子顺便搬两根凳子出来。 老村长摆手,“不用,我说几句话就走...” 他拉过梨花站在身前,“两家定娃娃亲时,王家大郎还不是秀才,拿不出值钱的信物,可也请了我两做见证,眼下他为了替儿子毁亲,竟污蔑我家三娘是疯子,不是逼三娘去死吗?” 王老头眉头紧皱,一眨不眨的看着梨花。 小姑娘脸颊红透了,老友说话时,她微微挺直腰板,一副有人撑腰的模样,这情形,可不像疯了的。 “傍晚,你们的人前脚一走,三娘就跑进山寻死,要不是发现及时,他王大郎就是杀人凶手。”老村长掷地有声,“都说读书人品行高洁,我看他王大郎卑劣得很,竟逼一个几岁的小姑娘去死!” 他说话都不带喘气的,“我也不怕王兄你见气,陈婆子来时,三郎不在,三郎若在,她们能不能安然无恙的出村都不好说。” 赵广安是个混不吝的,冲动起来,没人拦得住。 王老头不禁头疼,“赵老弟...” 老村长自顾往下说,“三郎多疼这个女儿你是知道的,当时与他交好的是王二郎,王二郎有意和他结亲,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为啥?不就觉得王二郎家的几个小子大字不识,配不上他闺女吗?” 这事王老头当然知道,为了跟赵家结亲,二郎就差没把王家适龄的男孩拎到赵三郎面前让他挑了。 赵三郎看上子荆后,二郎乐呵了好久,次年大郎考上秀才,二郎还邀功说赵家小三娘旺夫家,所以她和子荆一定亲,大郎就考上了,今年,子荆考上童生,二郎又把这话拿出来说。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王老头也不想。 面对老友的质问,他心下愧疚,但仍是那句,“大郎他们进京了。” 老村长竖起眉,“进京就没法子了?非得逼死人是不是?” 王老头摇头,见儿子端着竹筒来,忙转移话题,“先喝水,边喝边说。” 老村长确实渴了,想到正事,硬生生给忍了回去。 见状,王老头满脸无奈,“赵老弟,我也没法子呀,大郎他们走得匆忙,好多事都没来得及交代...” “好多事没交代还交代退亲?王老头,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老村长沉了脸,明显生气了。 “我骗你作甚?”王老头指着院里的物什,“他们焦急追一位进京教书的老夫子,只拿了换洗的衣物和粮食,剩下的让我分给族里人,我还在清理呢。” 老村长侧目,目光落在一个外皮发黄的竹篮上,王老头急忙解释,“那是大郎留给小辈的书。” 老村长眉头拧成了川字,“他家田地呢?” 王老头抿嘴不言。 大郎打定主意进京奔前程不回来了,家里的物什分给族里人,田地也不要了,让他分出去替他博个好名声,照理说问题不大,可面前的是赵家人,被他们知道大郎的打算,追去京城怎么办? 他把扇子伸到老友面前,“热不热?” 老村长拢起眉睨他一眼,王老头心虚,讪讪的扯出个笑容来。 老村长冷哼,“三娘,咱们走。” 梨花抱过竹筒,依言掉头,王老头眼疾手快的拉住她,“急什么...” 他看向老村长,“这事到底是大郎做得不对,事已至此,我也不替他说什么了,你看我拿些东西弥补三娘如何?” 大郎留了十来亩田地,大不了匀一两亩给梨花。 哪晓得没等他想好匀哪儿的地,老村长已拽过梨花走了。 王老头回过神,朝院外喊,“赵老弟...” 回答他的是两道急匆匆的背影。 老村长是真急了,恨不得有双翅膀,噗嗤噗嗤飞回去。 读书人把书看得比命还重要,王大郎说扔就扔,必是十分紧急的事,而眼下,除了逃荒,还有什么更紧急的? 他一口气跑了四里路,差点栽到裂缝的庄稼地里,幸好反应快,只摔了一跤,把背篓里的草药撒了出来。 梨花伸手扶他,他摆手,“别管我,赶紧回去让你阿奶收拾行李逃荒去。” 梨花蹲下,捡地上的草药,语气出奇的平静,“往哪儿跑?” 没看王家人往京城去了?老村长说,“京城。” “村里人都去吗?” 老村长语塞。 全村逃难太惹眼,不小心惹得民心动荡,他们会被当成叛军处置。 要不王家大郎悄无声息的离去?一旦人数众多,别说进京,戎州都不出去。 “老天爷不给活路啊。”老村长捶地,落下泪来。 梨花把草药放回背篓,又去扶他,“四爷爷…” 老村长捂住脸,久久没有作声,梨花看得心里闷闷的,忙去路边摘叶子扇风转移注意,至于老村长,她知道他的选择,并不催他。 果然,一会后,老村长缓缓抬起头,那双饱经风霜的眼幽深又笃定,“对,全村都去。” 族里的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有的刚为人父,有的还不会说话,要他狠下心把他们留在村里,他做不到。 他颤巍巍的起身,说话声音还有些抖,“回家后,让你阿奶收拾些衣服粮食,咱天亮就出发...” 王家大郎走得如此急,不快点,他害怕,他叮嘱梨花,“让你奶只带贵重的物什…” 梨花应下。 蝗灾还没来,村长爷肯定能说服村里人去逃荒,只要赶在岭南那群食人族进戎州前到达益州就安全了。 …… 两人回到村里,天上的月亮已经隐去了,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村里闹哄哄的,老村长心头不安,扯着嗓门吼了一嗓子,“出啥事了?” 灯火通明的院子里跑出几个眉眼粗犷的汉子,“四叔,找到水了!” 老村长这会儿疲惫至极,闻言,脸上并无喜色,“快进山把人叫回来。” 都要逃荒去了,山里是否有水并不重要。 “要不要挑些水回来囤着?” 老村长想了下,外头也在闹灾,不多备些水,路上渴死了怎么办?他道,“多带些人,回来后去祠堂,我有话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004 收拾行李 祠堂是祭祀的地儿,梨花进不去,便让老村长把背篓给她,她要家去了。 老村长斜起半边肩,捞出背篓的草药道,“我找个小背篓给你装...” 梨花看了看,草药不多,她说,“我抱回家就行。” 背篓确实碍事,老村长麻溜的进院子找了两根麻绳将其捆成两份。 梨花提着绳子就跑。 天儿已经黑了,但因待会要进山挑水,村道上亮着火把,并不暗。 借着火把的光,她一口气跑回了家。 院里,老太太正跟人说话,见她衣服破了,鞋子破了,脸上的汗像水流似的,忙掏巾子给她擦汗,“大晚上的去哪儿了?” “和村长爷出去了趟。”梨花放下草药,看了眼来人,“五堂叔借咱家的牛运水吗?” 老太太怕弄疼她,动作很轻,“对啊。” 长工已经牵着牛出来了,四头牛,每头牛的牛背上都挂着木桶,梨花问长工,“你们也要去吗?” 赵家请了两个长工,姓刘,是一对亲兄弟,媳妇老娘也在赵家做活,听到梨花问话,身形偏瘦的刘大笑眯眯回道,“要去的。” “这四头牛认人,换成其他人,它们肯定使性子不听话。”说这话时,他抬着下巴,神情倨傲。 梨花附和,“也是,那你和五堂叔进山,让刘二叔留在家,我有事要他帮忙。” 刘大瞅了眼轻抚牛背的弟弟,“行。” 梨花送他们出门,待两人前后赶着牛走远,这才关门叫她阿奶,“阿奶,村长爷让我们收拾行李去县城。” 老太太的巾子湿了,她正拧水,闻言,云里雾里的抬头,“去县城干什么?” 梨花抓过老太太的手往赵广安屋里拽,“找大伯。” 赵家除了几十亩田地,在县里还有两间铺子,经营着米粮和盐的生意,要逃难,得先想法子让家里离开近溪村。 她解释,“井田镇进了难民,接下来估计会乱一阵子,县里有官老爷,那些人不敢乱来,所以咱们得躲到县里去。” 老太太愣了愣,看向后院方向,有些魂不守舍,“这么严重?” “对啊,村里待不下去了,村长爷召集了人去祠堂议事呢...” 说话间,已经到了东厢,赵家人多,屋子也多,赵广安住在东二间,这会儿门敞着,赵广安躺在竹榻上,脸色有些苍白。 “阿耶。”梨花松开老太太的手,欢快的跑了进去。 赵广安扭头,见女儿穿得像个叫花子似的,两只脚拇指露在外面,血淋淋的,他伸手抱住女儿,一脸心疼。 五堂弟过来借牛时就说了梨花进山给他挖草药的事,他听得眼眶泛热,问梨花,“山里热不热?” “热。”梨花身上全是灰,怕弄脏他的衣服,挣扎着往后退了两步,“阿耶,你哪儿难受?” “阿耶吃了药已经好了。”赵广安坐起,“你去哪儿了?” 他让刘二去四叔家接她,四婶说没见着她人,连四叔也没回家。 梨花指了指外面,“去王家村了。” 赵广安不悦,“去王家村干什么?” 梨花学他的表情,嘴唇撅得老高,“找王家人算账。” 赵广安被她的表情逗笑,不忍说重话,只道,“王家村晦气,往后咱不去了。” 他已经想好了,明天就去茶馆,花些银钱请说书先生四处宣扬王家人卑躬屈膝求娶三娘又卑鄙无耻退亲的事,要他王大郎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这么一来,梨花去王家村容易遭人报复,他拉过梨花,“他家要退亲就退,往后阿耶给你找个更好的。” “那不行。”梨花板起小脸,“太便宜他们了,阿耶还记得说书先生讲的状元郎不?他发妻任劳任怨的在老家伺候公婆,他不思感恩竟休妻另娶,事情传到圣人耳朵里,圣人将他发配去了苦寒之地,圣人嫉恶如仇,若知王家人德行有亏,必不会让其入仕!” 说着,梨花握紧拳头,“阿耶,咱不能放过他们。” 是这个理,赵广安拍腿,“对!咱去京城找他们算账!” 老太太听得迷糊,不是去县里吗?怎么又要去京城了? 她问赵广安,“你要带梨花进京?” 赵广安看着女儿道,“我一个人去。” 外面闹灾,卖儿卖女的都有,梨花还小,肯定会被吓到,他一个人去是最好的,想着,当即要下床出门套牛车。 见他说风就是雨的,老太太脑门突突跳,拦住他道,“你四叔说这儿要乱了,让咱去县里,你若去了京城,家里出事咋办?” 赵广安不以为意,“不是有大哥吗?” “他是他,你是你,能一样吗?”老太太挡在他身前,不让他走。 赵广安不解,“阿娘,你这是做什么?” 往日他要去哪儿,老太太从来不管的,今天反应怎么这么大? 老太太压着眉,双手不停的绞巾子,赵广安以为她担心自己,宽慰道,“阿奶,我找商队一起,不会有危险的。” 老太太仍不说话。 梨花觑着老太太发白的脸,扯赵广安衣袖,“阿耶,算账的事儿不急,你想啊,王家人进京后,肯定废寝忘食的读书,都说十年寒窗,他们刻苦十年,眼瞅着要出人头地了,结果因为德行不好不能做官,你说他们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想到那副情形,赵广安嘿嘿一笑,“还是三娘你聪明,行,就等他高中后咱再去算这笔帐。” 见他打消了去京城的念头,老太太松了口气,说起正事道,“难民增多,你四叔让咱去县里住一阵,我琢磨着这事宜早不宜迟,待会就收拾行李,天亮就走。” “这么急?”赵广安看向门外,“梨花娘回娘家没回来呢。” 老太太皱眉,“让刘二去接她。” 刘二站在门口,手里拎着梨花挖回来的草药,听到老太太吩咐,把草药挂在檐下的竹竿上,“老太太,我走了啊。” “慢些,别摔了。”老太太叮嘱了句,转身去大房让她们收拾行李。 梨花有话和刘二说,与赵广安耳语两句就追了出去。 院里,刘二听到她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三娘子有话说?” “刘二叔可想随我们去县里?” 刘二屈膝,视线与她齐平,“三东家怎么说?” “阿耶让你跟着…” 刘二没有纠结,“那我就跟着。” 得了这话,梨花放心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她的屋在西边,白天出门时,屋里还乱糟糟的,再进门,桌椅板凳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衣衫鞋袜也叠好搁进了柜子里。 她挑了块深色的布铺在竹席上,然后往上面放东西。 深灰色的夏裳两套,竹黄色的冬装两套,四双鞋,一个水壶和一个火折子。 东西不多,打好结绑在背上,感觉不到重。 她把包袱背到赵广安的屋,紧接着就去了灶房。 家里人多,灶房一个人的话忙不过来,所以平日都是刘二媳妇和他老娘在管,梨花本想爬窗户进去,不料里面噼里啪啦燃着柴火。 米饭的香扑鼻而来。 她咽了咽口水,探出头,视线与刘二媳妇撞个正着。 刘二媳妇眨眨眼,扯起嘴笑起来,“三娘子,我煮饭,快好了。” 梨花看着她,火星子烧得旺,照亮了她鼻翼两侧的麻子,分外瘆人。 刘二媳妇似乎不知道,仍在那儿笑。 梨花攀着窗棂跳进去,左右看了看,“佟阿婆呢?” “去老太太屋了。”刘二媳妇继续搅釜里的米,梨花走近一瞧,“我想吃米饭。” “那我沥米。”刘二媳妇搁下木勺,去找筲箕和木盆,她动作慢吞吞的,梨花怕米糊了,拿着勺往釜里搅了搅。 问刘二媳妇同样的问题,“刘二婶,你想随我们离开这儿吗?” 刘二媳妇把筲箕架在木盆上,一脸笑嘻嘻的,“我听刘二的。” 梨花心里有了数,“待会你就回屋收拾,带几件薄衣服和厚衣服就好了。” “咱要在县里待很久吗?”刘二媳妇笑道,“离秋凉还要很久呢。” 梨花说,“有牛车,多带几件衣服占不了多少位置。” “被褥带吗?” “不带。” 厚衣服有布挡着,若是被褥,外面那些人就该起疑了。 她家是地主,一旦招摇过市就会成为衙门杀鸡儆猴的对象。 梨花不敢冒险。 锅里重新添了水,刘二媳妇把米倒进饭甑,再把饭甑放到釜里,盖上竹制的釜冠,问道,“要带粮油吗?” 梨花来灶房就是为这事,“你忙你的,灶房里的物件我来收拾就好。” “我帮你呀。”刘二媳妇拍拍衣服,“不行,刘二说了,你是东家,我要帮你干活。” 梨花想了想,“那你揉面蒸些馒头。” 刘二媳妇反手指着自己,“我吗?我娘不让我碰细面的。” 舀米和面是她婆婆在做,有次她婆婆生病起不来床,她就自己去舀缸里的米,差点被她婆婆打死。 梨花知道这事,佟婆子偏心刘大两口子,经常苛责刘二两口子,尤其是刘二媳妇有点傻,稍不顺她的意,她就打骂人家。 看刘二媳妇害怕,梨花说,“我让你做的,她不敢说什么。” 刘二媳妇这才抱着盆舀细面去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005 囤粮囤药 细面用麻袋装着堆在靠墙的竹架上。 竹架共两层,底下是石鑊,陶鬲,泥甗和铜鼎等炊具,上面是一排拴紧的麻袋,这两个月要吃的稻,菽,麦,稷,黍都在麻袋里。 刘二媳妇和面时,梨花悄悄解开了麻袋。 有件事她谁都没说,那日高热后,她有了一口棺材,之所以是棺材不是柜子,因为它的尺寸和后院杂物间的棺材差不多。 稍有不同的是,她的棺材不能躺人,只能囤物。 前几天,她溜进大伯屋翻东西被发现后,索性把屋里值钱的物件全藏进棺材里,大伯娘大发雷霆的要搜她的身,结果啥都没搜出来。 想到大伯娘气得眼歪嘴斜的模样,梨花嘴角微扬,拿起米斗,肆无忌惮的往棺材里舀粮食。 稻谷没脱壳,她只舀了五升,菽能做种子用,她舀了两斗,稷属粗粮,容易果腹,她舀了半麻袋,黍半斗,剩下的位置,她决定多囤成米和面。 米和面是赵家人的主食,架子上搁了三麻袋,梨花直接连米带袋子一起放进棺材,空出来的位置摆上空麻袋,放点柴火进去后拴紧。 一眼望去,麻袋鼓鼓的,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做好这些,她跑到刘二媳妇跟前,“刘二婶,灶房里有姜吗?” 今年气候异常,冬天要比往年来得早来得冷,备些祛寒的食物,路上不至于冻死。 刘二媳妇眉头紧锁,水少了,面粉干巴巴的,她往里加水,并未抬头,“你看看柜子里有没有。” 柜子的位置有点高,梨花找了根凳子踩着。 门一开,浓浓的中药味扑鼻而来,她眼前一亮,手一伸,精准的把药碗拿了出来。 灾荒一来,城里的各大药铺纷纷关门,别说买药,连药渣子都买不到。 这几天,邵氏给她的药她舍不得喝,用罐子密封存起来了,可也只有半罐,如果能囤草药就再好不过了。 她嗅了嗅,问刘二媳妇,“咱家还有草药吗?” “有啊。”刘二媳妇抓了抓干硬的面,继续添水,说道,“你不舒服吗?石鑊里有清热的草药,你拿两株出来泡着,待会我给你熬...” 梨花生病,族里人送了不少草药过来,赵广安暑热晕倒,佟婆子就给他熬的石鑊里的药。 梨花惊喜的跑到石鑊边,揭开竹罩,里面满当当的,虽然有点乱,但多呀,她将其一股脑的丢进棺材。 石鑊空了后,她又去揭陶鬲的盖子,当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差点高兴得跳起来。 鸡蛋,竟然有鸡蛋。 她拿起一颗晃了晃,没坏,她喜滋滋的全部捡进棺材,又迫不及待的去看泥甗和铜鼎。 泥甗里放的是煎药的铫子,铜鼎里堆着几个缺口裂缝的碗,梨花有些失望。 不过也就一瞬,下一瞬她已扒着柜门,继续搜柜子里的物品,碗筷日后再囤也来得及,所以她没动,只把小罐子里的胡麻和猪油收了,生姜大蒜也全拿走。 刘二媳妇还在和面,眉头越蹙越紧,“三娘子,你看我的面是不是太稀了呀?” 梨花下凳,伸脖子看了看,稀得跟泥浆似的,蒸馒头肯定不行,她灵机一动,“摊饼子怎么样?” 刘二媳妇丧气,“我不会。” “没事,你回屋收拾衣物,我自己摊饼子...” “你会?”刘二媳妇满脸狐疑。 她嫁给刘二已两年,从没见梨花进灶房做饭,她会摊饼?不会把灶房烧了吧? 梨花抵着她胳膊就往外推,“我会呀,你就放心吧。” 一句话的工夫,刘二媳妇被推到了门边,她有些着急,“我没洗手呢。” 满手的细面,被她娘看到,不打她也会骂她的。 “你等着,我给你舀水去...” … 梨花没有做过灶上的活,一通手忙脚乱后,饼全糊了,不过油多,闻着很香,像肉似的 扯一小块放嘴里,外脆里软,比肉还好吃。 她已经好多天没吃过肉了,大伯娘说她生病饮食得清淡,让佟婆子顿顿给她煮白粥青葵,淡得她睡觉都在流口水。 此刻沾了油水,浑身都充满了劲儿,于是她重新把灶房翻了一遍,翻出两坛酒,五个火折子,以及一些葵种,不想留给佟婆子,再占地,她也要往棺材里塞,包括饭甑里的米饭,全舀走了。 回前院时,邵氏已经回了,声音从大房屋里传来。 不用说,铁定在帮大房搬东西。 果不其然,下一刻,邵氏就拖着一个木箱从大房屋里出来,过门槛时,她双手抱起木箱,脸色胀得通红。 梨花看得胸闷,扭头去了老太太屋。 老太太站在床前拆帷帐,脚边的木箱已经塞满了,衣衫,褥子,鞋袜,还有几匹白色的麻布,这是老人过世子孙做孝服孝帽用的,老太太看重身后事,几年前请人建了坟后就开始置办这些东西了。 梨花咚咚跑进去,“阿奶,我帮你。” 老太太扭头,朝她笑了笑,“阿奶自己收拾就好,刘二媳妇给你煮了饭,你吃了没?” “吃过了。”梨花脱了鞋上床抓帷帐,“我还摊饼子了。” 她身上的糊味和猪油味儿重得很,一进门老太太就闻到了。 在吃食方面,老太太素来大方,“想吃什么就和你佟阿婆说,让她给你做。” 梨花不喜欢佟婆子,当着老太太的面,没说佟婆子坏话,只问,“佟阿婆她们也随我们去县里吗?” “你佟阿婆拿不定主意,问你刘大伯去了。” 帷帐用布绳系在竹子上的,梨花专心解绳子,语气很轻,“刘大伯肯定不会走。” 刘大不是什么好人,那段记忆里,老村长口干舌燥的劝村里外出逃难,刘大惦记她家几十亩田地,找了无数冠冕堂皇的理由,后来难民进村抢劫,他为了求生,把刘二两口子推了出去。 刘二被难民活活打死,刘二媳妇遭人玷污疯了。 后来老太太回家,已经疯了的她埋了老太太,自尽在老太太坟边。 想到那幕,梨花眼神发冷。 老太太没留意她的眼神,粮仓还有几十石粮食,都走了,谁守那些粮食?所以她是希望佟婆子她们留下来的。 只是这种话不好直接说,见帷帐落下来,她抖了抖上面的灰,捏着两角往中间折。 梨花坐在床边,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老太太脚上的草鞋上。 这种草鞋,老太太每年要编好几双,兴起时要忙到大半夜,因为这事,大伯娘颇有微词,认为家里不差钱,老太太穿草鞋是故意给她难堪,告诉村里人她不孝。 其实不是,老太太嫁给阿翁时,阿翁是个货郎,老太太编草鞋能换粮,在老太太心里,编草鞋是她和阿翁发家的手艺,不想忘了而已。 等帷帐折好,梨花和老太太说,“阿奶,把后院的棺材也捎上吧。” 那段记忆里,老太太逃荒时始终留着那些麻布,谁知天冷后被同行的难民抢了,之后老太太一蹶不振,加之连夜赶路,没多久就病了,身边没有大夫,老太太自知活不了了,趁其他人睡着,悄悄折回了村。 那时饿殍遍野,连树皮都被人扒得干干净净,老太太嚼观音土撑到家里的,不为别的,就舍不得她那口昂贵的棺材,宁死也要死在里边。 梨花见识过她的固执,这才主动提及。 床前,老太太睁大眼,似乎震惊到了。 梨花道,“旱灾不知要持续到几月,难民们进村,肯定会烧杀抢掠,咱家最贵的就那口棺材,必须带着。” 出门带棺材不吉利,但老太太年纪大了,对过世有自己的想法。 刚刚在赵广安屋里梨花就看出来了,老太太阻止赵广安去长安不仅仅是担心赵广安出事,更怕自己闭眼前最疼的小儿子不在身边。 梨花理解不了这种心情,只盼老太太能点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006 开仓放粮 老太太抱着帷帐,魂魄像离体似的,定定瞧着她。 梨花嘟起嘴,拖长音道,“阿奶的棺材是咱村里最气派的,别的好说,就怕被那些不识货的劈成柴烧了…” “谁敢?”老太太思绪回笼,霎时急红了眼,嗓音跟着尖了好几度,“谁敢动我棺材,我劈了她!” 说着,帷帐往床上一扔,转身就从门背后拿了一把锄头出来。 听到动静赶来的赵广安一头雾水,“娘,你干什么?” “老三,把我的棺材搬到前院来。”老太太脸色紧绷,说话牙齿咬得咯咯响,“柜子里的香蜡纸钱也带上!” 那是她花了几贯钱请人打的楠木棺,怎么能便宜那些穷凶极恶的人? 想起什么,她握紧锄头,嗖的冲了出去。 赵广安一脸懵,“你奶怎么了?” “阿奶害怕棺材被难民祸祸了,坚持要带去县里呢。”梨花下床,朝赵广安招手,“阿耶,先把阿奶的木箱搬去院里吧。” 木箱不重,赵广安一个人就行,可他就是不明白,“难民也不是没有脑子的,谁会动那玩意啊?” 梨花抱着帷帐走在后面,余光瞥到窗边有一抹湖泥灰色的身影,登时高声道,“怎么不会?阿奶的棺材选的是上等楠木,四周雕刻了花鸟纹,老木匠说了,若在城里,这种棺材要卖十几贯钱呢。” “梨花说得对,其他都可以不带,棺材必须带上。” 老太太扛着四把锄头打窗边经过,声音掷地有声。 家里有牛车,捎口棺材不算难,赵广安没有忤逆老太太,将木箱搬到院里就让刘二跟他去后院搬棺材。 梨花叫住他,“阿耶,村里死人,要请八个人抬棺才抬得动,就你和刘二叔哪儿行?要不把大伯娘她们喊上吧。” 因为梨花提醒她棺材之事,老太太越发喜欢这个孙女,当即点头,“对,把你大嫂她们喊上。” 大房的屋没关门,老太太刻意抬高音量,里面的人心知躲不过,讪讪的走了出来,“娘,我行李没收完呢。” 老太太顿时拉长脸,“就五个箱子还没收完?怎么,要把家当全搬去县里以后不回来了是不是?” “没有。”元氏躬着身上前,伸手接老太太手里的锄头,细声细气道,“娘,给我吧。” 老太太扭身躲开,“少给我装模作样,你那点心思我还不了解?想去城里,除非我死了!” 元氏是赵广昌娶的继室,这几年一直想去县里陪赵广昌,但老太太不同意,因为元氏让她丢了脸。 世人注重名声,元氏嫁给赵广昌半年就生下长女赵文茵,村里人议论纷纷,怀疑赵文茵是别人的种,老太太要把赵文茵送走,谁知赵广昌坦白他跟元氏成亲前就好上了。 这些年,每每聊到这事,老太太就自觉矮了别人一头,怎么可能放元氏进城过好日子? 被老太太一吼,元氏红了眼眶,老太太火大,“帮老三抬棺材去。” 元氏泪水涟涟的走了,老太太回屋拿纸钱,转身时,外头传来光亮,是佟婆子回来了。 佟婆子来赵家十来年了,惯会审时度势,见老太太脸色不好,把擦汗的巾子往怀里一收就跑过来扶老太太。 老太太看她,“刘大怎么说?” 佟婆子垂下眼,“大郎的意思是留下守粮仓。” 得到这话,老太太展颜一笑,“辛苦你们了。” “哪儿的话?没有老太太您好心收留,我和大郎两兄弟不知在哪儿乞食呢,别说给他们娶媳妇,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你们尽管去县里,哪天村里太平了,我让大郎给您送信您再回来。” 老太太心里熨帖,“我留了几把锄头,若那些人动手,你们也能还手。” “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 多年感情,老太太不担心是假的,又道,“后院的鸡也给你们留几只,馋了就宰来吃,至于粮食…待会让刘大去粮仓挑两担子回来…” 佟婆子一脸感激,“好。” 两人说着话进了屋,不多时就拎着几捆纸钱出来,见赵广安也在,“棺材呢?” “太重了,抬不动。” 佟婆子已从老太太嘴里知晓缘由,笑道,“等大郎回来再搬吧。” 只能这样了。 梨花坐在自家木箱上,手里抓着锄头问她奶,“阿奶,为啥带锄头啊?” 锄头属于铁器,容易被当做谋反的兵器,城门官差不让她们进城怎么办? 老太太言简意赅,“路上防身用。” 近溪村离青葵县六十里,走官道更远,带上锄头心里踏实点,梨花说,“那多带一些。” 她记得杂物间有镰刀锯子,叫刘二去搬出来。 佟婆子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带铁器会不会不方便?” 梨花还不知道她那点心思?扬起脸,笑容灿烂,“不是有牛车吗?有啥不方便的?” 见刘二往后院去了,她又大声道,“佟阿婆,我阿耶要带刘二叔去县里...” 佟婆子蹙眉,“二郎要走?” 赵广安想起这事,说道,“我有事要刘二做,这次带他一起。” 带刘二去县里是女儿的意思,长安遥远,有刘二跟着,遇事有个帮手。 佟婆子低头绞衣角,小心翼翼的问,“二郎媳妇呢?” “也一起。” 佟婆子的眉头霎时舒展开来,朝刘二背影道,“去县里要勤快些,多帮东家干活...” 知道她是答应了,刘二心里高兴,“我会的。” 事情说定,就等刘大牵牛回来套车了,天色暗得浓稠,该是离天亮没多久了,所有人都没回屋,而是搬了椅子在院里坐着。 风已经有了凉意,吹在身上很舒服,梨花甚至眯了一小会儿。 醒来时,天边隐隐有灰白的光落下,外头响起牛脖子上的铃铛声。 除了刘大,一同来的还有老村长。 一宿还没过去,老村长的背似乎佝得更凶了,一开口,嗓子哑得发不出声儿。 赵广安迎上去,“四叔,你怎么来了?” 老村长扯了扯喉咙,赵广安急忙递上竹筒喂他喝水。 几口凉水过嗓,老村长的声音稍稍清楚了点,“都收拾好了?” “就差后院的十几只鸡了。”赵广安朝他身后望了望,“堂兄怎么没陪着你?” 老村长声音嘶哑,“我让他收拾包袱,带着你四婶她们和你一起走。” “还有哪些人?” 老村长摇头,一脸落寞,“其他人不肯走。” 对于逃荒,族里人异口同声的拒绝,且个个神色淡然,不以为然。 老村长握紧赵广安的手,无力道,“怎么办呀?” 赵广安哪儿有法子?问道:“他们为何不走?” “找到了水,又有你们放粮...”回想族里人说这话时的神情,老村长不禁落泪,“六月就旱成这样,七八月只会更严重,都说酷暑必有寒冬,现在不走,冬天也熬不过啊...” 赵家祖辈就是逃荒来的,当时老村长已经有记忆了,因此特别敏感。 尤其是朝廷。 旱灾这么久,朝廷没有任何动静,太反常了。 这种反常,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赵广安没见老村长哭过,有些无措,“族里人多,单靠我家开仓放粮,粮食也不够啊...” 老村长茫然抬头,“什么?” “我家的粮食,去年就卖得差不多了。” 照理说,他家是不缺粮的,他家做米粮生意,丰收年的米粮价格低,他家会低价买来囤着,等米粮价格上涨再卖出去,前几年风调雨顺,他家最多囤了几百石粮食,偏去年粮价好,全被东边的商队买去了。 现在粮仓顶多也就二三十石粮食。 老村长老泪纵横,“那可怎么办呀?” 地主家都没粮了,其他人可怎么活? 梨花搬椅子给老村长坐,与赵广安商量,“阿耶,要不咱们再开一次仓吧?” 让族里人知晓她家的情况。 赵广安皱眉,“但你大伯不在啊...” 梨花看向太师椅上打盹的老太太,“阿奶不是有粮仓的钥匙吗?” 赵广安当机立断,“那就开仓。” 老村长急得嘴里起了泡,“那我赶紧通知大家伙。” “等一会儿,我让刘大他们挑些粮食回来我带去县里。” … 累了一宿,村民们挑水回家倒床就睡了,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一声高昂嘹亮的声。 “放粮咯,放粮咯...” 整个近溪村,有资格放粮的只有地主。 赵铁牛家挨着赵家,当‘放粮’两字在耳边重复了五遍时,他悠悠转醒,“媳妇,听到了没?” 话音未落,就听咚的一声,刚刚还在床上的人已蹿到了门边。 “铁牛,快!” 赵铁牛瞬间清醒,甩腿就冲了出去。 清晨的风不像白天闷热,赵铁牛觉得身上凉丝丝的,犹如冲了个凉水澡,浑身舒坦得不行,这不,两条腿像马蹄似的停不下来。 直至,一阵尖锐声从背后响起。 “赵铁牛,你他娘的发什么疯,衣服不穿就出门!” 赵铁牛怔怔的低头,脸色大变,“啊啊啊...” 双手捂胸,慌不择路的冲进了赵家,见赵广安站在老黄牛前,鬼使神差的跑过去扒了他的半臂衣套在身上。 赵广安给牛喂草呢,一双粗糙的手突然伸过来三五下扒了他的外衣,待他定睛看过去时,那人如脱缰的野马溜了。 赵广安低头看自己仅有的里衣,脸黑如墨,“谁啊?” “三堂弟,借你的衣服穿一下。” “……” …… 棺材已经搬到车上了,里面放了香蜡纸钱,还有几十斗粮,而老太太最爱的草鞋则串在竹竿上,用绳子绑在棺材木上。 老太太这么做时,梨花欢喜的跑进灶房,顺走了一个铜鼎,一个陶鬲,一个铫子,以及四个空箩筐。 依葫芦画瓢,找绳子绑在棺材木。 这样一来,除了棺材,箩筐也能囤东西,众多物件里,她选择囤被褥,她屋里的,老太太屋里的,一床褥子都不给佟婆子留。 老太太看她从这屋跑到那屋,唤道,“梨花,走了。” “来了。”梨花收好被子,蹦蹦跳跳的找老太太跑去。 老太太弯腰抱起她放在棺木旁,“扶着棺木,别摔了。” “好。” 天色已亮,梨花和老太太扶棺而坐,其余人则在放行李的板车上,四头牛,两辆车,赵广安和刘二各自赶着一前一后出门。 村道上,村民们抱盆的抱盆,挑箩筐的挑箩筐,像长龙似的往粮仓涌去,牛车接近时,他们喜气洋洋的让路,寒暄问道,“三堂弟,去哪儿啊?” 赵广安提了提牛绳,声音洪亮,“去逃荒。” “???” 这时,穿着赵广安衣服的赵铁牛狂奔而来,“完啦,完啦,地主家没有余粮啦。” “!!!”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007 全村逃荒 近溪村多山,耕地并不辽阔,梨花阿翁做货郎攒了钱后,四处雇人开荒才有现在的几十亩田地,有了粮食,他又开始做米粮生意,粮仓从一个建到四个… 十几年间,梨花家一直是最富裕的。 而现在,村道上那个裸着腿毛的赵铁牛竟说她家没有余粮了,怎么可能? “三堂弟…”村民指着癫狂跑回家的赵铁牛,难以置信的问赵广安,“你家粮仓空了?” “不然呢?”赵广安垂目,俯视着说话人,“你当我吃饱了撑着的没事带全家老小逃荒玩啊…” “……” 村民们震在原地,而赵铁牛仍在呐喊,“媳妇,装上粮和水,咱逃难去啊。” 不知是不是太过急切,“啊”字都破音了。 关于逃难,昨晚老村长苦口婆心说了许多,他们再不当回事也知道老村长没有坏心,村里除了地主,老村长家的田地最多,这一走,庄稼只能烂在地里,明年田地该休耕,种不种,日子都不会好过。 … 村民们听到赵铁牛家里霹雳哐啷的,不由得烦躁,偏老村长还在远处嘶吼,“广安啊,咱祠堂祖宗们的牌位给你装好了,你记得搬上车啊。” 村民们心里头更乱了。 有急性子的汉子问他媳妇,“媳妇,咱跑不?” 他媳妇犹未回神,“往哪儿跑?” 还能往哪儿跑?当然是往城里跑啊,他扔了箩筐,“我问问娘去。” 知道地主家开仓放粮,村里老人孩子都出来凑热闹来了,孩子们围着牛车,满脸艳羡,而老人们的目光都被那口油漆锃亮的棺材吸引了去。 黄褐色的木材,纹路清晰,四周栩栩如生的花鸟相衬,比几年前看着更大气了。 望着这些羡慕的目光,老太太心里十分受用,脊背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 见妯娌站在路边,两侧是箩筐和木桶,她清了清嗓子,“四弟妹,把棺材带上啊。” 师傅不做倒地木,生前不备好棺材,死后去哪儿弄棺材去? 老太太语重心长,“咱这把年纪,说没就没了,你不带棺材,死了咋整?” “……” 妯娌两年轻时就不对付,分家后更甚,这些年,但凡遇到,必阴阳怪气对方一番。 因为元氏,老太太没少遭老吴氏白眼,也就棺材能让她高出一头。 装没看到对方射来的眼刀子,老太太贴心的唤几个侄子,“大壮,把你娘的棺材带上。” 赵大壮挠头,目光询问他阿耶。 老村长听到老太太语气就头疼,哑着嗓子道,“带上吧。” 几兄弟掉头进了院,凑热闹的老人们捏着下巴,脑子里快速合计着。 有年轻媳妇没搞明白眼前的状况,“谁逃荒带棺材啊?” 老太太不乐意了,带棺材怎么了?她还把死后烧的香蜡纸钱也带上了呢。 见问话的是堂亲,她没挤兑人,只道,“人老了,不知哪天就去了,有口棺材,我就是死也死得安心点。” 这话可说到老人们心坎上了,人过五十,图的不就一口好棺吗? 换成她们也要带棺材的。 老太太出了风头,滔滔不绝,“别看棺材占地,但能装东西啊,我家粮食都搁里面放着呢。” 她拍拍棺木,看向脸色铁青的妯娌,耐心道,“你把箩筐里的行李放棺材里,省事!” 老吴氏剜她一眼,胸闷不已。 要不是往后需要赵广昌帮衬,她非扑过去撕烂那张嘴不可。 不就显摆自己有口好棺吗?真那么喜欢,早点死啊… 老吴氏狰狞的背过身,见几个儿子推着牛头车出来,心道不好,她的棺材搁在柴棚,平日没怎么打扫,蒙了不少灰。 偷看老太太表情,果不其然,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老太太眉开眼笑,心情大好,“老三,借一头牛给你四婶拉车。” 老吴氏瞪儿子,眼珠都快瞪出来了,见状,老村长急忙给她顺气,“趁日头不热,赶紧走。” 老吴氏歪了歪嘴,看他,“你真的不走?” “走不了啊。” 他是族长,是族里人的主心骨,他要走了,真乱起来,族里人咋办? 赵家刚来近溪村时,不过十四人,几十年过去,族里的娃都几十个了,抛下他们逃荒,日后到底下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 他看向几个堂兄弟,“你们不走就先备好棺材。” 昨晚信誓旦旦反驳他的几个老人纠结起来。 就在这时,草草收了几件行李的赵铁牛挑着箩跑出来,“三堂弟,我们和你一起啊。” 箩筐里装着两个娃儿,随他的动作东摇西晃,哇哇尖叫着,兴奋极了。 其他孩子见了,撒泼打滚要坐箩筐去逃荒。 孩子声音尖细,这一闹,整个村道像炸了锅似的,闹得人头疼。 有大人哄道,“走走走,马上走。” 老村长当了真,再接再厉的劝,“庄稼死了,现在不走,寒冬吃什么?先前还指望广安他们能接济大家伙,现在连他家都没粮了,咱们留下不是等死吗?” “对,大堂兄在县里有粮铺,跟着他不至于饿死…” 赵铁牛的声音振聋发聩,伴着他的话音落下,人群陷入沉寂,忽然,争先恐后的散开,风驰电掣的离去。 一群人奔走相告,“地主家没有余粮了,咱快逃难去啊,现在不跑,以后没得跑咯。” 奔跑的身影里,几个娇小驼背尤其快,她们边跑边喊,声音压过了哭闹的孩童,“大锤,大锤,你跑得快,先回家收拾啊。” “狗蛋,狗蛋,别野了,阿奶带你逃荒啊。” “喜妹,喜妹…” 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里,梨花总觉得族里人很兴奋,不禁怀疑老村长之前是不是用错了法子,瞧她堂阿翁跑得多快,老寒腿都快跑没了… 老村长也看到了,明明该欣慰的,结果更愁了,“怎么办哟。” 族里一百多人,加上其他几户人家,赵记粮铺哪儿住得下? 梨花不懂,“族里人肯离开不是好事吗?” “可…”老村长愁眉不展,“可他们赖上你们了啊。” “不更好吗?”梨花眼里满是高兴,语气真挚,“铺子里的粮给别人也是给,给族里人也是给啊。” 县里的情况也不好,旱灾时,衙门强行要求县里富户捐粮,富户离开后,衙门又把主意打到城中粮铺,那段记忆里,她家粮铺的粮全被官差拿走了。 既然这样,不如给族里人呢。 老村长看她不知事,目光投向老太太,老太太笑吟吟抚摸着自己的棺材,并未看他,倒是赵广安道,“不管怎么说,先进城。” 族里人风风火火跑回家,衣服,竹席,粮食,碗筷,锄头,木盆,凡是眼里看得到的,顺手就往棺材里扔,家里没棺材的就用扔箩筐里。 梨花她们到村口时,后面一群人追,抬棺的,挑箩的,背背篓的,浩浩荡荡,像去打仗似的。 老村长留在最后,反反复复的吆喝,“地主家没有余粮了,逃荒去咯。” 从昨晚到现在,他说话已经很费劲了,但他背着手,挨家挨户的敲门,确认族里人走光了他才急匆匆的离开。 太阳已爬上东山,村口刻着“近溪村”三个字的石墩仍然耀眼,老村长摸出木炭,慢悠悠的写下一行字,之后才追着队伍跑去。 ...... 梨花坐的牛车有竹篷,阳光照耀时,皮肤没有灼热感,前边牛车上的人就难受了。 赵文茵拿竹扇挡在头顶,小脸红扑扑的,满是不耐,“凭什么梨花不用晒太阳?” 元氏抱着小儿子,快被颠吐了,于她而言,晒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木箱的汗臭味,笼子里的鸡屎味。 片刻前,族里人追上牛车,想把自家箱子搁牛车上,老太太会做人,当即指着她们这辆牛车,让他们随便放。 有一就有二,不多时,牛车就拥挤得只剩她们坐着的地儿。 她看不到后车的情形,只得硬着头皮道,“娘,二娘和四郎好像有些中暑,能不能来你车上?” 老太太带着棺材扬眉吐气了一回,难得没有骂人,“抱过来吧。” 刘二把车停下,元氏忙带着子女跳下车。 族里人脚程快,追上后就没落后过,见牛车停下,跟着放下箩筐歇息。 除了棺材,重物都放牛车上去了,箩筐多是挑的奶娃,心细的带了煮饭的石釜,炖菜的调料。 赵铁牛五大三粗,只带了换洗的衣物,家里仅有的粮食,以及一桶水。 趁休息的间隙,他走到老黄牛旁,问赵广安,“咱啥时能到县里啊?” 他爹娘过世多年,这些年,没少受赵家恩惠,所以赵广安要逃,他想也不想就跟了。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藏青色翻领半臂衣,赵广安看得别扭,“啥时候还我衣服?” “啊?”赵铁牛低头,下巴的汗恰好滴在领子上,他抬手擦了擦,“现在还?” “......”赵广安拧起眉,“洗了后还我。” 赵铁牛嘿嘿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三堂弟你是讲究人,肯定闻不惯我的汗味,我琢磨着穿两日就脱下来洗了。” “……”赵广安心里骂人:不要脸。 两人说话时,元氏扶着女儿上了车,把儿子递给老太太,随即双手撑着车板,正要用力往上时,老太太的话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泼下。 “孩子们跟着我,你去前头。”老太太素来不给她面子,直言,“看到你我浑身难受。” “......” 赵文茵看她娘被拒,小脸一扭,撑着车板就跳来下去,“阿娘不坐,我也不坐。” 因为村里的闲言碎语,老太太一直不喜欢赵文茵,冷道,“随你。” 元氏看老太太不喜,扯过女儿,“你上去。” 赵文茵挣脱就往前跑,老太太怀里的赵漾看他阿姐跑了,也不干了。 赵漾已经五岁半了,被元氏养得白白胖胖的,他一使劲,老太太有些抱不住他,当即也恼了,“要走就走,我还懒得伺候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008 路上吵架 婆媳两不和已久,村里人早就见怪不怪,因此并没上前劝架的。 挑拨离间的倒是有。 老吴氏背着半桶水挤过来,眉飞色舞道,“二嫂,你也太凶了,小漾还小,离不得娘不是人之常情吗?梨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广安还把她架在脖子上呢。” 老太太脱口而出,“能一样吗?” 梨花是福星,有了她,老三没有出去赌过。 赵漾是个哭包,整天到晚就知道哭,性子一点都不讨喜。 知道老吴氏爱搬弄是非,老太太不给机会,岔开话题,“你棺材擦了吗?那么多灰,躺着不难受啊?搁我我可受不了。” “......”老吴氏想骂人,她没死呢,躺什么躺? 元氏带着孩子回到车上,老太太斜妯娌一眼,“不说了,我睡一会儿。” 人比人气死人,老吴氏快气死了,人家车里坐着,不遭风吹,不遭日晒,哪儿像她,一把年纪还得背个水桶赶路。 见老太太钻进棚里,她顿觉脸皮烫得慌,忙往树下走。 树叶遮阴,村里人都不往路中去,便是抬着棺木的汉子也尽量站在树荫底下。 饶是这样,好多人的衣服还是被汗打湿了,越往前,车边的人越少,差不多四里路时,赵广安放缓了速度。 再往前,是一个路口,左侧山路蜿蜒,右侧道路宽敞,笔直的通向远处山坡。 梨花识路,当当赵广安拍着牛脑袋左转走山路时, 她喊,“阿耶,咱们不走官道吗?” “不走。” 赵广安原本打算走官道的,官道宽敞,方便牛车行驶。 可他们人多,走官道太惹眼,要知道,官道除了南来北往的商人,还有办差的衙门官员,北上逃荒的难民不识路,也会走官道。 这么一来,官道就不那么安全了,所以这才改了主意。 …… 青葵县在北边,沿着山路北上,要途径十几个村子。 眼下田间裂了缝,稻谷枯死了,牛车所到之处,尽是枯败之色。 老太太好多年没出过村,乍眼瞧到地里的景象,露出悲痛之色。 梨花扭着身看了一路,心情还算平静,越早离开越安全,至于庄稼,怎么都救不活了,再惋惜都没用。 见老太太情绪低落,梨花宽慰她,“有些是杂草,草越茂盛,秋冬的柴火越多,是好事。” “再不下雨,明年的收成也会受到影响。”老太太也是苦日子里熬出来的,知道收成不好日子有多艰难,但看孙女一脸娇憨,不忍坏了气氛,“幸好咱家有铺子。” 铺子的收益好,哪怕明年田地继续休耕,全家老小也不愁吃穿。 梨花甜甜一笑,“是呀。” 山路转过山弯,弯弯曲曲的沿山而上,视野缩小,梨花探出了头。 路边山石嶙峋,有些跌落到路上来。 蝗灾过后,合寙族来势汹汹,几日功夫就从乌蒙县跑到戎州来,若在路上设些屏障,合寙族是不是会慢点? 她问赵广安,“山里有石头吗?” “不清楚。”赵广安专心看着地面,避开有碎石的地方。 老太太伸头瞅了眼,大山高耸入云,望不到头,跟梨花道,“没有。” 梨花看过去,老太太道,“山里有石,朝廷征徭役时就会去采石头了。” 这几年村里人服徭役多是修路挖沟渠,其他重活是没有的。 说到徭役,梨花想到个问题。 整个青葵县,似乎已经有两年没有服徭役了。 她小时候,每年秋冬,村里的汉子们就会出门,只有老弱妇孺留在村里,而这两年,好像没人离开过。 “阿奶,徭役是每年都有吗?” 小姑娘问得认真,老太太好笑,“说书先生没讲过这些?” 小姑娘从小泡在茶馆,听的故事快赶上吃的米饭了,会不知道这个? 梨花歪头,“说书先生说要看当地衙门的意思。” 老太太点头,“是这样的。” “那年年都有吗?” “当然不是,衙门的大人会巡查,哪儿的路坏了,沟渠堵了才会征收徭役。” “兵役呢?”梨花屏住呼吸,小脸崩得紧紧的。 老太太觉得有趣,捏她的脸,“又不打仗,征兵役做什么?” 怎么不打仗?岭南早就乱了,只是消息没传过来而已。 梨花揉揉脸,又去问赵广安,“阿耶,你去过岭南吗?” “好端端的,我去那种地儿作甚?” 岭南乃苦寒之地,多是做错事被朝廷发配到那儿的,赵广安胆儿再大也不敢去那种地方,“你问岭南干什么?” 犹记得女儿生病时,嘴里嘀咕过好几回,莫不是又犯病了。 梨花看他回眸,怕他多想,脆声道,“岭南的荔枝甜。” 青葵县与岭南就隔了个乌蒙县,往年夏季,镇上好多卖荔枝的,今年倒是没怎么看见。 赵广安道,“阿耶没在镇上看到卖荔枝的,到县里,阿耶再给你找去..” “阿耶真好。”梨花低头,拂去眼底湿润,接着问,“阿耶,岭南闹灾了吗?” 不闹灾,合寙族哪儿来的? 据说合寙族形貌丑陋,繁衍极快,在那段记忆里,合寙族不过两月数量就壮大了好几倍。 想到满街的鲜血,她不去想徭役兵役了,“阿耶,再快点。” 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的,赵广安忍俊不禁,“快不了。” 村里有老人,牛车行太快,老人为跟上来会累倒的,赵广安伸手,从兜里摸出一块碎成渣的糕点,“没有荔枝,梨花可以吃糕点呀。” 老太太最爱吃糕点,,老人家牙口不好,就爱软和的,梨花接过手就递给老太太,“阿奶,你吃。” 老太太心里软得不行,不怪她疼梨花,家里这么多孩子,就梨花记着她喜欢吃什么。 她摇头,“阿奶不饿,你吃吧。” 清早出门前,佟婆子蒸了几个馒头,她肚子饱着呢。 想到馒头,老太太问梨花,“你昨晚去灶房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佟婆子和面时发现架子上少了几袋粮,细面也少了,麻袋还被混了柴火进去。 佟婆子怀疑刘二媳妇使坏,将人好一通骂,可她把刘二两口子的屋搜了个遍也没搜出粮食来。 据刘二媳妇说,梨花是最后一个进灶房的。 梨花眨巴眼,“哪儿不对劲?” 老太太摇头,“罢了,左右咱都走了,追究那些也无用了。” 梨花做那些事时,忘记佟婆子会进灶房做早饭,还好有棺材,没有让佟婆子怀疑到她身上。 见老太太不问,她舔了口糕点,整个人安静下来,赵广安不习惯,回了好几次头,走了差不多几百米,喊前面的刘二停车歇一歇。 牛车一停,只见元氏脸色苍白的翻下车,摇摇欲坠的走到路边干呕起来。 老太太看得心气不顺,“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吐呢。” 元氏装给谁看呢? 老吴氏凑过来,“广昌媳妇不是又有了吧?” 老太太睇她一眼,“要不你给把把脉?” “我又不是大夫。”老吴氏累得不行,看了眼路边,见元氏僵直背,心里跟明镜似的,放下木桶,抓着瓢舀起一瓢,问梨花,“三娘,喝水不?” 梨花注视着路边的情形,下意识问,“阿奶你口渴了没?” 老太太得意的瞥向老吴氏,心道,你讨好我孙女又如何,在我孙女心里,我才是亲奶奶。 老吴氏哪儿不懂她的意思,嘴唇贴着瓢沿,咕噜咕噜灌了两口。 老太太跟梨花道,“阿奶不渴,你渴的话让你四奶奶盛一碗给你。” “我也不渴。” 她们已经走了差不多五里,离青葵县还有七十里,不省着水喝,半路还得到处找水。 家家户户都带了水,见牛车停下,各自拿着竹筒走了过来。 “三堂弟,咱啥时候能到县里啊?” “一直走的话半夜能到。”赵广安看向树叶缝隙里的天,补充道,“但再过一会儿就会热,咱们得找个地休息,太阳落山再赶路。” “那啥时候能到?” “三天后吧。” “这么久?” “没办法。” 村里有老人孩子,一直走的话,他们身体吃不消。 这时,老村长杵着拐杖来了。 不知他去哪儿找回来的拐杖,有了它,整个人有了身材和威严。 他走到老吴氏身旁,张着嘴要说点什么,赵铁牛眼疾手快捂了他的嘴。 “四叔,你嗓子不好就别说了。” 老村长狠狠拍他手背,深邃的眼快把赵铁牛瞪出个窟窿来。 赵铁牛把手拿开,老村长一拐杖打了过去,“你的手摸过鸡屁股啊这么臭?” “你怎么知道?”赵铁牛指着板车上的笼子,“三婶家的鸡拉的屎太臭了,我摸它屁股看病呢...” “……”老村长没忍住,又揍了他一棍子,“滚。” 赵铁牛捂着挨打的胳膊跳开,片刻后,又扯着嗓子道,“四叔,你嗓子坏了,不能说话。” 很多事情还要四叔主持,他有个闪失,族里铁定会乱。 就说去县里这事,四叔是长辈,他在场,广昌堂兄虽有怨言也不会摆脸色,他要不在,广昌兄把他们轰出来怎么办? 他抬起手,朝手掌哈气,后又在衣服上擦了擦。 见他这样,老村长眼皮跳个不停,捂嘴就喊儿子。 赵大壮上前,“爹...” 老村长指着赵铁牛,“把他弄远点。” 赵铁牛叫苦,“我也没做啥啊?” 不让四叔说话是为他好,看赵大壮过来,他缩了缩脖子,“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走出去几米远,再次吼起来,“大壮堂兄,劝四叔少说话。” 别哑了看到广昌堂兄啥都说不出来。 见他如此关心老村长,消停的老太太不禁道,“别说,铁牛这娃比大壮还担心四弟呢。” 老吴氏跳起,“你啥意思?” 老太太无辜的耸肩,“我夸铁牛两句怎么了?” 眼看妯娌两又红了脸,老村长感觉头疼又犯了。 赵大壮劝他娘,“铁牛说得不错,爹的嗓子哑了,不说话恢复得快些。” “你说你都这把岁数了,活得还不如大壮通透。”老太太嘲讽道。 “你自己又好到哪儿去?广昌媳妇晒成那样了也没见你关心她两句…” “……” 别说老村长,梨花都隐隐感觉到头疼了。 逃荒呢。 有工夫吵架,不如想法子找水,三天才能到县里,大家伙带的水肯定不够,不早作准备,渴了就迟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009 遇到死尸 老村长想说的就是这事,村里多数人没离开过村子,眼下又干旱着,得派人去前边找水。 哪晓得被赵铁牛打岔差点忘了。 他拉开老吴氏,跟车上喝水的赵广安道,“广安,你熟悉路,知道哪儿能弄到水吗?咱们路上耽搁得久,不能让大家伙渴着啊。” 赵广安去县里通常走官道,对这周遭的情况并不了解,于是摇了摇头。 老村长皱眉。 这么多人,没水肯定得闹。 想到什么,声嘶力竭的喊儿子,“大壮,快让大家省着水喝,到处都在闹灾,咱们带的水必须坚持到县里。” 他过来的时候,看到几个汉子舀水洗脸。 赵大壮见他说话宛若石头擦过嗓子,急忙高声吆喝,“去县里要三天,别把水喝完了。” 有人不满,“离县城不是七十几里地吗?怎么要三天?是不是走错道儿了?” “就是这条道儿。”赵大壮怕像他爹那样破嗓,直接捡正事说,“考虑到天热,咱再走几里就不走了,等太阳下山再走。” 这话一出,家里有老人孩子的松了口大气,日头升高,孩子哭这喊热,若不歇息,真怕孩子热晕了,只是家里没老人的不乐意了,一鼓作气走到县里是最好的,拖得越久,人只会越疲惫。 碍于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赵姓人家没人挑刺儿,倒是有两户外姓人家找到了老村长。 “村长,我家就背了半桶水,肯定不够七个人喝...” 说话的汉子姓罗,是家里的老大,爹娘死后,独自养着五个弟弟,前年成的亲,媳妇是西山村的人。 西山村和甘泉村隔着一座山,那边的人经常跑到甘泉村偷东西。 甘泉村村长找里正抱怨过好多回了。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由,老村长不喜欢西山村的人,问他,“你媳妇让你来的?” 汉子脸热,“不..不是。” 老村长语气不好,“天干得这么厉害,几岁大的孩子都知道出门把竹筒灌满水,你们不知?” 汉子连忙解释,“我们灌满了水的。” “那怎么只有半桶水?” 昨晚进山挑水,他跑了两趟,分得六桶水,哪怕洗澡也不至于只剩半桶。 汉子眼神闪烁,不敢看老村长的眼。 老村长活了大半辈子,怎么会不知他们的想法?无非觉得自己年轻,不想跟一群累赘一起,缺水约莫只是借口。 本就不是一家人,散了就散了,老村长虽有不舍,可以没别的法子,沙着嗓道,“赵家老人孩子多,走一会儿就得歇半天,你们脚程快,先走吧。”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有些心虚。 他们不想离开村子,日子再难,熬一熬就过去了,一旦出去,吃喝拉撒就愁人得很。 但那会儿全村人像魔怔似的,他们不自觉就把行李收好跟了出来。 此刻已经开始后悔了。 罗家汉子道,“我们知道老村长是为我们好,但我们与赵大郎无亲无故的,这么攀上去终究不好意思,我们也不是去县里,而是想回去。” 老村长急得只有气音,“都出来了还回去干什么?” “屋前的青葵活了,多灌点水,寒冬有吃的。” 两家都是这个意思。 老村长拦不住,连连叹气。 两家人一走,其他几家外姓人也动摇了,纷纷告辞离去。 眼下才走几里路,到家还早着,他们迅速挑起行李,喊着孩子家去。 老村长拍腿,无声落泪,“不能回去啊。” 赵广安没怎么和那些人打过交道,心底毫无波澜,劝老村长,“四叔,人各有志,他们要回就让他们回吧,没准过几天就下雨呢?” 赵铁牛不认同,“下雨又如何?庄稼已经死了,哪怕他们把全村田地的庄稼收了也没多少粮食啊。” 进了城,有赵广昌救济不好吗? 人已经走远,喊肯定喊不回来了。 老村长一脸悲伤,“广安,赶路吧。” 外姓人的离去,梨花高兴多过其他,这个世道讲究宗族,面对危险,只有族人才会团结御敌。 她舔完糕点有点口渴,拿过竹筒小口喝水,盯着远去的背道而驰的背影发呆。 车子又开始颠簸,不多时她便昏昏欲睡,就在眼皮越来越重时,牛车倏地停下。 她重心不稳的朝前撞去,但听赵铁牛的大嗓门响彻整个队伍,“有死人。” 她立刻睁眼冲了出去。 山路旁,一个灰色衣衫的人倒在路边,面庞臃肿,五官难辨。 看其穿着,应该是男子,因为赤着胳膊。 尸体已经发臭,衣服上爬满了蛆虫,赵铁牛吼一嗓子便蹲在路边吐了。 元氏她们宛若被夺了魂儿,半晌才回魂尖叫,“死人呀。” 赵文茵姐弟两抱住她嚎啕大哭。 老太太钻出车棚,大声呵斥,“死的是你爷还是你奶啊就这么哭!” 姐弟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喊老村长,“老四,你去看看。” 突如其来的动静引来许多人,人们先是好奇张望,紧接着,便是络绎不绝的干呕声。 看梨花目不转睛盯着那处,心下稀罕,“三娘不怕?” 梨花脸上波澜不惊,“不怕,更恐怖的我都见过。” 吹牛! 老吴氏咽下肚里升腾上来的馊味,挑事道,“那你说说...” “南边有一种异兽,独爱人肉,为了一日三顿有肉吃,专门捕捉弱小圈养起来供他们割肉…” “…”老吴氏心里恶寒,“说书先生讲的?” “我亲眼看到的。” “......”老吴氏瞪老太太,“瞧你把三娘教成什么样了?” 小小年纪,别的不学,竟学吹牛了。 老太太全神贯注望着路边的尸身,没细听老吴氏说了啥。 见赵广安要下车,她心下大骇,扑过去拉人,“不许去。” 赵广安被她一抓,吓得差点摔下去,稳住身形,“我就看看...” “不许。”老太太一脸凝重,“死人脏,活人染上会生病。” 这不是危言耸听,是赵家祖辈积攒的经验,老村长也知道,他和长辈逃难时,途中好些人染了病。 那人不知死了多日,蛆虫堆里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见几个晚辈不知天高地厚的往前凑,拐杖一挥,“往后退!” 他呕了一声,问大家伙,“谁家有竹..” 想问谁家有竹席,拖过来盖住尸身不至于吓到人,哪晓得还没说完呢,嘴巴再次被人堵住。 一手鸡屎味儿,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四叔,你真的不能再说话了,有什么和大壮堂兄说,让大壮堂兄来安排。” 赵铁牛踹赵大壮,赵大壮身形一颤,哇的弯腰狂吐,吐得面目都扭曲了,道,“爹,你说。” 老村长瞪赵铁牛,后者理直气壮地收回手,学老村长平常的语调,“四叔啊,我是为你好啊。” 老村长不想搭理他,交代儿子,“找一床竹席来。” “好。”赵大壮不敢往尸身看,掉头就跑向自家车板,他媳妇带了两床竹席,卷起放棺材里的。 竹席一盖,密密麻麻的蛆看不见了,老村长扬手,示意大家伙继续赶路。 “不埋了他吗?”一个枯瘦如柴的婆子嘀咕了句。 老太太一个冷眼扫过去,“染上病怎么办?你花钱医治啊?” 很少看到老太太人前甩脸色,婆子挂不住,悻悻退到后边去了。 尸身腐朽得厉害,臭味挥散不去,大家伙受不了,时不时就爆出几声干呕。 赵铁牛怕打扰赵广安赶车,退到车棚来,“三婶,你说他是哪儿的人啊?” 老太太脸色还阴着,不过语气好了许多,“不知道。” 赵铁牛又问梨花,“三娘,你出门的时候多,附近的村子有哪些啊?” 梨花回,“构树村,大枣村,山田村...” 赵铁牛媳妇就是大枣村的,不会是他岳父舅兄吧?他急道,“媳妇,你要不要回娘家瞧瞧啊?” “瞧什么瞧?”他媳妇掐他胳膊,用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咱们这是去县里打秋风,去我娘家,我爹娘兄嫂要跟着怎么办?” 想到岳父家的性子,赵铁牛再不敢提了,只问,“这儿离你娘家多远?” 平日两人回娘家都抄小路,没有走过山路。 “绕过这座山就能看到大枣村了。” “会不会是村里人?” “甭管是不是村里人,只要不是咱爹娘就和咱没关系。” 赵铁牛想想也是,抓着箩筐的绳子往前去了。 山间树多,树的阴影笼罩下来,不算晒,大家又走了四五里,零星的茅草屋跳进视野里。 大枣村这面的山高,整个村的房屋散乱的落在树木间。 赵广安将牛车停在路边竹林旁,朝赵大壮喊,“不能走了。” 已经走了十里,再往前,没有歇脚的地儿了。 赵大壮把手里的牛绳给弟弟牵着,站直身吆喝,“大家伙去竹林休息,傍晚再走。” 老村长坐在牛车上,琢磨着要不要去拜访下村长,百户为里,大枣村和近溪村同属一个里正,村里缺水已经十来日了,即使劝不了他们逃荒,告知水的位置也好。 他自认没什么本事,但没害过人,离村时,他给桑桃村的村长留了一行字,写在村口的石墩上,桑桃村的村长要是看懂了,不日就会带着村民们追上来,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滑下车,朝羊肠小道走去。 忽然,一股鸡屎味窜入鼻尖,他心下警钟大作,“滚...” 话一出,他愣住了,因为没声,他不死心,使劲震了震嗓,“滚。” 别说声儿,气音都没了。 赵铁牛竟没挨骂,纳闷的凑到老村长前边,见他攥拳跺脚的张大嘴却没音儿,一脸了然,“看吧,我就让你别说话你还不信,哑了吧?” “......” 老村长怀疑堂弟是被这个儿子气死的,举起拐杖往他身上挥。 赵铁牛一年四季都在赵家做短工,肉结实得很,他拍拍胳膊,“嘿嘿,不疼,四叔,你是不是没力气了啊,听我的,去车上坐着,这三天好好恢复...” 进城后还有场硬仗等着呢。 这话他没说。 他相信,以四叔的聪明,肯定懂,“四叔,我扶你去车里吧。” 族里人抱着竹席往竹林去,这时候去车里不是晒太阳吗? 老村长拂开他伸来的手,怒冲冲回了竹林。 梨花看老村长勃然大怒,抱着竹席走远了点,竹席是老太太屋里的,老太太认床,竹席帷帐全拆了带着。 她往前几步,听到大伯娘夹着哭腔的音,“娘,我们没带铺地的席子。” 老太太语气不善,“那三个箱子装的什么?” 元氏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大房的行李塞了五个木箱,在老太太的唾骂下缩减成了三个,基本都是四季衣衫和布匹首饰,以老太太的性子铁定容忍不了。 见元氏哑巴,老太太火冒三丈,“其他人都知道带竹席你不知道?我说你脑子成天想啥呢?” 已经坐下的老吴氏又开始拱火了,“广昌媳妇,过来和我们一起坐吧。” 元氏哪儿敢?被老太太看到,肯定大发雷霆了,回道,“我找其他人问问...” 梨花找了处地势平坦的地铺竹席,老太太盯着元氏方向,哼哼不停,“你大伯母就是个蠢的。” 见其余两个媳妇两手空空的站在旁边,“你二伯母和你阿娘也是。” 梨花扯了下嘴角,不置可否,“要叫她们过来吗?” “她们要过来就过来,不过来就算了,我这个岁数,难不成还要伺候她们不成?”老太太脱了鞋躺下,只觉骨头像散架似的,还饿得慌,问梨花,“饿不饿?你佟阿婆给我装了几个馒头,吃不?” “我不饿。”梨花吃了糕点又喝了水,能撑到天黑,她问老太太,“阿奶饿了吗?我给阿奶拿馒头去。” 馒头放在竹篮子里,这会儿还在车上,梨花把腰间革带别着的扇子给老太太就跑了出去。 赵广安正准备卸车,梨花提了竹篮走到他跟前,“阿耶,吃馒头吗?” “不饿,你吃你的。” 梨花扯了半块递到他嘴边,赵广安宠溺的张嘴。 梨花笑起来,“阿耶,卸车套车麻烦,就让它这样吧。” “累着牛咋办?” “多喂些水和草。” 大枣村虽然人少,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怕那些人冲出来抢劫。 赵广安汗流浃背,真不想动了,梨花一说立即松开拽绳子的手,去后边抓了两把枯草过来。 牛嗅到味道,歪过脑袋,张嘴嚼起来。 梨花观察着周遭情形,“阿耶,咱们来这儿有一会儿了,为啥不见大枣村的人出来?” “天热吧。”赵广安道,“要不是去县里,我也不想出门。” 梨花觉得不是,“阿耶,要不让村长爷派人去村里瞧瞧?” 要不是往前没有更凉快的落脚地,她是不赞成在这儿歇息的。 这儿离大枣村近,而村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你村长爷可比你聪明,你就甭操心了。” 没见过哪个小姑娘像梨花这么焦虑的,自从病好,她就没停下过。 赵广安拍拍她的头,一脸得意,女儿像他,到哪儿都有警觉,不像他兄长,隔三差五就被小偷偷钱… 他沾沾自喜的催梨花,“外边热,你去竹林待着。” 梨花不放心,跑到路边往远处眺望。 烈日下,草木枯萎,茅草屋好似废弃般,屋前屋后长满了杂草。 她跑进竹林,把竹篮给老太太后,去找赵铁牛。 赵铁牛握着把破烂的竹扇,嬉皮笑脸的给老村长扇风,见梨花凑过来,朝她扇了一扇子。 梨花不适应的闭眼,“铁牛叔,婶娘不回娘家看看吗?” “那可不敢回。”赵铁牛东瞅瞅西瞅瞅,压低声道,“你婶娘的娘家人凶残得很。” 梨花吓白了脸,“如何凶残?” 莫不是喜欢吃人? 合寙族壮大后,不乏有些恶人效仿,他们架起釜,将人肉切成小块丢进釜里煮,人骨则用来炖汤。 光是想着,梨花就浑身哆嗦,焦急的又问了一遍,“铁牛叔,他们如何凶残?” “打秋风打到你成穷光蛋。” “......” 梨花表情凝固,赵铁牛以为她不信,认真道,“你回去问你阿耶我家怎么穷的就知道了。” 成亲那会,那边人不怎么过来串门,他爹娘过世,那边就憋不住了,拖家带口的住到他家,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也不回家。 为啥他没走过山路,因为他岳父到他家的时候多,而他去的时候少。 说到这,赵铁牛念起老村长的好来,“幸好你四爷爷出面,要不然,我估计沦落到去你家做长工了。” 扛着锄头经过的刘二瞅了瞅他,煞有介事的开口,“我觉得做长工挺好,要不是做长工,我们只能进城乞讨...” 冷不丁有个凉飕飕的声音冒出来,赵铁牛吓得一缩,见是刘二,反驳,“你们那是运气好,碰到了好东家。” 刘二满脸不解,“你做长工的话,我们不是一个东家吗?” “......” 梨花败下阵来。 逃荒呢,这些人为何不紧张,尽挑无关紧要的话聊?她看向老村长,“村长爷,要不要去大枣村瞧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010 全村悲剧 老村长指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赵铁牛忙替老村长解释,“你四爷爷说不了话,见到大枣村村长解释不出咱逃荒的缘由,所以不去了。” 老村长忙不迭点头,想不到赵铁牛手臭能熏死人,脑子竟如此灵光。 梨花透过竹子往外瞧,若有所思道,“村长爷,我想去趟茅厕,能不能让铁牛叔陪我啊?” 不等老村长示意,赵铁牛连连甩头,“怕是不行,我那岳父难缠得很,他若看见我,势必闹死闹活的赖上我。” 余光瞄到铺席的刘二,“刘二,你陪三娘去一趟吧。” 刘二素来积极,当即应下,问他媳妇想不想如厕,想的话一起去。 梨花听到,急声道,“我阿奶累了,让刘二婶给我阿奶捶捶肩,我回来她再去...” 老太太离得不远,听孙女这般关心自个儿,眉梢眼角都是笑,刘二媳妇见了,拖着铺好的凉席往老太太那边去,与刘二道,“我不去,你和三娘子去吧。” 途中如厕极其不便,汉子们还好,钻个树丛就解决了,妇人们则麻烦得多。 看梨花要去农家借茅厕,好几个跟了过来。 日头快升至头顶了,正是晒的时候,梨花以扇挡在头顶,俏皮的与婶娘们道,“村里恐有死人哟...” “……”想到那具爬满蛆的尸体,妇人们苦大仇深,不由得踌躇起来。 梨花趁机溜得飞快,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的刘二纳闷不已,“三娘子,你为何要吓唬她们?” 小路狭窄,路边两侧的杂草快到梨花胸口了,她回眸看向竹林,确认婶娘们没跟过来,侧身绕过刘二身后,“我哪儿吓唬她们了?” “村里若有死尸,村长早就命人埋了,不会任其发臭的...”刘二笃定的说,“只有村外的尸体才会没人管。” 梨花扬眉,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说道,“刘二叔,你真聪明。” 猝不及防受到称赞,刘二羞涩的红了脸,闲暇时,东家出门会让他赶车,所以茶馆他也去过,知道死者为大的道理。 就说刚刚那具尸体,哪怕面目全非,恶臭无比,老村长仍大发善心用竹席将其盖住,因此他揣测,“三娘子不希望她们来吗?” 梨花没否认,“你说说我为何不让她们来?” 刘二不由得看向前边的茅草屋,屋子占地不大,屋顶上长出了草,最近干旱,草全枯了,院子四周的竹篱笆歪歪斜斜的,荒草幽深,遮住了院门,一片破败之色。 他狐疑,“大枣村也逃荒去了?” “不好说。”梨花站在他的影子下,额头起了细密的汗,“咱们来了这么久都没看到院里有人张望,要么不在家,要么...” 她顿了顿,一字一字缓道,“全死了。” 刘二愕然扭头看她,“全死了?” 梨花嗯了声,“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用看,当闻到那股熟悉的浓烈的臭味时,刘二就知道梨花猜对了。 这户人家全死了。 因为但凡有个活人,绝不会任由家人尸体腐烂而不管。 “三娘子,咱得知会他们村长。”刘二停下脚步,语气沉沉。 梨花望向荒芜的农家小院,思忖道,“村长或许知道呢?” 刘二不可思议的抬头,“怎么可能?” 梨花问他,“小暑过后,咱们村也死了人,可有村长爷不知道的?” 刘二摇头。 村里死了人,老村长会出面询问他们的死亡原因,若因炎热劳累导致的,老村长会送些粗粮给他们的家人,劝其他人引以为戒。 刘二不解,“大枣村村长为什么不...” “不安葬他们吗?”光线太亮,梨花不得眯起眼,“看这茅屋布局,一家少说五六口人,村长带着人进院搬运尸体,村民们就会看到他们的死状,从而猜测他们因何离世的,还敢住在村里吗?” 说话时,梨花脸上透着不符合年龄的稳重,“一家人离奇死亡,多半是因饥荒或口渴,一旦村民们搬走,这一家人的事儿就会泄露,从而引起轩然大波...” “里正知道后,肯定会找大枣村村长问话,无论原因是什么,他村长的位置难保...” “当然,这是没有引起其他村动乱的情况,其他村要是人心惶惶怨声载道,他还会被砍头...” 动摇民心是死罪,这也是老村长劝全村人逃荒却不与其他村村长通气的原因,见刘二陷入沉思,梨花掉头往回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得很,刘二叔,日后你无论做什么悄悄的,别往外声张...” 刘二张了张嘴,“可纸包不住火,外头的人早晚会知道...” “如果外头死的人更多呢?”梨花云淡风轻道,“能坐上村长那个位置的人绝不是傻子,他现在就等其他村死人他好浑水摸鱼呢。” 刘二想反驳,见她走出去几步远,迅速跟上,“三娘子,你怎么懂这么多?” 梨花回眸,粲然一笑,“跟说书先生学的啊。” 刘二没读过书,不懂里边的门道,但梨花几个月大就进茶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懂得多没什么奇怪的,他夸她,“三娘子,你真聪明。” “所以啊,以后都得听我的。”梨花趁机收拢人心,“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不会让你吃亏的。” 听到这话,刘二不好意思的挠头,这是他娘嘱咐的话。 出门前,他娘把他拉进屋叮嘱了许久,说东家宽厚仁慈,吩咐什么他照办就好,以东家的性子,必不会亏待他,想到他娘,他重重点头,“三娘子,有啥事你交代我去办就是。” 梨花心下满意,指着山坡下的农家小院,“待会你去看看那儿住着人没...” 刘二应下。 梨花沉默下来,到竹林后,方才被恶心到的妇人们目光灼灼望过来,估计看她没进院,好奇那边是不是死了人。 梨花不想节外生枝,故意揉了揉鼻子,“那边有臭味。” 一提臭,众人脑子里不约而同冒出‘尸臭’二字,转而回想到宛若蚂蚁窝的蛆,一个没忍住,再次干呕起来。 原本想等她探好路再过去的妇人们决定放弃去农家茅厕的念头,回去找自家汉子,让他们挖个坑,抱枯草搭个茅厕。 要在竹林待大半天,没有茅厕是不便,汉子们当即扛起锄头挖坑去,多出的人手则去路边挖杂草。 老吴氏见儿子汗流浃背,愤怒的骂儿媳,“三娘开玩笑的你也当真?” 真要死了人,村民肯定会告知村长,由村长主持安葬事宜,要知道,前几日里正就发了话,各村地界内的尸体各村负责掩埋,若发现哪个村有暴露者,扣粮半斗。 所以那边不可能有死人。 想到死人,那些刻意遗忘的画面重新涌入脑海。 “呕...”老吴氏抑制不住恶心感,又开始吐酸水。 老太太看得满脸乐呵,见梨花出了汗,替她摇扇子,“待会我让你阿耶腾个木桶出来,想如厕就去车上...” 车棚前后有竹帘,但要搁置棺材,竹帘被取下来了,老太太道,“到时我和你刘二婶替你守着。” 梨花如醍醐灌顶,拍头,“我怎么没想到?” 老太太失笑,“阿奶想到不就行了?” 梨花靠过去,脑袋枕着老太太手臂撒娇,“有阿奶真好。” 老太太顿时笑没了眼。 祖孙两其乐融融,和两个妯娌坐在一起的元氏都快被臭死了。 她向族里人借了一张竹席,两个弟妹不由分说牵着孩子就坐了进来,她虽不高兴,可她是长嫂,只能留位置给她们,谁知邵氏一脱鞋,脚比鸡屎还臭。 她捏住鼻子,“三弟妹,你多久没洗脚了?” 这味道,怕不是光脚钻过鸡笼吧? 邵氏也闻到自己的脚臭味了,尴尬道,“几天吧。” 梨花病后,她寸步不离的守在门边,别说洗脚,衣服都没换过。 见元氏柳叶眉都皱没了,她问,“很臭?” “臭不臭你不知道吗?”同样被臭得捏住鼻子的赵文茵尖声质问。 邵氏老实回,“我闻着还行。” “......”赵文茵张嘴干呕,推她,“走走走,走远点。” 元氏没有制止女儿的行径,“三弟妹,要不你去洗个脚?” 邵氏面露难色,“没水啊?” 老村长再三提醒她们省着水用,她这时洗脚,不是找骂吗?不说老村长,单是老太太那关就过不了。 元氏给她出招,“要不找梨花,让她向老太太讨点水?” 老太太最疼梨花,梨花开口的话,老太太不会说什么。 邵氏心有踟蹰,“估计不行,前几天她要我放她出去,我没同意,她心里恨着呢。” 夜间,她听到梨花骂她重男轻女,疼儿子不疼她。 语气咬牙切齿的,仿佛要把她生吞似的,吓得她都不敢闭眼,甚至把儿子送到娘家住了几日,昨天梨花病好她才敢去接人。 此刻要她找梨花要水,她没那个胆儿,“大嫂,我穿鞋,脚伸远点行不?” 不行又能怎么办?元氏挪到另一头,背对着邵氏。 邵氏缩起身,尽可能的离她远点。 这事搁平时,周围的媳妇肯定会窃窃私语一番,但她们太累了,昨晚进山挑水忙到快天亮,接着又火急火燎的收拾行李赶路,小腿又酸又疼,哪有精神闲聊? 何况,她们还得做午饭呢。 出来得急,没来得及准备干粮,眼下快晌午了,大人不吃,小孩也饿了。 思及此,她们不坐了,找带了釜鬲的人家商量搭伙做饭,柴火满地都是很好找,水和粮的话各家分摊。 有釜鬲的人家自知不是摆架子的时候,找好摆釜的地就着手煮饭事宜。 她们生火时,刘二回来了,他记着梨花的话,没有大声嚷嚷,而是把梨花拉到一旁说的,“山下共四家人,两家有臭味,其余两家院里没人,不知搬走了还是待在屋里,谷底我没去。” 谷底房屋密集,他怕惊动大枣村村长,照三娘子的话,村长不是好人,知道他发现村里的秘密,没准会杀他灭口。 “三娘子,留在这儿太危险了。” 村里一户一户的死,要么是饥荒给闹的,要么有瘟疫,刘二问,“要不要告诉老村长?” “暂时别说。”梨花沉吟道,“这会儿又热又晒,赶路的话好多人受不了,要不你守在这儿,发现不对劲立刻喊人。” 眼下只有这样了,“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011 难民抢粮 他四下逡巡,找了块位置稍高的竹丛钻进去。 梨花也没闲着,去车里挑了把锄头给他,又交给他一把扇子,两张外皮乌漆麻黑的饼子。 “咱家没带釜鑊甗,暂时只能吃这个。” “能垫肚子就行。”刘二向来不挑食,“三娘子别担心我,这儿蚊多,小心被叮了。” “我皮糙着呢。”梨花上前挨着他坐下。 这片林子大,热风吹进来时,头顶的竹叶哗哗响,却能静人心。 梨花找话题聊,“你和阿耶去小蛇山,途中可有遇到乌蒙县来的人?” 估摸着日子,岭南已经乱了,乌蒙县离得近,有先见之明的百姓肯定会外出避祸,若往北来,风声应该传到南边几个镇子了,她们这趟去县里,要不要提醒青葵县衙门早做准备? 刘二咬了口饼子,见她神情凝重,回忆道,“没碰到乌蒙县来的。” 乌蒙县虽是邻县,却属南诏,按照律法,百姓离开住处百里需去衙门办理过所,最近这边闹灾,乌蒙县衙门肯定不会颁发进戎州的过所。 他问梨花,“三娘子怎么问起乌蒙县了?” “也不知道那边闹灾了没?” 乌蒙县的人不过来,周围几个镇的人便以为只有饥荒,殊不知,岭南的食人族比饥荒更恐怖,想到什么,她忙低头看自己的手和脚。 刘二注意到她的动作,眉头微皱,“三娘子?” 梨花高烧时,哭着嚷嚷手脚没了,此时看她炯炯有神的盯着四肢,刘二怕她是犯病,一脸紧张。 “我的手伤着了。”梨花把自己的手伸到他面前,委屈的撅起嘴。 刘二看一眼,手腕泛着淤青,手背还有许多细细的划痕,刘二安慰她,“过几天就好了...” 梨花收回手,腮帮子鼓鼓的,和平日生气没什么两样。 刘二心里摸不准,“三娘子,你还记得生病时说了什么吗?” 梨花靠着锄头,眨了眨漆黑的眼,一脸天真,“我说什么了?” 刘二摇头,“没什么。” 不记得肯定是病好了,既然这样,他又何必提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竹丛里蚊多,嗡嗡嗡的,很快梨花脸上被叮出了红疙瘩,她坐不住,哼哼哧哧的提着裙摆跑了。 见她这样,刘二好笑,这模样,分明跟以前差不多嘛。 三娘子的病,应该是彻底好了。 梨花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出格,走出竹丛后,她跑到釜边看婶娘们煮饭。 “三娘饿了?”老吴氏的儿媳妇问。 她家带的家伙齐全,煮饭的釜,洗脸的巾子,啥都有,是以好几家带着米和粮过来搭伙,梨花家也在其中。 釜边温度高,梨花没凑太近,“我不饿,我就看看。” 釜下垫着几块大石头,一侧留有十指宽的口子,一个妇人蹲在口子前往里塞柴火。 梨花围着釜走一圈,又去其他釜前转悠。 在场的妇人好笑,“别说,三娘这架势,和她四爷爷有些像呢。” 老村长彻底发不出声了,但釜架好后,他杵着拐杖过来瞧了好几次,生怕哪儿没弄对,把釜给摔坏了。 梨花莫不是替老村长跑腿的? 梨花可不知她们想啥,溜达一圈后,她回去找老太太,老太太睡着了,刘二媳妇坐在边上替她打扇,见她被蚊子叮咬了,朝她大力挥了挥扇,“竹林蚊多,三娘子别往草丛钻。” “好。”梨花笑眯眯的应下,盘腿坐着想事,一会儿感到腿麻,换了个姿势,换来换去,不知怎么躺下睡着了。 醒来时,林子已经暗下了,周围静悄悄的,只余浅浅的鼾声。 “醒了?”老太太坐在边上,慈眉善目的望着她,“饿不饿?” 梨花坐起揉眼,见其他竹席睡满了人,有些甚至直接睡在竹叶上,朝老太太摇头,“我不饿,我瞧瞧刘二叔去。” 刘二还坐在那儿,眼睛望着大枣村方向,他身侧,赵广安背靠竹子,脑袋上扬,嘴唇微张,睡得正香。 她放轻脚步,“村里有人出来吗?” “没有。”刘二回头,“一下午都没人出来。” 外头的天亮得发红,太阳挂在西山,渐渐下沉。 刘二道,“这村子太怪了。” 东家来后,他偷偷去山下草丛蹲守了会儿,大枣村没有活人走动不说,连说话声都没有。 梨花面无表情,“咱只是路过,村里的事和咱无关。” 大枣村的异样,老村长也察觉到了,太阳一落山,立刻让赵铁牛吆喝众人收拾行李离去。 赵铁牛声若洪钟,爬上竹子一吼,睡觉的人三魂丢了两魂。 再看茂密的绿竹间趴着个黑黢黢的影儿,差点晕厥,“铁牛,大白天别吓人行不?” 赵铁牛可不管,吼到最后一个躺着的人坐起就屁颠屁颠滑下地卷自己竹席去了,三娘让他赶牛车,作为报酬,他家娃能坐车,他不快点,被人抢了怎么办? 片刻,队伍重新上路,梨花家的牛车仍在最前,只是原本坐了她和老太太的车里还坐了十几个孩童。 赵铁牛把孩子放上来后,族里其他人也凑过来央求,深思熟虑后,老太太让四到七岁的孩子坐上来。 老太太扶着自己的棺,眼睛没有离开他们,谁要乱动,她立刻绷紧脸,无比紧张。 走路的大人见了,温声道,“老太太不用顾他们,他们不会摔下来的。” 老太太聚精会神盯着棺木两侧的孩子,并未听到有人与她说话,也幸好她没听到,否则不知道怎么回。 她才不关心孩子会不会摔着,她怕他们在棺木上乱摸,把木板摸脏了。 这么想着,她后悔让孩子坐她的车了。 “梨花...”她凑到孙女耳朵边,“他们不会一直坐咱的车吧?” 梨花不明所以,老太太指着铁牛家五岁大的男娃,“他穿得也太脏了...” 衣服上的灰不会落到棺木上吧? 梨花不懂老太太的小心思,只道她爱干净,不喜欢邋遢的娃,“待会让铁牛叔给他换身干净衣。” 老太太又指着指甲缝有泥的娃挑剔,然后是流鼻涕的娃,坐姿不规矩的娃... 渐渐,梨花慢慢领会到老太太的意思,哭笑不得。 老太太不自在,“你莫觉得阿奶小肚鸡肠,阿奶的棺材脏了,你四奶奶准笑得欢,我可见不得她那副嘴脸...” 梨花眉眼弯弯,“阿奶别担心,棺木刷了漆的,脏了,抹布一擦就干净了,四奶奶没机会笑话您。” 老太太狐疑,“真的?” 梨花斩钉截铁,“真的。” “阿奶信你。” 老太太悬着的心落回实处,不再盯着那些娃,目光往远处眺去。 这一眺,肝胆欲碎。 她们已经离开大枣村地界驶到山腰来,山路一侧是山坡,一侧是地势倾斜的山地,一块山地里,两拨人在打架。 她抵梨花胳膊,“梨...梨花...” 梨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色微变,“阿耶...” 这时,后面响起惊叫,“抢粮,有人抢粮啊...” 梨花跑出去,后头已经乱了,大家伙穿着差不多,梨花分不清谁是谁,只看到扭打成一团的人。 赵大壮反应快,牛绳一扯,人已经跳下车跑了,赵铁牛紧随其后,“敢抢我赵家人,兄弟们,抄家伙揍他们...” 他一吼,地里打架的人停下来,一老丈急急挥手,“救命,救命啊...” 队伍后头遭了难,族里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管其他? 赵广安后知后觉,抓着牛绳的手缓缓松开,梨花先声道,“阿耶,咱车里娃多,得小心抱娃的。” 赵广安立刻抓紧牛绳,“阿耶不走。” 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去后面不是找死吗? 他没活够呢。 要不怎么说闺女像他呢?闺女知道他的斤两,不让他强出头,甚至还给他编好了理由。 看孩子,多正义凛然的事,他勒住绳子,让车子停下,“三娘,把我的锄头拿来。” 他不能为族里人冲锋陷阵,但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谁家娃被抱走,谁敢来,他劈了谁。 梨花把锄头递过去,自己拿着镰刀站在他身侧。 地里的老丈还在喊救命,赵广安高声道,“老丈,我们自身难保,你且自救吧。” “......”老丈栽在地里,仰头哭嚎,“没法活了啊。” 赵广安戒备的盯着四周,时不时瞟一眼地里。 老丈哭倒后,一群人捡起地上的东西飞速离去,赵广安如临大敌,“那些人会不会冲上来?” 梨花也看着那边,“不会。” 眼下族里已经抄家伙了,那些人不敢硬碰硬。 赵广安不敢松懈,问老丈,“老丈,你们哪个村的?怎么到这儿来了?” 附近没有茅屋,两拨人应该都是从其他地过来的。 老丈哭天抢地痛不欲生,扶他的汉子回,“我们是盐泉镇逃难来的,被同行的难民抢了。” “盐泉镇哪个村的?”赵广安又问。 “东盐村...” 东盐村在近溪村东南方,北上逃荒不该走这条道啊,梨花心下奇怪,“阿耶,你问他们怎么跑到咱们这边来了?” 赵广安大声再问,汉子声音悲切,“没法子啊,北盐村封了路,咱们进不去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012 税银问题 北盐村产盐,南边几城的盐都出自那儿,如今它封了往南的路,是不是表明北盐村的人察觉南边乱了? 梨花面露沉吟,“阿耶,你问他北盐村的村民们出来了吗?” 北盐村富庶,外面饥荒再严重,村民也不会穷到逃荒的地步,相较而言,赵广安更担心铺子生意,他家贩盐,北盐村封路的话,他家怎么进货? 他问汉子,“北盐村封了路,盐怎么运出来?” 汉子扶稳老丈,弯腰捡地上的衣物,哽咽的说,“往北的路没封。” 衣物脏了,有些还染了血,他捏在手里拍了拍,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冒,干粮和水全没了,接下来全家老小怎么办啊?余光扫到藏在草丛里的孩子,他迅速抹掉泪,满眼希冀的望向山路。 山路上,赤着胳膊的汉子们高举着锄头,源源不断的求饶声响起。 想到自家被抢时孤立无援的绝望,汉子泪湿眼眶,问赵广安,“你们哪个村的?” 赵广安张嘴要回,衣袖忽然被闺女扯了下,他急中生智道,“西山村的。” 西山村的村民们非偷即盗,以凶恶闻名,出门在外,以西山村人自称,暗处的歹徒应该不敢露面吧? 想到这点,赵广安雄赳赳气昂昂的杵了杵锄头。 汉子面如死灰,本想厚着脸皮问这群人借点粮,没想到这群人是西山村的,别说借粮,不抢自己就是仁至义尽了。 老丈再次跌倒大哭,刚走了一群,又来了一大群,这是老天爷不给活路啊。 赵广安看老丈哭得凄惨,不禁感慨,“老丈,你莫哭了,省点力气去县里报官吧。” 老丈心道,我都要饿死在半路了,哪儿走得到县里哟,两脚一蹬,朝天怒吼,“我不活了呀。” 赵广安于心不忍,大声劝他,“老丈,你这一死可就遂了那些歹人的意了,你一卷草席,葬身荒野,而他们进城吃香的喝辣的,你甘心?” 不甘心有什么办法?没有粮食和水,一家子靠什么走到县里去? 老丈再度崩溃。 赵广安道,“我若是你,啃树皮也要啃到衙门告官…” 正要举例鼓励老丈,赵铁牛回来了,他锄头扛肩,骂咧咧的爬上牛车,“毛没长齐就敢出来抢,要不是四叔拦着,老子劈了他。” 抢粮的是六个少年,约莫看两个妇人走得慢落在了最后,跃跃欲试就冲上前扒她们的背篓。 两人反应也敏锐,背篓一扔,反手揪住他们的衣服猛踹,见有人想溜,一个重石落地,把人压得死死的。 再看地里痛哭不止的老丈,赵铁牛略微嫌弃,黑着脸回头与赵广安道,“咱们人多,甭管谁来,只管与他拼命。” “对。”赵广安回答得铿锵有力,一副不能再认同的表情,待赵铁牛扭过头了,忙拉过梨花交代,“你铁牛叔高大威猛,歹徒见他自然害怕,咱不行,咱娇小柔弱,宁肯损失些钱财也别和他们硬碰硬。” 梨花知他胆儿小,点点头,偏身望向后面,“也不知村长爷如何处置他们?” 平日村里找到贼,都是揍一顿,再将其扒了衣服倒挂树上等家人来领,这儿偏僻,以老村长仁善的性子,绝不会那么做的。 赵广安并不关心,“等你堂伯回来问他就知道了...” 有赵铁牛,他们父女不用心惊胆的,他拿走女儿的镰刀,“回车棚坐着,出事有你铁牛叔呢。” 车上的孩子们挤在车棚里,看梨花转身,忙给她挪地,胆大的甚至站去车尾,等赵大壮一回来,迫不及待的问,“大堂伯,贼人被打死了吗?” “杀人偿命,可不敢打死他们。”赵大壮摸了摸牛耳,问媳妇要了把干草喂它,说道,“你村长爷放他们回去了。” “啊?”孩子们失望。 “族里叔伯们把他们打了一顿,他们发誓再也不抢了。” 孩子们听到“打了一顿”,眼睛一亮,七嘴八舌的问,“打成什么样了?” “鼻青脸肿,爹娘都认不出来了。” 这点赵大壮没有夸张,族里人一喊,离得近的汉子抄起家伙就上,他和赵大壮到时,几个少年顶着臃肿淤青的脸哇哇大哭。 倒像他们被抢似的。 赵大壮喂了牛,牵着绳子,指挥继续赶路。 队伍后,几个哭得鼻涕横流的少年跪坐在路边,地里的汉子看了后,给边上的兄弟使眼色,两人心照不宣的朝几个少年走去。 沉重的脚步传来,埋头忏悔的少年们以为揍他们的人去而复返,下意识的抱头求饶。 “我们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汉子从头到尾的打量他们一眼,见一少年腰间挂着竹筒,上前拿走,问道,“你们哪个村的?” 少年们心下纳闷,不是问过了吗?怎么又来? 他们不敢抬头,哆嗦道,“西山村的。” 汉子皱眉。 刚刚那行人也是西山村的,看人数,他以为西山村全村北上逃荒,竟是猜错了? 汉子问,“你们村里还有多少人?” 村里多少人他们不知道啊?少年们摸不准汉子的意思,迟疑道,“一百多号人?” “......” 汉子原想去西山村淘点水和粮,可村里还剩一百多号人,他们哪儿斗得过? 思来想去,汉子决定放弃去西山村,像刚刚汉子说的,啃树皮也要啃到县里去,反正身上没有粮了,不怕再被盯上。 他让少年们背过身,领着家人走了。 声音远去后,一个龇牙咧嘴的少年歪头,“阿兄,老村长不是知道咱们村有多少人吗?为何还问?”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呗,走,咱去其他村逛逛...” “还偷吗?” “偷。” 几个少年互相搀扶着起身,山路上已经没人了,眼看天色慢慢暗下,他们也迅速消失在树林里。 今晚月色好,老村长让大家连夜赶路。 他们逃荒的消息不日就会传到西山村,以那老犊子的性子,铁定会找里正告状,若不尽快走出井田镇,等里正带着人追来,他们就走不了了。 他的嗓子肿了,有什么话都让赵铁牛传达。 赵铁牛惯会添油加醋,经他的嘴一说,就是“西山村的人知道咱们有粮会来抢,大家伙走快点。” 被他一刺激,大家伙后半夜也不休息了,捡几根木棍点燃照明,继续走。 这一走,就走到了晨光熹微,雀鸟出山。 梨花坐去了车前,夜里,老太太又让几个孩子坐车,车棚人多,又挤又闷,她果断坐了出来。 车轮咕咕咕的碾过地面,晨风扑来,卷着些许凉意,她望着前方绵延不绝的山,问赵广安,“咱们今晚是不是就能到县里?” “嗯。”赵广安一宿未睡,脸有些肿,但精神还不错,道,“不过宵禁前恐怕到不了,进城还得等明天。” 那也提前了一天,梨花很满足了,她现在担心的是另一点。 “阿耶,咱们进城要缴税银吗?”有些税银梨花是清楚的,有些她不确定,“咱们的铁器有不少呢。” 铁器这块查得严,真要缴铁器税的话,肯定缴得多。 赵广安看了眼身侧的锄头,“没事,该缴多少税银咱就缴。” “缴税银就行吗?官差会不会问其他?”梨花托着下巴,忧心忡忡。 赵广安失笑,“肯定会问,但咱家采购锄具时进行过登记,不怕他问。” “他们要是故意找茬呢?” 昨晚到现在,她们碰到四具尸体,其中两具倒在路边刚死不久,她让刘二翻包袱,翻到了籍书,他们是青葵县本地人,非外地逃荒来的。 灾荒如此严重,县里也该收到风声了,为了城里的治安,肯定不会放所有人都进城。 赵广安也想到了这点,回头望向身后,走了一宿,不少人露出疲惫之色,但他们没有丝毫抱怨,一直坚持着。 赵广安收回目光,坚定道,“大不了咱多给些银钱。” 无论如何,都得把族里人带进城。 “阿耶真好。”梨花嘴里像抹了蜜,“有阿耶这样的郎君是族里的福气。” 赵广安昂头,“可不是吗?” 见他笑得眯起眼,梨花又问,“难民多了城里会乱,守城官差肯定会问咱进城的目的,到时阿耶咋说?” “咱家有铺子,还愁进不去?” “族里人呢?” “投奔亲戚啊。”赵广安脱口而出,转而一想不合适,因为人太多,官差会怕他们养不活这么多人,“三娘觉得怎么说?” “棺材里不是有粮食吗?咱搬出咱家粮食铺,就是族里人帮咱运粮到县里卖的。”梨花说,“但外人问起,咱只说进城投奔亲戚的。” 赵广安想了想,“行。” “村长爷说不了话,到时阿耶你跟官差说。” “好。” 他回答得爽快,梨花心里又涩又暖,外人总说阿耶不学无术是个败家子,却看不到他的长处,他善良,孝顺,疼爱妻儿,胜过世间许多男儿。 感觉到女儿的注视,赵广安愈发仔细的盯着路面,以防不小心压着石子把女儿颠下车了,顺道说,“这会儿凉快,咱去前边山脚再休整。” “我不累。” 一宿过去,队伍的速度越来越慢,到山脚时,终于看到了活人的身影。 他们挑着箩筐,背着背篓,身后是燃尽的火堆,听到车轱辘声,一行人木讷的仰头回望。 一行人有老有小,老的形容枯槁,小的面黄肌瘦,陡然看到这么多人,他们惊慌的退到路边草丛里。 一个矮小消瘦的妇人眼泪直流,“咱们没粮了呀。” 赵大壮站起,“众人莫慌,咱们不抢粮。” 妇人哭声不停,“咱们也没水啊。” “我们不抢水。” 赵大壮嗓门粗,他一说话,车里睡觉的孩子们全醒了,纷纷扭着脖子往前瞅。 妇人一看这么多娃,抱起箩筐里的稚子哭得更凶了。 赵大壮挠头,不知问题出在了哪儿,坐他边上的老村长急急比划,赵大壮更懵。 赵广安心里门清,食不果腹,卖娃的人多,妇人估计误会了,他出面解释,“娘子别怕,我们去县里投靠亲戚,不抢娃。” 妇人惊疑不定,“你们是井田镇的?” 这儿已经不是井田镇地界了,赵广安点头,妇人神色一松,瘫软在地,“我以为你们是盐泉镇来的,那伙人见粮就抢见娃就抱,我吓怕了啊。” 想到被抢了粮要寻死的老丈,赵广安心生同情,“那伙人往哪儿去了?” “不知道。” “他们人多吗?” “比你们少一些。” 妇人们在路边睡了半宿,此时收着行李要离去了,见面前这行人有车有人,想留下和他们一块走。 一穿着打满布丁衣服的中年汉子上前给赵广安见礼,说了自己的请求。 赵广安侧身,指着后车里的老村长,“这事我做不了主,得问我四叔。” 汉子跑过去就要给老村长磕头,老村长拍儿子的胳膊,手在空中比划。 赵大壮尴尬,忙唤赵铁牛,“铁牛,你来。” 赵铁牛一看,朝汉子道,“四叔同意你们跟着,但你们不准打我们的主意,要不然我劈了你们。” 汉子看到他们的锄头了,哪儿敢乱来?应承道,“我们只想寻个庇佑,绝不会乱来。” 老村长叹气,摆手,赵铁牛立即跟上,“没啥事就回去吧,我们要日落再走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013 作不了主 山脚凉风阵阵,赵铁牛帮着刘二卸了车就抱着自家竹席往路边林子去了。 族里人已经在林子里忙活了,拔草,铲地,捡柴,架釜,热闹非凡。 梨花守着赵广安喂牛喝水,观察着榕树下那群陌生人,“阿耶,方才你为何要说作不了主?” 老村长年事已高,行事不够狠厉,碰到好人也就罢了,如果碰到坏人,稍有不慎,全族人都得跟着遭殃。 其他人她不管,阿耶得有自己的主见。 赵广安轻轻抚摸着牛的鼻子,不假思索道,“你四爷爷是族长,任何事都该他说了算。” “阿耶就没自己的想法?” 赵广安抬眉,“什么想法?” 梨花拿着扇子赶牛蝇,目光落在榕树底下休息的那行人身上,“阿耶就没想过那些人是坏人?他们故意装可怜博同情,待咱们一松懈立刻扑过来打劫…” “不能吧。”赵广安侧目望去,之前大哭的妇人抱着几个月大的奶娃左右摇晃,动作轻柔,不像歹毒的,他告诉梨花,“他们有老有少,抢了咱,老弱妇孺铁定跑不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过些时日,卖妻儿的比比皆是,但眼下那些不是重点,她直截了当的问,“如果是阿耶,会让他们跟着吗?” 赵广安垂眸,盯着牛眼睛看了片刻,如实道,“不好说,他们人不多,可难保走投无路时不会狗急跳墙,咱们人多势众,但一旦动手,难免有人受伤…” 他左右张望了眼,族里人忙着搬装粮的箩筐,没人注意到他,低声补充道,“不过我看他们不像没粮的,跟着咱,对咱利大于弊。” 梨花挑眉,诧异他观察得如此细微。 赵广安话还没完,接着道,“别的不说,就说遇到人打劫,首先朝他们下手。”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主,族里汉子多,又有家伙傍身,哪怕歹徒觊觎族里的粮也得颠颠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这时候,那行人就是歹徒退而求其次的目标了。 赵广安提醒梨花,“这话阿耶只跟你说,你别往外说啊。” 说出去,族里人又该说他没脑子了。 梨花乖巧的点头,“阿耶,你见多识广,不易受人蒙蔽,以后族里遇到事,你都得自己想想,别让族里人吃了亏。” 这是多不信任老村长?赵广安不由得好奇一件事,“前天你和你四爷爷去哪儿了?” 白天四叔还召集人手进山找水,出去一趟回来就改了主意要逃荒,太奇怪了。 梨花眨巴眼,“王家村啊,我不是与阿耶说过了吗?” “你们在王家村还遇到啥事了?” 梨花戳了戳下巴,眼睛望向天,睫毛扑闪扑闪的,“村长爷质问王家退亲的原因,王村长答不上来,村长爷看到王伯伯留下的书籍,问王家大房的田地卖了没…” “王村长说没卖,村长爷不吭声了,拉着我就走,要我回家告诉阿奶收拾行李逃难。” 赵广安瞥向老村长方向,“定是你四爷爷发现了什么。” 梨花学他歪头,“什么?” “谁知道呢?别看四爷爷头发白了,心里精着呢。” 梨花拍他马屁,“阿耶也精。” 赵广安摆手,“阿耶赶你四爷爷差远了。” 梨花嘴角翘了翘,“阿耶年轻,四爷爷老了。” 童言无忌,赵广安大悦,忍不住捏她的脸,梨花笑嘻嘻的仰起头,圆嘟嘟的脸明显瘦了,赵广安不舍得捏她,手落在她头上,柔声道,“头发乱了,找阿奶给你梳梳。” “阿奶和四奶奶吵架呢。”梨花指着草丛边互相甩脸唾骂的两人,小脸皱成了一团,“我去会打扰她们的。” 老太太看族里妇人累得倒地就睡,和儿媳妇们揽了煮饭的活,不甘于人后的老吴氏也带着儿媳加入,双方暗暗较劲,不知怎么,忽然你一句我一句的对骂起来。 梨花不想过去,趁赵广安喂牛草时,偷偷溜去找刘二了。 刘二夜间没赶车,这会儿正跟族里人搭茅厕。 茅坑已经挖出来了,树枝细细密密的围了一圈,刘二正抱着枯草往树枝缝里塞枯草。 “刘二叔。”梨花喊他。 刘二看到她,放下手里的枯草走了过来,“三娘子有事吩咐?” “你去周围看看有没有可疑人。” “好。” 刘二拍着衣服上的灰大步离去,梨花过去接他的活。枯草有些扎手,抱草时,她忍不住缩手,下一刻,稳稳抱起一把。 族里人瞧见了,微惊,“三娘不怕疼?” 草扎着手背会刺痛,梨花细皮嫩肉的受得了? 梨花回答得干脆,“疼啊,但想到婶娘堂姐们能安心如厕,这点疼不算什么的。” 这话让在场的人心软得不行,不怪赵广安疼这闺女,就这嘴巴甜得,搁谁家不喜欢啊? 赵家大房的堂伯道,“你歇着,我们来,很快就弄好了。” 梨花家四头牛,一头借给了四叔,一头借给了他家,帮他们省了不少事,怎么忍心看梨花做这种粗活。 他弯腰夺梨花怀里的枯草,梨花抱紧不让,撒娇,“堂伯,我想做,你就让我试试嘛,我不捣乱的。” 再过些时日,北上的难民越来越多,不趁早把皮磨厚点是要吃苦的。 对着这么一张粉雕玉琢的脸,谁舍得拒绝? “堂伯教你。” 梨花没干过活,手不够灵活,有些地没堵严实,有些地的树枝又被她弄歪了,但没人苛责她做得不好,反倒一股脑的称赞。 “不愧是说书先生启蒙的,三娘做什么都有模有样的。” “是啊,我家娃要像三娘这么省心,我睡着都能笑醒。” “谁说不是呢?” 小姑娘锦衣玉食惯了,出门竟不娇气,还抢着活赶,一时之间,全是赞美之词,以致快睡着的赵铁牛忍不住问赵广安,“三堂弟,你怎么把三娘教得这么好,教教我呗。” 赵广安面朝拴牛的树木躺着,眼皮犹如千斤重,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听到这个问题,敷衍道,“有啥好教的,茶馆一壶茶,其他交给说书先生呗。” “……” 这个回答太花钱,赵铁牛不得不放弃。 茅厕搭好,梨花像昨天一样围着釜转了一圈,然后回去给牛赶牛蝇,她怕牛蝇叮她,不敢像拍蚊那样把它拍死,只能不停地扇扇子。 牛趴着歇息时,刘二回来了。 “昨天被抢的老丈一家在咱们身后,其他没发现异样。” 梨花看向车旁打鼾的赵铁牛,思量道,“白天你警醒点,夜里让铁牛叔换你。” “好。” 估计累狠了,釜里的饭煮好都没人醒来,老村长让孩子们先吃,梨花摊的饼子没吃完,继续嚼饼子,晌午时,她看到昨天的老丈一家走向榕树,很快,那个请求和她们一块去县里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 梨花心思一动,迎了上去,“我带你找四爷爷吧。” 老村长不知从哪儿挖了些树根回来,正熬水,走到釜前,中年汉子愁眉不展,“老伯可认识那些人?他们的粮喝水没了问我们借…” 老村长指指自己的喉咙,中年汉子为难,“我们的粮和水剩得不多,借给他们,只怕我们也不够。” 不借的话,怕那些人动手抢,只盼面前的老伯认识那群人,能救济一些。 老村长皱眉往竹席看去,梨花心下了然,“四爷爷,你比划,我懂。” 老村长看她一眼,指了指被族里人围着的木桶,梨花开口,“四爷爷想给他们水?” 老村长点头,又指旁边的釜,梨花道,“想给他们吃食?” 老村长再次点头。 梨花拿了碗走向木桶,“四爷爷,你看着火,我给他们舀水去。” 因为要搭伙煮饭,各家拿出的水单独存放的,梨花舀了两瓢水和两勺稷饭托中年汉子送过去。 中年汉子如释重负。 梨花目光锁着他,他走到榕树下,老丈先是满脸感激,然后便诚惶诚恐的瞧了过来。 见梨花盯着他们,踉跄的跑去林子摘了几片树叶,食物往上一倒,畏畏缩缩的跑了。 中年汉子过来还碗时有点尴尬,拿了好处连句感激的话都没有,多少有点不懂规矩了。 梨花不与他多言,接过碗就放回筐里去了,待赵广安醒后,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说给他听。 睡了一觉,赵广安嗓子有些沙,“人心叵测,估计觉得咱们别有用心所以躲得远远的吧。” 谁让他自称西山村人呢? 梨花贴近他,“阿耶不觉得村长爷的做法欠妥?” “…”赵广安不知女儿对四叔哪儿来的成见,好笑不已,“觉得你四爷爷做错了?” 舀水喂牛时他看过了,族里的粮和水撑到县里不成问题,赠那些人粮和水,无非不想节外生枝。 追根究底还是那句,族里人再多,真打起来,免不了有人受伤,无论谁受伤都得遭罪,还不如送些食物出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014 打架斗殴 见女儿睁着大眼睛,眼巴巴的等着他往下说,赵广安寻了把木梳,边给小姑娘梳头边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比起族里人的性命,那点东西不值一提。” 梨花背朝他坐着,语气很轻,“如果坏人很多,咱的粮食又很少呢?” “那肯定不给。”自己都不够吃哪能接济别人呢? 赵广安不会盘女子髻,所以仍向往常那样,将小姑娘的头发梳至头顶绑成圆髻,插竹簪时,突然有胡麻大小的黑点跳出来,他惊住,“三娘,你头上长虱子了?” 梨花抓了抓头发,“有吗?” “有。”赵广安自信满满,“阿耶幼时也爱长这玩意。” “……” 梨花还要抓,他拿开她的手,“别抓,越抓越痒,待会阿耶拿篦子给你梳梳就没了。” 对于女儿头上长虱子这事,赵广安没有丁点嫌弃,收起木梳就要去找老太太拿篦子。 梨花不想折腾,“阿耶,到县里再说吧。” 赵广安想说会头痒,不经意瞥到老太太,老人家盘腿坐在棺材上,笑容灿烂的跟几个婶娘炫耀她引以为傲的棺材,此时过去,全族人都该知道三娘长虱子的事了。 有过丢脸经历的他太明白女儿的心情了,拍拍女儿的肩宽慰,“别难受,族里比你小的娃都有虱子。” 梨花并不在意头上的虱子,但在赵广安面前,仍装出恹恹的模样说好。 赵广安惦记拉车的老黄牛,盛了一大碗米饭去老黄牛旁边坐着,梨花捏着扇子跟过去,他吃饭,她就围着老黄牛走来走去扇风。 离日落还早着,大人们吃过饭都在凉席上坐着话家常,当榕树下的人过来借釜,给他指老村长的方向。 梨花见到人,扇子往赵广安怀里一塞,脚底抹油似的冲了过去,惊得嚼饼子的赵广安张大了嘴,反应过来后喊,“慢点,别摔着了。” 小姑娘小手举过头顶挥了挥,急吼吼的跑向老村长。 老村长看到她笑了笑,转身去拿釜,给釜时,还给了几碗自己熬的水。 梨花对中年汉子道,“这是树根熬的,清热解火…” 中年汉子连连感激,回去后,领着奶娃子来给老村长磕头。 梨花依偎着老村长,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中年汉子注意到她的目光,手伸进怀中,摸了块饴糖出来。 老村长捂住他的手,示意他收回去。 中年汉子挣脱老村长的手,把饴糖递到梨花面前,“小娘子拿着吃。” 老村长侧目,朝梨花摇头,梨花眼珠转向饴糖,迅速伸出手接过,“谢谢阿伯。” 丢下这话,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老村长无奈,只得抱拳表示感谢。 这幕被老吴氏瞧见了,觉得对方误将梨花当成四房孙子才给糖的,立刻去老太太面前摆谱,“三娘撞大运了,跟着她四爷爷捞到了一块糖。” 老太太正眉飞色舞聊棺材选木,突然被打断,不悦的怼老吴氏,“你不会以为我家三娘缺糖吃吧?还撞大运?” 老太太冷笑,“你这眼皮子是有多浅啊,一块糖就让你觉得撞大运了。” “…”老吴氏本就心里酸,认为梨花拿了属于孙子的糖,再听老太太这话,脸色也沉了下来,“她四爷爷都让她别拿了,她倒好,拿了就跑…” 老太太没注意那边的动静,但她听不得老吴氏阴阳怪气的调调,反问,“怎么,她还不敢拿了?” “你还觉得她做对了?人家拖家带口逃荒,指望这块糖救命呢,她倒好…”老吴氏哼哼,一脸鄙夷。 老太太最讨厌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人,咬着后槽牙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老吴氏撇嘴,高傲的走了,给老太太气得额头青筋暴跳,其他人怕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打圆场道,“约莫也是看三娘懂事才给的。” 见老太太扭头望来,老妇人忙道,“别的娃闹麻了,就三娘记着她四爷爷嗓子不好,随时留意她四爷爷的动静。” 这话让老太太精神大振,跳下去拽老吴氏手腕,咄咄逼人道,“听到了?人家看我家三娘贴心才给的,你要不爽,就教孩子孝顺老四,否则外人瞧了,以为三娘是他亲孙女呢。” 说完,她学老吴氏刚刚的表情,扬起下巴,眼神下瞥,嘴角微勾的鄙视回去,然后在老吴氏的咬牙切齿下,倨傲的扭头走了。 “……” 这些年,族里人对妯娌两的争吵已习以为常了,是以无人帮腔,岂料两人这次较真打了起来。 老吴氏五官扭曲的压在老太太身上扯她头发,老太太也不是善茬,捏着草鞋猛拍老吴氏的脸,落下指甲印的脸狰狞不已。 梨花和赵广安听到嚷嚷跑过去时,两人已经被拉开了。 老村长杵着拐杖,嘴唇吃力的张张合合,没有声音,赵铁牛专心致志的盯着他的脸,语速极快,“这么多小辈看着,你两就打架,丢不丢脸哪…” “往日斗斗嘴也就算了,现在逃荒呢,你两就不能收敛点,给小辈们做表率?是不是要等小辈们有样学样才开心?” 老太太拂了拂凌乱的头发,眼角溢出几滴眼泪,给疼的。 她瞪老村长,“虽说咱老赵家分家早,但长嫂如母,你媳妇不敬重我这个嫂子不说还打我…” 但看她举起草鞋,啪的一声朝老吴氏头上挥去,“我还让着她不成?” 老吴氏挨了一下,呲着牙要还手,老村长重重杵了杵拐杖,脸色铁青,唇也颤起来。 赵铁牛观察老村长的嘴,眉头忽皱,略有迟疑,“老婆子,不想过了是不是?” 人群霎时安静,老吴氏不可思议的扭头,“老头子,你啥意思?” 老村长暴跳如雷,挥起拐杖就揍赵铁牛,赵铁牛求饶,“错了,错了,四叔你不是这意思。” 都怪四叔嘴唇哆得太厉害,他看不懂啊。 因老村长发不出音,族里又没人震得住两人,只能拉开人两边劝。 梨花给老太太整理头发,劝道,“阿奶你年纪大了,伤着扭着都要修养好一阵子,不值当。” 老太太穿上鞋要起身,梨花压她的肩,“头发还乱着。” “去棺材上弄。” 梨花以为她嫌地上脏,和赵广安扶她起身,只见老太太拍拍衣,撑着车板爬上棺木顶坐下,居高临下的俯视老吴氏,一脸挑衅。 梨花:“……” 眼看双颊臃肿的老吴氏又要发火,赵大壮抱起她往自家竹席走。 人走了,老太太才哼哼唧唧的低头整理衣衫,眼泪掉着,狠话说着,“往后她再敢动手,我还拿鞋拍她。” 话未说完,嘶的一声,“三娘,轻点。” 梨花双手顿住,“好。” 老太太头发不多,混着草乱得跟鸟窝似的,梨花轻轻一顺就掉下一大把,怕老太太再找老吴氏算账,她将掉下来的头发塞进怀里,问老太太怎么和老吴氏打起来了。 老太太捶棺,“老早就想打她了,今个儿赶巧她先动手,阿奶可不得下狠手?” “……” 梨花提醒,“阿奶,咱逃荒呢。” 老太太冷哼,“要不是逃荒,阿奶非得让你四爷爷开祠堂休了她不可。” “……” 马上要乱了,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活命,真要让老太太把关系弄僵,谁都得不到好。 她悄悄扯断老太太乱成团的头发,思索道,“阿奶,往后四奶奶再招惹你,我找村长爷告她的状。” 知道孙女向着自己,老太太心里舒坦了点,“不用,你四爷爷惧内,拿你四奶奶没办法,她再敢乱说,阿奶撕了她的嘴。” “……” 以后怕还有得闹。 那头怎么劝老吴氏的梨花不知,晚霞红林时,老吴氏来向老太太赔罪了。 正值收拾东西之际,嘈杂得很,老太太竖着耳朵听了两句,直翻白眼,“声音这么小,说给谁听呢?” 语落,卷起竹席走了。 老吴氏脸颊火辣辣的,又挨了冷眼,气得眼泪滚滚,一骨碌爬上牛车,催儿子赶紧走。 担心有人抢粮,族里汉子分成两拨,一拨在前,一拨在后,妇人孩子走在中间。 这座山是去县城路上最高的山,翻过这座山再绕两座小山左转就能到县城。 梨花翘首以盼的望着,当看到山路笔直的往下时,她期待的对老太太说,“阿奶,咱们要到了。” 晚霞已经隐去,一轮月亮悬在树梢,老太太探出棚,“城门关闭前能到吗?” 她闻到尸臭味了,只要想到不远处有死人,她就犯恶心。 “估计不能。”这条路看着不长,实则要走很久,梨花说,“你眯一会儿,到城门口我叫你。” “好。” 臭味熏鼻,她上前挨着赵广安,随着牛车渐渐往下,尸臭味越来越重,她捂住口鼻,尽量不乱瞟。 但当察觉地上有密密麻麻的东西耸动时,她控制不住的往地上看去。 月光下,淡黄色的蛆虫铺满了山路,车轮碾过,粘起无数。 唔—— 赵广安扭头吐了出来。 梨花也没忍住,低头呕了一声。 这时,挑箩筐的汉子也瞧见了,一声高过一声的呕吐传来。 最前边赶牛车的赵铁牛捂着眼回头,“大家莫怕,只当咱捅了蚂蚁窝就行。” 汉子们齐齐后退,数落赵铁牛,“这么多恶心玩意,你不会知会一声啊?” “我这不是让大家有难同享吗。”话音一落,他牵起衣裳做兜,哇的大吐,“太他娘的恶心了,老子吐都不敢朝地吐。” 赵广安:“……” 记得不错的话,赵铁牛身上的衣服是他的吧? 梨花呕了几声便重新抬头,“阿耶我来赶车吧。” 赵广安想说不用,但他张嘴就想吐,因脸朝下,呕吐时闭上了眼,“你不恶心?” “还行。”梨花深吸口气,拿过他手里的绳子和手指粗细的竹竿,催赵铁牛,“铁牛叔,快点。” 月色微蒙,车缓缓往前,蝇蚊嗡嗡嗡的贴着地打转剁成块的肉骨散得到处都是。 除此,还有几具腐烂的尸骨,贴满黑蝇的脑袋,脑袋奇形怪状的,其中一个脑袋还有月牙形的角。 梨花道,“是死猪和死牛。” 赵广安双目紧闭,“这儿怎么会有死猪?” 村里的猪在入夏就全宰了,鸡鸭也杀了许多,哪个村的猪跑到山里来? “不知道。”梨花低低道,“阿耶,你让族里人退后,等咱们过了这地回来接他们。” 看牛踩上去就恶心得不行,何况是人了,赵广安忍着满嘴酸水吼了一嗓子。 乌泱泱的人头顿时如潮水退去,跑得远远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015 到达县城 车上睡着的人也醒了,骂的骂,吐的吐,哭的哭,宛若死了亲人。 月亮渐渐升高,满天夜星照得山路愈发明亮。 车轮驶过,惊起的蚊蝇几乎模糊了视线,梨花紧紧抓着蚊蝇,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赵广安看不见,但能感受到耳畔乱飞的蚊蝇,他撩起袍子盖住头,“三娘,别说话,小心蚊蝇飞进嘴里。” 牛车已经驶出去四五米,随着他的话落下,车上的呕吐抱怨哭嚎声戛然而止,甚至连老黄牛厚重的呼吸都没了。 梨花将擦汗的巾子蒙在脸上,目光往山路两侧掠去。 她没说实话,除了牲畜的肉骨,昏暗的树干旁还坐着两个瘦成皮包骨的老人。 隔着厚厚的蚊蝇群,她能看到两人沉寂如死水的目光,也许心知活不了了,车子经过时,他们并没呼救。 梨花也未出声,拍着老黄牛,视若无睹的走了,当地面显出泥色,她才开口,“阿耶,过了。” 赵广安惊惧的抬头,两手捂着盖头的衣袍,“没蚊蝇了?” “有,不多。”梨花停下牛车,抓过扇子扇了扇,“好了。” 赵广安这才放下衣袍,拍着胸口平复呼吸,梨花拿掉脸上的巾子,朝前喊,“铁牛叔,让大伯母她们下车,咱回去接其他人。” 赵铁牛脸上被蜇了,脸颊痒得不行,还犯恶心,车一停,他就蹲去路边吐了,听到这话,粗着嗓门道,“我不去,让刘二去。” 刘二也吐了两回,但他扇子挥得勤,没被蚊蝇蜇,闻言,爽快道,“你吐你的,我和三娘子回去。” 老村长家的牛头车是独轮车,车身要窄一些,梨花与刘二道,“族里有几口棺材,你和阿耶给牛车腾些位置出来放棺材,我和大堂伯先回。” “好。” 四辆车,来回跑了四趟,除了族里人,还有几拨北上逃难的,赵大壮经不住他们的央求,多跑了一趟回去接他们。 等他时,梨花去路边挖了几株杂草捆成扫帚的形状,先擦牛腿上粘的蛆,接着又去擦车轮和车板。 路边的族里人瞧见了,顿觉身上有东西在爬,手在身上乱拍,站得远远的。 老吴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三娘…” 恶心谁呢? 她的脸肿得老高,说话吐字不怎么清晰,推老太太,“还不快叫她停下?” 老太太抬着竹筒喝水,被她一推,嘴唇磕在竹筒口,疼得不行,火大道,“你自己没嘴啊?” 况且梨花没做啥啊?此刻不把蛆清理了,待它爬到车上才恶心呢。 “蠢货!”老太太骂老吴氏。 都知老太太护短,被恶心走的妇人们不敢顶嘴,只敢站去前车偷偷观察梨花。 小姑娘养得好,身形要比其他孩子圆润点,擦完车轮换新草擦车板,动作利落得像常年干活的人,她们诧异极了,要知道,梨花从小跟着她爹乱跑,地里的麦和稗都分不清呢… “三娘不觉得恶心?”一妇人探究的问。 梨花擦着车板往后移,头也不抬的说,“有点恶心,但擦干净阿奶才能放心坐啊。” 好像是这个理,但小姑娘着实淡定了些。 脑子转过弯的老吴氏插话,“三娘,顺道把四奶家的车擦一擦啊。” 梨花直起腰,一脸愁苦幽怨,“我恶心想吐呢。” “……” 见老吴氏吃瘪,老太太乐得不行,使唤长媳,“老大媳妇,你去,让三娘歇一会儿。” 梨花看向人群,见一抱着娃的妇人缩着脖子后退,她挥手,“这辆车擦得差不多了,大伯母擦前头那辆吧。” 说话间,赵大壮回来了,昨天的老丈一家也在车上,约莫吓坏了,每个人都在发抖,下车后,惊慌的后退,避她们如蛇蝎。 赵大壮有些疑惑,但怕落得跟他爹一样的下场,尽量不多话,只振臂高喊,“出发。” 夜星稀疏了许多,山路灰蒙蒙的,暗了许多。 赵广安拿回绳子,继续赶车,许是吐过的缘故,脸色不好,余光瞄到梨花,欲言又止。 梨花歪头,“阿耶有话说?” 赵广安移开目光,“三娘啥时候会赶车的?” 前两年,他心血来潮想教她赶车,小姑娘手心的皮肤嫩,被绳子磨破了皮,哭得好不伤心,之后再不肯抓绳子。 可刚刚,小姑娘扯绳挥竿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完全不像个新手。 他偷偷侧目,恰好撞见小姑娘看过来的目光。 目光水灵灵的,满目自豪。 “赶车很难吗?”小姑娘问。 赵广安回想自己学赶车的情形,“不难。” 他不到半下午就会了,梨花是他的孩子,自然也难不倒她。 梨花自知露了破绽,灵机一动,挺直脊背,手在空中一抓,拳头左右晃动,稚声稚气的说,“就这样啊,阿耶就这样赶车的啊。” 她模仿得惟妙惟肖,赵广安笑出声来,“还是我家三娘聪明,看看就会了。” 梨花撅嘴纠正他,“说书先生称这叫耳濡目染。” 赵广安哈哈大笑,“对,耳濡目染!” 古人说龙生龙凤生凤,他这么聪明过人,生出来的闺女怎么可能蠢?倒是大侄子,他隐隐有点为他担心了。 “哎。” 梨花看他又笑又叹气,一脸迷糊不已的表情。 赵广安不好揭兄长的短,随口道,“没事,阿耶琢磨明早进城去哪家馆子吃饭呢。” 这两日,肚里没进油水,涝肠寡肚的,好不容易进城,肯定得下馆子吃个痛快。 梨花托腮思索,“山珍饭馆怎么样?” 山珍饭馆的八宝鸭清蒸鸡是他每次进城都要吃的,当即点头,“行,就山珍饭馆。” 想到天亮就有肉吃,他心情大好,再看那件被赵铁牛吐得惨不忍睹的衣服也不那么碍眼了。 赵铁牛换了件麻衣,赵广安的衣服被他铺在鸡笼上晾着,臭味重得鸡笼子的鸡都在吐。 可想而知车上的人多难受。 元氏受不了这个味道,加之她擦车时未用心,害怕车上有蛆,带着一双儿女走路去了。 邵氏也要去的,但她吐过后没力气了,只能继续忍受这种臭味,不停地问赵铁牛,“还有多久到县里啊?” 赵铁牛哪儿知道?下山的路顺畅,牛越跑越快,他吃力的拉着绳子,催路边的族里人,“你们要跟上啊。” “我们也想啊,但你衣服太臭了,熏得我们喘不上气,哪儿跑得起来啊?” “那是三堂弟的衣服。” “……”族里人无语了,“那你还往人家衣服上吐?” “不能吐?” “……” 在他们互相嫌弃的谈话里,走完了这座山。 天上的星星不见了,火把的光随风摇曳,给平坦的忽明忽暗的山路增添的几分阴森恐怖。 因为情况好像更严重了,尸臭源源不断,行一百米就能看到尸骨。 不知何时,沉默蔓延了整个队伍,在越来越快的行进中,车棚的孩子们坐在外面,脖子伸得长长的。 夜色弥漫,远处的景藏在浓稠的墨色里,拐过山弯,忽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跳进视野里。 梨花听到屏息声,回头望去,十几双亮晶晶的眼落向远处。 她张了张嘴,“前边就是了。” 话一出,她才发现自己的音在打颤,清着嗓子又说了一遍,“前头就是县城了。” 终于,在蝗灾之前到了县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016 城门打开 族里的娃从没来过县里,哪怕传说中的石城墙还没显露,他们已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我阿耶说城墙很厚,老鼠打地洞都钻不进去,打仗时,坏人捉了几十只老鼠来挖洞,结果老鼠全累死了。” “你那算什么,我阿翁说有个小偷想进城偷东西,半夜架梯子翻墙,哪晓得城墙太高没翻过去,反倒自己摔下来摔死了。” “对对对,我阿翁也这么说的。” “我阿娘就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元宵乞巧会有人在城墙放烟火…” 在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里,牛车驶出山路,汇入官道,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梨花站在车板上,神情没有丁点松懈,反而愈发紧张,“阿耶,得让族里人靠紧些,小心遭人打劫。” 官道两侧躺着人,听到动静,那些人坐了起来,那眼神像深林觅食的狼,幽幽泛着光。 赵广安还没嚷嚷,后车的赵大壮高呼,“铁牛,你过来一下。” 突如其来的呐喊惊得地上的人哆了下,赵铁牛把绳子给刘二,回头问,“啥事?” 老村长张着嘴,激动地扬手比划,赵铁牛会意,“妇人孩子挨着车走,汉子们抄家伙站外面,谁过来,往死里打。” “车上的人全部下车,位置挪出来放棺材。” 有些人家的棺材自己抬着,太占人手了,暗处的人扑过来,抬棺材的人没法还手。 赵广安先跳下车,梨花进棚扶老太太,顺便递了把镰刀过去。 “阿奶有锄头。” “锄头给堂叔伯们吧。” 族里汉子站去外边,面临的危险更大,老太太明白过来,“那把咱的锄头镰刀都分出去。” “阿耶已经去拿了。” 大家按照老村长吩咐,很快摆好了阵仗,白天那行人见了,问老村长能否捎上他家孩子。 老村长呜呜呜比划几下,赵铁牛道,“出事不能怪我们。” 中年汉子发誓,“绝对不会。” “那过来吧。”赵铁牛传达老村长的意思,中年汉子忙把几个孩子推上前。 最大的孩子也就几岁,胸前缠着衣服,衣服里窝着个小婴儿,看孩子们钻进人群,中年汉子主动的走到最后边。 牛车缓缓前进,孩子们被圈在最里边,好奇的踮脚张望。 “阿娘,那些人想抢咱们吗?” “嘘,别说话。”妇人捂住男孩的嘴,“马上到城门了。” 梨花屏气凝神的跟在赵广安身后,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袍,“阿耶,有人过来吗?” 寻常百姓拖家带口逃难,睡觉时会生火堆震慑偷抢之人,而官道两侧黑黢黢的,让她心里不安。 “没有。”赵广安牵着绳子,不断安抚承重过大的老黄牛,“咱们人多,那些人不敢凑过来。” 话还没说完,后头响起怒喝,“滚开,老子揍人了啊。” “你行行好,给我点吃的吧。” “老子没有吃的!”赵铁牛鼓起眼咆哮。 昏暗中,又有几双手伸过来,赵铁牛后悔把赶牛的事交给刘二了,眼看裤脚落下几个黑印,他怒吼一声,挥起锄头就砸了下去。 而那些手像灵活的泥鳅,刹那间悉数缩了回去。 赵铁牛杵着锄头,一脚踹过去,“老子弄死你。” 这条裤子是他补丁最少的裤子,为了进城特意穿的,眼下脏成这样,他比谁都生气。 那些人看他表情凶恶,迅速的退回路边,赵铁牛扛起锄头要追,老村长抓住他,唔唔唔的张嘴。 赵铁牛甩了甩裤脚,眼里冒着凶光,“我的裤子脏了。” 老村长捏拳比划。 赵铁牛咬牙,“洗不干净怎么办?” 老村长拍拍胸口,赵铁牛瞪向路边,“他们弄脏的,凭啥让四叔你来洗。” 说着,摩拳擦掌的又要扑过去。 老村长又抓住他,急切的指着城门方向,嘴里唔唔唔,仍然没声。 赵铁牛却看懂了,安静下来。 也许看赵铁牛不好惹,没有人往前凑了。 但后面那群人似乎不好过,梨花听到好几声痛骂尖叫,她哆嗦的问赵广安,“出啥事了?” “不知道。”赵广安普通身高,回头望也只能望到族里人的头,“不关咱的事,咱别管。” 忽然,后头有人撕心裂肺的喊,“没有,咱啥都没有,你们要抢就抢西山村的人啊,他们有粮有水…” 这是梨花没有听过的女声,她扯赵广安衣袍,“是昨天的老丈一家吗?” 目前为止,只有老丈一家知道她们是西山村来的。 赵广安没明白,但听赵铁牛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你才西山村的,你全家都是西山村的。” 整个井田镇,谁不知道“西山村”三个字是骂人的? 赵铁牛心里本就积着火没地撒,被妇人一骂,不顾老村长阻拦,挥起锄头就冲了过去。 看过他发狠的难民扔下抢来的包袱,撒腿就跑,片刻惊觉无人追来,惴惴不安的回头。 只见那凶恶的当家人揪着妇人衣领,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你再说一遍,谁西山村的?” 难民们:“……” 这当家人,性情挺率真啊。 难民们之所以认定他是当家人是因为四辆牛车驶入官道后,发号施令的是他,他怎么说,其他人就怎么做,男女老少,没有半句怨言,齐心得很。 所以他们才会扒他裤子求他施舍点吃的。 妇人被赵铁牛唬得哑了声,老丈忙上前求情,“是她嘴拙不会说话,郎君莫和他见气。” 赵铁牛斜眼睇他,“昨天我就瞧不起你们,一家子人也不少,被抢只敢护着包袱,连还手都不敢,现在我算看出来了,你们纯属活该!” “男的懦弱,女的刻薄,不抢你们抢谁?” 老丈:“……” 赵铁牛还要再骂,眼角瞄到气得脸歪嘴斜奔来的老村长,一把松开妇人衣衫,“往后再让我听到你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妇人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赵铁牛跑到老村长跟前,愤愤不平的叫屈,“我可没打她。” 老村长气得发抖,抡起拳头要揍他,他拔腿就跑,“四叔,快点,城门就在眼前了。” “……” 前头的人瞧不见,只能听后面的人描述,得知赵铁牛被老村长追着打,不由得唏嘘,“想以前,铁牛何等寡言少语,竟被他媳妇的娘家人磋磨得跟泼妇没什么两样…” “谁说不是呢?” “哎…” 一声声叹息中,城门到了。 城内已宵禁,城门严丝合缝的关着,门前坐着好几群人,刚刚看到的火光就是他们生的火堆。 人堆稀稀拉拉的,老村长寻了块空地让大家休息。 梨花围着赵广安,看他怎么卸车,完了喂牛喝水吃草。 这一晚,大家都没睡,也没架釜煮饭,白天煮的稷米没吃完,虽说馊了,但没人舍得扔,正好拿来填肚子。 当天际泛白,附近的人慌慌张张城门移去时,梨花她们也收着东西往那边走。 青葵县本地人缴纳税银就能进,梨花把牛绳给老太太牵着,拉着赵广安往前挤。 老村长和赵铁牛站在了最前,梨花喊了声,“村长爷,你嗓子不好,进城事宜交给我阿耶吧,他经常来,知道规矩。” 老村长唔唔比划两下,梨花看向赵铁牛,后者眉头紧皱,“四叔,你比划啥,我咋看不懂呢?” 老村长伸手进衣兜,摸了两个铜板出来,赵广安懂了,“四叔,税银我来出。” 老村长点头,让出位置来。 天光大亮时,城门才从里推开,几十个穿着黑甲服的官差鱼贯而出站成两排。 有一家子是外县的,官差检查起籍书,问了好几个问题才放行,有一家进城乞食的,直接被轰走。 队伍不长,轮到她们已快商晌午了。 官差早就扫到几口棺材了,见这行人人数众多,又抄着家伙,开口就要让她们离去。 梨花先出声,“我们运货去城里卖的。” 赵广安急忙接过话,“我家福安街赵记粮铺的,这趟运粮过来。” “粮在哪儿?”官差冷脸问道。 赵广安回,“棺材里,路上不太平,我们放棺材里的。” 说着,他朝刘二挥手,刘二揭开棺材盖,捧了把粮。 官差面无表情,“怎么来这么多人?” “这是我家族人,专程送我们的。”见官差的目光落到孩子身上,赵广安解释,“留老弱妇孺在村里不放心,所以全来了。” 他拿出自家籍书,籍书上记载着赵家田地亩数,官差淡漠的接过,“有多少粮?” 城中正是缺粮的时候,没道理撵这些人走。 赵广安心思活络,“十几石吧,几口棺材里全是。” 官差把籍书还给赵广安,“满五岁者入城需缴人头税知道吧?” “知道。”赵广安说,“我们一行共一百七十二人,锄头二十四,镰刀三十五,棺材八口…” 突然,一个衣衫不整的老丈挤过来,咚的一声跪在官差面前,指着赵广安道,“我要报官,这群蛮子抢我家的粮,还把我家大郎打成重伤。” “……”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017 城里萧条 赵广安难以置信,“老丈,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污蔑我们?” 老丈充耳不闻,匍匐抱住官差的腿,泪雨如下,“官爷,西山村的人不安分,放他们进去,城里会乱的呀。” “……” 这老丈!怕没长记性,不知道赵铁牛对西山村深恶痛绝吗? 赵广安偷偷看赵铁牛表情,见他眉间怒火升腾,不可遏制,善意的拍老丈肩头提醒,“老丈,你要不要看看我堂兄?” 老丈扭肩,挣开他的手,继续哀求,“官爷,你得替小民做主啊。” 赵广安不知老丈为何这般,给赵铁牛使眼色,让他别冲动,随即与官差说,“这老丈怕是疯了,官爷莫管,依照税律,此次进城,我家该缴纳五百四十钱。” 官差不会算账,但这行人大致缴多少税银还是大致有数的,五百四肯定多了,多出的银钱,通常是他们的茶水钱。 他神色稍霁,踹开老丈,“什么西山村,人家是近溪村的!” “???”老丈捂着发疼的心窝,颤巍巍抬眸,“不…不可能。” 官差懒得多言,最近城中粮价大涨,这行人进城卖粮是好事,他提醒赵广安,“让你族人把家伙收好,进城后,别吓着人了。” “好。”赵广安顺势将碎银递上,招呼族人进城。 老丈瘫坐在地,见赵广安抬脚往里走,不死心的拉住他脚踝,“你不是说自己是西山村的吗?” 因为这个,他们一家人宁肯挤草汁喝也不敢向他们求水,宁肯冒着被抢的风险走在最后也不敢靠近他们… 到头来,竟是自己弄错了? 他不信,用那双浑浊而沧桑的眼死死瞪着赵广安求个答案。 赵广安抽回自己的脚,眼里满是诧异,“我胡诌的你也信?” 世道不好,他可不得留个心眼?跺跺裤脚上的灰,伸手牵梨花,“走了。” 当时要不是女儿警觉提醒他,现在恐怕已惹上官司了,是女儿帮他逃过一劫,他轻快道,“阿耶带你下馆子!” 梨花高兴的欢呼,拔腿就跑,族里众人急忙跟上。 被官差轰开的难民们见他们畅通无阻的进城,没有严厉的盘问,不用被搜身,艳羡不已,“他们为何轻轻松松就进去了?” 烈日炎炎,官差们站了一上午,焉头巴脑的,哪有心思理会难民的抱怨。 反倒是老丈精神抖擞的回答,“他们给钱收买官爷。” 老丈脸上糊满了泪,神色却不见悲伤,而是有些癫狂。 老黄牛经过时,他像中邪似的扑过去抱住老黄牛的腿,歇斯底里,“不准走。” “……” 这群人有粮,若都进了城,他们一家子只能等死了。 老丈瞥到一抹黑灰色裤脚,松手就要抱过去,哪晓得刚伸出手,一双草鞋从头顶扇下,啪的一声。 他顿时头晕眼花。 “我儿在城里开铺子,我咋不能进城了?”老太太抓着草鞋鞋跟,啪啪啪扇他脸蛋,“昨天看你可怜,老四又给水又给饭救你全家,你竟忘恩负义阻挠我们!” 老太太揪住他湿濡濡的头发,牙齿咬得咯咯响,“我扇死你个老东西。” 老丈吃疼,反手抱住头埋向地面,呜咽的向官差求证,“这么彪悍都不是西山村的吗…” “还提是不是?”赵铁牛杵了杵锄头,凶相毕露。 老丈打着哆,一股湿润自腿间蔓延开来。 官差面若寒霜,拽下腰间鞭子就往老丈身上挥去,“滚!” 老丈嗷嗷大叫的往外头爬,不忘煽动其他人,“不进城,咱们活不了啊,乡亲们,咱们齐上阵,拼死也要撞出条进城的缝隙来…” 他眼巴巴的看向其他难民,既无人附和他的话,也无人思量,神情麻木且冷漠。 他爬到儿子身边,“不能让他们进城啊。” “老丈,安生点啊,我们不会上当了。” 昨天也有人这般怂恿大家伙闹事,结果城没进得去,还丢了命。 方圆五里内的尸骨就是官差们扔的。 这点老丈不知,梨花也不知,担心难民们一拥而上作乱,她跑得极快。 暑热正盛,城墙边新搭了几处棚子,一群群黑甲护服的官差们坐在里边纳凉。 而其他街道不见人影,铺子亦关着门,放眼望去,好像进了一座空城。 她径直右转,忽觉身侧的人没动,蹙眉瞧去,“阿耶…” 赵广安愣愣的望着远处,“山珍饭馆关门了…” 梨花心下明了,灾荒闹到城里,家家户户紧着粮,哪家饭馆食肆敢开门迎客?她一派轻松道,“咱去铺子自己煮。” 赵广安呆滞的迈出腿,手里的锄头被他当拐杖杵着,抹一把脸上的汗道,“我咋看着城里灾荒比咱村严重呢?” 好些铺子的门被撞破,招牌悬下,仿佛进了盗贼一般。 族里人也泛起嘀咕,“连个活人都没瞧见,不会出啥事了吧?” 太阳晒得大家伙脸庞黑红黑红的,年纪大的人更是感觉脑袋晕得慌,不禁后悔道,“不该来的呀,村里日子再不好过,乱起来还有逃的地,进了城,人家就是关门打狗啊。” “可不就是?” 梨花满头大汗,前襟拧得出水来,怕族里内乱,故作天真的反问,“城里不好,为何那么多人想进城哪?” 那人哑口无言。 走了两条空荡荡的街,印着“赵记粮铺”四个字的招牌终于出现了。 像其他铺子一样,招牌摇摇欲坠,门前一片狼藉。 她跑过去敲门,半天都没反应,族里人眼皮一跳,“不会没人吧?” 他们进城就是奔着粮铺有粮,铺子没人也就意味着没有粮了。 一时,绝望袭上所有人的心头,几个老人更是承受不住打击晕厥过去,其他人挤上前,狠狠掐其人中。 大人们乱了套,孩子们也受不住午时燥热哭起来。 梨花心头烦躁,又喊了好几声大伯。 铺子里囤着粮,赵广昌不可能不在,估计没料到全族人都来了,以为她被坏人绑到这边威胁他拿粮的。 想到这点,她让开位置,“阿奶,大伯母,你们喊大伯开门。” 大伯不管她这个侄女的死活,还能不管媳妇老娘? 老太太手里还抓着那只草鞋,走路摇摇晃晃的,嗓子又干又涩,“老大,老大,开门哟,这么热的天,你要晒死我啊…” 她一喊,元氏和一双儿女也哭着喊赵广昌。 良久,门里传来赵广昌的声儿,“娘,媳妇,你们怎么来了?” 老太太胸闷喘不上气,心知中暑了,掐大腿忍着,“还不快开门。” 见门缓缓打开一条缝,她两眼一黑,直直往门里倒去。 赵广昌把着门闩,骤然看到一团人影扑来,下意识伸手扶住。 “娘…” 梨花心下大骇,学其他人做法,大拇指掐老太太人中,与赵广昌道,“大伯,先让族人们进去。” 方才闹的动静太大,有人报官的话,官差不抓她们也会趁机敲诈一笔。 赵广昌亦反应过来,“大郎,开门请族人进去。” 妇人们推着孩子进屋,然后回去搬箱子,粮铺不大,站了人就没地搁物什,赵广昌给她们指后院,脑子乱糟糟的。 见老村长靠门站着,他迎上前,“四叔,你们怎么来了?” 老村长扯扯喉咙,指扒车搬箱的赵铁牛,后者干得热火朝天,压根没看他一眼,他又去扯梨花衣服。 老太太眼皮动了,梨花喂她喝糖水,平静说道,“村长爷的嗓子哑了,咱村的井干了,逃荒来了。” 赵广昌拧眉,“粮仓的粮呢?” “棺材里。” 族人抬着棺材经过,他一眼就看出后面的棺材要轻得多,不像是粮,正要细问,小姑娘吩咐他,“阿奶还没吃饭,大伯快去弄些吃的。” 赵广昌心头不喜,大人说话,哪有小姑娘插嘴的份儿?他严厉的瞪过去,小姑娘似乎感觉到了,泫然欲泣的往老太太身后躲。 “阿奶,大伯凶我。” 老太太立刻睁开眼,一脸责备的瞪他,“老大,要饿死我啊,快弄饭去。” 赵广昌不敢忤逆,“这就去。” 果然,这种得罪人的事,还得老太太来做,梨花抓着老太太手臂,轻声细语的说,“阿奶,我扶你去后院休息。” 她来过铺子,对后院熟得很,双手圈老太太胳膊往上使劲。 老太太心下动容,朝长子伸手,“你大伯扶我就行。” 别以为她老眼昏花,老大一开门,元氏就泪眼汪汪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找到诉苦的人似的。 老大是她肚里出来的,要诉苦,也该她先。 她搓搓眼,眼眶通红,“老大啊,为娘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赵广昌这会儿还懵着,听老太太这一哭,立即搀扶她,“出什么事了?” 莫不是村里的粮仓遭盗损失惨重? “你媳妇不懂事啊。”老太太对元氏积怨已久,顾不得周围人多,喋喋不休道,“我说进城住几日,她倒好,行李收拾了几大箱……” 赵广昌头大,城里人心惶惶,好多富户都搬走了,老太太怎么还有精力计较元氏那点事? “娘,村里如何了?” “我说她几句不乐意,一路上不跟我说话,还撺掇文茵姐弟来气我。” “……”赵广昌压下眉,“娘,说说村里的事吧。” “文茵姐弟被她教得没有半点规矩…” “……” 老太太是一点不听他说啊。 赵广昌头疼的看向小脸红通通的侄女,“三娘,你的病好了?” “好了。”老太太自然的接过话,“老三去小蛇山求了符水,喝完她就好了。” “这事全靠老三聪明,认定道士在小蛇山修行找了去…” 赵广安:“……” 他就知道,一聊三房,老太太就抑制不住那骄傲的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018 接济族人 他撩起帘子,不动声色的回眸觑了眼妻儿,给妻儿递了个眼神,扶老太太进去了,“小蛇山有寺庙?” 后院没有遮阴的长廊,老太太受不住刺眼的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谁说道士非得住寺里?” “......” 赵广昌心头咯噔,道士不住寺里住哪儿?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符水几钱?” 今年闹灾,城中物价飙升,城里已经关了两家钱庄,不留点现银,之后花钱拿不出来怎么办? 见老太太闷着头不作声,他心里一阵烦闷,“娘不是答应不私下给老三钱了吗?” 因老太太溺爱,老三早年间痴迷斗鸡,四处欠债,好不容易改了又跌进茶馆里,一年到头泡在茶馆的钱比寻常百姓一年的开销都多,他和老太太聊了好几回了,家里孩子大了,得攒钱送孩子读书,除了月例,别再给老三钱。 合着转身就忘了? “娘!”赵广昌急得晃她胳膊。 老太太舔着唇,正回味刚刚喝的糖水呢,看他脸色沉沉,登时有点恼了,“三娘病了,不拿钱不是眼睁睁看她死吗?” 三娘是跟着老三出门沾染的脏东西,为此老三自责得茶饭不思,她不花钱医治,老三估计得怨恨她一辈子,而且三娘多乖巧懂事的人,要她不闻不问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钱没了慢慢攒,人没了就真没了,她有心解释两句,话到嘴边改了口,“当时三娘发病,你劝我说是受了惊吓,过阵子就好了,结果怎么着?三娘发病这事传到王家耳朵里,人家上门退亲!” 老太太埋怨他,“三娘过得不好就是你害的。” “......” 定亲是老三点的头,听书也是老三带去的,最后出了事就怪他?赵广昌骂人的心都有了。 顾及面前是自己老娘,他忍了忍,“与我何干?” “我早点拿钱给老三去小蛇山,三娘生病的事就不会传出去,他王家敢退亲?” “......” 所以怪他咯? 赵广昌胸闷的扯了扯前襟。 突然,屋檐底下响起整齐的童声,“堂伯,你什么时候给我们煮饭啊?” 后院平时就他和长子两人,安静得很,陡然响起喧闹声,他不甚习惯的掀着眼皮瞧去。 就见平日不算狭窄的屋檐底下挤满了脸蛋黑红的脑袋,一个个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仰起头,好像鸟窝里嗷嗷待脯的小鸟。 “堂伯…” “......”赵广安嘴角抽了抽,这么多人,不会都住铺子来吃他的喝他的吧? 他佯装擦额头的汗掩饰脸上烦躁,“娘,灶间就一口釜,哪儿煮得出这么多人的饭?” “大堂兄,咱们带了釜,你出柴火就行。”赵铁牛站在棺材边,汗落如雨,“三婶,你的棺材放这儿行不?” 他看过了,总共四间屋,一间屋上了锁进不去,剩下的屋不是堆着麻袋就是摆了家具,没有地儿放棺材了。 老太太手掌转了下,“换个方向。” 棺材朝大门摆放不吉利,需横着放,赵铁牛反应过来,重新抬起棺木,“里面的粮要舀出来吗?” “舀吧。” 赵铁牛顿时眉开眼笑,“好呢。” 见赵广昌看着,他咧起嘴笑了笑,“大堂兄,四叔说了,咱们今后的日子就靠你了。” “……”他还想找人靠呢! 赵广昌看向堂屋门槛上坐着的老村长,不仅头疼,还晕得慌。 以城里现在的粮价,接济族人不是割他的肉吗?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问赵铁牛,“你们还有多少粮?” 赵铁牛指自己的箩筐,“十几升吧。” 村里没有称,大家伙都是用米斗称量的,赵铁牛如实回答,“省着吃的话能吃五六天。” 赵广昌又看向其他族人。 大家伙先是抬眸,然后迅速低下头,慌乱的棺材木箱往就迈着小碎步跑了。 “……” 赵广昌眼前黑得更凶了。 良久,他哑着嗓子道,“娘,你怕是不知,担心城里乱起来,衙门要求各大粮铺隔两天必须开门迎客,否则罚五十贯钱撵出城去。” 老太太跨进堂屋,余光斜他,“你被罚钱了?” “……” 老三做错事,绞尽脑汁推给他,而他的事她连内里意思都听不懂? 不指望老太太,他低头向老村长瞧去,后者靠着门框,刻满皱纹的脸透出浅浅霜白色。 恍惚响起老太太晕过来时的神色,赵广昌大惊失色,“四叔?” 老村长努力堆起一抹笑,手在空中摆了摆,梨花解释,“村长爷没事,就是累了。” 赵广昌心有余悸,弯腰捞起他,一手扶一个扶进了屋。 族人是四叔带来的,四叔有个三长两短,族人谁管? 堂屋除了桌凳,两边堆着高高的麻袋,赵广昌拿脚推开凳子,扶他们坐下。 “四叔,城里的情况也不太妙啊,老二外出收粮已有半个多月,迄今没有消息回来,衙门那边又发告示禁止粮铺关门……” 接济了族人,衙门那边没好交差啊。 老村长趴在桌上,呼吸急促,梨花替他问,“大伯不想管族人死活?” “当然不是。”再给赵广昌两个胆都不敢承认,沉默良久,徐徐道,“人多粮少,愿四叔你别骂我抠门。” 老村长眨眨眼,梨花道,“都闹灾荒了,肯定得省着吃,往日一天三顿,往后一天两顿也行。” 老太太点头,“三娘说得在理,时候不早了老大,煮点粥喝吧。” 农家没有君子远刨于厨’的说法,赵广昌经营生意,平日都是自己弄饭吃。 他走出门,见妻子站在孩子堆里,眼角青黑臃肿,脸色蜡黄,仿佛几天几夜没阖过眼似的,他指指灶间,示意去灶间说话。 哪晓得老太太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元氏刚抬脚就听到她的声儿,“老大媳妇,进屋给我捏捏腿。” 元氏一怔,眼泪像掉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赵广昌心里难受,“娘,灶间有青葵,我让她洗一些放粥里。” 老太太哼哼,“让她进来!” 她没老糊涂呢,就元氏蛊惑人心的手段,三五两句就能让老大神志不清与她离心,不敲打两下,往后不得骑到她头上撒野啊? 见门口没人,她拍桌,“老大媳妇...” 元氏擦了擦泪,“来了。” 赵文茵和赵漾扁着嘴,死死拉着元氏不松手,“阿娘你别去,阿奶会骂你的。” 赵文茵向赵广昌告状,“奶厌恶阿娘,阿娘收拾行李她嫌多,害得阿娘连给阿耶你做的衣衫都没带,阿娘生火煮饭,她骂阿娘笨手笨脚...” 赵文茵憋了一路,一开口,哇哇大哭。 赵广昌瞄向门口,伸手捂女儿的嘴,小声道,“你奶同阿娘开玩笑呢。” “才不是。”赵文茵拿掉他的手,肩膀一抽一抽的,“她从来不骂梨花,梨花半夜发病摔东西吵得阿娘睡不着,阿娘找三婶抱怨几句,奶知道后,骂阿娘来事,连个生病的小姑娘都容忍不了。” 赵广昌搂住女儿,“不哭了啊。” 元氏过门半年就生下文茵之事让老太太落人话柄了,老太太恨得不行,通通发泄到元氏身上,就说这次三娘生病偷他房里的东西,元氏逮到后,老太太骂元氏贼喊捉贼,嚷着要报官… 这种成见,一时半会消除不了。 他给小姑娘擦眼泪,“奶误会你阿娘做错了事,往后就好了。” “才不会好呢。” “会的。”赵广昌把儿女带到灶间,“阿耶会想办法解开她们的误会...” 关上门,去墙角坛子摸了块四四方方的黄色纸包,“看看这是什么?” 赵文茵打了个哭嗝,“桂花糕吗?” “嗯,小点声...” 这点桂花糕是他在糕点铺关门前挤破头买回来的,这些日子一直舍不得吃,他展开纸包,掰一小块喂到女儿嘴边。 抬头间,不经意瞅到隔栅窗有片阴影,定睛瞧去,无数双黑黢黢的眼贴着隔栅,眨呀眨的。 “……” 想让他们闭嘴已经晚了,不知谁先尖着嗓子喊了句要吃桂花糕,所有人都哭闹着喊饿。 “……” 赵广昌紧了下后槽牙,把纸包给女儿,“给你奶拿去,让她分给堂兄他们。” 赵文茵捧着纸包,脑袋一埋,大口大口吃起来,完了举着纸嘚瑟的拍上面的糕屑,“就不给他们。” 窗外的人瞧见了,又哭又跺脚,比倒挂的猪还能嚎,赵广昌受不住捂耳朵,“堂伯给你们煮粥。” 那些人没有任何反应,一声尖过一声的哭声震向天际,赵广昌恨不得晕过去了事。 这事传到堂屋,老太太瞪元氏,“瞧你教出来的好闺女。” 在路上,梨花从老三那儿得了桂花糕想也不想转手就给她,文茵呢? 总说她偏心,这事搁谁身上不偏心? 她扭头找梨花,小姑娘握着扇子给她阿耶扇风,小脸满是汗也顾不得擦两下。 “梨花,去灶间找你大伯拿桂花糕吃。” “我不饿。”梨花回,“我听大堂兄说故事呢。” 赵书砚是大房原配生的,十四岁就跟着赵广昌守铺子,赵广昌守粮铺,他守盐铺,每天过来住。 她问赵书砚城里的事,衙门还没威逼富户捐粮,但已做了登记,估摸着就这一两日了,因为城里最大的富户已在收拾准备离开事宜了。 那户富户姓李,女儿是戎州城某官吏的小妾,青葵县衙门不敢得罪他,他一走,没有靠山的富商就成待宰的肥羊了。 赵书砚还在说李家的事,“李家一走,城里的粮价肯定还会涨,铺子就我和阿耶恐难守住那些粮,你们来了正好。” 进院梨花就瞧见落了五个大锁的门了,问赵书砚,“咱家还有多少粮?” “九十石粮,四十五石掺了糠,四石发霉的…” 赵广安皱眉,“这不是造假吗?” “没办法,其他粮铺都这么卖的。”赵书砚之前也不赞成掺糠的做法,但其他铺子的人太狡猾,买他家的粮回去掺糠卖… 梨花打断这个话题,“大堂兄能问到李家哪日走吗?” “后日吧,城里的镖局都被他们请走了……” 梨花看向桌边趴着的老村长,“村长爷,你说去京城的,还去吗?” 马上要乱了,绝对不能留在城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019 低价囤药 老村长估计累狠了,枕着手臂不动。 缓过劲来的老太太听到‘京城’两个字眼皮直跳,神色也变得紧绷起来。 给她捏腿的元氏察觉到她的反常,放松力道,眉睫垂了下去。 老太太紧张的盯着门口的赵广安,生怕他头脑发热又嚷着去经常找王家人讨公道,用胳膊肘撞老村长,“你要去京城不能安静的去吗?嚷嚷个什么劲儿...” 这天儿热得像沸腾的水泼在身上,老三要去京城,别说她突然去世他回不来,他热死在她前头都有可能。 老村长没反驳,且因她的撞击,身子往一侧倒去。 老太太觉得不对劲,老四虽哑了,不至于软得像一滩泥似的被她一撞就塌了,她扒开他的长袖,看清他脸色的刹那,大骇出声,“老四媳妇,快...老四不好了。” 他的汗大颗大颗往外冒,桌面都湿了,脸也红得不正常。 老吴氏晕过去刚醒,身子骨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听到呼喊,脑子一片空白,耳畔嗡嗡嗡的响。 还是小吴氏反应快,唤挑箩筐进院的赵大壮,“大壮,爹不好了,快进屋瞧瞧...” 赵大壮朝堂屋一瞥,黝黑的脸略显木讷,回神时,人已跑进了屋,手探向他爹额头,大喊,“爹发烧了。” 老村长额头滚烫,脸也烫,嘴唇一个劲儿的翻动着,明显烧迷糊了。 梨花在赵大壮进屋时也溜进了屋,见老村长脸庞红得似火,小脸皱成了一团。 那段记忆里,老村长是病逝的,族里内斗,不听他劝阻发卖族里女孩,他忧劳过重,死在了戎州城外的半山腰... 算日子,不是现在。 她唤刘二,“刘二叔,去悬壶堂请大夫来给村长爷看看...” 离这儿最近的是济世堂,但济世堂的大夫回老家了,只能去更远的悬壶堂,想到什么,她咚咚咚跑到灶间,“阿伯,给刘二叔十几贯银钱。” 赵广昌正拿花生哄孩子们,满脸不耐,“没钱。” “阿奶的意思。” “......”赵广昌瞪她,梨花无辜的眨眼,“不给吗?” 不给她就喊老太太了。 她眼里的威胁太明显,赵广昌气得脸黑,进衣兜摸出一个藏青色钱袋丢过去,“多的钱给你二伯拿去买粮了,只有这么多。” 梨花瞟了眼捡起钱袋掂了掂,全是铜板在响,不由得看向卧房方向,“大伯卧房不是有现银吗?” 那笔钱是他在钱庄关门前兑的,连大郎都不知道,梨花一丫头片子从哪儿听说的? 梨花看穿他心思,嘻嘻嘻的笑道,“大伯母和漾弟说悄悄话我听到的。” “......” 赵广昌脸色青黑的进屋拿了十贯钱,梨花嫌少,抓走了两个碎银交给刘二并送他出门。 经过这两日,刘二知道她相送的原因,“三娘子有何事交代?” “你挑箩筐去,先买十副解暑的药,然后看哪些药便宜买哪些。” 悬壶堂有自己的药材种植地,因着干旱,为秋冬种植的风寒类的草药枯死了大半,为挽回些损失,医馆低价售卖那些药材。 所以眼下正是囤药的时候。 刘二收下银子,挑了两个箩筐怕不够,又背了个背篓,在街边撞到卸车的赵铁牛,问他,“刘二,你去哪儿?” “老村长发烧,去医馆找大夫。” 大热天怎么会发烧?赵铁牛猜测,“是不是中暑了?” 见刘二跑没了影,他心头不安,让堂兄抬一下车板,慌张的跑向后院,“四叔,四叔...” 广昌堂兄是商人,重利,没有长辈压着他,不会管他们死活的。 他仓皇的冲进堂屋,“大壮堂兄,四叔只是中暑了吧?” 这时候可不能染上大病啊。 赵大壮眼眶积泪,声音微哽,“或许吧。” 以他爹的身子骨,中暑便离死不远了。 他问梨花,“医馆远吗?远的话我背你四爷爷过去。” 刘二一来一回得耽搁不少工夫,他怕爹等不起。 梨花也想到了这茬,“我阿耶中暑喝过的药还有剩,要不喂四爷爷喝点?” 老吴氏急得声音发颤,“你倒是拿出来啊。” 梨花放下扇子,几步跑向棺材,小手扒开棺材盖伸进粮堆里,看动作像在找东西。 老吴氏急白了脸,“三娘,你干什么呢?” 日头下的粮堆烫似刚出釜的粥,梨花难忍的皱起眉,回道,“找我我阿耶中暑喝剩的药。” 答话时,她抱起一个乌漆麻黑的罐子。 方才晕倒的老人们一下精神起来,“三娘,药剩得多吗?” 梨花双手火辣辣的疼,硬生生忍着点头,“多。” 这半罐子药是治‘疯病’的药,有安神静心的效果,她本想存着日后治风寒的,眼下老村长不好,得喂他喝一点。 老村长威望高,没有他,族里人等不到逃荒途中就四分五裂了。 一旦分裂,其他难民就会趁虚而入,到时别说卖女娃,卖男娃都不顶事。 所以老村长必须活着。 药味发苦,与平日挖的树根味道相去甚远,老吴氏起疑,“闻着跟咱们平日喝的解暑汤不一样啊...” 老太太也觉得纳闷。 最近天热,她时不时会喝半碗解暑汤,完全不是这个味道。 梨花面不改色,腰板一挺,意气扬扬道,“当然不一样啦,我阿耶的药是医馆大夫开的药方!” 老太太点头。 梨花病了后,老三以为是天热中暑导致,找镇上大夫开了两副解暑的药,不是族人进山掐的草叶挖的树根能比的。 思及此,她略显优越,“老三不像你们,宁肯多花些钱看大夫也不会随便吃药的,那天他昏倒,喝半碗就没事了。” 一听这,族里人的目光炙热起来。 “三娘,你看我这脸色,可得给我留点啊...” “三娘,我不仅晕还恶心,是不是要多喝点?” “三娘,我也撑不住了...” 院里的行李不收拾了,争先恐后的簇拥着梨花讨药喝。 梨花拿老村长的竹筒倒了一竹筒,他们忙不迭举起自己喝水的竹筒,梨花挨个挨个倒,“不着急,每个人都有。” 元氏脸上晦暗不明,“娘不喝?” “少挑拨离间!”老太太冷笑,“真当我像你一样蠢呢。” 药是老三买的,族人喝了药会念着老三的好,往后再看老三花钱就不会骂他败家了。 梨花是给老三攒名声呢。 “蠢货!”老太太骂元氏,当梨花抱着罐子要她喝时,她又骂了元氏好几句。 药是梨花以粮堆做遮掩从自己的棺材里拿出来的,没有沾染热气,喝起来凉凉的,舒服得众人发出喟叹,“花钱买的药就是有奇效,喝两口暑热就没了。” 便是老村长气色也好了许多。 刘二回来时,老村长已经睁开了眼,但他浑身无力,嗓子又哑了,就剩一双浑浊的眼来回打转。 见刘二进门,眼珠盯着梨花,眼睛眨了又眨。 梨花解释,“咱们人多,我让刘二低价采购些药材回来囤着。” 白露一过,整个戎州宛若寒冬,不多备些药材,酉月会死很多人,梨花说,“村长爷,你保重身体,其他的事交给大堂伯他们吧。” 赵大壮急忙表态,“爹,有啥事你说就行。” “......”老村长翻白眼,他要说得出来会这样? 赵大壮反应过来,拉过赵铁牛,“你比划,让铁牛传达意思就好。” 老村长眨眨眼,然后盯着铁牛,后者看得挠头,“四叔,你啥意思啊?” 他再聪明也没法从眼睛看出一个人想说的话呀。 看老村长翻白眼,他愈发困惑,问梨花,“三娘,你四爷爷啥意思啊?” 梨花爬上凳,小手搭上老村长额头,“村长爷让大家伙休息几日,继续北上逃荒。” “???” 从城门走到铺子就晕了好几人,再顶着日头赶路,不得晕一大片啊? 梨花继续道,“大伯呢,村长爷有话交代他。” 赵大壮利索的去灶间把赵广昌找来。 赵广昌笑容勉强,“找我何事?” “大伯,村长爷说咱们族里没有读书人,但眼睛得擦亮了。” 赵广昌看到她就来气,见她小手挡着四叔的脸,语气微嗔,“你挡着你四爷爷作甚?” 这丫头怕不是狗仗人势想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吧? “嘘...”梨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村长爷吩咐事呢。” “......” “村长爷说荒年艰难,望你能帮衬族人。” 这事四叔已经说过了,赵广昌再不情愿也只能应承,“这是自然。” 族人已经来了还能撵出去不成? “咱们族里没有目达耳通的读书人出谋划策,容易被假象迷惑看不清城里真实局势...” 赵广昌拧眉,“四叔这是何意?” 梨花提了提嗓子,语气嫌弃,“咱们族里没有聪明人,就看别的聪明人怎么做!” “......” 她字字铿锵,“逃荒宜早不宜迟,城里富户跑的话,咱也赶紧跑!” 刘二搁下箩筐,拎着几副药进屋回话,“悬壶堂的大夫今个儿起不再外出问诊。” 他气息不稳,一字一顿道,“最近中暑的人太多,悬壶堂药材不足,过几天就得关门了。” 没有药材,生病就只能等死,甭管平日大家舍不舍得买药,但不能想花钱的时候买不着…… “他爹…” “他叔…” 众人惊惧的喊道,“日后可怎么过啊…” 屋里一片死气沉沉,赵广昌更是趔趄的往外跑,他突然想到关于李家的传言,说李家收到戎州城的消息说青葵县会乱所以举家搬迁…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026 荒年现状 一屋人不安的望着那道踉跄的背影奔出院,脸上愈发惶恐。 梨花缩回手,露出老村长半惊半惧的眼。 他惊讶梨花能窥人心,准确传达他心里的想法,惧怕的是饥荒比他预想的要严重,他们跑了,亲戚好友怎么办? 担心他会死的老吴氏惊魂甫定,凑他耳朵边问,“老头子,咱真要去京城?” 离村前一晚他在檐廊踱步时提了句去京城的事,她舍不得呕心沥血积累起来的地,直言死也要死在村里,之后他就不提了,只让她带着老大他们先来县里... 此刻想想,哄她来县里只是权宜之计,他还是想进京。 她劝他,“老头子,咱都这把老骨头了,要不就别折腾了…” 老村长耷着眼皮,像丢魂一般,眼神没有焦距,空洞洞的。 梨花重新遮住他的眼,“四奶奶,有件事你怕是不知,王家大房进京求学是幌子,他们其实是逃荒去了。” 她站在凳子上,黑溜溜的目光打量着挨挨挤挤坐着的族人。 天麻麻亮就在城门口排队,进城就满头大汗的他们硬撑着走到铺子,随后又紧锣密鼓的搬运行李,以致好几个人的衣服在滴水。 她说话时,明明已十分疲惫,却仰头认真听着。 梨花清了清嗓子,学老村长说话的口吻,“大家伙想走吗?” 众人面面相觑,以为她替老村长问的,迟疑不已,“都去京城了,村里的田地怎么办?” 有几家的田地也是今年休耕,损失并不大,哪儿舍得离开? 老秦氏问完,接着问,“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入冬后怕是赶不回来撒麦种的,那明年我们吃啥?” 梨花看向她,“城门口发生的事大家伙也瞧见了,老丈栽赃污蔑咱们打劫无非是看咱们有粮,想用旁门左道的手段不劳而获,试问,老丈尚且如此,那年轻力壮的汉子会如何?” “老丈误忌惮咱们人多,只敢请官差替他出头趁机讹咱们银钱或者粮食,如果是牛高马大的汉子,饿急了就直接冲过来抢了。” “荒年不比其他时候,人们为了活命,易子而食的都有,抢算什么?” 众人陷入了沉思。 梨花瞄向老村长,后者眨着眼以示肯定。 她拍拍手,拉回众人思绪,“为众人着想,我劝大家伙一起逃,不过外头太热了,保不齐会发生什么意外,希望大家能齐心,当然,不想逃的可以说出来。” 刘二爬到麻袋上坐着,脸上汗像煮饭时升腾的水汽哒哒往下掉,他问,“三娘子,咱们逃了,其他家人怎么办?” 他娘还在村里呢。 离家那日,他娘认定他媳妇偷拿了灶房的粮,骂骂咧咧将卧房翻了好几遍,搜走了他们所有值钱的东西,连老太太给媳妇的草鞋也没留给她。 尽管他觉得寒心,但到了这时,心里还是挂念得紧。 是啊,他们走了,亲戚还在村里呢。 那日,梨花家没有余粮的消息传开,大家伙都有点慌了,被赵铁牛那句“大堂兄在城里有粮铺子,跟着他不至于饿死”一刺激,想也不想就决定进城来。 因为城里有粮食,不饿肚子,哪晓得来之后没吃着饭,老村长又让逃荒。 不是村里逃来有粮的亲戚家,而是背井离乡那种。 一时之间,大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老秦氏先表态,“我家四娘上个月刚生了个小姑娘,我这一走,她婆家肯定不会给她好脸。” 没有娘家人撑腰,女儿在婆家的日子可想而知,老秦氏摆手,“要走你们走,我不走。” 老吴氏也说不走,“那些地是我一锄一锄挖出来的,除非能背走,否则我哪儿也不去。” 是啊,操劳半辈子才攒下的田地,哪儿说丢就丢呢?不止她们,族里好多人都反对。 族里年龄最大的老人张嘴,给大家瞧他稀疏的牙,扁着嘴说道,“我没几日好活了,与其死在半路做个孤魂野鬼,不如死在村里还能进祖坟。” 所有老人皆点头附和。 梨花反驳,“难民进村,祖坟给你刨了,棺材盖给你掀了,还祖坟?不变成荒坟就不错了。” “……”老人竖起眉,脸色发沉。 梨花瘪嘴,可怜兮兮道,“村长爷的话。” 老村长:“……” 这三娘!嫌他不够上火是不是?他努力的震了震喉咙,但喉咙像卡着一团火似发烫发痛。 “堂爷爷,村长爷的话不是危言耸听,书里关于饥荒的记载更恐怖…”梨花托起腮,小脸做沉思状,似乎在回想那些记载。 老人经历过饥荒,但那些太过久远,好多事都记不清了,他哼哼,“那也比死在半路强。” 这一路碰到的尸骨还少吗?他可不想落得个客死异乡的下场。 “我说二堂兄!”梨花正襟而站,音色沉沉,“谁说死在村里就强了?没有收成,回村就是等死,你死在前头还好,你要死在后头,连个替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老人横眉怒对,“那我自己爬到祖坟的棺材里躺着!” “就你那老寒腿,别说爬去祖坟,能不能爬出院子都不好说。” “……”老人勃然大怒,“赵老四,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忘记当年谁背着你走到近溪村的了?我老寒腿怎么了?没有这双腿,你早就累死在路上了…” 感觉到喷在掌心的呼吸加重,梨花语气骤变,讨好道,“你的好我都记着呢,二堂兄,我说这些就是为了报恩啊,祖坟是人建的,只要族人们活着,总能找到一块风水宝地建祖坟,你又何愁不能埋进祖坟啊。” 老人扁扁嘴,“你知道就好。” “二堂兄,当年逃难那会我还小,好多事不记得了,但只要想到那个带我们逃难得村长我就感激得不行啊,没有他,咱们多半死在瘟疫里了……” 梨花说这些时,面上并无波澜,倒是老村长泪流满面,嘴唇呜呜呜颤栗着。 老人恍惚的看向子孙,妥协,“罢了,逃吧。” 他死了就死了,子孙能活着就好。 说服他,梨花又去劝老秦氏,舍不得女儿就把人接来,但婆家人就算了。 梨花道,“咱们北上的粮还得广昌出,咱不能让他养了咱又养那些亲戚吧?而且亲戚又有亲戚,这么下去,到底走不走了?” 的确是问题。 老秦氏问,“那怎么办?” “担心女儿的,把女儿女婿和孩子接来,挂念娘家人的,把娘家父母接来,其他人概与族里无关!” 这事梨花早就就想好了,那段记忆里,族里内斗就是收留亲戚以后。 老秦氏家里闹得最凶。 她女儿成亲后连生了两个女儿,婆家揪着这点错处处处挑剔,一会儿嫌赶路太着急要歇息,一会儿嫌伙食分量少吃不饱… 因她女儿一家拖慢了整个队伍的速度。 但血脉亲情最难割舍,如果冷下心肠不管这些人,定会让族人不服。 梨花学老村长叹气,“大家莫觉得我冷血,当年村长带着我们逃难出来,无论哪家亲戚开口求食,村长绝不松口,否则我们早就饿死在路上了。” “只要族里的娃能活着,亲戚的几句谩骂又算得了什么呢?” 梨花垂眸瞥老村长,后者泪落无声,但肩膀抖得厉害。 她再次拿开手,让族里人看清老村长潸然泪下的模样。 屋里再次陷入沉寂,梨花口干,拿着竹筒去灶间舀水。 孩子们吃了花生已经不哭了,围着灶台问刘二媳妇何时开饭。 刘二媳妇很高兴被人围着,嘴角的褶子都快赶上湖面涟漪了,见梨花进门,笑盈盈的舀了一瓢水给她灌竹筒,“三娘子,咱们还要逃吗?” “对啊。” “我娘她们呢?” “不管了。” 梨花回堂屋时,大家伙已经有了决断,一个劲的骂赵铁牛蠢笨,连老村长的意思都领会不了,赶梨花差远了。 “三娘,快看你村长爷怎么说?”老秦氏和老吴氏齐齐开口。 梨花咕咕咕喝了半竹筒水,待喉咙好受点才道,“咱们要往北去,婆家在北边的姑娘暂时不接,先接婆家在南的姑娘…” 她点名,“大堂伯…” 族里十来个汉子立了起来,梨花怔了怔。 这些年,赵家一直效仿其他大族之家行事,唯独排行这块仍各家排各家的,喊排行时很容易叫错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1、021 买牛炒米 但不是纠结那些的时候。 梨花看着赵大壮,脸色微肃,“大堂伯,你清楚族里嫁女的情况,日落后,你带族里的其他大堂伯去各镇接人...” 赵大壮应下。 离县城最远的是盐泉镇,盐泉镇富庶,几个村各自婚嫁,族里并未嫁去那边的,也就说他们脚程快点,两天就能回来。 老秦氏又有疑惑,“她婆家人不放人怎么办?” “那就说接姑娘孩子回娘家住!” 粮食紧缺,做婆婆的巴不得儿媳回娘家打秋风,又怎么会不放人呢? 她一说,老秦氏松了口气,就四娘那婆婆的抠门性格,恨不得四娘待在娘家不回去,绝不会阻拦的。 “要是她们不肯走怎么办?”一双枯槁的手颤巍巍伸过头顶,“要知道娘家有粮,死活要带上婆家人怎么办?” 山英婆满面愁容,“你大堂姑认死理,不会丢下她公婆不管的。” 这话引得好几个人点头。 梨花态度强硬,“那肯定不行,族里嫁了人的姑娘哪个没有婆家人,都把婆家人接来,咱自己要不要活了?族里娃要不要活了?” 她又恢复老村长训斥人时的语气,“你们心软我不拦着,只要被我发现谁偷粮救济亲戚,我打死她!” 她阴翳的扫过众人,嘴角的笑不见了,脸上满是凶光。 明知她只是传达老村长的意思,但她龇牙咧嘴的表情太惊悚,无端让人汗毛倒竖。 便是老太太都脊背发冷,盯着老村长瞧了又瞧。 见他眼底血丝密布,阴狠比梨花更甚,忙抱过梨花坐自己腿上,与族里堂亲道,“梨花阿翁在时,经常跟我讲他小时候逃荒的事,为了让孩子们活着,大人吃土喝水也不碰挖来的树根,为此好多人饿死在路上...” 族里活着的赵家老人都知晓这事。 他们能成家立业,靠的是更多人的牺牲。 老村长的二堂兄拍板,“照老四说的来,姑娘想回来的就回来,不想回来就算了...” 事情敲定,赵大壮开始确认情况,以免有所疏漏,其他被梨花称‘大堂伯’的汉子无所事事,“四叔,我们该做什么?” 赵家十六户,其中九户是男女分开排行的,剩下七户有两户的老大是男孩,因此共十一人。 梨花说,“你们去隔壁卧房休息,养足精神再说。” 十一人退出屋,梨花让走廊上歇息的人进来。 老大有了活儿,其他人也不能闲着。 逃荒不止十天半月,除了粮,水必不可少,来城里时,大家伙挑着水赶路,费力不说,与人发生冲突动起手来就全撒了。 所以必须再买几辆牛车负责运水。 她看着衣服滴水的汉子道,“大热天走路就够累人的了,挑筐背粮就更累,我寻思着买几辆牛车,族里的行李都放车上,累了也可以坐车,这样不耽误行程。” “买牛得多少钱?”老秦氏嘀咕。 梨花道,“族里这么多人,还怕酬不到钱吗?” “对!”头发花白的二堂爷支持,“我有老寒腿,走不了太多路,买辆牛车省事得多,三娘,我这儿有四贯钱你拿去。” 老秦氏指望族里养女儿,掏钱也不犹豫,“我家这些年只攒了几百钱...” 此事关乎所有人,老人们爽快掏钱才能让年轻人感受到族里的重视,梨花拿过钱,看向另外其他堂爷爷。 赵家祖辈男子还剩四人,除了老村长,其他三位是亲兄弟,结发妻子都已过世好几年了。 “我家有两贯钱左右。” “我家也是。” 梨花又去看堂奶奶,山英婆家里穷,没有积蓄不说,还欠着族人好些钱,梨花跳过她,落到老吴氏头上。 老吴氏垂下眼,心不甘情不愿的摸了四个碎银出来。 梨花瞟老村长,摊手,“村长爷说还有。” 老吴氏鼓了下腮帮,“在我包袱里,待会给你。” “去拿。”梨花道。 “......” 老吴氏知道老头子动了真,心里有怨也不敢说,怒冲冲下凳,踩着人群挪出的缝隙出去了。 梨花回头看老太太,后者不停的朝她眨眼睛,梨花宛若不懂,“阿奶,你呢?” 老太太眼睛像进了沙,眨了又眨。 梨花问得直白了些,“阿奶,你的钱呢?” 确定孙女看不懂自己的意思,老太太高傲的扭头,“家里有四头牛,不买了。” 看出老太太不想给钱,在场的人表示体谅,老太太已经出了四头牛和几十石粮,再掏钱搁谁都会难受。 老秦氏道,“三嫂就不给了吧?” “不行,族里有钱的都得拿钱,往后族就是家,要拧成一股绳过日子,人人都藏私的话,怎么齐心应对打劫咱的外人?” 梨花板着脸说一通,对上老太太时,带了几丝撒娇的意味,“阿奶,眼下正是缺钱之际,你就帮帮大家伙吧。” 老太太梗着脖子,脸慢慢红了,不是她不给,是她压根没钱了啊,她不吭声,顶多落得个吝啬抠门的名声,要老实说出来,不是让人看她笑话吗? 她果断闭上眼,摆出一副铁石心肠的表情来。 梨花不知老太太如此好面子,老太太没钱她是知道的,之所以追问,就是想让族里人了解她家情况,假如将来族里还是乱了,不会打老太太的主意。 她晃老太太胳膊,软着声儿道,“阿奶...” 老太太不为所动,梨花又说,“我知道家里没什么余钱,前几年攒了钱你都会买地,这两年你问都不问地的价格了...” 这事村里人都知道,年初族里嫁女,迎亲的队伍还问老太太要不要买他们村里的地,老太太张嘴就说那儿的地不好,要知道,她去都没去过呢。 竟是没钱了? “阿奶,咱家人多,开销大,无论给多少族里都会感激的。”梨花再接再厉。 老太太被晃得头晕,死咬着唇不吭声。 在场的人觉得尴尬,尴尬过后,又觉得老太太太不近人情,有钱不帮她们,那到她们时,她们也不拿钱。 刘二坐得高,将大家脸上的情绪看得清楚,忍不住替老太太解释道,“三娘子,老太太没钱了,你生病,老太太把钱全给三东家了...” 他顿道,“老太太现在身无分文。” “......”众人惊愕。 刘二又道,“去年卖粮赚了钱,但去年铺子亏了钱要填补,上个月二东家外出买粮又拿了一笔...” 所以老太太没有钱。 拿着钱袋回来的老吴氏听到这话,顿时哈哈大笑,“三嫂,你没钱了?” “.....”老太太耳根也红透了。 看到她这般,众人心里有了数,妯娌两最爱攀比,老太太要是有钱,断不会忍受老吴氏幸灾乐祸的嘴脸。 梨花接过老吴氏的钱,又挨个收其他人的。 有老村长带领众人逃荒的记忆,哪家有钱哪家没钱她心里门清,比如元氏,磨磨唧唧不想给,梨□□直报出她藏钱的地,让她自己把钱交出来。 家里的牛是刘二在养,梨花把钱给刘二,让他和二堂伯们负责买牛事宜。 钱全被拿走的元氏神思恍惚,“刘二把钱私吞了怎么办?” 刘二姓刘,算不上赵家人。 梨花不想理她,见族里伯娘婶子看过来,直言,“二堂伯不是跟着吗?” 几个老实汉子点头。 排行二的安排了活,然后是排行三四五的... 路上什么情形还不清楚,谨防不能生火煮饭,必须囤些干粮。 炒米不易坏,菽乳饼管饱,必须多囤,小麦磨成粉做成面条油炸后碾成粉泡水就能吃,也得多备点。 当然,制造这些需要柴火,汉子们出城捡柴,妇人们制作食物。 她事无巨细,每个人都有活。 老人孩子也是,老人编竹席垫子,为途中过夜用,孩子们守着烧水。 途中尸骨暴露,亦产生疫病,入口的水须得煮沸过的水,因此尽量提前备好。 说完这些,刘二媳妇在门边探头探脑,“三娘子,粥好了。” 昨天到现在,除了馊饭,大家伙都没吃东西,梨花看了眼老村长,“把粥舀到盆里,接着淘米煮。” “好呢。” 一百多张嘴要吃饭,一口釜煮饭太慢了,赵二壮说,“灶房大不?我家有釜...” 院里堆着东西,没地架釜了。 “有。”梨花说,“大堂兄,你带二堂伯去。” 赵书砚尚在震惊中,他已经两月没回过家,只知道梨花得了疯病偷他阿耶的银钱,见面后,小姑娘眉眼弯弯的问他城里事,和以前一样爱听故事,并无不妥。 而刚刚,她端着脸,沉着冷静的筹备逃荒事宜让他目瞪口呆。 小姑娘口吃清晰,逻辑严谨,真只是传达老村长的意思吗? “大堂兄...” 他回过神,迎上小姑娘有些担忧的目光,微微笑了笑,“好。” 累了一上午,吃过饭大家就进屋打地铺睡觉,太阳一落山,赶紧忙碌起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2、022 煮煎油炸 城外难民众多,越往后,官差只怕会盘问得越严格,梨花给赵大壮银钱时,教他,“大堂伯,你们每人背个背篓,回程遇到官差盘问,就说进城卖草药的。” 这样官差就不会阻止他们进城了。 赵大壮把银钱放进衣兜,挑了把顺手的锄头,担忧道,“问你堂姑她们呢?” “就说医馆人手不足,请她们帮忙碾药材煎药的。” 赵大壮心里有了数,麻溜的提起背篓,吆喝族里人动作快点。 他们前脚走,几个妇人抱盆提桶的也出门磨菽去了,菽有多种吃法,菽乳,菽浆,菽渣,其中菽乳以菽磨成浆熬煮过滤倒入釜里以石膏水点煮而成,煮熟后以木板固形晒干能放大半年。 菽渣油煎,硬而饱腹,是最易携带的干粮,可惜铺子没有石磨,得去正街井口那边的石磨上磨。 带路的是元氏,梨花叮嘱她,“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家中老人过世办席面用的。” 做菽乳的工序多,平时都是宴客才舍得煮上一锅。 元氏没了钱,无精打采的,梨花又去叮嘱小吴氏,后者心思通透,“你别担心我们,我们知道怎么说。” 城里也不太平,被别人知道铺子粮多,肯定会翻墙来抢。 她嘱咐梨花,“待会你把院门从里锁上,小心孩子们溜出去了。” “好。” 夕阳的光跑得快,从院墙到屋檐不过片刻工夫,院里暗下后,梨花就把屋里的孩子们赶出来。 在族里,八九岁的女孩就开始做家务,十三四岁的男孩开始下地干活。 晌午安排活时,梨花并没喊他们,灶房的水和釜不足,烧水之事得往后挪,所以他们都闲着的。 一到院里,地面的热气升腾起来,一群人叽叽喳喳嚷着喊热。 梨花踩在元氏的木箱上,重重跺脚,“安静,村长爷有事让你们做!” 赵文茵牵着赵漾站在屋檐下,满脸愤慨,“村长爷才没说,是你说的。” 村长爷被大堂伯抱到床上去了,嘴巴动不了,不可能说话,她嘶吼,“甭想让我们替你干活。” 釜边温度高,烧水会烫伤,她才不上梨花的当呢,等阿耶回来,她还要告梨花的状。 她不肯干活,与她玩得好的几个小姑娘也看梨花不爽,但碍于老村长的威严,不敢明目张胆的反驳。 木箱暴晒了一天,烫得梨花脚底板发痒,她甩了甩脚,与个头最高的男孩道,“过两日我们就不在这儿了,屋里的家具留着无用,不如拆下来当柴火烧…” 别看孩子们在自家闹腾得凶,在别人家是不敢乱来的。 赵多田道,“大堂伯没回来呢。” 拆了家具,赵广昌回来骂人怎么办?他今年十四了,没有旱灾的话,家里都准备给他张罗亲事了,乍然听到梨花的要求,他迟疑不定。 梨花指着堂屋里与人聊天的老太太,“我阿奶同意了。” 众人回头,堂屋坐着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喊道,“三娘让你们做什么就做。” 赵多田指着卧房,“那我们拆了?” “拆!” 男孩的破坏力最是大,梨花一句“拆”,他们欢呼雀跃的拥进卧房,吓得床上的老村长以为地龙翻身了,差点坐起来。 心落下后,他看向院里,炙热而无风的傍晚,梨花站在高处,模样说不出的认真。 整个下午他都在琢磨梨花的安排,接外嫁女回来是不想族里产生隔阂,收钱买牛是为更方便赶路,炒米囤饼拆家则是不打算回了。 她知道这儿待不下去了? 何时知道的? 是听说书先生说的?还是从王家进京的事儿猜到的?可恨他说不出话,没法问她。 “老头子,喝药了。”老吴氏端着碗,见屋里乌烟瘴气的,边小心翼翼护着不让药撒了边盯着碎裂的衣柜门,“多田,干啥呢?” “三娘让我们拆家具当柴火烧。” “这三娘。”好好的家具拆得跟断木似的,老吴氏叹息,“和她阿耶一样。” 都是会败家的。 左右不是她家的东西轮不到她心疼,她贴着墙走到床前,见老村长眼珠睁大,似是不满,她一头雾水,“老头子,你咋了?” 咋了?这败家娘们,他啥都没说她就把家底给出去了,日后可怎么办? 老吴氏不懂他的愤怒,给了那么多钱出去,不心疼是假的,可想到是老头子的意思,再疼也只能忍着,不过想到三嫂穷得叮当响,她心里乐得不行。 这不,喂老头子喝了药就匆匆忙去了隔壁。 堂堂地主,穷得一文都没有,能不让人笑掉大牙吗? 梨花见她进了堂屋,识趣的不往里凑,而是把刘二买回来的药材倒地上,年龄稍小的姑娘掐叶儿,能碾碎的全部碾碎,年龄稍大的姑娘缝布袋,用来装碾碎的药材。 针线活是姑娘们最喜欢的,哪怕是破布,引线时也宝贝得很。 热气退去,夜晚的凉升了起来,梨花生了两堆火,这一忙,就忙到后半夜。 赵广昌拖着沉重的步伐敲门。 梨花好奇城里的情况,一直在门边候着,听出他的声儿,噶的一声拉开了门。 城里已宵禁,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赵广昌塌着肩,神色颓废。 梨花侧身让他进门,“大伯,外面如何了?” 地上铺着竹席,五六个奶娃睡在上面,赵广昌小心越过,摆摆手,不欲多说。 李家去戎州城果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收到了风声,戎州粮库空虚,各地灾情上报后,戎州刺史勒令各地衙门劝说富户捐粮。 美其名是捐,实则白给。 李家受不了,决定跑了再说。 心事重重的穿过大堂,被院里的景象惊得张大了嘴。 九头牛并排挡在身前,蚊蝇嗡嗡嗡的直飞,它们身后,是拥挤得没有落脚地的院子。 陶鬲,泥甗下烧着火,竹子,木棍堆得满地都是,几个妇人正抬着簸箕出来,簸箕上铺满了白白的菽乳。 “二堂叔…”他错愕的看向棺材上坐着削竹篾的老人,一时不知该问什么。 梨花解释,“村长爷让继续逃,大家伙准备途中要用的物件呢。” 他脸上一片晦暗,李家的仆人说富户之后就是粮商,不走的话就得交粮,回来的路上,他一直纠结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这场祸事,回村肯定不行,北上的话,日子也不会好过。 “真要走?” “嗯。”梨花眼神坚定,“铁牛叔他们去城郊砍柴,说难民越来越多,民怨越来越大,再不走,等难民进城,肯定会烧杀抢掠,咱们能不能活都不好说。” 赵广昌仍是犹豫。 梨花垂眼,“大伯不想走的话就留下吧。” “……” 难民会进城,他留下不是等死吗?他大步跟上她,“谁不想走了?你四爷爷是族长,他说怎么做咱就怎么做。” 他忽然想到,四叔年事已高,族长之位恐怕坐不了多久,整个赵家,除了他,谁还有资格做族长? 于是,他不纠结了,温声问,“你四爷爷嗓子好了没?” “没。” 老村长还下不来床,但气色比白天好得多,双手能活动后,他拿纸笔写了两页纸,对梨花的安排进行了补充。 买回来的牛算公中的,但给了钱的人家先有坐牛车的资格,若牛在途中累死或病死,给了钱的人家分大头… 再就是粮食,老太太拿出的粮算公中的,由族里人煮好后分配到各家各户,吃不饱的可以自己开小灶。 不得不说,老村长考虑得更周全,她家私粮是最多的,若跟着族里吃不饱,老太太铁定得闹,时间长了,再深厚的情谊也给闹没了。 梨花跟着他进屋,见老村长靠在枕头上,甜甜的喊,“村长爷,大伯回来了。” 老村长扭头,赵广昌关切的阔步上前,“四叔,咱何时走?” 李家有众多镖师护送,真要走的话,最好和他们一起。 老村长张了张嘴,余光斜向梨花,后者脆声道,“三天后吧。” 李家两日后出发,她们若紧随其后,保不齐会被当成逃难的富户被难民攻击,与其那样,不如延后一天,扮成逃荒的难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3、023 卖儿卖女 赵广昌觉得三天后启程有点晚了,提议两日后出发,这样他可以找机会和李家套套近乎,途中遇到危险盼他们能施以援手。 他一解释,梨花立刻鼓起腮帮,“大伯,村长爷是族长,咱们都得听他的。” “......” 族里的事,何时轮到小姑娘多嘴?赵广昌沉下脸就要呵斥人。 梨花反应更快,委屈的握住老村长的手就哭起来,“村长爷,大堂伯他们还没回来,咱们走了他们怎么办?” 老村长摸摸小姑娘的脸,投向赵广昌的眼神略有埋怨。 梨花不过几岁,若非为了族里,怎么会耐心观察他的神色从而揣度他的心思?要知道,前两天都是铁牛替他传话,简单的指示铁牛懂,稍稍复杂的就挠头摇头了。 论聪慧,还得是梨花。 不仅懂他想什么,还能把活儿安排好。 她要是个男孩,未必会比王家那位小郎君差... 赵广昌不知老村长心里百转千回绕过这么多事,他花钱买到消息就回来了,对院里的事一概不知。 他问,“大堂兄他们去哪儿了?” 梨花低头擦眼泪,哽道,“大堂伯接堂姑她们去了,毕竟是赵家的姑娘,咱不能只顾着自己逃命,把她们接回来,要活一起活。” “......” 族里尚且要他接济,哪儿有粮养其他人?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探究的望向梨花,后者哭哭唧唧的扭过头,还在怄气,“谁让大伯你白天不在的,村长爷交代了好多事,你自己问阿奶去。” 说着,她脱了鞋上床,双手啪嗒去拍帷帐上的蚊子,“让你叮村长爷,我拍死你!” “……” 这语气,怎么像在指桑骂槐呢?赵广昌的脸又沉了几分,“三娘,别打扰你村长爷睡觉,走,跟大伯出去。” “我给村长爷拍蚊子呢。”小姑娘举起手,炫耀贴在手掌上的死蚊,“瞧它吃得多饱。” “……”赵广昌没空与她磨嘴皮子,见她转专心拍蚊,去堂屋找老太太去了。 到门口时,恍惚察觉卧房宽敞了些许,顿足一瞅,竹子木板顺墙摆着,竹席铺在旁边,并无异样。 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累了,否则怎么看啥都透着古怪呢?他拍拍脑袋,顺着檐廊进了堂屋。 老太太坐在灯烛下做针线活,见长子进屋,笑呵呵的说,“快把你身上的袍子脱了,跟铁牛换身破洞的半臂衣,你四叔说了,咱穿破烂些才不会招人盯上。” 堂屋的麻袋搬空了大半,上面铺满了衣服,他平日常穿的袍子被剪得七零八碎,找不到一片完整的布料。 他眼皮跳了跳,“娘,再破也不至于破成这样吧?” 老太太年纪大了,穿针引线不敢走神,低头说道,“这样才显得咱穷啊,对了,待会你把库房打开,让铁牛他们把粮翻出来看看,能吃的留着自己吃,其他的卖了换钱...” “......” 老太太不是与他商量的语气,“你四叔算过了,族里每日至少得消耗一石粮,铺子五十石粮,四十石给族里,剩下的十石平分给各家...” “......” 赵广昌脑门阵阵发晕,差点站不稳,四十石粮给族里?老太太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其他人看他身形打晃,一张脸惨白惨白的,以为是没吃饭的缘故,贴心的喊元氏,“广昌媳妇,赶紧给广昌盛碗菽乳来。” 是一碗菽乳能解决的事吗?赵广昌心里憋屈,胸口宛若堵了一块石头似的又沉又重。 他想,要是白天没有出门就好了,眼下粮食没了,衣服坏了,院子被糟蹋得… 等等,他咚咚咚的跑回卧房,死死盯着墙边,那儿本该有个梨花木衣柜,现在只剩几块裂得扎眼的木板。 他不由自主攥紧的拳头,“谁干的?” 认真拍蚊子的梨花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什么?” “…”他紧了紧后槽牙,胸口好似有一团火要喷薄而出,望着小姑娘清澈的眼眸,脸颊的肉因愤怒颤了颤,半晌,他泄了气,“没事。” 事已至此,追究这些又有何用?问多了,族里人只会觉得他小肚鸡肠,连个衣柜都舍不得,这样的人当不起族长大任… 要是那样就真的得不偿失了,他心力交瘁的揉了揉眉心,“夜里怎么睡?” 堂屋被老太太占着,院里堆着东西,也就卧房这点地儿了,忙了一下午,他身心俱累,现在只想找个地睡一觉。 “孩子们在前边,要不大伯你守着他们去?” “……” 搁平时,赵广昌肯定要骂人的,可他委实没劲了,弯腰从地上卷了一床竹席就往前边去了。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回来时地上不过睡着几个娃,一转身的工夫,地上躺满人没位置了。 不想回后院应付那群糟心的人,最后,他去柜台后挪了点位置出来。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赵广昌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本以为躺下就能睡着,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位置逼仄,地上硬邦邦的,睡着很不舒服,加之嗡嗡嗡的蚊鸣,把瞌睡全闹没了。 这一晚,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当门缝隙溢进灰白的光时,大门突然传来震天响的拍门声。 这种声音,几乎每个清晨都有,赵广昌缩着四肢,艰难的翻了个身,一动也不想动。 孩子们被惊醒了,揉着眼往后院跑,昏暗间,有人撞到柜台,柜台往里一靠,位置愈发逼仄。 赵广昌烦躁撑起眼皮,但听梨花贴着门问,“谁啊?” “买粮的。”外头传来妇人沙哑的声音,“根据衙门告示,掌柜今个儿该开门做生意了。” 梨花不由得看向黑黢黢的柜台,“大伯?” 赵广昌沉静道,“天亮后再说。” 外头的人静了片刻,“掌柜的,你买人吗?” 语气小心翼翼,明显卖孩子来的,赵广昌司空见惯,回道,“不买。” 自家人都养不活,何况养外人了。 “我家大娘十五了,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听闻掌柜家的郎君…” “不买。” “掌柜若是瞧不起我家大娘,留在身边当个仆人使唤也好,她手脚麻溜,什么活都会做。” “……” 赵广昌顿感烦躁,索性捂住耳朵装死。 见他没动静,梨花回,“阿婶,我们家孩子多,不买。” “哎…”妇人一声叹息,敲别家门去了。 待脚步声远去,梨花走向柜台,“大伯,天亮就得开门,你快把这儿收拾一下吧。” “……” “之前你没提卖粮之事,我得喊铁牛叔他们把发霉的粮洗出来沥水…”梨花转身朝后院走,“你别睡了,否则被族里人瞧见该说你懒了。” “……”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4、024 卖发霉粮 赵广昌最在意名声,梨花不怕他继续睡,不紧不慢的喂牛喝了水才往卧房去。 大人们被孩子闹醒了,正睡眼惺忪的坐在竹席上。 梨花站在门口,望着床榻上的老村长道,“今个儿两铺必须开门卖粮,铁牛叔,你找我大伯拿库房的钥匙,咱把发霉的粮洗洗卖掉...” 赵铁牛坐在青绿的竹子旁,黑黝黝的脸还有些迷糊。 “大堂兄不给怎么办?” “我阿奶发了话的。” “行,我去。” 洗四十石粮食不是轻松事,铺子的筲箕簸箕晾着菽乳菽渣饼,暂时腾不出晾晒的物件来,梨花道,“铁牛叔,麻烦你和大伯说,咱卖的是湿粮,粮价得降六成...” 赵铁牛挠头,“他不答应怎么办?” “就说我阿奶的意思。” 发霉的粮食搁风调雨顺的年里根本没人买,最近粮价涨得凶,降六成也赚了的。 既是老太太的意思,赵铁牛乐得传达,“还有吗?” “阿奶身体不好,需要钱买补品,让他拿钱。” 赵铁牛点头。 他一走,梨花让其他人也赶紧起身干活,三天说长不长,不抓紧把赶路的物件备齐,路上一累,什么都不想做了。 哪些人干哪些活是昨天就安排好的,汉子们迅速起身,套上鞋就出了门。 柴火消耗大,因此还得继续出城砍柴,梨花给他们装了些菽渣饼,“午时前就回来。” 这两日下来,凡是梨花的话,大家伙默认是老村长的意思,接过菽渣饼和水,“甭担心,我们带着家伙,没人敢打我们的主意。” 梨花嗯了声,等他们走后,又去灶房。 里头已经有人在忙活了,看到她,下意识的问,“是不是四叔有什么吩咐?” “村长爷让熬点粥给孩子们吃。” “釜里熬着呢。” 都知逃荒后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想趁这两日在城里给孩子们吃点好的,小吴氏指着盐罐问,“我能往粥里撒点盐吗?” 赵家最不缺的就是盐,梨花点头,“再刮点猪油放里边。” 西南灾荒和战乱会持续好多年,孩子们养得好,几年后能帮族里分担许多事,梨花说,“待会我让阿耶去外头买点肉回来给孩子们吃。” 为人母,永远把孩子看得比自己重要。 小吴氏一脸感激,却又过意不去,“不用不用,放点猪油就行。” “没事。” 反正花的是赵广昌的钱。 赵广安闲散惯了,做不了苦力活,梨花昨天没给他安排累活,今个儿也是如此。 为此,赵广安心虚得慌。 不是他不想出力,而是他压根不会,猛地要他拿钱买肉,他高兴得不行,“你去不去?” 两人一起的话,能四处逛逛,碰到开门的饭馆能吃顿好的再回来。 梨花摇头,“外面到处是卖孩子的,我不去。” “阿耶又不会卖你。” “那我也不去。” 她要是走了,赵广昌趁机假传村长爷的指令怎么办?村长爷好起来之前,她哪儿也不去。 见他捏着钱袋纠结不已,梨花回味过来,小声道,“时候还早着,阿耶你买了肉可以去茶馆坐坐...” “阿耶是那样的人吗?”赵广安板起脸,“你不去,阿耶也不去。” “那阿耶你找馆子吃点好吃的。” “阿耶是吃独食的人吗?”赵广安把钱袋往兜里一放,“等着,阿耶买了肉就回来。” “......” 倒也不必如此着急,这些日子,他为了治她的病早出晚归,人黑了不说,还瘦了许多,梨花追两步,“阿耶,你去茶馆坐坐啊。” 卷完所有竹席又累又饿的赵广昌:“......” 合着他累死累活,人家还有闲情雅致去茶馆喝茶呢。 他瞪梨花,梨花无辜的耸肩,“我阿耶都累瘦了。” “......” 赵广昌想把怀里的竹席砸她们父女身上,这些年,他起早贪黑的经营铺子挣点钱全被她们父女祸祸不说,都这种关头来,还惦记茶馆! 见他手臂青筋暴起,梨花委屈的瘪嘴,“大伯,你别气,你要想去就和我阿耶一起吧。” “......” “你放心,村长爷若是问起你,我就说你出门打听消息去了。” “......” 昨天就是因为打听消息,结果几十石粮没了,衣柜没了,千辛万苦藏的钱也没了。 再出去,不定她们又背着他商议什么事呢。 赵广昌现在是一步也不会走了。 他训斥赵广安,“敢去茶馆,我打断你的腿。” 自打那年斗鸡欠债被赵广昌追着打,赵广安就有点怕这个兄长,缩着肩膀道,“我没想去茶馆。” “其他地也不准去,买了肉就给我回来。” “知道。” 赵广安侧身绕过他走了,到门口时,偷偷朝梨花使眼色比口型,“你真不去?” 梨花轻轻摆手。 门拉开,外面买粮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看赵广安出来,伸长脖子往里望,“掌柜的,怎么没看到粮啊?” 梨花回,“阿婶多等等啊,后院备着呢。” “今天粮价几钱啊?” 隔壁街的粮铺又涨价了,米已卖到四十钱一升,就这样还是掺了糠的,再这么下去,她们恐怕要饿死啊。 “八钱一升。” “八钱?”排队的人们瞠目,“不会全是糠吧?” “不是。”梨花道,“去年收的粮忘记翻晒有点发霉了,眼看我二伯出去买粮没回,就寻思着把发霉的粮洗洗低价卖了。” “不会吃死人吧?” “黑霉,没有生秧,能吃的。” 那段记忆里,能有发霉的粮食吃就不错了,哪儿能挑三拣四呢? 梨花说,“粮价涨成什么样你们也知道,八钱一升,不掺糠,很划算了。” 也是,妇人问,“粮呢?” “还在洗呢。”梨花清着嗓子道,“想着大家家里缺水,我们决定洗干净沥水后再卖。” “那得等多久啊。”妇人着急,“直接卖吧,我们自己拿回去处理。” “是啊是啊...” 洗过后的粮会发胀,看似八钱,晾晒缩水后起码得算十钱,“小娘子,让你家人不用洗了,直接拿出来卖吧。” “对,不用洗。” 大家伙急不可耐,梨花只得催赵广昌,“大伯,知会铁牛叔,让他把粮搬出来。” “......” 他怒瞪着梨花,怀疑她故意的。 以洗粮后粮食膨胀为由让他降价,等他降价后又忽然说不洗了。 干粮卖八钱,糠都比这贵!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5、025 李家放粮 梨花假装没瞧见他沉郁的神色,撸起衣袖,上前拉开两扇格栅门。 阳光照进来,宛若铺了层金色的光,她站在门槛上,脸蛋粉嫩嫩的。 妇人夸她,“小娘子长得可真好看。” 梨花灿烂一笑,昂头吆喝道,“为让更多人买到粮,凡在我家买粮者,不得超过一斗。” 妇人失望,“一斗会不会太少了?” 她寻思着回家挑箩筐来呢。 八钱的粮太便宜了,买些囤着卖出去也能挣不少,见小姑娘眉眼稚嫩,不像能主事的,有心糊弄她,“我家人多,一斗粮两顿就没了,你不能让我们明后天饿肚子啊...” 梨花看妇人一脸精明样,立即摆出为难的表情。 “阿婶,你看...”她指着街上挎着篮子过来的人,“这么多人来买粮,总要给他们留点...” 这话深得人心,后面排队的人嚷嚷,“可不是吗?粮都让你们买了,我们还怎么活?” 妇人不满,“谁让你们不早点来?” “我们也想,这不没办法吗?” 城里盗贼多了许多,天不亮就出门的话,盗贼溜进家中怎么办?是以再着急出门也得等天亮以后。 “小嫂子,给点活路吧。” 规矩是粮铺定的,妇人再不乐意也改变不了什么,她撇撇嘴,问梨花,“铺子有多少粮?” 铺子有多少粮是绝对不能透露的,多了会遭人盯上,少了会引得民心动荡,梨花避重就轻,“今日只卖三十石。” 妇人心下合计,“三日后还开门吗?” 城里的粮铺已经关了好几家,要不是衙门压着,关门的估计更多。 这儿粮价便宜,妇人害怕她闭店。 梨花不假思索,“肯定开门啊...” 也就说铺子有粮,妇人又问,“会涨价吗?” 梨花卖关子,“到时再说吧,其他粮铺什么价我们还不知道呢...” 妇人来得早,知道铺子的人没出去过,要不然也不会八钱就把粮卖了,她望着里面,“小娘子,你叔他们何时出来啊?” “马上。”梨花笑眯眯的说,“阿婶你在最前边,可以先给钱。” 妇人愕然,“给你吗?” “对啊。”梨花牵起自己的衣服,“我大伯忙,收钱这事交给我了。” “你会算账?” “阿婶你买一斗就是八十文,我不用算账,会数钱就行。” 赵广昌放好竹席出来,见梨花衣服兜着无数铜板,下颌微绷,“三娘,你干什么呢?” 梨花头也不抬,“阿奶让我管账。” 无论什么事,推给老太太就对了,反正以赵广昌的谨慎,绝不敢找老太太质问的。 这两年,他经常以进贼为由偷拿铺子的钱,老太太信任他不曾多问,可他要是憋不住说漏嘴,老太太不会善罢甘休的。 知晓这点,梨花理直气壮道,“不信你问阿奶。” 赵广昌果然不吱声了。 赵铁牛他们扛着麻袋出来,看梨花熟稔的数钱记账,只当是老村长的意思。 “三娘,麻袋放哪儿?” “门口来吧。”梨花跺跺脚边位置,“铁牛叔,你找找铺子有几个米斗,给客人舀粮,一人一斗。” “行。” 除了赵铁牛,还是族里几个堂叔,他们往门口一站,压迫感十足。 那些想闹事占便宜的人瞬间歇了心思,只打趣,“小娘子,你们家人挺多啊...” “对啊。”梨花埋着小脸,手指哗哗哗的拨着铜板,“后院还有呢。” “......” 这么多人,必是铺子堆了许多粮。 “小娘子,三日后何时开门啊?” “不好说。” 一麻袋装着一石粮,但赵铁牛为人豪爽,米斗盛得冒尖,因此一石粮几下就没了。 见他这样,客人愈发找不到挑剔的地方,直到远处街上传来尖锐的嘶喊,“李家开仓放粮了,大家伙快去啊...” 李家去戎州城的事儿不是什么秘密,作为青葵县富户,打端午起,李家就时不时在城门施粥,随着气候逐渐炎热,施粥改为发粮,在场的人有收到过粮的,一听这话,兴奋得手舞足蹈,抱紧竹篮就狂奔而去。 “哪儿,在哪儿?” “衙门外面。” 梨花面前站着四个刚交了钱的人,下一刻,四人撒腿就跑,“小娘子,我的粮待会来取。” 赵铁牛正往竹篮里倒粮呢,米斗刚一斜,接粮的竹篮没了,粮哗哗撒了一地,再抬头看人,哪儿还有人影? “三娘...”他无所适从,“现在咋办?” 梨花反应极快,“李家乐善好施,咱们赶紧拿家伙排队去啊...” 赵铁牛愣了一下,拍头,“瞧我这脑子,铁柱,快找箩筐去...” 赵铁柱比他小两岁,也没反应过来,但他手脚灵活,赵铁牛一喊,他双腿就跑了出去,“好吶。” 梨花心思一动,“把咱族里的娃都带上。” “好。” 不多时,他牵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出来,赵铁牛抱起自家娃,“三娘,你去不去?” “我不去。”梨花说,“街上抱娃的多,你们多去几个人,把堂弟他们顾好了。” “放心,不会走丢的。” 赵铁牛率先走出去,指挥孩子们手牵手不要乱走,见赵文茵姐弟在后头张望,他招手,“走啊?” 赵文茵哼一声,赶紧藏到赵广昌身后去了。 赵广昌徐徐道,“二娘和四郎就不去了。” 赵铁牛看向梨花,“从李家得来的粮食算公中的吗?” “不算。” 赵铁牛放了心,和几个堂弟赶着孩子们走了。 追出来凑热闹的老吴氏心思活络,“三娘,我们也能去吗?” 多个人,分到的粮食没准会多些。 梨花说,“家里去了人的都有份,四奶奶你就别去了。” 老吴氏瞅一眼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族里每户都去孩子,除了梨花家。 她推赵文茵,“二娘,快去啊。” 赵文茵嫌她手脏,捏着裙子跳开,“我家又不缺粮,我才不去呢。” “你这孩子...”老吴氏说她,“白得几升粮食不好吗?” 赵文茵扭开脸,嘴角翘得老高,老吴氏摇头,“罢了,不去就不去,我懒得说了,三娘,趁这会儿没人,你去后院吃点东西吧。” “好。” 梨花兜着铜板,走路哐哐哐的响,赵广昌看着她,“三娘,姑娘家提衣不雅,铜板我先给你收着。” 说着,从柜台后找了个木盒出来,“把铜板放盒子里。” “我给阿奶拿去。”梨花捏起衣角就往后院跑,“阿奶,卖粮的钱我给你拿来了。” “......” 这三娘,为何处处与他作对?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6、026 突逢变故 梨花跑得飞快,小嘴噼里啪啦的向堂屋报账。 老太太忍俊不禁,朝院里喊道,“钱给你阿耶,让他买些针线回来。” 缝衣要的针线多,离开县里恐怕不好买了,老太太沉着的看了眼自己的装扮。 里面一件土灰色圆领里衣,外头一件颜色更深的半臂衣,衣服前襟后背的破洞还未补好,瞧着有些滑稽。 不过凉快是真凉快,她笑盈盈看着孙女,“阿奶把你的衣服缝好了,你试试啊...” “好呢。”梨花欢喜的爬上凳子,抓着衣角的手缓缓松开,“这是卖粮的钱,理应阿奶你拿着,买针线的钱问大伯要就行。” 老太太促狭的敲她额头,“你这机灵鬼。” 她还没老糊涂,家里的现银是她在管没错,存钱庄的银票却是老大拿着的,她来了后,老大半句不提银票之事,十有八九想昧下不给。 想着,她和梨花道,“阿奶不爱出门,钱给阿奶阿奶也没地花,给你阿耶吧。” 果然,这钱是要给赵广安的,梨花心里高兴,面上却拧巴起来,“阿伯生气怎么办?” “阿奶的钱,阿奶想给谁就给谁。” 赵广昌牵着一双儿女进院就听到这句,脸沉了沉,转瞬又恢复如常,倒是赵文茵年纪小,控制不住情绪,满脸不忿道,“阿奶就会偏心三叔...” 赵广昌拍拍女儿的肩,“你三叔吃不了苦,你阿奶怕他路上闹腾,没事的。” “都多大的人呢,比小弟还不如吗?”赵文茵鄙视更甚。 梨花听不清父女两说了什么,既是阿耶的钱,自然由她收着,她找了件衣服把铜板裹好,大摇大摆的将其放进老太太的棺材里。 削竹篾的族里人好笑,“不怕被人偷了?” “都是自己人,怕什么?”她表情坦荡,殊不知衣服沉入粮堆就被她藏进自己那口棺材了。 她又不是真只有九岁,怎么可能傻乎乎的没有防备。 藏好钱,她进屋看了眼老村长,随即才去堂屋吃早饭。 李家开仓放粮的消息传开,城里人都往衙门那边去了,客人寥寥无几,直到太阳落山才渐渐热闹起来。 “小娘子,我是白天给了钱没拿粮的那位,还记得吗?” 梨花盯着汗流浃背的汉子瞧了瞧,笑道,“记得,大伯,给这位叔舀一斗粮。” 赵铁牛他们走了,舀粮的活就落到赵广昌头上,他是老掌柜了,米斗一沉一舀,不冒尖不凹陷,平得不行,汉子拧眉,“怎么比白天看着少了?” 赵广昌脸上挂笑,“这是一斗。” 汉子无话可说。 梨花问他,“叔,衙门那边的人很多吗?” 汉子端着篮子,点头,“堪比元宵夜市,你叔他们还没回来?” “没呢。”梨花接过客人的铜板,边数边道,“都去了一天了。” “那估计快回来了。” “李家放了多少粮啊?” “不知道,反正县令说了,明天还有。” “明天还有?”梨花觉得奇怪,李家急着去戎州城就是想保住粮食,她以为李家今日开仓放粮是做做样子,为衙门日后的强行要求富户捐粮铺路,可李家放这么多粮出来,怕不是生了什么变故? “叔,你领了多少粮?” “我老娘媳妇先去,我和孩子们后去,共领了六升粮。” “什么粮?” “我老娘媳妇领的米,我领的谷和菽...” 梨花面露沉吟,等着她数钱的客人催促,“小娘子,快点啊...” 梨花小手一扬,“过去吧。” 谨防有人耍诈,梨花数完钱,客人才能拿到粮,看她走神,赵广昌搁下米斗,欲夺她膝盖上的钱袋。 梨花察觉一双手伸过来时,机敏的躲开。 赵广昌道,“你这速度太慢了。” 梨花怔了怔,钱袋一收,抱着就往后院跑。 赵广昌以为她要找老太太告状,焦急地拉她,“跑什么?” “我渴了,想喝水。” 赵广昌看向她腰间,竹筒左右晃着,幅度不大,摆明了还有水。 欲提醒她两句,然而未等他开口,人已经挣他的手溜了,赵广昌脸色微变,抬脚就要追,外面忽然想起赵铁牛的声,“大堂兄,回来了。” 一群孩子闹哄哄的冲进屋,宛若成百上千只蚊子在飞。 赵广昌歇了追梨花的心思,朝赵铁牛道,“回来得正好,三娘去后院了,你来收钱。” 他不碰钱,梨花就没机会抹黑他。 梨花要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白眼估计会翻到天上去,在她心里,活命比告状重要太多了。 在她记忆里,青葵县富户好多都逃了,逃之前,确实大发善心的给城中百姓发过粮,也就九牛一毛而已,离‘掏家底’还远着,尤其是李家,他家有靠山,消息灵通,逃得最早,损失也最小。 可现在呢?李家施粮,清晨到宵禁,十几个时辰下来,少说要损失几百石粮,两天下来,李家再多的存粮恐怕也所剩无几。 李家绝不可能这么做...除非被胁迫。 她冲进卧房,顺势掩上了门。 檐廊山坐着的人失笑,“这三娘,怎么一惊一乍的。” 没等他们琢磨出什么事,门从里拉开,小姑娘的声音急切洪亮,“收拾东西,咱们今晚出城。” “......” 赵广安在墙角扯鸡毛,许是水土不服,鸡笼里的鸡全死了,乍然听到梨花说收行李出城,他举起沾满鸡毛的手,“不是说等两日吗?” “不等了。” 梨花心里不安,总觉得城里即将有大事发生,她喊赵广安,“阿耶,你和刘二先套车,把粮运出城去。” 李家那样的人家都不能保全粮食,何况她们这样的人家。 “二堂伯,你们也去帮忙,粮食放棺材里,官差若问,就说家中死了人,出城埋家人的。”她的声音理智且冷静,“婶子们也不忙了,我阿耶他们走前边,你们带孩子们走后边。” “东西怎么办?”老吴氏站在灶间门口,手里端着老村长的药碗,眼睛望着院里晾晒的食物。 梨花道,“吃食绑在腰上,其他物件通通不拿。” 李家的事太诡异,让她有个荒唐的想法。 李家施粮如果是为了自保,那李家走后,城里的富户粮商只会过得更惨,尤其是粮商,商人重利,名声不好,为了稳定民心,粮商会成为众矢之的,那时想走都走不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7、027 假装出殡 安排突如其来,院里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还是受不了臭味的赵广安动作最迅速,鸡一扔,拍着手上的鸡毛就抬车板去了。 刘二跟着帮忙,见其余人傻站着,他催促,“快装粮啊。” 赵二壮怔怔的,抬头瞅眼红灿灿的天,“我大兄他们怎么办?” “让我大伯在铺子等他们就行。” 前头陆陆续续有客人来,关门会引起注意,因此铺子必须留人,梨花说,“二壮叔,你们动作快点,先把粮运出城再说。” 这批粮是所有人的希望,出不得半点岔子,赵二壮心头还有诸多疑问也不问了,喊上几人,迫不及待的进了库房。 编竹席的老汉们亦停了活儿,黑黝黝的脸满是惊疑,“我们呢?” 年轻汉子赶车,妇人孩子伪装成死者家人,没交代他们做什么啊? “等二壮叔他们把棺材装满,你们往腰间绑粮食,尽量赶在宵禁前出城。” 一起走的话太惹眼,必须分批出去。 语毕,她冲进堂屋,替老太太收拾衣物,白天买的针线还没用过,她将其裹入白色衣服里,捆成圆形,“待会把这个挂在棺材上,官差若问,就说是纸钱。” 老太太不是拎不清轻重之人,自己挑了几件衣衫,其余的让老秦氏她们拿去裹吃食。 老秦氏这会儿还没回过神,“好端端的怎么又要走?” 老太太抱着衣服装菽乳去了,挑捡剩下衣服的老吴氏回她道,“左右老头子不会害咱们,他怎么说,咱就怎么做。” 在老吴氏眼里,出城是老头子的意思,作为老伴儿,她不能给老头子丢脸。 挑了两件布料厚实的衣服,迅速的溜出屋去,“老大媳妇,赶紧进屋选两件衣服。” 老秦氏一听,顿时啥也不想了,手往麻袋上一捞,风风火火的跑到院里挑菽渣饼捡。 老太太急了眼,直接抱起簸箕躲开。 菽渣饼用油煎过,嚼起来香喷喷的,老太太虽然嚼不动,但可以将其戳碎了泡水喝啊,因此只装菽渣饼。 其他人一瞧,什么也不顾了,随意捞起两件衣服就往筲箕跑,你推我攘,似乎暗中较着劲。 梨花提醒,“这是公中的,谁要私藏,逐出族去。” 争夺吃食的身影稍稍僵了一瞬,一瞬后,再次哄抢起来。 老吴氏道,“我们不私藏,就是想为族里做点事。” 其他人连连点头。 老太太衣服里的菽渣饼最多,绑在腰上看着沉甸甸的,梨花找了件赵广安的衣服给她披上,老太太不自在的扯了扯领口,“不会闷死吧?” “不会。”梨花给她整理好衣服,顺手抽走了她发髻上的银簪,“阿奶,咱们逃难,显眼的首饰都得摘了。” 这簪子是老太太昨晚从箱子里翻出来的,为的是显摆她不像老吴氏形容的那么穷,此刻听了孙女的话,她解释,“你不说我也会摘掉的。” 她扶着粗了一圈的腰,“还明显吗?” “不明显,等我给你挂两个竹筒。” 竹筒必不可少,全族上下,无论大人小孩都有自己装水的竹筒,梨花给老太太的腰间挂了两个,“阿奶,出门后莫与人多说...” “阿奶知道,毕竟家里死了人不是?” 梨花又去叮嘱其他人,让她们管住嘴,什么事等出城后再说。 妇人们自是应下。 唯独元氏。 她进城是想留在城里过好日子,不是背井离乡逃荒的,昨天当着大家伙的面她不好质疑梨花的决定,可眼下不同。 趁族里人收拾东西,她悄悄去了前边铺子。 赵广昌负责给客人舀粮,见元氏在后头唤她,以为她又在老太太那儿受了委屈,正想哄哄她,不成想她开口就说赵广安套好车要出城,族里人今夜离开,留他在铺子等赵大壮他们。 他看了眼笑容满面的赵铁牛,有些时日没见,赵铁牛油嘴滑舌不说,还特别听梨花的话,俨然一副狗腿样。 他问,“三娘搞的鬼?” “不是她还有谁?” 老村长下不来床,外头的消息都是梨花说与他听的,片刻前,梨花跑进卧房看老村长,没多久老村长就让大家伙连夜出城,元氏纳闷,“你说她想干什么?” 城里治安再差,起码有院墙拦着,一旦出去,就只能任由那些人抢。 元氏想不明白,“大郎,咱们走吗?” “县里不是久留之地,但也不能由着三娘拿主意...”他怀疑梨花留下他是为赵广安谋划族长之位。 赵大壮为人太过秉直,不适合接替组长之位,且他们这房最富庶,做族长后,给族里带来的好处最大。 前几年就有人讨论是他还是二弟做族长合适,眼下二弟买粮未归,他再出什么事,族长之位就只能是三弟了。 想清楚这点,他吩咐元氏,“待会你趁人不注意,偷偷把三弟喊到前面来。” 梨花想让他守铺子,他就把赵广安留下。 元氏心下明了,“我和文茵她们走吗?” 赵广昌点头,随即回到麻袋前,见赵铁牛望过来,他笑了笑,“四郎闹着要吃永安巷的糖葫芦,我过去看看...” “大堂兄还有银钱?” “......”赵广昌斜他一眼,掸着衣服上的灰走了。 晚霞半墙时,赵广安他们牵着牛出发了,一辆车一辆棺材,最后一辆车堆着成摞的衣服,衣服又脏又旧,老远就能闻到臭味,像极了死人的衣衫。 老太太她们哭哭啼啼的揉着眼睛跟在后头,别说,真像出殡的队伍。 目送她们离去的二堂爷情不自禁落下泪来,“也不知我死后是哪般光景。” 他这个岁数,过世称得上喜丧了,在村里,他的丧事肯定会风光大办,香蜡纸钱应有尽有,可今年闹灾,有口棺材已是万幸,哪儿敢奢望其他? “哎...” 后巷还住着好几户人家,昨个儿他们就奇怪赵记粮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下热闹了不说,一股股的香味往外冒,竟是死人了? 扒开门缝看热闹的妇人听得叹气声,不由问二堂爷,“老丈,你家死了这么多人吗?” 二堂爷沉浸在身后事的悲凉里,讷讷反问,“多吗?” “......” 不多吗? 好几口棺材都封着盖子呢。 见他面露悲痛,妇人心有不忍,宽慰他两句便掩上了房门。 关门声响起,神情悲伤的二堂爷握紧梨花的手,“三娘,堂爷前半辈子凄苦,眼看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又赶上逃荒,哪天堂爷要是死了,让你大伯务必给堂爷弄口棺材...” “堂爷的棺材不是在吗?” “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梨花轻轻拍他手背,“堂爷莫忧心,我阿耶会安排好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8、028 重新打算 二堂爷未琢磨话里的深意,转身回院,“堂爷爷信你。” 说着,眼神定在狼藉的院子里,因走得匆忙,行李没来得及归拢,好些箱子和箩筐都乱糟糟的,釜下的柴火没熄,釜里的菽乳都糊了。 他撸起袖子,“三娘,给我找个筲箕,我把菽乳舀出来捎上。” “新鲜的菽乳味道重,不易携带。”梨花走向冒着火烟的大釜,思忖道,“拿到前头卖了吧。” 釜边的桶里还装着刚磨好的菽浆也能卖钱,梨花让他们拎到前头去,自己则往灶间走,“堂爷,先把火灭了,我把里面的釜拿出来。” 日后指望这几口釜鑊鬲甗煮饭,梨花道,“我阿耶他们好一会儿才能回来,咱不着急,一样一样收拾。” 灶间的坛坛罐罐已经遭人搜过了,熟食一点不剩,装米的罐子亦是空的,倒是盐罐没怎么动过,还有就是晌午熬的猪油和半坛子酒,她全收进棺材上的箩筐里。 她的那口棺材早就装满了,在老家时,她往周围绑了箩筐,昨晚趁人不注意,她又在棺材的粮堆上放了四个背篓。 这样一来,还能放许多东西。 灶台上的调料,柜子里的碗筷,以及水缸里的水。 做完这些准备抬釜时,门口传来二堂爷的声儿,“三娘,前头客人太多了,你要不要去帮帮你阿耶...” “我阿耶不是走了吗?”梨花扭头,神色有些困惑。 担心赵广昌察觉到什么,她都没去前头知会赵铁牛,而让赵铁牛留下来了。 “你阿耶的朋友来了,他没走。” 梨花蹙眉,“我大伯呢?” “他牵着牛出城了。” “......”梨花脸色微变,“我去看看。” 铺子里,赵铁牛闷头数钱,赵广安和族里叔伯站在麻袋前,不停的舀粮倒粮,后背衣衫尽湿,就这样,排队的客人仍不满,“太慢了,不会让我们等到宵禁吧?” 赵广安瞥一眼,脸上堆笑道,“肯定不会。” “还有菽乳和菽浆卖吗?” 菽乳和菽浆大受欢迎,二堂爷刚拎进铺子就被人买完了,赵广安温声道,“估计要等下次了。” “你们铺子能卖菽乳,为何不卖菽啊?” “菽不多了。” “那也得拿出来卖啊...”客人难缠,嚷嚷道,“不会想等日后涨价吧?” “当然不是。”赵广安义正言辞,“城里的糠已卖到十钱,真想涨价,我家的粮卖到二十钱都不是问题。” 他虽然不学无术,但粮食的好坏还是能分得出来的,这批粮食发霉不算严重,讲究点的人家洗洗也能吃。 望着越来越长的队伍,他声若洪钟,“还请大家守规矩,买了我家粮的莫再排队,给其他人一点机会。” 这话赵铁牛也喊过好几遍了,实在怕变成老村长那般,他索性装哑巴,惊觉后背有人,他斜眼瞟了瞟,笑得露出两排牙来,“三娘,你怎么出来了?” “我来瞧瞧。” 赵广昌已走,多说无益,为今之计是想办法脱身,趁夜离开县城。 她问赵广安,“阿耶,还有多少粮食?” 按照她的打算,今个儿卖三十石粮,留十石以备不时之需。 赵广安摇头,“不知。” 地上全是空麻袋,卖了多少不好说,但那十石粮还没动,他指了指后院,比了个口型。 梨花心里有了数,“阿耶,你们先忙着,我找几个帮手来。” 她跑去后院,“堂爷爷,你去库房扛半袋粮食随我出门。” 以她对赵广昌的了解,他出城后就不会回来,没准还会想法子撇开她们,毕竟,没了村长爷和大堂伯他们,他是最有机会做族长的。 她叩响了隔壁院门,“阿婶...” 梨花声音软糯糯的,早先问二堂爷话的妇人拉开门,一脸不解,“何事?” “我家族里多位长辈过世,我们想出城送其最后一程...”梨花泫然欲泣,“可我大伯粮铺客人正是多的时候,所以能否请阿婶你寻几个人去铺子帮忙...” 她看向二堂爷,后者把麻袋杵妇人面前,“麻烦了。” 看清麻袋里的东西,妇人喜出望外,“你们要多少人?” 梨花掖掖湿润的眼角,“五六人就行。” 妇人笑得合不拢嘴,“现在吗?” “过会儿吧,我叔伯请人算吉时去了。”梨花哭着道,“天气炎热,出殡日选得潦草,时辰却不能再敷衍了事。” 妇人双眼放光的盯着麻袋,连连点头。 梨花道,“那我们待会再来。” 妇人以为事成,弯腰就要拿麻袋,谁知有只手比她更快,捏住麻袋口往背上一甩,扛着麻袋就走。 “诶...”妇人愣住,梨花为其解释,“我堂爷太过忧伤,望阿婶莫往心里去,你去铺子时我就把粮食交与你。” 妇人眼含殷切,“大概什么时候?” “很快。”大家伙的行李都没拿,必须要等行李搬得差不多了才能走,梨花说,“我叔伯回来我就过来。” “你不能找其他人啊。” “不会的。”梨花认真道,“这附近,我只信得过阿婶你。” 妇人莞尔,“小娘子还是那么嘴甜,你阿耶呢?” 梨花和赵广安来粮铺的时候不多,但周围邻里都认识她们,父亲带女儿已是少见,何况父女两长相出挑,无论谁见着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梨花指铺子,“在铺子忙着呢,阿婶,我先回去了啊。” “慢点,待会你叔伯回来直接喊我就行。” 梨花心下晦暗,嘴上甜滋滋的道,“好。” 赵广昌私心重,但刘二不会听他的,因此刘二肯定会回来,至于其他人,梨花心里没底,追上二堂爷后,与他道,“堂爷爷,官差查得严,咱们行李里不能有粮食。” 逃荒无非吃穿住行,粮食已经出城了,炊器也已收好,然后就是凉席被褥鞋子等物。 以免堆积混乱,各类物品分堆摆放的。 她家箱子最多,担心官差起疑,她把箱子的东西全翻到背篓里,显眼的白色麻布和香蜡纸钱藏进她棺材里。 东西多而杂,还没忙完,赵广安跑来说粮食卖得差不多了,但排队的人仍有很多。 梨花当机立断,“再卖八石粮就不卖了。” “他们不走闹事怎么办?” “库房还有两袋好粮,阿耶你找巡逻的官差帮帮忙...” 有钱能使鬼推磨,当下的粮食可比钱好使多了,赵广安心领神会,“堂叔,劳烦你拖几袋粮去前头,我出去一趟。”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9、029 剩梨花了 夜幕低垂,客人络绎不绝,赵广安回来时已卖完了四石粮,客人们抱怨不止。 舀粮的伙计们动作越来越慢,宛若好多天没有吃饭似的,见他回来,立刻七嘴八舌的告状。 赵广安笑着听了会儿,俨然一副有耐心的模样,高声道,“大家莫急,挨个挨个说。” 说着,目光看向昏暗的柜台,扬手指了指隔壁。 害怕客人闹事,梨花抱着镰刀坐在柜台后,见赵广安扬手,急忙跑向后院,扯足嗓门喊,“阿婶,阿婶...” 她拉开后院的门,但听一阵急切的车轱辘声,同时,隔壁院门‘呀’的一声,响起妇人惊喜又刻意压低的嗓音,“来了。” 院里的行李收拾妥当,梨花不愿她们看到,掐着童声道,“我叔伯回来了,以防沾到晦气,劳烦阿婶走前面...” 想到院子里放过那么多死人,妇人还真不想踏进院里,回道,“好。” 她回头喊家里人,很快沿着巷子走了。 这时,刘二赶着车到了近前。 离开时九辆车,回来只有两辆,刘二在前,赵二壮在后。 赵二壮脸色不好,下车后丢了牛绳,径直往院里走,刘二盯着他的背影,小声与梨花道,“大东家要守粮食,不愿意回来。” 本该三东家随队伍出城的,牛车走出巷子后,大东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说三东家的朋友在铺子等他,让三东家去瞧瞧。 三东家一走,大东家就自己召集大家伙继续走。 走到城门边也不见三东家人,他这才琢磨过来不对劲。 他拽着牛进院,“三娘子,这么多东西,两辆车怕是装不下。” 院里没有燃灯,刘二只能瞅见模糊的轮廓,叹道,“要不是老村长还在城里,赵二郎恐怕也回不来。” 梨花安慰他,“无事,要搬的行李我和堂爷他们归拢好了,两辆牛车完全装得下。” 说话间,赵二壮抱着老村长走了出来,“我阿耶如何安置?” 他语气很差,好像谁借他钱没还似的。 梨花过去牵他衣服,“堂叔,村长爷受不得颠簸,先往车里铺些软和的物件再让村长爷躺上去吧。” 赵二壮低头看了眼小姑娘的手,憋回一肚子气,“我大兄他们呢?” 都走了,赵大壮他们回来不见人,肯定会像无头苍蝇似的。 梨花思索道,“你们走,我和刘二叔留下等大堂伯。” 赵二壮定是跟赵广昌起了龃龉,恨屋及乌,约莫看她也是不喜,她仰起头,清澈的眼满是天真,“堂叔,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不是。”赵二壮否认。 他只是跟赵广昌吵了一架,与梨花没有关系。 见小姑娘懵懵懂懂的望着他,他放软了声儿,“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堂叔心里乱...” “三娘,你和你阿耶他们先走,我留下等你大堂伯...”赵二壮没有诓骗梨花,他心里乱得很,阿耶病重,大兄又不在,再出什么事他真不知道要如何做了。 梨花松开他,抱起一床竹席铺开,“村长爷离不得人照顾,你跟着罢。” 赵二壮顺势将老村长放竹席上,不赞成道,“还有你四奶奶呢。” 真要把小姑娘留在铺子里,他良心不安。 “四奶奶与我阿奶不对付,我怕她们把村长爷气死了,有你在,也能劝着一些。”梨花一锤定音,“堂叔,你别担心我,大堂伯他们一回来,我们就去城外找你们。” 赵二壮垂着眼,没有立即回话。 梨花给她提了醒,比起他娘气死他爹,他更怕赵广昌从中作梗。 出城前梨花就交代藏好粮食回来运行李,出城后赵广昌就瞻前顾后不肯回来,理由是回来的人多了,遇到抢粮的族里人应付不过来。 要不是他惦记他爹,回来的就只有刘二。 他若不回去,赵广昌又找冠冕堂皇的借口怂恿族里人撇下他们先走怎么办? 他若有所思,“三娘,你懂我爹说什么,要不你问问他?” 梨花蹲在老村长身边,眼睛一斜,郑重其事道,“村长爷让我留下。” 赵二壮皱眉,没注意竹席上的那双老手在颤。 城里局势瞬息万变,真出什么事,小姑娘怎么应付得来,老村长吃力的张着嘴,无奈发不出任何声音。 刘二和二堂爷他们已经往外搬东西了,二堂爷隐隐注意到一抹炙热的视线,低头望去,“三娘,你四爷爷是不是有话说?” 梨花按住老村长的手,笑眯眯道,“四爷爷让您慢点,别闪着腰了。” “......”二堂爷愣了下,“这老四...” 不想想怎么恢复嗓子,担心他干什么? 这时,前头的赵广安他们回来了,几人合力,很快就把行李搬上了牛车。 得知梨花要留下,赵广安说什么都不同意,梨花把他拖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许久的话他才应了。 “刘二,铺子要是乱起来,你就找巡逻的官差,切记要护好三娘。” “好。” 赵广安仍有些不安,“三娘,你机敏些,铺子若不安全,就去衙门那边,这几日揭不开锅的人家都在那边...” “阿耶莫担心,三娘知道怎么做的。” 他们走后,梨花即可锁了院门,清秀的小脸再无人前的天真,“刘二叔,装些粮和水,我们去盐铺住。” 刘二点头。 库房还有两石粮,待刘二回来后,梨花让他拖了半袋去铺子。 妇人一家手脚麻利,四石粮差不多又快卖完了。 后头的客人见势不妙,大声嚷嚷起来,梨花把镰刀给刘二,后者拎着走了出去。 “赵记已卖三十八石粮,诸位还想买的话,请等下一次。” “我们排了这么久,凭啥你说不卖就不卖?”客人不满。 刘二掠过他往街边望去,一群腰间别着大刀的巡逻官差恰好经过,因赵广安打过招呼,几人挥刀大喊,“谁敢闹事,以乱民处置...” 客人们噤若寒蝉。 一会儿后,妇人翻转麻袋和排队的客人说,“卖完了。” 官差没有离开,客人们不敢闹事,愤愤不平的拎着篮子离开。 妇人要收拾地上的麻袋,梨花制止她,“阿婶,这是你们的粮,其他交给我们来收拾就好。” 她将半袋粮递过去,妇人激动地接过,“那我们先回去了,往后有啥事,你喊我就行。” “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0、030 铺子被抢 这种时候,粮商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妇人掬了把袋子里的粮,赵家为人憨厚,粮里没有掺和泥沙,糠也少得很,这点很难不让人满意,走之前,她偷偷提醒梨花,“我看好多客人走得不甘心,小心他们报复。” “我知道的。” 妇人一家离去后,梨花掩上门,顺势燃了一根烛火。 刘二弯腰捡地上的空麻袋,问梨花,“咱们何时去盐铺?” “等一会儿。” 门窗一关,屋里黑了许多,刘二没注意,面前忽然多了件粗麻布衣,挂在梨花手臂上的。 “刘二叔,换件衣服咱再出门。” 关门时,她看到街边站着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像阿婶说的,有些客人没买到粮,肯定会伺机报复,换身衣服最为妥当。 刘二没想那么多,左右梨花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片刻后,一大一小从后院的院门溜了出去。 盐铺子离得不远,街上有许多挎着篮子的人,梨花换了身打补丁的衣服,头发拨得乱糟糟的,乍眼一瞧,跟乞丐没什么区别。 因此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你们说赵记库房还有多少粮食?” “肯定不少,否则不敢卖这么多,你们看张记粮铺就知道了,存粮不多,两个时辰就关门了。” “可张地主的田地更多...” 粮铺背后的东家基本都是地主,论家产田地,赵家是最弱的。 “但赵家有盐铺啊,二东家采购盐铺时会到处采购粮食...” “话说好长时间没看到赵记二当家了...” “说是外出购粮去乐。” 街边,几个汉子蹲在墙角议论纷纷,梨花低头经过,面上波澜不惊。 刘二朝几人瞅了眼,沉默不言的跟在梨花后头,待离那些人远了才说,“三娘子,他们想抢铺子...” “嗯。” “铺子的粮岂不便宜了他们?” 刘二不解,与其遭人抢,不如卖成钱留着。 梨花左右瞅了眼,见四下无人,小声道,“你猜我为什么要留些粮在铺子里?” 刘二想了想,摇头。 “咱们家是粮商,衙门勒令咱们必须开门迎客,可咱们若是没粮了呢?” 刘二恍然大悟,细想又觉得不对,衙门要求粮铺营业的前提是粮铺子得有粮,粮铺没粮就关门呗。 梨花不妨与他说得通透些,“衙门不在意粮铺的难处...” 在衙门眼里,粮铺正常经营就能稳住民心,哪儿会管粮铺是否有存粮,譬如张记,粮食再少也得开门。 她道,“这些人半夜进铺子就能知道铺子的情况,传开的话,对咱来说是好事。” 虽说要走了,可总得留个后路,真要遇到意外走不了,也能有个说辞应付衙门。 盐铺的门遭人撞开了,里面遭人抢劫一空,连屋顶坠下来的碎瓦都被人拿走了,刘二一瞧,双眼瞪得老大,“三娘子...” 门被人拆了,站在门口往里一瞧,空得凄凉。 梨花倒是想得开,“咱们去里边坐一晚就行。” “有人来怎么办?” “不是有镰刀吗?” 梨花留了两把镰刀,正好一人一把。 她走进屋,抬头望了眼缺瓦的屋顶,“幸好不是雨天。” “......” 刘二很难有如此豁达的心境,这么清贫的屋,实属罕见,他取下腰间绑着的衣,擦了块干净的地出来,“三娘子,坐这边吧。” 梨花坐去角落,问他饿不饿。 “不饿。”刘二靠墙坐在她身侧,脚边是衣服里抖落的粮,“回来时,老太太给我塞了两块菽渣饼。” 他抽开竹筒的木塞,扬起竹筒尾,菽渣饼从里滑了出来,“三娘子,你吃吧。” “我不饿。” 自打生病后,她食欲就减退了,很多时候嘴馋,真吃却吃不了多少。 刘二把菽渣饼放回去,望着月色寂静的街,面露忧思,“不知赵大郎他们何时回来。” “明天就该有消息了,刘二叔,你们出城可有遇到什么事?” 刘二抱住膝,回想道,“没什么特别的事,真要说的话,城里死的人多,好几家出城安葬亲人的。” “哦?” “有两家人没来得及备棺材,死人装在背篓里捎出城的,臭得官差捏鼻子骂人呢...”刘二不禁感慨,“看那家人也是体面人家,若不是发生旱灾,不至于连口棺材都来不及置办。” 梨花愈发奇怪。 城里有护城河,旱灾以来,护城河水位下降,但没有干涸,城里的有钱人家不缺粮,怎么会突然死人。 刘二想到一车背篓的死人,脸上浮起悲戚,“三娘子,城里的物价涨得太凶了,那样富庶的人家竟也舍不得给死人穿件像样的寿衣。” 赶车送葬的人绫罗绸缎,背篓里的死人衣衫却磕碜得很。 梨花蹙起眉。 大户人家最重丧嫁,像老太太,很多年前就找人打了副重棺,世人眼里,棺材越重,寓意越好,整个近溪村,只有老太太是重棺,而其他人的棺又薄又轻,材料还不好。 城里的有钱人家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她问刘二,“除了衣服,还有没有奇怪之处?” “有啊,不知那户人家是哪儿的人,背篓已算深了,尸体却暴露在外面的,说是尸骨生蛆,底下燃烧着炭,阻止蛆乱爬...”说到这,刘二脑子有什么一闪而过,须臾,他震惊道,“不是炭...” 大热天烧炭的话温度肯定高,但挨近背篓的人却没喊热。 他张了张嘴,有个荒唐的想法。 粮,背篓底下是粮。 梨花也想到了,宁愿用这种办法也要送粮出城,约莫早就收到了什么风声。 她问,“那户人家姓什么?” “官差没问。” “那样的人家多吗?” “不算少。” 北城门没什么难民,基本都是出城的人,且多是有牛车的队伍,刘二越想越心惊,“三娘子,城里莫不是要变天了?” “多半是。” “咱要不要先出城,你和三东家汇合,我去南城门等赵大郎他们?” 青葵县是北上的必经之路,即使在南城门等到赵大壮他们也得进城,梨花说不用,“明早咱去正街等大堂伯他们。” 街边时不时有人影晃过,看到梨花她们也不敢靠近。 城里治安不好,谁敢贸贸然接近来历不明的人? 如此,梨花和刘二安稳过了一夜,天麻麻亮时,一大一小就出了门。 期间,刘二把菽渣饼分给梨花吃了,到正街时,城门还关着,城门外亮着火光,隐约有无数哭嚎声,谨防城门边的官差注意到她们,两人在一处黑暗的角落蹲着。 天亮后,陆陆续续有人拖家带口的进城。 不过盘查得更严了,十户人家,约莫只有三四户进得来。 山珍饭馆仍关着,里面的桌椅差不多搬空了,地上满是苍蝇蚊虫,跟遭到打劫没什么两样。 梨花顺着半掩的窗户爬进去搜了一圈,灶房一片狼藉,碗筷不剩。 刘二不安的情绪愈发强烈,“三娘子,城里离乱怕是不久了。” 山珍饭馆的东家是衙门里某位老爷的亲戚,那些人连饭馆都敢偷,明抢是迟早的事。 “是啊。” 可惜在那段记忆里,族里人还固执地守在村里不肯离去。 梨花没有搜到有用的东西,继续去正街候着,太阳落山时,有两个贼眉鼠眼的人牵着几个孩子经过,余光瞥到梨花时,眼睛亮了一瞬,“郎君可是想卖女儿?” 刘二呲牙,“滚。” 长脸男子不肯离去,“粮价疯涨,粮铺下次开门不知又是什么价,郎君要是信我,我给...” 刘二挥起镰刀,脸色变得狰狞。 梨花倒是没什么表情,“价格几许?” 长脸男慢悠悠比了个数。 梨花波澜不惊的问,“五贯?” 长脸男摇头,“五百钱。” 怕梨花嫌少,他拉过身后的一小姑娘,“这是我今个儿买来的,四百钱,小娘子你模样更精致些我这才多出了一百钱。” 一百钱,按照眼下的行情,也就两斤好粮的价。 人命如草芥,梨花早就见识过了,但再次面对这种事,心里仍不舒服。 她问男子,“你们只买小孩吗?” 长脸男没太明白。 梨花又问,“大人几钱?” “......”长脸男打量着对自己龇牙咧嘴的汉子,琢磨小姑娘的意思,“你想卖了他?” 刘二:“......” “不卖,我好奇问问。” 长脸男侧目与伙伴交换个眼神,都摸不准小姑娘的心思。 正常来说,没有人家会买大人,大人食量大,心眼多,不易养得熟,稍不留神,主人家还会遭到算计。 当然,户籍管理严苛,照理说不会发生仆人祸害主人的事,可今时不同往日,哪怕告官,衙门恐怕也管不过来。 他回答,“大人的话,约莫也就几十钱吧。” 几十钱都不见得好卖。 这话男子没说,毕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他也只能胡乱说个数。 他问梨花,“你们家哪儿的?” 青葵县底下的几个镇有自己的口音,但梨花的口音模糊得很,听不太出来。 梨花没答,“你们从哪儿过来的?” “西市那边。”长脸男子对梨花没有戒心。 “那边有粮铺开门吗?” “有,不过你们赶过去估计都关门了。” 长脸男子掏出竹筒喝水,身后的孩子们俱停了下来,有两个孩子估计是兄弟,互相搀扶着,眼泪流个不停,梨花扫了眼,“要把这些人卖去何处?” 这边是城南,这两人莫不是想往南边去? 长脸男回头看了眼今日的货,咧嘴笑了下,“南边。” “南边在闹灾。” 长脸男不知梨花为何不怕他,要知道,他去集市,所有的孩子看到他就哭,像这个小姑娘这般淡定的却是少见。 “不闹灾哪有我们挣钱的地儿。”长脸男屈膝,凑近梨花欲看个清楚,留意他动作的刘二及时出手推开他,“滚远点。” 长脸男不在乎的耸肩,“这么凶干什么?” 第一面,他以为这人是卖孩子的,几句话下来,他觉得这人更像仆人。 他又喝了两口水,忽然,身边的人抵他胳膊,目光眺向城门,长脸男跟着望过去,笑容愈发灿烂,“走吧。” 梨花站在屋檐下,垫脚看向城门,烟雾袅袅的城门口,有两个着青色衣衫的汉子在招手。 估计是长脸男的同伙。 刘二害怕他们明抢,身子甭得紧紧的,直到人走出去很远才松了口气,“三娘子怎么打听那种事?” “好奇。”梨花还盯着城门口,“刘二叔,你说这些人是什么人?” “人牙子呗?” “我觉得不像。” 梨花见过人牙子,尖嘴猴腮的,很不讨人喜欢,面前的这两人虽然也是这样,但气质有所不同。 两人过了城门,长脸男忽然扭头,望了眼头顶方向。 梨花蹙起眉,突然听到刘二喊,“赵大郎他们回来了。” 赵大壮风尘仆仆的领着一群几个妇人孩子进来,刘二激动,“总算回来了。” 他跑过去,那群妇人似是受了惊吓,听到脚步声,身子无意识的瑟缩,刘二顺了顺头发,“娘子莫怕,我是赵家长工刘二。” 赵大壮交了税银走过来,嘴皮干得裂缝,“刘二,族里可好。” 他们这趟不太顺利,半路遇到难民不说,有几个婆家难缠,双方差点打起来,再就是堂妹惦记夫家,死活不愿意离开。 当然,不乏有满心算计同路跟来的,他硬不起心肠不管他们,刚刚交税银一并交了。 见梨花站在不远处,赵大壮招了招手,“你四爷爷身体好点没?” “吃着药呢。”梨花看了眼面前的妇人孩子,以及旁边的拖油瓶,取下腰间竹筒递出去,“咱们出城再说。” 边上,一老妇听到这话,身形颤了颤,“咱不是刚进城吗?怎又要出城?” 梨花严肃道,“阿婆不想走留下便是。” 扶着老妇的汉子不满,质问赵大壮,“你们赵家就是这么教姑娘的?一个丫头片子都敢骑到我娘头上来?” 梨花懒得废话,掉头就走。 刘二把自己的竹筒给赵家其他人,替梨花解释,“老村长他们已经从北城门出去了,这会儿约莫在破庙等我们前去汇合呢...” 老妇又累又饿,一路走来,还受了不少惊吓,腿还软着,“不行,我走不动了。” 梨花动作不停,“大堂伯,你快点,村长爷有话交代你。” 得知亲爹有话交代,赵大壮抬脚就走,赵家其他人亦是。 这两日,真是受够这些人了。 舍不得家里田地不肯走,还要拉着赵家姑娘干活,这种事搁在赵家是从来没有的。 赵家也有婆婆磋磨儿媳的,但紧要关头,不会置儿媳的死活不顾。 赵大壮大步上前,“我爹说什么了?” 他刚喝了两口水,嘴皮浸出了血,但看着没有刚刚恐怖了,梨花道,“这些人要是不听话,扔下他们。” 她故意提着声儿,刚刚说话的再次颤了下,她儿媳心下惴惴,赔着笑脸道,“这是三娘子吧,想不到都长这么高了。” 老妇诧异,“这是你三婶家的三娘?” 能让赵家称三娘的,也就地主家的小孙女了。 倒不是说这小孙女如何聪明伶俐,而是自幼被她阿耶宠着,无论她阿耶在哪儿她就跟着,跟其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截然不同。 老妇狐疑的看着小姑娘。 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鬓角还淌着汗,脸庞勉强干净,但衣服皱巴巴的,满是补丁。 老妇拽住儿媳,“你们族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家里没粮了,挑水又要去很远的地,赵大壮说接儿媳回娘家住,她拉下老脸要跟着,没料到会是这种局面。 赵四娘心里也犯嘀咕。 梨花出生时她还没嫁人,知道赵广安如何疼爱这个女儿,别说打补丁的衣服,就是鞋子磨脚他都不会让女儿将就。 “大堂兄。”她唤赵大壮,“族里出啥事了?” 赵大壮被她们家折腾得心力交瘁,委实不想搭理她,只道,“逃荒罢了。” 赵四娘又去问梨花,“三娘,家里出啥事了?” “没啥事啊?”梨花装天真。 赵四娘总觉得不对劲,偏又说不上来。 她婆婆就更没底了,“你们家不是地主吗?怎么穿得如此...” 破烂两个字没说出来,但眼里全是嫌弃。 梨花像是懂了,不悦的跺脚,“你管我穿什么...” 赵大壮不知道梨花装的,拉过她的手,“别和她一般见识,咱快出城去吧。” 哪怕梨花言语冒犯,但终究是他赵家的姑娘,轮不到旁人指指点点。 梨花听话的点头,“大堂伯,这人怎么这么让人讨厌啊。” 赵四娘婆婆不认识她,梨花却是知道她的,那段记忆里,老村长好心收留她们一家,她不知感恩,天天唆使族里人闹事,搞得族里乌烟瘴气,没多久散了伙。 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大堂伯,我看这人面恶得很,撇下她们算了。” 这话一出,老妇差点栽下去。 外头到处是难民,赵家真要撇开她们,她们肯定活不下去的。 当即不敢挑梨花的刺了,小心翼翼道,“三娘长得真好,不愧是地主家的小姐。” 梨花撇嘴。 赵大壮本就不喜这家人,跟梨花道,“到时再说吧。” “堂姑她们都回来了吗?”梨花岔开话题,问起自己关心的话题。 她看到好几张生面孔,明显是那段记忆里不存在的人。 赵大壮垂眸,“有四人没回来。” 其中两人外出干活死在地里,有一人刚生了孩子,不想赶路,还有一人则被婆家拿去换了粮,他们找去时,没有找到人。 他与梨花实话,梨花瞪大眼,“闹饥荒呢,村里谁会拿粮换人?” “不知道,我们依照她婆家说的地找过去时那间屋是空的,没有人了。” “哪家的堂姑?” “你二堂爷家的小堂姑。” “去年冬成亲的那位?” 二堂爷共有八个孩子,养活了五个,赵大壮嘴里的小堂姑排行八,嫁的是隔壁镇的人。 梨花道,“跟同村人换的粮吗?” “不是,隔壁村的,我让你大堂伯...”赵大壮想到这次去的都是梨花的大堂伯,不由得指着身侧胡子拉渣的中年男子,“我让你青牛伯去找人...” 赵青牛是二堂爷的长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都已不再人世了。 他一张嘴,嗓子哑得像老村长最后说话的时候。 “八娘婆家说那户人家在路边,我找过去时,里面并没有人。”他眼里泛起泪花,“我问村里人,都说最近没怎么出门,不知道那家人的事。” 其实,他心里有个猜测,但不敢说。 他怀疑八娘被婆家卖给人牙子了。 村里人说人牙子曾经出没过,好几户人家都卖了孩子。 八娘才十七岁,身材娇小,看起来跟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这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跟我爹说。” 好好的姑娘,嫁去婆家不到一年就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谁想得开? “那就不说。”梨花心里有股怪异的感觉,“我让人帮忙问问。” 说着,她给一贯钱给刘二,“刘二叔,你出城让那两人沿路帮忙问问有没有小堂姑的消息...” 刘二拿过钱就跑,他不敢出城,只能隔着三四米长的路喊那两人。 长脸男正吆喝孩子们上车,猝然听到有人喊,他偏头望了眼,随即走上前,“想通了?” 以为这个仆人想把主子卖了。 刘二往官差手里塞了钱,官差同意他和人交谈几句。 刘二走到长脸男面前,递上剩下的几百钱,“我家八娘子不见了,还请兄台帮忙留意,若是有缘碰到我家八娘,我家愿意数倍赎回来。” 长脸男玩味的看刘二一眼,“还有这种好事?” 他往街上的投去一眼,“你家主子的意思?” “嗯,我家八娘姓赵名婉,还请兄台费心。” 把钱往男子手里一塞,刘二转身就跑。 长脸男回到车前,旁边的青衣男子纳闷,“那是谁?” “寻亲戚的。”长脸男冷冷的把钱往车里一扔,“走吧。” 刘二回到队伍,悄悄与梨花说,“我看那人不像好人。” 八娘多半找不回来了。 心里自是明白,她们这趟北上,而人牙子做的是南边的生意,南辕北辙,即使找到八娘也没办法送八娘与族里团聚,可她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二堂爷难过。 再就是向族里表明村长爷的立场。 她与赵青牛道,“二堂爷年事已高,经不住打击,我已让人帮忙找小堂姑去了,待有消息在告诉二堂爷。” “我爹问起怎么办?” “就说小堂姑婆家欲跟村里人一块北上,小堂姑不好撇下他们。” 只要方向一致,或许有碰到的一天,二堂爷心里会好受点吧。 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赵青牛点头,与其他人道,“还请大家保密。” 梨花的目光锁定面露不屑的老妇,“大堂伯,谁要是乱说你就揍她,咱赵家的事,轮不到旁人多嘴。” 几位‘大堂伯’齐齐挺起胸膛,“是。” 来不及叙旧,一行人走到北城门时,城门口排起了长队。 刘二好奇,“李家不是清早就出城去了吗?” 他们从盐铺出来,好多人在议论李家去戎州之事,有人说李家家底被掏空了,去戎州避难的,也有说李家那位姑爷替李家谋了份差事,李家是去戎州做官的。 乱世里,用钱买官的例子比比皆是,因此说什么的都有。 梨花盯着队伍看了看,“不是李家人。” 李家仆人多,且着统一颜色的衣衫,明显和这些人不同。 语声落下,就看两个妇人抱着官差的腿哭起来,“我们家没粮了啊,铺子开不下去了啊...” 官差踹开她们,“县令有令,凡家中田地五十亩者不得出城,粮商不得出城,你们既是粮商,就不准离开。” “我们家没粮了啊。”妇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留在城里只有死啊。” 两个官差上前拖妇人,妇人剧烈挣扎,不小心扯到包袱,里面的银子露了出来。 一腚腚银子,像石头似的从青灰色的布料里抖出来。 官差面无表情的拽走她们。 刘二恐慌起来,“三娘子...” “别慌。”梨花没料到衙门如此迅速,今日起就禁止粮商离开青葵县,她前后张望一眼,忽然扯刘二衣服,眼神望向垫脚看热闹的四娘婆婆。 老方氏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满嘴酸话,“奸商,挣了百姓这么多钱还想跑...” 她蠢蠢欲动的搓着手,大有其他人上前,她立即扑过去抢银子的阵仗。 不止她,好多人都露出贪婪之色。 梨花朝刘二比了个拳头拍手掌的动作,刘二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真的?” 梨花点头。 赵家是粮商,赵广昌已经出城了,保不齐会拿她这个赵家人开刀。 未免节外生枝,装葬人是最合适的。 刘二退后两步,在老方氏伸得老长的脖子后,毫不犹豫的一拍。 她身边的人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也来不及反应… 因为,前头有人动了。 不知谁骂了句高价卖粮害得他们待不下去,五六个人涌过去捡地上的银子。 搀扶老方氏的儿子即刻松手冲了出去。 刘二扶住瘫软的老人,“三娘子,怎么做?” “说她病入膏肓,我们送她回老家的。”李家捏着音调,一副北边人的口音,“大堂伯,官差若问你们是哪儿的人,你们直说便是,问其原因,就说粮铺遭人偷了,我大伯不知去哪儿了,你们北上逃荒...” 赵大壮点头。 妇人看众多人跑上前,赶紧裹起布料后退,“老天爷不给活路啊。” 这话是普通农户今年最爱挂在嘴边的话。 农户靠天吃饭,庄稼颗粒无收,只能是老天爷不好。 赵四娘的丈夫姓明,排行老四,族里人都唤明四,他跑得最快,前头人太多,他整个人像大树倒地似的扑下去,双手从缝隙溜进去乱抓,但其他人又怎会让他得手,后背左右耸动,两只胳膊尽量护在两侧,不让上面的人把手伸进来。 趁他们乱着时,梨花和刘二扶着老妇挤到了前边。 官差看他们衣着普通,老妇脸色青白,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随意问两句就放他们出了城。 明四捞了半天也没捞到银子,想动手抢,一人窥到他的神情,先出手揍他。 明四挨了一拳,喊赵大壮帮忙。 赵大壮冷眼瞧着,见赵四娘要过去,沉声,“你过去试试!” 赵家虽不是大族之家,但这种趁火打劫的事绝不会做,何况该以出城为重,等梨花和刘二过了城门,他招呼赵家人往前。 许是看他握着锄头背着背篓,周身气质冷厉,官差的问题要多些。 “姓名。” “赵大壮。” “哪儿人?” “井田镇近溪村人。” 官差手里有本册子,翻到近溪村的那页,抬眉注视着赵大壮,“赵广昌是你什么人?” “我堂弟。”赵大壮依照梨花的吩咐,“我们进城来投靠我堂弟,哪晓得铺子遭人偷了,我堂弟不知所踪,没办法,只能北上逃荒。” 赵记铺子的粮价低,昨天好多人买了一次接着排队,因此衙门一直注意着铺子动向,对铺子被偷一事也有所了解。 “你堂弟可还在城里?” “不知道,我们刚进城没多久。” 官差去看他背篓,见都是些不知名的草药,又去看其他的背篓,确认没有粮食后才放他们离开。 衙门有规定,凡超过一石粮者不得离城。 面前这群人没有粮食,放出城没什么不妥。 明四挨了打,讪讪的回到队伍里,左看右看不见亲娘,心里慌了,“娘...” 赵四娘目光闪烁,“娘先出去了。” 刘二打她婆婆时她看到了,虽不知刘二为什么那么做,但闹起来不是好事,因此她没声张,除了她,还有赵家的两个亲家看到了,碍于日后要指望赵家过活,即使看到刘二动手也不敢声张。 明四探头瞅了眼,不太相信,“他们会这么好心?” “我四叔病了,三娘做的事都是四叔授意的...”赵四娘为梨花解释。 明四又去看他兄长。 他兄长没走过这么长的路,气色一直都不太好,加上他在最后面,没注意刘二打人的动作,点头道,“地主家的长工扶娘出的城。” 明四这才没有起疑。 出城时,天已经黑了。 暮色落下,月光铺满了官道。 出城后,梨花就掐老方氏胳膊的软肉把人掐醒了。 老方氏不知身在何处,睁眼时,整个人哆嗦了下,“啊...老...老二...” 从村里到县里,她几乎没有合过眼,偶尔打盹,脑子里全是发黑发臭的尸骨,以及凶神恶煞的嘴脸。 路上多了许多难民,死掉的难民吓人,活着的难民抢人。 见她吓得花容失色,梨花回头喊明二和明四。 两人小跑上前,“娘。” 老方氏回过神,认出面前的是梨花,“我怎么在这?” 梨花道,“你睡着了,明四他们只顾着抢钱,还是刘二叔扶你出来的。” 钱...提到钱,老方氏如梦初醒,“银子...” 明四拉起她的手,“没抢到。” 手一抬,老方氏觉得胳膊内侧疼得很,不仅这样,脖子后方也钝痛,她揉揉疼的位置,想到什么,大惊,“刚刚有人打我。” “你可别冤枉人。”刘二板起脸,“我看你摇摇欲坠,伸手扶你罢了。” 他语气笃定,老方氏不确定起来。 其他人虽知道怎么回事,却也不敢开口。 赵大壮维护刘二,“婶子,你若觉得我们居心叵测,趁早离去吧。” 老方氏讪讪的笑了笑,“许是我太累产生幻觉了。” 她看向官道,“我们现在往哪儿去?” 破庙在两里外的半山腰,梨花故意不说,反而阴阳怪气的说,“逃荒,沿着官道走就是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1、031 算计过后 天色将黑,月亮还没爬上来,官道上的牛车宛若蚂蚁似的驶远,没有尽头,老方氏心下惶惶,“日后可怎么办呀。” 赵大壮接了四娘就走,她怕追不上,好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侥幸的以为进了城有赵家地主帮衬,日子不会难,可赵家地主都逃荒去了,谁还有粮接济她们? 她看了眼梨花,后者拿着发黄的竹筒,表情出奇的镇定,她心下思量,“三娘,你家还有多少粮?” “没了。”梨花看了眼剩半筒的水,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挂在腰间,“粮食被偷了。” “都被偷了?” “对啊。” 这两字犹如晴天霹雳砸在老方氏身上,只见她脸色灰败,两眼戚戚,半晌后,不死心的问道,“那地里呢?” 赵家田地多,哪怕庄稼枯死在地里,勉强收一收,应该能熬过今年吧? 这话不用梨花回,赵大壮接过话说,“三娘家的田地休耕。” 老方氏胸口一阵窒息,还欲说点什么,两人不耐烦的往前走了。 她再次看向官道,前所未有的茫然。 看她脸色不对,明四迟疑的问道,“娘,咱真要北上吗?” 赵家地主没了粮,没准要靠树皮充饥,留在城里,总能找到挣钱的路子。 老方氏愣了片刻,回神咬着牙道,“北上。” 赵家没了粮还有钱,跟着他们,总能捞到点好处,想着,招来儿媳妇,教她待会遇到娘家人要怎么做。 路上时不时有牛车经过,扬起的灰扑了两人一脸,她烦躁的呸一句,像在骂人。 刘二回头看她,与梨花道,“我看明家是会来事的。” 虽然听不清老方氏说了什么,但观其表情,阴险又贪婪,委实不讨喜。 梨花瞅了眼,讽刺的勾起唇角,“随她们去吧。” 老村长嗓子没恢复,怎么对待明家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赵大壮也不喜欢明家人,几步拉开距离走到前面来,见梨花眉头皱得紧紧的,问族里怎么样了。 梨花还怕找不着机会抹黑赵广昌,听他一问,当即添油加醋的说一通,“我让阿耶他们把粮运出城回来接我和村长爷,哪晓得我大伯太强势了,自己不回就算了,还不让其他人回来。” “哪怕二堂伯跟我大伯吵架也没用,最后还是他和刘二叔回来的,因为这样,好多行李都没拿。” 离村时,除了过冬的棉被没拿,家里其他物什能带则带,为此还凑钱买了五辆牛车,到头来还是落在铺子里了。 赵大壮难以置信,“你大伯为何这么做?” “谁知道呢?”梨花不满的翘起嘴角,装作童言无忌的来了句,“莫不是以为没了村长爷他就能当族长了?” 赵大壮皱眉,赵广昌最有能耐,即使不争不抢也会是下一任族长,何苦如此钻营?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他记忆里的赵广昌不是冷血无情的人。 “可能吧,你问问二堂伯,他知道怎么回事。” 梨花知道三五两句抹黑不了赵广昌在他心里的印象,左右待会就知道了。 白天的热气还没消散,一行人走得很慢,快到上山的小路口时,恍惚有道宽大的身影立在那儿,梨花一眼认出是赵铁牛,兴奋的招手,“铁牛叔。” 赵铁牛昂头,高兴的朝山上喊,“三堂弟,三娘她们回来了。” 他阔步迎上去,目光落在梨花有些狼狈的脸上,“怎么弄成这样了?” 梨花拍拍衣服上的灰,“村长爷呢?” “在庙里睡着呢。”提到老村长,赵铁牛一肚子话想说,但看后头跟着一群熟面孔,使劲将话憋了回去,问赵大壮,“都接回来了?” 赵大壮摇头,“我爹身体怎么样?” “嗐!”赵铁牛拂手,“别说了,差点被大堂兄气死。” 因梨花那番话,赵大壮精准的知道他口里的大堂兄是赵广昌,“他做什么了?” “就是啥都不做才气人。”赵铁牛急着跟梨花说悄悄话,打发他道,“你去庙里看看就知道了。” 赵大壮惦记亲爹身体,先走一步。 他一走,赵铁牛立刻牵着梨花往边上走,余光瞥到竖起耳朵偷听的老妇人,登时沉下脸,“谁啊?” 老方氏热络的寒暄,“我啊,明婶子。” 女子在外冠以夫姓,赵铁牛恍惚记得四堂妹婆家就姓明,问梨花,“她怎么来了?” 不是说好只接赵姐姑娘回来吗? 梨花不想回答,往路边树林走去,赵铁牛迅速跟上,压低声道,“三娘,幸好你神机妙算,否则还真乱了套了。” “咱们到庙里后,你大伯提议选族长。”赵铁牛语速极快,“要不是我拦着,他就是族长了。” 四叔发不出声,赵广昌以族里诸多事需要人安排为由提议重新选个族长,族里人被他蛊惑,纷纷表示支持。 他按照赵广安的交代跳出来反对,并推脱说是四叔的意思。 老实说,四叔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他私心不想赵广昌当族长。 赵广昌这人太精明,爱计较得失,哪日穷了,肯定会省着粮不给族里人,赵广安就不同了,他没什么心计,为人还大方,做了族长,势必不会饿着族里人。 “三娘,我支持你阿耶当族长。” 出城的路上,赵广安让他借四叔的名义阻止赵广昌当族长,他以为赵广安对那个位子有兴趣,满心欢喜的应下,事后兴高采烈过去表忠心,哪晓得赵广安从来没想过,只说是梨花的意思。 赵铁牛恨不得删赵广安两耳光,为了他,自己已经把赵广昌得罪了,若不扶赵广安上位,等赵广昌当族长肯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三娘,你劝劝你阿耶,族长之位不能让。”赵铁牛不好说自己急得嘴里都起泡了,只道,“让了会吃大亏的。” 梨花认真听着,“二堂爷他们咋说?” “还能咋说?你家有粮,族长不是你大伯就是你阿耶。” “可村长爷还活着。” “他说不了话啊。” “不还有我吗?”梨花仰起头,脸上神采奕奕,“到现在为止,我没有传过假话吧?” 赵铁牛点头。 “也就说村长爷没到老眼昏花的程度,为何要换族长?哪怕他嗓子不好,可总有恢复的一天!” “话是这么说。”赵铁牛挠头,“就怕族里不认。” “我不信我大伯会比村长爷好,走,先去庙里。” 梨花清楚族里人的心思,觉得拿了她家的粮就得承她家的情,赵广昌要做族长就让他做,这样既还了情,又能拉近和她家的关系。 然而族里人也不想想,食不果腹的荒年,族长的品行关乎全族存亡,哪能找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当族长?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2-40 第32章 032全族北上昼伏夜出 上山的是条小路,不想听那群人虚情假意的攀交情,梨花扒着树根藤蔓爬到庙里的。 这间庙已经荒废多年,她上次来时,茂盛的荒草盖住了进庙的路,眼下却不同,荒草被人贴地割得干净,一眼就能望到里面的景象。 釜甑等物架在门口,往里是挨挨挤挤的竹席,厚重磨损的棺木。 棺木前,几个老妇抱着许久未见的姑娘泪流满面,“四娘啊,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 了。” “五娘,咱的命苦啊…” “二娘,都是娘的错,不该把你嫁去那么远的地儿啊。” 久别重逢,大家哭得死去活来,赵广安亦被人拉着哭诉,梨花逡巡一眼,找到赵大壮的身影,猫着腰挤了过去。 赵大壮跪在地上,握着老村长的手,哽咽的轻唤,“爹…” 老村长像睡着似的,许久都没睁眼,赵大壮慌了神,颤巍巍的伸手探向他鼻尖。 “还活着。”他略微松了口气,厉声问边上埋着头的赵二壮,“怎么回事?” 赵二壮窝了一肚子气没地诉苦,委屈得声音都变了,“被大堂兄气的。” 若是梨花跟赵铁牛的话他不信,可亲弟的话由不得他不信,赵大壮拧眉,“他人呢?” “进山挖草药去了。” 买回来的有一头牛好像染了热病,拉的粪便像稀泥似的,还有泡泡,跟梨花家的鸡死前一模一样,赵广昌不放心,傍晚就喊人进了后山。 赵大壮直起身要去找人,梨花眼疾手快的按住他,“大堂伯,奔波一路你也累了,先休息会儿吧,总归我大伯会回来,急什么?” 赵大壮扭头,看了眼落在肩头的小手。 梨花十指不沾阳春水,小手最是白嫩,而今却布满了划痕,指甲缝也黑了,估计是给他爹传话跑腿导致的。 他心里不是滋味,“三娘,这几日辛苦你了。” 话音刚落,就见头枕枯草的老村长缓缓睁开了眼,似乎在确认什么,那双饱经风霜的眼左右瞟,明显在找人。 赵大壮欣喜若狂,“爹。” 感觉手里的手在颤,他福灵心至的侧身,“三娘,你四爷爷找你。” 梨花跪过去,“四爷爷。” 老村长嘴唇张张合合吐不出一个字,眼泪却溢出眼眶流个不停,梨花攥起袖子替他擦拭,轻声安慰,“我和刘二叔好好的,没出事。” 老村长心胸坦荡,自觉留她在城里等人这事亏欠了她,梨花心里明白,发自真心道,“我自己要在城里等大堂伯他们的,没有怨过四爷爷。” 赵大壮连蒙带猜也知道怎么回事,害怕老村长自责,劝道,“三娘常年在茶馆,知道怎么应付那些事。” 当即便把地主粮商不得出城的事儿说了,“官差手里有册子,得知我是赵家人,仔细询问大堂弟的去向,要不是三娘教我怎么回话,我们可能都出不来了。” 老村长眼神一震,眼泪都震没了。 赵铁牛亦惊得张大了嘴,“也就说我们昨晚要是没出城的话今天就出不来了?” 他嗓门大,这一嚷嚷,庙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赵大壮放下老村长的手站起,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决定为他爹说两句公道话。 “青葵县衙门发了告示,家有五十亩田地者不得出城,粮商不得出城,携一石粮者不得出城,抱两只鸡鸭者不得出城,要不是我爹有先见之明,大家伙能带着粮出来?” 他脊背端直,声音振聋发聩,“别说带粮出城,能不能守得住都不好说,有件事你们怕是不知,昨晚好几波人进粮铺偷窃,大家伙要是在,免不了打一架,大人们不怕,孩子呢?” 众人又惊又惧,尤其是老太太,看梨花满身灰扑扑的,颤音都出来了,“三娘,你没事吧?” “没事。”梨花站直,扒着乱糟糟的头发,平静道,“我和刘二叔去盐铺待了一晚。” 老太太的心这才落回实处,不过嘴上仍埋怨老村长,“三娘才多大点你就留她孤零零的在铺子里,你怎么这么狠心哪。” “阿奶,我自个儿要留下的,和四爷爷没关系。”梨花不希望大家质疑老村长的为人,“我和阿耶在城里逛得多,知道怎么应付。” “以后不准这样了。”老太太坐在倒了大半的墙边,细针蹭了下头皮,继续缝衣,“给我担心得一宿没睡。” 梨花乖巧的点头,赵大壮继续,“我爹为何会这样?还不是为了族里?有些人不念着他的好,还趁他累倒后挑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赵大壮长得硬朗,冷着脸说话时,杀气凛凛的。 在场的人心虚,皆不敢反驳。 还是怕赵广昌得势后报复自己的赵铁牛脑子转得快,率先表态道,“四叔为族里操碎了心,我们都记着的,大堂兄你放心,只要四叔活一天,他就永远是族长!” 刘二跟着帮腔,“要不是老村长让咱提前出城,咱恐怕都得死在城里。” 这话一出,族里人宛若都活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表达对老村长的敬意。 首先是二堂爷,“大壮,你爹为族人做的我都看在眼里,别说他活着,他死了也没人越得过他去。” 赵青牛也道,“是啊,四叔待我们晚辈如亲生骨肉,垄地,选种,施肥,手把手的教我们,我们不会忘的。” “要不是四叔苦口婆心的劝我们逃荒,我们还在村里等死呢。” 一人一句,全是老村长的好话,赵大壮脸色有所好转,“我不会说话,要是哪儿说错了还请大家伙别往心里去。” “不会。”众人异口同声。 毕竟他们说的实话,这些年,老村长的确为族里做了许多事。 二堂爷问,“接下来怎么打算?” 赵大壮看向梨花,梨花挺起腰板,不卑不亢道,“收拾行李,继续赶路。” “啊?”抱着亲家痛哭的老方氏两眼发黑,“我们刚到呢。” 梨花凌厉的看着她,“你要是想休息,我们给你腾地。” 在来青葵县的路上老村长就多次强调粮食要先紧着族里人,老方氏这种亲戚,肯定是要往后排的。 赵家众人不敢违抗老村长的意思,自发套车抬棺材去了,妇人们也赶紧擦了泪,卷竹席的卷竹席,抱釜的抱釜,拎锄头的拎锄头。 一众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老方氏顾不得身体不适,跟着弯腰卷竹席,趁机套老秦氏的话,“大郎说你们带了粮出来?” 难怪三娘那般镇定,竟是有存粮啊。 她东瞅瞅西看看,视线锁定几个箩筐,“在筐里吗?” 老秦氏斜眼瞅她,“赵家的事少打听。” 说着,从腰间抽出两根细长的草将竹席绑好,“四娘,抱到外面去。” 女儿刚回来,须在族人面前多露露脸才行,尤其是在梨花面前。 等赵四娘接了竹席,她交代道,“我看三娘的竹筒好像没水了,你给她装点水去。” 她指着釜边的一个涂了黑炭的木桶,“装那个桶里的。” 梨花还小,喝烧开过的水更好。 赵四娘脸上还挂着泪痕,正要答话,被老方氏抢了先,“我去吧。” 老秦氏蹙眉,“三娘认识你吗你就去?” 老方氏信誓旦旦,“认识,出城那会我头晕就是三娘让她家长工扶我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知晓实情的赵四娘反倒不敢让她往梨花面前凑了。 她找理由,“娘,你辈分高,三娘怕是不好意思接你的水,这事还是交给我吧。” 赵四娘抱着竹席出去,很快空手折回到梨花跟前,“三娘,竹筒给我,我给你装水。” 刚和赵广安说上话的梨花下意识摸向腰间,手刚碰到竹筒,赵广安就一把抢了去,“没水了?阿耶给你装。” 梨花看向赵四娘,后者略显局促,手指着背后,尴尬道,“那我…我忙其他了啊,三娘你有啥事叫我。” 梨花知道她有意讨好自己,善意的笑了笑,注意到她草鞋磨得毛毛糙糙的,温声道,“族里牛车多,待会你带着孩子去车上坐会儿。” 赵四娘感激一笑。 这话被老方氏听了去 ,赵铁牛他们刚套好车她就爬上去坐着,甚至还极其嚣张的说,“三娘让我坐的!” 赵家众人眼里,三娘的意思就是老村长的意思,因此没人反驳,可赵铁牛是个例外。 他讽刺老方氏,“三娘让你坐地上吧!” 这辆车要放老太太最宝贝的棺材,怎么可能让外人坐?他哼哼哧哧的把人拽下车,“其他地待着去!” 老方氏没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赵家人,扯着嗓门就要骂人,赵铁牛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威胁她,“不走我揍人了啊。” 三娘心思通透,怎么可能看得上老方氏这种人,赵铁牛问隔着两头牛的刘二,“三娘同意四娘婆婆坐车了?” “怎么可能。”刘二喝了半碗鸡汤就出来套车了,他屈着膝,背朝着两人,“三娘只让赶路累了的赵家姑娘坐车。” 老方氏暴跳如雷,“你胡说。” “不信你问三娘子去。” 老方氏的脚底磨起了水泡,双腿又酸又软,加上一路没吃东西,饥肠辘辘的,根本不想再走,便打发明四进去问梨花。 明四也想坐车,阔步进了庙里,然而很快就灰头灰脸的出来,“娘,四叔说牛车是赵家的,只允许赵家人坐车。” 老方氏看看整装待发的众人,再看空旷无际的山野,脑子一晃,晕了过去。 “娘。”明四大惊失色,“救命啊。” 这当口,摆明故意装晕吓唬人的,赵铁牛不上当,“都这么忙了还想着添乱,看谁搭理你。” 原本要上前帮忙的汉子们纷纷驻足,看明四的眼光变得嫌弃起来。 不趁夜间多赶路,白天一热哪儿也去不了,这点道理明家人都看不透? 赵二壮他们抬着棺材过来,见明四像个愣头小子杵在那,不满的嚷嚷,“走开。” 明四慌张的往边上挪,“我娘晕倒了。” 赵二壮憋了两天的火没撒呢,反问道,“关我啥事?我是大夫不成?” 明四被他吓得一哆,赶紧半扶半拖着老方氏去找赵四娘,赵家汉子冷漠,赵四娘不能不管自个儿婆婆吧。 梨花坐在角落啃鸡腿,看他眼神乱瞟,放下鸡腿,和赵广安说,“明家人心术不正,不能跟他们走太近。” 赵广安一手端碗一手摇扇,看她腮帮不动了,把碗伸到她嘴边,“先喝鸡汤。” 想到梨花动魄惊心的在盐铺待了一宿,他后怕得不行,哪有心思管什么明家人,“明家人要跟就跟着,咱不理会就是了。” 族里就几棺材粮食,不可能分出去的,比起明家人,赵广安更在意另一件事。 “你咋知道你大伯会提议选新族长?” 在他眼里,谁做族长都行,可背着四叔商量这事不够磊落,即使梨花不提前知会他也会阻扰此事。 只是他出面的话,大兄肯定会抡起棍子揍他,换成赵铁牛就不同了,赵铁牛是堂亲,又有四叔撑腰,大兄不敢拿他怎么样。 梨花喝了口鸡汤,了然于胸道,“大伯是生意人,做事讲究利益,咱家送了这么多粮食出去,他肯定得捞点好处回来。” “当族长算什么好处?”赵广安道,“给我我都不要。” 梨花看他。 离家已有几日,他的胡子渐长,脸也不甚干净,不过眼神明亮,精神抖擞。 她咬一口鸡肉,漫声道,“我觉得当族长挺好的呀。” “好什么呀。”赵广安满脸不认同,“看你四爷爷累成什么样子了?” 反正他是坚决不做族长的。 梨花望向挪了地的老村长,赵大壮说了那番话后,老吴氏就守在竹席旁抹眼泪,估计也是对族人寒心了。 梨花道,“阿耶,日后碰到事你可得躲在后头,你看村长爷,累倒了无人记挂他,还差点把他丢下。” “可不是吗?”赵广安道,“所以这族长谁爱当谁当去,我是坚决不当的,你铁牛叔要是让你劝我,你直接拒了他。” 赵广安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当族长,梨花应下,啃完一只鸡腿,问他还有没有鸡肉。 这么热的天,家里死掉的鸡不吃就坏了,给她的话,她能找机会放棺材里保存起来。 赵广安以为她没吃饱,放下碗,去老太太那边拎了只全鸡过来。 鸡架在火上烤熟的,外皮黑得跟炭差不多,他献殷勤的递给梨花,“知道你爱吃,专门给你留的。” 以前父女俩就经常抓鸡去野外烤,尤爱那种焦糊的味道,梨花没接,“还有吗?” 赵广安瞄了眼门口,神秘兮兮道,“有是有,就是你大伯不让咱吃。” 自家吃了两只,分了一只给族里,剩下的被赵广昌收起来了,他不敢拿。 梨花知道他怕赵广昌,“在哪儿,我去拿。” “你阿奶身后的箩筐里。”看梨花起身,他挡住她,“你大伯母盯着,别过去。” 梨花歪头,“我瞧瞧。” 元氏坐在箩筐后,炯炯有神的盯着这边。 梨花心思微动,“箩筐里有多少只鸡?” “九只。” 梨花若有所思的抹嘴,然后从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去。 元氏看她走近,抬手按在箩筐盖上,一脸警惕。 梨花扯了下嘴角,转身挨着老太太坐下,“阿奶,咱家的鸡都死了吗?” 鸡在铺子就死了,还是她让尽快整理出来吃了,竟忘了?老太太纳闷,胳膊往后抵了下箩筐,“是啊,都在筐里了。” 梨花扭头揭盖子,元氏冷喝,“干什么?” 梨花装出被唬了一跳的模样,委屈的瘪瘪嘴,“我看看。” 好奇是小孩子的天性,老太太回眸呵斥元氏,“三娘还看不得了?” 元氏悻悻然,“不,不是。” 嘴上如此说,按在盖子上的手却没动,梨花如狗仗人势般,霸道的抬起盖子,在元氏渐渐收紧的表情中惊叫道,“鸡少了。” 以元氏的性子,赵广安留了只鸡,她也会想方设法拿只鸡给赵文茵姐弟,所以梨花故意过来找茬的,“阿奶,少了一只鸡。” 元氏面色一慌,“怎…怎么可能?” 文茵和漾哥儿只吃了鸡腿,鸡身并没动,出口的瞬间惊觉说漏了嘴,想收回已来不及了,但听梨花咄咄逼人道,“怎么不可能?莫不是大伯母知道些什么?” 梨花低头,虚起眼睛往筐里瞅去,元氏自知瞒不住,吞吞吐吐的说,“夜里漾哥儿喊饿,大郎怕他哭闹吵刀其他人就拧了块鸡腿给他。” 老太太脸黑,“他喊饿就吃鸡腿,我喊饿咋就没人理呢?” 她掀开盖子,只见筐里乌漆麻黑的,别说鸡腿,有多少只鸡都看不清楚。 元氏也发现了这点,不可思议的望着梨花,“你诈我?” “瞧大伯母说的什么话…”梨花脸不红心不跳的伸手往筐里扒拉,几下后,捞起一只圆滚滚且少了两只鸡腿的黑鸡,“四郎吃了一只鸡腿,还有一只呢?” 元氏低头不言,老太太怒火中烧,“好你个元氏,竟敢骗我,另一只鸡腿给谁了?” 不用说,定是赵文茵吃了,在老太太发作后,梨花难得没有火上浇油,而是将鸡放回去,重新盖上盖子,“阿奶,大伯做事不公正,这些鸡不能给他保管。” “嗯。” 老太太昨天就不满意赵广昌的做法,要不是顾及他马上要做族长,她昨天就翻脸了,族里既说暂时不选族长,她又何必给他脸。 于是道,“筐给你阿耶拖过去让他看着,这样就不怕有人偷吃了。” 元氏挨了骂,眼眶通红,一听这话,不满至极,给老三不就全进老三肚子里了? 不知道怎么办时,外面传来赵广昌的声音,她心下欢喜,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娘,要不问问大郎?” “我做不了主是不是?”老太太火气更甚,“梨花,拖走。” “好呐。”梨花喜滋滋的喊赵广安,“阿耶,搬到咱坐的车上去。” 赵广安也不磨叽,烤鸡和扇子往腋下一夹,过来拎着箩筐 就走,梨花迅速跟上,“阿奶,我先去车上了啊。” “去吧,我缝完这几针也来了。” 行李有晚辈收拾,轮不到老太太动手,她缝完最后几针就收了针线,出门时,见老吴氏还在哭,蹙眉道,“老四没死呢,哭什么哭。” “关你什么事!”老吴氏哭得嗓子都哑了,可气势足得很,颇有要跟人吵架的架势。 老太太莫名其妙,“得,你继续,我先走了。” 外头,赵广昌正面对赵大壮狂风骤雨般的质问,“我爹还没死,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族里重新选族长?” 赵广昌没弄清楚眼前的事,把挖来的草药喂给牛吃,耐心解释道,“四叔病着,族里没有主心骨,我怕大家乱了心神,这才提议选个人出来代管族里事务。” 代管事务和做族长截然不同,赵大壮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赵广昌又道,“你既回来了,族里的事儿就由你安排吧。” 他这招以退为进让赵大壮彻底失了言语。 梨花佯装啃鸡腿瞎路过,提醒赵大壮,“四爷爷没啥大碍,族里这些事应付得来吧。” 赵大壮恍然,干巴巴道,“族里的事还是我爹说了算。” “可四叔说不了话。” “有三娘啊,她懂我爹的意思。”经过城里之事,赵大壮十分信任梨花,“三娘,以后就靠你了。” “没问题。”梨花笑嘻嘻的回到车前,赵广安抱起她坐上车,不赞成梨花此举,“少掺和你大伯的事,他凶起来,追你几条道都要揍你。” “我才不怕呢,反正阿耶会保护我的。” “……”说什么瞎话,赵广昌发起火,连他一块揍好吗?他捧起闺女的脸,“你看我打得过你大伯?” “你不认怂就打得过。” “……”赵广安决定暂时不讨论这个,但他憋不住,良久,嘱咐梨花道,“你大伯只怕你阿奶,有什么事还是找你阿奶吧。” 就差没把“我怂,我打不过你大伯”写在脸上了,梨花失笑,看着庙门道,“我的鸡汤…” “我给你拿去。” 鸡汤不知道啥时候炖的,有点变味了,但梨花喝得开心,便是刘二也不挑嘴,咕咕咕几口就喝没了,赵广安给他留了一只鸡翅,他套完车才拿出来吃。 明家人眼红得不行,刘二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长工,竟比赵家正儿八经的亲戚待遇好,明四掐醒自家老娘,然后让赵四娘找娘家要点鸡汤。 赵四娘左右为难,三婶家给族里的鸡已经炖来吃了,哪儿还有鸡汤? “我娘给了点菽乳饼,要不先让娘垫垫肚?” 明四不喜,但老方氏饿得前胸贴后背,哪儿还挑食,“饼呢?” 赵四娘从兜里摸出一块,老方氏张嘴大咬,这一口下去,牙齿差点没崩掉。 “怎么这么硬?不是石头吧?” “不是,晒过的菽乳饼。”赵四娘递上竹筒,老方氏灌了两口水,慢慢咬下一块在嘴里细嚼,“好吃。” 赵四娘松了口气,这块菽乳饼是她娘偷偷给她的,原本想留给孩子,可婆婆饿晕了哪能不拿出来? “娘,你躺一会儿,我帮我娘收拾去。” 老方氏漫不经心拂手,“去吧。” 赵四娘起身离开,老方氏立刻掰下一块饼给儿子,“快吃点,压实的菽乳,香着呢。” “谢谢娘。” “明天再让四娘问她娘要点。” “好。” 母子两打着算盘,殊不知梨花也在琢磨这事,赵家姑娘和孩子肯定得由族里养着,至于其婆家,不管的话不行,路上难民多,他们要是伙同其他人打劫她们就惨了。 管的话,肯定不能直接给粮。 “三娘,东西收好了。”赵大壮背着老村长出来,打断了梨花的思路,“可以走了。” “走吧。”梨花坐去车里,不知何时上车的老太太递过来一块竹枕,“靠着睡会儿吧。” “我不困。” 不仅不困,还精神得很。 除了几家姻亲的安置,赶车,煮饭,分粮分水都得仔细规划和安排。 她弯腰出去,“大堂伯,我和四爷爷坐一车。” 老村长需要躺着,因此车上没有堆放太多物件,明家人死皮赖脸的贴上来要坐车,赵大壮被缠得烦闷不已,听到这话,喜出望外,“三娘要坐这车,你们去其他车吧。” 赵四娘已经问过所有人了,没有四叔点头,谁都不敢同意她婆婆坐车。 “大堂兄,我娘身体不好…” 赵大壮反驳,“我爹有事吩咐三娘,外人在场不合适。” 老方氏又去找老秦氏,买牛车时老秦氏是出了钱的,但她家人多,孩子们坐了车,大人是轮流走路的,哪有能耐让老方氏坐车。 “夜间凉快,走路不累。”老秦氏挽了老方氏的手,“走,我们说说话。” 老方氏疲惫不已,“亲家,让我上车吧,再走下去,我的腿就废啊。” “不会。”老秦氏拽着她往前,“逃荒第一天我也像你这么以为的,现在不好好的?” “……” 老秦氏劲大,几乎是拖着老方氏走,梨花见了,安慰哭肿眼的老吴氏,“四奶奶,莫愁眉苦脸的了,你看堂奶奶多高兴。” 老吴氏嗤鼻,“看不出来是装的啊?” 老秦氏期盼族里善待她闺女,自然不会为老方氏得罪人,她道,“信不信,你堂奶奶会一直跟你堂姑婆婆耗下去。” “……” 别说,老吴氏猜对了,老方氏不想走路,碍于老秦氏作陪,硬咬着牙往前走,寻思着老秦氏熬不住坐车时她就跟上去。 谁知走了好几里地老秦氏都不喊累,倒是她双脚像绑了石块,每迈一步就汗流浃背。 “亲家,你不坐车吗?” 旁边坐车的儿媳妇都换婆婆坐车了,老秦氏怎么没半点反应? 她侧目看老秦氏,后者立刻挺胸,“我又不累,坐什么车?” “……” 确定不是嘴硬?听这呼吸都快喘不上气了啊,老方氏狐疑,“真不累?” 老秦氏大腿一迈,“不累。” 心不累腿就不会累。 “……”老方氏泄气,“可我走不动了。” “再走一会儿吧,这儿的尸臭味太重了。” “……” 从城里出来就没怎么见到死尸了,不过偶尔蹿入鼻尖的臭味仍昭示着附近死了人,刚离村那会,一具尸体能让大家议论许久,现在都已麻木了。 可老秦氏麻木了,老方氏还恶心得很,一听尸臭味就捂了嘴干呕,“哪…哪儿?” 老秦氏伸长脖子左右嗅了嗅,指着左前方,“应该是那边。” “……”老方氏弯腰吐了一嘴酸水,“怎么这么多死人?” “荒年不都这样吗?”老秦氏望天,“幸好咱们出来了。” 去戎州或许还有生路,待在村里,只能等死了。 “你们村的情况怎么样?”老秦氏不动声色的拉着她往前拽,找话题分散老方氏的注意。 老方氏叹气,“像我这把年纪的几乎都死了,还死了几个不满周岁的婴儿。” 被老秦氏一打岔,老方氏忘了尸臭的事儿,反而跟她打听,“你三嫂子家还有多少粮?” “没多少了,族里这么多人,省着吃也只够一个月。” “钱呢?” 钱财不可外露,老秦氏自然不会给她交底,“钱都买了牛车,哪儿还有钱?” “那她家什么都没了?” “是啊,否则也不会出来逃荒了。” 老方氏不敢相信这么富庶的地主因为干旱就穷得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再看车上坐着的梨花,表情有些微妙。 “她家都那样了有什么好嚣张的?” 老秦氏蹙眉,“她们啥时候嚣张了?” “你没看到三娘子那副嘴脸…”老方氏鄙夷道,“自己都成穷鬼了还含沙射影骂我是拖油瓶…” “小孩子说话没个分寸,你何苦放在心上?”众多人里,老秦氏最不敢招惹的就是梨花,倒不是怕她,而是赵广安太护短,他要闹起来,整个赵家都鸡飞狗跳。 她提醒老方氏,“他阿耶是个混 不吝的,你小心点。” 赵广安在十里八村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方氏当然不会开罪他,“我就跟你唠叨两句,不会乱说的。” 梨花再差劲也是地主家的,她一外人哪敢说三道四。 她们说话时,梨花正和赵大壮商量接下来要办的事,先是族里排行,她让赵大壮根据族里人的年龄和辈分重新排行,方便日后安排活。 这事早些年就该做的,但他们从小叫习惯了难以改口便搁置下来,赵大壮点头应下,“还有呢?” “明天得去接北边的姑娘们回来。”梨花说,“顺便找找哪儿水源。” 昨晚出城带的水喝得差不多了,这两天不多储些水,之后上百里地都找不到水喝,梨花道,“到时我拿些钱,遇到卖药材的买点药材回来。” 铺子卖粮的钱人尽皆知,不拿些出来,将来可能会起隔阂,她指明,“买治风寒的药。” 赵大壮说,“背篓里有。” “不够。” “只买药材吗?” 梨花点头,“四爷爷身边离不得人,明天你就不去了,让我大伯他们去。” 赵大壮镇得住场面,留下来更好,相反,赵广昌心思重,更适合应付那些难缠的姻亲。 说着,她朝前面喊,“大伯,明天你和大堂伯他们去村里接堂姑她们啊。” 赵广昌头也不回,梨花知他故意装聋,回头喊老太太,“阿奶,你和大伯说。” 话音未落,前头的人转过身来,“我找不着路。” “没事,大堂伯识路。” 赵家姑娘出嫁都会有兄长送嫁,所以族里人是去过的。 赵广昌没有借口推辞,半晌后沉沉的应了句好。 梨花遂了意,继续跟赵大壮商量其他事。 族里人都得学会赶车,以便日后一人累了能休息,再就是煮饭,每顿舀多少粮需有定数,否则这点粮撑不到戎州。 赵大壮认真听着,“待会我将族里的名字整理成册子方便你日后安排事,对了,回来的姑娘们要做事吗?” “要。” “婆家人呢?” “不给。”梨花说,“我们粮食也不多,养不了那么多人,不过可以教她们认野菜吃。”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梨花觉得这是最稳妥的法子,毕竟族里人也要挖野菜吃。 赵大壮担忧,“就怕她们不乐意。” “不乐意也没办法。”梨花一直没说她的目的是益州,毕竟在众人看来,戎州城已是极远的地儿,心里那股劲儿也是撑到戎州的,若知还要北上,心劲儿估计都散了,所以她才瞒着,但粮食必须留着。 赵大壮沉吟片刻,“这事我去说。” 梨花出面的话对她名声不好,身为长辈,理应站在她前面,“还有其他事吗?” “大人们忙起来容易忽略孩子,得让年龄大的孩子帮忙看着点,以免被坏人抱走了。” 说起此事,赵大壮严肃起来,“你自己也要注意,千万不能往没人的地方去。” “我知道的。” 这些看似琐碎,但关乎到全族存亡,以及族人间是否和睦,两人聊了许久。 梨花回到自家车上时,月亮逐渐黯淡,星星也少了许多,赵大壮望着夜色吆喝,“找块地休息。” 最近昼伏夜出,族里人已经习惯了,听到“休息”两字,自觉的拎着锄头往路边走。 不多时,有人喊,“这儿不行,有死尸。” 不知死了多久,都化成白骨了,以致没闻到臭味。 赵大壮喊,“那就往前走几百米。” 官道上还有其他赶路人,忌惮梨花她们人数众多,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路旁生起火堆才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你们可是李家人?” 整个青葵县,也就李家有这么多人了。 除草铺竹席的赵铁牛摇头,“我们是景田镇的。” “那边旱灾严重吗?” “不严重我们就不会出来了。”赵铁牛问对方,“你们哪儿的?” “隔壁镇的,村里人死得差不多了,不逃不行。” 赵铁牛看向对方身后,月亮没有了,官道一片漆黑,看不见人,他问,“你家人呢?” “在后边。” 赵铁牛哦了声,收回视线忙自己的去了,四叔说了,棺材堆在中央,妇人孩子围着棺材,汉子们围着妇人和孩子。 他抱着锄头坐下,见对方不走,“有事?” “我能借点火吗?” 不生火堆害怕有人摸黑抢劫,可出来得急,忘了带火折子,钻木费劲,他已没什么力气了。 这事容易,赵铁牛去火堆里捡了根燃烧的竹棍给他,叮嘱,“天干物燥,离开时记得把火灭了。” 一旦烧起来,好几片山头都得遭殃,起风的话,浓烟会呛死许多人。 “好。” 男子举着竹棍离去,赵铁牛担心有诈,一直盯着他,火光微弱,隐约照清了路两侧的情形,乌泱泱的脑袋,基本都是结伴的,三五一群抱团而坐,男子过去时,无数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无端让人发毛。 他推身侧睡着的赵青牛,“大堂兄,后面好多难民。” 赵青牛困得不行,敷衍道,“哪儿难民不多了?你去南边,难民更多。” “……” 和他说不通,赵铁牛抓着竹席往对面去,赵青牛翻身看他,“你不困啊?” 赵铁牛懒得回,难民多了容易乱,他找梨花拿主意,梨花处变不惊,“我让二堂伯他们守夜了。” 有粮才能活命,她当然不会掉以轻心,“铁牛叔,你回去睡吧,有啥事二堂伯会喊的。” 后半夜的风是凉的,吹在人身上昏昏欲睡,梨花打了个哈欠,挨着老太太躺下。 一天里,这几个时辰最适合睡觉,天亮就不行了,温度升高,后背脖子全是汗,根本睡不着。 许是太累,竟觉得身下摇摇晃晃的,仿佛在颠簸的车里。 想到什么,她骤然惊醒,“啊…” 对面嚼鸡皮的老太太吓得差点咬到舌头,“咋了?” 梨花惊慌张望,赵广安坐在车前,背影笔直,跟记忆里的佝背相去甚远,她撑着车板坐直,“我怎么到车里来了?” 老太太好笑,“还不是你睡得太沉,你阿耶不忍叫醒你,这才把你抱到车里睡。” 梨花拍脑袋,“我怎么毫无感觉。” “要不怎么说你睡得沉呢,你大堂伯说你答应拿钱买药,你这一睡,他钱也没拿到。” 梨花想起正事,“大堂伯呢?” “前头赶车呢。”老太太猜她在城里提心吊胆没睡觉,也不忍心叫醒她,“你大伯去了他就没去,说是你四爷爷的意思。” 老四定是记恨老大夺他的位置,故意使唤老大跑路的,老太太心里不舒服,但看元氏更加不舍,心里忽然就好受了。 “你四爷爷有没有和你说谁做下一任族长?” 族长再小也是个领头人,老大想坐,她自是支持,可一想到元氏会成族长媳妇,她又觉得膈应,要知道,她这辈子没做过族长媳妇呢… 梨花掏巾子抹额头脖子的汗,“阿奶怎么关心这种事了?” 老太太不好说跟儿媳妇较劲,只道,“好奇问问。” “四爷爷没说,不过依我看,凡是品行好的认都有机会。” 品行好的?老太太心下琢磨,“你阿耶如何?” “阿耶不行。”梨花见老太太略显不悦,直道,“阿耶太善良,拿恶人没辙。” 老太太一怔,无奈的叹气,“没办法,谁让你阿耶随了我呢?” 路边跟车走的老方氏:“……” 这祖孙两也太不要脸了吧,就赵三郎还善良?眼睛瞎了啊… 而且夸赵三郎就夸赵三郎,往自己脸上贴什么金啊? 老方氏跟老秦氏嚼耳朵,“我知道你四嫂子为何看你三嫂子不顺眼了。” 手撑着车板借力的老秦氏大汗淋漓,在老方氏望过来 时马上换上轻松的神情,“她两关系挺好的。” “……”老方氏看她上气不接下气,“亲家,你是不是累了?” “不累。”老秦氏嘴角堆出褶子笑,“我体力好着呢。” “……” 第33章 033饼子被偷几家人过于安分了…… 喘成这样还嘴硬,老方氏觉得老秦氏太好面子了。 也是她累得感官迟钝,所以才没细想老秦氏嘴硬的缘由,只喋喋不休的念叨,“走累了就坐车吧,否则累出个好歹,拖累的还是自家人。” “我不累。”老秦氏抹汗,“只是有点热而已。” 只有梨花坐的车有遮阳的车棚,其他车俱暴晒在太阳底下,不止她,其他人也觉得晒。 她问赵大壮,“大壮,咱还要走多久啊?” “转过这个弯有片山坳,咱们到那儿休息。” 赵大壮不熟悉地形,落脚地是梨花安排的,她随赵广安去过戎州城,知道哪儿遮阴,“大家再坚持一下啊。” 牛车后跟着无数拖家带口的人,有些是青葵县里出来的,有些是附近村镇的人,队伍越来越长,路边歇息的人也越来越多。 嫁进赵家的媳妇们不由得忧心起娘家人来。 一开始以为进城打秋风的,出门时没想过往娘家送信,现在漫山遍野的难民,再不知会娘家人逃荒恐怕都得死。 南边几个镇回不去了,北边几个镇的媳妇还有机会通知家里。 到山坳后,她们先帮着整理物什,一切收拾妥当后才去找梨花。 梨花正在看赵大壮整理的册子,除了姓名,年龄也写上去了,可她除了“赵”,其他一个字也不认识,刚准备叫赵广安,抬头就看到几个婶娘面有难色的望着她。 “三娘…”菊花与梨花更熟,先开口,“能不能帮婶子传个话啊。” 梨花折起册子,黑漆漆的眼睛眨了眨,稚声稚气道,“什么事呀?” 这种时候,她表情纯真,十分可爱,菊花整个人放松下来,“婶子想回娘家一趟。” 棺材里装着粮,汉子们留下来守粮,送信这事只能她们自己做。 她解释,“饥荒好像更严重了,我怕我爹娘固执地不肯走。” 老人家认死理,既舍不得多年建起来的家,也舍不得辛苦开出来的地,就说那晚,老村长磨破嘴皮子也没说动大家伙逃荒。 她问梨花,“三娘,你能帮我跟你四爷爷说说吗?” 牵挂家人乃人之常情,梨花应下,卷起册子别到腰间革带,“婶子等会儿,我问四爷爷怎么说。” 都是爹生娘的,族里既接嫁了人的姑娘回来,没道理拦着儿媳妇不让其回家,她跑到老村长的竹席旁,“四爷爷,婶子们惦记家里,想回去传个话…” 老吴氏跪在一侧,轻轻按捏老伴儿的胳膊,感觉老伴儿的手动了下,问梨花,“你四爷爷咋说。” 梨花像学堂认真听夫子讲课的学生,时不时点两下头,有模有样道,“四爷爷让我找两个识路的人挨家挨户传话。” 老吴氏没有起疑,“你四爷爷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有人不从,让你大堂伯收拾他。” 长子就是老吴氏的底气,只要赵大壮在,她就不怕事。 梨花得意的昂头,“好呢。” 老吴氏被她狐假虎威的表情逗笑,嗔道,“说话稳重点,别给你四爷爷丢脸。” “好呢。”梨花拖长音,掉头回去传话了。 老吴氏笑得开怀,见老伴儿眼珠斜看着梨花方向,笑道,“三娘是个靠得住的,有她在,没人抢得走你的位置。” 靠不住也没办法,家里的钱都让梨花拿走了,他又瘫得动不了,除了她没人指望得了。 老村长阖上眼,继续养神。 另一头,梨花跟几个婶子说了老村长的意思,并表明赵家的立场。 “婶子是赵家媳妇,赵家不会抛弃你们,但娘家那边是顾不了的,谁想接娘家人来就得自己养,当然,谁要回去族里也不阻拦。” 未来要一起生活很长时间,有什么话,梨花希望大家伙坦诚布公的说出来,避免日后扯皮。 “婶子们要不要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到处都在闹灾,回娘家也不见得有粮,何况家里还有嫂嫂弟妹,哪儿有她们的容身之处?不是所有人都像赵家这般宽容大度的接纳外嫁的女儿的。 菊花垂眸,“自打嫁进赵家我就没想过回去了。” 其他人连连点头,“我们也是。” 她们上头没有婆婆压着,哪儿愿意回娘家受窝囊气? 当然,她们担心娘家是真的,但打心眼里不想回去也是真的。 她们还担心一事,“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肯走怎么办?” 梨花也想到了这点,“告诉他们戎州衙门发放粮食如何?” 任何时候,粮食就是百姓的希望,就像族里人,之所以离开近溪村不也奔着赵广昌的粮食去的吗? 菊花觉得可行,“三娘,多牢你费心了。” “都是亲戚,不必那么见外的。”梨花态度豪爽,“婶子以后碰到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说到这,菊花还真有一事,天刚亮那会,赵大壮让她给大堂兄们装点饼和水路上吃,她发现甑子里的饼少了两块。 前晚到庙里后,赵广昌要求大家伙把干粮交上去,由他找人看管,她负责保管一甑子菽渣饼,昨晚以前,一直是四十五块,哪晓得一觉醒来只剩四十三块了。 担心赵广昌怀疑她监守自盗,她琢磨着用族里分给她的口粮偷偷补上,然而迎上梨花清明澄澈的目光,她觉得可以说。 “我有点事想麻烦梨花,你们先走吧。”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梨花拍拍身边位置,示意她坐下说。 “我蹲着吧。”菊花蹲下,见几人走开后才说,“甑子里的饼少了两块。” 梨花看她,“何时的事?” 见梨花没有先怀疑自己和孩子,菊花心里一暖,“我睡着后吧。” 妇人孩子睡在里边,能靠近甑子的,多半也是妇人孩子。 梨花看向不远处的树丛,赵大壮他们挖茅坑,明家和胡夏两家的人坐边上围观,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思。 老太太说清晨那会明家厚着脸皮向赵大壮讨要粮食被赵大壮拒绝了,赵大壮明确表示不会给他们粮,但可以借些箩筐竹篮给他们装野菜。 为此,几家人对赵家生了怨恨。 夏家人是急性子,在赵大壮手里没讨着好,转身殴打他媳妇,赵大壮发现后,当即要让两人和离。 一旦和离,夏家是死是活都不关赵家的事了,夏家人害怕,忙拉着儿子赔罪,发誓再也打人,不过这是早上的事。 昨天晚上,几家人还是有机会接触到甑子的。 梨花想了想,道,“这事你先别声张,等我问过四爷爷再说。” 菊花婶回去后,梨花没有立即去找老村长,而是喊赵广安,“阿耶…” 她不怎么在村里溜达,光是名字也无法跟人联系起来。 “阿耶…” 赵广安的声音从牛群里传来,“来咯。” 有一头牛病了,赵广安怕会传染,一头牛一头牛的检查,梨花一喊,当即摘掉口鼻上的布走了过来。 “啥事?” “给我念念册子上的字。” 赵广安身上沾了牛的味道,臭熏熏的,和梨花保持两步远的位置道,“不好吧?” 这种活,一看就是偷奸耍滑的人干的,尽管他很喜欢,但不合时宜,“你大堂伯带着人挖茅坑呢。” 他光明正大的偷懒会被人诟病的。 “所以才让你过来啊。”梨花翻转册子给他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赵广安这才想起梨花大字不识一个,当即朝远处喊,“刘二,你检查一下粪便,我给三娘念字。” “……”梨花扯他衣摆 ,“小声点。” “好。”手里的布一扔,一屁股坐在梨花身旁,“来,我看看。” “赵盛茂,四十五岁,赵盛庄,四十二岁…” “你慢点,赵盛茂是大堂伯吗?” “嗯,你大爷爷家的大堂伯。”想到闺女不知道堂兄弟们的名字,他边给梨花念名字边告诉她是谁,离得近的直接指给她认。 “你弄这个干什么?” “分配活计。” 赵广安想到老太太,在村里时,无聊了就编编草鞋,嫌闷就找人来家里说说话,出来后好像一直很忙,都没怎么闲过。 老太太怕是也想干活的,“你阿奶也要干活吗?” “要。”梨花没有任何保留的说,“阿奶和四奶奶辈分高,让她们监督人干活。” “这活不错,我呢?” “你照顾几头牛就行了。” 任何事都得循序渐进,赵广安自幼没干过农活,突然安排体力活给他,身子吃不消,梨花说,“除了照顾牛,你还要进山挖野菜。” 赵广安欣然接受,只要不挖茅坑,其他事他都能做。 他接着往下念,念完谷雨刚上族谱的赵霄正好晌午。 山坳凉快,时不时有风吹来,不让人觉得热。 梨花把册子还给赵大壮,“名字画圆圈的人今后负责煮饭,名字底下画横线的负责分吃食,名字底下戳点的要学赶车,其他事临时再安排。” 册子被画得乱七八糟的,有些名字模糊了,好在字是他写的,还认得出来。 赵大壮接过,“你四爷爷可说晌午要不要煮饭?” 饼子太干,得配着水吃,可族里的水不多了。 “煮。”梨花起身伸懒腰,顺道让他安排人去婶娘家传话,最后是饼子被偷一事。 前一事好办,后一事他略显迟疑,“会不会是谁家孩子贪吃给拿了。” “应该不是。”梨花说自己的猜测,“我怀疑是那几家做的。” 赵大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几家在不远处看着撕鸡皮吃的老太太,表情有些阴森。 许是他警告过他们的缘故,这会儿都没人闹腾,也没有过来问他午饭吃什么,委实有点安分了。 所谓反常即为妖,赵大壮道,“今晚让她们挪到外面睡。” “只能这样了。” 没有证据,犯不着跟那群人打嘴仗,梨花走向老太太,“阿奶,你牙口不好,少吃点鸡皮。” “这玩意解馋,我嚼着打发时间呢。”老太太擦了手上的油,继续缝衣服。 老三是个讲究人,即使打补丁的衣裳也要针脚整齐密集的,她不敢马虎。 “和你大堂伯说什么了?” “大堂伯太多了,待会重新排行呢。” 大族人家都是这么多的,老太太没觉得有啥,就奇怪,“你四爷爷都那样了还折腾些有的没的,不嫌累啊?” “这不有大堂伯吗?” “……” 非得把儿子也累倒是不是?老太太理解不了,“你阿耶排第几?” “二十四。” “这数字吉利。” “……”梨花没觉得哪儿吉利,仍乐呵的捧场,“也不看看阿耶是谁生的。” 老太太眉开眼笑,“可不是吗。” 不远处,给老秦氏捶腿的老方氏不料再次受到祖孙的言语荼毒,嘴角抽搐个不停,“亲家,你三嫂子也太…” 太无耻了吧。 第34章 034划清界限砍树做木桶 老秦氏四肢舒展的躺在草堆上,表情呆滞,宛若一具死尸似的。 走久了,她的膝盖骨像断裂似的,整条小腿又酸又胀,脚底更是钻心的疼,老方氏锤的力道太轻,没有一丝一毫的缓解。 她没有接话茬,而是望着这片摇曳的树叶喃喃出声,“我不会要死了吧?” 老方氏看她面如土色,双目不复清明,心头咯噔一下,“亲家,你咋了?” 赵大壮直言不会给粮,老秦氏若这时死了,明赵两家就更生疏了,她伸手穿过老方氏后背,一把将人搂起,掐其人中道,“亲家,你可不能死啊。” 老秦氏无力的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想死啊。” 她要死了,族里就得给她腾棺材,那棺材里的粮食怎么办? 她掀着眼皮,灰暗的眼珠左右打转,“把他四叔的药给我拿点来。” 老村长离不得汤药,陶壶随时都备着的,谁家有个头晕胸闷都可以舀半碗喝,老方氏不知道这个,转身喊儿媳妇,“四娘,你娘不好,给她熬点药来啊。” 赵四娘和自家嫂子捡柴火,这处草木茂盛葱郁,枯枝干草不多,捡柴得往远处走,听到老方氏说她娘不好,脑子一片空白。 “娘!” 老秦氏三个儿媳妇大喊,丢了柴火就跑,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大儿媳周氏更是跪地痛哭,“我的娘呐…” 山坳聚着无数逃荒的难民,对于这种骤然爆发的哭声约莫知晓怎么回事,跟着难过起来。 北上是否能活命没人清楚,若北边也闹灾,他们去了也得死。 消极的情绪伴着妇人们的哭声汹涌而来,一老迈的老人蹭的站起,挑着担子往回走,“我不逃了,左右是个死,不如死在家里呢。” 其他老人亦有同感,抱起行李就要回家,儿孙们赶紧劝。 一时之间,整个山坳闹得像元宵集市似的。 梨花感到耳鸣,仍迅速的跑到老秦氏跟前,看她气色暗沉,但眼睛还在转,纠正道,“堂奶奶没事,就是累着了。” 老方氏也没料到会闹这种乌龙,眼神飘忽,不敢直视梨花的眼,讪讪道,“你堂奶奶想喝药。” 梨花朝砌灶的人喊,“给堂奶奶盛一碗药来。” 老秦氏估计有点暑热,喝了药就睡着了,老方氏怕她醒不来,情真意切的守在旁边,比谁都紧张。 即使这样,老秦氏的三个儿媳仍不给她好脸,觉得婆婆就是被她缠得不坐车累成这样的。 碍于辈分,她们明面不提,转身让丈夫找明四兄弟聊一聊。 没多久,明四兄弟就把老方氏接到了官道上。 日头毒辣,梨花她们进山坳后就再没牛车经过,因此官道被难民占了去,推车,箩筐,背篓,竹席等铺了一路。 明家逃荒只带了衣衫,此时铺在地上当竹席用的,老方氏这一走,算是彻底跟赵家划清了界限。 梨花乐见其成,赵大壮也乐得耳根清净,确认老秦氏没事,重新分配活,确保每个人都有事情做。 明确了分工,煮饭分饭领饭没有生任何乱子,也没人抱怨分的饭少不够吃。 便是老太太也没像从前挑嘴,反倒对清汤寡水的粥赞不绝口。 赵漾不行,粥端过来他就闹着要吃肉,元氏说没有,他满地打滚,边滚边喊叫,“我就是要吃肉!” 滚到元氏脚边,见元氏不吭声,直接踹元氏的手。 族里没有那么多碗筷,粥用树叶兜着,放在树枝固定成碗状的架子里的。 他这一踹,元氏下意识扬手,粥全撒了。 赵漾不觉得错了,脸红脖子粗的指着装肉的箩筐,蹬腿干嚎,“明明有肉,为什么不给我吃。” “那是你三叔的。” “我不管,我就要吃。” 彼时梨花已经吃过饭,正让赵大壮找人砍些树回来,水桶落了不少在铺子里,为了保证日后有水喝,必须有足够的盛水的木桶。 见那母子僵持住,边上的人又开始交头接耳,她几步过去,居高临下看着撒泼打滚的小孩,“要吃肉就先干活。” 看到她,赵漾翻身就坐起,竟是有些害怕似的。 声音也小了许多,“什么活?” “等我想到再说。” “我干了活你就给我肉吃吗?” “当然。” 赵漾不哭了,扒着元氏的腿站起,小嘴张呀张,想问什么 活。 梨花扬手打断他,“有活了我自会喊你。” 赵文茵拽自家弟弟,“她骗你的,大堂伯说了小孩子只要不乱跑就行,根本不用干活。” 赵漾擦了下硬挤出来的几滴眼泪,挣脱赵文茵的手,哼哼道,“我就要干活。” 赵文茵:“……” 他脑子进水了不成? 元氏倒没想那么多,想着只要儿子不闹腾就好,抖抖袖子上的粥,牵赵漾,“肚子饿不饿,坐着阿娘喂你吃粥。” 赵漾倨傲的别开头,“我不吃,我要留着肚子吃肉。” “……” 活还没干呢,梨花道,“你不吃饭哪儿来的力气干活?” 赵漾小脑袋一扭,直勾勾瞪元氏,“那我吃饭,但不能吃太饱,否则吃不下肉了。” 这孩子,怕不是傻了吧,连谎话都听不出来。 老太太问梨花,“四郎咋回事?” “不知道呀。” 赵漾是元氏的心头肉,宝贝得不得了,在这以前,梨花和他说话的次数并不多,“或许是太馋了吧。” “吃了两只鸡腿还馋…”老太太素来不喜欢元氏生的儿女,没个好脸道,“真不知道你大伯母怎么教的。” 梨花从善如流,“这点大伯母赶阿奶你差远了。” “她也配跟我比?”老太太嗤笑,转头见几个侄媳妇八卦脸,不想成为别人饭后的谈资,及时结束话题,“不和你说了,我得赶紧把你阿耶的衣服补出来。” 她的针线多,请了几个侄媳妇帮忙缝衣服,主要缝她和梨花的,赵广安的袍子得她亲自缝。 缝得正认真呢,忽然有个胡麻大小的东西掉在手里的白色里衣上。 她吸气一吹,下一刻,又落下几个。 老太太不悦的抬头,“谁啊…” 却见昨日要死不活的妯娌站在面前挠头,里衣上的东西正是从妯娌头上掉下来的。 老太太惊呼,“四弟妹,你头上长虱子了?” 老吴氏面不改色,“你没长?” “……” 别说,老太太还真不确定自己头上长没长虱子,她只知道梨花长虱子了,老三让她得空用篦子给梨花梳梳头,谁知这两日赶路给忘了。 难得看老太太被问住,老吴氏心里的那点别扭不见了,“我记得你有篦子,快给我梳梳,我痒得受不了了。” “……” 老太太才不做这种恶心事,“要梳你自己梳。” “篦子给我。” 老太太把篦子给她,老吴氏找老秦氏给她梳头,老秦氏也头痒,老吴氏扒她的头发,“我给你瞧瞧。” 半白的头发一扒开,老吴氏震惊得拔高了声儿,“你头上的虱子都能当成肉煮来吃一顿了。” 想吃肉的赵漾又跟元氏赌气了,“我不吃粥,我要吃虱子。” “……” 元氏头疼,“虱子不能吃。” “四奶奶能吃我为啥不能吃。” “……” 见元氏答不上来,赵漾脚一蹬,又在地上打起滚来。 元氏拿他没办法,求助老吴氏,“四婶,你和四郎说说吧。” 老吴氏坐在老秦氏膝盖间,回头瞟一眼,“揍他一顿,看他还想不想吃肉。” 这些天,所有孩子都老老实实的待着,就赵漾得不得的哭闹,比几个月大的婴儿还难哄,搁谁家不挨打啊? 老吴氏道,“你要舍不得,让你娘收拾他两下,保管他安安静静的。” 一听老太太要收拾他,赵漾再次坐起。 老吴氏觉得稀奇,“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到庙里那晚,赵广昌堆火烤鸡,赵漾在边上急得跺脚,聒噪得让人厌恶,哪晓得没完,半夜醒来,张嘴就要吃肉,赵广昌哄他天亮吃,他扯起嗓门就哭。 老吴氏从没这么想揍一个人过。 因为这事,刚刚她铺竹席都不挨着元氏了,就怕赵漾这娃闹得她头疼。 赵漾不敢惹老太太,只跟元氏发火,重重跺地,“我要吃虱子,我就要吃虱子。” 老秦氏正好梳下一排虱子,逗赵漾,“来来来,都给你。” 赵漾眼睛一亮,欢喜的跑过去,见梳子上密密麻麻的东西爬,嫌弃道,“这也太小了吧。” “再小也是肉,叫你娘给你煮了。” 周围人捧腹大笑,怕他当了真,笑道,“三十五郎,虱子可不能吃哦。” 族里重新排行,赵漾三十五,虽不适应,却也要慢慢改口。 “为啥?”赵漾收起馋相,一脸困惑的问。 “太脏了。” 只有不常洗头的人才长虱子,不是脏是什么?老秦氏甩掉篦子上的虱子,抬眉看他,“待会我看看你长虱子了没。” 赵漾意识到了什么,脸红的捂住头,怒道,“我才不长虱子呢。” 他很爱干净的。 赵漾抹不开脸,其他人抹得开,抱着堂妹的赵多田喊,“堂奶奶,待会给我看看好不好。” “没问题,头痒的都过来,待会挨个给你们梳。” 这种天,长虱子并不丢脸,有几个小姑娘常年长虱子,已经有了灭虱子的经验,姐妹几个一前一后坐着,一缕一缕的扒头发找虱子将其掐死。 整个下午,妇人孩子都在忙这事,受她们影响,梨花也感觉满头虱子在爬,挠了好几回。 赵广安怕她死要面子活受罪,硬拖着她去找老吴氏。 老吴氏手法娴熟,几下就梳好一人,梳完梨花的头发后不忘点评,“十九娘的虱子算少的。” “……” 梨花看了眼颜色发黑的篦子,识趣的闭嘴不言。 不过不得不说,梳头后整个头皮舒爽了许多,她让赵广安也坐下梳两下。 赵广安满脸抗拒,“我不梳,真有虱子我戴璞头。” “你这是讳疾忌医。”老吴氏拍拍篦子,“来,四婶给你梳几下。” 赵广安撒腿就跑。 没有虱子让带虱子的篦子一梳也有了,他才不干呢,“我看二堂伯削板子去。” 砍回来的树是湿的,二堂爷让人把木头削成板子,这样晒个两三天就能用了。 其余的木头削成勺子,方便喝粥用。 男女都有事儿忙,太阳落山都没注意,还是官道上有人离开,赵家众人才回过神来。 赵大壮指挥人抱板子,“准备启程。” 老秦氏双脚还肿着,看老方氏离得远,赶紧爬上车钻进车棚,“三娘,我坐一会儿啊。” 她认命了,跟老方氏死耗着不是法子,必须作弊,担心梨花撵她,她发誓,“我坐十里地就下去。” 赵大壮跟赵广昌约定的汇合地点在丰迩镇,处于北边几个镇的中央,差不多明天晚上就能到。 梨花道,“车里就我和阿奶,堂奶奶你尽管坐。” “不用,我待会去后面坐。” 只要甩开老方氏就行。 第35章 035消息传递跑得快的已经到戎州…… 老秦氏扒着车棚往后瞧,牛车两旁的人堆里,老方氏伸着脖子往车上看,明显在找她。 她急忙抓起棺材上的扇子盖在头上,身体努力缩成一团。 做针线活的老太太笑她,“坐车又不是做贼,心虚什么…” “嗐。”老秦氏一脸愁闷,“你不知道,我那亲家太能走了,我继续和她耗着,她没啥,我估计得累死。” “那你就坐车啊。” “哎。”老秦氏有口难言,“还是三嫂子你有福,几个亲家都不是来事的。” 亲家都不在,怎么来事?老太太翻白眼,有心揶揄她两句,但看老方氏走过来,忍着没吭声。 老方氏找不到老秦氏,问老吴氏,“她四婶,看到我那亲家了吗?” 老吴氏斜她,“你看我像看到的吗?” 她在给老村长梳头,车上颠簸,她握篦子的手不稳,动作摇摇晃晃的,不小心扯掉了老村长不少头发,因此脸色很难看。 老方氏惹不起她,赔着笑脸道,“那我再找找。” 往前几步,见老太太坐在车棚外继续缝那件补丁最多布料最好的袍子,心疼不已,“三嫂子…” “没看到!”老太太斩钉截铁。 老方氏:“……” 她 其实想说这么好的袍子缝成这样太糟蹋了,不过老太太既说没看到,她便又往前走。 从尾走到头,问谁都说没见到老秦氏,她回到儿子身边,语气笃笃的说,“你岳母在躲我。” 才知道呢,明四看向乌泱泱的队伍,劝他娘,“她既不待见你,你就甭找她了。” “我不信离了赵家活不下去。”人要脸树要皮,白天赵大壮已说得明白,他才不上赶着让人嘲笑呢。 “蠢货!”老方氏嗔儿子,“现在是怄气的时候吗?你岳母离了咱有吃有喝,咱离了她呢?” 离了老秦氏,她们就穷得剩几件衣衫,以及几个硬邦邦的铜板,即使挖了野菜也找不到炊具煮。 她斥明四,“往后要对四娘和你岳母客气点,别动不动就发火,否则赵家人挥起拳头,娘也护不住你。” 想到夏三郎鼻青脸肿的模样,明四皱眉,“赵家人蛮横了。” “谁让他们人多呢?” 老方氏继续虚起眼睛寻找老秦氏的身影,明四扶着她,嘟哝道,“早知道不出来了。” “不出来就是死。”老方氏不后悔逃荒的决定,真要后悔的话,就是该挑担子装些水,因为她又渴了,“四娘呢,问她有没有水…” 说起这个,明四怨念更甚,“我问过了,没有,赵家好像也没什么水了,赵大壮禁止大家伙私下盛水。” “那怎么办?” 明四哪儿知道? “不行,得求你岳母想想法子。”老方氏甩甩腿,深吸口气,继续顺着队伍找老秦氏去了。 老秦氏防着她,向老太太借了件灰色衣服罩在头顶,老方氏找了两遍也没找到人,于是问赵四娘,“你娘不会死在哪处了吧?” 赵四娘也好一会儿没看到老秦氏了,害怕她不声不响的倒在路边没人知道,忙去问她三个嫂子。 三妯娌一嘀咕,心里也慌了,爬上车站着大喊,“娘,娘呐~” 一听儿媳妇的声儿,老秦氏心里那个气啊,亏她平日待她们那般好,紧要关头,她们竟如此报复自己,她喊梨花,“三娘,给我骂她们几句。” “三娘是晚辈,还要名声呢!”老太太也没想到侄媳妇这般蠢,跟梨花说,“叫你大堂伯…五堂伯让她们闭嘴!” 赵大壮族里排行五,今后不能再说是大堂伯了。 这事赵广安就能办,梨花去前头找赵广安,很快,赵广安就回,“莫喊了,五婶跟十五堂兄先走了。” 十五郎是老秦氏二儿子,被安排去给北边亲家传信去了。 人傍晚走的,那会老方氏跟胡夏两家聊得起劲,没怎么留意,就纳闷,“你娘还走得动?” 三妯娌也纳闷,“我娘不是腿疼吗,哪能走那么远的路啊。” “……” 老秦氏气得锤棺材,老太太亦翻白眼,“瞧你给秋生几兄弟娶的什么玩意!” “我哪晓得她们这么蠢啊。”老秦氏锤棺材锤得手疼,改锤自个儿胸口,“我也后悔啊。” “算了,不说了,我家那三个也是蠢的。” “……”梨花看老太太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嘴角抽了两下,“阿耶,你就说堂奶奶自个儿愿意去,咱拦不住。” 赵广安一喊,三妯娌总算歇了声儿。 老秦氏瘫在棚壁根棺材间,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似的,呼吸声比前头的牛还重。 老太太拿走她头上的衣服,“你那几个儿媳妇得多敲打敲打,要不然还得坏事。” “怎么敲打呀。”老秦氏满头大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说话仍在大喘。 老太太一针见血,“骂呗。” 老秦氏骂不出来,儿媳妇之所以大惊小怪也是因为担心她,她这次骂了她们,下次她不见踪影,她们不找她怎么办? “婆婆不好做啊。”老秦氏叹气。 烂泥扶不上墙,见她这样,老太太懒得说了,“三娘,撕块鸡皮给我。” “好。”梨花撕了块带肥油的鸡皮放老太太嘴里,见她从篮子里挑了块灰色的布在衣服上比划,问老太太,“阿奶,要不要留些布捂脸用啊。” 老太太抬头。 梨花故意皱起小脸,“我怕又碰到满地飞舞的蚊虫和苍蝇,一说话,全往嘴里钻…” 画面感太强,老太太毫不犹豫的点头,“必须留。” 光捂脸不行,最好把头全罩起来,苍蝇蚊虫叮过死尸,飞到头上不走太恶心了。 “补完这件衣服阿奶就缝幂篱。” “做幂篱最好用轻纱。”既能遮尘,又不阻碍视线。 老太太眼睛望向车尾的背篓,“里面有。” 城里流行白色轻纱帐那会,老三给他买了几匹纱回来,她留着没用呢。 梨花猜她带上了,在铺子归拢各家行李时,她把老太太的东西全装上了,并没发现纱布,她走向车尾,“我给阿奶拿过来。” 老秦氏无所事事,“有没有针,我帮着缝。” “你会?”老太太狐疑,村里人不讲究女子出门遮面,因此少有人家买纱衣的。 老秦氏老实的摇头,“你教我啊。” 等她学会也给自己缝一个,免得碰到蚊虫束手无策,她问老太太,“用的布多吗?” “不多。” 前朝至今,幂篱进行过好几次改进,所用的布料越来越少,她摊手擦过脖颈,“缝成筒状,到这儿就行。” 老秦氏直言,“还是有点多。” 但为了不受蚊虫侵扰,再多的布也得用,待梨花拿来搅成长条的布料,她不敢相信,“用新布做?” 会不会太奢侈了? “只有这个布了。” 原本还有她死后用的白色粗麻布的,但她就一个腰,缠不了那么厚的东西,“将就着用吧。” “……” 一点也不将就好吗? 见梨花呲啦呲啦的裁布,老秦的心一颤一颤的,难怪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三嫂子家哪怕穷了,随便拿出点东西也比普通人的好。 “三娘,能不能裁点给我啊。”她舔了舔唇,有些脸红的问道。 “问我阿奶。” 老太太大方惯了,“拿去吧,就你那三个儿媳的蠢样,这辈子怕是指望不上了。” “……”这不是戳老秦氏心窝子吗?梨花怕两人展开“儿媳攀比”战,绕过这个话题,“阿奶,能给四爷爷一些布吗?” “给吧,他都那样了,不给他做个幂篱,蚊虫看到他估计会把他当尸体蛰。” “……” 梨花发现自打出了村,老太太的嘴就越来越毒,莫不是天气太热,体内的热死散不出来? 她甩甩头,表示想不明白,索性裁完布去前头陪赵广安说话。 官道宽敞,三辆牛车并行,两边是走路的族里人和陌生人。 陌生人告诉赵广安,他妹夫村里跑得快的人已经到戎州城了,赵广安惊讶,“他们何时走的?” “芒种前后吧。” “那么早就看出会闹荒?” “人家是举人,学识渊博得很,不过他家去戎州城跟闹荒无关,他寿辰前找人算命,算命先生说他待在老家恐有大祸,于是没两天就带着全家去戎州城了。” 赵广安想到王家大房,王家北上,理由是进京拜师,可是不是逃灾,只有他们自个儿清楚。 梨花问男子,“他家亲戚走了吗?” “没走。” 和王家人的做法一模一样,梨花又问,“你们村还有其他读书人吗?” “当然有啦,咱们村出了个举人老爷可是几十年都没有的事,举人老爷出钱办了所学堂,村里好多孩子在里面读书。” “有考上秀才的吗?” “举人老爷的儿子啊。”男子道,“他们家祖坟冒青烟,出了两个秀才。” “都走了?” “肯定的呀。”男子说这些,一是显摆他到戎州城有靠山,二是希望赵广安上道请他坐车。 不过他好像高估了赵广安,这人似乎完全没懂他的意思,这么久了都不吭声。 第36章 036为民除害过所问题 男子等呀等,等了两里地也没等到赵广安开口,不得不清着嗓子问,“你们可有亲戚在戎州城?听说难民太多,没 有亲戚在城里的通通不能进城…” 他这一说,前后的人都围了过来,“那怎么办?” 男子将左肩的扁担换到右肩,高傲的昂起头说道,“想办法跟城里人攀亲呗。” 聪明的人立刻领会到男子用意,小心试探,“不知兄台的哪位亲人在城里。” “就是我刚刚说过的举人老爷啊。” 读书人地位崇高,有功名在身的更为尊贵,当即有人夺男子扁担要给他挑担子,“兄台,我来吧。” 男子得意洋洋的垮下右肩,目光盯着赵广安,一脸“你怎么还不请我坐车”的表情。 赵广安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转身问梨花,“我脸上有脏东西?” 不怪他没懂男子的言外之意,他常年泡在茶馆,接触来形形色色的人,进城这事,只要有衙门盖章的过所,说难也不难。 没必要麻烦人。 见梨花摇头,他不禁小声问,“那他老是看我干啥?” “阿耶长得好看吧。” 赵广安承认自己一表人才,可男子未免也太…肆无忌惮了吧。 他侧目看向左侧车辆,“书砚,三叔跟你换个位置。” 这话正合赵书砚的意,元氏上车后,滔滔不绝的念叨四弟想吃鸡被梨花训了,明里暗里让他这个做兄长的为四弟出头。 元氏也不想想,他一个原配生的长子凭什么为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幼弟去得罪三叔。 火速跟赵广安换了位,回头朝老太太颔首,“阿奶,是我赶车了啊。” “看着路,别把我颠晕了。” “好呐。” 众所周知,老太太最疼的儿子是赵广安,最疼的孙子是赵书砚,书砚娘死时,老太太答应她无论赵广昌将来有几个儿子,大房的家产都会让书砚占大头。 所以哪怕元氏百般不情愿,赵广昌仍把长子带在身边教导他怎么经营铺子。 看孙子衣服上的破洞没有补上,老太太让他衣服脱下来。 赵书砚低头看了眼,“阿奶,这样穿着凉快。” “可太寒碜了。”老太太挑了件赵广安的衣服出来,“三娘,把这件衣服给你大堂兄。” 梨花接过衣服递给赵书砚,“大堂兄,我牵牛绳,你先把衣服换了吧。” 时下男子多穿两件衣,一件里衣,一件半臂衣,赵书砚的里衣完好,只换半臂衣就行。 梨花从他手里拿过牛绳,还没来得及拽两下,突然嘭的一声,方才炫耀城里有亲戚的男子撞了上来,随即弹出去撞倒了好几人。 同时,一个挑着担子的背影横冲直撞往前跑,引得路上的人破口大骂,摔倒的男子反应过来,大喊,“担子…抢劫,有人抢劫啊。” 男子伤了腰,许久才站起,脸上不见得意,满是惊慌与无助,“抓住他,快抓住他啊。” 月色皎洁,那道狂奔的人影混进人流不见了,男子直跺脚,“帮忙抓住他啊。” 大家疲于奔波,谁会为了个不相干的人置自己于危险中? 刚刚奉承男子的人迅速退开,转眼就剩挨车行驶的族里人,事情怎么发生的他们也不知,男子春风得意,侃侃而谈,引来无数想巴结他的人,谁知突然伸出一只手把男子往车上推… 然后挑了男子担子的人狂奔而去。 分明是有备而来,没准前头就有他的帮凶。 族里人抱紧怀里的镰刀,如临大敌,浑身戒备,“那些人太胆大了,竟敢明抢。” 赵书砚没经历过这种事,脑子还是懵的,“咱们会不会有危险?” “咱就几口棺材,有什么好怕的?”梨花反问。 族里人迅速回神,“谁敢碰我爹的棺材我砍死他!” 锈迹斑斑的镰刀磨得锃亮,周围人无不露出畏惧之色。 牛车继续行驶,男子瘫坐在地上,被路过的人分割成了模糊的剪影,梨花看了眼,不知他是不是后悔刚刚那般张扬。 乱象已生,要想活下去,必须低调行事,她让赵大壮找机会提醒一下族里人,以免类似的事儿发生在赵家身上。 因着这事,族里氛围低迷了许多,天黑后,好多人不睡觉主动要求守夜。 难民增多,官道坐满了人没法行车,赵大壮观察一圈,找梨花和族里老人商量,“我们要不要连夜赶去丰迩镇?” 他发现难民们开始拉帮结派了,因为每堆火旁边坐着的人明显昨晚的多,甚至还有几个蟑头鼠脑的男人明目张胆问人要粮食。 有老人孩子的人家不敢不给,一会儿工夫,男人手里的麻袋看上去就沉甸甸的。 他怕那些人冲过来硬抢,又或是偷族里的孩子威胁他们。 几人默契的看向老村长,后者望着梨花,目光要比以往沉重。 赵大壮问,“我爹怎么说?” 梨花一字一字顿道,“不走,谁认怂就逐出族谱。” “……”前些天他爹可不是这么说的。 为了不让走投无路的老丈一家抢他们,他爹送粮又送水,现在改主意了? 赵大壮看着他爹,“他还说啥?” “为民除害。” “???”赵大壮盯着他爹沧桑的老眼左看右看,硬是没看出“为民除害”几个字来。 等等,什么为民除害?赵大壮错愕的抬起头,看向抱着麻袋满意离去的男人,“我爹…” 莫不是想以恶制恶? 见他懂了,梨花稳重的拍拍他的肩,“四爷爷就是这个意思,五堂伯,去安排吧。” 身不能动嘴不能言的老村长:“……” 他啥时说要为民除害了?这三娘,又乱说! 赵大壮看向无边夜色笼罩的大山,“抢回来的粮食怎么处理?” “咱自己留一半,剩下的还回去卖个人情,问问有没有人认识奎星县衙门里的人,方便咱办过所。” 男子担子被抢,多半是有人识破了他的谎言,五黄六月的,少有人出门,戎州城的消息怎么可能传到青葵县这边来。 再者,有过所者能畅通无阻的进出城是朝廷规定的,何来必须有亲戚在城里一说? 连她都知晓的事,肯定还有不少人知晓,而这儿到戎州城只有奎星县的县衙能办过所,可想而知衙门前聚集了多少人。 赵大壮亦想到这点,“咱们人多,怕是不好办。” 商人和读书人经常离家远行,办过所容易,普通百姓的话,没有正当理由是不得离乡百里的,否则会被视为叛军处置,因此过所卡得很严。 梨花一度也这么以为的,然而到处是难民,衙门压着过所不给,只会激起民怨。 除非奎星县县令撂担子不干了,否则不可能置难民不顾。 她道,“先问问,谁要是有奎星县县衙的亲戚,邀他们与咱同行。” 赵家人多势重,给几口之家当靠山不成问题。 赵大壮也琢磨过来,“成。” 这时,粮食的男人们鬼鬼祟祟往山里去了,赵大壮急忙叫几个魁梧点的汉子,抄起家伙就往前追。 官道上没睡的人看到这幕,害怕殃及到自己,仓惶的收起行李往前挪。 族里的妇人们通通醒了,自发把孩子围起来,警惕的盯着四周。 挪地的人扑灭了火堆,官道暗了许多,老太太紧张的握着锄头,“三娘,你五堂伯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那群人不是附近村民,此番上山是想营造山里有帮手的假象罢了,实在他们有家人在官道上,不会和五堂伯他们硬拼的。” 刚说完,漆黑的山里爆发几声怒吼叫嚷,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响动,以及哗哗哗的树叶声。 估计打起来了。 老太太胆战心惊,“咱要 不要帮忙?” “等五堂伯的消息。” 梨花面上镇定自若,却也害怕发生意外,双眼紧紧望着黑不见底的山坡。 一会儿后,路旁的树颤了颤,树后钻出几个人来,梨花欢呼,“五堂伯他们回来了。” 赵大壮身上沾了不少杂草,见难民们往前簇拥,给官道空出了大片地,喊道,“我们把粮食夺回来了。” 怕被盯上,好多难民们摸黑前行,骤然听到这话,齐齐停下脚步。 赵大壮又喊,“刚才被迫交了粮的可以回来取。” 难民们面面相觑,既想拿回粮,又怕赵大壮故意放出诱饵引他们上钩,然后逼迫他们把粮全交出去。 沉默蔓延,整个官道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一老翁跺脚,“大不了不活了,我去。” 他搁下背篓,视死如归的走了出去,“老大,你们先走。” 对方要拿他威胁儿子,他就当场咬舌自尽。 老翁一迈脚,另有两个年轻汉子跟上,“我看他们面善,不像坏事做尽的人。” 赵大壮倒是不知他们怕成这样,等人走近,问他们损失多少粮。 老翁,“我家四碗。” 一灰色衣服的汉子道,“我家六碗。” 赵大壮看向拧眉不言的青年,“你呢?” 青年垂眼,“我给了四贯钱。” “我找找。”赵大壮手伸进麻袋,真摸到了铜板,给钱时,见青年颧骨有淤青,多问了句,“他们打的?” 青年唔了声,拿过两贯钱就要回去,绝口不提手里的钱少了两贯。 赵大壮打量他,青年面如冠玉,一身天蓝色长袍装束衬得气度不凡,难怪拿几人问他要钱,大热天还讲究穿着的人必不是穷人。 想到梨花的叮嘱,他开始与其寒暄,“还有没有损失其他?” 麻袋里除了粮,还有银钱首饰。 青年怔了下,“没了。” “那你过去问问谁家交了首饰,我们出了力,留一半作报酬,其他的会悉数返还。” 青年欲言又止,赵大壮怕自己表现得太热络令人起疑,低头给老翁舀粮,“老丈可是去戎州城?” “是啊。”见赵大壮舀粮的碗比他家的大,心头过意不去,“多了。” “没事。”赵大壮趁机打听,“戎州城乃州城,刺史下令封城怎么办?” “其他人也在说这事,想进城,最好办好过所。” “奎星县县令会给咱办吗?” “会吧。”老翁没有带器皿,粮用衣服兜着的,说这话时,他并没什么底气,“不给办,我们就有死路一条了啊。” 第37章 037说实话了离开戎州就好了 想到沿途的尸骨,赵大壮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只盼奎星县县令是个好官,对了,老丈知道丰迩镇附近哪儿有水吗?” “往西几里有条小河,有没有干就不知道了。” “谢谢老丈。” 赵大壮给两人舀粮时,长袍青年已回到队伍里,许是看赵家人耿直硬气,半信半疑的折了回来。 “我给了银镯子…” “我给了两升细面。” “他们抢了我的钱袋,里面有五个碎银…” 损失了财物纷纷凑上来,镯子簪子不好掰断,赵大壮全还了回去,引来无数感恩戴德的目光,连长袍青年亦去而复返。 等所有人领完东西离去,他才缓缓上前,“你们想办过所?” 赵大壮把麻袋给赵铁牛收着,侧目看他,“小兄弟有门路?” 青年摸了下疼痛的颧骨,目光落在轻了不少的麻袋上,开门见山,“你拿什么换?” “小兄弟全家的安全如何?”赵大壮坦言,“家里的粮和钱都换成了牛车,所以给不了小兄弟报酬,但我们人多…” 人多,且有锄头和刀具,寻常难民不是他们的对手,青年低头思索许久,“我娘和我侄子需坐车。” “没问题。”赵大壮爽快应下,“不知小兄弟有何门路?” “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奎星县衙门当值,找他帮忙应该没问题。” 赵大壮想到被抢了箩筐的男子也吹嘘城里有亲戚,但他之前明明说那个举人和他妹夫同村而已。 因此他追问,“不知是多远的亲戚?” 青年抿了下唇,不愿说。 赵大壮皱眉,出门在外,不能靠他一面之词就让全族人捎他们一程,他扭头看了眼棺材边一无所知的族人们,向青年解释,“我们家老人孩子多,不得不谨慎点,还请小兄弟你谅解。” 青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火堆前,妇人们紧紧攥着家伙,脸上疲惫和迷茫被坚毅所取代。 他不由得想到了他娘,从临县到青葵县,哪怕遭遇好几次抢劫也没消磨她去奎星县的意志。 半晌,他轻道,“县令是我舅舅…” 赵大壮看他气度不凡就知不是普通人,不成想有当官的亲戚,按住心底喜悦,进入正题道,“你们行李多不,要不要帮忙?” 知他信了,青年拒绝他的好意,“我自己能行。” 他爹染热病去了,兄长嫂子在途中与难民打架没了,如今就剩他和他娘,以及四岁大的侄子。 行李在途中被抢,只剩几件衣物,几个没水的水囊。 他们过来时,赵大壮已跟族里人说过了,妇人们自动匀了床竹席给他们,青年感激不已,“我姓沈,诸位唤我沈七郎就行,这是我侄子云霄。” 小孩子有点认生,脸埋在沈七郎衣服里不肯抬头,老吴氏道,“孩子也累了,先让他休息吧。” 沈七郎抱起侄子放到竹席上,起身欲去外面睡,这群人行事周全,妇人孩子在里侧,汉子在外侧,依照规矩,他不能留在这儿。 但侄子睁着眼,死死抓着他的衣服,沈七郎哄他,“二叔给你找水去。” 几天前他们就靠树叶的汁水解渴充饥了,是以他经常用这个理由留他和亲娘待着。 这次却不管用,侄子坐起,双手抱住了他的腿,不说话,也不让他走,眼泪哗哗流个不停。 老吴氏她们心软了,“你睡这儿吧。” 左右离棺材有两米距离,不怕他乱来。 沈七郎再次道谢,抱起小侄子坐下,转身关心面容憔悴的母亲,“阿娘渴不渴?” “不渴。”妇人约四十来岁,披头散发的,若非衣服是上等的料子,恐怕会被认作疯子。 梨花盯着她多看来两眼,问沈七郎,“你们哪儿的人?” 听口音不像青葵县的。 她一嘴官话,沈七郎愣了愣,避重就轻道,“邻县的。” 梨花脱口而出,“乌蒙县的?” 本是随口一猜,谁知沈七郎脸色煞白,目光亦开始闪躲。 梨花和老太太睡在里侧,在沈七郎的斜对面,见他不作声,岔开话题,“你们县荔枝的收成咋样?” 小姑娘五官精致,声音娇滴滴的,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人。 沈七郎拍着怀里的侄子哄他睡觉,小声回,“荔枝树都被晒死了。” “饥荒岂不很严重?” 乌蒙县盛产荔枝,家家户户都以荔枝抵税,一旦荔枝树枯死也就意味着许多人交不出税银,怕是只能逃了。 看他点头,梨花撅着屁股往他挪了挪,“你们啥时候离家的?” 沈七郎看了眼侄子安静的面庞,再次沉默。 梨花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从两个婶子中间碰到沈七郎身侧,歪着小脑袋去看他怀里的小男孩。 “他是不是饿了所以睡不着啊?” 小男孩眼角还挂着泪珠,见梨花望过来,下意识躲进沈七郎臂弯里。 沈七郎鼻头一酸,“可能吧。” 自打兄嫂没了侄子就再没开口说过话,挑食的毛病也没了,几乎给他什么吃什么。 他鼻翼张了张,侧目看梨花,“你们哪儿人?” “井田镇的,村里没水了,来青葵县投奔亲戚,哪晓得亲戚撇 下我们跑了,不得不北上逃荒,沈七兄,你们逃荒不跟族人一起吗?” 她眨眨眼,秀气的小脸满是困惑。 沈七郎移开视线,“族人们往南诏城去了。” 乌蒙隶属南诏管辖,正常来讲,都该往南诏去,梨花垂下眼睑,正要细问,他竟主动说起,“我舅舅在奎星县,这才和族人分开走的。” 要不是他穿得太显眼梨花或许就信了,这个世道,人们获得消息的渠道大相径庭,为官者最快,读书人次之,而老百姓最末。 沈家必是知道什么才离开族人北上的。 不过沈七郎肯定不会承认。 梨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乌蒙县的荔枝树都死了,那岭南呢?以后不会吃不着荔枝了吧?” 岭南自古就属于苦寒之地,土地贫瘠,常年遭受天灾,这次西南大旱,岭南的灾情只会重不会轻。 沈七郎眺向南方,山野融入夜色漆黑难辨,哪儿寻得到乌蒙县的方向? “你习惯吃荔枝?”沈七郎失魂落魄的问道。 梨花清脆的嗯一声,“荔枝甜。” 沈七郎点头,夜风拂过他鬓角凌乱的碎发,他失神道,“以后怕是吃不到了。” “七兄家里种荔枝吗?” “不种。”沈七郎自知被梨花套了话,生硬的扯开话题,“你们家靠什么营生?” 小姑娘虽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脸蛋也不甚干净,但饮食做不了假,她爱吃荔枝这点就表明家境不错,何况还知道乌蒙和岭南,不是没有见识之人。 梨花微微后仰,语气坦然,“种地啊。” “你们家是地主?” “以前是。” 沈七郎咀嚼这几个字的含义,安慰她,“会好的,你们人多,无论到哪儿都能开荒种地。” 他不行,他什么都不会,以前有父亲和兄长护着,他专心读书考科举就好了,可现在,他得养母亲和侄子。 他问梨花,“种地难吗?” 梨花没有立即回答,琢磨了下他的话,“你是童生?” 殷实的人家都会送孩子去读书,以沈七郎的年纪,考科举的话至少是个童生才是。 没想到她这般聪明,沈七郎苦涩一笑,“以前是。” 他的手实被人抢了,如今是个流民了。 梨花宽慰他,“会好的。” 这句话是他安慰她的,没想到小姑娘活学活用拿来安慰自己,沈七郎心底的沉闷消了些,“办好过所你们会去哪儿?” “戎州城啊,求刺史救救我们这群难民。”她问沈七郎,“你呢?” “听我舅舅安排。” 他似乎有话想说,嘴唇动了动,忽然又不说了。 梨花状似不知,像平常聊天似的口吻,“你舅舅会送你念书吗?” “不会。” “为啥?” “不想读了。” 梨花知他不想说,戎州即将大乱,逃难都来不及又怎么安心读书?尽管他说不想读了,但梨花觉得他知道戎州要乱了。 “七兄,你去过岭南吗?” 沈七郎垂眼,眼角的乌青衬得眼神深不可测,“怎么问起岭南了?” “岭南过来的荔枝比乌蒙县产的甜。” “气候不同造成的。”沈七郎道,“乌蒙县也有甜如蜜的荔枝,没运到青葵县境内卖罢了。” “岭南的荔枝价格更贵。” “岭南远,运荔枝需要的冰更多,成本更高。” “岭南不止有荔枝,还有异兽!”担心沈七郎起疑,她将在茶馆里听的剡山异兽之事说了。 沈七郎再次脸色大变,“哪间茶馆会说这种故事?” “我们镇上的茶馆啊,剡山异兽长相丑陋,专吃小孩子。” 沈七郎下意识抱紧侄子,手不受控制战栗起来,明显害怕至极。 果然,岭南动乱早有苗头,知道的人捂嘴不言罢了。 她顺了顺额前的碎发,“七兄没听过?” 沈七郎摇头,“没听过”三个字已到嘴边,却在小姑娘亮晶晶的眸光里滚了回去。 静默许久,他挤出几个字,“走出戎州就好了。” 第38章 038水不够了忍一忍 他果然知道点什么,梨花还有继续往下聊,沈母忽然坐起,“夜深了,小娘子回去歇息吧。” 梨花烂漫一笑,“好呐。” 沈母口风紧,怕是问不出什么了,她转身往回爬,老吴氏往里让她,跟沈母道,“十九娘经常去茶馆听书,对什么事都好奇。” 沈母颔了颔首,“小孩子是这样的。” 摸摸儿子怀里的孙子,怅然若失道,“云霄以前也这般多话。” 可现在,他已经多日没张口说过话了。 老吴氏不知她家遭遇,待梨花爬过,看着沈云霄夸起来,“你家孩子懂事,这么久了,没见他哭过,我家那几个,一天不哭个三五回过不了夜。” 沈母看了眼里侧熟睡的孩子们,唇边泛起苦笑,“或许吧。” 赵大壮给火堆添柴,见两人还坐着,柔声道,“娘,很晚了,快睡一会儿吧,天亮还得赶路呢。” “睡了睡了。” 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前头突然响起哭声,有人死了,家人悲恸大哭,没多久,又有人哭嚎着说丢了东西,要搜旁边人的行李,双方唇枪舌剑俱不退让,又有孩子喊渴… 一晚上闹哄哄的,天亮了都没消停,老吴氏别提多烦躁了,尤其一睁眼看到妯娌惺忪的坐在竹席上由梨花给她揉肩,心里酸呀。 “路没走几步还把你累着了?” 老太太一个白眼甩过去,竟是懒得多说,“快给老四煎药去吧你。” “……” 老吴氏气歪了嘴,踹身侧的儿媳,“给你爹煎药去。” 小吴氏已经醒了,可能夜里没睡好,脑子昏昏沉沉的,挨了一脚立刻清醒,起身,“这就去。” 老太太眯起眼,“老大媳妇,烧水去。” 元氏睡在棺材另外一侧,骤然听到老太太唤自己,有些没反应过来,忘了应。 老吴氏心头舒坦了,身子往后一躺,抖着脚拇指道,“老二媳妇,过来给我捏捏脚。” “……”这回换老太太生闷气了,“老大媳妇,耳朵聋了是不是?” 梨花被突然拔高的音量震得耳朵疼,“阿奶,我来吧。” “你歇着,让你大伯母来。” 别人家的长媳对婆婆百依百顺,就她家娶了的菩萨回来供着,心里对元氏愈发不满,问梨花,“你大伯母可让你给她娘家送信?” 就元氏这阳奉阴违的性子,若有娘家人撑腰,恐怕更加无法无天。 “没有。”梨花老实回,“不过我猜大伯会去那边接人。” “……”老太太恨得牙痒痒,“竟不知他还是个孝顺的!” 这两年,铺子严重亏损,他怀疑老大做假账欺骗她,碍于没有证据,她一直忍着的,这次进城,老大不上交银子不说,还把银票弄丢了… 怎么想怎么可疑。 “待会告诉你四爷爷,咱家的粮食不养外人。” 老大想把元家人接来是吧,那就自己养。 关于这事已经讨论过了,最初是想帮赵家媳妇养父母的,可出来匆忙,粮食没有搬完,只能让她们自己想办法。 梨花说,“四爷爷警告过大家了。” 清晨适合赶路,赵大壮他们一宿未睡,见前头的人开始行动,亦召集人套车。 梨花上车时,消失许久的老秦氏再次攀着车钻进车棚里,“三娘,我脚底的泡化脓了,我再坐一会儿你们的车啊。” 老太太蹙眉,“你那亲家还纠缠你?” “哎。”老秦氏无奈,“怕是做鬼都不会放过我了。” 赵大壮把抢回来的物品还回去之事让老方氏非常不满,认为赵大壮该把粮食给她们而不是素未谋面的人。 晚间睡得远,老方氏没找着机会发牢骚,天亮就在她耳朵边嗡嗡嗡的,比蚊子还惹人厌。 她钻进车,却看里面坐着三张陌生面孔,愣了下。 沈七郎主动打招呼,“阿婆。” 看容貌,老秦氏约莫五六十了,唤声阿婆不过分。 老秦氏一顿,“吃早饭了吗?” 村里碰到人,开口都是这句,以致老秦氏忘记闹荒没有早饭吃了。 好在沈七 郎上道,配合的点了点头,见老秦氏扒着棺材木东看看细看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抱着侄子挪了几寸。 老秦氏摆手,回头问梨花,“你奶装衣服的篓呢?” “我大堂兄没拿来呢。” 正说着,赵书砚提着小背篓来了,问梨花,“我赶这辆车如何?” 方才老太太把继母臭骂了一顿,他不想听继母倒苦水。 梨花从篓里挑了件幂篱扔给老秦氏,回他话,“看我阿耶乐不乐意。” “三叔答应了。”赵书砚把背篓放上车,回去搀扶老太太。 老太太不知在跟老吴氏较什么劲,一睁眼就使唤人伺候才,赵书砚是长孙,表现得十分殷勤。 他越殷勤,老太太就越高兴,上车后还咯咯咯笑个不停,“三娘,这次阿奶没输吧?” “……”梨花嘴抽,“阿奶,咱逃荒呢。” 能不能不跟四奶奶攀比了? 老太太明显没懂,自顾往下说,“别以为阿奶没看到,你四奶奶偷偷训你堂姐她们了。” “……” “儿媳妇孝顺又如何,还不是没人给她揉肩?” “……” 梨花觉得有必要让两人分开,要不然天天这么比,受苦的还是晚辈。 老太太不知她在琢磨这些,还道,“明天你早点起啊,以我对你四奶奶的了解,她肯定会逼迫你堂姐天不亮就给她捶肩。” “……” 老秦氏听得云里雾里,“三嫂子在说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想想怎么应付你那亲家吧,四娘的孩子没养活不是她的错,可明家人摆出一副四娘亏欠他们的嘴脸给谁看呢?” 赵四娘上个月生了个女儿,孩子不足月就没了,明家人前没提过这事,背后却没少给四娘甩脸色。 她过来时,明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瞪四娘呢。 老秦氏不彪悍点,四娘是要吃大亏的。 老秦氏没意识到这点,替明家人找补,“孩子没了太难受吧。” “你不是说明家重男轻女吗?” “那是以前,现在估计不那么想了。” “狗还能改了不吃屎?” “……” 这三嫂子,把她当成四嫂子了不成? 不想聊家里的事,老秦氏问沈母,“怎么就你们?孩子爹娘呢?” 还用问吗?全家逃荒,结果只有三人同行,其他人要么走散了,要么死了,老太太翻白眼,跟梨花嘀咕,“你堂奶奶也是个蠢的。” “……” 这种话怎么接?梨花装没听到,望着远处荒野发怔。 老太太估计觉得无趣,继续拿出针线活做。 此去丰迩镇没有遮阴的地,温度升高之前,赵大壮领着众人上了山,在山洞歇了一下午,日落下山,蜿蜒的官道旁多了好几具尸体。 其中两具尸体的衣服鲜血淋漓,明显与人斗殴而死,牛车经过时,老太太鼓足勇气看了眼,“今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咱们人多。” 人多就是优势,所有难民看到他们都下意识的躲避,因此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只是这路死的人越来越多,路旁堆起了小小的山包,一座又一座的。 更恐怖的是,族里没水了。 几头牛不能缺水,两桶水必须留给牛,因此人再渴只能忍着。 一忍,就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 二堂爷拍着自己装水的竹筒,试图再倒出几滴水来。 孩子们渴得哇哇哭,赵大壮毫不松口,“大家先忍忍,到丰迩镇就有水了。” “还有多久到丰迩镇啊?” “快了。” 如此走了十几里,总算听到有人嚷嚷,“丰迩镇到了,丰迩镇到了,咱们有水了啊。” 前头的人像到了鸡血似的兴奋往前冲,族里人激动地踮起脚朝前望,“能打到水了吗?” 族里还剩两桶水,留给牛喝的,毕竟行李太多,不靠牛的话会累死人。 想到很快就有水喝,族里人喜出望外,“刘二,能不能快点。” “快不了。” 经过这些天,牛明显不如之前精神了,加快速度的话,牛恐怕吃不消。 何况还要照顾走路的人。 刘二道,“左右快到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啊。” 梨花坐去前头,赵广安偏头,发干的唇咧起弧度,“等一下我们多装点水。” 他已半天没喝过水了,嗓子干得像火烧过似的。 梨花应道,“把水桶装满。” 这次是她估算失误,一百多号人,一人喝两口也要两大桶水,在青葵县囤的水明显不够。 索性几里外就有河,梨花问赵大壮,“木板晒干了吗?” 得趁早把木桶做出来,要不然之后还会发生今日的事。 “还得再晒一天。” 丰迩镇的入口在官道右侧,估计怕难民涌入镇上抢劫,入口堆起了高墙,只看得到屋檐垂下的干草。 许是里面亮着光,好些难民弄来竹竿撑墙往上爬,然而刚爬到墙头就咚的滑下来墩地大吐。 一个,两个,无数个都这般,其他好奇的难民不敢爬竹竿了,“里头有啥?” “他娘的全是尸体,苍蝇,蚊虫…” 这一路看得还少吗?有人纳闷,“那你吐什么?” “没见过这么恶心的。” 堆成山丘似的尸体,头骨,躯干,四肢,随意堆砌在地上,苍蝇层层叠叠,宛若捅了蜜蜂窝似的。 第39章 039河边乱象难民们聚在河边不走…… 不就死人吗?至于恶心成这样?有人觉得呕吐之人太夸张了,不信邪的爬上墙,然而脑袋刚伸进墙里就“哇”的吐出来。 “他娘的,又是围墙又是尸体的,镇上的人恶心谁呢!” 说话间,嗖的滑下地,擦嘴道,“就这破镇子还搞这出?求老子进老子都不会进。” 原本想进镇上弄点粮食,现在不成了,只得先去河边打水。 一行人骂骂咧咧的朝西边去。 往西的山路狭窄,只容一辆牛车经过,赵家前头有两辆牛车,牛车转弯时,好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偷偷打量。 赵大壮见了,脸色不由得凝重,吆喝,“先往后,休整片刻再出发。” 眼瞅着河水近在眼前,还休什么整,一鼓作气到河边不好吗? 二堂爷急了,“大家伙渴得不行了,先去河边打水啊…” 赵大壮跳车,“牛累了,等它们吃点草再走。” 恍惚想起那头生病的牛始终不太好,真要饿死了,遭罪的还是人,二堂爷麻溜的抓过背篓,“那我给你抱草。” “好。”赵大壮跑到最前排,不着痕迹的打量周遭。 那两辆牛车驶入山路后,好几个两手空空的男子追了上去。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荒年里,一无所有的人最危险了,赵大壮打手势让刘二掉头,趁机跟车上的人说,“老人孩子挪去四五辆车上,其他人抄家伙,从前到后把车围住。” “难民太多,我总感觉会出事,待会大家贴紧点,别掉队,要是有人动手,使劲回击。” “这种时候不能心软,一心软,死的就是咱,相信大家这一路也瞧见了,哪怕咱好心救人也不见得有好报,与其那样,不如心狠点。” 赵大壮字字铿锵,“咱千辛万苦的出来不就为了活命?若因软弱枉死在路上能瞑目?” 夜以继日的赶路,脚底全是水泡,脱鞋时,鞋子像长在脚上的肉被人用蛮力拽下来,疼得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要是死了,这些罪不都白受了?还有棺材里的粮,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粮,自己舍不得吃顿饱饭,一死,全便宜外人了…… 光是想着,赵铁牛已经忍不住握拳头了,“老子还没活够呢,谁要扒老子裤子,老子弄死他!” 赵书砚没经历过被难民扒腿不让走的场面,心有顾虑,“不小心打死 了怎么办?” “路上被打死的还少吗?”赵铁牛扛起锄头,眼睛恶狠狠的看向周围,好像在搜寻猎物一般。 周围的难民们心生忌惮,纷纷回避他的眼神,胆小者更是火速离去。 如此,赵家调整好队伍重新出发时,路边少了许多鬼鬼祟祟的身影。 然而事情远比想的要复杂,五里路,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因为过夜的人车太多,把山路给堵了。 族里人懵了,“这下怎么办?” 车子过不去,打水的话只能派人去,这么长的队伍,一旦跟族里分开,遇到危险就得自己应付了。 赵大壮也没料到会这样,问他爹的意思。 老村长躺在孩子们腿上,头枕着老吴氏的大腿,因看不清车水马龙的景象,眼底有些许茫然。 梨花目光坚定,张口就来,“大壮叔你留下,铁牛叔喊五个人挑着桶去打水。” 赵铁牛没意见,“我们走了族里怎么办?” “族里人多着呢。”梨花站起,只见山路弯曲,人车拥挤的铺向视野尽头,偶尔有人穿梭而过,招来无数推攘谩骂。 她道,“你们走田埂,看能否从村子后面绕过去,对了,把其他几家的人叫上。” 其余几家的人喊了无数遍口渴,没道理让族里人帮他们打水。 赵铁牛看不惯那几家打骂女人的嘴脸,揣度他们的意思道,“他们不去怎么办?” “随意,反正别指望咱给他们水。” 赵大壮喜欢这种泾渭分明的做法,拍赵青山胳膊,“明四是你妹夫,你跟他说去。” “好。”明家不像夏家殴打媳妇,但对四娘算不上好,妹夫去打水的话,自己护着他点,没准他记住这个情会善待四娘。 知道明家人落在最后,他径直往后走,见着人后,好言好语说了这事。 谁知老方氏脸色大变,然后扶着额就喊头昏,“四郎啊,娘怕是要死了,你千万要守着娘啊” 赵青山气得脸青,什么要死了,分明是借口。 “青山啊,婶子就想死在明四身边,挑水你让四娘和她嫂子去吧。” “” “咳咳”老方氏剧烈咳嗽起来,边咳边哭,“四郎啊” 赵四娘心软,扯兄长袖子,“阿兄,让我去挑水吧。” 赵青牛瞪她,赵四娘铁了心要去,转身就跟人借桶,赵青牛想拦都来不及。 有明家让儿媳妇去打水的例子在前,其他几家也不顾儿媳安危了。 最后,族里五个男人带着十几个女人往田埂去了。 赵青山兄妹都在,给老秦氏吓得哆嗦,一个劲的问梨花,“田埂上没什么人,你十一叔他们不会出事吧?” 田间光秃秃的,荒草被烧成了灰烬,赵青山他们挑着空桶,背影端直稳重,和田野里万念俱灰的身影截然不同。 梨花望着田野,“不好说。” 老秦氏心神一凛,“为啥?” “田野还算宽阔,人们宁愿在山路上堵着也不变道,委实有些奇怪了。” 老秦氏恍然,随即大惊失色,“那怎么还让青牛他们走小路呢?” “人少。” 毕竟不是白天,视野受阻,梨花只看得见田对面村子的大致状况。 那边院墙矗立,墙外篝火通明,聚集里许多人。 老秦氏眼神不好,在她眼里,远处有蚊虫飞舞,尸骨无数。 她担忧起来,“河里会不会有死尸啊?你四爷说了,泡过尸体的水喝了会生病,往年村里的古井死了人,他让大壮把井封了两个月呢。” 老人对村里意外死亡的人记忆犹新,她一说,老吴氏和山英婆纷纷附和,“是啊,喝了脏水会死人的。” “所以会要煮沸后才能喝。” 进青葵县县城后她就让婶子们囤煮沸过的水,婶子们囤是囤了,但没有囤多少,除了孩子,大人们喝的仍是井水。 梨花道,“今后所有人都只喝烧开过的水,四奶奶,你多提醒着点。” 老吴氏刚要点头,但不经意瞄到后面车辆的妯娌,登时改了口,“我要照顾你四爷爷,可没心思盯其他人,你奶清闲,让她做呗。” “你不干的活想丢给我?”老太太拒绝得干脆,“门都没有。” “为族里做点事怎么了?万一有人喝脏水死了,你当长辈的不觉得亏心啊?” “为啥亏心?脏水还是我强行灌他喝的不成?” “……”梨花已经尽可能不让两人坐一起了,怎么隔着车都能吵起来。 她果断转移目标,“堂奶奶,这事交给你了。” 老秦氏可不会错过讨好族里的机会,爽快应下,“没问题。” “题”字刚落下,赵铁牛呼哧呼哧的去而复返,“村里人设置了屏障,想过去,必须给粮。” “你不会说没有啊!”老太太和老吴氏异口同声,语气出奇的一致。 赵铁牛愣了,两人也愣了,互相看一眼,迅速错开脸。 梨花害怕两人又吵起来,赶紧先开口,“给其他行不行?” “他们只要粮,一趟五升粮…” 老秦氏想到自家闺女了,五升粮虽然多,但族里拿得出来,明家去哪儿拿五升粮? 她低低询问,“给钱也不行吗?” “不行。” “那怎么办?”老秦氏不知所措,“村子不让过,四娘她们就得从山路到河边,这么多难民,出了事如何是好?” 鱼龙混杂,保不齐有无赖混在难民里,四娘要是沾上那种人,名声就没了啊。 女子最懂这种事,老太太道,“四娘也是赵家人,那五升粮咱出了,让她跟着就成。” “就怕村民不认账。”老秦氏愁得眉头紧锁,“铁牛,去河边还有没有其他路?” “那就得往北走两里再翻山了。” 河流沿着山蜿蜒向西,想要节省这五升粮,必须翻越远处的大山。 老秦氏回头看向身后,大山矗然而立,黑云缭绕其间,让人看不清山的顶。 这么高的山,可想而知要走多久才翻得过去。 不说是否走得动,就族里目前的情况,即使翻过山估计也渴死一大片人了。 梨花不知她在思考翻山的可能,粮食可以给,但必须确保那条路是安全的,总不能弄得个人财两空的地步。 她问赵铁牛,“走小路的人多吗?” “不多。”五升粮不是小数,没点家底可拿不出来,赵铁牛问,“咱给吗?” “给。”梨花喊赵大壮舀粮,完了跟赵大壮道,“待会我告诉你怎么判断是否危险,记得把其他几家的男人叫上帮忙,他们再要推辞,就让他们自己凑粮去。” 五升一趟,自然是人数越多越好,梨花说,“告诉他们,他们挑回来的水算赵家的。” 赵铁牛就喜欢梨花这股聪明劲儿,从赵大壮手里接过五升粮就往坐一块的夏家人走去。 夏家大郎的脸是他揍的,小时候堂姐给他摘过酸枣吃,他一直都记得,夏大郎要打人,那就比比谁的拳头硬。 他原话转达梨花的话,夏母一蹦三尺高,“我们挑的水凭啥给赵家?” “甭跟我讲道理,就说你去不去!” “……”夏母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人,哼哼,“不去。” 赵铁牛走人,“行,那我让堂姐回来,你们自己想办法去河边吧。” “……” 难民多得像蚂蚁窝的蚂蚁,哪怕挤到河边也不见得沾得到水。 见赵铁牛走得飞快,头也不回,夏母慌了,“我们没有桶啊…” 儿媳妇的桶是跟身后的难民借的,条件是分他们半桶水。 第40章 040放火烧村难民疯了 赵铁牛回头问她,“那你们挑回来的水放哪儿?” 夏母焦渴难忍,哪儿想过这个问题? 先喝水解了渴再说啊。 夏母张嘴欲回,被老方氏抢了先,“我身上还有点钱,准备跟村民买两个水桶。” 夏母一激灵,“我也是。” 赵铁牛反应极快,“那你们赶紧买桶帮咱挑水去。” “” 梨花还有话交代,他没耐性和她们磨嘴皮子,催了两遍。 夏母慢吞吞的从层层裹紧的衣物里摸了个黑灰色钱袋,和老方氏先过去了。 赵铁牛去找梨花,随后才拿着粮跟上。 这个村不大,却像丰迩镇那样围了高墙,几十个黑黝黝的汉子杵棍拎刀的站 在墙门口,赵铁牛他们进去时,有股迈进山匪窝的惊悚感。 不仅如此,隔几步就站着人,压迫感十足。 赵铁牛偏头张望,“你们村的人挺多的啊” 村民道,“附近几个村的人都搬过来了。” 下游几个村常常进贼,贼还打伤了人,里正深思熟虑后,把几个村的人全聚到上游来。 这样既有足够多的人巡逻维护村里太平,还能另谋路子挣钱攒粮。 当然,他说这话还有警告的意思。 村里人多,不怕他们突然动手。 赵铁牛从来没想过硬碰硬,按照梨花的叮嘱,问他们,“你们怎么不逃荒去啊” “这种天,往哪儿逃不是个死?”村民五官粗犷,说话时,一脸凶相。 赵铁牛面不改色,下巴朝北边点了点,“戎州城啊?” 村民甩头,“太远了。” “总比留在村里强啊?” “谁说的?咱守着河,又有打水人赠的粮,不愁吃不愁喝的,干啥非得瞎折腾?” 也是,若非三婶家没有余粮了,他们也待在村里没出来呢。 赵铁牛紧跟着他走,走过几座院子。 院里皆燃烧着火堆,这样有人偷偷溜进去一眼就能看到。 他跟村民感慨,“你们村长真机智,难怪丰迩镇尸骨如山,这边没见死人,全是村长的功劳啊。” 三娘说村民要应付狗急跳墙的难民,可能伤亡惨重,可他进村到现在,没有闻到任何怪味,也没看到多少苍蝇蚊虫,地面干净得很。 村民点头,“可不是吗?” 几百米就能看到一簇簇茂盛的白茅,村民指着白茅间的石阶道,“那儿就是了。” 赵铁牛看过去,眉头微皱,“没看到河水啊” “水位下降,走近些才看得到。” 赵铁牛心急难耐的往前冲,后边的赵青山捏他后腰,嘀咕道,“会不会有诈啊?” “咱要有个闪失,族里人跟他们来个鱼死网破,得利的就是其他难民了。” 赵青山奇怪的瞪他,“你怎么懂这么多?” “四叔教的呗。” 来前三娘和他说了会话,让他试探村民是否是村里的,如果是,村民们图粮的事就是真的,那拿了粮不会过河拆桥,若村民们是其他地方的难民扮的,五升粮就是个幌子,实则想绑了他们威胁族里交更多粮。 通过几番谈话,该是前者了。 所以啊,还是四叔看得明白。 赵铁牛说,“往后没事多去四叔面前转悠,不是我吹牛,他随便教你两句,比你自己琢磨两年都管用。” “” 四叔能当村长,自然有普通人没有的智慧,赵青牛从不质疑四叔的决定。 他就有一事,“你琢磨啥琢磨两年了?” 赵铁牛顿了下,“还能有啥,我岳母那家子的事儿呗。” 想到他岳家爱贪便宜的嘴脸,赵青牛同情他了,“左右他们待在老家不会再烦你了,你就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了。” 赵铁牛翻白眼,“谁想了?我跟你说四叔呢” 难怪三娘只叮嘱他,就赵青山这榆木脑袋,你说东他跟你扯西,不值得在他身上花心思。 他大步往前,不多时就到了石阶上。 下一刻,他眉头紧紧皱起,“水怎么这么浑?” “下游更浑浊呢。” 村民指着右侧,河流四五米左右,一座高墙耸在河面上,与下游隔离开来。 赵铁牛咂舌,“你们村真是能人辈出啊。” 墙模仿桥的做法,桥墩密集,墙底留孔过水,这样既没断掉下游的水,也能防止下游的人游到上游来。 面对赵铁牛的称赞,村民并未得意忘形,“为了村里人的安全,不得不这么做。” 赵铁牛下石阶,“水里不会有死人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们村没淹死过人。” 河的更上游在奎星县,没人知道那里的情况,而且无论水有没有泡过尸体,只能先挑回去。 赵铁牛抓着桶在河里荡时,高墙一侧传来咚咚咚的撞击声,还有无数难民们的谩骂。 他心头一震,“他们在撞墙。” 村民气定神闲,偏头吼道,“再撞我就往水里投毒了信不信!” 撞击声戛然而止,谩骂也消失了。 赵铁牛觉得自己又学了一招,回去后,立即跟梨花绘声绘色描述起来,“明明河里有水,非想进村,还用那么拙劣的手段,他们也不想想,村民真往水里投毒,多少人会死” 想到族里的老人孩子,他提议,“三娘,到奎星县后,咱也买点毒药备着” 梨花看着明家人往桶里倒水,应了声,“好。” 族里水桶不足,明夏几家向村民买水桶时,她用粮换了四个浴桶,有多的这四桶水,撑到奎星县县城没问题。 说话间,看明四收桶,梨花提醒,“里面还有水呢。” “没了。”明四故意低头挡住梨花的视线。 梨花偏头,直接喊赵铁牛,“铁牛叔,你来倒。” 明四表情挂不住。 他娘高价买了两个水桶,目前只有大半桶水,不趁机从这儿昧下点水,有个桶就闲置了。 赵铁牛拿起桶晃了晃,“还真有水。” 忽略明四郎难看的嘴脸,抬起桶底,哗的一下把里面的水倒进浴桶里。 后面还有源源不断赶来的难民,听见倒水声,卯足劲垫脚问,“兄台,你们去河边打的水吗?” “对啊,你们快去”赵铁牛把空桶放边上,侧身给他们让路。 担心车辆被围得水泄不通,只要有人来,他们就退后腾地,这样乱起来的话方便掉头跑路。 天已经彻底黑了,难民感激的往前挤,赵铁牛问梨花,“咱们架釜底烧水还是连夜走?” 梨花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人流,沉思道,“连夜走。” 人心易躁,谁要拱火挑拨两句,难民们准会没头没脑的打起来。 她喊赵大壮,“五堂伯,点火把,咱们继续赶路。” “好吶。” 火光一亮,远处忽然响起粗声粗气的怒吼,“没水了,河里没水了。” “不可能。”牵着牛绳的赵铁牛反驳,“我们打水时我大致试了试,水面并不浅。” 除非村民把墙堵了,否则不可能干涸。 梨花迅速爬上车,山路尽头人头攒动,难民们像中了蛊似的往村子走,后头的人嚷嚷不休,狂奔起来,田埂上休息的人亦打了鸡血似的,起身就朝村子跑。 村口的人有所察觉,迅速退到门里,关了门。 梨花觉得要出事,催道,“快点,赶紧走。” 刚挤到牛车前面的难民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大家喊村里有水,急不可耐的跳进田里。 听了梨花的声音后,倏地转过头来,“她们有水!” 所有的桶都装满了水,与其进村抢,不如抢近点的。 一喊出口,好多人都停下了脚步。 赵铁牛眼睛一眯,“过来试试,看我不砍死你!” 他一挥锄头,其他人齐齐亮出家伙。 田里的难民纠结,忽然又有人喊,“抢他们干啥,抢前面车辆啊。” 这帮人多,前头好多辆车都没几个人呢。 不知谁先扑过去,梨花眼里,难民们迅速分成两拨,一拨直奔村子而去,一拨回到路上,爬上牛车就抢。 尖叫哭喊瞬间响彻云霄。 梨花咬紧牙,“快走!” 族里人反应过来,急忙扯牛绳拍牛背掉头。 不过仍有浑水摸鱼的凑过来,赵铁牛怒吼一声,扬起锄头就劈了过去。 孩子们不敢说话,捂着嘴,漆黑的眼睛直愣愣的望着扑过来的人,眼泪很快蓄满了眼眶。 老吴氏怕他们吓坏,哄道,“莫怕,叔伯他们厉害着呢。” 说着,便是镰刀刺入肉里的声音,抽镰刀时,血溅起,吓得孩子们啊啊大叫。 老吴氏搂过两个孩子,“眼睛闭上就不怕了。” 可能看族里人发了狠,除了最开始的四五人,之后没人扑过来,饶是如此,所有人都绷着神经,手里的家伙握得紧紧的。 如此走了五六里,官道黢黑,没有活人的迹象时,大家才重重吐了口气。 “娘啊,我这衣服全是血”一妇人低头拍衣衫,声音都哽咽了。 长这么大,没料到自己会杀人。 身边人安慰她,“这样也好,再碰到难民就不敢随意惹咱们了。” 气氛稍松,孩子们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起来,要爹背的,要娘抱的,此起彼伏喊起来。 大人们伸手抱娃时,西边突然大亮,还伴着噼里啪啦树枝燃烧的声响。 另外,后面突然响起呼呼的喘气声,所有人再次戒备。 只见一群人挑着担子,大汗淋漓的跑过来,他们身后,跟着推车的妇人。 孩子们则坐在车上。 赵大壮汗毛倒竖,“诸位是从西边过来的?” “不是。”一行人健步如飞,“我们是丰迩镇的。” 西边火光滔天,必是村子着火了,再不跑,他们恐怕也得遭殃。 “兄台,我们没有恶意”为首的汉子气喘吁吁,“我们只想活命而已。”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041不顾死活先逃了 谁不想活命? 见他们车上孩子不少,赵大壮表明立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汉子正有此意,“行。” 丰迩镇的这帮人没有牛,赵大壮让所有人上车挤着坐,离开丰迩镇的地界再说。 这样一来,明夏几家就甩在了后面,几家人害怕丰迩镇的人出尔反尔,苦苦哀求起来,“大壮,亲戚一场,载我们一程啊。” 九辆车皆坐满了,许是负荷过重,牛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赵大壮怕牛吃不消,说道,“行李放过来,你们自己走。” 平时族里就是部分人走路部分人坐车,赵大壮觉得仁至义尽了。 哪晓得几家人扭扭捏捏不乐意,赵大壮懒得猜他们想啥,吩咐,“快点。” 西边的村子坐落在山脚,大火一蔓延,整片山都得烧起来,不快点就走不出去了。 众人挥着鞭子,牛跑起来。 眼看距离越拉越长,那几家慌了,“行李,行李给你们。” 这座山绵延十几里,牛车奔跑时,官道一侧时不时有脑袋探出来。 “兄台,出啥事了?”他们挑了块隐秘的地儿过夜,不料动静如此大。 赵大壮回,“西边着火了。” 天干物燥,火一旦烧起来恐怕会绵延数十里,当即也不睡了,卷起竹席,挑着桶就跑。 西边浓烟大起,空气似乎有焦糊味儿,赶路人大急,“不会烧到这儿来吧?” 其他人回,“一座山,你说呢?” “旱灾没过,山火又来,还让不让人活了?” “快点吧,再磨叽,真就活不了了。” 万籁俱寂的官道,因西边的大火变得热闹起来,除了赵家牛车,还有几辆牛车追了过来,“你们让点位置啊” 他们行李轻,牛跑起来的速度快一些,赵大壮指挥牛车往右靠,很快就有牛车冲出去。 走路的人害怕慢了烧死在这儿,大喊,“有没有识路的,带我们抄近道啊。” 选择官道是怕路过村庄被打劫,但眼下情况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 人群里没人回答,但到一岔口时,有难民往小路去,其他人纠结一会儿后,自发地跟上。 慢慢的,官道没什么走路的人了。 给老村长擦汗的老吴氏忍不住感慨,“幸好咱买了牛,否则这么多人可怎么办哟” 老秦氏抱着孙子,神思还有些恍惚,“咱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老吴氏抬头,“孩子们没少,棺材也在,水也有” 老秦氏摇摇头,“说不上来。” 她怀里的孙子哭起来,“阿耶,我阿耶没回来呢。” “!!!”是了,跟赵青牛他们约好明天在丰迩镇汇合的,如今起了大火,赵青牛他们怎么办? 族里人慌张起来,齐齐看向脸颊冒汗的老村长,然后看向梨花。 梨花站起,沉着冷静道,“我大伯看情势不对会直接北上的。” 赵广昌那人最是聪明,绝不会做冒险的事儿。 “他们不北上呢?”老秦氏放心不下儿子,“咱要不要派人回去等他们啊。” 火已经烧起来了,谁回去就是找死,梨花道,“堂奶奶想回去?” 老秦氏回头望了眼蜿蜒的道路,“我哪儿走得动啊。” 这儿离丰迩镇已有七八里,她脚上的水泡没好呢。 “那咱们就去奎星县里等他们。” 回去是不太可能的,尽管担心,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不过赵文茵不满,叫嚣起来,“大堂伯他们去接人,你坚持要等,轮到我阿耶你就不等了?你是不是盼着我阿耶死?” 阿耶死了,族长之位就是三叔的,赵文茵指着梨花,“你不是爱逞能吗?你回去!” 赵文茵在族里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前些年,以为她是别人的种,哪怕知道她是赵广昌亲生的后,私下也没少说她名不正言不顺。 老太太最不喜欢她,当即回怼,“你这么有孝心你回去!” “我回就我回。”赵文茵撩起裙子就要跳车,元氏忙拉住她,歉意的跟老太太道,“文茵担心她阿耶出事,还望娘别往心里去。” “老大是她爹,不是三娘爹,她要尽孝别拉着三娘去送死。” 三娘要回去,老三肯定跟着,老三要有个三长两短,不是要她的命吗? 她训斥元氏,“再让三娘回去,看我不收拾你。” 想到那么多人可能会死在大火里,赵铁牛自荐,“三娘,要不我回去吧” “我大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梨花知道赵铁牛好心,但她大伯经商多年,极会审时度势,像她二伯,出去采购粮食至今未归,以为他出事了?不,人家在戎州城安乐窝待着呢。 二房闭口不提,恐怕也是知道的。 这些年,两房的人没少背着老太太敛财,就阿耶信他们钱财被贼偷了,铺子生意不好亏损严重呢 她道,“先去奎星县。” 进入丰迩镇自始至终没说过话的沈七郎看众人听梨花的话,惊得五体投地,问老秦氏,“十九娘是未来族长?” 在南诏,女子任族长并不为奇,他以为青葵县也是这样的风俗,故而有此问。 老秦氏惦记长子,心神不宁的,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倒是老太太接了句,“十九娘聪慧过人而已。” 可几岁就这般雷厉风行的委实少见,沈七郎不由得重新审视起梨花来。 小姑娘头发梳理过,瞧着没白天乱,坐在兄长身侧,一身打补丁的衣服皱巴巴的,但小姑娘笑容甜美,这一刻,竟让他跟着扬起了唇。 老太太看他,“都说乌蒙县人皮肤黝黑,小郎君倒是生得白。” 沈七郎垂眸,“常年读书,不怎么外出劳作,所以白一些。” 像他父兄,都是黑皮肤的人。 “读书人尊贵,若不是干旱,三娘也要进学的。” 镇上有女学,原本梨花去年就要进学堂读书的,但那会赵广安迷上看热闹,无论多远,只要哪家和离分家他都要去,怕他受到狐朋狗友的蛊惑,就让梨花跟着。 哪晓得这一耽搁就成了这样。 沈七郎不诧异老太太的说法。 有钱人家都会送姑娘读书识字,梨花虽衣着破烂,但气质明显和农家姑娘不同。 他说,“城里女学更多,到时可以给她找一个。” “到时再说吧。” 束脩不便宜,照目前 的情形,家里怕是拿不出来的。 前头,梨花正套赵书砚的话,“那日我找铺子账簿没找到,是不是大伯拿了?” 每间铺子都有账簿,方便老太太查账用的,但她跨进铺子就没见过账簿,当然,她也没找,以赵广昌的聪明,不可能把账簿放在显眼的位置的。 赵书砚偏头,“阿奶让你问的?” “对啊,我在大伯屋里找到他的私房钱了,阿奶很生气” 赵广昌有私房钱一事赵书砚是知道的,但比起那点钱,赵广安每年花的更多,因此他就没说过。 此时听梨花问起,赵书砚反问,“三叔没有私房钱?” “没有啊。”梨花斩钉截铁,“阿耶的钱每个月都花完了的。” 老太太疼爱儿子,每个月都会给零用,赵广安能花,不到月半就没钱了的。 赵书砚知道这事,“阿奶偷偷给三叔钱了吧。” 梨花不否认,“都花了。” “你找到的钱是我爹这些年的工钱。” “我不信,大伯每个月五百文工钱,一年到头也就几贯,给大伯母买簪子后就没钱了,怎么攒得起几十贯?” “”不料她会算账,赵书砚卡了下,解释,“那笔钱是去钱庄兑的。” “城里的钱庄跑路,他赶在之前兑了些银两出来。” “那大伯手里还有多少银票?” 赵书砚摇头,“没了。” “我不信。” “”赵书砚没辙,“那等我爹回来你问他。” 肯定要问的,那段记忆里,赵广昌一直说自己穷,先逼得族里老人自尽,然后撺掇族里卖孩子,遇到权势人家,慷慨的拿了五百两以示诚意。 想想分崩离析的族里人,梨花为他们不值。 所以,无论用何种办法她都会把那笔钱抢过来。 只是她翻遍大房的行李也没找到五百两的踪迹,看来还得让老太太出面。 她转身,“我和阿奶说去。” 车棚坐着的人多,梨花挤到老太太身侧,面对面坐她腿上。 “阿奶,刚刚大堂兄给我说了个事。”她搂住老太太脖子,贴到老太太耳朵边道,“大堂兄说大伯近些年攒了五百两银子。” “什么?”老太太震惊。 梨花捂她的嘴,“小点声,大伯知道大堂兄告密会打他的。” 老太太眨眨眼,示意梨花松手,错愕道,“不能吧。” 一亩良田也就十两钱,老大真有五百两,能买五十亩地了,他为何不买地? 再者,就那两间铺子,怎么可能挣那么多钱? “真的。”梨花用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大伯贩卖私盐。” “!!!” 贩卖私盐可是犯法的,老大疯了不成?老太太瞄一眼长孙,“你大堂兄怎么说的?” “大伯结交了南边的商人,托他们运盐去南边卖,收成五五分。” 盐税苛刻,好多盐铺做私盐买卖,只是明面上不说而已。 第42章 042鼠疫渐渐起老鼠不怕人 车棚里坐着县令外甥,老太太怕他听了去,按住梨花的手,“你大伯回来我问问。” 老大刚接手铺子时她就反复警告他不得做违法的买卖,赵家曾经穷得揭不开锅,田地是丈夫挑着担子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贩卖私盐的事被查出来,这些年就白干了。 她从不贪得无厌,这辈子小富即安已非常满足了。 怕梨花不知道其中利害,老太太耳提面命,“这事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梨花乖乖点头,“我谁都不说。” 老太太犹不放心,接下来梨花在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生怕梨花离开自己的视线。 其他人瞧见了,不由得敲打元氏,“三婶素来就疼十九娘,你觉得委屈就分出去单过,要是把三婶折腾出什么病来,没有你好果子吃。” 离家至今,老太太虽嘴巴毒了些,但为人真诚,不摆架子,都不希望她出事。 元氏心里发苦,面上还得装作受教的模样,“我已经骂过文茵了,她不会多话了。” 扪心自问,那番话若是换成梨花,老太太铁定夸梨花孝顺,惦记亲爹的安危,但因不喜文茵,所以文茵说什么都是错的。 追根究底,还是她连累了女儿 不过不是翻旧事的时候,几头牛跑了二十多里地就不肯走了,梨花转达老村长的意思,“老人孩子坐车,其他人走路,边走边喂牛喝水。” 烈日似火,地面渐渐升温,元氏感觉脚底发烫,脸上的汗像淋了雨似的。 其他人也不好受,夏天打光脚的人多,太阳一晒,地面像火炉似的,好多人受不了,跑到车前跟老太太借草鞋。 “三婶,我的草鞋坏得不能穿了,能不能借你的草鞋给我穿几天啊” “三婶,我的脚快被烫熟了,借我一双啊” “三婶,我借一只左脚的鞋子就好。” 妇人们围着车,七嘴八舌的开口,老太太被脑得头疼,取下一竹竿的草鞋递过去,“借你们穿两天,到奎星县记得还我。” “没问题,我已经让八郎割草去了,一得空我就编鞋” 老太太一双没给自己留,“尺码你们自己试” 半天过去,她们已经离丰迩镇的山有点远了,但抬头还是能看到南边升空的烟雾,梨花让二堂爷他们趁早把水桶做出来,大火一起,那些勉强能撑过去的村子肯定会搬走。 往北的人会越来越多,水会是生存的关键。 二堂爷的脸掩在蒲扇下,声音中气十足,“我让你堂伯砍竹子去了,竹篾削出来就能做。” 梨花道,“车上会有些颠簸,堂爷爷你小心点别伤到手了。” 二堂爷坐起,“不歇了?” 他让儿子去前头找竹林砍竹子,琢磨着要在竹林休息呢。 “不歇,咱有菽乳和菽渣饼充饥,到奎星县再说。” 老吴氏蹙眉,“如厕怎么办?” 她已经憋了许久,就等休息间族人挖坑搭茅厕了。 梨花道,“找个阴凉的地解决了就是。” 老吴氏看向茂盛的树丛,“会不会有难民?” “多找几个人作伴。”梨花解释,“丰迩镇周围的村民们都会北上,肯定会造成城门拥堵,咱们走快点,争取明早进城。” “明早能到?” “能。” “那咱走快些。” 宵禁后,官差不管城外的事,难民们一多,她们得随时提防那些人扑过来,一晚都不踏实,如果明早到的话就不用在城门外过夜,再合适不过了。 其他人也这么想的,因此除了如厕,所有人都闷不吭声的前进。 奎星县和青葵县接壤的地方有个村寨,官道横穿这个村,车辆进去时,村里已经没人了,似乎来过山匪,院门敞着,院里一片狼藉。 进村四五米有一口井,井边枯死的杂草里躺着数具尸体,甚至还有两个孩子。 蚊虫苍蝇嗡嗡嗡的到处都是。 赵大壮振臂,“把口鼻捂上。” 老太太做幂篱的事传开,其他人纷纷效仿,裁布料缝了块长条形的巾子,以捂口鼻用的。 妇人孩子们嫌恶心,动作极快,有些汉子不当一回事,“本来就热,再把口鼻捂上,闷都闷死了。” 二堂爷戴上幞头,坚持不肯用巾子,“我不说话便是。” 赵大壮劝不住,眸色一凝,“谨防屋里有人,大家抄起家伙盯紧了。” 仍是年轻人围着车走。 赵铁牛锄头上的腥味还没散,盯紧身侧农家小院,声音微肃,“里边有动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不小。 赵大壮听了听,“咱们走咱们的。” 蓦地,院里的堂屋门拉开,一双瘦得像柳条的手从门槛上伸了出来,“救救命。” 所有人不期然的望过去。 一个头发凌乱,面容模糊的脑袋探出门缝,低沉的喊,“ 老鼠,有老鼠” 还没说完,两个尖尖的小嘴突然从他后背蹿到头顶,睁着黑黢黢的眼看着他们。 孩子们失声尖叫,“老老鼠” 好大的老鼠,肚子圆鼓鼓的,尾巴又长又细,嗅着那两撮胡须,呲起尖锐的牙咬向那人颅顶。 那人眼神发直,脖子僵硬的伸着,似乎仍在挣扎。 两只老鼠迅速撕咬着他的头皮,血咕咕的往外冒,几下后,那人缓缓趴下,老鼠舔了几口血,嗖的蹿到门背后不见了。 族里人自认看惯死人,对尸骨已无动于衷了,然而这副画面却让他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时值午后,没有风,空气里的臭味熏得人想吐。 “哇”赵铁牛没忍住,双腿一开,弯腰吐出声来。 老太太缩回脖子,提了提口鼻上的巾子,面有忧色,“会不会有鼠疫?” 古人常说大灾必有大疫,从近溪村到青葵县,路上没见过什么老鼠,而这儿,老鼠体型庞大,竟开始吃人了。 屋里的窸窣声变成了清晰的叽叽叽的声音,明显还有不少老鼠。 梨花打了个哆嗦,“咱得快点走。” 那段记忆里,戎州境内却是闹鼠疫了,不过是在蝗灾后,但看刚刚的情形,鼠疫怕是这时就开始了。 她喊赵大壮,“五堂伯,让大家伙看紧水桶,绝不能让蚊虫苍蝇靠近盖子。” 赵大壮大声传达。 车辆往前,又看到好些老鼠趴在刚死没多久的尸体上啃食,车轮碾进,它们缩着尾巴退后,随即又继续撕扯腐烂的肉。 梨花道,“看背篓里是否有艾蒿,熏上。” 二堂爷守着背篓,手往背篓一捞,捞了一大把艾蒿出来。 牛招蚊,这些艾蒿是给牛用的,但因今个儿没休息,所有都留着的。 艾蒿的味道弥漫,老鼠钻进了屋里,道上的苍蝇也少了很多,梨花不敢松懈,“大家注意脚下,千万别被老鼠咬了。” 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到村尾时,那儿的景象更渗人。 几十只老鼠宛若滚进血水池里洗了澡似的,干涸的毛看得人脊背发凉。 它们不怕人,看到她们,甚至跃跃欲试往前爬了几步。 握着艾蒿的二堂爷心惊胆颤,怒吼一声,“烧死你们!” 说着,把手里的艾蒿往老鼠堆一扔,老鼠四处逃窜。 黑溜溜的身影让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二堂爷道,“老鼠如此猖獗,未来几年怕都没安宁日子过了啊。” 农户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老鼠肆无忌惮,即使种子撒到地里也被老鼠刨出来吃了,哪儿有收成可言。 梨花道,“到戎州城就好了,五堂伯,待会你们点把火,把这个村子烧了。” 鼠疫传播得快,就怕后面的人没防备进屋休息着了道。 赵大壮应下,“好。” “点火前喊几声,点了火就走。” 建村时为了隔绝火灾,村子四周都是空地,火烧起来不会蔓延。 车子驶出村几百米,赵大壮朝村里喊了好几声,确认没有人出来才一把火点燃了村尾的茅屋。 火势一起,叽叽叽的声音越大了。 他怕老鼠跑出来,急忙回到队伍里,“赶紧走。” “村子烧起来,我娘她们怎么办?”赵四娘担忧起来。 明家人全在后头呢。 老吴氏训她,“以你婆家人的德行,一进村就会进院里翻东西,不烧村,等她们进屋被老鼠咬啊” “就怕我娘领会不到我们的好心。” “管她领不领情”老吴氏还没把明家人放在眼里,“只要她们不染上鼠疫传给咱就好。” 其他人附和,“是啊,瘟疫盛行,比饥荒还恐怖。” 别说村里没人,就是有人,这把火也是要点的。 “十九娘,咱们这路去奎星县肯定会碰到途径此地的人,会不会染上病啊” 梨花也在琢磨这个,“再走两里地就不走了,都去挖草药” 之前让刘二买的治风寒的草药,治鼠疫怕是不行。 赵大壮传话,“草鞋和水桶的事先放一放,挖艾蒿,连翘,苦地丁去” 村里人有自己常用的草药,赵大壮说的这几种是山里最常见的,孩子们也认识,梨花道,“八岁以上的孩子也去。” 两里外是奎星县地界,山高路险,山地顺着山脉呈梯田状。 闹灾的缘故,地里长满的荒草,一眼望去,分不清是地还是荒山,连那山里的茅草屋都像无人居住的荒屋。 “三娘,你发现了没?”老太太觑视着周围,幂篱下的眼满是凝重,“从村子到这竟没死尸” 太不寻常了。 梨花也觉得可疑,“会不会死在村里了?” “不像。”老太太按住跳得厉害的眼皮,“白茅高深,你让族里人小心点,别被埋伏了。” “堂伯们知道的。”梨花钻去外头,扇子盖在额前挡住刺眼的光,跟赵大壮说,“要不再往前走几里?” 赵大壮也觉得附近过于安静了。 一路北上,时不时就能看到休息的人,亦或者发臭发胀的尸体。 然而进入奎星县后,没碰到任何人的迹象。 他高呼,“接着走。” 第43章 043染上瘟疫产生分歧 太阳像个火球居高不下,天地成了蒸笼,晒得人双颊通红,双脚发胀。 脚上的草鞋像烙铁勒着脚背,烫得人挣扎不得。 偏偏还不能脱,一脱鞋,滚烫的地面能把双脚烫废掉。 梨花在车板上站着说了几句话而已,鞋子像沸水里煮过似的裹得脚疼痛不已。 顾不得不雅,进鹏就脱了鞋,“外面太晒了,大家伙怕是吃不消。” 她从篓子里挑出几双棉袜套脚上,跟老太太说,“我去树丛里瞧瞧” 老太太热得挥不动扇,脸上的汗像水流似的,听到这话,后背一凉,“去哪儿?” “我年纪小,真碰到人,他们不会太防备。”她重新穿上鞋,抱起镰刀走了出去,老太太抓她的手没抓住,大急,“让你堂伯他们去啊。” “我佯装如厕,很快就回来。” 她跳下车,捂着幂篱闷头跑,车边的人纳闷,“十九娘,去哪儿?” “如厕。” 牛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梨花很快与他们拉开距离,然后找了处茂盛的草丛钻进去,赵广安不放心,把牛绳给人要追,赶车的刘二叫住他,“东家,三娘子心里有数,你莫担心。” 和梨花相处久了,知道她有勇有谋,刘二道,“咱们顾好人就行。” 周围环境诡异,赵广安心里不踏实,转身找妻子的身影,“三娘走得急,你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邵氏扶车走在最后面,连日赶路,脸上不复往日神采,双目亦空洞无神得很。 听了丈夫的话,她茫然地朝前看了眼,然后低下头去。 没有半点要追闺女的意思。 赵广安火大,“我和你说话呢。” 邵氏抿了抿唇,脑袋又垂低了几分,老太太看在眼里,不愉道,“罢了,三娘会回来的。” 这些年,邵氏对梨花不闻不问,便是梨花生病,她首先担心的也是梨花会不会伤害儿子,这样的人,哪儿指望得上,老太太安慰儿子,“你好好赶车,三娘聪明着呢。” 话音刚落,就见路边的草晃了晃,梨花满身是草的出来。 “三娘,没事吧。”赵广安焦急问道。 “没事。”梨花抖抖衣服上的草,然后跺脚,“咱们走到前面转弯就休息一会儿,堂爷爷,看咱还有多少艾蒿,全部熏上。” 赵大壮心惊,“你看到老鼠了?” “没有。” 但草丛里的死尸身上皆有被啃咬过的痕迹,见牛车驶近,她摘了幂篱,然后开始脱衣外衫。 赵广安见状,忙让大家伙闭眼,给她找干净的衣衫,“你看到什么了?” “草丛里全是死尸”梨花沾过 草丛,怕染上鼠疫,衣衫鞋袜都不准备要了。 见她当着这么多人就脱衣服,老太太不知说什么得好,找出梨花的鞋下车,“要不要去车上换?” 梨花一怔,看向闭眼的族人,“衣服不干净,弄脏车子怎么办?就在这儿换吧。” 衣服鞋袜可能染有瘟疫,梨花将其丢在路边,让刘二点火将其烧了,跟赵大壮道,“挖草药估计来不及了,待会挑几样清热解毒的草药熬水,今个儿起,所有人都得喝。” 她道,“牛也得喝。” 赵大壮没有经历过瘟疫,但二堂爷记忆犹新,“对对对,牲畜最容易生病,绝不能让它们乱吃草” 梨花继续道,“鞋子踩过地,可能染病,休息时,用石膏泡水擦洗一下鞋和车板” 她细细回想那些人怎么应对瘟疫的,“待会腾一只桶装水专门用来洗手,大人孩子,进食前必须洗手,谁若觉得不舒服趁早知会一声,咱好做出应对。” 沈七郎听她说得头头是道,问老太太,“十九娘学过医术?” “说书先生教的吧,她爱去茶馆,接触到的人多。” 沈七郎不曾去过茶馆听书,但也不曾听闻哪个说书先生懂如此多,“十九娘若是男儿,必有番作为。” 这话老太太认同,毕竟她是老三的种,“乌蒙县可有治瘟疫的法子?” “乌蒙县没有闹过瘟疫,但我在一本书上见过,前朝以黄芩,连翘,黄连,薄荷,甘草等中药配方治鼠疫,当然,其中还有几味不常见的药材我已经不记得了,但若有生石膏,泡水喝也有功效。” “是吗?”老太太大喜,赶紧跟梨花说这事。 石膏水是用来制作菽乳的,家家户户都有,但逃荒时忘了。 眼下只有行李最齐全的人家有。 想到这,元氏又有怨言了,从铺子出来时,大房的好多行李没有拿,刘二回城时,她仔细形容了遍哪些是大房的行李,让他务必带出来。 结果赵二壮回到庙里,大房的行李只有几双鞋。 当然,不止大房,好多人家的行李都在铺子没搬出来,元氏怨梨花,其他人都怨赵广昌。 “我家那点石膏被我用布包起来放罐子里挑出来的,广昌兄弟要是肯回铺子,就拿出来了。” 村里人不用石膏泡水喝,因此没了解过它的功效,此时听沈七郎一说,都有点后悔了。 “可不是吗?没有就算了,明明有,就因他头脑发热给弄没了,你说咱染上疫病可怎么办啊?” “十九娘不是备了许多药材吗?或许会管用” “幸好有十九娘,真由广昌兄弟折腾,咱估计都得死。” 虽然梨花传达的是四叔的话,但她不阳奉阴违,桩桩件件都是为族里好。逢老太太嘹亮的宣扬梨花钻草丛的目的,族里人感念她的好,“我看十九娘的幂篱丢了,我给她重新缝一个去。” “我给她缝口鼻巾。” “那我给她编双草鞋,哪日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也有换的。” “她不是长虱子了吗?我给你掐虱子” 听到这些话,老太太心里舒畅得不行,老大靠不住,族长给老三比较好,而梨花做的好事都算老三的,自然要多说说。 她吼完几嗓子后,牛车已经到了转弯处。 考虑地上有老鼠爬过,车板就不卸了,直接架釜底熬药,顺便给牛喂点石膏水。 赵广安刚兑好水,给牛熏蚊虫的二堂爷忽然大叫,“二十四郎,快来瞧瞧,牛好像不好了。” 这头牛买过手就病恹恹的,换作平日,肯定要找卖牛人退钱的,但买牛时他们左挑右选,这头牛已是最精神的了,真退了钱,行李怎么办? 所以想着喂草药养着。 不成想撑不住了。 二堂爷挥了挥手里冒烟的艾蒿,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呀?”他看着赵广安,脸上的皱纹愈发深邃。 赵广安倒了点石膏水喂它,“它没有乱吃东西吧?” “没有,它一低头嗅草九郎就打它。” 庄户人家,攒几十年也舍不得买头牛犁地,尽管这次买牛他没出什么钱,却也是他全部的积蓄了,“广安啊,它不会死吧?” “我喂它石膏水试试” 石膏水喝了两口就不喝了,赵广安皱眉,“过会儿给它喂点药看看。” 二堂爷急忙去催熬药的人,都知他紧张这头牛,药一熬好,立即给端过来了。 药汁黑漆漆的,装在盆里,牛低头闻了闻,却是不喝。 二堂爷着急,“喝啊,喝了就好了。” 牛眨眨眼,慢慢趴了下去,随着它这一趴,车板倾斜,车上的背篓箩筐全部颠了出来。 族里人忙伸手托住,“它不会要死了吧?” “不会。”二堂爷不相信这个事实,把艾蒿给赵广安,自己端起盆凑到牛嘴边,用哄孩子的语气哄道,“乖啊,喝药,喝了药就好了。” 牛仍是眨眼睛,脑袋贴着地,像困极一般。 二堂爷去掰它的嘴,赵广安及时制止他,“小心它咬人。” “都病成这样了怎么咬人?”二堂爷甩开他的手,赵大壮也过来扶他,“堂叔,咱们不是大夫,找不着病因,万一是瘟疫怎么办?” 其他几头牛拴在树底下的,虽累极,却不像这头牛露出死态。 他喊赵广安,“你去看看牛的情形如何,我让人把这头牛牵远些。” 二堂爷脸色煞白,“你们不管它了?” 几十年前也发生过瘟疫,人们害怕村子里的人跑出来祸害人,连村带人全烧死了。 逃荒路上听说这事,只觉得庆幸没进村乞食,上了年纪再想,何其残忍啊。 赵大壮冷静道,“若是疫病,咱们也无法。” 刚刚梨花让他过去特意嘱咐了些事,族里若有高热咳嗽之人,必须单独一辆车赶路,人是这样,牛也如此。 “堂叔,你先去洗手吃点东西,然后把口鼻巾戴上” 这么多人,就堂叔脸上没有遮掩之物,赵大壮怕他染病,唤熬药的人,“给堂叔端碗药过来。” “没病喝什么药。”二堂爷固执地推开赵大壮,“你们怕它生病我不怕,我牵它走。” 说着,抱起地上装药的盆,解开树上的绳子牵在手里往后走。 赵大壮无措,喊堂弟过去劝劝,“疫病不是小事,让堂叔别置气。” 没人希望牛倒下,可它真要走不动了,只能扔下它。 梨花说了,这种时候的牲畜吃不得。 “我爹的性子你也知道,除了四叔的话,没人说得动,我尽力吧。” “我让三婶她们也劝劝” 老太太守着人分食物,顺道提醒孩子们洗手,得知堂兄离了队,她来气,“是赌气的时候吗?牛没了再买,人没了怎么办?他人呢?” 赵大壮指着后头,“在那边。” “我去劝劝。” 不少晚辈都围着二堂爷劝,二堂爷脑袋一扬,谁的话也不听,老太太过去就一阵骂,“赵柏树,你要死我不拦着,但你能不能连累其他人?” 她一开口,晚辈们齐齐退开。 “一头牛让你护成这样,亲儿子怎么不见你护着呢?”老太太满脸鄙夷。 二堂爷面红耳赤,“你乱说什么?他好好的” “你说他好就好啊,保不齐已经染上瘟疫了呢” 二堂爷竖眉,“你诅咒谁呢?” “草丛里全是死尸,保不齐染上瘟疫死的,咱们在这儿逗留这么久,染没染病谁知道?”老太太瞪他,“染病也好,就当给牛陪葬了。” “” 自古以来,哪有给牲畜陪葬的?二堂爷被骂得脸色胀红。 “牛不行了,咱给它挖个坟埋了它,至于非像爹娘过世死在它榻前才算尽孝?” “”都是些什么话?二堂爷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不是你家的牛你当然这么说了?” 他这一辈子恐怕就只有这头牛了,再也买不起另一头牛。 老太太斩钉截铁,“要是我家的牛,我当场杀了它让大家伙打牙祭。” 二堂爷怒火冲天,“杀牛是犯法的。” 这头牛是耕牛,官府命令禁止宰杀耕牛,一经发现,处以刑法,二堂爷骂她,“亏你还是地主,竟连这点都不知道!” “人都活不下去了还管其他作甚?”老太太一副 看蠢货的眼神看他,“我说赵老二,你也是荒年里存活下来的人,怎么这么天真呢?” 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能活下去,人都能杀,何况是牛了。 老太太懒得跟蠢货磨嘴皮,“赵老二,我劝你老实些,你要再矫情,我让大壮敲晕你丢车上你信不信。” “” 二堂爷气得哆嗦,指着老太太鼻子,“你” “你什么你?大壮” 赵大壮左右为难,却见刘二两步上前,手在二堂爷脖子后一敲,二堂爷立刻晕了过去。 众人:“” 赵大壮回过神,赶紧上前扶人,“刘二,你看牛是不是不行了,若不行了,咱找个地给埋了。” 其他人怔怔的,“不宰来吃了?” “有疫病。” “哪儿有了?”族里人节省惯了,嗖饭都舍不得浪费,何况是几十上百斤肉,老秦氏道,“这头牛早就不行了,跟瘟疫没关系,与其埋了不如杀来解解馋。” 她搬出老太太的话,“三嫂子也是这么说的。” 老太太点头,问刘二,“你看是疫病吗?” “不好说。”刘二摸摸牛的脑袋,“不如再等等?” “等什么?”老秦氏道,“别没疫病拖出疫病来,我觉得直接杀了吧。” 恰好走累了,吃牛肉补补身体。 老太太不赞成,瘟疫散播会感染所有人,她问赵大壮,“你爹怎么说?” “四爷爷说谁敢吃肉就把他逐出族谱。”梨花扒着赵广安的胳膊走进去,“你们要死他不拦着,但不能拖累其他人。” 哪儿就拖累了,族里人觉得老村长谨慎过头了,“这头牛没死呢,埋了?” “让它歇一会儿看能否站起来吧。” 赵广安抱了干草,牛嚼了一大把,开始喝黑不溜秋的药汁了,族里人惊讶,“它好像好了。” 第44章 044记载疫病越来越多的人出现症…… 赵广安又往药汁里倒了点石膏水,“大家也喝点。” 除了熬药,另外煮了几桶水,重新上路时,牛已经能走了,不过速度要比其他牛慢。 为了配合它,队伍行进慢了许多。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牛有了好转,二堂爷却不好了,他坐在两个箩筐间,先是剧烈咳嗽,然后发起高烧来。 吓得同车的人跳车逃跑,“堂叔,堂叔好像染上瘟疫了。” 发烧咳嗽是风寒症状,可大热天如何会染风寒?除了瘟疫,大家想不到其他。 “我们都喝药来,堂叔没喝,他也没喝石膏水,也没戴口鼻巾。” “怎么办呀?” 除了赶车人,其他人都跑了,问老村长拿主意。 梨花道,“先给堂爷爷喝药” “谁敢啊”疫病是要死人的,哪怕是二堂爷的儿媳曹氏也纠结起来,有人推她,“还不快去。” 曹氏眼神闪烁,“我我也染病怎么办?” 孝顺公婆天经地义,哪怕染病也得过去,眼看族里人变了脸,梨花道,“割些草做成蓑衣穿着过去。” 做蓑衣需要时间,曹氏端着药走到车前时已经好一会儿后了,二堂爷烧糊涂了,嘴里喃喃自语说个不停,喝了药人也不见清醒。 曹氏喊了几声爹也没回应,问梨花,“现在怎么办呀?” “你和堂叔合力,把堂爷爷放进背篓里,然后用艾蒿水把车板擦一遍。” 曹氏照做,回来时,其他人心照不宣的抱起孩子与她隔开距离。 她顿觉难过,“我会不会染上病啊?” 梨花答不上来,“你把衣服脱了放背篓里,然后用石膏水擦手,二十里地后再给堂爷爷喂药。” 走了约四里路,二堂爷醒了,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一路都不说话。 他坐的牛车离队伍十几米远,前头的人怕他心灰意冷,鼓励他,“沈七郎是读书人,说前朝就是用这个方子治疗疫病的,你多出几碗药会好的。” 二堂爷恹恹的睁着眼,问赶车的儿子,“牛怎么样了?” “好多了,爹,口鼻巾在他兜里,你自己戴上啊。” 他神志不清那会,担心他戴上口鼻巾喘不上气就没戴,现在要戴了。 二堂爷手伸进衣兜,摸出一坨黑布,“什么味儿这么臭?” “药汁泡过的口鼻巾,十九娘吩咐的。” 想到老太太骂自己的那番话,二堂爷没说什么,口鼻巾一戴上,问儿子,“我能出去吗?” 背篓上宽下窄,坐在里面不舒服。 赵十一郎听到亲爹没了心气的话红了眼眶,“十九娘说无论谁生病,得喝四天药再说。” 换作以往,二堂爷就扯着嗓门骂了,这会儿静得很,“那我睡一会儿啊。” “旁边桶里有水,渴了您就喝” 见公爹醒了,曹氏忙挤到车棚边,“十九娘,我爹醒了是不是就不用喂他喝药了?” “嗯,不过得送药。” 气候不好,以后生病的人会越来越多,梨花找出纸笔,跳到赵广安所在的车上,“阿耶,让铁牛叔来赶车,你先记录堂爷爷的病症。” 赵广安费解,“为何?” “咱记下症状,将来遇到相同的症状就知是哪种病了?” 赵广安喊赵铁牛,然后跟梨花下车,“你堂爷爷多半是疫病,咱不可靠太近了。” “我知道的。” 她们走到第八辆车后,梨花问,赵广安负责写。 “堂爷爷,你额头还烧吗?” “不烧了。”二堂爷应了句,见梨花仰起脑袋等着,摘了口罩,鼓足劲儿道,“好像不烧了,但头痛得很。” 梨花看赵广安,“记下了吗?” “等一下。” 二堂爷继续喊,“心跳得很快,吸不上气” 他拍着胸口,喃喃自语,“我不会要死了吧?” “不会的。”十一郎低头拂去眼泪,“大兄还没回来呢。” 八娘杳无音信,大兄又未归,阿耶再没了,他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了,他问梨花,“咱到奎星县能给我阿耶找大夫瞧瞧吗?” 家里的钱都买了牛,现如今只有梨花家有钱。 “好。”梨花继续问,“四肢可有不对劲的地方?” “腿在哆,背上很冷,很想吐。” 二堂爷不知道梨花为何问这些,但像她阿奶说的,他这把老骨头死了不打紧,不能拖累别人,想着,他攀着背篓站起,“我自己走吧,车子给族里人坐。” “堂叔你坐着。”赵大壮插进话,“我们走路就好。” 谁都有年老生病的那天,谁都希望能被照顾好,族里人道,“是啊四叔你安心坐着,治好病比什么都强。” “是啊,我们身子骨硬朗,走会路没什么的。” 然而到了傍晚,咳嗽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连孩子也出现的高热症。 “十九娘,眼下如何是好?” “按照我之前说的,生病的人坐去后边,一辆车不行就两辆” 天黑时,梨花统计,生病的人高达二十几人,除了个别人浑身疼痛,多数人的症状都差不多。 想到孩子体弱,梨花跟老太太商量把孩子们接来车上。 这话遭到沈母反对,“他们或许已经染病了,过来传给咱怎么办?” 她们待在车棚没出去过,因此声音中气十足的。 缝口鼻巾时,出于好意,梨花送了三块给她们,不 过人家似乎并不念她们的好。 梨花当即冷了脸,“婶子,当时答应带你们去奎星县,并没指定你们坐哪辆车,你若不想跟我们同路,离去便是。” 她是想拿到过所离开戎州,却也不会认人拿捏。 她问沈七郎,“你怎么说?” “牛车是你们的,你尽管安排。”沈七郎扯他娘的衣袖,“赵家也不容易” “我们就容易了?”沈母像中了邪,大力推他,咆哮起来,“我们好心帮衬路边难民,结果害死了你爹不说,还让你兄嫂死得那般凄惨” 提到过世的家人,沈七郎眼里起了雾,“都是我的错。” 是他头脑发热给孕妇点心以致被人盯上,是他害死了家人,“娘,你打我吧。” 沈母别开脸,眼泪流个不停,忽然,一双小手伸过来,缓缓擦拭她眼角的泪,沈母崩溃,“我的大郎啊,娘没有照顾好元宵啊” 梨花看她一眼,出去让人把没生病的孩子抱过来,然后让人在车棚前后挂上两层帘子,让孩子们尽量待在车里。 另外,她让赵广安写了份契约书,若沈七郎不能帮她们办到过所就卖身为奴服饰她们。 沈母骂梨花诡计多端。 梨花满不在乎,“这还是婶子你给我提了醒,你娘家兄弟是县令,进城后故意刁难我们怎么办?” 她提醒沈七郎,“别忘了把手实给我。” 拿了沈家手实,不怕沈母过河拆桥。 因着这事,一晚上沈母都垮着一张脸。 翌日,在离奎星县县城十来里的官道上,终于看到了活人的影子。 族里人非但不兴奋,反而更愁了,梨花撩帘子出去后,赵书砚指着前面说,“那些人在咳嗽。” 且咳嗽得很严重。 一夜过去,族里没什么人咳嗽了,但头疼症没得到缓解,为了尽早进城,所有人都强撑着的。 梨花听到咳嗽声了,“咱们的艾蒿还有多少?” “没了。” 艾蒿随处可见,因此备得并不多,赵书砚道,“药也喝完了。” “那找块阴凉地熬药。” 前几天歇息,尽量往数多草深的地方走,如今顾及疫病,熬药也不会离开官道。 后头的人问梨花,“咱晌午能到吗?” 一宿没睡,大家伙的脸都有些肿,犹记得刚离村那会,彼此还会调侃两句,现在似是习惯了,梨花道,“能,咱们多熬些药,官差不让进的话,咱们就说是进城送药的” 骗人这事已经很熟悉了,族里人应下,“税银怎么办?” “沈家人有钱。” 沈母听到了,又是一通骂,不过沈母长得温婉,即使歇斯底里的骂人,众人也只当她承受不住丈夫儿子的死,不会往心里去,“沈家嫂子,我们的钱买了牛,实在拿不出税银了。” 沈七郎替他娘回,“我身上还有些值钱的首饰,交税银足够了。” 既得了话,就没梨花忧心的了,“咱要多挖些艾蒿回来。” 石膏用得差不多了,药材要留着秋凉后用,暂时只能挖艾蒿,梨花说,“到时把口鼻巾泡一泡。” 药水泡过后再晒,鼠毒会减少许多。 有人问,“我能泡一下衣服吗?我家狗子发了一身汗,我想把他的衣服洗了。” 城里有护城河,还有井,不会缺水,梨花道,“可以,不过要分开泡。” “好吶。” 都知鼠疫会死人,二堂爷生病那会,族里人会怕,随着家里有人高热,他们反倒不怕了。 在路边停留了许久,到奎星县城门口时已经快晌午了。 和青葵县的官差严格盘查不同,奎星县的城门紧闭,难民们或坐或躺在聚在城门前,守着冒烟的瓦罐发怔。 蚊虫飞舞,一眼过去,分不清哪些是活人哪些是死人。 “十九娘,你得瞧瞧” 第45章 045封城不入抢篷子 梨花踮起脚,只看到无数奄奄一息的人。 说是奄奄一息,瓦罐又散发着药材的苦味,还有孩子们沿着城墙追逐打闹。 赵大壮道,“奎星县是不是封城不让进了呀?” “沈七郎。”梨花掀帘,“恐怕得由你出面了。” 难民太多,牛车驶不过去,别说牛车,人想过去都难,梨花道,“我让刘二叔陪你过去看看。” 沈七郎抱着侄子出来,往城墙眺了眼,“不是衙门的人。” 城墙的人穿着盔甲,明显是节度使大营里的,他扶着车板下地,问梨花,“他们不给开门怎么办?” 节度使的官职在刺史之上,而他舅舅不过是个县令。 梨花说,“让他们代为通传,见到你舅舅再说。” 见帘子微动,沈母伸出一只漆黑的指甲来,她跳车,“我也去,婶子你留在车里。” 沈母心神不稳定,万一说错话导致她们进不了城就完了,她摸摸沈云霄的头,“待会别哭啊。” 这孩子,自打上了车就哑巴了,梨花叫刘二跟上,赵铁牛怕难民欺负人,握着镰刀也要去,“三娘,你四爷爷还没好,你不能出事的呀。” “我一小姑娘能出什么事?”梨花展颜一笑,“你想去就去吧。” 不知难民们到这儿多久了,七零八落的撑起了篷子,她们过去时,里面躺着的人抬起头来,“城门开了吗?” “没呢。”瓦罐前的往火里添柴,“睡你的吧。” “朝廷是要我们死啊,咳咳” 十个篷子,八九个都是这种情况,有一两个看她们穿得讲究,探她们的话,“小娘子从哪儿来的?” “丰迩镇” 丰迩镇的火势仍在蔓延,难民们捡柴时看到南边浓烟滚滚,问她,“那边着火了?” “嗯。” “闹瘟疫了吗?” “不知道,但我家人病了。” “就是瘟疫啊。”那人缓缓躺下,声音难掩绝望,“县令怕咱们北上告官,要把我们饿死在这儿啊。” 每当发生冤案,贪官污吏就会阻挠告状的百姓,几十年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梨花垂眸,继续往前走,篷子挨得近,瓦罐下又烧着火,整个人像架在火上烤似的,偶尔还能碰到两具尸骨,许是刚死不久,几个男女抬着尸骨往边上走。 她们一动,附近的人立刻扑过去占地。 没有任何激烈的争吵,也没至死不让的拼搏,那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霸占了篷子。 赵铁牛盯着重新铺竹席的人,小声问梨花,“咱们要不要也抢几个篷子?” 他嗓音粗,一说话,几双眼齐齐瞪着他,赵铁牛虎着脸瞪回去,“看什么看,小心老子挖了你的眼。” “” 以前不知,赵铁牛竟有做恶人的潜质,梨花道,“先去问问能不能进城吧。” 赵铁牛这才收了视线,走过了,跟梨花道,“出门在外,绝对不能犯怵,咱一怵,那些人就以为咱怕了,铁牛叔教你,甭管打不打得赢,打了再说。” “”梨花心里有一疑惑,“铁牛叔,你这般勇猛,为何让岳家人欺负得抬不起头来?” 赵铁牛噎住。 刘二好笑,“他在外凶,回家就软了。” “怎么可能?”赵铁牛气急败坏的反驳,“我那是孝顺。” “那你可真够孝顺的,孝顺得差点把孩子都饿死了。”刘二挖苦他两句,转而想到近溪村的亲娘,笑容落寞下来,“咱都是一样的人啊。” 他娘对媳妇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儿,他只敢睁只眼闭只眼。 说到底,他是个怯弱的人。 赵铁牛已经在想怎么骂人了,突然看他颓了下来,脏话卡在嗓子眼出不来了,半晌,高傲的扭过头,“我看你比我不如吧。” 在青葵县时,难民们会窝里反,到这儿后,难民们像被人剥了魂儿,木讷,麻木,看不到一丝朝气。 沈七郎也看出来了,“我舅舅是县令,但不是所有事都能做主的。” 梨花没有答话,到城墙底下,让沈七郎跟城墙上的士兵喊话,“直接报你舅舅的大名,别说名讳。” 这么多人被拦在城外,若知他是县令外甥,肯定会朝他发泄近日来的仇恨。 沈七郎不是傻子,仰头报自家家门,托他们给城里的金朝疏传个话,表示愿意拿五十 两作为答谢礼。 有钱能使鬼推磨,五十两是沈七郎能给的最大数了。 城墙上的士兵低头,“你是他何人?” “外甥,亲外甥,我娘也来了。” “稍等片刻。” 那段记忆里,梨花来奎星县是蝗灾后了,那时守城宽泛,只要交以税银就能进城,眼前为何如此严格她也不知,但只要能进城就行。 城门离衙门远,过了许久,城墙上才露出个儒雅的脑袋。 “七郎”那人眉眼和安静的沈母有些相似,应该就是县令了。 见到熟悉的面庞,沈七郎鼻尖一涩,落下泪来,“舅舅” 那人朝远处看了眼,扔下一团纸和墨,沈七郎展开,上面是舅舅的字迹。 【那些牛车是你们的?沈家族人知道那事了?】 姐夫家富裕,看那行头,怕是把族里人也带上了,金朝疏皱起眉。 沈七郎摇头,捡起墨在背面回复,【我爹和兄长过世了,那些是好心护送我们进城的,舅舅,我答应带她们进城】 梨花不识字,偏头看刘二和赵铁牛,两人摆手,“不认识。” 梨花适时出声,“最近好多人生病,我们挖了草进城卖。” ‘药’字她没说,而是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金朝疏看向说话的小姑娘,小姑娘口鼻捂得严严实实的,声音却不露怯。 梨花拍沈七郎,“你问沈七郎就知道了。” 沈七郎没忘记契约书,点头。 “有多少?” 梨花竖起两根手指头,接了个“车”字。 基本都是艾蒿,但艾蒿水能熏蚊虫,还能治咳嗽,梨花跟沈七郎说,“只要允许咱进城,药材就是衙门的。” 沈七郎写下,等城墙上放下绳子后,将纸绑在绳子上。 金朝疏看了后,诧异会有心思这般活络的小姑娘,金朝疏直起身,和身侧的士兵说了两句,士兵弯腰看了看,跟金朝疏嘀咕两句。 金朝疏换新纸回复,沈七郎看了后,转述给梨花,“让你们的人过来,城门一开就往里面跑。” 这么多人,牛车不可能过得来,梨花没有说其中的难处,朝城墙的人点头。 赵铁牛扯她胳膊,小声道,“到处都是篷子” “抢出一条道来。” “”赵铁牛怀疑听错了,难民成百上千,他们敢抢,那些人联手对付他们怎么办? 刘二没想那么多,低低道,“就按三娘子说的办,不过最好等天黑。” 赵铁牛踹他,“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咱们人多怕什么?” 梨花让沈七郎问士兵,“天黑行吗?” 士兵看了纸团点头,“到时你喊一嗓子。” 进城的事有了眉目,梨花先回去了,一到车前,赵大壮就迎了上来,“旁边山里堆着许多尸骨,我问前头难民,说染瘟疫死的,族里人害怕,都想走了。” 北上的路不止这一条,实在不行,从邻县绕过去。 梨花道,“好多地方闹瘟疫,咱们能走去哪儿?五堂伯,你找几个人,入夜后把挡路的篷子掀了。” 赵大壮愕然,“会不会引起围殴?” “不会。” 回来时她仔细观察过了,谁拳头硬那些篷子就是谁的。 入乡随俗,她也遵从这个原则,硬抢。 赵铁牛打探消息没回来,梨花自顾洗手换口鼻巾,车上的沈母探出头,“看到你舅舅了吗?” “看到了,咱天黑后进城。” “他怎么样?” “比上次见着瘦了些。” 沈母眼眶泛红,“也不知你舅母她们如何了,可有说你爹他们的事儿?” “说了,舅舅让我想开点,其他事进城后再说。” 天黑能进城这事让族里人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城里有医馆,进了城,生病之人就有救了。 “十九娘,咱们进了城,我大兄他们怎么办?” “铁牛叔已经问去了,这么多人,我大伯他们先来了或许也不知。” “我娘她们呢?” 赵四娘还记挂婆家人,要知道,婆家的行李还在她手里呢。 梨花看向她,老秦氏忙拉女儿的手,“十九娘,你十二堂姐热糊涂了,你不用理会。” 赵四娘在族里排十二,老秦氏故意提排行,就是想让梨花记着她俩是一家人,趁梨花晃神的工夫,赶紧把女儿拉到边上,“什么时候了还惦记她们?耽误时辰,咱都得死在这儿。”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们死吗?”赵四娘嘤嘤哭了起来,“我已经失了一个女儿,不想再失去相公了。” “但也不该你开口,你看其他堂姐问这事了吗?” 族里的态度很明确,不抛弃任何一个姑娘,却绝不会养外人。 “明家人少就罢了,那么多人,族里顾了他们,吃不饱的就是咱自己啊。”人心都是自私的,老秦氏不觉得做错了,“往后莫要再问明家的事了,你婆婆她们追来,你四叔肯定会还那些行李,没追来” 老秦氏叹气,“就算了。” 赵铁牛逛了一圈,没看到赵广昌的身影,另外打听到青葵县李家人还没到。 他奇怪不已,“李家在我们出城的第二天清晨出的城,不该这么慢呀?” 第46章 046进城租房安置下来 李家腰缠万贯,粮水充足,又有通关过所,不用为进城发愁,这会儿没准在哪个驿站歇着呢。 梨花问他,“数过多少个篷子吗?” “两辆牛车并行的话,得踹六十四个篷子,一辆车单独通过的话踹掉三十九个篷子就行了。”赵铁牛不习惯做这种事,“咱真要这么干?” 从小到大,爹娘教他老实做人,不得偷抢祸害人,而如今,却 “不这么做进不了城。”梨花看向烟雾下绝望的面孔,没有半分软弱,“何况世道本就如此。” “他们不肯退让跟咱动手怎么办?” 梨花瞄他,“你说呢?” 赵铁牛搓手,“成,那我豁出去了。” 赵大壮已经找人去了,十六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看着魁梧,得知要踹掉人家的篷子时,都露出不忍之色,“没有遮阳的地儿,他们会不会被晒死?” “咱们不心狠些,进不了城,死的就是咱。”赵大壮心里也不太能接受做这种事,可为了族人,这种恶事必须有人做,他道,“咱不想为恶,无奈篷子挡路,咱不得不那么做。” “就怕那些人狗急跳墙和咱拼命。” “不会。” 去城墙边时,不是没看到霸占篷子撵人的画面,难民们染有瘟疫,估计无力反抗。 他说,“真要于心不忍就厉声轰走他们,咱们的目的是清扫障碍让牛车过去,伤人非咱所愿。” “真能进城吗?” “已经说好了,没问题,不过谨防难民蜂拥而入,此事不得乱说。” 难民们脸上我绝望,但眼里还期待着生机,城门一开,往里挤的人铁定很多,赵大壮道,“你们喝点药,休息一会儿,天黑看我指示行动。” “对了,青葵县城里买的草药跟牛草放在一起,三娘说了,那些药材绝不能交出去的。” “好。” 想到天黑就能进城,所有人都坐在车上假寐,晚霞褪去,月亮高悬,闪烁的星星越来越多,宛若黎明时分。 “怎么还不天黑?” 往日赶路,月亮出来没多久就回去了,今晚却格外漫长。 不知过去多久,月光终于黯淡了些。 “堂兄,走了吗?” “再等等。”赵大壮站起最前边,紧紧盯着前边冒烟的空地。 火堆的烟雾弥漫着,时不时有人影穿梭其间,亦或者抬着尸体走向山间的落寞背影,他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待烟雾里的身影少了许多,才比了个前进的手势。 从近到远,他们每经过一个篷子就会怒吼一声。 如梨花所料,篷子里睡觉的难民们忌惮赵大壮他们的凶恶,灰溜溜的抱起行李就走了。 也有不服想打 人的,刘二蹿到他身后,往他脖子一劈,人顿时两眼一闭晕厥过去。 旁边篷子里的人瞧见了,嘶哑道,“你们到城门口也进不去,前两日有商队来,驻守城门的士兵非说人家的过所有问题,硬是不让进。” 说话的是个老者,衣衫整洁,看着不像穷苦人。 赵大壮踹翻篷子,将搭篷子的草木踢到旁边,回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老者满目凄凉,“没用的,瘟疫刚发生,县令还找大夫开药方,在门口施舍药汁,随着瘟疫传到城里,县令就没出现过了。” 这些篷子就是县令下令搭的,最开始说控制城里疫病就让他们进城,几日过去,没消息了。 老者看着赵大壮,“你们年轻,去邻县吧。” 邻县的县令爱民如子,到那边或许会得到医治。 赵大壮没回,腾出□□米位置就往前去了,那些难民看他们个个凶神恶煞,主动挪地,十几米远的距离,不多时就清理出来了,赵大壮朝身后喊,“过来吧。” 梨花提醒车上的孩子,“口鼻巾戴好了,无论外面发生何事都不能摘,更不能撩帘子出来知道吗?” “好。”赵多田两只手搂着四个比他年纪小的人,“堂妹,你让我们出去我们才出去。” 梨花喊赵书砚,“堂兄,快点。” 难民们看她们车上有棺材,又有一群病怏怏的人,露出同情之色,叹道,“进不去的。” 城里瘟疫没有结束前,谁都进不去。 车上的人目不转睛提防着人,对这话无动于衷,行驶过半时,突然有两个弱小的孩子跪出来,“我爹娘染瘟疫快死了,阿伯,求你施舍点药救救他们吧。” 两人衣服破烂,脸上糊满了淤泥,头发短得贴着头皮,露出一头的脓疮。 “阿伯,我爹咳血了,求您救救他吧” 赶车的是赵二壮,见两个孩子枯瘦如柴,眼泪横流,莫名想到了重病不起的亲爹。 大兄外出,阿耶晕倒,他也像面前的人这般束手无策。 他回头,正想询问梨花的意思,只看梨花目眦欲裂的瞪着自己。 “你想当好人就滚!”梨花站在赵书砚身后,柳眉倒竖,面色冷若寒霜。 赵二壮蓦地打了个寒战,迅速回过头去。 赵铁牛见势不妙,迅速走过去,朝两个孩子吼道,“滚!” 孩子都是人精,看赵二壮面色松动过,可怜兮兮的上前爬,“阿伯,我不想我阿耶死了,求求您了” 赵二壮被梨花看得毛骨悚然,哪儿敢应这话,呲起牙道,“滚!” 两个孩子苦苦央求,见赵二壮态度冷漠,又去跪梨花,“娘子,救救我阿娘吧” 梨花眼神锋利,宛若一把利刃刺向两人心窝,“再说话,我立即把他们杀了!” 看她如此凶,两人心生胆怯,迅速退开。 牛车畅通无阻的到了城门边,许是知道他们不好惹,附近两座篷子的人都挪走了,只留几堆来不及扑灭的火。 梨花犹不满足,“把周围四个篷的人轰了!” “”赵广安震得汗不敢出,跳到车上,低声提醒女儿,“三娘,咱会不会太霸道了?” 过犹不及,真把那些人惹恼了跟他们鱼死网破怎么办? 梨花回以一个放心的眼神,“还不快去!” 刘二和赵铁牛唯命是从,她一催,两人立刻扛起锄头往左侧走。 篷子里的人早就是惊弓之鸟,听到脚步声就慌张的准备腾地了。 确认门口五米内没人了,梨花才招来赵大壮小声叮嘱,“待会牛车先进,你们走最后边,难民们冲过来,你告诉他们等几日城门就会开。” 她想活命,不可能带着难民跟衙门抗衡,唯一能做的,就是散播这个消息,望难民们再撑几日。 她说,“城里有成千上百的士兵,纵使他们冲进这道门,没有衙门允许也是要死的。” 人命如草芥,类似的事发生过不少。 赵大壮严肃的点头,问梨花,“沈七郎告诉你的?” “四爷爷说的。” 他爹做了几十年村长,对这种局势有自己的判断不足为奇,赵大壮道,“待会肯定会乱,你去车里,莫被人拽下去了。” “好,那些人跑过来时,你让他们排队,暂且稳住他们。” 他们不知道开城门是一时的,肯定会仔细收拾行李,趁这间隙,足以让几辆车进城了。 梨花坐去帘子里侧,仰头朝城墙上喊,“开门,快开门啊,我们不想死啊。” 这种话,几乎刚来的人都会喊,没用的,县令担心他们传播疫病,不会下令开城门的。 挪出篷子的人重新找地,不再关注这边的事情了,直到轻微的铜铁声响起,他们抬头一看,紧闭的城门敞开了一条缝,有微弱的光泄出来。 接着,城门敞开四五米,牛车疾驰而过。 “开开了?”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登时往前跑,“进城,我们也要进城。” 一时,难民们顾不得行李了,踉跄而起,急速往前奔。 赵大壮吆喝,“莫着急,排队!” 话音一落,难民们迅速分成两拨,收行李的,排队的,有些人甚至还整理鬓角和衣衫。 赵大壮看得难受,与最先跑过来的汉子道,“关城门是一时的,再过几日,城门就会大敞,不交税银也能进。” “真的?”汉子喜极而泣,“我就知道县令不会不管我们的。” 后面的人涌来,纷纷说起县令的好话来,赵大壮他们顺着队伍往前走,排队的人翘首以盼,见城门缓缓阖上,只当没有牛车害怕生乱,故而缩小缝隙的缘故,偏头催家人,“快点啊,马上就到我们了。” 就在这瞬间,最后一辆牛车通过后,赵大壮他们急速蹿进门里。 哄— 城门重新关上了。 最前边的汉子懵住,使劲捶这道铜铁门,“开门,开门啊,我们还没进去呢。” 门后落了铁拴,那丝微弱的光不见了,汉子后知后觉被骗了,哭嚎起来。 后面排队的人亦回过神,“我就说怎么可能有那么嚣张的人,原来是上头有人。” “我看到城墙上的人给她们扔纸团了,肯定早就商量好的。” 眼看希望起,又看希望灭,难民们死如死灰,“不活了,不活了呀。” 拍门的汉子仍在痛哭,总算收拾好行李的老人挑着担子走来,见城门已关,泛起热泪,“我的错,我的错啊,我要是不拿行李就进去了啊。” 汉子靠着冰凉的城门坐下,老人匍匐跪地,“大郎,我拖累了你啊。” 他身边的女人牵着孩子,不停的抹泪。 汉子抱住头,“不该老实排队的,不该老实排队的。” 和他一样后悔的人不在少数,城门打开后,应该一窝蜂冲上去的。 越想越来气,“都是那群人奸人害的,再让我碰到他们,看我不撕了他们的皮。” 汉子兀自哭了会儿,老人爬到他身边,老泪纵横道,“大郎,我们去邻县吧,继续待在这儿,会死的。” 粮食已经没了,这些天,全靠树皮充饥。 “不走。”汉子抹了泪,扶着老人站起,“那群人说过几日城门就会打开” “他们的话信不得啊。”老人活了几十岁,没见哪家大人活着却让孩子做主的,“咱们去邻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此去邻县路途遥远,阿耶你的身体吃不消的,等吧,再等几天看看。” 老人劝不动他,又哭起来。 城外一片哀嚎,城里也不太好,梨花她们进城就被士兵团团围住。 金朝疏戴着幞头,面色清朗的站在路中央,“药材呢?” 沈七郎扶着沈母下去了,车上就赵家众人,赵大壮指着中间两辆车,“那上面就是。” 金朝疏让人过去把药材搬过来,“棺材里有什么?” 他为官 多年,棺材里有没有东西一眼就看得出来。 赵大壮有些紧张,但这些日子又晒黑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不怎么看得出来,他道,“族里人的骨灰,以及一些拆下来的桌椅板凳,还有一些孩子。” 他们路上砍树做木桶的板子还在,竹篾也卷成一捆一捆的绑在棺材上的。 金朝疏问走近的沈母,“他们可有粮食?” 沈母张嘴就要说话,沈七郎抢了先,“估计有点,我们跟他们一路时,没怎么见他们做过饭。” 沈母迟疑了下,然后点头。 金朝疏跟身侧的士兵说了几句,士兵上前,“南边瘟疫盛行,谨防传染给其他人,你们需去一个地方待几日。” 这么多士兵围着,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赵大壮问,“去哪儿?” 两个士兵上前给众人领路,赵大壮指挥牛车跟着。 奎星县的格局和青葵县差不多,进城后就是岔路,往前是进城的正街,左右两街通往东西。 赵铁牛心里没底,敲棚子,低低问梨花,“三娘,他们不会想杀人灭口吧?” “不会,咱们老实跟着。” 街道两侧站着巡视的士兵,比丰迩镇西村的情况还要紧张,赵铁牛撑着车坐起,“三娘,我们啥时候去戎州?” “过几日吧。” 士兵领她们去的是城东的破屋,除了他们,那儿还有许多人,牛车进去时,有士兵抬着尸体从里出来。 刚死的人不臭,还维持着生前的容貌,赵铁牛看一眼,“三娘,咱们会不会死在这儿啊?” 士兵们穿着盔甲,口鼻处捂着更厚实的巾子,表情肃杀,莫名叫人害怕。 院里有辆推车,士兵把死尸往上一甩,跟领路的士兵道,“今个儿死了九人,怎么还往这边送人?” “他们随县令外甥来的。”士兵看了眼随意丢弃的死尸,“屋里还有多少人?” “三十一人,其中六人不行了,也就这两日的事儿。” 领路的士兵点点头,回头朝赵大壮道,“这十日都得待在这儿不准外出,一经发现,以故意传播疫病之罪处置。” 赵大壮忙不迭点头。 领路的士兵指了指东厢,“去吧。” 赵大壮先去东厢看了眼,里面有六人,都是女子,他跟领路人商量,“我们不讲究,有间屋落脚就行,您看堂屋能住吗?” “随你们。” 这儿的人皆染了瘟疫,多半活不下去的。 之所以说十日,不过是染瘟疫能活的最长时间罢了。 赵大壮感激的颔首,急忙跑向堂屋,里头有十几人,也是妇人和孩子,他招手,“来这边吧。” 近两百号人,堂屋根本塞不下,何况他们还有行李。 妇人孩子怕他们图谋不轨,他们进去时,里面的人抱起孩子就朝东厢去了,有两个半大的孩子躺着没动,估计家里大人没了,自己生了病,没力气跑。 碍于领路人没走,大家都没急着卸车。 车上的粮食说少也不少,万一入了士兵的眼怎么办? 索性,推死人车的士兵一走,领路的士兵也回去了,整个院里也就院门口把守的士兵。 赵大壮走到车前,“三娘,屋里有病人,怎么办?” “把那两人挪到走廊上,然后用药水把屋子擦洗一遍。” 这座院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院落,梨花道,“去后院看看有没有井,有井水的话打几桶,没有的话问守门的士兵哪儿能弄到水。” 每座城都有护城河,奎星县外面还有河流,所以应该不缺水的。 赵大壮让赵铁牛做这事,他则带着人打扫屋子。 东西厢房的人听到动静,悄悄扒着门框窥探,族里人瞪回去,“看什么看,信不信挖了你们的眼。” “”都被关到这儿来了耍什么横?屋里的人撇撇嘴,“这群人哪儿来的啊?” “听口音像是青葵县来的,那么多棺材,不知死了多少人” 来这儿的难民已经待了五天了,想到再有五天就能出去找亲戚,叮嘱家人道,“这帮人看着就不是善茬,咱们离他们远点。” 士兵们害怕她们偷跑出去,派人把守不说,还把所有人的门都拆了,谁要不听话跑出去,他们一下就查得出来。 没有门这事梨花也注意到了,她坐在车里,等赵大壮说屋里干净了才撩帘子让孩子们下车,“下车时不要碰到车轮,走廊有盆,洗了手脱了鞋再进屋。” 孩子们没见过这么大的院子,扭着脖子东张西望,“三娘,这儿就是我们的家了?” “不是。” 这儿只是暂时居住的地方,往后几天,必须租个宅子安置才行,她说,“咱先住着,之后搬到北边去。” 要去戎州城必须北上,宅子租到北边更合适。 孩子们进屋后,梨花让人把牛车围起来卸车,这样其他人就看不清车上的东西。 “十九娘怎么这么聪明?”族里人佩服梨花的周到,“换作我,我可想不到这点。” 第47章 047深巷杀人找到出租的房子了…… 妇人们一围,男人们迅速卸车。 车板搁在走廊上,其他物件通通搬进屋,几头牛则牵去后院。 梨花让人把堂屋连接后院的墙凿了,方便看牛,凿墙时,守门的士兵听到动静,偏过头来,“干什么?” “牛发癫,撞墙上去了。”梨花张口就瞎说,族里人纷纷掩护,“咱的牛路上就不好,这会儿吐白沫呢。” “晦气。”士兵嫌弃的扭过身,“真不知道为何让这群人进城。” 没有这群人,待院里的病人全死完他们就能离开,眼下来了人,还得守十天,十天后这帮人死了还好,没死的话,他们还得继续守着。 见两人扭过身,梨花让人继续。 大家有锄头,凿墙不算费劲,凿出三四米宽的位置后,牛绳往廊柱一拴,屋里看得清清楚楚。 墙壁是青石砖砌的,凿下来的墙正好砌灶,赵大壮寻了个位置,问梨花,“今晚可要生火煮饭?” 前院亮着火堆,后院则不怎么明亮,梨花走出去,“有柴火吗?有的话蒸些阴米出来。” 阴米以糯米蒸熟阴干而成,食用方法比较简单,在粮铺子时蒸了两釜,后因制作菽乳腾不出器皿就作罢,赵大壮说,“那我这就安排。” 从丰迩镇过来,大家伙没有阖过眼,进屋后身心一松,好多人都睡着了。 梨花看了眼蜷起腿睡姿僵硬的人,“罢了,明天弄了,你们也忙活这么久,先休息。” 二堂爷还生着病,怕传给其他人,他领着生病的人住在隔壁间的。 梨花给他们端了些药,注意到走廊上的人醒了,正睁着眼注视她。 这是一双水汪汪的眼,跟那些绝望的目光不同,男孩眼里有泪,却始终没落下来。 梨花顿了下,找碗给他们匀了半碗,“能不能活就看你们的造化。” 男孩看了眼褐色的瓷碗,眼睛再次落到梨花身上,“谢谢。” 面庞青涩,声音却极其沧桑,梨花面无表情的把给二堂爷的药放在门里,“堂爷爷,喝了药再睡啊。” “好。” 二堂爷的嗓子是哑的,生病后就口干舌燥,但他害怕自己饮水过多渴着其他人,一直忍着的,他端过碗,先递给晚辈,“三娘,后院有井吗?” “有,铁牛叔他们打了五桶水,烧着呢。” “我渴了。”二堂爷艰难的咽着口水开口。 梨花道,“我给你盛去。” 井水不像河水浑浊,但仍要煮沸后饮用,梨花装了一大盆烧开的水放在门口,“堂爷爷,哪儿不舒服就说。” 实在不行,把藏起来的草药全熬上,寒冬难过,可要活得到寒冬不是? “我不怎么发烧了,倒是你堂婶子烧得厉害。” 生病以来,反复高烧好像是常有的事儿,梨花记下,去后院让人多熬点药,顺便让赵广安将高热的症状写在纸上。 药味发苦,遮掩不住,其他人闻到了,畏头畏尾的溜到后院来,一抱着孩子的妇人道,“你们在熬药吗?” 梨花坐在釜前,妇人见她年龄小,径直走向提笔写字的赵广安。 “郎君哪儿来的药?” 一句话,给赵广安吓得打哆嗦,见妇人长相陌生,抱起纸笔就跑,“离我远点。” “你们哪儿来的药?”妇人脸上有许多抓痕,手指甲往上翻着,还在往外渗血,“你不说我就喊士兵来了。” “你喊一下试试,看我弄不弄死你。”赵铁牛挥起镰刀,“我朋友是县令外甥,还怕你一难民不成?” 放狠话,赵铁牛无人能及,妇人惊恐地后退,表情顿时软和下来,“我还有孩子要照顾,不能死,郎君你行行好,可否给我点药?” 赵铁牛哼哼,“晚了,滚!” 妇人捂脸,呜呜哭了起来,赵铁牛不为所动,“再不滚,我当场宰了你。” 他果断地挥刀,妇人一颤,抬脚就跑。 “什么人哪。”赵铁牛不满,“竟想威胁我们?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药味飘散,门口的士兵问了,“谁在熬药?” 梨花按住要回话的赵铁牛,脆声脆气道,“釜熬过药没洗的,一烧水味道就出来了。” 这种鬼话怎么可能骗得了人?士兵不信,却也不肯进去看个究竟。 这群人有疫病,还是少接触为好,士兵道,“大晚上的,别把院子烧了。” “好呢。”梨花拍拍手,示意赵铁牛看着火,她带刘二参观院子去了。 拐角仍有诸多围观的人,梨花看了好几眼,似乎都是女子,她不由得嘀咕,“疫病只死男子不成?” “不能吧?” 刘二打量着周围,院里的植株被扒了,花坛光秃秃的,院墙斑驳,上头残留着血迹,他猜测道,“会不会是男子脾气冲,跟人争地盘受伤死了啊?” 梨花说不上来,不过有更要紧的事儿,她走向墙角,抬头往上看,“刘二叔,你爬得过去吗?” “三娘子想翻墙出去?” “这处住的全是病人,不是久留之地。” “被抓到会死的。” “小心点就是了。” 刘二看了眼,“这墙差不多四米高,除非有梯子,否则翻不出去。” 院里没有木梯,也没能供人攀爬的竹竿,梨花沿着院墙走了一会儿,“等一会把暗处的人撵走,让铁牛叔他们过来堆人梯” “三娘子出去有事?” “租宅子。” 暗处的人蹲了许久也没见这群人有其他动静,看刚刚威胁宰人的汉子晃悠悠过来,急忙跑进屋。 赵铁牛动作也快,那些人一进屋,立刻过来撑着墙趴好,“三娘,咱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你出去要回来啊。” “我阿耶他们还在呢。” 没有赵广安,梨花或许可能不会回来,但赵广安既在,她就不会抛下这群人。 梨花踩着他们的肩膀翻上墙头,叮嘱赵大壮,“明天蒸些阴米,木桶要继续做,我没回来的话,士兵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熬的药给收尸的士兵一些。” 人情世故是门学问,赵大壮认真应下,“你注意安全。” 后院出去是条小巷,巷子里没有光,只能借着后院的光走路。 她不识路,走出巷子后,凭感觉往北边走。 正街没人,但有巡逻的官差,怕被发现,一段路后,她蹿进小巷子里。 一进巷,就听到黑暗处响起几声咳嗽,她摸出火折子吹亮,几双阴暗的目光直射而来。 有男人,有女人,他们靠墙而坐。 梨花怔了下,咧嘴笑了笑,“阿伯你们也是躲官差的?” 几人微微坐直,梨花瞟了眼他们手边,缓缓上前,“我也是,我阿耶病了,我得找大夫给他瞧瞧,但正街的两家医馆关门了。” 她一口流利的官话,男人们眼前一亮,彼此对视一眼,慢慢站了起来,“小娘子家住哪儿?” 他们皮肤黝黑,嘴唇皲裂,说话时喘着粗气。 梨花指着南边,“桂南街” 桂南街离赵家落脚的庭院隔着两条巷子,那儿住的是奎星县的权贵,几人舔舔唇,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小娘子家里有多少人?” 梨花心思敞亮,城里查得严,一旦被查到没有住所就会以乱民抓走,这几人怕是盯上她家了。 她故意摇头晃脑的掰手指头,“我阿翁,我阿耶,我阿娘,还有两个弟弟。” 男子面色一喜,当即要上前,突然被身侧人拉住了手。 “看这小娘子的穿着打扮。” 家境好的人家可不会穿这种破烂的衣服,男人反应过来,勃然大怒,“骗我?” “没有啊。”梨花面不改色,“这是张婶女儿的衣服,张婶说了,外面坏人多,只有穿成这样才不会被抢。” 为了让男人相信她的话,她从兜里摸出两块银子来。 男人半信半疑,梨花看向坐着不动的女人,“婶子们也生病了?” 注意到她的目光,几个女人偏过头去,梨花装出疑惑模样,“婶子病得很严重吗?” 男人呸了句,“不理她们,走,阿伯带你去医馆。” 梨花惊喜的指着巷子深处,“里面吗?” 男人嘿嘿一笑,“对。” “走吧。”梨花把钱放回去,举着火折子往前走,几个男人笑开了花,急不可耐得跟上。 然而走了不过七八米,面前骤然一黑,紧接着,胸口一痛,“啊” 其他人看不见,“怎么了?” 话刚出口,又是什么利刃刺入肉里的声音,“他娘的,竟敢骗老子!” 男人骂人,刚张嘴,一把粘稠的刀就刺入肉里,他下意识握住刀,只感觉刀子在肉里打转,一圈后迅速抽离,男人什么都来不及说便倒地。 那段记忆里,没有梨花杀人的画面,但她似乎就是知道。 瞄准对方的胸口,尖刀一刺,然后一拧抽出对方就不能活命。 五个人,眨眼功夫就倒下了。 重新吹燃火折子时,其中一人已经咽了气,另外三人满脸惊恐地瞪着她,“小娘子,饶饶命啊” 梨花蹲身,火折子擦过男人的脸,略显失望,“抹脖子会不会快点?” 说着,她拿起刀,嗖的擦过男人脖颈。 男人瞳孔瞪得圆溜溜的,嘴大张着,其他两人见状,捂住冒血的胸口往后退。 两步,也就两步便不动了。 墙边坐着的女人们裹紧衣衫,双眼泪汪汪的望着梨花。 梨花擦干净刀上的血,径直往前面去了,走了两步,身后有人唤她,“小小女侠,能否带上我们。” “不能。”丢下这话,梨花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不知道这些人遭遇了什么,但她不会烂好心,走出巷子,立刻钻进另一条深巷。 鸡打第二声鸣时,她终于看到了亮着光的北城门,哪儿仍有士兵把守,但街上空荡荡的,没有排队等待出城的百姓,她在拐角站了片刻,然后走向右侧巷子。 桂南街住的多是富户,而这片住的是商人。 跟地主经商的家世不同,这片的商户都是些摆地摊的。 每走到一家门前,她都会叩几下门。 天刚亮,屋里的人家已经起了,梨花叩门的声音重,惹来了不少骂声。 她没收敛,力道反而越来越重,终于,在叩第九家门时,里头没有骂声,而是匆忙的脚步声。 很快,门从里拉开,露出一张凶巴巴的脸,“何事?” 梨花开门见山,“我和家人初来乍到,想租个宅子,租子以天算,一天两百文,租七天” 男子左右看了看,“你家人呢?” “去其他巷子问宅子去了,阿伯,你这宅子租吗?” “七天二两银,要租就租,不租就算了。” “行。”梨花痛快应下,“我先交五百钱做定金,我家人搬来那日再交一两五百钱如何?” 做生意,最怕别人给钱比你爽快,男子有心再抬价,但梨花已经掏了五百钱出来,“阿伯不同意就算了。” 男子连忙拿过钱,“成交。” 梨花往院里看了看,院子很小,但有四间屋,比粮铺还大点,梨花问他怎么付余下的钱,男子指着里头第三间,“你们过来后敲那扇门,到时会有人给你钥匙。” “我家人现在住在城南那边,可能后天才能过来” “屋子已经腾出来了,随便你们哪天搬来。”男子掂着钱,慢慢数起来。 梨花不再耽搁,回去告知族里人这事。 富户消息灵通,殊不知商户也不容小觑,他们摆摊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稍有风吹草动比谁都跑得快,这处宅子摆明不是男子的,而是率先北上逃难去的邻居的。 那段记忆里,赵广昌带着族里人到奎星县后就在附近租的宅子,那处宅子也是主人家搬走后被邻居撬锁租出来的。 回去前,梨花又去了趟正街。 仍然没有百姓出城,她不禁匪夷所思,城里闹瘟疫,人心惶惶,百姓们该北上才是,为何没人离开? 抬脚要走,突然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戴口鼻巾的少年,梨花看过去时,少年恰好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少年眼里满是惊愕。 “十九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梨花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故人,朝车里瞥了眼,淡淡道,“院里闷,出来走走。” 沈七郎见识过她撒谎的本领,不信像她说的这么简单,他问过舅舅,沈家人被带去难民屋了,十天后才能放出来,而难民屋在南边,且有士兵把守,她不可能出得来。 梨花见帘子动了动,问沈七郎,“你们要去戎州城?” 沈七郎回头望了眼帘子,解释,“我舅母她们在戎州城,这番与她们汇合的。” “是吗?”梨花嘴角扯住弧度,“那祝你们一路平安了。” 沈七郎拧起眉,“你们会去戎州城吗?” “不知道。” 他既不说实话,梨花又何苦据实以告,“你答应我们的过所还没办呢。” 梨花看着他,“你不会想一走了事吧?” 昨晚她就想提这事的,但怕县令反感,想等私下找沈七郎说说,不成想人家马不停蹄地要出城。 “没有。”沈七郎道,“我舅舅已经答应了,十天后就会给你们过所。” 想到梨花不知道衙门办事的流程,沈七郎说,“半月前州府就停止办理过所一事了,我舅舅提前得了风声,因此攒了一些。” “我现在就想要,你能帮我取来吗?” “现在封城禁止外出,你拿过所没用,还容易被抢。” 舅舅手里的过所见不得路子,提前给梨花的话,怕她看出问题宣扬出去就不好了,沈七郎道,“我舅舅光明磊落,答应的事不会反悔的。” “夜长梦多,过所没到我手里,我们的契约就不算作废。” 沈七郎纠结,这时,帘子掀开,露出一张保养得好的脸来,“你这女郎怎如此蛮横,我们已带你进了城还要怎样?” “还要过所。” “没有。”沈母摔帘,“你再纠缠,信不信我喊官差过来。” “那婶子你也别想走了。”梨花不怕撕破脸,“正好让百姓们评评理” “你”沈母气得说不出话。 沈七郎接过话,“阿娘,算了,过所是我答应的,我这就找舅舅拿过所。” 沈母更气,“你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是不是,若不是你” 剩下的话沈母没说,沈七郎却是懂了,若不是他妇人之仁,父兄他们不会死,他低头,“阿娘,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不会了。” “随你。” 梨花随他们坐车掉头,沈母抱着云霄,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梨花摸云霄的脑袋,被沈母一巴掌拍开,“少拿你的脏手碰霄儿。” 梨花垂下手,“婶子,你莫觉得我欠了你家多大的恩情,平心而论,要不是跟着我们,你们到得了奎星县?” 沈母瞪她,梨花不在意的耸耸肩,“当然,你也不用觉得欠了我家恩情,我们互帮互助而已” 知道她脸皮厚,沈母瞪得眼睛疼,索性别开视线。 梨花问,“云霄还是不说话吗?这样不行,城外危机重重,他不哭不闹,很容易就被人抱走了。” “不要你管。” “的确,云霄就是丢了也碍不着我什么事。”见沈母又瞪过来,梨花无辜的眨眼,“实话也有错。” 沈母搂紧孙子,重新别过脸去。 一会后,斜眼睨梨花,“城里的医馆都关门了,想治病,还得去戎州城。” 第48章 048偷跑出去找到挣钱的路子…… 这是隐晦的提醒她去戎州城?梨花按下心里诧异,回道,“过些天就去,我们脚程快,晚几天没什么,倒是婶子你们独自上路要注意安全。” “用不着你假好心。” “”梨花没见过这么扭捏的人,索性有些事不能说破,她亦委婉道,“瘟疫横行,婶子你们有马车,最好连夜赶到戎州城最好。” “还用你说?”沈母翻白眼。 梨花没什么说的了,撩起帘子望向外头。 蝗灾还没来,街道两侧的铺子稀稀拉拉开着门,时不时有人从里出来。 当铺,盐铺,成衣铺,扇庄,唯独不见粮铺和酒楼开门,她问沈母,“奎星县没粮了吗?” “关你什么事?” “我家以前开粮铺的,来奎星县前一天铺子都在卖粮,我以为奎星县也如此。”梨花故意叹气,“我家人多,不囤些粮,日后可怎么办呀?” “少装模作样了,你家那些棺材装的什么你自己明白。” 棺材里有粮瞒不住聪明人,梨花不惊讶沈母猜到这点,仍叹气,“那些粮哪儿够啊。” 沈母不想听她鬼扯,闭目养起神来。 之后,梨花又问了几个问题,沈母都没理会。 当马车拐出正街,绕到一条巷子时,外面响起沈七郎的声音,“十九娘,县衙到了,你等我片刻。” 梨花压着嗓子,娇滴滴道,“不着急的。” 沈母习惯她两副面孔了,在她奶面前,声音清脆明亮,像个乖巧孝顺的小姑娘,一旦面对那群族人,小脸立刻板正严肃,嗓音也跟着变得低沉。 不认识她的人或许会觉得她狐假虎威,可稍微观察就会发现她杀伐果决能谋善断,不输大人。 她睁开眼,瞟向梨花如秋水剪瞳的眼眸,“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那日她阻止七郎往下说,但以她的聪明,必是有所察觉。 梨花眨眨眼,“什么?” “想活命,劝你把嘴捂严实了。” “”梨花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婶子说什么?” “尽管给我装傻。”沈母一脸肃然,“看你能装到几时” 今日之后,两人再无碰面的可能了,梨花自然不会露馅,弯眉笑了笑,“婶子不能温柔点吗?看把云霄都吓到了。” 沈母胀红了脸,抖抖腿,问腿上的孙子,“想不想吃糕点?” 沈元宵软塌塌的靠在她肩上,小脑袋摇了摇,然后歪头看梨花。 梨花想捏他的脸,刚伸手,帘子从外面被人撩起,“这就是过所了,十九娘你瞧瞧。” 过所乃竹片制成,梨花不识字,只认得上面的官府印章,她接过,“谢了。” “我既应了你就不能反悔,十九娘可否将契约书给我?” 梨花爽快的拿出那份潦草的契约书当面撕了,然后就着半敞的帘子钻出去,“耽误你们赶路了,我这就走。” “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梨花跳下车,“趁这会儿不晒,你们快走吧。” 她把过所往怀里一揣,往南街跑去,沈七郎扬手想叫住她,手伸至半空又垂了回去。 “阿娘,她们很努力了。” 很努力的想活着。 沈母斥他,“还不长记性,是不是要把我和你舅舅也害死才高兴?” “没有。”沈七郎背过身,赶着车掉头,“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马车掉头,迅速消失在拐角,与此同时,往南走的梨花突然拐弯朝西边去了。 西市是奎星县最热闹的地儿,哪怕闹饥荒,仍聚集着许多摊贩,卖柴火的,卖蒲扇的,卖箩筐竹篮的,应有尽有。 看梨花年幼,好几个摊贩露出行若有所思的目光。 “小娘子想买什么?”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问道。 梨花指着前头铁铺,“买刀。” 大热天的,谁去铁铺买那玩意啊?男子蹲在路边,仰头从上到下打量梨花一眼,随口道,“买刀干什么?” “昨晚有人硬闯到我家来,我买几把刀杀人。” “” 没想到小姑娘看着瘦瘦小小的,张嘴竟是杀人,想到前几日混进城的难民无处可去,翻墙硬闯是有可能的,男子问梨花,“怎么你一个人来啊?” “隔壁巷子死了人,我阿耶看热闹去了。” 城里天天都有人死,百姓们都习以为常了,但能让人上前围观的,多半是死因离奇的。 男子立刻想到对面摊贩的话,问梨花,“你们那儿真有难民被人捅死了?” 他来摆摊时,卖柴的汉子说几个难民被人杀了他还不信,自打难民涌入城里,只有难民杀人,没有杀难民的。 梨花点头,“对啊,我阿耶特意去学怎么杀人的。” “” 第一眼看到梨花,男子心里有点旖念,这下全没了。 “阿伯想学吗?想学的话可以跟我回家哦”她尾音上扬,作出一副天真样。 男子抖了抖,讪笑道,“我要守摊,不去了。” 梨花看向其他人,“你们想去吗?正好我要去买刀” 其他人皆摇头。 梨花这才去铁铺,她让铁匠帮忙打十把有倒刺儿的长刀,另外再打三十把匕首。 铁匠看她没有大人跟着,问道,“谁让你来的?” 铁器属于朝廷管制品,买卖需去衙门登记,而小姑娘打的是兵器,数量太多,必须有衙门盖章的手续才能打。 铁匠铺没人,梨花晃晃上锁的门,示意铁匠让他进去。 想着她年纪小没有威胁,铁匠给开了门。 梨花招招手,铁匠弯腰,“谁?” “县令让我来的,他外甥去戎州经过此地,县令担心外甥遇到歹人,特意让我给他打些兵器防身,当然,这件事不能搁再台面上说,所以我不能给你衙门公文。” 她杀人的事都传到这边了,那昨晚有人进城的事肯定也瞒不住。 铁匠探头瞅了眼四周,小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来之前县令说过你的情况,你的匠技是整个奎星县最好的,去年遭同行报复,污蔑你私制铁器,你去衙门告状,恰好碰到县令外出,是他为你洗刷的冤屈。” 铁匠惊讶,“真是县令让你来的?” 去年春,县令下乡主持春种事宜,但凡他晚些去就跟县令错过了。 这事他谁都没说过。 梨花点头,“要不是县令过来太惹眼,怎么会让我来传话?” “县令几时要?” “五日打得出来吗?” “匕首没问题,倒刺儿有点难办”铁匠说,“估计得七日。” “怕是不行,县令外甥赶着去戎州城跟亲人团聚,等不了那么久?你不是有交好的同行吗?请他们帮忙如何?” 青葵县总共六个铁匠铺,与他交好的也有两个,铁匠想了想,“那你三日后来。” 梨花放下几贯钱,“县令交代了,这事需保密,不过该给的银钱不会少你半分。” 铁匠至今没有媳妇,这些年攒了点钱做彩礼的,哪晓得饥荒一来,物价飙升,那点钱买不到什么东西,他收过钱,“让县令放心,除了我,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梨花满意的拉开腰高的门出去。 她就知道,搬出县令什么事儿都能解决。 她之所以知道这间铁匠铺还是赵广昌的功劳,那段记忆里,赵广昌以穷为由,撺掇族里人卖孩子,铁匠想买个媳妇,堂婶把十四岁的堂姐卖给了他。 而她说的那些事,是铁匠跟堂姐说的。 她离开铁铺,见仍有人在看她,蹦蹦跳跳的走了。 走过两条街发现没人跟着,这才迅速回了南边。 日头已经升至头顶,正门把守的士兵换了两人,但堂而皇之的进去肯定不行,她绕去后院,刚准备捶墙,墙里就响起赵铁牛的声音,“三娘,是你吗?” “是我。”梨花问,“你一直守在这儿吗?” “守什么呀,你等一会儿啊” 说着,梨花听到锄地的声音,不多时,左边两米位置的地颤起来。 她跑过去,“铁牛叔,是你们吗?” “对啊。”赵铁牛锄头挥得越来越快,“知道你回不来,你一走我们就开始挖洞了。” “士兵呢?” “在前院呢。”赵铁牛催洞里的赵青牛快点,回道,“放心吧,那些士兵怕死,不往后院来的。” 照他的意思,直接凿墙就行,但那会没跟其他难民商量好,怕他们跟士兵告状,所以才挖的洞,现在已经商量好了,白天先挖洞让梨花进来,夜里凿墙出去。 待地面的土被刨开,梨花顺着洞爬进去。 赵铁牛拉起她,“把洞埋了。” 梨花观察四周,“其他屋的难民看到了没?” “她们看到也不会说的,我们商量过了,夜里凿墙出去。” 回来路上梨花就在想这事,她想的是分批出去,先老人孩子,然后棺材物件,年轻人跑得快,最后出去,不成想赵铁牛他们已经想好了。 “谁想的办法?” “你阿耶啊,当年你大伯他们害怕他出去斗鸡把他锁在家里,他就收买你阿奶翻墙出去的” “”梨花嘴角抽搐,“我阿耶呢?” “跟其他难民说了一上午的话,回屋睡觉去了。” 梨花进屋找赵广安,后者躺在地上,老太太给他扇风,见她进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别吵着你阿耶了。” 梨花点点头,转身朝赵大壮走去。 赵大壮猜到什么事,直言,“我问过先来的难民,来这儿就没活着走出去的,咱们必须走。” “其他难民全都同意了?” “同意了。” 赵广安答应她们出去后给她们粮,所有人都答应做掩护。 他问梨花,“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夜间有巡逻的官差,出去后,我们沿着巷子朝北边走,我在城北租了间宅子” “行。” 日落后,外面有士兵去后院逛了一圈,对于牛发癫撞墙之事,士兵没有多问,只警告一句老实点就走了。 于是,晚霞一消失,所有人都收拾好东西去院墙边等着。 妇人们仍向昨日那样站在门口挡视线,其他难民抱着包袱,紧张的缩在角落里,“咱们会不会被抓回来啊?” “大不了就被抓回来呗,总好过死在这儿。”赵广安用力挥锄头。 堵门的妇人嚷嚷,“二郎,看看牛是不是要死了,怎么又撞墙了?” 门口的士兵偏头看了眼,“就这群人事多。” “只要不跑,管他们怎么折腾。” 门凿开后,其他难民先出,因牛车面积大,赵家人最后走的。 所有人都坐在车上,穿过凹凸不平的拱门时,两个半大的孩子跟了过来,赵铁牛要骂人,梨花制止他,“别出声,让他们跟着。” 其 他人跑得没了影,牛车走出正街,很快又绕进巷子里。 第49章 049收留兄妹世道不好,必须这…… 有梨花带路,大家从巷子里往北,经过她杀人的地方时,族里人没憋住咳了两声,旁边院里的人厉声斥问,“谁在外面?” 所有人皆心头一紧,不知所措的望向梨花。 梨花清清嗓子,娇声道,“我阿翁死了,我通知我大姑去。” 院里没了声,梨花扬手,示意继续走。 这一路,除了要应付起疑的百姓,还要应付逃进巷子躲避官差的难民。 看她们有车,难民先示好,问她们何时进的城,发现她们不理人后,破斧成舟的要挟,“给我们一辆牛车,不然我就大声嚷嚷” 对于这种人,梨花从不惯着,但碍于当着族人的面不好出手。 赵大壮怕惊动人,低声解释,“我们的牛得疫病了。” “那我们也要。” 赵大壮偏头问梨花的意思,梨花爬到前车,朝刘二递了个眼神。 刘二道,“车不能给,给你半斗粮如何。” 说着,他拍赵铁牛胳膊,后者转身,从车上拿了个麻袋出来,赵大壮意识到了什么,给后面的人使眼色,几个汉子抄起镰刀,贴着院墙的阴影往前。 难民们正讨论要粮还是要牛。 牛值钱不假,但最近有钱也买不到粮,然而牛有疫病活不久,死后约有几十斤肉 正纠结呢,面前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然后脖子一凉。 “老子连人都杀过会怕你威胁?嚷嚷是吧?你试试,看我把你大卸八块不”赵铁牛手里的镰刀贴着对方脖子,故意轻轻划了下。 那人双腿直颤,“饶命,饶命啊” 刘二嫌赵铁牛话多,用老招数,越到对方身后,一掌把人劈晕。 其他人没有刘二的身手,两人配合,一人捏住对方的手,一人塞住对方的嘴,不多时把人控制下来。 难民们沉浸在将有粮食的喜悦里,没注意墙角过来了人,想反抗时,这群人已到了跟前,吓得他们连反应的时候都没有。 唯一能说话的就是被赵铁牛用镰刀架脖子的难民了,心知碰到了硬茬,他开始卖惨,“还望兄台留条活路啊,我也不想趁火打劫的啊,我娘过世至今,我连卷竹席都买不起,实在被逼无奈,只能这样了啊” 赵铁牛不为所动,问梨花,“怎么处置?” 今日已结了仇,斩草除根是最好的,但族里人肯定做不到这点,梨花看了眼老村长,道,“绑了手脚,敲晕。” 几人照做。 车上有现成的绳子,左一圈右一圈的把人绑成粽子,然后撕下他们的衣衫塞进嘴里。 晕厥前,他们呜呜呜的流泪。 从村里到奎星县,族里人经历了许多事,没人同情这些人。 连族里最善良的山英婆关心的都不是难民们会不会死,而是问梨花,“他们醒来会不会去衙门告状让官差抓我们呀?” 梨花道,“咱们到租的宅子后就闭门不出,衙门找不到人的。” 衙门的人也怕高温,白天不怎么巡街的,况且多名难民被杀的犯人还没抓到,哪有空搭理难民。 到城北后,梨花让赵广安他们别出声,自己跟赵大壮去前面敲门拿钥匙。 门一开,梨花就给钱,动作行云流水,以致男子忘记自己要问的话,怔怔的摸出钥匙,人拿过钥匙就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男子没见过这么干脆利落的人,半晌才想起叮嘱一句,“损坏宅子里的东西是要赔偿的哦” 想到对方是个小姑娘,语气稍稍软和了些。 梨花挥手,“知道的。” 待身后的门关上,梨花这才拿钥匙开门。 到了新地方,最高兴的就是孩子了,因出来时警告过不得说话,进院后,有孩子忍不住了,轻轻扯梨花衣服,声音小小的,“十九娘,能说话了吗?” “能,但别太大声了,进去把屋子撒了,然后铺竹席” “这就去。” 大人们要卸车搬行李,扫地铺席的事就让孩子们来,要想在这世道活下去,孩子们也必须强大起来,梨花说,“铺了竹席就在屋里待着别出来。” 这时,门口有人喊梨花,“十九娘,你得出来瞧瞧。” 月色下,一个男孩背着一个比他矮的女孩站在不远处,身形摇摇欲坠,像要晕倒似的。 二堂爷说,“出门后他们就跟着咱了。” 知道不能烂好心,可毕竟是孩子,若像对待那些难民似的绑了两人丢在巷子里,两人铁定会死。 梨花走过去。 男孩看着她,深邃的眼渐渐亮起光,“我叫李解,救救我妹,我什么都为你做。” 梨花看了眼他背上的小女孩,许是烧糊涂了,小女孩嘴里呓语着,她看了眼男孩,“你能做什么?” “我帮你杀了那些难民。”男孩塌着左肩,苍白的脸上尽是坚决,“那些难民看到你们的脸了,天亮后,他们会散播你们有车有粮的消息,然后拉拢其他无处可去的难民找你们” 梨花眉梢微动,“你爹娘呢?” “死了,我们八日前进的城,那时人多房少,租子昂贵,我们跟同乡合伙租了一间屋,谁知同乡眼红我们有粮,跟隔壁屋的人合谋抢了我们的粮,后来衙门统一安置染了瘟疫的人,我带着妹妹去了城南。” 杀心如此重,必是有过惨痛经历的人,梨花问,“你知道怎么杀人吗?” 男孩坚定的点头,“有刀就抹他脖子,没有刀就咬他脖子” 他张开嘴,敲了敲自己的牙,“这儿咬过人了。” 梨花想了下,“背你妹妹进屋” 知道她答应了,男孩扭头看了眼妹妹的侧脸,“阿莹莫怕,阿兄碰到好心人了,她会给你药的。” 陷入呓语的小姑娘没有睁眼,梨花让他把小姑娘放在檐廊上,“我会让人给她喂药,能不能活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我知道。” 虽不知梨花为何收留这两人,但男孩一放下女孩就有人过来询问,“喂四叔喝的药怎么样?” “行。”梨花跟菊花婶道,“完了用药水给她擦擦身。” 这些天,她们洗手也用药水,菊花婶应下。 梨花要随男孩出门,叫来赵大壮交代接下来的事儿,“附近有些空屋子,安置完后,你带人挨家挨户敲门,若遇里面没人应的就记下,明天去街上问有没有租宅子的。” 她来这边就是想用这种法子找宅子的,不过挣钱也不错。 赵大壮一点就通,“租子多少合适?” “一天五百钱,交租后入住。” “行。” 有心学本事的赵铁牛没明白,“咱没钥匙,进不去啊?” 赵大壮道,“不碍事,只需和他们说钥匙丢了,到时我直接踹门即可。” 还有这种办法?赵铁牛心下不安,“这是犯法的吧?” “你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的时候没想过这点?”刘二插进话。 赵铁牛尴尬,“我吓唬吓唬他们罢了,又不是真的想动手。” 尽管经历过人心险恶,但要他主动杀人怕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毕竟杀人不像踹篷子 梨花也是看清楚族里人的性格,这才接受男孩的条件。 族里人活在太平盛世,心底残留着人性好的那面,做不了恶事,男孩家破人亡,更适合做刽子手。 回到那条巷子,里面的人似乎醒过来了,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她看着男孩,他揉了揉腮帮,张嘴空咬了两下牙,然后埋头走了进去。 梨花叫住他,“不用刀?” “我的牙咬得死人。” 梨花不怀疑他的决心,但杀人是个过程,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希望他把自己逼疯了,抽出一把刀递过去,“别把自己弄脏了。” 男孩一怔,歪头看她,“你不怕我反悔拿你威胁你的族人?” “你不会” 昨天,族人把他们兄妹挪到屋檐下时,他明明已经病得没力气了,硬使劲把他妹妹往里推。 越往里,太阳升起时越晚晒得到。 他对妹妹是真心的,有这个牵挂,他不敢冒险的。 男孩拿过刀,自嘲了去,“我确实不会,我还要找那些人报仇,我不能死。” 他慢慢走进去,梨花跟着他。 墙边的人没认 出他,眼里浮起希望,男孩屈膝蹲下,拿走男子嘴里的布。 男子惊喜的说,“我看到一群难民从这儿过去,他们有好几辆车,车上装的都是粮,给我松绑” 男孩回眸瞅了眼,梨花明白他眼里的涵义,“知道了。” 话音一落,男孩的刀毫不犹豫抹向男子脖颈间。 男子始料未及,嘴巴惊愕的张着,眼里满是诧异。 男孩手起刀落一气呵成,见边上人害怕的后退,迅速了结他们。 血溅了男孩一身,他浑不在意的起身,“刀脏了。” “早就脏了。”梨花转身,“要去找你的仇人吗?” “改日吧,我身体不舒服,要养几天。” 刚说完,他弯腰呕吐起来,梨花蹙眉,“你晕倒的话我没办法扶你回去。” “不会的。” 回去后,族里人看到男孩身上的血渍,隐隐猜到什么,没有多问,而是端药给他,“你妹妹还烧着,看明早能不能退烧。” 生病后,族里人也出现高烧现象,可能及时吃了药,高烧没有持续许久。 “谢谢婶子。” “嗐,十九娘既收留你,你就安心待着” 她们出去后族里人就讨论过了,跑出来那么多人,就兄妹两不怕事的跟上来,想来也是缘分,反正孩子吃不了什么,跟着就跟着吧。 当然,主要还是梨花的态度,老村长病情没有好转,不依着梨花,这么多人怎么办哟 第50章 050洗头洗澡舒服一次 李解撑到这会儿已筋疲力竭,但怕过了病气给赵家人,喝过药就去走廊最左边角落躺着。 地面尚有余热,感受不到夜间的寒凉,睡着前,他和梨花说,“阿莹就劳烦你照顾了。” “你睡吧。” 行李已经安置妥当,屋子也分好了,堂屋离院门最近,几口棺材堆叠放在里面,由没生病的汉子们看管,其余人则男女分开,住进其他三间屋。 老太太出来寻梨花,见男孩抱着胸,曲腿侧躺在地上,拉过梨花,“以后他就跟着咱们了?” “嗯,他们兄妹的吃食我来出” “他叫什么名儿?” “李解,妹妹叫李莹”梨花反手握住老太太的手,“北上凶险,咱们揽些人,出事时有个帮手。” 老太太不经想到在庙里的时候,老大花言巧语诱导族人放弃回青葵县搬行李接人,是忠心耿耿的刘二坚持要回去接老三,若非这样,二壮独木难支,即使回城,也只能走路回去。 想着,她道,“他们爹娘呢?” “死了。”梨花说,“跟同乡人合租,被同乡人抢了粮给杀了。” 老太太愣住,“没有告官吗?” 听到梨花声儿的人纷纷凑过来,梨花看他们一眼,叹道,“衙门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难民的事?你们怕是不知,昨晚多名难民被杀,衙门的人也只是拖走尸体,并没多问。” 难民如草芥,赵家众人早就察觉到这点了,感慨道,“只盼戎州刺史是个好的。” 县令只负责辖区内的事儿,对于外地人的死活,衙门向来敷衍了事。 很早以前青葵县发生过好几起外商被谋财害命的事儿,结果都不了了之,这种故事在茶馆颇受欢迎,赵广安听了不少,跟老太太道,“看紧孩子,千万不能让他们乱跑。” “多田他们已经懂事了,会约束年纪小的”老太太蹙眉,“你大堂兄他们出去找空宅会不会出事?” 赵广安沉吟片刻,“他们有家伙,应该没事。” 赵大壮他们快天亮时回来的,一条巷一条巷的走,共找到了六间没人住的宅子。 租出去的话,一天就有三贯钱的进项,这在往年是普通家庭全年开销了,像赵铁牛家里穷,一年到头的开销顶多两贯钱而已。 现在一天就有三贯,他迫不及待的想分享这份喜悦,一屋一屋的知会。 梨花睡得浅,赵铁牛他们进门她就醒了,听了他的话,淡道,“三贯钱是暂时的,等城外的难民涌进来,租子会更高。” 话是这么说,可奎星县都封城了,难民怎么可能进得来? 即使进来,怕也要被拖到城南的安置屋待十天。 赵铁牛太兴奋了,没反驳梨花,而是问,“集市怎么走?” “西市热闹,去那边问问” “成,我喝碗药,天亮就去” 太热了,大家伙的食欲并不高,便是晒的菽乳都没吃完,梨花睡不着了,起床去看李莹,小姑娘的额头没有昨晚烫了,也没再说胡话。 菊花婶守了她一晚,说道,“病情好像稳重了,再喂些汤药估计能醒。” “婶子辛苦了,我守着,你去睡一会儿吧。” “我和你槐仙婶商量好了,天亮就来换我,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族里的食物到饭点统一分发,梨花不能坏了规矩,“我不饿,我去看看她兄长怎么样了?” 李解睡得沉,她走近他也没醒,起床如厕的二堂爷看到她,说道,“这娃儿想活,夜里喝了四回药才彻底睡踏实了。” 二堂爷喉咙痛,一说话就咳。 梨花问他,“好点了没?” “好多了,别看我咳嗽,但不胸闷气短了。”二堂爷佝身进了茅厕,叹道,“我也想活啊” “那就多喝药。” 藏起来的草药有许多,一把药材,反复熬四五遍后再泡水用来洗手,这种天,药水搁置久了有股馊味,饶是如此,大家仍喝得津津有味,甚至竹筒都不装水了,改为装药。 赵铁牛给竹筒装满药,和赵广昌出门去西市,一开门,就见一个满脸精明的男子在门外张望。 赵铁牛镰刀一挥,“看什么看?” 男子认识赵大壮,拍拍自己胸口,“我啊,这间宅子是我的。” 宅子里除了灶台门窗,屋里被搬得一干二净,昨晚以前,赵大壮坚信不疑是男子的宅子,昨晚除了趟门后,他有所怀疑。 不过眼下不是理掰那些的时候,问男子,“有事?” “你们院里有药味,你们熬药了?” 赵大壮道,“不是药,是艾蒿水。” 艾蒿有清热的功效,平常没人瞧得上,但现在可是香饽饽,男子舔着笑询问,“能给我一碗吗?” “不能。”赵铁牛冷冰冰拒绝,“我们自己都不够喝呢” 刚刚,三婶和他说了李解的遭遇,背井离乡,除了自己人,谁都不能相信,他呲牙,“我管你是什么人,敢打我家主意,看我不弄死你。” 语毕,回头喊一声,立刻钻出十几个面色凶狠的年轻人来。 男子一惊,“你们这么多人?” “还有人睡着没醒呢。”赵铁牛说,“租子我们已经交了,在我们离开前,少往这边来!” 男子缩了缩脖子,灰头灰脸的走了。 最近城里不太平,难民翻墙溜进宅子的事屡见不鲜,男子惹不起这群人,走得飞快。 赵铁牛关上门,跟里面的人道,“待会把门关好。” 他们要去挣钱,其他人也有活,水没多少了,要去河边挑水,然后趁这几日在宅子里,每个人都洗个头洗个澡,然后把衣服洗来晾着。 离开奎星县,不知哪天才能洗头了。 可想而知大家有多忙,汉子们来来回回挑水,足足挑了半天才让所有人把身子洗干净了。 之后紧锣密鼓的洗衣服,院里没有晾衣杆,族里人便在院里牵绳子,一绳一绳的衣服,占据了整个小院,不知情的,以为这家是靠浆洗过日子的呢。 赵铁牛他们回来惊呆了,问梨花,“你们扒死人衣服了?” 特意给他们留了两桶水,在角落晒了一会儿,已经热了,坐在竹席上任老吴氏给她梳虱子的梨花道,“那边有热水,你们去洗洗,回来让四奶奶给你们梳头” 老吴氏兴趣古怪,以前没发现,自打上次借篦子梳头后就喜欢上了这事。 每当谁 的头发晾干,她就专心帮她梳虱子。 半天下来,虱子都能装一碗了。 偏孩子们没什么玩的,虱子掉竹席上后,用大拇指指甲挨个掐。 梨花坐了多久,就听到多久虱子爆肚的声音。 “差不多了。”老吴氏拿着篦子往竹席一敲,虱子密密麻麻的往下掉,“上次给你梳头,你的虱子算少的,几天而已,虱子怎么长了这么多?” 梨花低头看一眼,还没琢磨过她的意思。 老吴氏幽幽偏头,“是不是你阿□□上的虱子跳你头上了?” 沉迷缝缝补补的老太太,“少往我头上泼脏水” “你过来我给你梳梳。”老吴氏没有冷嘲热讽,语气温和,脸色亦极其平静。 老太太心下警钟大作,唤梨花,“把我的篦子拿过来。” “我没用完呢,我说三嫂,你不会长了虱子不承认吧?”老吴氏装不下去了,阴阳怪气道,“长虱子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有什么不能说的?” 老太太气红脸,“你当人人都像你?一大把年纪不爱干净,虱子比身上的泥还厚?” 许久没洗澡,所有人身上搓出来的泥条粗得像油条似的,洗澡时,老太太调侃过老吴氏。 这会儿寻到机会,老吴氏可不得嘲讽一番? 老太太的头发已经干了,用布巾包在头顶的,见老吴氏不吭声,她冷笑的低头继续穿针。 “就你那脑子还想让我丢脸?” “那你倒是让我给你梳梳啊,有没有虱子,一下便知。”老吴氏不像以往暴躁,相反,语气颇像老太太往日说话的语气。 梨花替老太太说话,“我天天挨着阿奶睡,阿□□上真有虱子也是从我头上跳过去的。” 这句话算是给老太太解了围,慢悠悠放下针线活,倨傲的起身道,“你既想给我做仆人,那我就成全你吧。” 老吴氏不料被反将一军,登时变了脸,梨花拉住老吴氏,“我给我阿奶梳吧。” 两人不对付已经几十年,族里人劝过无数回了,现在都快麻木了,问老吴氏,“四婶,四叔的情况怎么样?” 老村长也洗澡换了身衣服,但四肢仍然不能动,老吴氏忙时就让赵二壮在边上照顾着,听到这话,面上低落起来,“吃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好,我怀疑他中风了。” 以前村里有中风的人,就是老伴儿这样的症状,如果是这样,老伴儿怕是不能好了。 也就说以后想要在族里站稳脚跟,必须依靠梨花。 想到这点,她没有再为难老太太,而是跟梨花寒暄起来,“三娘,你怎么跟你四爷爷交流的啊?教教你堂姐呗?” 梨花走到老太太跟前,闻言转身,“好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051黑吃黑了赚大钱了 篦子给老太太,抬脚往堂屋去,老太太不料她应得如此爽快,忙给孙女赵蛾招手,示意她跟上。 “好好跟着你堂妹学。” 孙女如果能学了梨花的本事,往后能在使唤族人干活,这样她就能盖过老太太的风头了。 老太太将她的心思看得分明,不屑道,“瞧你这嘴脸,不知道的以为老四好了呢,眼皮子浅的东西。” 老吴氏想骂人,余光瞥到进去的两人,忍了忍,“懒得和你说。”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握着梳子去了茅厕。 老吴氏良久回味过来,朝茅厕喊,“你不会躲到茅厕偷偷梳虱子吧?” 回应她的是沉默,老吴氏自认猜对了,底气十足道,“一把大年纪还长虱子,也好意思说我?脸皮怎么这么厚呀,我头上虽然长虱子,但我从不掩饰……” “四奶奶…”已经进屋的梨花嘘了声,“小点声,堂叔们在睡觉呢。” 任由老吴氏唠叨估计要傍晚才消停,她可不想受这份罪,见老吴氏收了音,跟赵蛾坐去老村长身侧,“四爷爷,四奶奶让堂姐来问候您。” 赵蛾握住老村长的手,恭顺的喊,“爷爷…” 老村长眼珠斜了下,随即缓缓闭上,梨花问,“堂姐懂四爷爷的意思了吗?” 另外一侧给老村长捏胳膊的赵二壮回,“爷爷要休息,蛾儿你出去吧。” 赵蛾乖乖点头,搁下老村长的手退了出去。 赵二壮看向梨花,“你四奶奶心血来潮,你别怄气,你四爷爷一天不能说,传话这事就没人能顶替你。” 他有眼睛会看,从青葵县到这儿,梨花桩桩件件都安排得极为妥当,爹看她的眼神满意得很,换成别人,稍不留神就会错意把族里人带沟里去了。 他娘再看三婶不顺眼也不能拿这种事较劲,否则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想到有心人,他问梨花,“要不要派人去城门看看你大伯他们是否到了?” “城门关着,他们到了也进不来,等几天再说吧,四爷爷情况怎么样?” “这两日脸上有表情了,再喝几天药看看能不能说话。” “等堂伯挣了钱就找大夫来瞧瞧…”梨花说,“四爷爷是赵家的主心骨,无论如何都要医治。” 赵二壮感激,“三娘,二堂伯记着你的好,往后谁要欺负你,二堂伯替你收拾他。” “好呀。”梨花咧起嘴角笑起来,“二堂伯要说话算话哦。” “二堂伯发誓。” 他不像赵广昌花言巧语,他言出必行,无论谁欺负梨花,他都会帮她。 不远处坐着擦头发的赵广安听了,笑着接话,“二堂兄,我呢?” 赵二壮皱眉,“什么二堂兄,叫十八堂兄!” “……” 梨花咯咯咯笑出声,对赵广安道,“我会保护阿耶你的。” 赵二壮撇嘴,“这么大岁数的人还要闺女保护,害不害臊啊。” 赵广安心安理得,“三娘是我养大的,孝顺我有什么好害臊的?倒是十八堂兄你,你答应保护三娘,三娘保护我遇到危险时,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世上,能让赵广安感到危险的只有两个兄长,赵二壮记恨赵广昌不管他父兄死活之事,思忖道,“要是你大兄揍你我帮你,其他你自己受着。” 能占一点便宜是一点,赵广安不贪心,“十八堂兄,谢啦。” “先说好,若你二兄揍你我可拦不住的啊。”说起这个,他问赵广安,“你二兄呢?” 这么久了,竟无人在意似的,族里莫不是忘了有这么一号人? 对于二兄的去向赵广安是清楚的,前两年,二兄在青楼认识了位女子,有意替他赎身,是以费尽心思的攒钱,今年干旱,乡下收不到粮食,他肯定拿着那笔钱给那位女子赎身去了。 这事不光彩,二兄不让他跟外人说,是以梨花都不知道这事,他又怎么可能告诉外人? 只道,“戎州城吧。” 赵二壮没有多想,毕竟收粮食不往南就往北,南边饥荒严重,肯定不会南下的。 梨花陪老村长说了会话就出去看李莹了,堂婶用艾蒿水给她擦拭了一遍身子,额头已经不烧了,就软绵绵的躺在竹席上,眼里没有神采。 看到她,小姑娘沙沙的说,“谢谢姐姐给的药。” 说的是在城南安置屋得时候,梨花道,“你兄长在外面,别怕呀。” “我不怕的。” 李解应该早就叮嘱过她了,哪怕处在陌生的环境,小姑娘也不哭不闹,更没吵着找兄长,而是跟梨花说,“姐姐,以后我和阿兄会好好报答你的。” “那你好好养病。” 虽然都在吃药,但今天咳嗽的人明显比昨天多起来,口鼻巾洗了还没干,只能让咳嗽的人待在屋里别乱走。 元氏和一双儿女也在这屋,梨花进门时,母子三人悄悄往这边挪。 菊花见了,推邵氏,“离远点,别把病气过给十九娘了。” 赵文茵眼里闪过一死毒辣的念头,故意朝梨花吹气,“我们都病了,就她好好的,谁知她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吃药了!” 族里熬的药都是山里挖的,而那些在青葵县买的药没怎么用呢。 她怀疑梨花藏私了。 菊花袒护梨花,“十九娘要操心很多事,私下喝点药怎么了?你想喝就病得严重点呗。” 菊花是长辈,不可能被赵文茵几句酸言酸语就对梨花不满,“说起来,你还比十九娘大些,不想着帮忙做事,尽找十九娘麻烦, 再这样,你娘不收拾你,婶子也要打你了啊。” 赵文茵怒目,“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菊花理直气壮。 赵文茵捏邵氏胳膊,“阿娘,你看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元氏拍拍女儿的手,“文茵被她阿耶宠坏了,你别当真啊。” “不是我偏心,堂嫂子,你家茵娘敢十九娘差远了。”族里女娃太多,重新排行后,菊花也就记得自家孩子和相熟的孩子的排行,文茵不讨喜,排行老几她也记不住,是以只能称茵娘。 邵氏脸上挂不住,“三娘打小跟着三弟到处逛,见识是要多些。” 谁不知道赵广安的“逛”是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啊,菊花偷看梨花的表情,看她眉眼低垂,似乎没听出元氏话里的嘲讽,回道,“幸好广安兄弟走哪儿都带着她,要不然四叔一倒,族里怕是乱了套了。” 她补充了一句,“说起来,还是广安兄弟想得长远,这姑娘啊,关起来娇养不行,还得多出门涨涨见识。” 众所周知,老太太觉得赵文茵丢脸,一直拘束着她不让她出门。 可听在元氏耳朵里,就是菊花讽刺她不会养女儿,脸顿时黑了下来,“三娘,我看你有好几张口鼻巾,能否给你堂姐和堂弟两张?” 梨花的口鼻巾是老秦氏缝的,许是坐车太无聊,缝制了好多张,全族上下,只有她,赵广安和老太太有换洗的口鼻巾。 梨花看向元氏领口,“大伯母有布料,还缺口鼻巾不成?” 元氏过惯了富庶日子,虽然把外衣裁了,里衣却是完整的好料子,随便裁一块下来就够了。 梨花没答应,元氏道,“你阿娘和弟弟也病了,要不要过去看看她们?” 邵氏素来唯邵氏马首是瞻,她这般过去,元氏定会跟她开口要口鼻巾然后转手给她们母女,梨花朝邵氏的方向看了眼,“我还有事,等两天再说吧。” 赵文茵不意外她对邵氏这种态度,骂她,“不孝女,小心遭天打雷劈!” 梨花反唇相讥,“你孝顺,怎么不见你给大伯母缝口鼻巾?” “你!” 赵文茵暴跳如雷,可不等她反击,外头院门砰砰砰的响,她一惊,下意识往邵氏后面躲。 “开门!” 声音很陌生,外面走廊坐着的汉子们立刻抄家伙,警惕问道,“谁啊?” 莫不是士兵们看他们跑了追了过来? 院墙边搓澡的赵铁牛三五几下擦干净身子,侧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外面没声儿,仿佛刚刚是幻听似的。 赵铁牛跟赵大壮对视一眼,哑声道,“不像官兵…” 赵大壮点头,“会不会是找空宅子的?” 他们用这个办法挣了四贯二百钱,没准被其他人看出内里玄机,想如法炮制以此挣钱。 赵铁牛和他看法一样,朝外骂道,“谁他娘的大白天不在家待着乱敲门,信不信老子出去弄死你!” 他翻来覆去就是砍死弄死对方这话,听得多了,族里人都不太相信了,“铁牛,你穿好衣服出去看看。”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还有明显放低很多的交谈。 “你朋友不是说他表舅搬走了吗?宅子里怎么住着人?” “我哪儿知道?可能别的亲戚吧,走,去我另一个朋友表舅家瞧瞧。” 赵铁牛:“……” 什么朋友表舅,摆明故意说给他们听的,他灵机一动,“堂兄,走,咱跟上去,看他们能找到多少空宅子。” 赵大壮顿了下,果断穿衣,“走。” 其他人:“……”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这样不好吧? 赵铁牛甩甩头,朝走廊喊,“堂弟们,一起。” 这种时候,仗势欺人最见效,不用请示老村长,赵铁牛直接交代,“你们和堂兄一起,我去找租客!” 没有落脚地的难民多的是,一找到空宅子转手就租出去肯定挣得多。 梨花出去时,一行人已经风风火火的走了。 这一走,夜里才回来,一进门,赵铁牛就哈哈哈笑个不停,“咱有钱了啊。” 妇人们惊喜的迎过去,“今日挣了多少?” “十五贯!”赵铁牛捂着滚烫的胸口,“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第52章 052挣私钱了都出去找空宅子…… 不止他,好多人都没见过。 山英婆家里至今欠着债,赵铁牛掏出钱,她两眼精光的挤到最前边,“十九娘,这些钱怎么分?” 总共十六户人家,均分也有近一贯呢。 梨花从赵铁牛手里接过钱,顺手拿了两贯给赵大壮,“街对面的巷子住着位大夫,请他过来给大家伙瞧瞧。” “看病要这么多钱啊?”山英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梨花的手。 梨花将钱收进早就准备好的钱袋里,望着山英婆道,“乱象已生,北上肯定不太平,这笔钱得用来买刀具做防身用。” “咱不是有锄头砍刀之类的吗?” “那些对付普通人还行,碰到不要命也要抢粮的人呢?”梨花系好钱袋,肃声道,“族里孩子多,买些小巧的刀具给他们,真到危急时刻,他们也能保护自己不是?” 话是这么说,可买刀具用不了这么多钱啊? 山英婆舔唇,“那谁保管钱?” “四爷爷是族长,当然由他保管啦。”梨花垫着钱袋走进堂屋,把钱袋放到老村长胸前的衣兜里,轻声道,“二堂伯,这笔钱有大用处,你要看牢了。” 老村长身边没离过人,钱在他身上最安全了。 赵二壮严肃道,“放心吧,谁都抢不走。” 山英婆站在门口,时不时的垫脚往屋里看,“十三贯钱全买刀具会不会太浪费了?” “孩子的安全最重要。”赵铁牛抖抖脖子里的汗,走到盆前洗手,与山英婆道,“像十九娘说的,真遇到急红眼的恶人,孩子们最危险了,有把刀起码能保护自己。” “这么多娃,难不成一人一把?” 大人都没有这样呢。 赵铁牛洗完手,拿绳子上晾晒的巾子擦手,斜山英婆一眼道,“怎么分,四叔自有打算,咱们就别操心了。” 山英婆还是觉得买刀不划算,喃喃道,“我家几个娃还小,拿不了刀啊。” 穷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挣到钱了,哪儿舍得乱花? 她私下找梨花商量,她家狗蛋不要刀,能不能分些钱给她。 “前些年你堂婶生娃,跟你四爷爷家借的鸡蛋和黍米还没还,再就是跟你十堂婶,十七堂婶,二十六堂婶家借了现银,以及借了你秦奶奶家的母鸡” “虽然她们没有追着我还债,但我急呀,我头发白完了,牙齿也没剩几颗了,不趁早把债还了,难不成要等着日后去底下还?” “十九娘,你跟你四爷爷说说好不好?” 梨花蹲在湿漉漉的茅厕里,颇为无奈,“婆婆,能不能待会说?” 族里人多,一个茅厕随时都有人,她好不容易瞄准间隙跑进来,哪晓得山英婆在这儿等着。 “外头人多。”山英婆蹲在梨花面前,细心的给她扇风。 茅厕蚊子多,扇子一扇,蚊子乱飞,加之难闻的气味,委实不好受。 山英婆不知梨花的烦躁,接着道,“你堂婶们知道我跟你要了钱,要我必须先还她们怎么办?不是得罪你四爷爷和秦奶奶她们吗?” 这点钱还债远远不够,她琢磨着先还老秦氏。 来奎星县的路上,老秦氏给狗蛋缝口鼻巾了,冲这点情谊,必须先还她。 梨花掐了掐眉心,心知躲不过,直言,“婆婆,钱是族里的,不能分。” 一旦分了钱,日后碰到用钱的时候肯定会闹的。 买牛那会没闹是因为牛车不可或缺,多出钱以后能多分肉,哪天要是没东西分也要出钱,谁乐意? 救急不救穷,亘古不变的道理,梨花说,“婆婆你就莫想了。” “我家不要刀具也 不行吗?” “不行,刀具是族里买的,不属于你家,你家若不要,那就分给其他人” 山英婆一脸失望。 除了山英婆,族里好几个媳妇都有这种想法,买刀具属实奢侈,不如买些实用的,没有米粮,买些布匹囤着也好啊。 看山英婆失魂落魄的从茅厕出来,两个媳妇过去搀扶她,“婶子跟十九娘说什么了?” “没什么。” 梨花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她再不识趣,就该遭来谩骂了。 毕竟出去找空宅子的是赵铁牛他们,租赁之事也是他们做的。 想到什么,她眼前一亮,挣脱两人的手冲进茅厕,“十九娘,族里挣的钱我不要,那我自己挣的呢?” 梨花领会她的意思,“不妨碍正事就行。” 正事无非就是蒸阴米做菽乳,是其他媳妇在做,山英婆眼里熠熠生辉,转身就去喊儿子。 得知她要去找空宅子,不少人内心蠢蠢欲动。 梨花出去时,好多人都在商量这事。 赵铁牛觉得苗头不对,钻到梨花跟前询问,“她们挣的钱真归自己?” “嗯。” “那我也能挣?” 梨花瞥他一眼,“你也欠了债要还?” 赵铁牛摸头,“那倒不是,但我总觉得攒点钱比较好。” 刚刚跟李解聊了几句,他有了新的想法,城里还有没地方住的难民,他可以一屋多租啊,这样还能挣个十五贯。 他和梨花说自己的想法,“你觉得怎么样?” 梨花竖起大拇指,“铁牛叔,早些年委屈你了啊” 赵铁牛不明所以,梨花喟叹道,“你有这种才华,做什么短工,该做掌柜啊。” “” 三娘不是在讽刺他? 他抓抓后脑勺,“那我去了?” “去吧。”梨花真心实意,赵铁牛受到鼓舞,高兴不已,抬脚就走,走了两步,听到梨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挣的钱归族里。” “” 赵铁牛崴了下,挣的钱不该归他吗? 罢了,左右族里富裕了不会短他吃穿,他挥挥手,转眼就跑没了影儿。 大夫来时,山英婆也准备出去了,所以让大夫先给她把把脉。 “身子有点虚,其他还好。” 吃不饱睡不好,能不虚吗?山英婆叹气,叫上儿子儿媳走了。 其他人跃跃欲试,但怕出门碰到危险,决定先让大夫看看病再说。 这么多人,挨个把脉太耗时了,思量后,梨花让大夫看看老村长的情况,再看两个生病的人。 大夫看了老村长的状况,“他这是中风,得好生养着。” 听到‘中风’二字,老吴氏只觉得天都塌了,梨花问,“能治好吗?” “吃药试试吧。”大夫收回手,又去看生病的孩子,治瘟疫的药方医书有记载,大夫写了个药方,叹道,“有机会找这几样药材熬来试试。” 梨花把方子给赵广安,赵广安念出来。 跟沈七郎说的方子差不多,梨花心下大定,送走大夫,跟众人道,“你们想出去就出去吧。” 众人悻悻,“不着急。” 山英婆全家天黑后回来的,一进门,几个年轻媳妇迫不及待的围上去,“怎么样,找到空宅子了吗?” 山英婆激动得声音发抖,“找到了。” “租出去了?” “嗯。” “租子多少?” 山英婆颤巍巍的摸出一串铜板,“四百钱。” “这么多?” 仿佛自己挣到的钱似的,族里人振奋不已,当即喊上自家男人出门。 离宵禁还有一会儿,运气好,说不定能找到空宅子,年轻媳妇们心动了,找梨花商量,“刚出釜的菽乳已经裹好压起来了,剩下能不能后半夜弄” 梨花点头,“没问题。” 于是,所有人都出动找空宅子去了。 连老太太也要去,她让刘二和几个儿媳妇带上刀跟她走。 梨花拉她,“外面乱得很,你何苦遭这个罪?” 不怕遭罪,就怕所有人都挣了钱她没有,老太太拍她的手,“你和你阿耶待在院里等我们。” 梨花看了眼病怏怏的邵氏和周氏,头疼道,“大伯母她们病着呢。” “出去转转就好了,看你山英婆婆,出去一圈,啥毛病都没了。” “” “听话啊,松手,等阿奶挣了钱给你买饴糖吃。”眼瞅着大家伙鱼贯而出,老太太急了。 梨花抓紧她,“想要钱还不容易?等大伯进城,有的是钱给您花” 邵氏眼皮一跳,抬眼看梨花,没忍住,“你大伯没钱了。” 梨花摇老太太胳膊,“阿奶” 赵广安和赵书砚也上前劝。 “娘,咱怎么说也是地主,哪儿用得着冒死挣钱?” “奶,你回屋,我和刘二去。” 听说长孙要去,老太太登时板起脸,“外头有官差,把你抓走怎么办?不准去。” 梨花嘴角抽搐,“你也说外面有官差了,咱进屋吧。” 她之所以放任族里人出去,是希望她们认清局势,人有私心不假,可要分时候,城里闹瘟疫,难民到处滋事,不齐心协力,只会在弱肉强食的世道沦为别人的粘板肉。 这不,宵禁前,几个鼻青脸肿堂叔们回来了。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进门。 看脸,或多或少都带了伤。 “十九娘,出事了呀”扶着儿媳妇的老秦氏哽咽道。 梨花冷眼关上门,老秦氏吸了吸鼻子,“都怪我,不该出去的啊。” 大家伙出去后,各家走各家的,哪晓得倒霉碰到巷子暗处的难民打劫,儿媳差点被奸污幸好族人离得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老秦氏哭着说完,梨花脸上无甚表情,问其他受伤的人,“你们碰到什么事了?” 几人梗着脖子,不愿多说。 梨花不着急,“去堂屋跟四爷爷说去吧。” 另外几家没有碰到难民,而是起了内讧,原因是有人先确认空宅子,后面的人坚称他们没有敲那扇门,两家吵着吵着动起手来。 当着老村长的面,让老村长评评理。 老村长眼皮都没抬一下便转开了眼眸。 两家不懂,“十九娘,你四爷爷啥意思?” “蠢货。” “” 梨花质问满脸不甘心的赵武,“挣钱重要还是娃重要?你们洒脱的丢下娃走了,就没想过其他人翻墙抢娃?” “”赵娃跑去隔壁,回梨花的话,“他们不好好的吗?” “那是刘二叔他们在,他们若不在,难民翻墙进来,他们能活?” 到这时,大家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像院里没留人。 梨花说,“你们要挣钱我不拦着,但出了事你们自己担着。” 老秦氏泪流满面,“外面太乱了,再也不敢私自出去了啊。” 除了她家,好几家也遇到类似的情况了,许是看他们凶,难民没动手,但真打起来,受伤是免不了的。 于是附和老秦氏的话,“以后还是别私自出门了。” “是啊,好多巷子躺着难民,初始以为死了,他们抱我脚时给我吓得不轻” “抱脚算什么,还有人扒我竹筒的呢。” 总而言之,出去的遭遇都不太好,他们不由得问山英婆,“你们没碰到事?” 山英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被梨花骂蠢货的赵武皱眉,“山英婶,你不会明知外面危险还怂恿我们出门吧?” 山英婆连连摆手,“没没有。” 赵武不信她,“你腰间的竹筒呢?” 山英婆答不上来,这时,外面突然响起震天响的踹门声。 以为像白天那般,赵铁牛怒吼,“敲锤子啊敲!” “里面还真有人。”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刹那,门哐哐响,然后咚的一声,大门被人用蛮力从外面撞开,露出十几个狰狞的脸孔。 “义兄,里面真 有棺材!” 梨花最先反应过来,“抄家伙。” 她率先跑出去,赵铁牛紧随其后,“他娘的,敢来这,看我不弄死你!” 锄头放在门口的,他顺手拿了一把,走廊上的李解亦拿了把刀站去梨花身侧,“要我做什么?” 堂屋里的人都跑了出来,乍然看到这么多人,门口那群人有点懵,瞪着山英婆道,“操你大爷的,敢骗老子,看老子不劈了你!” 他们捏着木棍,骂脏话的汉子振臂高喊,“给老子打!” “打”字刚落下,赵铁牛就一锄头挥了过去,“真当老子吹牛是不是?” 赵大壮他们也跑到了最前,在路上时,梨花就教过怎么组阵,有牛车时,把牛车围起来,虽然跟眼下的情形截然不同,但大家都没忘记屋里有娃,一排排站好,挡住来人进屋的去路。 锄头打在身上要比木棍打在身上痛得多。 为首的汉子虽然躲过了第一锄,但锄头跟刀毫无章法的挥过来,几下就受了伤。 “退!”他的木棍在打斗中不知哪儿去了,疼得受不了,连连后退,其他挨了刀子的人步伐明显凌乱起来,一听退,撒腿就跑,边跑边骂,“他娘的,怎么这么多人啊?” 有四个伤势严重倒了下去,还没来得及往边上挪,一下重过一下的力道踩了过来。 四人吐血,连哭嚎的力气都没了。 大家伙在外受了气没处撒,这帮人撞上门,可不得拿他们撒气,看这帮人往外跑,不由分说的追出去。 追到一个揍一个,就这么追到街上。 “追!”赵铁牛扛着锄头,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前头的人瑟瑟发抖,以为必死时,远处传来怒喝,“谁在前边闹事?” 定睛一看,却是打着火把巡逻的官差。 “娘呀。”赵铁牛刹住脚,掉头就跑,“快跑,官差来了。” 其他人差点跌倒,稳住身形,嗖的一下冲进巷子里。 浑身疼痛的难民:“” 操他大爷的,这群人绝对也是难民。 只有难民才会怕官差! “义兄,怎么办?”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捂着头缓缓躺下,“我跑不动了啊。” 巷子有杀人不眨眼的难民,街上又有官差,跑不了了啊。 被叫‘义兄’的男人瞅了眼流血的胳膊,“老天爷不给活路啊!” 可不是吗? 跑回院里的赵家人也这么想,好不容易有个宅子躲避官差,竟被难民踹坏了,官差们一来,肯定会把他们抓回去关起来,赵铁牛丢了锄头就扶门,其他人帮忙。 门装不回去,只能用力抵着。 赵铁牛:“待会官差敲门,咱就当睡着了,绝对不能松手。” “对。” 所有人都崩成了一根弦,谁知左等右等也没等来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赵铁牛纳闷,“怎么回事?” 以那几个难民的性子,没道理不供出他们啊? 堂屋里,梨花问清楚山英婆原委走了出来,“官差不会来了,把门装上吧。” 赵铁牛不解,“为何?” 天黑后的巷子最乱了,官差们也怕丢命,所以不会进巷子的。 这也是她们能从城南到城北的原因。 她正要解释,赵铁牛像顿悟一般,高兴道,“我知道了,官差也怕死。” 差不多吧。 “那些人怎么处置?”赵铁牛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问。 “丢街上去吧。” 这种天受刀伤容易感染,这几人怕是活不下去的,何况街上还有官差,梨花喊,“刘二叔,李解,你们拖人,阿耶你帮铁牛叔装门,其他人到堂屋,我有话要说。” 山英婆自知瞒不住,痛哭流涕的跪在老村长身前。 “老四,我错了啊” 她赚了三百钱高兴疯了,再出去时,想赶在族人之前找到空宅子,提出分成两拨走,结果刚进巷就被一群汉子抓了,为了稳住他们,她说家里有粮,愿意带路,这才逃过一劫。 以为那群人见院里人多不敢乱来,没想到他们看也没看就撞门。 第53章 053蝗灾来了像黑云一般的东西…… 她泣不成声的描述经过,不停的给老村长磕头,“是我猪油蒙了心,老四,我错了啊”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挨了棍子,有心骂她两句,见她哭得可怜,一口气堵在喉咙不上不下,最后只得看向梨花,“怎么说?” 山英婆这事做得不地道,也就他们在打赢了,他们要在外面逗留一会儿,就梨花她们,哪儿会是那帮人的对手? 别说粮食保不住,娃们估计也被拖走卖了 越想越害怕,老秦氏指着山英婆,“你糊涂呀” 山英婆额头磕破了皮,渗出血丝来,梨花扶她站起,问众人,“以山英婆婆当时的境地,除了供出咱的住处,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老秦氏噎住,半晌道,“可也不该把人引到这儿来啊,幸好我们回来得早,要不然就出大事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出去呢?”梨花不紧不慢的开口,“明知院里有粮,不好好守着,硬要往外跑” 众人皱眉,“四叔不是同意咱们出门吗?” “你们迫切的想挣钱,四爷爷若拦着,诸位会服吗?”梨花扫过大家略微狼狈的脸,沉声道,“逃荒至今,家家都没什么余钱,断了你们挣钱的路子,你们怕是会憎恨他一辈子吧。” “哪有?”赵武捂着受伤的胳膊,“不是早就说好了一切听四叔的吗?只要四叔不点头,我们绝不出去。” 好几人点头。 梨花冷笑,“如果山英婆婆天天挣个几贯你们也这么想?” 赵武张了张嘴,不说话了,其他人亦惭愧的低下了头。 老秦氏心里委屈,“也不是我们先要挣私钱的啊。” 之所以想出去,是山英婆全家眼红赵铁牛他们挣了钱想分账,仔细想想,山英婆的想法就不对,她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分钱? 她埋怨道,“都是你山英婆的错,她不出去,我们便不会出去。” 因为山英婆挣了钱她们才急了的。 梨花瞥了眼泪眼婆娑的山英婆,“她挣钱是想还债,她自知欠了许多债,想在死前还清了。” “我们又没催她,她急什么”老秦氏不信,“她就是想挣钱!” 梨花问,“婆婆,你说呢?” 山英婆自知没脸见人,脑袋埋得低低的,没有否认老秦氏的说法。 挣钱还了债再攒些钱就最好不过了。 人生在世,离不开柴米油盐,而这些都需要钱买,眼下有来钱的法子,她当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了。 她一直不言,梨花追问,“婆婆,你向四爷爷说你做错了,你知道错在哪儿吗?” 山英婆缓缓抬头,腥红的额头看着触目惊心,老太太贴心的用巾子给她擦拭,替她说道,“在青葵县时十九娘就说族就是家,你始终记着自家那点事,从没为族里考虑过” 山英婆怔怔的。 老太太又道,“铁牛他们冒着染疫病的风险出去挣钱,毫无怨言的交给族里做公用” 跟赵铁牛一起出去的汉子听得眼眶一热。 是啊,到处是瘟疫,他们挨家挨户的敲门,没少挨骂,完了山英婆见钱眼开想攒私钱,如果每个人都想攒死前,谈何齐心协力过日子?不如散伙算了。 众人刚冒出这个想法,老太太就说了出来,“家家都藏私,那不如散伙各过各的。” 众人心头一颤,“不行!” 没有老村长拿主意,他们活不了的。 “不散伙,日后再碰到这种事,肯定对老四不满,而你们要是都走了,留下来的人不就危险了吗?”老太太那会儿虽然急吼吼的想出门,但在侄子们鼻青脸肿跨进门的那一刻就坚决反对出去了。 外面有瘟疫,还 有难民,还是待在院里安全。 然后刚庆幸呢,就发生了这种事。 老秦氏看老太太动了真,心头慌了,伸手拉老太太的手,“以后再有挣钱的路子咱也不出去了。” 老太太斜眼,面无表情的问,“街上有人撒银子你也能管住脚?” “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好事?”老秦氏保证,“别说撒银子,就是天上掉银子没有老四的指示我也不捡怎么样?” “就你一个人这么想怕是不够。” 其他人恍然,纷纷表态。 “三婶,你放心,往后我们再不只想着自个儿了。” “对,即使挣了钱也交给族里。” “谁再自私自利想分公中的钱,我第一个揍她!” 所有人都表示以族里为重,老太太看向不能动弹的老村长,“三娘,你四爷爷说啥?” “大家既表明了立场,那从现在起,四爷爷不说散伙,谁再生出私心,当场打死!” 听到‘当场打死’四个字,众人浑身一哆,“会不会太狠了?” 说话的是个妇人,她一说完,离她不远的汉子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听不懂四叔的话是不是?你要不想过了,给我滚!” 妇人捂住脸,眼泪在眼眶团团打转,汉子瞪她一眼,转身跟梨花说,“你婶子不会说话,你别当真,你放心,只要堂叔活着一天,绝不受人蛊惑做对族里不利的事。” 赵大壮拍他的肩,“族里好,大家才能好。” 梨花点点头,“时候不早了,再做两釜菽乳就睡吧。” 磨菽浆要去巷口,夜色渐深,谨防碰到官差,只能将就白天磨出来的菽浆弄。 妇人们自顾去忙了,汉子们也各自拿木板做水桶,赵铁牛和刘二修好门回来,“院门的门框有点朽了,得换个门框才行。” “咱们住不了几天,就这样吧。”梨花去隔壁看孩子们,他们受了惊吓,见到梨花,一窝蜂的拥上来,“十九娘,我阿耶没受伤吧?” “我阿娘呢,我没看到我阿娘” 梨花安抚他们,“都没事,大家别担心,先睡觉吧。” “堂姐,我奶是不是做错事了?我听到她在哭。”狗蛋红着眼睛,缩在门框边,脸上满是胆怯。 梨花拉起他的手,“你奶遇到了坏人,待会你安慰安慰她。” 狗蛋脸色煞白,“她她会死吗?” 李莹说她父母就是被坏人杀死的。 “不会。”梨花摸摸他的头,“她没受伤。” “我能去看看她吗?” “她和秦奶奶说话呢,待会再去。” 说着,梨花看向人堆里最高的几人,“堂兄堂姐,你们看到了,坏人凶狠残暴,若非有叔伯他们在,咱们都得死。” 赵多田轻轻拍着背后的堂侄女,眼里泪光闪烁,“下次再有这事,你们都躲在我身后,我保护你们!” 被梨花注视的几个男孩子附和,“对,我们是兄长,遇到危险我们冲在前面。” 这些日子,叔伯们都是这么做的。 “可是我们打不赢。”一个黑黑瘦瘦的女孩道,“你们出去就是找死。” 她爹娘教她遇到危险带着弟弟妹妹跑,千万别硬碰硬,女孩不赞成男孩的说法,“我们得跑。” “屋里就这么大点的地,往哪儿跑?” 女孩哑口无言。 今日之前,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堂姐,我们会死吗?” 问话的是大锤,调皮惯了,在村里时,永远不天黑不回家,给他娘气得吊起来打,可自打出来后,他就异常安静,别说乱跑,连如厕都要人作伴。 梨花垂眸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坚定道,“只要有武器,我们就能保护自己。” 大锤眼睛亮了亮,“我们有武器吗?” “堂姐已经托人去买了,到时堂兄们用武器,我们用棍子” “棍子能打退坏人吗?” “能。” 孩子没个轻重,给匕首铁棍的话使用不当容易伤着自己,她决定大点的孩子用武器,其他人用棍子。 梨花说,“我们都是赵家人,遇到坏人,我们要一起把他们打退。” 大锤重重点头,握起拳头愤然道,“对,我是男子汉,我不能怕。” 梨花让他们快睡觉,天亮后帮忙翻菽乳,大锤扬手,“听堂姐的,都睡觉去。” 梨花好笑,看他们都会自己的位置后,缓缓退了出去。 “你为什么不阻止那位婆婆出门?”李解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你不点头的话,她不敢出去的。” 梨花挑眉,往前走了两步,淡道,“我为什么要阻止?” 十几贯钱就让族里人动了私心,不彻底消除这种私心,将来面对更大的诱惑怕是会自相残杀。 李解难以置信,“你知道会出事?” “我又不是神仙。”梨花望着灶房忙碌的人,“她们这样不挺好的吗?” 李解还有一事不理解,“你家不像缺钱的,为什么要带着这群族人逃荒?” 他自认有了眼力,梨花虽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但针脚整齐密集,明显不是穷苦人家出来的,而且哪个穷人养得出如此冷静睿智且临危不乱的人? 所以他猜测梨花带这群人有其他目的。 “她们是我的族人,我不带他们带谁?” “可白天那阵,好多人不服你。” “我不在意那些。” 撒谎。 在城南时,没有人施药给他们兄妹,只有她敢,来这儿后,她说什么其他人都不反对,虽不知那位中风的老村长是何情况,但她绝对是领头人。 既是领头人,就不喜欢有人忤逆自己。 李解道,“你救了我和阿莹,不管什么事,只要你吩咐,我都会去做。” “不着急,有你效力的时候。”她留李解可不是出于烂好心,“先养好身体再说。” 这一晚,大家忙到天亮。 天亮后,梨花让所有人都上街,还把牛车赶出去,只她和赵广安老太太老村长等人在院里。 众人以为她还在为昨天的事儿怄气,有心道歉,梨花道,“事情已经过去就别提了,你们先出去,以免官差过来问话。” 果不其然,族里人走了没多久,十几个官差就敲门询问夜里的事。 梨花一口官话,坚称自己不是难民,称那些人看她爷爷受伤污蔑她们的。 官差看了眼屋里,不像难民说的挤满了人,怕真是胡说的。 “你夜里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有人撞门,最近每天晚上都有人撞门。” 官差心里跟明镜似的,“夜里锁好门。” “好。” 官差走后,老太太从屋里出来,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还好你机灵,族里人都在的话,昨晚的事就瞒不住了。” 她满意的看着孙女,“你怎么知道官差会来?” “说书先生讲的啊。” 老太太看向赵广安,后者蹲在角落磨刀,“好像是说过。” 他好奇,“你不是有过所吗?给他们看一眼不就行了?” “沈七郎交代了,过所必须进戎州城时才能用。” “为何?” “谁知道呢?” 再过不久,奎星县会乱,所有人都想进戎 州城,她如果给官差看过所,势必会被他们惦记上的,梨花不想赵广安为这些事烦心,道,“我托沈七郎在铁铺打了一批铁器,到时阿耶你和我一起去拿。” “好。” 晌午时,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得知官差来过,众人都有种逃过一劫的庆幸。 赵铁牛呼着气走到梨花跟前,拖着她去角落,“三娘,你大伯母她们没回来,估计去城门等你大堂伯了。” 出门时他就听到元氏跟邵氏嘀咕着什么,进门后他特意找了一圈,果然没看到她俩。 梨花看了眼天,“别管她们。” “被官差抓了怎么办?” 就元氏的性子,一旦被官差抓住,肯定会供出他们的。 “你当官差见人就抓啊?” “她们天黑也不回来怎么办?” “我大伯母是聪明人,再惦记我大伯也不敢在外露宿的。” “嗐,你说都是些什么事啊” 梨花没把元氏的事放在心上,她让孩子们把菽乳翻晒后全部收进箩筐里,趁这几天休息,多囤些干粮,吃的话就吃粥或饭。 傍晚,太阳还没落山,元氏和邵氏回来了。 出去一整天,几人脸颊晒破了皮,赵文茵跟赵漾更是渴得嘴唇泛白,进门就嚷嚷要喝水。 梨花问元氏,“有大伯他们的消息了吗?” 元氏恹恹的,“没有。” 这种情况,即使有消息也见不着面,奎星县的城门要在蝗灾后才开呢。 梨花以为元氏等不到人会放弃,不成想第二天天一亮,她又叫上邵氏走了,赵文茵姐弟两的病没好,这次没有带她们去。 为此,赵漾还大哭了一场。 连续两天,元氏和邵氏皆是如此。 这日,梨花要去铁铺,跟她们一块出的门,两人脸颊黑红,跟快烧尽的煤炭差不多,赵铁牛和刘二走在后头,悄悄跟梨花嘀咕,“你大伯母记挂你大伯理所应当,你娘为何跟着啊?” 梨花抬头望天,“谁知道呢?” 关于这点,赵广安也不理解,这些年,邵氏跟大嫂的关系比跟女儿都亲。 小时候,梨花一入冬就生病,邵氏从没守着梨花吃过药,有时让她煎药,元氏喊一声她就走了,不仅如此,她还怕梨花把病气过给儿子,但凡梨花不好,她就把儿子送回娘家。 也就梨花性子好不计较,换作他,铁定是要闹的。 看梨花表情淡漠,他朝赵铁牛使眼色,“别说她们了。” “堂弟,你怎么不劝劝你媳妇呢?” “她想亲近谁就亲近谁吧。” 毕竟,他整天出去听书邵氏也没说什么,他又何必插手她的事儿?赵广安问梨花,“铁铺远吗?” “不算远。” 铁匠已经把梨花要的铁器全部打出来了,梨花清点完数量要走,铁匠突然搓着手拦了下,“小娘子,我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梨花看他,铁匠脸红道,“我想找个媳妇过日子,但衙门排队的人太多了,你可否向县令说说,允许我插个队。” 买仆人需去衙门登记,买媳妇也是如此。 梨花看了眼天,“成。” 赵铁牛和刘二挑着箩筐先出去,看梨花仰头,赵铁牛跟着望了眼,“三娘子老看天做什么?” “不知道。” 烈日似火,只一眼,赵铁牛就不舒服的眨起眼来,而梨花看了好几眼,待梨花出来,他正要问,却见梨花分外严肃,“咱得走快点。” “为啥?”赵铁牛下意识的问。 赵广安指着南边,“怕是要下雨了。” 南边黑云堆叠,像是要下雨的征兆。 “不能吧。”赵铁牛顺着眺向南边,大喜道,“还真是呢。” 街上的人也看到了那团乌云,高兴地转圈,“下雨了,终于要下雨了啊。” 所有人奔走相告,不多时,街上站满了人。 梨花拉着赵广安来回穿梭,一刻也不停,赵广安察觉她情绪不对劲,“三娘,你怎么了?” 那段记忆里,梨花并不知蝗灾具体的日子,但看南边黑漆漆的阴影,怕是蝗虫无疑了,梨花道,“阿耶,你跑得快,先回去,让大家把菽乳收了,牛全部赶到茅厕去,再把几间屋封起来。” 赵广安再次看了眼南边的天。 黑云似乎在靠近,南边的天已经黑了,而这儿,烈日当空 从来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赵广安抱起她,“阿耶背你,刘二,你们赶紧跟上啊。” 铁器重,也是两人力气大,换成其他人,早撂担子了。 “东家,你走你的,别管我们。” 第54章 054烤蝗虫了囤蝗虫肉 赵铁牛还傻愣着,“跑什么呀?” 梨花趴在赵广安背上,眼睛直勾勾望着越来越近的黑影,“天生异象,怕是要出事。” “不就是太阳雨吗?”夏日经常发生这种事,尤其秋收晒粮时节,明明天上挂着太阳,猝不及防就落几滴雨忙得人措手不及,赵铁牛道,“这雨不会持续很久。” 梨花攀住赵广安脖子,连声催促,“不管了,先回去。” 街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皆沉浸在即将下雨的喜悦里,所以赵广安冲撞到他们也无人理会。 刘二压着扁担,亦步亦趋跟在父女两身后。 跑进巷子时,总算察觉到了不对劲,大夏天没有电闪雷鸣也就罢了,黑云压城,怎么有轰轰轰的声响。 赵铁牛也听到了,“什么声音?” 抬头望去,黑云来势汹汹,盖住了太阳的光芒,而远处传来尖锐的叫喊,声音远而杂,听不太真切,但绝不是高兴时的呐喊。 轰轰轰的声音越来越近,梨花朝院里喊,“堂伯,快把牛牵到茅厕去” “咋了?”老秦氏在院里晒菽乳,认出梨花的声儿,拉开门。 天已经黑了,巷子暗得很,梨花道,“有蝗虫,把牛牵到茅厕,院里的东西全部收进屋。” 七八月正是蝗虫多的时候,老秦氏手一抖,扯开嗓门就喊,院里蹦蹦跳跳等雨来的孩子们吓着了,大的抱小的,抱着就往屋里跑,灶间的妇人们匆匆停了手里的活,出来收拾。 第一只蝗虫掉落时,赵广安正进门,蝗虫落在他脚边,一脚踩得稀碎。 赵广安大惊,“真是蝗虫。” 说着,又一只蝗虫掉下来,收菽乳的妇人啊的叫出声,抓起筲箕就跑,“蝗灾,蝗灾啊。” 院里手忙脚乱,街上也乱了套,蝗虫铺天盖地的砸下来,怎么拍也拍不完,只能尖叫着往家跑。 赵铁牛关门时,好几个慌不择路的人撞门,幸好他眼疾手快,否则就让那些人冲进来了。 他这会儿心有余悸,跑进堂屋,只见缺了窗户的窗口趴着无数只蝗虫,绿色的,灰色的,褐色的,黑色的,尖着嘴,蠢蠢欲动的往屋里冲。 他丢了箩筐,随便抓起一把蒲扇就扑了过去,“堵窗户,赶紧把窗户堵上。” 已经晚了,蝗虫铺天盖地的飞进屋,反应快的人赶紧把药材塞进背篓,抓起地上的竹席给赵铁牛,“用这个。” “再来两个人。” 除了窗户,门也要堵,还有灶房,茅厕。 赵广安把梨花放到屋里,见竹席上落了蝗虫,大吼道,“大家莫怕,这玩意能吃,我找个箩筐,大家抓来放里边” 堵门窗的人急得不行,啥时候了还想着吃? “多田,快来帮忙”老秦氏站在窗户边,手里的竹席贴着窗户四周的墙壁。 赵多田背上背着孩子,却也大胆的往窗边走去,“听三堂叔的,把屋里的蝗虫都抓起来。” 大锤缩脖子,“它会不会咬人?” “你去年不是抓过吗?” 村里的娃爱满山跑,蝗虫出来时,一块地一块地的抓来烤着吃,去年大锤四岁,腿短跑得慢,只抓到了两只,想到烤蝗虫的香味,他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的弯腰,“这次我要多抓点。” 看他动手,其他孩子们似乎没那么怕了,“我也要。” “我我我,那只是我看到的,不能跟我抢。” “我的竹席上有四只” 孩子们抓蝗虫,讲究谁看到就是谁的,谁要不守规矩抓了别人看到的是要遭唾沫的,因此大家激动地认领飞进屋的蝗虫,之后才抓。 年纪小的姑娘们害怕就躲去角落,蝗虫飞过来时,哇哇哇大叫。 刚叫出声,一双手就利落的伸过来按住蝗虫的两翅,弄得小姑娘眼泪在眼眶打转,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 大家反应算快的,院里仍有菽乳遭蝗虫祸祸了,那几头牛身上亦爬满了蝗虫,大家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其弄干净。 一番忙活下来,所有人都汗流不止。 门窗被堵严实了,所有人挤在屋里,“娘呀,怎么这么多蝗虫?” “老天爷不给活路啊,旱灾没过又来蝗灾,大家怎么活呀?” 老秦氏抱着两个空筲箕抹泪,“就慢了两步,菽乳全没了啊。” 蝗灾有凶又急,毫无征兆,要不是梨花在外面喊,院里的菽乳怕是都得遭殃。 想到这,她数落赵铁牛,“你们就该早点回来报信的。” 赵铁牛肩膀火辣辣的,面对老秦氏的指责,他也无奈,“我哪儿晓得是蝗灾啊,在街上那会,三娘说有异象,我只当她少见多怪呢。” 梨花没有晒过粮,不知道太阳雨也正常。 “少见多怪?”老秦氏反驳,“三娘见多识广,你看她像胡言乱语的吗?” “是是是。”赵铁牛认错,“是我见识浅薄误会三娘了。” “话说三娘都看出是蝗虫你就没看到?” “”赵铁牛伸直脖子给老秦氏看,“我脖子都破皮了,那会只想赶紧回来,哪儿有心思多想?” “那三娘怎么知道是蝗虫的?” “蝗虫打南边来的,三娘怕是听到街上人的喊声了。”赵铁牛可不纠结这个问题,他纠结的另一个,“堂嫂她们去城南了,要不要去接接她们啊。” 蝗虫蔽日,天光黯了许多,城里人心惶惶,最容易出事了。 他一提醒,屋里的人后知后觉想起有两人不在,齐齐看向擦汗的老太太,“三嫂子,你怎么说?” “说什么?”老太太拧巾子上的水,“要去你们去,我是不去的。” 毕竟是同族人,真要在外面出什么事就麻烦了,赵铁牛问赵大壮,“堂兄,你说呢?” “你累着了,留下休息,赵武,青牛,铁柱,金山,你们随我去。”赵大壮站起,拍了拍沾灰的衣服,“咱不是有草帽吗?戴上,再把幂篱戴上。” 梨花和赵广安坐在隔壁,抓来的蝗虫放在箩筐用盖子封起来了,大家求着赵广安要烤蝗虫。 赵广安尴尬,“咱没有柴火啊?” “去灶房抱” “外面满地都是蝗虫。”赵广安踩死了一只,回想起咔的触感,心里有点恶心,“等一会儿吧。” 大锤蹲在箩筐边,时不时敲一下箩筐,提议,“三堂叔,我们把走廊的蝗虫全抓了,你去灶房抱柴火怎么样?” “灶房怕是也有。” “你很怕蝗虫吗?”大锤抬起头,黑黢黢的眼扑闪扑闪的。 赵广安心虚,挺起胸膛,“当然不怕啦,我吃蝗虫那会,你们还在阎王殿排队投胎呢。” “那你为什么不去柴房?” “屋子是睡觉的地方,不能生火堆。”赵广安一本正经道。 大锤不依不饶,“那我们就去院里烤。” 这话一出,立即得到其他男孩的赞同,“对,院里不是还有蝗虫吗?我们全烤了” 上次吃肉是在庙里,已经好几天了,而且叔伯婶娘们要做事,肉基本是他们吃了的,现在有敞开肚子吃肉的机会,谁都不想放过,便是刚刚差点被吓哭的小姑娘们都来精神了。 “我们能抓蝗虫吗?” “能。”赵多田道,“那么多蝗虫不用抢,随便抓,抓完院里的还能去街上抓。” 小姑娘高兴得手舞足蹈,“那我们现在就去。” 大锤站起就要去掀竹席,赵广安心下一紧,“小心蝗虫飞进来咬人。” “蝗虫不咬人。”大锤的手已经捏住了竹帘,信誓旦旦的说,“我已经试过了。” 对,刚刚屋里的人都看到了,蝗虫看着恐怖,其实一点也不凶,不仅不凶,还很香,大锤舔舔唇,跟赵广安道,“三堂叔,你实在害怕就在屋里,我们出去。” “”谁害怕了?他就是恶心! 被大锤一激,赵广安较真了,“成,我跟你们一起。” 大锤深呼吸,“那我掀竹席了啊。” 大家异口同声,“掀。” 然后,隔壁屋的人缓过劲儿来偷偷往外看时,就看到一群乌泱泱的脑袋蹲在地上,像捡麦穗似的捡蝗虫,甚至还有专门拖箩筐的人。 老秦氏懵了,“多田,你们干啥呢?” 多田把堂妹给梨花抱着,他边捡边折断蝗虫的翅膀,头也不回道,“捡蝗虫啊。” 老秦氏不知他们捡来吃的,转头跟其他人感慨,“孩子们大了,知道为咱分忧了啊。” 好多人都露出欣慰的表情,唯独老太太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因为她看到三儿的身影了,“老三,你捡蝗虫干啥?” “孩子们想吃蝗虫肉,我捡来烤。” 赵广安一说,其他人恍惚想起蝗虫是能吃,老秦氏拍脑袋,“对哦,烤蝗虫香得很,我怎么就忘了?” 当即掀开竹席出去,“别捡完了,给我留点啊。” “”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上一字不说,却极为默契的起身,赵铁牛把领子往上一扯,最先冲了出去,“蝗虫算族里的吧?” 山英婆把挣来的钱交给老村长了,老村长什么也没说,默认了这笔钱是族里的。 钱如此,蝗虫自然也该如此。 一时之间,大家不急着出去了,而是腾家伙,“院里的蝗虫给孩子们就行,咱去外面。” 背背篓的背背篓,挑箩筐的挑箩筐,争先恐后的跑出门去。 隔壁院里听到动静,窝在屋里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这群人有不轨之心想打劫他们。 毕竟,刚刚这群人喊得最大声,大人,孩子,像疯了似的,而且听其喊声,怕是有上百人,这么大一家子,谁敢惹? 赵铁牛沿着巷子捡,捡到隔壁时,扒开门缝瞧了眼。 蝗虫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而屋门紧闭,怕是被吓得不敢出来,他叩门,“兄弟,需不需要帮忙清理蝗虫?” 屋里的男人纳闷,跟媳妇交换个眼神,“这帮人莫不是想靠这个挣钱?” 他媳妇摇头,男人回,“不用。” 赵铁牛惋惜的叹口气,捡到前边时,又去敲门,这户人家估计太慌竟忘记敲门了,想到刚刚吃了闭门羹,这次索性不问了,拖着箩筐直接进院,吓得堂屋里的全家老小握紧了手里的刀。 赵三壮看赵铁牛进去,迅速跟上。 堂屋里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屏气凝神,一个妇人搂着两个孩子藏在他身后,“怎么办?他们又来了人。” “大不了同归于尽。”男人咬紧牙,目不转睛的盯着院里。 蝗虫有翅,下手不快它就飞走了,所以赵铁牛下手迅速,一捏住就折断翅膀丢进箩筐,见赵三壮手背被划伤了,自豪道,“看我,我教你。” “这玩意从小抓到大,还用得着你教?” 赵铁牛不痛快了,他也是出于好心,换作别人,求他教他还懒得教呢。 他道,“这儿是我先来的,你进来干啥?” “反正也是族里的,分什么你我。” 堂屋里的人看得一头雾水,妇人靠着男人胳膊,“他们在干什么?” “不知道,先别出声。” 没一会儿箩筐就装满了,赵铁牛挑着箩筐回去,很快又挑着空箩筐回来,男人看出点名堂,“他们捡蝗虫怕是烤来吃的。” 不用男人说妇人也回味过来了,因为空气弥漫着淡淡的烤肉的味道。 她道,“咱们要捡吗?” 家里没什么粮了,若能捡些蝗虫囤着,两个孩子不至于饿肚子。 “等他们走了再说。”谨慎起见,男人不想为了几只蝗虫跟这群人翻脸。 妇人不知道他的想法,因为在她眼里,整整四箩筐蝗虫可不是几只。 赵铁牛把灶房的蝗虫捡得干干净净,当 然,茅厕太臭他就没去了,出门时,细心的把门拉上,望着堂屋的门道,“蝗虫已经没了,你们出来吧。” 蝗虫都没了他们还出来干什么? 妇人急了,“郎君,闻到香味了吧?咱们快点捡蝗虫去吧。” 男人手里还握着刀,把刀交给女儿,“你们在屋里待着,我和你娘先出去。” 他记得灶房的门没有关严实,光是灶房的蝗虫怕就够全家吃两天了,满心欢喜的拎起篮子跑过去,拉门一看,瓢盆碗筷挪了地,犹如狂风席卷似的,独独不见蝗虫的影儿。 他意识到了什么,“孩子他娘,快拎上箩筐跟我走。” 动作慢了,外头的蝗虫恐怕也会被这些人全捡走。 妇人不再迟疑,抓起箩筐就往外跑,赵家所到之处,地面一干二净,夫妻俩到底不算慢,捡了好几箩筐,而有些院里的人家胆小怕事不敢出来,等浓郁的肉香味弥漫开想到捡蝗虫时,已经要去很远的地儿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梨花让人在院里生了四堆火烤蝗虫,老太太嫌慢,让两个侄媳妇洗了釜和甑子,炒或蒸,虽然比不上烤的香,但量多,否则以族人挑蝗虫回来的速度,十天半个月也烤不完。 蒸出来用绳子串起晒着,晒干后的食物储存得久。 于是,一整天巷子都充斥着肉的香味。 蝗虫过境,本该令人崩溃的事儿,在这个肉香萦绕的巷子却多了几分丰收的愉悦,甚至还有人大着胆子过来取经,“婶子,你们怎么烤的?好香啊” “烤,蒸,炒”老吴氏坐在走廊上挑蝗虫壳里的肉,这是梨花交代的,蝗虫的肉少壳硬,挑出来装碗里,方便年龄小的娃吃。 “我家也想烤,但没那么多柴火” 赵家的柴火是先前砍的木头,木头烧成炭,炭能接着烧,所以不缺柴火,老吴氏不会掀族里的底,只说,“我们也没柴火了,他叔伯们正愁着呢。” 挑着箩筐进门的赵铁牛听到这话,大咧咧道,“柴火这事好办,待会我去把宅子里的门窗拆过来。” 妇人想来套套近乎,没想到听到这种话,吓得拔腿就跑。 这座宅子是这帮人租的,门窗老早就拆了,而那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竟说拆门窗,哪儿有门窗给他拆?莫不是想拆别人家的? 她一口气跑回自己院里,跟灶房烤蝗虫的婆婆道,“鼠头是引狼入室了啊。” 鼠头是租宅子给梨花的男子,因面容长得像老鼠,巷子里的人都喊他鼠头。 一老妇皱着眉出来,“那家人干啥了?” “院里的蝗虫堆得跟座小山似的,他们喊着要拆门窗做柴火呢。” “哎,官差怎么就没把这帮人抓走呢?” 官差来时,附近院里的人都看到了,本以为官差会把这群人抓走,结果草草问几句话就了事了,老妇道,“待会问问隔壁,实在不行,咱报官得了。” “没用的,县衙的监牢已经塞不下人了。” “那怎么办?” “咱避着他们吧。”妇人把捡来的蝗虫丢进装水的桶里,“我看那些人烤蝗虫前也没洗洗,不怕吃了生病吗?” 大夫说了,小动物容易传播瘟疫,要她们谨慎食用,而那群人好像一点也不顾忌。 “咱过咱的,别管其他。”老妇钻进灶房,“这批蝗虫熟了,你快把肉挑出来给大郎端去。” “好。” 家家户户都在烤蝗虫,梨花让菊花婶们蒸粗粮饭,把蝗虫肉拌在里面,另外撒些盐,香得人直流口水,连素来不爱粗粮的老太太都吃了大半碗。 别觉得大半碗少,这是梨花分了一半给她的。 族里每顿煮多少粮是有定数的,今个儿梨花破例让人多煮些,保证每人半碗,不论大小。 她分了一半给老太太,剩下的一半给了赵广安。 赵广安不要,“都给我了你吃啥?” “我吃不下。”梨花倒不是撒谎,闻着香味时想吃,真到饭点又没胃口了。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让大夫看看?”赵广安端着碗,忧心忡忡,“你四爷爷不知哪天能好,你可不能再生病了啊。” “我没事,可能前两日吃太多鸡肉了。” 那几只鸡全被她塞到棺材里了,期间元氏问过一回,她的回答是吃了。 元氏不信,可任她怎么找也找不到,为此还跑到赵书砚跟前说梨花坏话,赵书砚不耐烦,敷衍道,“奶都没说什么,你就别说了。” 元氏哭诉,“你奶就偏心她们父女,也不想想咱的难处。” 赵书砚回了句,“哪能,奶对我也挺好的。” 因为这话,元氏现在都不搭理赵书砚了,觉得他翅膀硬了故意挤兑自己,这些还是刘二婶告诉梨花的,她跟刘二是长工,出门在外,不服侍老太太时就照顾元氏她们,没少听元氏发牢骚。 想到这,梨花问赵广安,“阿娘没回来,你怎么没跟堂伯她们出去找她?” 赵广安扒饭,奇怪道,“我为何要找她?我出门不归家她也没来找我啊?” 他放下筷子,瞅了眼院门,“她外出办事,办完事自然会回来,我去找像什么样子?” 赵广安说,“反正我出门是不希望有人来找我的。” 以己度人,他既不喜欢,又何苦强迫别人?所以这些年,邵氏做什么他都不过问,便是邵氏只关心儿子在他看来也是夫妻俩一人带女儿一人带儿子而已。 毕竟儿子生病寸步不离守在床前的是邵氏。 他觉得这样挺好的。 “你担心你阿娘了?” 如果没有那段记忆,梨花虽然气邵氏耳根软,却也会担心她的安危,可想到她受大伯母撺掇要卖她,她心里就淡然了许多,“她出事了阿弟怎么办?” “也是。”赵广安咽下嘴里的饭,“让你阿弟找她去。” “”梨花嘴抽,“阿弟多大点?出去被人拐跑怎么办?” 有时她都想掰开赵广安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啥,邵氏作为他的妻子,关心她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为何在赵广安眼里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不禁好奇,“阿耶,你喜欢阿娘吗?” “喜欢啊。”赵广安想也不想的回答,“你阿娘长得好看,性格也好。” “还有呢?” 赵广安笑了下,“她从来不管我的事,不像你大伯母和二伯母啥事都要掺和一脚。” “”邵氏是不管吗?是知道管不了,她要敢管赵广安,老太太第一个跳脚。 她问赵广安,“你当初为何娶她?” “还不是你大伯和二伯逼的。”回想起这事赵广安就浑身不自在,实话道,“还有你奶,当时她被你大伯说动,以死相逼呢。” “你娶阿娘是被逼无奈?” 赵广安认真想了想,“也不算吧,人总要成亲的,不娶你阿娘也会是别人,与其那样,不如娶你阿娘呢。” 所以他对邵氏到底是什么感情? “你觉得阿娘心悦你吗?” 那段记忆里,夫妻俩并没产生太多分歧,唯独卖她这事上赵广安坚决反对,然后邵氏伙同元氏趁他睡着,找人偷偷把她拖走了。 赵广安发现她不见了后要杀了邵氏,邵氏的表情是麻木的 她想,夫妻俩如果没有情愫,不如和离算了,至少不会沦落到反目成仇的程度。 “这得问你阿娘了。”赵广安沉吟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你觉得她心悦你吗?” 赵广安摇头,“感觉不出来,反正应该不讨厌吧。” 夫妻房里的事不好和女儿说,他岔开话题,“你问这个干什么?” “阿娘为了大伯母竟连阿弟都抛下,你说她将来会不会把我卖了呀?” “她敢!”赵广安沉脸,“她敢学那些卖儿卖女我就休了她。” 梨花点点头,“我相信阿耶。” 这世上,对她最好的恐怕就是赵广安了 ,她没有被卖之后的记忆,但生逢乱世,一旦落入坏人手里,能有什么好结局呢? “阿耶,你觉得大伯是什么样的人?” “咋又说你大伯了?”赵广安不愿多言,还是那句话,“少招惹他,他发起火来跟疯子没什么两样。” 见她还要说,赵广安嘘了声,“听到脚步声了没?” 梨花凝神,巷子真有脚步声传来,而且人数不少,她跑向院门,“我看看是不是堂伯他们回来了?” 刚到院里,院门就一阵砰砰响,“铁牛,开门,我们回来了。” 是赵大壮的声音,但从脚步判断,明显还有几十人。 担心有诈,她问,“堂伯,除了你们还有谁?” “你大伯他们进城了。”赵大壮瞥了眼灰头灰脸的赵广昌,又看向最末的老方氏等人,顿道,“还有你方婆婆她们?” 梨花拉开门,赵广昌大步进门,“我们在外面差点死掉,你们倒是吃得香。” 这话说得,梨花指着旁边堆成山的蝗虫,“我们也就烤些蝗虫罢了,这玩意到处都是,大伯想吃还不容易?” 因二壮说的那事,赵大壮对赵广昌颇有微词,于是帮腔道,“是啊,族里的孩子们都出动了,最近没吃的,也就蝗虫能解解馋了。” 最后面的老方氏衣衫破烂,鞋子也破了,脸上满是血痕,想说什么,又生生咽了下去。 一直担心她的赵四娘红着眼跑出来扶她,“娘。” 老方氏双手打颤,“四娘,你二兄没了啊。” 赵四娘往后头一看,果真没看到明二的身影,老方氏共生了九个孩子,只养大了五个,两个女孩,三个男孩,明二是男孩里的老大,出门时就不太好,不想还是没熬住。 老方氏哭道,“四娘,往后咱家就只有四郎和五郎了啊。” 明家死了人,夏家和胡家也是,不过两家死的都是妇人,同样白发人送黑发人,死儿媳妇比死儿子要好,夏家老太太道,“你们该等等我们的呀。” 牛车跑得太快了,她们一刻不停也没追上。 到一个村子时,忽然起了大火,以为赵家被活烧死了,她们找了一圈,除了烧成灰的尸骨,一头牛的尸体都没看到。 老太太痛哭流涕,“咱们一起的话,二娘她们就不会死了。” 说到死,梨花后退两步,“堂伯,她们不会染上疫病了吧?” 赵四娘手抖,却被老方氏死死握住,“三娘,我们没病。” 梨花捂住口鼻,“咱们院里娃多,可不敢拿他们的命冒险,堂伯,咱在别处不是有宅子吗?不然让他们去那边?” 赵大壮也不想跟几家人搅在一起,尤其前两日还出现了山英婆的事儿,他道,“你把他们的行李拿出来,我送她们过去。” 老方氏心惊,“你们这是逼我们去死啊。” 其他几家露出绝望之色,赵大壮解释,“咱们这院小,生病的跟没生病的人分开住的,你们要进来就住不下了。” 赵大壮的汗湿了整片后背,眉眼也俱是汗,顾不得擦,他朝梨花招手,“快点去。” 几家的行李单独装的,赵大壮一说完,赵铁牛就提着背篓出来,“行李在这儿,婶子,你也别怪我们狠心,我们这儿实在住不下了啊。” 老方氏抓着赵四娘一个劲儿哭,其他几家人眼巴巴的望着赵广昌,“广昌啊,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赵广昌道,“要不是你们,文茵娘不定会怎么样,放心吧,你们先过去,待会我让人给你们送吃食。” 元氏和邵氏互相搀扶着站在角落里,两人发髻散了,衣服的袖子断开,由不得人不多想。 赵广昌主动道,“蝗虫来时,街上的人发狂见人就打,文茵娘和弟妹被牵扯其中,好在夏伯父他们认出人救了两人。” “不是封城了吗?大伯你们怎么进来的?” 赵广昌口干舌燥,哪有工夫理会她,还是赵大壮回的话,“他们跟李家商队一块进的城。” 都是青葵县来的,可能李家心生同情帮了一把。 赵广昌只说了大概,其他是赵大壮猜的,他抓过背篓要送人走,赵铁牛捏着背篓不让,“堂兄,这事交给我去做吧。” 有几处宅子住的人很多了,为避免发生李解家那样的惨案,这几家必须单独住。 赵大壮不知他的想法,出去一趟委实累着了便不与他争,“那劳烦你跑一趟了。” “应该的。” 他背起背篓,想到什么,又去走廊拿了根铁棍,刚从铁铺挑回来的棍子,没沾过血,乌黑油亮着。 几家人一瞧,顿时歇了声儿,老方氏也不哭了,弱弱的问,“我们住哪儿啊?” “跟我走就是了。”他回头喊刘二,“刘二,你也去。” “等一下。”赵广昌走向墙角,拎了一桶水过来,“都渴了,喝点水吧。” 几家人一脸感激,心道,赵家族长如果是赵广昌就好了,有这样心善的人,势必不会排挤她们。 这事想归想,只要老村长还在,谁都别想越过他去。 几家人装好水,拖着血肉模糊的脚跟在赵铁牛身后,老方氏抓着赵四娘不松手,赵四娘没法子,只能送婆婆出来。 她是知道那几处宅子的,问赵铁牛,“宅子不是住了人了吗?” 婆婆们过去受了欺负怎么办? 赵铁牛斜眼,无声骂了句蠢货,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处宅子没人。” 赵四娘将信将疑,然后走了好几条街也不见赵铁牛停下,她再问,“还有多远啊?” “得看运气了。” 老方氏她们早就走不动了,眼下全凭想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听了这话,直觉不好,“什么运气?” 但看赵铁牛走向一扇门前,用力敲了敲,“里面有人吗?” “谁啊?” “哦,敲错了。”赵铁牛已经练就脸不红心不跳的情绪了,往里走,敲下一扇门,老方氏云里雾里,“四娘,铁牛这是干啥呀?” 难不成忘记宅子在哪儿了? 赵四娘隐隐猜到怎么回事了,担心婆婆生气,小声道,“跟着吧。” 如此又走了两条街,终于,赵铁牛再问了七八遍里面都没人回应后,抬起脚,一脚踹开了门,“婶子,你们先在这儿住着吧。” 众人:“” 这就是赵家所谓的落脚的宅子?他们的宅子不会也是这么得来的吧? 老方氏往里瞅了眼,院里空荡荡的,但屋里的家居摆设清晰可见,她担心,“主人家会不会出去办事没回来啊?” “不会。”赵铁牛扶起门装回去,“看院里的蝗虫就知没人住,你们安心住着。” 老方氏眼皮跳了跳,夏家人率先往堂屋走,“事已至此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求有个地踏踏实实睡一觉。” 在路上这些天,大家要防备难民,几乎都没阖眼,好不容易走到城门口,先来的难民说封城了不让进,要不是偶然看到赵广昌的身影,他们还在城外躺着呢。 夏家人走进堂屋就要关门,谁知赵铁牛道,“院门是好的,这些门我就拆了背回去当柴烧了啊。” 刘二动作快,两下就把门卸了下来放在走廊上,赵铁牛道,“窗户也卸了。” “” 这还让他们怎么住?就那扇院门,赵铁牛一脚能踹开,其他人也能,如果有难民来,他们怎么办? 老方氏又哭起来,“铁牛,你这样让我们怎么办呀?” “不是有桌椅板凳吗?婶子缺柴的话就烧那些”赵铁牛麻溜的过去帮刘二的忙,嘴里振振有词,“说实话,也就是你们我才这样,换作其他人,我连一块木头都不会留的。” “” 这样反倒要谢谢他了? 其他几家无语凝噎,但赵铁牛是谁?怎么可能管他们的想法?倒出背篓里的行李,然后把门窗铺在背篓上,“找找看有没有绳子绑一下。” “好。” 两人配合默契,且动作迅速,就在几家 发愣时,他们已经熟练的装好门窗背着出门了。 赵铁牛背着,刘二扛着,一前一后跨出门。 赵四娘拍拍婆婆的手,“娘,待会就有人送吃食来,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回去了啊。” 老方氏拉着不让,看看陌生的屋子,又看看两扇院门,啜泣道,“四娘,我害怕,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赵四娘为难,出来时,她娘偷偷给塞了张口鼻巾,担心婆婆说三道四,她到现在都没戴,“娘,我还要干活,得空了再来看你。” 这时,外面响起赵铁牛暴躁的怒吼,“四娘,还不回去干活?” 赵四娘用力挣脱婆婆的手,“来了。” 她一走,就剩几家大眼瞪小眼。 明四坐在板凳上,剧烈咳嗽起来,“有娘家人撑腰,四娘不认咱了啊。” 夏家人难过,“四娘算好的,起码送你们过来,我媳妇连面都没露呢。” 在以前,他肯定要拿乔的,然而现在赵家硬气,他再敢动手,赵家人肯定不会放过他的,他弯腰捡地上的包袱,“罢了,先这样吧,他日若有机会,看我不收拾他们。” “还收拾!”一只手拧上他耳朵,“要不是你打人,赵家会这么待你?” “呀呀呀,疼。” “找找屋里有没有吃的去。” 几家的落脚地赵铁牛没跟族里说,送吃食也是他去送的。 他到时,几家人正站在院里钻木取火,看到他,笑得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铁牛,你可来了,带火折子没有,我们想烤些蝗虫来吃。” “我哪儿有火折子?” 族里生火用的是四叔家的火折子,那玩意顶多保存一个月,族里宝贝得很,怎么可能给他随身携带。 “啊?那怎么办?” “继续钻木呗。”赵铁牛跨进堂屋,见桌椅板凳已经拆得七零八落的,将一篮子蝗虫放板子上,跟角落睡觉的老方氏道,“柴火不够的话把床拆了用。” 老方氏似乎睡着了,没有动,赵铁牛转身,到门口时,忽然听到老方氏问,“你们哪天走?” 她问过四娘,赵家的目的是戎州城,肯定不会在奎星县久留的。 想活命,得继续逃。 赵铁牛顿了下,“不好说,得四叔说了算,他说哪天走就哪天走。” “铁牛,婶子出门连口棺材都没带,你们走之前要知会一声啊。” “当然了。”赵铁牛豪气云天。 他走后,明四和老方氏说,“赵铁牛这人撒谎成性,他的话信不得。” “娘知道,可赵家铁了心不带咱们,咱们能怎么办呢?” “赵家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不让他们好过,当时不是涌进来好多难民吗?咱们把赵家有粮的消息透出去!” “赵家会怕?”老方氏迟疑,“看到铁牛手上的铁器没,砸在人身上没几个人承受得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赵家纵然不怕,肯定会元气大伤。” “蠢货!”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胡家人骂明四,“赵家出了事对你有什么好?你不会以为那些难民会感激你吧?” 背信弃义,过河拆桥是这些天见得最多的了,胡家人道,“赵家要知道是你做的,能把你的皮剥了你信不信?还有你媳妇你儿子,都得死。” 明四不悦,“老子都活不下去了,还管她们死活作甚?” 老方氏想想,一耳光拍了下去,“你婶子说得对,赵家出事,对咱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赵家好好的,看在姻亲的份上始终会帮衬他们一把,一旦出卖他们,以老村长的狠辣,绝不会容忍的。 明四不服,“娘不是说他们离开奎星县不会带咱们吗?没了他们,咱们走不到戎州城去的。” “他们不带,咱们就死皮赖脸跟着呗。”老方氏眼里闪过精光,“老村长重病缠身,怕是没几日好活了,只要他一死,广昌做了族长咱们就有出路了。” 赵广昌恪守礼数,有仁爱之心,夏家人认同,“是啊,广昌是个好人。” 要不是赵广昌跟李家人说他们是亲戚,他们不晒死在城外也会被饿死在城外。 第55章 055重新启程牛死 几家人都期盼着赵广昌继任族人之时,赵广昌正端着碗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扒饭。 这几日,他没怎么吃东西,两口饭下肚就噎得慌,偏赵文茵哭哭啼啼的蹲在他面前诉说近几日的委屈,他头疼的说,“别哭了,待会阿耶替你骂她。” “她现在可厉害了,连三婶都拿她没辙了。” 以前三婶说什么梨花会听,如今梨花装聋作哑,佯装没三婶这个人似的,连三婶没回来她也不闻不问,冷漠得很,她怀疑,“阿耶,三娘的病是不是没好啊?” 在家里时顶多爱撒娇,出门后蛮横无理,跟泼妇没什么两样。 太反常了。 “别胡说。”赵广昌皱起眉,转身朝堂屋望去。 梨花仰着脑袋,正柔声安慰哭红眼的几个堂姑,神情真挚,不像冷血的人,他问女儿,“你阿娘说的?” “三婶说的。”赵文茵恨恨望着人堆里左右逢源的梨花,“三婶进门,堂弟哭着跑过去抱她,三娘淡淡喊了声阿娘就进屋了。” 赵广昌若有所思,“你三叔呢?” “在茅厕看牛呢,有头牛倒地不起,怕是要死了。” 茅厕里站满了人,染疫病的牲畜不能吃,然而这么大一头牛,白白扔掉太可惜了,都在问刘二能不能救活。 刘二养牛的经验最丰富,他仔细看了牛后摇头,“救不了。” “那怎么办?” 赵广安道,“明日咱出城后挖个坑将其埋了,三娘说了,生病的牛不能吃。” 这话大夫也说过,但这头牛当时分给赵铁牛和赵武两家身上,两家占大头,分肉也会分得更多,这次不吃肉的话,将来其他牛累死或饿死,他们两家就分不到什么肉了。 赵武低头抚摸老黄牛的脑袋,犹豫道,“这牛早就病了,不是瘟疫吧?” “怎么不是?”赵广安说,“最近瘟疫凶,这头牛之前不是疫病,到奎星县地界后也染上疫病了。” 人都这样,何况是牛了? “真埋了?” “埋。”赵广安一锤定音,“不服的话自个跟四叔说去。” 赵武面色讪讪,不用说也知道四叔会反对宰牛吃,他拍拍老黄牛,“你争气点,真要死,也等出城以后啊。” 这会儿死了,夜里就会生蛆发臭,怎么拖到城外掩埋? 赵武去问梨花,“十九娘,咱们明早走吗?” 梨花点头。 接人这事给赵广昌做对了,除了堂姑和孩子,不见堂姑们婆家的人,去的是赵大壮的话,怕是会多出几十人来,大致了解了下周围村镇的情况,梨花和赵武说道,“今晚不睡了,把蝗虫处理出来再说。” 蝗虫肉挑出来晒干磨成粉,泡水喝方便又省事,梨花已经说过了,老太太带着孩子都在做这事。 她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堂姑道,“先吃点东西,待会帮着干活。” 院里又生了几堆火,至后半夜才忙完。 蝗虫太多,肉挑出来后放麻袋拴紧藏进箩筐里,没处理完的串起来挂在铁棍上。 一串串的,看起来像帘子似的,极其壮观,出发时,老吴氏拨着蝗虫串感慨,“出城后用砍些枝桠搭个简陋的车棚,这样能晾更多蝗虫。” 老秦氏道,“还得搓些草绳。” 队伍驶入正街,明夏几家的人在角落蹲着,看到牛车,默默地跟在队伍后。 老秦氏怕老方氏求着要坐车,想往梨花在的车棚里躲,谁知几十米也不见人上前,心里犯嘀咕,“四娘婆婆没看见我?” 老吴氏撇嘴,“你躲她这么多天,她要再不懂就白活这些年了。” “我也没法子啊。”老秦氏抬起自己的脚,“我脚上的水泡没好呢。” 来奎星县的路上,所有人都连夜赶路,老吴氏的双脚也全是水泡,进宅后狠着心挑破了,这会儿有些长出 了新皮,有些还痛着。 她道,“只盼戎州城的情况好点吧。” 牛车驶到城门,好些人拖家带口的出城,犹记得她们刚来时,城门冷冷清清的,不见人出去,蝗灾一来,城里的百姓待不住了,只能往北边跑。 老太太拨开车棚上悬挂的蝗虫帘,“三娘,怎么不见官差盘查?” 梨花看了眼,“我们出去了,南边的难民进城才有住的地方。” “啊?”老太太瞠目,“还能这样?” 衙门的打算她不知道,但城门大开的确是在蝗灾后,城里百姓不走,难民们没有住处,只能烧杀抢掠。 老太太蹙眉,“那咱们去戎州城,住的也是搬走的百姓们的宅子?” 若是这样,那戎州的灾情岂不也很严重? 梨花瞄了眼城门口,“不好说,左右晚上就到了,到时就知道了。” “哎,照理说衙门上报灾情,朝廷的赈灾粮早就下来了,咱都到奎星县了也没听人说灾粮之事,为啥呀?” 要么有贪官,要么国库空虚,梨花也不清楚缘由,但她从来没想指望朝廷,“阿奶莫怕,戎州城不好咱们就去益州,大不了去京城。” 在青葵县她就念叨着要去京城,老太太没太放在心上,此刻有些在意道,“京城远吗?” “远,但京城安全。” “也不知道王家人到京城了没?咱真要活不下去了,只能厚着脸皮上京求他们收留了。” 经过这些时日她也算看明白了,只要能活着,面子不算啥,像夏家,一开始趾高气扬,还私下打人,现在别说打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她教梨花,“真到那日,你就抱着子荆的腿哭,他年纪小,好糊弄点。” 而且两家定了亲的,不存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情况。 “到那时,我绝不给阿奶你丢脸!” 还得是三娘上道,换成文茵,铁定臭脸发脾气了。老大一回来,文茵小嘴叭叭没有停过,跟长舌妇似的,老太太不喜,“你大伯找你没?” “没有啊?”梨花疑惑,“大伯找我干什么?” 元氏受了惊吓神神叨叨的,赵广昌关心她还来不及,哪有心思找自己? “他要找你,你就喊阿奶,阿奶给你出头。” “好呢。” 牛车循序渐进出城,沿官道大概十里,那头生病的牛再次跪地,在宅子时,它喝了些药,这会儿却是药也不喝了,眼皮软塌塌的阖上就再也不撑开了。 二堂爷背过身偷偷抹泪,这头牛本该是他家占大头的,侄子不忍心,跟他换了。 赵武端着药,试图强行灌溉药。 刘二跑过去,“没用,它死了。” 官道上全是逃难的,刘二扶赵武,“它坚持到这儿怕是不想被人吃,咱找个隐秘点的地把它埋了吧。” 动物有灵,老黄牛知道自己病了,谁吃谁染病,所以才死在这儿的。 赵武不肯起,二堂爷过意不去,“武儿,堂叔不能让你们吃亏,这头牛算我家的。” “堂叔你病还没好,别为这事操心了,我们还年轻,以后攒钱买便是。”赵武轻轻顺着牛背,问刘二,“埋哪儿合适?” “树林里吧。” 蝗虫过境,树林光秃秃的,一派萧瑟荒凉,刘二扛起出头往深处走,动作快的赶紧跟上。 后面几家瞧了,舔着笑道,“你们不吃的话把牛给我们吃吧。” 他们在进城前就生病了,没有瓦罐熬药,她们直接嚼的草药,好像有点效果,因为没有前两天咳得厉害了,喉咙也不像刀子乱砍过似的。 赵大壮沉吟道,“你们要吃了肉就不许跟着我们。” 夏家气性大的汉子又要发作,一只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还没长教训是不是?没了赵家庇佑,咱们到哪儿都是个死。” 几家人有点害怕赵大壮,皆不敢说话。 很快,刘二他们折回,抬着牛重新进了树林,赵大壮盯着那几家人道,“想跟着我们就得守我们的规矩,谁要乱来,别怪我无情!” 老方氏打圆场,“我们知道的,不会乱来。” 待刘二他们回来后,赵大壮扬手让继续赶路,后边的难民有心把牛刨出来吃了,可牛肉腥味重,嚼起来跟吃土似的,与其花时间处理牛毛,不如抓蝗虫烤来吃。 蝗虫肉少,毒性没有牛肉大。 族里人肯吃蝗虫也有这个原因,青葵县没有瘟疫,蝗虫从南边飞来,没来得及染病就被她们烤了,因此能敞开了肚子吃。 这不,车上的孩子们饿了就抓过一只蝗虫吃。 一路上全是咯咯咯咬破壳的声音。 老太太又想念那口鸡皮了,摸出一块磨牙,跟梨花道,“你大伯肯定要过问鸡的事,你就说我吃了的。” 梨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忙前忙后,吃完几只鸡无可厚非,何况她相信梨花不会吃独食,那些鸡,怕有大半都进了老三的肚子。 既是老三吃的就没什么浪费之说。 赵广安可不知老太太的想法,他和赵书砚换了位置,鸡啥时候吃完的他完全不知,但当赵广昌问他时,他心虚的说,“我吃的。” “那么多只鸡全吃了?”赵广昌切齿。 赵广安点头,“是啊,全吃了?” “你这败家子!”赵广昌左看右看,欲拿棍子揍他,但身边都是串起的蝗虫,哪有棍子给他揍人? 他气不过,一拳捶向赵广安后背,“咱就那些鸡,现在吃了以后咋办?” “吃蝗虫呗。” “” 第56章 056遇元家人高段位 赵广昌又给了他一拳,“说什么?” 赵广安吃疼,下意识收紧手里的牛绳,勒得黄牛扭过头哞了一声,他赶紧松开,老老实实向赵广昌认错,“大兄,都怪我贪吃,当时三娘劝我留几只来着” “留什么!”老太太扒开蝗虫串,瞪赵广昌,“我让老三吃的,你要打人就冲我来,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死在你手里好过死在半道。” 老太太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赵广昌看得胸闷。 从小到大,老太太永远最疼三弟,三弟偷懒不写功课,她不训诫,反倒责怪夫子太严苛,三弟出去斗鸡,她不劝阻,反而私下给他银钱,三弟为何这般有恃无恐?不就知道有她护着吗? 赵广昌看了眼前襟,灰色衣衫下,像有根针扎进胸口似的。 他捏紧指尖,“娘,往日他贪吃无度也就罢了,眼下饥荒连连,他再不知节俭,咱们那点粮都得让他败没了。” “不会的。”老太太不假思索,“你三弟心里有数。” 想到梨花告诉她老大五百两银钱的事,她霎时睁开眼,阴翳的扫过长子胡子拉渣的脸,肃然道,“老大,你坐过来,我有话问你。” 赵广昌怨气堵心,语气不甚好,“何事?” “我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自认握住了老大的把柄,老太太面上恢复了生气,“赶紧的。” 赵广昌惊觉不是什么好事,跟赵广安打听,“娘找我何事?” “我哪儿知道?” 赵广昌握拳又要揍他,赵广安害怕的缩起脖子,嗷嗷大喊,“娘” 赵广昌一僵,急忙收回手,跨到老太太在的车上,恭恭敬敬的喊,“娘。” “进来说。”老太太坐在车棚里,老神定定。 赵广昌心里不安,钻进去后,跪坐在棺材边,声音不由得压低,“何事?” “你爹死前和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赵广昌皱眉,眼角的余光扫向梨花,这丫头自打生病就变得难以管教,会察言观色就罢了,竟还能窥人心,若非她从中作梗,他早就是族长了。 梨花靠着车壁打盹,隐约注意到他的目光,索性双手交叠趴在棺木上,像是困极似的。 赵广昌沉默了会儿,慢慢点头,“记得。” 他爹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铺子的生意,赵家虽是农户,却靠做货郎发家,他爹要他踏踏实实做买卖,多囤田地,定时修缮祠堂,帮衬族里 这些年,他自认做得还算好。 唯独一事。 五年前,朝廷突然增加了盐税,致使很多盐铺亏损,他心里着急,就跟东边来的盐商做起了私盐买卖,但这事极其隐秘,连元氏都不知,老太太不可能知道才是。 压下心头不安,轻问道,“娘,何 事呀?” 老太太伸出手,“拿来。” “什么?” “贩卖私盐挣的钱。” 赵广昌身形一颤,脸迅速苍白起来,老太太敲了敲棺木,“这两年,你总说生意不好亏了钱,我想着做生意本就有好有差,只要你不走旁门左道,亏损便亏损吧,总能熬出头,不料你瞒着我做那种勾当” 老太太满脸失望,“老大,你是要把我们全家害死才甘心啊。” 贩卖私盐是大罪,一经查到,别说她们,族人们也会受牵连,老太太吸了下发酸的鼻子,“罢了,不说了,先把钱拿出来吧。” 赵广昌垂下头,“娘,谁与你说的?” “隔壁邻居。”老太太早就找好了背锅侠,“你们出城那天,三娘请隔壁一家人来店里帮忙时说的。” “不可能。”赵广昌迅速思考着,他从来没有在粮铺见过那些人,隔壁不可能知道?而且真要知道,早就去衙门告发他领奖赏去了。 “这事三娘亲耳听到的还有假?”老太太不悦,“赶紧把钱给我!” 赵广昌脑子乱得很,老太太这般笃定,怕是连他挣了多少钱也清楚的,他若不给,传出去让族人知道了,绝对会戳着他脊梁骨骂。 可要给了,他这些年的担惊受怕就白受了。 “银钱没在身上”赵广昌想拖一拖,试探老太太知道多少,“待会我就去拿。” 他摇醒睡觉的梨花,“三娘,隔壁婶子怎么同你说的?” 梨花惺忪的睁开眼,揉眼睛道,“哪个婶子啊?” “粮铺隔壁的婶子。”赵广昌摸不准她是忘了还是装的,“她怎么知道大伯卖盐挣了钱的?” 梨花摇头晃脑,半晌,似是终于想起来了,低哑着声道,“婶子看我们人多,感慨幸好大伯你卖私盐挣了几百两银子养得起大家,换成别人,大家都得饿肚子。” “她从哪儿知道的?”赵广昌关心的是这个。 梨花摇头,“婶子没说。” “她说大伯挣了多少?” “五百两。” 五百两,刚好是他这几年攒的数,隔壁怕不是在他屋里放了只眼睛,否则怎么可能知道这么私密的事儿?毕竟,连长子都不清楚他有多少钱。 “老大,你行啊,五百两,你爹辛苦几十年都没你几年挣得多!”搁前两月知道这事,老太太恐怕会吓得寝食难安,担心被衙门的人抓去砍头,如今不会了,衙门连杀人都不管,又怎么会贩卖私盐这事? 所以,她才有心情讽刺儿子。 赵广昌做错了事,不敢反驳,一会儿后,乖乖的把银票拿来。 老太太接银票时,一股子脚臭味挥之不去,她捏捏鼻子,“你搁鞋里的啊这么臭?” “嗯。” “”老太太松手,任由银票落在车板上,摆手道,“你先回去,让我静静。” 银票好是好,耐不住没地用,而且还这么臭,老太太找扇子扇了扇,试图扇走那股味道,“也不知你大伯几日没洗脚了,这银票会不会被汗水浸湿不能用了吧?” 赵广昌为人心细,银票是大钱庄全国通用的银票,梨花展开看了看,“能用。” “奎星县的钱庄连招牌都不剩了,去哪儿兑啊?” “京城。” “”老太太没有老糊涂,银子兑换成银票必须自己去钱庄办理,这五张银票若是要去京城的钱庄才能兑换,岂不说赵广昌去过京城? 梨花给她指银票左下角的印章,“这个印章京城的钱庄有。” “你怎么知道?” “王家人也有这样的银票。” 王大郎考上秀才后,王家改换了门楣,有银票不足为奇,老太太问,“戎州能兑吗?” “进城找钱庄问问就知道了。” 奎星县有河,每到一个岔口,就有难民朝不同的方向走去,但梨花听得最多的不是水的问题,而是山里的草被蝗虫吃完了,饿死了许多人。 有难民朝小路去,有难民从小路来。 晌午时,几个牵着孩子的大人过来,以为乞食的,赵大壮拿着刀迎了过去,待看清他们的面容后,回头喊老太太,“三婶,二娘舅舅他们来了。” 老太太编草棚呢,树叶被啃食光了,无法遮阳,恰好族里砍了些竹子回来编草棚,她琢磨着也编一个,这样休息时能盖在头顶。 猝然听到‘二娘舅舅’四个字没反应过来,“谁?” “元兄弟他们。” 元氏娘家在奎星县西南边,如何会在这儿碰到? 她寻思着会不会认错了人,想让元氏去看看,等她找元氏时,元氏已经带着儿女跑过去了。 家人相逢,少不得痛哭流涕,见元氏抹泪,她抵孙女胳膊,“你大伯母娘家人怎么来了?” 梨花看了眼,“我去瞧瞧。” 赵广昌也过去了,先问候元氏爹娘,询问他们的近况,然后简单说明族里的现状,元家人不像明夏几家张口闭口就是自家的难处,而是道,“荒年都是这样的,我们还有点粮食,虽然不多,你们需要的话可以送你们一些。” 元氏娘是个长相和蔼的人,瞧着比老太太年轻许多。 “花云奶过世时留了些银钱,村里庄稼晒死那会我就全买成了粮”元氏娘语气不慌不忙,也就有底气的人才这般,说话时,她还给赵大壮指了下自家的行李。 两辆板车,一辆堆放着木桶,一辆是箩筐背篓。 木桶装水,箩筐背篓装粮,赵大壮略微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还真怕元家开口就哭说活不下去了,族里的粮食都是三婶家的,三婶做主要给元家,他这个做侄子的不好说什么。 他拍赵广昌的肩,“叔婶他们刚到,去树下说吧。” 赵广昌点头,问元氏爹娘,“你们吃过饭了吗?” 元氏娘握着女儿的手仍在哭,闻言,哭着道,“吃过了,本来想去前边休息的,恍惚看到刘二了就过来瞧瞧,没想到真是你们。” 原来元家是凑巧碰到的,赵大壮更放心了。 梨花却打量着那两辆车,“堂伯,元婆婆她们累了,你找人把她们的车挪到这边来吧。” 元氏娘表情滞了下,随即道,“不麻烦,大郎,你去吧。” 元氏上头有两个兄长,是双生子,五官有七分相近,两人松开孩子的手,转身走了,梨花偷偷扯赵大壮衣服,赵大壮没反应过来,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赵铁牛迅速跟上,“元兄弟,我来帮你们。” 赵铁牛一走,梨花也回去了,不多时,他把元家的车子跟赵家挨在一起,然后朝梨花招手。 梨花不动声色的过去。 “车板不轻,我推车时,听到里边水在晃,元家估计不是来打秋风的。”赵铁牛道。 第57章 057遇人牙子用粮买儿媳妇 “另一辆车呢?” “的确是粮。”元家人出现的刹那他就想上前看个究竟了,但搭茅厕是大事,他抽不开身,只能盯着那边的动静,看梨花扯堂兄衣服,想也不想就跑了出去。 赵广昌这趟接人办得漂亮,私下好多人 夸他比赵大壮强,他琢磨着这样下去可不行,赵广昌记恨他,若任由他的风头盖过其他人,等四叔死了,族长之位就还是他的。 当元家人过来认亲时,他以为元家来打秋风的,就想趁这机会跟赵广昌说道说道。 结果元家家底丰厚得很。 “哎。”赵铁牛侧身,观察跟老吴氏攀谈的元氏娘,叹道,“看她衣服不是过粗布,怎么就囤了这么多粮呢?” 梨花也没想明白,元家家境普通,常常靠元氏拿钱用,怎么可能在粮价高涨时买入这么多粮? 而且这跟记忆有出入。 她问赵铁牛,“你看清楚了?” “我这火眼金睛你还信不过?”赵铁牛摸了摸下巴,“要不我把箩筐的东西倒出来?” “不用。” 四周坐着无数难民,元家的粮若暴露,肯定会招来哄抢,到时乱起来就遭殃了,她说,“你忙你的吧,其他事我看着办。” “三娘,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有啥事你尽管叫我就是啊” 梨花失笑,“好。” 赵广昌惯会装好人,但赵铁牛在她家做工的时候长,应该见过他的真面目,梨花叮嘱他,“茅厕搭好就喝点药,莫生了病。” 赵铁牛扯了扯喉咙,自打进了奎星县城,他老感觉喉咙有口痰卡着,咳又咳不出来,说是疫病吧,有没有其他症状,摆手道,“我好得很,别担心啊。” 族里已经习惯每到一处地休息就先搭茅厕了,这次稍有不同的是没有茂盛的草做篱笆。 干枯的草已被先北上的难民扯做柴火烧了,鲜草又被蝗虫祸没了,只能潦草的砍些竹子埋在地里,然后中部削开,将竹席两侧夹稳做帘子。 这样隐秘,但轻轻一扯竹席就掉了。 如此,竹席前必须有人看着。 梨花如厕时,外面来了人,是个声音细柔的年轻男子。 “兄台可想买几个仆人供你驱使?” 赵铁牛将铁棍扛在肩上,威风八面的看着旁边杵着锄头的刘二,“他就是我三婶家的长工。” 男子笑盈盈的看向刘二,“我卖的是姑娘,她们年岁不大,买回家做媳妇刚好。” 刘二不喜他的眼神,“我已经娶亲了。” 男子又去看赵铁牛,赵铁牛挥棍子,“老子像娶不着媳妇的?老子的娃都满山跑了” “那可想给小郎君买个童养媳?” “买个屁,他连自个儿都养不活还想养别人?” “不是有你吗?”他过来时就认真观察过了,这帮人穿得破旧,但家底实打实的,买些个姑娘不成问题,男子道,“我看兄台合眼缘,与你便宜些如何?” “白给老子都不要。”赵铁牛呲牙,“滚!” 他最讨厌的就是人牙子,做什么买卖不好,去买卖人口,村里那些失踪的娃就是落到这些人手里卖到其他地方去的。 见他凶相毕露,男子稍微往后退了两步,“那兄台可否帮我问问其他人?” 他指了指竹席上忙碌的妇人。 赵铁牛挥铁棍,“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男子害怕的捂住头,余光斜刘二,循循善诱道,“世道不好,姑娘们没个去处只能饿死,你们蝗虫多,若能买下她们,反倒给了她们一条生路。” 刘二压下眉,竟有些纠结了。 赵铁牛踹他,“想啥呢,人是他买的,姑娘们的生路就是他,关咱啥事?” 反正,只要,无论任何人打粮的主意都是跟他作对,他骂刘二,“给老子清醒点。” 刘二顿时抛开脑海里的想法,铿然道,“不买。” 是他晃了神,想到走投无路时老太太对他们的照拂以致有个瞬间想帮帮同样无处可去的人,可他自己尚且要靠赵家养活,哪有本事帮助别人? 男子叹气,见帘子一动,走出个小姑娘,眼前一亮,“兄台可想卖” 赵铁牛一棍挥过去,“滚。” 男子捂住头跑远,一会儿后,又在周围盘旋,老太太她们编好遮阳的棚子时,多田娘来了,说是手里有点粮,想给多田换个媳妇。 “到处都染瘟疫死的人,我能活多久也不好说,但若能在死前为多田讨个媳妇,死也死得安心些。” 她戴着口鼻巾,说话时,喘得特别厉害。 这两日族里人都有这种症状,老太太也是,教她慢慢吸气吐气平复呼吸,说道,“多田还小,再多五六年讨媳妇也来得及啊。” “我怕我死了。”多田娘抱来竹子,帮忙撑棚子,眼巴巴望着梨花道,“十九娘,你能否跟你四爷爷说说,让他接纳多田媳妇。” 只有老村长答应,族里才会分粮出来。 梨花看了眼背着婴儿哄其睡觉的赵多田,“堂兄怎么说?” “他懂什么?” “他如何不懂?”梨花说,“去年叔伯们就调侃他过两年就该成亲了,他自是懂的。” 长辈们爱拿亲事打趣娃儿,赵多田可能没想过,但不可能一无所知,她说,“婶子不妨问问堂兄吧,我看他这些日子成熟了许多,四爷爷还夸起他了呢。” “哦?”拱棚子的老太太好奇,“你四爷爷怎么夸的?” 梨花模仿老村长的语气,“以前不是爬树掏鸟蛋就是下水捞鱼的娃现在竟安安静静帮着看娃了啊” 与其说是夸,不如说是感慨。 在村里时,孩子们漫山遍野的疯跑,一刻都停不下来,现在到哪儿都规规矩矩的,大的照顾小的,小的照顾更小的,既看得人欣慰又看得人难过。 老太太道,“我看多田是个有成见的,你问问他吧。” 多田娘看着驼下背慢慢垫脚走路的儿子不禁潸然泪下,“那我问问。” 也就一句话的事,多田娘喊来儿子,问给他买个媳妇要不要。 赵多田跳起,耳根都红透了,“阿娘你想抱孙子想疯了?” “”多田娘有气又好笑,揍他,“混小子瞎说什么呢,我看那边有几个姑娘长得不错,想着买回来照顾你,待你大一些再成亲。” 赵多田顺着她的视线瞥了眼远处,粗着嗓子道,“我不要。” 买个人回来就意味着族里要多养一个人,他不愿。 多田娘想过他会拒绝,在她心里,儿子还小,不懂这些,却没想到儿子说,“咱逃荒就心无旁骛的逃荒,一心一意的逃荒,别乱七八糟的折腾了。” 难以相信这种话是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的,多田娘不可置信。 赵多田知道他娘想什么,下巴朝梨花点了下,“三娘说的。” 梨花懵了,“我啥时候说过?” “三奶奶跟你发牢骚时你说的。” 老太太也一脸懵,“我啥时候发牢骚了?” “就说四奶奶怎么样怎么样时。” “”好吧,这种时候太多,老太太没印象了,只是她确定三娘没说过这话,她与多田娘道,“多田为了这事都开始瞎说了,你就听他的吧。” 这是什么理? 多田娘困惑时,老太太看着给牛扇风的赵广安道,“我家老三就是这样的。” “”这又扯到哪儿去了?多田娘决定先解决眼下的事儿,“三婶,那我先去拒了那人,十九娘,哪日我要是走了,还望你多给你堂兄在你四爷爷面前说说好话。” 梨花应下,“婶子,你会好的。” 赵多田也奇怪他娘怎么想起这事,伸手扶她,“娘,你喝药了没?” “喝了。” 第58章 058挖草药了进山找草药 疫病不好治,多田娘面色青黄,走路摇摇欲坠的,想到这路全是咳嗽声,她走到熬煎的两口釜边,“这是艾蒿吗?” “对,还有两株甘草。”菊花说,“目前这玩意最好找。” 没有治瘟疫的经验,只能将就现成的药材熬成汁,见她鼻翼两侧露出了缝隙,菊花给她调整口鼻巾的位置,“生病的人多,你别到处走。” 老村长倒下了,她再有个闪失,族里更乱。 梨花拿起勺,搅了搅釜里的药汁,“之前买的草药还有多少?” “不多了。” 看管药材的是小吴氏,菊花招手,小吴氏撸着袖子走了过来,“啥事?” “待会清理一下咱的药材,每天都熬一些。” 小吴氏怔了下,“不留一些?” “ 不留了。” 这场瘟疫比她预料的严重,省药材的话怕是会死人,梨花说,“每样药材都熬一些,看看能不能根治。” 小吴氏想了下,“成,但如果那些亲戚来要咱给吗?” 小吴氏的小姑子这次只带了娃回来,她家没有亲家死缠烂打的烦恼,但其他家就没这么好运了,车一停,全是抱着娃来讨药的,个别心黑的,故意摘了娃的口鼻巾给自己娃带,太过分了。 “不给。”梨花还是那句,“咱只管赵家人。” 说是这么说,做起来却棘手得很,小吴氏给梨花指不远处蹲着的人,“打咱们架釜就在那儿守着了,你说待会她们冲过来抢怎么办?” 刚熬好的药汁能烫掉一层皮,那些人不要死活的来抢,她们也没法子。 梨花蹙了下眉,“刚刚怎么不说?” “跟你大堂伯说了,他笃定那些人不敢,我看悬得很。”小吴氏问,“要不要找几个人过来拦着啊?” 梨花仔细打量那些人,见几张面孔有点熟悉,“黑灰色领子的妇人是谁?” “你四堂伯的岳母”想到梨花不了解族里姻亲都有谁,仔细道,“她家奎星县的,说是收到你大伯托人传的消息就想来找咱,无奈不知咱的位置,只能先行北上。” 要不怎么说赵广昌做事圆滑呢,梨花跟族里媳妇说的是可以接娘家爹娘来,但需自己养着,到赵广昌这儿,托人传个话就了事。 普通人收到女儿的消息,逃命还来不及,谁会亲力亲为的找女儿呢? 小吴氏道,“我们来时,他们已经到了,似是没料到会遇上,那家人愣了好久呢。” “愣什么?” “大概没想到咱们这么多人吧。” 梨花望着黑灰色领子的妇人,思忖道,“那一家姓李是不是?” 李是大姓,整个戎州约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姓李。 “你知道?”小吴氏诧异,毕竟连她都没立刻认出来呢。 梨花解释,“去年见过,药的事儿不怕,我让刘二叔和李解来。” 刘二是李解是她的人,不用仰仗赵家鼻息过活,自然也不用顾虑赵家的亲戚。 李解在照顾李莹,李莹的烧已经退了,但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明显没有好,听到梨花喊自己,他摸摸她的头,“你继续睡,有事叫我。” 生病的人都待在这处,梏木桶的二堂爷道,“有我们呢,你莫担心。” 李解颔首,走到梨花跟前时,刘二和赵铁牛也在,他问,“何事?” 梨花单手叉腰,故意提着声说,“你们拿刀,但凡是赵家以外的人靠过来就给我砍。” 赵铁牛东看看西看看,纠结,“会不会太残暴了?” 赵广昌的岳家也不姓赵哦。 梨花沉下脸,目光顿时锋利如刃,赵铁牛不由得站直,“谁来我就砍谁。” 这种事交给外人来做最好,梨花道,“你去旁边待着。” 清楚个中缘由的小吴氏拉赵铁牛,后者岿然不动,反而大声嚷嚷道,“三娘,我知你是怕我得罪人,但只要为族里好,别说得罪人了,得罪鬼我也不怕。” 他看着族里其他汉子道,“你们也别忙了,都围上来,等下咱跟他们拼了。” 其他人云里雾里,赵铁牛骂了句蠢货,指着越聚越多的亲戚们,“看不出他们想抢咱的药材啊?” 难怪三娘只叫刘二和李解,就族人这眼神,莫不是要等那些人走近才看得到? 族里人齐齐望过去,“不能吧。” 他舅兄在其中呢。 “鸟为食亡的故事听过没?”赵铁牛左右扛起一根铁棍,“都给我动作快点!” 他这一吼,不远处交头接耳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包括跟几个老太太说话的元家人,她们粮水充足,独独缺了药材,本想拉拢关系好趁机要点的,结果被赵铁牛吼得不知怎么开口了。 元氏娘略显尴尬,故作不知的问,“出啥事了?” “铁牛就爱一惊一乍的,亲家你别害怕。”老秦氏扭过头呵斥赵铁牛,“说话就好好说,吓什么人?” “可不是我吓人,三娘说了,谁来抢药就砍谁。”赵铁牛理直气壮。 老秦氏甩头,“这铁牛,还得让他岳母一家给好好收拾收拾。” 元氏娘不常去近溪村,但赵铁牛岳家那点事听得不少,纳闷,“他舅兄他们没来?” 老秦氏摇头,“没,估计怕被缠上,小两口经过村口都不敢回去瞧一眼。” “那老人家知道了多伤心?” “也是他们做得太过。”老秦氏不是拎不清的人,在这事上,她自认赵铁牛做得够好的了,“换成其他人,早跟那边撕破脸了,逢年过节哪儿还送礼呢?” 元氏娘认可的点头,“也是,对了,听说你们熬的药是自己挖的,都有哪些,可否拿来给我看看,我也让大郎他们挖些回来。” “那我跟三娘说说。” 梨花不知元家葫芦里卖什么药,挑了两样好找的药材给元氏娘看,元氏娘狐疑的伸脖子往釜里看,“就这两样?” 肯定不是,老秦氏不知道梨花的心思,却也不会拆穿,“就这两样,山里多的是,我看三娘已经安排人去挖了,可以和元大郎他们一起。” 元氏娘瞅一眼自家闺女,然后把药材还给老秦氏,“那我喊他们去。” 她起身离去,元氏跟在她后面,待周围人少了,小声道,“梨花在青葵县低价采购了药材,没给您看。” “娘猜到了。”元氏娘道,“你那侄女城府深得很,你先回去吧。” “那药” “我让你大兄他们去” 不知是喝了药还是习惯高温的缘故,这几天下来,大家虽觉得热,却不像在村里那时难以忍受炎热了,进山的人有男有女,他们走后,梨花便守着所有人喝药。 之前没生病的人喝艾蒿水就成,但路上染病的难民太多,左思右想,还是喝药更好。 生病的人喝浓一点的药,没生病的喝淡一点的药。 她和老太太两人喝了半竹筒,给老太太苦得差点吐了,“怎么这么苦?” “好几味药材呢。” “好好的人喝这个不是浪费吗?” “不生病就不是浪费,阿奶,这药苦是苦了点,但多少人想喝还喝不到呢。” 老太太立刻想起元家人来,“你大伯母呢?” “哄堂弟喝药呢。” “她没有偷偷给娘家那边拿药吧?” “没有。” 元氏想拉近元赵两家的关系,私下送药的话,既会让族里人觉得她不识大体,还会让婆家娘家跟着的人难堪,元氏又不傻,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你盯着她,她要给那边好处你就叫我。” “好。” 山里都被蝗虫啃食光了,唯独一些味道独特的草药,一行人在山里溜达没多久就挖了不少,除了常用的艾蒿,还有好几种治风寒的药材,众人兴奋不已,以致附近的死尸都顾不得了。 第59章 059整理族风不服者滚 赵家众人穿戴严整,遇尸骨淡然自若的避开,元家人没有准备,被尸骨恶心得不行。 挖草药时,兄弟两束手束脚的,有些挖都懒得挖,直接徒手扯,扯出来多少算多少。 赵二壮看不下去,凡是他两驻足过的地方都倒回去挖一遍,下山时,兄弟两的竹篮没有装满,赵家背的背篓倒是满当当的,背篓上还挂满一串串的蝗虫,收获颇丰。 元大郎自惭形秽,“你们为何看到死人不害怕?” “看多了。”赵二壮手里的镰刀东刮西蹭,蹭到蝗虫就立刻伸手握住,不过尸骨边的蝗虫染了疫病,吃不得,他都是逮树丛里的,纳闷元大郎会问这个,他反问,“你们村里村外没死人?” “没这么多人。” 村子离河不远,虽时不时有南边的难民进村乞讨,但还算太平,可就在前几日,村里人的亲戚们陆陆续续住到村里后就乱了,夜间有扒门偷东西的不说,还有霸占他人茅屋的,村长睁只眼闭只眼,他爹瞧着情势不太妙,于是收到消息就带他们出来了。 要知外头是这种情形,还不如待在村里呢。 元大郎问,“南边死的人多吗?” 赵二壮将抓来的蝗虫串好, 边走边找道,“多,两侧全是坟包。” “哎,以后可怎么活哟。” “还能怎么活?去戎州城呗。”赵二壮跟赵广昌不对付,对元大郎却没恶意,“你们过所办了没?戎州城是州城,肯定戒备森严,没有过所怕是进不了。” 普通人家谁会办那玩意?元大郎不知道还有这茬,急得汗水顺着鼻尖直往下掉,“那怎么办?” 赵二壮摇头。 待回去后,他偷偷找梨花询问这事,过所这玩意赵家有,不过当时是给赵广从办的,赵广从收购粮食四处跑,过所随身携带着的,他和梨花道,“那些人都没过所,咱们撇下他们的话,怕是会撕破脸了。” “我二伯在戎州城,他会想法子的,你稳住他们,让他们别慌。” “都怪我嘴欠。”赵二壮扇自己巴掌,“没事问那些干什么?” “你不问,到戎州城外他们也会问,不碍事的,你先去洗手喝药,待会咱就出发。” 许多抄近道的人多了,官道上没什么人,偶尔看到几间屋舍,像被洗劫过似的,院里的荒草都极其狼狈,饶是如此,梨花还是让人进屋找找是否有能用的东西。 别说,还真找到两个煎药的罐子,里头还囤着石膏,再就是柴火了,在奎星县时,柴火不够,幸好从外面拆了门窗回来,戎州城不知是何情形,因此搬了不少劈好的木棍回来。 离戎州城差不多五里地时,官道突然出现了堆积如山的尸骨。 燃烧过的尸骨,在清明的月色下锃锃发亮,直叫人头皮发麻,前车的人当即勒住牛绳尖叫起来,“怎么这么多死人?” 尸骨挡住了去路,老黄牛停在灰烬前,哞了一声,赵大壮喊,“十九娘,你得出来瞧瞧。” 梨花已经瞧见了,三四米高的头骨,像刨了万人坟似的,走在她们前边的难民被震慑住,踟蹰不前,梨花道,“堂伯,你和李解前去瞧瞧怎么回事。” 李解身形削瘦,普通难民看到他不容易有提防心,适合办这种差。 李解和赵大壮跳下车,两人挤进难民堆往前,朝尸骨另一侧喊,“有人吗?” 没多久,几道疲惫的人影挑着担子从尸骨上过来,几人步伐踉跄,惊恐连连,“衙门,衙门不让进,凡在城门逗留者原地处死。” 赵大壮一震,“什么?” “活不了,活不了了啊。”作为戎州百姓,戎州衙门就是百姓们最后的靠山,如今连这点靠山都成了催命符,试问还怎么活? 几人的担子是空的,但他们牢牢抓着扁担,爬下尸堆后小跑起来。 只是那背影落寞得很。 其他难民们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尽是迷茫,“那咱们往哪儿去?” 赵大壮也前所未有的迷茫,从村里出来,进青葵县就胆战心惊,进奎星县又差点被关起来,眼瞅着戎州城近在咫尺,结果又是泡影? 有反应快的难民问回跑的几人,“你们去哪儿?” “去梁州。” 此去梁州要从盐泉镇绕道,四五百里呢,又蝗虫又旱灾的,活得下去吗? “谁让去梁州的?” “戎州刺史说的,朝廷在梁州设置了难民安置营,凡戎州百姓持手实都能前往。” 几人越走越远,愣在原地的难民们迟疑起来,互相问,“你们去不去?” 问来问去问到赵大壮头上,赵大壮知道族里有过所,自然不会再掉头了,然而他不擅长说谎,怕人看出猫腻,只道,“得跟族人们商量后再做决定。” 赵大壮折回,“十九娘,现在怎么办?” “让人清理出一条道让牛车先过。”梨花觉得那段记忆应该还发生了某些重要的事儿,梁州在戎州西边,走盐泉镇会经过岭南,这时掉头,不是正赶上岭南的合寙族北上吗? 戎州刺史莫不是早已知晓合寙族之事,故意引人往南拖延时间? 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岭南的合寙族叛乱,朝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出兵平乱,反而将整个戎州拱手赠给合寙族 她道,“让所有人都下车” 赵大壮已经知道她说的所有人就是年轻人了,扬手吆喝,“抄家伙,谁敢碰咱东西,直接砍死他。” 赵家人加上追随的亲戚已经两百多人,声势浩大,哪儿有人敢惹?难民们迅速让开道儿,仍在纠结要不要回去,有那心思通透的人跟赵大壮打听,“你们要硬闯吗?” 赵大壮不回,赵铁牛道,“我们人多,总得为孩子们拼条路出来,诸位想跟着就跟着,戎州的官兵们杀过来时麻烦帮忙挡挡刀子。” “” 这是把他们当人肉盾呢,难民们怕了,不再犹豫,挑起行李就走,甚至还道,“此去梁州哪儿用得着走盐泉镇的官道?咱从奎星县西出去” 见有人识路,难民们心下大定,走出去老远仍在回望。 赵大壮他们用锄头刨出一条路,牛车过去后,梨花让他们把路封起来,能凑齐这么多尸骨,多半是戎州衙门的手笔,眼下要过戎州才能进入益州,她不想因为这种疏忽而出现什么意外。 明夏几家人没有过所,不再像之前落在队伍后面,而是调整速度走到了前边。 元家也是如此,元氏娘在车棚外,时不时找话题跟老太太聊。 “我看三娘行事颇像她阿翁年轻时候,这么聪明的姑娘,也就你教得出来。” 因为元氏,老太太对元家人没给过好脸,听到这话,眼皮都没抬一下,元氏娘也不觉得无趣,一会儿后继续主动找话,“我看大郎越来越稳重了,也不知哪家娘子有这个福气嫁给他。” 赵书砚的确到说亲的年纪了,可老太太眼光高,没找着合适的,想到多田那般年岁他娘就急成那样,老太太不禁愧疚,问前边赶车的赵书砚,“大郎,你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啊?” 赵书砚手一抖,“我听阿奶的。” 他娘死前就让他讨好阿奶和三叔,在家里,只有这两人会真心为自己打算,三叔常年说不上两句,但跟老太太处得还算不错,他道,“阿奶喜欢什么样的我就找什么样的。” 谁不喜欢这种孝顺的娃?老太太道,“那等咱安置下来再给你张罗啊。” 妻贤夫祸少,成亲这事万万急不得,像老三那亲就太赶了,邵氏也就皮相好,其他一无是处,书砚是长孙,亲事务必慎重,她对梨花说,“改天让你四爷爷帮着过过眼。” 四爷爷还躺着呢,去哪儿过眼? 梨花想也没想的抬头,声音洪亮,“好吶。” 见孙女这般乖巧,老太太不能再满意了,儿子儿媳多了,能有一个让人满意的就不错了,而她有三个,该知足了,她说,“难民不是说戎州衙门让绕道走吗?没准待会有人闹,你莫出去当靶子了” 用不着待会,走了差不多两里就看到一群骑马的人追着一群难民冲过来,马背上的人有弓箭,他们拉起弓,像猎杀动物似的瞄准那些四下逃窜的人。 嗖嗖嗖的剑雨刺破夜晚的宁静,赵家众人血液凝固般僵在原地。 估计没料到会有上百好人穿过尸骨,那批难民倒下后,马背上的人拿起弓箭,朝他 们瞄准。 梨花脸色煞白,大喊,“我们有过所!” 边上的元明几家人双腿打颤,手扶着车也站不稳,低低道,“三娘,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啊。” 梨花眼里只有那群盔甲兵,听不见任何,她捏紧手,提高音量继续喊,“我们有过所,三日前刚办的。” 沈七郎说戎州早已停止办过所了,她这般说,就是故意暗示她的过所来路不正,而这时,越来路不正越能糊人了。 那群盔甲兵还维持着拉弓的姿势,但没有剑雨落下,良久,伴着一匹马嘶鸣,所有盔甲兵齐齐掉头,梨花捏紧的手满是汗,额头脸颊也是。 盔甲兵一走,所有人都像在水里滚过似的,衣衫浸湿。 元氏娘撩起帘子,眼里泪光闪烁,“亲家,我们的命就靠你们了啊。” 其他几家人也围了过来,“十九娘,往日若有得罪的地方还望你莫见怪,只要你这次帮了我们,下次你让我们干啥我们都没话说。” 一张张汗水浸泡的脸满是恐惧,梨花抬衣服擦手里的汗,眼睑低垂,在眼角落下淡淡的阴影。 李解没听到她的声儿,握着刀走了过来,“站远点。” 无论梨花怎么回答,这些人要是这时候鱼死网破,梨花肯定是吃亏的。 赵铁牛也反应过来,怒喝一声,乱挥着铁棍挡在众人身前,“离三娘的牛车远一点。” 元氏娘身形颤抖,往后退了好几步,“亲家,亲戚一场,你就帮帮大家伙,只要过了这个坎儿,往后我们都听你的。” 其他几家人点头。 再不服气,但命拿捏在赵家人手里,不听话也都听话。 元氏在车上看得难受,赵广昌则不满梨花的态度,元家是他岳家,梨花故作姿态分明有意给他难堪,他跳到车上,摊手问梨花,“过所拿来。” 梨花抬头,拉过老太太胳膊抱住。 赵广安怕闺女吃亏,急喊,“娘,你没吓着吧?” 只要老太太没吓晕过去就能护住梨花。 老太太刚刚也惊出了一身汗,尤其看到地上被射杀的难民还睁着双凹陷的眼睛像在向她求救,她整个人都不好了,见老大问过所,顿时火冒三丈,“愈发不把我当成一回事了是不是?总说老三不如你,关键时刻,他至少知道关心我,你呢?” “娘,过所是咱的保命符,哪能给她保管着?” “咋不能呢?若不是三娘,这过所咱都拿不到呢。”见赵广昌要说话,老太太打断他,“甭跟我掰扯你那些歪理,想要过所自己办去。” 族里的过所是怎么来的大家伙都知道。 那是梨花路见不平为民除害抢回难民们的财物结识沈七郎后人家送的,跟赵广昌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 赵铁牛道,“堂兄,以往你说啥我都听你的,但过所这玩意,还真得三娘拿着比较好。” 梨花耐得住性子,不乱走,搁赵广昌身上,一个转身说不定就落哪儿去了,赵铁牛说,“三娘记性好,从没丢过东西,你这几年丢了多少钱袋不用我说吧?” 赵广昌做生意还行,但做事有些马虎,钱袋三天两头的被偷或者丢没地儿,也就三叔留下的家产丰厚,经得住他这般,换成其他人家,早没落了。 外人都说赵广安败家,真跟他们三兄弟相处久了会发现赵广安才是最会过日子的,他的钱看得到去处,而赵广昌跟赵广从的钱连去处都见不着。 赵铁牛说,“三娘做事稳妥,该到拿出来的时候不会不拿的。” 赵广昌脸色阴沉,“我怕她被人骗了,看看过所是不是真的。” “奎星县县令是沈七郎舅舅,人家会骗人?”赵铁牛一副看穿赵广昌心思的眼神,“堂兄,过所这事你就别操心,到时听三娘指令办事就行。” “那些人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不确认过所真假,咱们都被射杀怎么办?” 族里人被说动了,问梨花,“沈七郎给的过所长什么样子啊?” “竹制的,盖了官府印章。”赵广安替梨花回,“大兄,我见过了,三娘的过所是真的。” “上面可有署名?” 赵广从的过所会记载赵家田产情况,以及时常要去的地儿,走出过所标注的地儿是要重新办理的,赵广安隐隐记得有这么回事,而梨花手里的过所记载得十分含糊,不过嘴上不敢说,“这过所本就是县令私下办的,署了名还怎么赠与我们?大兄,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我看看。”赵广昌坚持。 老太太火气又来,“什么都要看看,我热了渴了饿了怎么不见你来看看?你真想知道过所长啥样自己办去,大壮,继续赶路。” 族里怕老太太气出个好歹,七嘴八舌的劝赵广昌。 元氏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瘫坐在地上,“我们怎么办呀?” 几米外就是被弓箭射死的人,身上的血还没干,但已有苍蝇蚊虫嗅着味儿飞过去,其他几家人露出兔死狐悲之色。 这时,夏家大郎突然朝牛车冲过来,“我们活不了,你们也别想活。” 梨花抓着老太太胳膊,面色渐渐恢复平静。 夏家人脾气火爆,早先打媳妇的就是他,他没有刀,拎了根扁担朝牛车旁的赵铁牛挥去,赵铁牛不察,下意识抬起铁棍挡扁担,刚把铁棍伸到头顶,却看面前的那张狰狞的脸僵住,然后咚的栽了下去。 李解不知道何时半蹲在他斜前方,双手握着一把染血的长匕首,侧脸硬得像他手里的铁棍。 这一幕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惊住了,唯独李解面无表情的扫过那群失了魂的人,“往后谁再敢靠近三娘,都是这个下场。” 他们兄妹的命是梨花给的,他效忠的自然是梨花。 老太太不知外头为何突然安静,歪头要看,梨花扯她胳膊,“阿奶,恶心,别看。” 刘二赶车,坐在车板上的,侧目扫了眼,没有半点同情的说道,“做得好,这些日子,要不是三娘和老村长出谋划策,大家伙没准还在青葵县不对,是村里呢,既然出来,就得听命令办事,你们没有出现之前,族里从来没人置喙三娘的决定,从来没起过矛盾。” 这话一出,族里人齐齐点头。 是的,老村长倒下后,仍然将族里的人和事安排得很好,从来没有人说过闲话。 而闲话,是从赵广昌想做族长才有的。 思及此,二堂爷拍板,“往后都听十九娘的,广昌,你做好分给你的活,其他别多问,至于你们”他指着几家人,“十九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几家人犹未回神,夏父夏母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死了,眼里连泪都没有。 直到一道稚嫩的哭声传来,老两口才哭喊着爬过来,“大郎”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为悲痛,想不到最先面临的死亡是这般局面,族里没人唏嘘是假的。 “想不到李解如此厉害” 手起刀落,比杀猪匠都利落,以前真是小瞧他了。 “小点声,小心他听到。” 类似的声音不少,梨花站出去时,后边好几个脑袋凑一起窃窃私语,梨花咳了一声,望着窃窃私语的几人道,“李解不动手,死的就是铁牛叔了。” 赵铁牛要反对,他都已经快要挡住夏大郎的扁担了,怎么可能死? 话到嘴边又怕误了梨花的正经事,昧着良心道,“对,三娘不过思考怎么进城之事,夏家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打过来,幸好我在车旁,我要不在,他不得进去把三娘杀了啊。” 好像还真是夏大郎先动的手。 几个媳妇没了话说,讪讪别过脸去,梨花对族里除了那几个爱搬弄是非的妇人上心,对其他人都不太在意。 但这事关乎着以后族里的氛围,她必须多说两句,“婶子要是觉得李解做错了,日后碰到这事儿,还劳烦你们站在前边来。” 夏大郎是男子,真动手,她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几人装死,梨花不打算放过,“二堂爷家的小三婶,你说呢?” 族里排行她记不清,只能点二堂爷家的。 妇人抬头,眼里闪过惊慌,“我们没说啥啊?” “那刚刚是我耳背?”梨花问她们前边的人,前边的人害怕摊上事,点头,“她说了。” 妇人心知躲不过,抽自己嘴巴子,“我的错,以后不敢了。” 梨花又看向其他人,无不低下头,半晌,她将目光落在双眼大睁的夏大郎身上,声音比李解手里的匕首还让要尖锐,“世道如 此,你们不敢动手,我让李解来,你们不感激他就算了,还评头论足?谁给你们资格这么做的?” 所有人都不说话。 关于奎星县的事,梨花谁也没说,这时不准备瞒了,全倒了出来。 众人一听,既觉得不可思议,又痛恨那些难民欺人太甚,她们已经饶了他们的命,不心存感激就算了,还想报复? 赵铁牛还记得那晚李解衣服上溅了血,问他什么也不说,竟是忙这种事去了? 他道,“三娘,我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杀猪匠,往后有这种事叫我去。” 刘二也道,“我也去。” 赵广安不好泼冷水,慢慢举起自己的左手,“三娘,阿耶也能去的。” 梨花看着身后的族人,“对别人手软就是对自己人残忍,从近溪村到这儿,我们有主动抢劫过他人粮食财物吗?主动杀过人吗?” 众人齐齐摇头。 “既然没有,只是拿起刀反抗很难?” 所有人陷入沉默。 梨花看向那几家,“夏大郎死有余辜,你们若想报仇尽管来,我丑话说在前头,往后谁敢动手,下场不会比这个好。” 现在不把这群人震住,等他们伙同别人对付赵家就晚了。 赵大壮想到李解提及父母死时的惨状,高声道,“十九娘说得对,谁敢欺我族人,我必加倍还之,你们若还想跟着就继续,但前路不敢保证,若不想跟着,自行离去便是。” 现在掉头,既没识路的人领着抄近道,也没能信得过的人,哪儿愿意回去。 元氏娘背过身吐起来,吐得差不多了,回头跟赵大壮道,“我们没有过所,跟着你们只有死路一条啊。” 赵大壮看向梨花,梨花叹了口气,钻进车棚里,“走吧。” 轻飘飘的两个字,元氏娘听出了其他意思,不由得大喜,“三娘,你真是个好人。” 老方氏还在发怔,抓元氏娘的衣服,“三娘啥意思?” “动作快点。” 看她欢天喜地的,老方氏以为她疯了,三娘不是让赵家人走吗?“四郎,你说她怎么了?” “三娘怕是有法子的,事到如此,咱们只能死跟着了。” 夏父夏母跪坐在长子尸体边,夏二郎捶地,“爹,我给大兄报仇。” “住嘴!”夏母扇儿子巴掌,要不是他们打媳妇,赵家为何这般对他们?夏母搂住长子胳膊,慢慢顺好他的头发,然后平放在地上,“收拾好行李,跟着赵家走。” “他们杀了大兄!”夏二郎双眼充血,夏母又一巴掌扇过去,“我的话听不懂是不是?” 没了长子固然悲痛,但全家十几口人,没了赵家都得死。 夏父趔趄的站起,拭去眼泪道,“听你娘的,麻溜点,你大兄,就当他染疫病没了,万不可去寻仇知道吗?” 一开始听说三娘收留了一对兄妹,心道赵家众人太骄纵三娘,自己吃不饱还收留外人,现在来看,三娘只怕早就料到有今日了。 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城府,儿子哪儿是她的对手。 这些道理作为农户时,夏父从来没想过,以往听说这位三娘子,只道她有个好爹,现在来看,怕不是有个好爹那么简单。 别说夏父有这种感受,老吴氏也感受到了。 牛车重新行驶,她问车边的儿子,“你说刚刚那些话是你爹交代的吗?” 夫妻几十年,她不认为老伴儿是这种性子的人。 赵二壮看了眼赶车的兄长,见他目不斜视,安抚老吴氏道,“不是爹还有谁?爹能在荒年里生活下来靠的可不仅仅是勤快” 老吴氏看了眼睁眼看月亮的老伴,思忖道,“但他也没多聪明啊。” 论聪明,老吴氏只认赵三郎,也就是梨花阿翁,那些年赵家刚在近溪村扎根,所有人都日夜不休的开荒种地,他做起了货郎,后来结识了盐泉镇的人做起了盐商,银钱源源不断的流进口袋。 老伴儿若有这个聪明才智,她家就该是全村最富裕的了。 “爹怎么不聪明了?”赵二壮反驳,“不聪明能看上梨花?” 这话倒是真的,要不是梨花,族里不定怎么乱呢。 她看着旁边车棚感慨,“别说,三娘做事还真有她阿翁年轻时的狠劲。” 老太太看孙女也恍惚看到了丈夫的身影,外人都知丈夫做货郎起家,却不知他也贩过私盐,有些日子东躲西藏的,没少担惊受怕,后来怕官府查出来才没做的。 说做时毫不犹豫,说不做时亦极其果断。 梨花很像他。 “往后你大伯再是要你做什么事,你甭管他。”老太太现在是越看长子越讨厌,“胳膊肘向外拐的东西,哪天把我惹急了,看我不打死他。” “阿奶不用担心我。”梨花拉过老太太的手,“都是一家人,你也别跟大伯生气了。” 元家人就在外面,纵使对赵广昌再不满,梨花一个晚辈也不会说长辈的坏话。 这就是名声不是吗? 老太太就不同了,她是赵广昌亲娘,真要打死赵广昌,官府都拿她没辙,她道,“我气什么?这些年,他背着我藏了多少钱心里明白,就元家那些粮,敢说不是他的钱买的?还上头婆婆留的钱她元家要是有这笔钱会撺掇闺女跟着个大他十几岁的男人?” 老太太不怕元家人听到。 这么多年过去,只要想到两人无媒苟合她就一肚子气。 也就她脾气好,没把元氏休了,这事摊老四媳妇那儿,老四媳妇能拿着扫帚把人撵了。 就这样元氏还觉得自己磋磨她! 想想就窝火。 第60章 060到戎州城满城繁华 老太太还要咒骂几句,外面突然响起唰唰唰的声响,与之而来的还有刺鼻的血腥味。 想到那些遭射杀而亡的人,她惊悚的含起胸,语气忐忑,“外面又怎么了?” 说着,哗的一声,宛若谁端着盆往地上倒水。 梨花掀帘子,元氏娘的声音传来,“那些人清扫地面” 不知不觉,脚下的泥地成了石板路,路上除了他们,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面无表情冲刷地面的盔甲兵。 元氏娘紧紧贴着车壁,声音小小的,“三娘,你得出来瞧瞧。” 前边有树桩围成的栅栏,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站在栅栏前盯着这边看,元氏娘心里咚咚咚直跳,眼皮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四周顿时寂静如夜,梨花弯腰出去,就见一个左脸有刀疤的士兵举起手里长刀,“过所!” 这儿已经能看到戎州城的城门了,和奎星县城门前睡满了难民的情形不同,这儿城墙高耸,视野辽阔,自有一种州府的巍峨和肃穆。 “来了。”她沉静的应了句,然后跳地。 一站稳,一只绷紧的手臂伸了过来,李解冷静道,“我扶你过去。” 梨花没有拒绝,呈上过所后,隐隐感觉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泰然自若的站着,待士兵将过所还回,这才微微扬手,四平八稳的喊,“过。” 没有人见过这种阵仗,都不敢出声,紧张的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 听到梨花喊过,忙低下头迈脚。 道路两侧是弓箭手,牛车经过时,几头牛明显不安,赵广安怕出乱子,紧紧拽着牛绳,到城门口了才敢松手,一松手,掌心全是汗。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脸颊,脖子,后背全是汗,衣服都能拧得出水来。 明明已是夜间,却比晌午那会还热。 赵广安擦擦手心的汗,低头问梨花,“咱们算是过了?” “嗯。”梨花看向面前的城门,月色清明,照得石雕的‘戎州城’三个字泛着银银白光,她爬上车,吆喝道,“咱进城吧。” 城门开着,不见守城的官差,赵广安伸着脖子往里看了眼,“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毛毛的。” 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感受,奎星县治安不好,但不会让他们汗毛倒竖,进入这里后,脊背直冒冷汗,赵铁牛心里发憷,“三娘,你说城里不会有什么陷阱等着咱吧?” “进城再说。” 牛车畅通无阻的驶入正街,街道两侧的铺子清晰起来。 茶楼酒肆皆开着门,有些门前站着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揽客,笑容灿烂,极其热络,甚至有女子走到车前来,“诸位这么多人可要住店?” 一说话,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给赵铁牛臊红了脸,声音不自觉都变温柔了,“得得问三娘。” 梨花坐在车里,隔着帘子道,“不住。” 眼下的情况让她不安,即使要住宿,肯定要住在北边,方便日后北上出城。 似是没料到发话的会是小姑娘,女子愣了一下,随即识趣的退了两步,赵铁牛虽觉疑惑,却也不敢耽误正事,赶着车继续前进。 街上热闹,食肆里还有醉客吟诗,鼓掌声不绝于耳,全然不见旱灾下的萧索。 赵家众人看呆了,老吴氏掐自己大腿,“娘哟,这就是戎州城啊,比咱们青葵县繁华太多了吧。” 老太太没来过戎州,听她一嚷嚷,耐不住好奇探出头,眼睛顿时瞪圆了,“那是灯笼吗?得花多少钱啊” 一盏灯笼要好几文,这一街数下去,怕是成千上百盏都有了。 她扬起手,一盏一盏的数过去,然而灯笼五颜六色,眼睛目不暇接,根本数不过来,老太太作罢,但忍不住跟梨花感慨,“难怪王家想方设法也要进京,戎州城都繁华成这样,京都又会是怎样的盛景啊” 相较而言,她们似乎穿得有些寒碜了。 老太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赶紧缩进车棚里,嘀咕道,“怎么感觉自己像叫花子进城呢?” 梨花好笑,“您要是叫花子,咱们就都是叫花子了。” 她靠着车壁,脑海里还在回忆士兵查看过所时的表情,总觉得有什么,她揉了揉眉心,跟老太太说,“阿奶,待会我和李解出去转转,看看能否租间宅子暂时住着。” “去吧去吧。” 赵广昌给的银票在梨花身上,老太太不怕她乱花,只道,“叫你铁牛叔也去。” 碰到坏人,单是李解保护她还不够,老太太提醒她,“巷子黑不隆冬的,别往里边去。” “好。”梨花出去,让赵大壮沿着街道直走,在北门附近等她。 见她下车,赵广昌神思一动,“我也去。” 这么多人,应该只有他来戎州城的次数是最多的,赵广安爱瞎逛但嫌戎州太远而不怎么来,赵广昌说,“天色已晚,你迷路了怎么办?” 梨花甩手,“我认路厉害得很,大伯就别管我了。” 赵广昌身上没了钱,梨花连应付都懒得应付,老太太怕赵广昌惦记那笔钱,也不许赵广昌跟着,“老大你要是闲了就来给我捏捏肩,我坐了一天车,肩酸背痛难受得很。” 面对老太太的刁难,赵广昌只能应下。 梨花带着李解进了一条灯火通明的巷子,赵广昌盯着她们,待看不到人影了挪到车里给老太太捶背,“娘,我看三娘对戎州城内的地形熟得很,她来过?” 老太太睇他,“我哪儿知道?” 梨花天天跟着她阿耶,父女两去了哪些地方她也不知道,反正三娘办事牢靠,值得信任就是了。 反倒是赵广昌,老太太开门见山,“元家的粮食哪儿来的?” “”赵广昌嘴角微僵,“她们买的呀。” “买粮的钱是不是你给的?”老太太大有翻旧账的意思,赵广昌心下叫苦不迭,“娘,元家虽然比不上咱们家,却也攒了些家底,哪儿用得着我给钱?” “骗,你就接着骗。” 老太太阖上眼,一副懒得看他的表情,“你要真喜欢,给元家做上门女婿去。” “娘说的哪儿的话?” 被老太太一打岔,赵广昌把自己要问的事儿全忘了,而这边,梨花和李解走了几条巷子,发现也就正街热闹,其他街多是空荡荡的,巷子里虽不见难民,却也脏得很。 梨花问李解,“你爹娘以前干什么的?” “我爹在字画铺做过掌柜。”李解隐约知道梨花想问什么,交过所时,他搭的那一手让梨花察觉到了什么,李解老实道,“字画价格悬殊大,我爹说干那一行必须有眼力见,有些人看着平平无奇,往铺子一站,没人敢忽视,有些人左右簇拥,却大字不识一个。” “你识字?” “认识。” 要不是闹灾,等两年就该参加科举考试了,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想科举了,世道已经乱了,百姓遭遇天灾,向官府求救又遇射杀,读再多书有什么用呢? 梨花没料到他读过书,侧目看他,“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怪异的地方?” 李解有些茫然,“东家指” “你认为怪的地方都可以说” 梨花现在也理不清头绪,她的记忆里会死很多人,但没有官府杀百姓之说,莫不是哪儿出现了问题? 李解不知道梨花想知道什么,认真回想,“盔甲兵来自节度使,咱们在奎星县,县令虽然看他们脸色行事,但说得上话,到戎州后,好像没见过官府的人。” 士兵跟官差的服饰截然不同,到戎州城后,他们看到的都是盔甲兵。 虽说节度使领兵,但论官职,戎州刺史和他属同一品 想到梨花不知道官职等级,李解与她说明,顺便说说自己的分析,“戎州大旱已有数月,照理早该上报朝廷等待朝廷赈灾的粮食,但数月过去都没音信”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廷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百姓枉死 除非 梨花看他白了脸,“怎么不说了?” “怕是要打仗了。”李解握紧手里匕首,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猜测,然而类似的事曾经记录在史书上过,前朝时,北戎来犯,朝廷兵力不济,有意求和,但怕暴露朝廷的怯懦,任由北戎在北境烧杀抢掠,待来年朝廷割北境两城求和时,百姓死的死惨的惨,既成不了北戎的兵,也做不了北戎的农。 戎州虽是因旱灾而导致的民不聊生,但观察朝廷动向,很难不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梨花再次震惊他会猜到这个,岭南已经叛乱,打到这儿是迟早的事儿,她好奇他如何猜到的。 叛乱割地自古便是朝廷禁忌,李解不敢当街说出来,直到梨花租到宅子他才敢说。 “你莫嫌我谨慎,这种事传出去是要诛九族的。” 外面已经乱杀人了,还管那些作甚?梨花觉得他没转过弯来,不过听了他一番话,倒是明白为何读书人跑得快了,梨花问他,“你读了几年书?” “六年了。” “六年就知道这么多?”梨花摸了摸下巴,犹记得她阿耶也读过书,但好像完全没有这种见解。 李解以为她夸自己,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我爹的铺子有书,闲来无事就爱翻翻。” 彼时她们站在刚租的小院里,无数蝗虫趴在墙头,怎么看都觉得阴森,李解抓了几只,其余全部撵走,见她还站在那儿想事,“我们要走了吗?” 月光渐渐稀薄,再不跟赵家人汇合恐怕就宵禁了。 “走吧。” 除了打仗,李解想不到其他不顾百姓死活的理由,然而梨花还有不懂的,“即使割地也是短暂的,朝廷为何不安置百姓,休养生息他日重战?” “不知道。” 历朝历代,边境百姓是最惨的,腹背受敌也不为过,读书时,李解不曾有那种体 会,现在却是不同,他跟梨花说,“真要打仗,我们去益州怕不会顺利。” “为何?” “戎州若是弃城,戎州百姓会被当成弃子,一枚弃子,在哪儿都不会得到妥善安置。” 梨花想躲避的只是合寙族,至于李解说的她完全没想过,“先到益州再说。” 经李解梳理后,梨花思绪清明了许多,虽然她之前有所猜测,却始终一团乱,现在不同,既然戎州百姓的身份不被认可,她就造个益州百姓的身份。 接赵大壮他们来宅子后,她和李解又出去了。 伪造身份不容易,她再有那些记忆也没法找到帮她的人,所以她决定找赵广从,让赵广从去办这事。 赵广从给人赎了身就养在一处院子里的,梨花扒门时,院里的石桌上还摆着两杯酒,两人你侬我侬的依偎在一起。 “二伯”梨花使劲晃门,院里的赵广从啊的尖叫起来,一副看到鬼的模样,他怀里的女子云里雾里的转身,“郎君,你家侄女?” 女子姓黄,深得赵广从欢喜,是以知道些赵家的事儿,能找到这儿来,并喊赵广从二伯的,除了赵广从的败家子三弟家的闺女没有其他人了。 赵广从稳住心神,“三娘?” 梨花的眼睛贴着门缝,脆生脆气道,“是我,阿奶来戎州了,让你回去呢。” 老太太一辈子连青葵县都很少去,怎么突然来戎州了?赵广从立刻想到自己的事儿被发现了,脸色大变,“你阿奶在何处?” “我们租了间宅子。”梨花又晃门,“二伯,你倒是开门啊。” 赵广从拢好衣衫,明明梨花的声音跟以前无异,但他就是无端冒冷汗。 “你奶怎么想着来戎州?” 梨花站在门前,往院里看了看,“家里闹灾,咱们没地儿去了,不得不跑到戎州来,二伯,幸好我进城遇到阿耶的朋友说在这边见过你,否则等你哪日回家就找不到我们了。” 见梨花没有问黄娘子,赵广从的脸色好看了点,目光落在李解身上,“他是” “我路上认识的,二伯,你快跟我回家吧,阿奶可是说了,你再不回去就让四爷爷把你逐出族谱,让你一个人自生自灭。” 赵广从心肝一颤,回头跟黄娘子说,“我明个儿再来看你。” “可要我随郎君一同去?” “改日吧。” 黄娘子已经跟了他,自然要给个名分的,依照他娘的性子,休妻是不可能的,只能抬个平妻,但眼下好像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他问梨花,“家里闹灾很严重?” 梨花想翻白眼,他出来那会就开始死人了,严不严重他不知道? 碍于有正事要说,梨花忍住了,点头道,“对啊,咱家的铺子还被人砸了,粮食也被抢了,阿奶都给气病了。” 怕是要出事,赵广从关上门,“那咱快回去。” 这附近住的都是租户,梨花跟在赵广从身后,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赵广从走出去几米远,回头催她,“你快点啊。” “不着急。”梨花慢悠悠打量四周,像极为好奇似的,赵广从跺脚,“看什么呢?” “二伯,租一处院子要不少钱吧?” “”赵广从没反应过来,梨花道,“大伯贩卖私盐之事你可知晓?他背着阿奶攒了几百两,前些天全交给阿奶了,二伯,你的钱呢?” “”他的钱都给黄娘子赎身了,哪儿还有钱? 赵广从不好直说,“阿奶让你问的?” “对啊,阿奶说你们翅膀硬了,不听她的话了,哪日她要是活不下去就带你们一起见阿翁,让阿翁收拾你们。” “”他娘说的什么话?哪有亲娘拉着儿子一块死的。 他干巴巴道,“我来戎州采购,路上碰到劫匪,银钱全没了,幸好黄娘子收留我,要不然你二伯我恐怕都上街乞讨去了。” 李解在边上看着赵广从,他算明白梨花为何张嘴谎话就来了,竟是跟人学的。 “反正阿奶让我这么告诉你,具体怎么回事你自己跟阿奶说去,对了,阿奶还让你办一件事。” “啥事?” “找人给咱们重新办个手实。” “啥?”赵广从掏自己耳朵,“办手实这事不是村长的事儿吗?找我有啥用啊” “正常流程是那样的,咱们不是逃荒吗?阿奶担心被人瞧不起,想重新办”梨花不跟他卖关子,“最好是益州境内的。” “” 满打满算他离家也就一个月吧,怎么完全不认识他娘了呢?还益州手实就是戎州手实都难,赵广从看着自家侄女,先前没细想,此刻想想,梨花出现在这儿太奇怪了。 “你跟他两人来的?” “对啊,李解来过戎州,阿奶让他给我带路。” 老太太还让她把赵铁牛带上,但铁牛叔说话嗓门大,她不想引人注意就没带他。 “二伯,你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手实必须办,不办就把你逐出族谱。” “”以为是老太太的原话,毕竟这些年老太太生气就是这副口吻,可赵广从就是想不明白,“你阿奶啥时候在意身份了?” “被四奶奶给急的啊,咱在路上碰到益州的商队,他们眼高于顶,嘲笑阿奶是叫花子,四奶奶跟着笑了句,然后阿奶就闹着要益州手实。” 梨花说得连气都不带喘的,赵广从皱眉看她许久,然后伸手捏她的脸,“老实说,你是谁?” 他家三娘不像嘴皮子这么溜的人啊。 梨花拍掉他的手,“二伯,你就别耽搁了,我知道院里那位认识的人多,你让她帮忙引荐一位,价格不是问题。” 赵广从惊掉下巴,“你知道她是谁?” “对啊,我阿耶也知道,我和李解在这儿等你,你回去问问她。” 赵广从不可能听信她一面之词就去做这种事,伪造身份是砍头的大罪,不管黄娘子有没有路子他都不想牵连她,他问梨花,“谁跟你说的?” “那肯定不能告诉你。”梨花抽出一张银票递过去,“快去办。” 赵广从见钱眼开惯了,所以看到钱就下意识伸手接,等后悔已经晚了。 梨花催他快点,等他重新进了院子,李解道,“我觉得你二伯比你大伯要难缠,你小心点。” “他这人就好这口,论歹毒,我大伯厉害多了,放心吧,他会办这事的。”那段记忆里,赵广从没有向黄娘子开口,但黄娘子偷偷办了两张,无奈口音太重没派上用场。 想到这,她跟李解说,“今后咱们都得说官话了。” 益州口音与戎州差别大,一旦被识破,也要遭排挤的。 “要不找个益州人学益州话?” “来不及。” 他们顶多在戎州待四五日,在这四五日备好之后要用的口粮就得出发,否则耽搁越久越容易生出变故。 没多久,赵广从出来了,梨花没有问他事情办妥了没,而是问,“咱何时能拿到手实?” “人家是有认识的人,但你要两百号人的手实她去哪儿弄?”赵广从摸摸手指,“再说钱也不够。” 他看过那张银票,的确是他大兄的,难道大兄做的事儿东窗事发便跟老太太揭发他在外面做的事儿?那可真够阴险的,赵广从打听赵广昌的事,“你大伯近些年攒了多少钱?” “五百两。”梨花直言不讳,“五百两银票,还有藏在墙里的现银。” 赵广从震惊,“这么多?” “二伯你呢?” “我可不做买卖,轮不到我攒钱,这些年你也看到了,我也就采购才出门,哪有偷偷攒钱的机会?”赵广从极力撇清自己的关系,“便是你阿奶要打死我我也是没钱的。” “手实什么时候能拿到。” “”这孩子,怎么跟她爹要钱时一个德行,怎么都糊弄不了。 赵广从说,“不好说,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吧。” 他跟黄娘子说了这事儿后,黄娘子嗔怪他怎么不去抢,说实话,他觉得抢的确来得快点,又或者不用抢,外面不是到处都在死人吗?到益州后,每看到一个死人就扒拉他有没有带手实,如果有自己留着用就行。 “十天太晚了,不能快点。” “衙门都没这么快,三娘,你要这么多手实干什么?” “族里人的啊。” 赵广从太阳穴突突直跳,“族里人也来了?” 岂不都知道他的事儿了?赵广从顿时白了脸。 “都来了,还有一些亲戚也来了。”梨花看他羞愤难挡,心下不耻,早干什么去了?而且家里闹灾不回家,竟还在外面挥霍,“二伯,你的事儿怕是瞒不住了。” 赵广从脸色一红,结巴起来,“什什么事?” “你自己知道,阿奶这几日身体不好,气出个好歹,族里肯定容不了你的。”梨花说,“你还是想想怎么补救吧?” 能怎么补救?做手实需要时间,总不能他自己做吧。 想到黄娘子的办法,他咬咬牙,“手实最迟什么时候要?” “进益州之后。” “那你先回去,我去益州给你捡手实。”赵广从可不敢回去面对族人,说着,拔腿就跑,梨花反应极快,还是没把人抓住,“二伯,再说几句。” “什么?” “多带些人。” 赵广从说捡手实时她就反应过来了,益州也受了灾,死伤不在少数,手实可以从死人身上来,所以得多带些人。 赵广从不想,“带谁?” 梨花招手,“你先回来,放心家丑不可外扬,阿奶没跟族里说你的事儿,阿奶好面子,自认丢不起这个脸。” “真的?” 梨花不知道赵广从如此顾及自己脸面,认真的点点头,等赵广从掉头回来,梨花拉住他衣服,“二伯,你去过益州吗?” 那段记忆里,她没能走出戎州,因为邵氏把她卖了,但赵广昌他们应该到了益州,毕竟有贵人相助,又自己钻营,想必日子过得不错。 “去过几次,怎么了?” “益州什么样的?” “西南地势差不多,益州和戎州没什么不同,真要说的话,有些城镇雾气重,一年四季都有些冷。”赵广从不知道她怎么对益州的事儿感兴趣,“你阿奶让你问的?” “不是,四爷爷想知道,二伯可会说益州话?” 赵广从的官话没有她的纯正,不过应付益州衙门的人应该够了。 “不会。”赵广从被梨花看得浑身不得劲,“三娘,你怎么了?” “我想了想,捡手实这事给别人,接下来几天,你教族里人说官话吧。”梨花道,“咱们要伪装成益州百姓,就不能操着戎州口音不是?” 赵广从不明白,“为何要这样?” “为了阿奶的面子。” 面子值几钱?赵广从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梨花,上次见面,小姑娘软糯糯的,粉雕玉琢非常可爱,一些时日不见,打扮得跟叫花子似的,说的话就非常圆滑,像他大兄教出来的。 赵广从心里起疑,“三娘,你阿耶还好吧?” “好着呢,阿耶想来接你的,但他要照顾几头牛走不开,二伯,咱们先回去。” 梨花租的宅子是处荒废的,价格便宜,位置宽敞,能容纳好几百号人,梨花领着赵广从回去时,千叮咛万嘱咐,“二伯,族里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你别自己说漏了嘴,阿奶那人最重脸面,要知道你丢了他的脸,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你看大伯母的下场就知道了。” 赵广昌要娶元氏时,老太太心里是欢喜的,觉得元氏年轻好生养,哪晓得赵文茵一出生,老太太态度大转变,便是元氏生了儿子都改不了老太太的想法。 关于这点,赵广从深有体会,“放心吧,二伯绝不会说,对了,你说谁告诉你我在那边的来着?” “我说了吗?”梨花故作懵懂的挠头,“我没说啊。” 他在戎州租宅子的事情谁也不知,便是赵广昌也只知道他有个相好的,莫不是赵广昌怕他花了家里太多银钱,让那些朋友暗处盯着他? 从前只觉得赵广昌和他同病相怜,都是不讨老太太喜欢的人,现在只觉得他太傻了,就赵广昌贩私盐挣的钱够他赎好几个黄娘子了。 兄弟一场,从来没想到分自己半文,赵广从心里不是滋味,“你阿奶有没有骂你大伯?” “族里不知道大伯贩私盐的事情,你别说啊,小心大伯记恨你,阿奶不想家里的事传出去,你们的事情谁都没说,便是我阿耶都不知道的。” “你阿耶不知道?”赵广从不信。 “对啊,阿奶说这些糟心事她自己受着就行,别侮了我阿耶的心。” “”不愧是老太太,啥事都想着老幺,他就奇了怪了,他和大兄是路边捡来的吗?为什么老太太偏偏宠爱老三不宠爱他们呢? 赵广从问梨花,“你阿耶还去茶馆听书吗?” “好久都没去了。” “斗鸡呢?” “阿耶早就不斗鸡了。”梨花知道赵广从的心思,无非想试探老太太有没有私下给赵广安银钱,追根究底,不相信赵广昌攒了几百两,怀疑更多。 梨花说,“二伯,还是想想你怎么跟大家伙解释最近干了什么吧。”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路上碰到打劫的,没有银钱,自然回不去了。 赵广从这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说到最后,甚至还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给老太太气得想掐死他,要不是有老大的例子在前,老太太就相信了,但想到老大背着她干的勾当,她看赵广从也不是个安分的。 当然,对于梨花跟赵广从在巷子里的对话她一无所知,之所以不拆穿他是想私下问梨花怎么处置。 钱肯定要拿出来的,怎么拿是个技巧。 老太太不开口,谁都不敢让跪着的赵广从起身,最后,还是梨花出面,“阿奶,时候不早了,让二伯先休息,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哼,有什么好说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能说朵花来不成? 老太太回到竹席上躺下,跟梨花说悄悄话,“你二伯拿了家里多少钱?” “二伯的钱已经花没了,但二伯知道错了,决定将功补过,阿奶,咱给他一个机会。”梨花知道赵广从的能耐,比起赵广昌的圆滑,赵广从更能屈能伸,梨花道,“哪日他没改好咱再收拾他。” 收拾自然要收拾的,但现在所有人都挤在一间屋里,没有施展拳脚的地儿啊。 她问梨花,“城里的租子是不是很贵?” 否则怎么就租了间这样的地? 在奎星县起码有院子有堂屋有卧房,这儿就一个院子一个大屋子,如厕都得去巷子口,太费事了。 梨花知道老太太的意思,“租子不高,咱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换地。” 主要人太多了,好多人家不愿意租,就这块地还是找了许久才找到的,梨花想了想,“阿奶你要是受不了,明天我带你去客栈住。” “那得多贵?” “没关系,大伯给的钱没花完呢。” 听听,这话多豪横,角落待着的元氏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了,赵广昌给她娘家一笔钱,老太太又吵又闹,给梨花倒是心安理得。 她哄睡好儿女,悄悄溜出门去。 赵家人住在屋里,其他人则睡在院里的,元氏很快就找到了她娘,眼眶一红,“娘。” “你怎么出来了?小心你婆婆看到不高兴,回去吧。” “都是女儿没用。” “不怪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不求别的,能活着比什么都好。”元氏娘不是拎不清的 人,相反,她心里门清,老太太不喜欢元家已经好多年了,以前都没撕破脸,现在更不能,她握住闺女的手,“你婆婆人挺好的,她说什么你听着,别往心里去。” 元氏点头,“你的脚怎么样?” 她走过路,知道小腿酸痛肿胀的难受,她娘年纪大了,怕是更加吃不消。 “娘坚持得住,你别管娘,回去看你婆婆哪儿需要人照顾,三娘还小,老让她服侍你婆婆像什么样子?” “老太太就乐意三娘跟着。” 以前就是这样,老太太走哪儿都带三娘,不会带文茵,二房的人也很少带,三娘不在家,老太太就不怎么出门,元氏已经习惯了,“娘,想不想吃点东西,我让大郎出去买点吃食回来。” 元氏娘大惊,“咱不是有吃食吗?还买什么?” 被老太太知道了,恐怕就容不下她们了,元氏娘再不敢让女婿做那些事了,“女婿忙,你多妻子的要多体谅他,别动不动就使唤他跑腿,咱家有粮,不缺那一口。” 如老太太说的那样,她家的粮不是用婆婆死后的钱买的,而是赵广昌买的。 在奎星县城门口他们就碰到赵广昌了,赵广昌跟李家搭上了话,说了许多好话买了些粮食给他们,之所以让他们不跟着进城要装在路上偶遇,就是怕赵家人多想。 说实话,有这般为自己谋划的女婿,元氏娘挺满足了,劝女儿,“女婿是个好人,你跟他好好过日子,家里的事儿有你父兄他们,你就别担心了。” 知道女儿在婆婆面前受了苦,但谁家儿媳妇不是这样熬过来的? 她摸摸女儿的手背,“莫怕,只要我们活着,总有出头的一天。” 这话元氏嫁人时她也说过,赵广昌长她许多岁,等赵广昌不在了,一切都是元氏的,元氏一直这么坚信的,哪晓得屋里遭了贼,值钱的东西全没了。 想到她娘不知道这些,元氏没有再说,陪她娘说了会话就回屋去了,老太太看在眼里,跟梨花哼哼,“还真是孝顺。” “阿奶身边不差孝顺的人,你要无聊了,我让大堂兄过来陪你说话,我跟堂伯他们还有事商量,待会再来陪你。” 孙女的事儿都是大事,老太太不再拉着她,“我也睡了,你忙你的吧。” 梨花让赵大壮数二十个人出来,明天随赵广昌一起去益州的村子找手实。 被点到名的赵广昌眼睛差点跳出眼眶,“我没去过益州,去哪儿找手实?” 而且他们有自己的手实,找那玩意干啥? 梨花跟赵广从说得明白,那是赵广从心眼不多,赵广昌私心太重,梨花不可能实话实说,“你不去也行,那就教大家伙说官话,官话总会吧。” “” 赵广昌算是看明白了,梨花左右不会让他空闲就是了,什么教官话,无非找个理由使唤他罢了。 他当即要反对,赵广从的声音插进来,“教官话不是我来教吗?” 赵广昌皱眉,就五百两的事儿,他翻来覆去想了许久也想不到谁透露的,直到刚刚赵广从回来,隐约记得赵广从委婉地问过他想不想贩卖私盐,他义正言辞的骂了一顿。 准是赵广从生气了,偷偷盯着他,然后察觉到他卖私盐攒钱一事。 要不然怎么可能不多不少是五百两? 看赵广从想教官话,他立刻揽过活,“我教官话吧。” 梨花拍板,“成,那二伯你带人去益州捡手实。” “”回来的路上不是这么说的啊?赵广从心里不爽,梨花当没看到,让他们无论是何情况,五日后必回,不用进城,在城外等着就行。 赵广从道,“我明天要去” 他答应带黄娘子回来的,人不可言而无信。 梨花瞥他,“四爷爷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 猛地看她变了脸,赵广从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嘴角抽搐。 明明是她的意思,跟四叔有什么关系? 赵大壮看他表情散漫,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堂弟,你离家太久了,怕不知道我爹生病了,所有的事都是三娘根据他的意思安排的。” “”赵广从瞠目,“什什么?” 这么大的家族,做主的是梨花?就是面前这个天天被败家子抱着去茶馆听书的姑娘? 赵大壮简短的把族里的变故说了下,赵广从听得不能言。 赵铁牛也过来拍他,“堂兄,往后三娘让咱们做什么咱就做什么,不要和她唱反调知道吗?” 赵广从嫌弃的甩开他的手,“别把我衣服弄脏了?” “你这衣服要不得,待会我替你脱了,三娘说了,出门在外,就得穿破烂点。”赵铁牛摸起下巴看赵广从两眼,“走,现在就脱。” “”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061兵分两路挣钱 屋子没有隔间,赵铁牛拽着赵广从进屋后,随意抓起两床竹席让赵书砚卷成帘子,然后光速将赵广从扒了个精光。 赵广从吓坏了,捂着胸又喊又叫,跟个受欺负的黄花大闺女似的,老秦氏乐得不行,跟老太太打趣,“广从还害羞呢。” 刚从村里出来那会,大家梳头换衣都尽量避着,处久了,别说换衣,洗澡都是几个媳妇一桶水洗的,而她们如此,汉子就更糙了,赤胳膊,裸小腿是常有的事儿,若人人都像赵广从这般拘谨,怕是不好过。 老太太翻了个身,略显不耐的说,“他就这德行。” “别说,以前没发现,现在看广从挺俊的。” 好鱼好肉吃着,还不用提心吊胆赶路,能不俊吗?老太太不想搭这话,岔开话题,“你亲家没来找你?” “她早就不找我了。” 老方氏估计看出她在族里说不上话了,与其纠缠她,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眼下已经到了戎州,到底是留下还是继续北上,都是明家要思考的。 这点她就不用操心,左右有族人陪伴,族人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三嫂子,明个儿可想上街逛逛?”老秦氏道,“我还没逛过戎州城呢。” 老太太心道,我也没逛过呢,她看了眼自己灰蒙蒙的衣服,拒绝道,“不了,你想逛你去逛吧。” 戎州富庶,街上恐怕也没穷人,她穿成这样上街太丢脸了,老太太背过身,“不说了,睡觉。” 老秦氏略感遗憾,如果老太太愿意上街,她就再拉几个人,没准碰到几个好心人施舍点银子啥的,来的路上她可看到了,戎州城的人出手阔绰,随便一丢就是十几个铜板。 思及此,她又去问老吴氏,后者摇头,“不去。” 老村长的病没好,她哪儿也不想去,跟老秦氏道,“你出去的话顺便打听附近可有医术高明的大夫” 赵广从骂骂咧咧换上赵铁牛的衣服,听到这话,看着老吴氏,“四婶,四叔怎么病了?” 老吴氏神色悲痛,“给累的。” “看过大夫吗?” 总不能把族里的事都交给梨花吧,梨花若是男孩也就算了,一个丫头片子指挥他们干活,想想就憋屈,赵广从说,“我知道柳树巷住着个大夫,明天请他来给四叔看看?” “成。” 穿好衣服,见四叔斜着眼神在看自己,赵广从稍作迟疑然后走了过去,“四叔?” 老村长眨了下眼,赵广从跪地,“四婶,四叔知道我叫他呢。” “他耳朵又没聋。”老太太哼了句。 赵广从怕她翻旧账,讪讪的咧起嘴笑了下,问老吴氏,“四叔可有吃药?” “吃了的,不过是三娘配的药。” “那怎么行?” 老太太翻白眼,“不行你给你四叔抓药去。” 老吴氏不知他们母子闹什么别扭了,背身咳了两下,解释道,“青葵县的医馆关门了,咱到奎星县才找到大夫,可大夫手里没有药,只能有啥 吃啥。” “但也不能随便吃啊。” 赵广从怀疑老村长的病另有隐情,比如梨花毒害老村长就为自己掌权之类的,转而想想又不对,梨花不满十岁,哪有心计做这种事? 如果说是三弟授意的也不对。 三弟要是有那个脑子,铺子哪能给大兄父子两经营 赵广从想不明白,安慰老吴氏,“城里有好多家医馆,肯定能治好四叔的。” “但愿吧。”老吴氏问他,“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老吴氏自认眼神不到瞎的程度,赵广从口口声声说路上遇到打劫的,但进门时发髻高束,衣服整洁没有污渍,不像吃了苦的。 一提这个赵广从就叹气,“哎,不提也罢。” “世道乱了,你也别东跑西跑了,好好听三娘安排” 赵广从点头,“四婶,我知道了,你也要注意身体。” 族里好多人都在咳嗽,乱吃药哪儿好得了? 因他们要出城捡手实,梨花让人给他们准备水和干粮,赵广从怕在老吴氏跟前露馅儿,没聊几句就出去了,看梨花说话有模有样的,心里不得劲,恰好赵铁牛在身侧,他问,“三娘怎么好像变了个人?” 赵铁牛斜他,“闹饥荒死了很多人,谁没变啊,就说大堂兄都变了。” 他嘴里的大堂兄自然是赵广昌,赵广从好奇,“我大兄哪儿变了?” “你和他相处几日就知道了。”有些话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赵铁牛只说正经事,“我刚问三娘了,他说你那身衣服能当些银两,明早我就给你当了。” “”赵广从僵住,“三娘不是有钱吗?” 还缺他一件衣服的钱? “那点钱能买啥呀?”赵铁牛道,“好多人在咳嗽,咱还得多挣点钱。” 他决定出去碰碰运气,搂过赵广从,“走,堂兄,你识路,带我出去转转。” 这个时候能去哪儿转?赵广从拂开他的手,“我明天有正事要做。” “现在不没事吗?”赵铁牛拉过人,硬生生把人拉了出去,其他人见了,自觉跟上,“十九娘,我们晚点回来啊。” 知道他们去找空宅子的,梨花没有阻拦。 出乎意料的是其他几家也动了心思,心照不宣的跟在赵铁牛他们身后走了出去。 初来乍到,还不清楚官府的态度,梨花怕出事,追出去叮嘱赵铁牛,“如果看到巷子里有巡逻的士兵就回来。” 这话说得赵广从心里直打鼓,“咱们干什么去?” 碰到士兵就回来,怎么像是做坏事去呢? 赵铁牛嘿嘿一笑,“还能干什么?挣钱呗。” 赵广从心头一咯噔,大晚上挣什么钱?莫不是抢劫?他整个人都不好了,骂梨花,“你怎么能让他做这种事?戎州现在是节度使坐镇,一经发现,当场处死!” 梨花耸肩,“我让他做什么?” 赵铁牛也无辜的眨眼,“对啊,三娘让我做什么了?” 看他们两人死不承认,赵广从要回去,赵铁牛抓着不让,“你带路就行。” “” 不说这一晚赵广从看到赵铁牛踹门翻墙是如何胆战心惊,待知族里人咳嗽是染了瘟疫,差点没偷偷跑掉。 这三娘,要是害死他啊。 第62章 062先跑一步不能让他溜了 不过赵铁牛貌似不知其中利害,一路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眼瞅着院门近在眼前,赵广从左思右想,拉住了靠墙走的赵铁牛,“擅自硬闯他人住宅是重罪,若被官差抓到,咱们都得坐牢。” 赵铁牛顿足,“啥?” 赵广从捶他雄赳赳气昂昂的后背,“驼着。” 谁犯了事还扛着铁棍大摇大摆走路啊,这铁牛怕不是脑子萎了吧? “为啥?” “”赵广从气得不行,瞪他,“你说呢?” “我不知道啊。”他这会儿高兴着呢,那间两进的宅子又宽又阔,后院还有井,他琢磨着跟梨花商量让大家搬进去,这样用水方便不说,还不怕突然有坏人来,是故不明白赵广从的心思。 果然无知者无畏,这一路他畏头畏尾捂胸遮脸就怕被认出来,结果赵铁牛压根没当一回事。 赵广从深吸一口气,“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赵铁牛皱眉,看赵广从的眼神满是疑惑,“我说堂兄你何时变得神神叨叨的?不就找几间空宅子吗?至于怕成这样?” “还说是不是!”赵广从捶他,“有人报官看你怎么办?” “衙门的事多得很,哪有闲工夫管这个”赵铁牛昂起头,继续走,“你莫害怕,我们在奎星县就是这么过来的。” “” 赵广从对他们做了哪些事完全不感兴趣了,族人犯了法,他还是不参与得好,这么一想,出城捡手实似乎算一门好差事了,他哼哼,“我懒得和你说,我找三娘去。” 这儿待不下去了,他决定连夜出城。 如赵铁牛所说,梨花的确睡下了,给他们开门的是李解,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少年,赵广从吩咐他,“把三娘叫起来,我有话和她说。” 李解瞅他一眼,看其他几家也在,上前关门,仿佛并未听到他的话。 赵广从没有见过如此嚣张的仆人,顿时拉长了脸。 赵铁牛拍他胳膊,“他只听三娘的话,你就甭招惹他了。” 想到赵广从没领教过李解的凶狠,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夏大郎就是被他嘎掉的。” “” 所以他跟杀人犯住在一个屋檐下? 赵广从坚决不待了,转身走人,“你和赵武说,我去城门等他们。” “为啥?”赵铁牛不解。 赵广从懒得解释,健步如飞的跑了出去,赵铁牛怕他溜掉,进屋叫醒睡觉的赵武,让他赶紧跟出去瞧瞧,断不能让赵广从偷奸耍滑。 赵武一醒,其他人也不睡了。 水和干粮已经备好了,大家背着就走。 因赵铁牛说得不清不楚,赵武以为赵广从讨厌这个活,跟其他人商量怎么宽慰几句,哪晓得在城门看到赵广从,他表现得极为欣喜。 赵武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跟赵三壮嘀咕,“我怎么觉得堂兄挺高兴呢。” “估计想尽早解决咱身份的事吧。” 梨花已经跟他们说过手实的重要了,为了安稳日子,弄些手实势在必得,赵三壮为赵广从说话,“堂兄是务实之人,否则也不会常年待在地里伺候几十亩庄稼了。” 赵广昌父子两负责铺子经营,而田地之事全由赵广从负责,要知道,种地是最累的。 这些年从没听赵广从抱怨过。 赵武想到这,不禁心生敬畏,“堂兄是好人。” 赵三壮正要点头,突然想起梨花的叮嘱,没有表态,“好与不好,过几日就知道了。” 梨花说了,赵广从要是偷懒又或偷跑,就把他拴起来带回去。 紧要关头,谁敢背叛族里,她必重惩,赵三壮走向笑容满面的赵广从,从腰间取了一根竹筒给他,“三娘让你好好干,其他事她会替你安排好。” 事已至此,赵广从心知必须听梨花的,“咱走吧。” 出城往北走五十里才是益州地界,赵广从去的时候不多,但叮嘱,“益州民风彪悍,碰到他们,莫轻易动手,我想过了,今年过世的人多,咱们可以花钱买死者的手实” 他接过竹筒,看向赵三壮,“三娘给了你多少银钱?” “???”赵三壮没听懂,“什么钱?” “你出门三娘给了多少钱?” 赵三壮仍不懂,却也老实回,“没给。” “什么?”赵广从跳起,“不给钱我们吃什么住什么?” 还以为多大点事,赵三壮拍拍后背的背篓,“我们带了干粮和水,竹席也带了的。” 赵广从看着背篓里用草绳拴紧的圆滚滚的竹席,张了张嘴,“难不成风餐露宿?” “对啊。”赵三壮惊讶,“咱去做正经事的,难不成花钱住驿站?” 从村里出来,担心衙门追究他们乱跑,他们从不敢在驿站附近逗留,哪怕歇息也尽量选择离驿站远点的地方,赵三壮提醒赵广从,“堂兄,咱们逃荒还是低调一些得好。” 那也不该不给钱啊,赵广从怀疑赵三壮骗他的,又去问赵武,“三娘真没给钱?” “族里的钱请了大夫看病就没剩多少,哪儿有钱给我们?” “我大兄不是给了五百两吗?”赵广从脱口而出。 赵三壮和赵 武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他,“堂兄,你怕不是做梦吧。” 五百两是多少?赵广昌怎么可能有? “” 看几人表情如出一辙,赵广从怀疑梨花没有把那笔钱上交给族里,他问,“哪些钱算族里的?” 赵三壮不假思索,“我们挣的都算族里的。” “” 这他娘谁定的规矩?他千辛万苦挣的钱为啥算族里的? 见他脸色不好,赵三壮道,“堂兄,没钱也无妨,咱们的任务是手实,兜着钱反而碍事。像我娘,刚出门那两日,生怕钱被偷了,紧张得不行,后来我娘把积蓄全给族里买了牛,她现在吃好睡好,别提多轻松了。” “” 有这么安慰人的?赵广从望天,“四婶的钱去哪儿了?” “买牛了啊,族里有钱的人都给了。”赵三壮道,“三婶没给,因为三婶没钱了。” 没钱?那五百两是哪儿来的?大风刮来的? 好吧,仔细想想,那五百两对他娘来说还真是大风刮来的,赵广从扶额,“你说也就数日而已,变化咋这么大呢?” 家人,族人,通通陌生得他都不认识了。 第63章 063搬宅子了针灸 可想而知,接下来会过得何等凄惨,他系好竹筒,心如死灰道,“没钱咱就动作快点,争取早去早回。” 两百号人的手实估计有大半背篓,哪是那么容易好找的?赵三壮没泼他冷水,附和道,“成,若碰到草药就挖些草药回来。” “你不嫌累啊”赵广从不知他们哪儿来的精气神,自打进了这戎州城,他恨不得天天泡在冰水池子里,怎么可能又捡手实又挖草药。 走上小路,他跟东瞄西瞟的赵三壮说,“甭管你们想干什么,把三娘要的手实捡够了再说。” 到时,他拿着手实交差,管赵三壮他们是挖草药还是烧茅屋,都跟他没关系。 他走在前头,步履匆匆,想找草药的赵三壮目不暇接,只能全神贯注的跟上。 估计难民被挡在城南的缘故,出城后,没看到路边躺着人,偶尔听得几句说话声也是连夜进山打猎的,越靠近益州,山势越高,百姓住所越分散,经过一处关隘时,甚至能看到坐落在远处山间的茅屋。 赵三壮他们新奇不已,突发奇想,“堂兄,咱们若是去不了益州,是否能进山隐居?” “我哪儿知道?”赵广从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劳累过了,说话气喘吁吁的,赵三壮无视他的不耐,去问赵武,后者沉吟道,“得问四叔才知。” “那咱回去时问问” 他们往北时,屋里睡着的梨花醒了。 赵铁牛扯着她衣服的袖子,双眼亮得像天上的星星,见梨花睁眼,兴奋的指了指外面。 梨花拿走怀里抱着的匕首,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月光黯淡,星星像萤火似的铺满整片夜空,赵铁牛缩着脖子,声音低低的,“我找到一座大宅子,要不我们搬过去?” 这儿太简陋了,没有灶房,没有茅房,挑水要去很远的地,别说住几日,住一日他都嫌麻烦。 “宅子在哪儿?” “长安街,那片全是大宅子,咱从侧门进,没人知道。”赵铁牛已经跟赵广安商量过了,赵广安觉得可行,已经套车去了,但他觉得还是得问过三娘后决定,“三娘,你说呢?” 住这儿本就是权宜之计,如果有更好的地方,梨花当然不会选择这儿,跟赵铁牛说,“其他人都睡了,你们先把东西搬过去,我们天亮再走。” 其他住院里的几家人都没睡,听梨花说搬东西,殷切的凑上前,“三娘,我们东西少,帮着你们搬吧。” 夏家两老也在其中。 即使隔着杀子之仇,可家里还有娃还指望赵家,所以不可能跟赵家翻脸。 梨花说,“不用,天亮不是要去集市吗?你们睡吧” 她听到老方氏跟他们商量几家凑钱买牛了,戎州是何物价还不清楚,选牛更是精细活儿,梨花不想劳烦他们,但看他们忐忑不安的表情,梨花补充道,“我和三壮叔说了,若能多捡些手实就给你们。” 一听这话,几家人悬着的心总算落到实处。 此去益州说近也不近,他们怕儿子有个闪失,没有提出同去捡手实的事儿。 眼下梨花既说有他们的份儿,想来不会把他们丢在戎州了。 夏母道,“成,那我们先回去,三娘你若缺人就喊我们。” 明家人也忙不迭点头,“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三娘别跟我们客气。” 梨花点头,见她们回去后,跟赵铁牛说,“待会我给你些银钱,天亮去集市买把锁。” “成。” 梨花醒了就睡不着了,去看赵广安套车,出门至今,赵广安套车的技术已经非常娴熟,看她目不转睛盯着,赵广安眨眼睛,“我家三娘越来越厉害了。” 连那些亲戚都得看她脸色。 四叔没病之前可没这个魄力。 他偷偷问梨花,“三娘,你想不想做族长啊?” 梨花挑眉,“我是姑娘。” “姑娘怎么了,阿耶看你比好多男儿都强,你要做族长,阿耶铁定支持你。”赵广安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做族长的料,换成他兄长的话,铁定没有现在的悠闲日子过,与其那样,不如让梨花做族长呢。 赵广安道,“益州西部多部落,那些部落多数都姑娘当家” 他爱听书,见识自然要多些,“三娘你好好想想,我看你铁牛叔也是中意你的。” “这事以后再说吧,阿耶,你这两日可有觉得哪儿不适?” “没有。”赵广安套好一辆车,又去套下一辆,回道,“我喝着药的。” 族里生病的人症状虽然轻了,但始终没痊愈,赵广安胆子小,竹筒时时装着药的,他和梨花说,“我看阿莹那姑娘仍在咳嗽,明天是不是带她去医馆看看啊?” 李解为梨花杀了人,当然要对人家妹子好点。 梨花看了眼敞着的屋门,“要去的。” 不止李莹,其他生病的人都得找大夫瞧瞧。 按照梨花的打算,请大夫过来,转而想到她们人太多,大夫来了怕会害怕不敢进,于是天蒙蒙亮时,她让李解背着李莹跟她走,顺便还带走了几个病情较严重的族人。 多田娘也在其中,因咳嗽而喉咙肿痛,她已经说不出话了,梨花说带她去医馆时,她直摆手。 大抵觉得治不好了,不想浪费这个钱。 但梨花坚持要她去,便是老村长也让赵二壮背着一起的。 戎州的清晨要比奎星县热闹,一路而去,能看到早食铺前站着人,面馆亦门庭若市,相较而言,一群穿着补丁的人就显得格外打眼了。 赵二壮掂了掂背上的老村长,露出羡慕的眼神,“三娘,我们也能像他们这样过日子吗?” 所盼不过安稳,梨花扫过人们脸上的笑,淡道,“现在不行。” 赵二壮失落下来。 梨花说,“等咱们到益州就好了。” 戎州城里没有难民,百姓们怡然自得固然是好,但他日打仗,眼前的景象不过虚妄罢了,梨花道,“咱们看了大夫就搬到大宅子去,到时我去集市买几十斤肉给大家补补身体。” 话音刚落,就看多田娘激动地比划起来。 约莫觉得肉贵,买肉不划算。 赵二壮也不赞成,“钱留着去益州花吧。” 正街好几家医馆,梨花让他们别出声,挨个领着他们进去,她先描述病情,再说最近吃 了哪些药,她一口官话,不会让人觉得逃荒到戎州的。 大夫只在开药时问了句,“银钱充裕吗?” 有些药材值钱,若没钱的话,大夫就会开其他药,梨花反应过来,“您能否多开几副药,我们附近的邻居也病了” 大夫迅速开好方子递过去,“过两日若是没好就去城西堂,衙门安排了人在那儿为患者熬药” 梨花一顿,“现在能去吗?” “最好别。”大夫讳莫如深,没有多说,梨花猜那些领药的都是病重之人,领了药会被关押起来,因为在奎星县就是如此,她点头,“好。” 轮到老村长时,大夫把脉的时间稍微长一些,“他这情况需要针灸。” “能好吗?” “说话不成问题,其他不好说。” 赵二壮看到希望,张嘴就要求大夫救他爹,梨花及时制止他,跟大夫道,“还望大夫您救救他。” 针灸漫长,梨花走出医馆已经快晌午了,而且老村长的病有些时日了,是以效果会慢点,且需要天天来,到宅子后,梨花将老村长的情况一说,有人高兴,有人忧愁。 高兴的自然是老吴氏,自老伴儿病了她就无精打采的,眼下有好消息,高兴得眼泪在眼眶打转。 比起她的喜悦,赵广昌就显得不爽。 看病的钱都是他的,照理说族里该记他的恩情,结果全被梨花夺走了。 绝对是赵广从出卖的他! 赵广昌心下计较,问梨花,“这趟出去花了多少钱?” 梨花拂手,“只要四爷爷能好,花再多钱都值得,何况铁牛叔他们不是在想法子挣钱吗?” 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赵广昌可不那么从容,“你二叔走前交代了你一些事吧?” 他要让族里看看赵广从的嘴脸。 梨花承认,“二叔有个朋友路子广,我托她帮了个小忙,待会决定把她接过来。” 赵广从在戎州有相好这事二房早就知道,她们既然选择隐忍,梨花自然不会戳破,不仅不会戳破,还会把人接回来养着,毕竟要靠她拿捏赵广从呢。 赵广昌冷笑,“你二叔什么朋友?” “救过二叔的命的朋友。”梨花滴水不漏,“大伯要是不信,可以跟我一起去接人。” 除了自家人,旁人不知道那位的真正身份,不过赵广从的确哭说自己遇到匪徒有人救了他,老吴氏疑心这事的真假,但嘴上不会明说,与梨花道,“既是广从的朋友,让你堂伯和你一起。” 东西已经全搬走了,就剩几个等消息的。 梨花说好,“四奶奶,你们去宅子,我和堂伯接人去。” 黄娘子住的院子七拐八绕的,赵二壮不识路,但看巷子干净整洁,雕花院墙里隐有香味飘出,跟梨花嘀咕,“你二叔的朋友挺富裕的。” 寻常人家极少舍得买香囊,而这儿处处飘着花香,不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又是啥? 第64章 064城里征兵控制瘟疫的办法 梨花不置可否,到了黄娘子住处,院门关着,屋里隐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梨花叩门,“黄娘子” 屋门开了,走出两个穿浅绿色襦裙的女子,左边女子掖着眼角,胳膊肘轻轻撞身侧之人,“谁啊?” “赵郎家的侄女。”黄娘子朝梨花挥了挥手帕,以手捂头跑了出来,“怎地这会儿过来了?” 日头像个火炉似的,她在屋里待着都觉得闷,何况外头了。 梨花瞟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回黄娘子的话道,“我二伯办事去了,差我接您过去同住。” 赵二壮杵着锄头站在门框边,像尊佛似的,黄娘子有些惧怕他,目光闪躲道,“老太太同意了?” “我阿奶和善,怎会不同意?”梨花说,“若非你搭救,我二伯恐怕遭了歹人毒手,她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黄娘子的身份没有过明路,赵广从不在,梨花才不做这讨人嫌的事,是以按照赵广从的说辞做出邀请,“黄娘子,我们人多,你住过去彼此有个照应。” 赵二壮说不上话,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黄娘子稍作沉吟,问梨花,“你们要去益州?” 都已着手办手实,去益州自不是骗人的,梨花点头,“等二伯回来我们就走。” “那可否容我收拾些行李?” 梨花朝院里看了眼,介绍赵二壮,“这是我堂伯,让他帮你吧。” 黄娘子摆手,“不用,我的行李不多,自己来就行。” 说着,她转身进院,抬脚时,余光斜过哭红眼的姐妹,叹道,“身逢乱世,都是命如草芥之人,你回去再劝劝当家夫人,若能走趁早走吧。” 绿裙女子哭着离去。 梨花跨进院,跟上黄娘子的脚步,“黄娘子为何劝她走?” “城里马上要征兵了。”黄娘子回头看赵二壮,见他站在院里没进来,心下微微松了口气,跟梨花道,“她家郎君在刺史身边做事,自打节度使接任戎州事务以来他就闲赋在家,直到昨日节度使找他们谈论征兵之事”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黄娘子自不会藏私,“所以咱们去益州的话还是早走为妙。” 梨花略感诧异,蝗灾未过,这时征兵不是雪上加霜吗?而且那段记忆可没征兵之事,她问黄娘子,“征兵哪日开始?” “她家郎君也不知” 节度使的人遍布全城,便是刺史都得听他的,这种消息除非节度使同意公布,否则发现有人泄密就是处死。 梨花想了想,问起城西堂熬药之事,黄娘子进屋的身形顿住,“家里有人去了?” “没。”梨花说,“我也刚知道还有这种地。” “幸好。”黄娘子松了口气,左转进了卧房,衣柜靠墙,她单手拉开,抱出里面的衣服道,“城西堂虽说是衙门建的,可里头乱得很,凡是到过城西堂的人家都死了” 怎么死的衙门至今没个说法,但住在城西的人家说夜里有马车拉着尸骨出去。 好多人都怀疑衙门把染瘟疫的穷苦人杀了。 黄娘子问梨花,“家里生病的人多吗?” “多,不过已经抓了药了。” 医馆有治疗瘟疫的药方,不缺钱都能买到,想到梨花买手实的大手笔,黄娘子不担心赵家吝啬钱财,“对了,手实已经在做了” 上百个手实,黄娘子找的人惊呆了,而且不建议这么做。 手实就是个身份,与其造个普通百姓的身份,不如弄个有权有势的人,其他人则造成仆人,既能威慑觊觎赵家财物的人,还能让益州衙门高看一眼。 黄娘子问梨花的意思。 梨花想了想,“黄娘子的朋友离这远吗?要不我们亲自去一趟” 良民的手实赵广从他们会解决,她现在要造的还真是达官贵人的手实。 世道多捧高踩低之辈,便是俘虏,权贵与百姓的待遇也有不同。 黄娘子收好衣物,答道,“不远,待会我带你过去。” 见不得人的买卖都在偏僻阴暗的巷子里,梨花把黄娘子的行李给赵二壮,挽着黄娘子的手往前走,手碰到黄娘子的刹那,黄娘子愣了下,笑道,“你倒是不认生。” 梨花眉眼弯弯,“黄娘子不是坏人。” 至少,她对赵广从是有几分真心的,而且对族里被卖的姑娘,她一直怀有同情。 黄娘子笑了笑,“进去后别露怯。” 从一座半圆形的拱门进去就是做假手实的地方了,巷子窄,两侧又被木板竹片堆满,看着更为逼仄。 往里几十米,五个赤着胳膊的汉子坐在蒲团上,身边铺满了各类身份的手实,黄娘子没有道明梨花身份,卖假手实的人看梨花穿着普通,但小小年纪气度不凡,且有仆人跟着,面色沉着的问梨花要哪道的。 全国十五道,京都的身份最尊贵,价格自然最高。 益州隶属剑南道,价格比江南西道便宜,梨花问了遍价格后,最后买了两份。 剑南道与岭南道。 岭南已经暴乱,他日真要北上遇到,打不过就加入,这是梨花能想到的退路。 “岭南?”男人惊讶,“怎么想着买岭南道的?” 来这儿的人多是逃户或家里犯了事的,无不想弄个光鲜亮丽的身份,从没有人选岭南道的手实。 梨花回答得干脆,“将来有机会想做荔枝买卖。” 岭南的荔枝极富盛名,男人没有再多问,“八十两。” 梨花的银票还在黄娘子手里,见状,黄娘子麻利的掏银票,男人接过找补,跟黄娘子聊了起来,“近日外头可有什么大事?” “要征兵了。” “征兵?要打仗了?” “不知道。”黄娘子的消息也是来自从前玩得好的姐妹,跟男人说,“真打仗的话,戎州怕是不能待了。” “节度使的十万大军坐镇, 谁敢来?”男人不以为意。 黄娘子道,“给自己留条退路总是好的。” 男人指着满地手实,“这些不就是。” 梨花买的益州手实有现成的,所以只需等岭南的手实做出来即可,趁这间隙,她跟赵二壮抓了些蝗虫。 这满院蝗虫无人补,从拱门过来踩死了好几只。 她出门没有带绳子,捉来的蝗虫只能用布袋兜着,离去时,布袋胀鼓鼓的,明显不少,黄娘子好奇,“捉这个干什么?” “吃。”梨花道,“烤熟了把肉挑出来拌饭很好吃。” 其他人说这话多半是穷,梨花不可能穷,黄娘子当她没吃过图新鲜,道,“近几日饭馆里也有这道美食,你要喜欢,我们可以买些回去。” 她琢磨着给老太太买份见面礼,问梨花,“老太太爱吃吗?” “我阿奶爱吃鸡” 城里的肉价翻了两倍,但不是买不起,黄娘子说,“我知道有家酒楼的荷叶鸡不错,给老太太买一只?” 赵郎说了,改日她进门,只需讨老太太欢心就行。 给老太太买只鸡,再送一件首饰应该差不多了。 梨花知道她的心思,先和她去了趟酒楼,然后去集市买了半只猪,八十斤肉和骨头,赵二壮扛着浑身不得劲,“三娘,会不会太多了?” 他看到了,买肉的银钱是黄娘子买手实剩的,所谓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突然受了黄娘子这么大的恩情,日后怎么还? 梨花说,“咱们人多,一顿就没了。” 她估摸着晚上再出来转转,买些鸡鸭囤着入冬后吃,要不是囤棉絮太突兀,她还想买些棉絮,以及过冬的厚衣。 买了肉,梨花又买了些姜,饴糖,酱油等调料,戎州物价虽高,但物品种类齐全,梨花看到什么都想买,但碍于赵二壮和黄娘子在,最后忍着了。 不过等她们回宅子还是有些晚了。 菊花婶她们吃过饭熬了药又开始做菽乳了,见赵二壮扛着半只猪进门,笑得眼睛都没了,“三娘,你买的吗?” “对啊,给大家补补身子。” 几头牛赶在后院去了,前院堆的全是蝗虫,给黄娘子震惊得说不出话,“你们抓的?” 在路上抓的蝗虫已经烤熟串起来了,而院里的这些还在挣扎,明显白天抓的,梨花说,“估计是多田堂兄他们抓的,黄娘子,我阿奶在堂屋,我这就领你进去啊。” 老太太坐在堂屋挑蝗虫肉,面前堆了半箩筐蝗虫壳了,见到梨花,精神立刻矍铄起来,“看到院里的蝗虫了没?” “阿奶抓的?” “我才不抓那玩意呢,是你铁牛叔他们去其他宅子抓的”说着,老太太手在空中比划,“这么多呢” 梨花好笑,犹记得蝗虫过境那会儿,整个奎星县的人都笼罩在巨大的惊慌中,几日过去,大家看到蝗虫俨然一副吃货样。 她拉过黄娘子,“阿奶,这是黄娘子” 老太太打量黄娘子一眼,笑容淡了瞬,“既然来了往后就好好过,三娘,把你大伯母和二婶她们叫来。” 这处宅子的房间多,元氏真跟几个媳妇拆床,院里响起说话声她就猜到梨花回来了,早就出来候着了。 至于周氏,旁人不知道黄娘子的身份,她自己是知道的,往日赵广从喝了酒没少唤黄娘子,所以看到黄娘子进门,眼睛都瞪圆了。 “二弟妹,娘叫咱们呢。”元氏扯她胳膊,明知故问道,“瞧瞧什么事吧。” 邵氏唯唯诺诺惯了,这种时候,素来跟在两人身后不说话。 待进了屋,元氏上前给老太太捶肩,“娘” 老太太斜眼,一副‘你搭错哪根筋’的眼神看着元氏,开门见山跟跟黄娘子介绍,“这是你大嫂,娘家姓元,那是你三弟妹,娘家姓邵,中间就是广从媳妇了。” 周氏抿起唇,垂在两侧的手捏成了拳,老太太看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好好处。” “好。”元氏应得爽快,周氏瞪她一眼,垂下头不吭声。 老太太斥元氏,“我和老二媳妇说话,你插什么嘴?” “这些日子我和三弟妹不好,有人陪二弟妹说说话正好。” 幸灾乐祸的表情不要太明显,周氏绷了下腮帮,正要反唇相讥,被老太太打断,“人不好就少出来溜达,滚!” 堂屋里还有老秦氏她们,可能老太太提前知会过她们,此刻俱都不说话,一双眼紧紧盯着黄娘子,像几十年没见过大活人似的。 元氏挨了骂,面上挂不住,“娘,那我继续拆床去了?” 老太太一脸不耐烦,元氏怕惹恼老太太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缩回手,迅速出了屋。 老太太撇嘴,“就这德行膈应谁呢?” 她和黄娘子说,“你大嫂就这贱性子,别搭理她。” 黄娘子微微摇头,表示不会介意,赵郎早与她说过家中众人的性子,大房看似清高,当年却也是无媒苟合进的赵家大门,三房虽然好看,但耳根子软,跟仆人没什么两样,而周氏性情冷淡,不怎么跟旁人打交道,外表冷漠,却是个好相处的。 思及此,黄娘子主动上前呈上给老太太买的礼,“三娘说您爱吃鸡,这是特意去酒楼买的,您尝尝?” 老太太已经吃过晚饭了,此刻并不饿,但荷叶鸡味道香浓,有些勾起她的食欲了,她舔舔唇,“那扯一块鸡皮给我尝尝,其他给老三拿去,他爱吃。” 黄娘子满心应下。 荷叶撕开,鸡肉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堂屋,老秦氏嘴馋的靠过来,“三嫂子能否给我也尝一口?” 老太太从不是吝啬之人,道,“给你一个鸡翅。” “谢谢三嫂子。” 山英婆也迫不及待的凑上前,老太太让黄娘子也给她一个鸡翅,叮嘱道,“一只鸡就这么大,你们吃了鸡翅就别乱嚷嚷了。” 鸡要留给赵广安的。 两人发誓会守口如瓶,梨花站得有点远,老太太让扯一个鸡腿给她,梨花笑道,“我待会吃猪肉,鸡肉给阿耶吧。” “那你给他拿去。” 赵广安在后院看族里买回来的牛,在青葵县时,梨花让大家伙凑钱买牛,有钱的基本都给了钱,但精明人留了些银钱起来,今个儿明夏几家凑钱买牛时,族里人坐不住了,又凑了一回钱。 梨花不知道这茬,端着荷叶鸡过去时,赵广安正抚摸新加入的牛,看到梨花手里的肉后,纳闷,“这么快肉就做好了?” “这是黄娘子买来孝顺阿奶的,阿奶惦记你喜欢让我给你端来。”梨花四下打量,看刘二在牛背后,低低道,“阿耶现在想吃吗?不想吃的话我囤起来” “囤起来吧,你四奶奶弄回锅肉去了,待会我吃回锅肉。” 梨花早猜到是这个答案了,所以黄娘子想问老太太喜欢什么时她回答了鸡。 藏好肉后,她走上前,“哪儿来的牛?” “族里买的,白天你不在,你二堂爷让大家伙把手里的余钱都拿出来。” 老村长倒了,族里辈分最高的就是二堂爷,梨花顺了顺牛背,“我以为是那几家买的呢。” “人家的牛金贵得很,牵屋里去了。” 那几家分了一间西厢房,牛和车全搬进去了,赵广安可受不了那个味儿,跟梨花说,“往后你离他们的牛远点,别牛生了病怪在咱身上。” “他们买了几头牛?” “两头牛,你大伯母娘家自己买了 一头。” 元家买牛的钱是赵广昌给的,这事还瞒着老太太的,赵广安和梨花说了,提醒道,“这事别告诉你阿奶,否则她又得骂你大伯。” “大伯不该骂吗?” 她要是老太太,不仅骂,还会打赵广昌。 “该骂,这不怕你阿奶气着吗?”赵广安说,“你阿奶气出个好歹,你大伯更没人管了。” “这事我不与阿奶说,但大伯必须把手里的钱都交出来。”梨花去找赵广昌,“咱们族里的开销都不够,他还往外撒钱” 不是她冷血,世人以家族而居,哪日遇到事,元家并不会看在赵广昌的面上帮衬她们,既然这样,她又何苦拿赵家的钱做人情。 赵广昌在东厢的走廊上烤蝗虫,见她脸色不善,隐约猜到所谓何事,背开众人后直言,“元家买牛的钱是我借给他们的,日后要还的。” “我不管,大伯拿钱给元家就是吃里扒外,不想阿奶知道的话就把钱全交出来。” 她对赵广昌的态度愈发嚣张,赵广昌当她赌气,没有往心里去,“我现在没钱了。” “骗谁呢。”梨花不信,“大伯不给我就告诉阿奶你给元家买牛了。” “我骗你作甚。”赵广昌取下腰间干瘪的钱袋,“我身上总共就几两银子,全借给你元家舅舅了。” 梨花盯着他,赵广昌坦然地负手而立,一副‘我就是没钱’的神情。 梨花道,“那这事我铁定要和阿奶说的。” “”赵广昌没料到她油盐不进,“把你阿奶气出病来怎么办?” “那也是大伯你不孝。”梨花不信赵广昌会把手里的钱全借出去,之所以不给,无非看她年纪小好糊弄,她撅起嘴,怒冲冲的往堂屋走。 赵广昌慌了,拉住她,威胁,“你别得寸进尺!” “拿钱,我只要钱。” “”赵广昌掐住她胳膊,眼神陡然狠戾,“你不是三娘对不对?” 三娘可没有这么难缠,定是附在三娘身上的鬼在作祟,他早该怀疑的,小蛇山哪儿有什么道士?准是住在山里的村民看赵广安人傻钱多,装神弄鬼骗他的。 他的手宽大,掐得梨花动弹不得,梨花吃疼,张嘴喊赵广安,“阿耶,大伯打我。” 赵广安在拐角站着,看兄长脸色不对劲,赶紧跑出来,“大兄,三娘同你开玩笑呢,你别跟她计较啊。” 说着,埋怨的嗔梨花一眼,“快跟你大伯赔罪。” 赵广昌剜他一眼,“她不是三娘!” “胡说!”赵广安跳脚,“她不是三娘我会认不出?” 他不高兴了,觉得赵广昌为了点银钱就抹黑人,伸手拉梨花,“大兄放手,不放手我喊娘了啊。” 闺女是他的,由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梨花疼得眼里冒眼泪,鼻尖也红了,“大伯,你少拿我生病说事,我吃了药就好了。” “对。”赵广安同仇敌忾,“我去小蛇山买的药还有假不成?” “三娘从不过问家里的事。”赵广昌反驳,“而你处处要强,竟还试图操纵族人。” 梨花挣不开他的力道,索性抬脚踩他脚背,赵广昌不察,下意识松手,梨花急忙躲到赵广安背后,“谁操纵族人了?那日我和阿耶在粮铺迎客,你竟阻拦族里人回来接我们,要不是刘二叔对阿耶死心塌地,我们父女两没准就死在城里了。” 提到这事赵广安心里的怨气又来了。 当日,梨花让她先出城,是赵广昌告诉他有朋友找他把他留下的。 如果出城的是他,事后他无论如何也会回城的。 “大兄,三娘做这些是四叔授意的,你若不满,尽管找四叔说理去。”赵广安道,“三娘多大点?既要安顿住处,又要找大夫给大家伙看病,有危险她冲在前头,没危险她垫后,大兄,扪心自问,换成你你做得到吗?” 反正赵广安自己是做不到的。 他道,“我知大兄你嫌三娘坏了你的好事,走,咱找娘评评理去。” 甭管有没有理,到老太太面前就是赵广安说了算,赵广昌自然不会去,指着梨花道,“你仔细看看她是三娘吗?” “怎么不是?”赵广安反驳,“不是三娘还能是谁?” 梨花拍他的肩,“走,咱找阿奶去。” 赵广安硬气的挺了挺胸,“走。” 父女两沆瀣一气,赵广昌气得不轻,“三弟,我跟你说正事呢。” “少胡扯了,你自己出钱给元家买牛,害怕三娘告到娘面前就威胁她是不是?”赵广安哼哼,“我又不傻,你是什么居心我会看不出来?” 他拉过梨花站去自己前面,最后瞥一眼赵广昌道,“三娘处处为了族里好,你呢?” 女儿是他的,有没有换人他知道。 别看三娘人前威风凛凛的,私下还跟以前一样,喜欢吃肉,喜欢热闹,赵广安说,“要么答应三娘的要求,要么让娘做出。” 买牛的事被老太太知道肯定要把牛要回来,到时元家不就成了笑话? 见父女两闷头就走,赵广昌急得跺脚,“给,我给。” 梨花停下脚步,赵广安朝她挤眼睛,“你大伯的话不能信,告诉你阿奶,让你阿奶收拾他。” “不急。”梨花转身,摊手,“钱呢?” “不在身上,待会我给你。” “我现在就要。”梨花没有商量的余地,“记住,是大伯你身上所有的钱,但凡被我知道你留了一文,这事就没完。” “”还说是三娘?三娘何时这么霸道?赵广昌咽下这口憋屈,“马上给你拿去。” 赵广昌没有朝屋里走,而是往西厢去了,赵广安瞠目,“你大伯不会把钱放元家那儿吧?” 不足为奇,梨花道,“管他放哪儿都得交出来。” “这下他更恨咱了。”赵广安心里五味杂陈,明明大兄做错了事,竟反过来咄咄逼人,他道,“往后离你大伯远点,小心他又打你。” 想到闺女可能受了伤,他问,“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算了。”梨花耸耸肩,“这次我让着他,下次他再动手我就喊李解了。” 那可是个下得去狠手的,赵广安砸吧了下嘴,“也行。” 李解吓大兄两回大兄就不敢打梨花了。 赵广昌回来得快,丢给梨花一个钱袋,“都在这儿了。” 梨花掂了掂钱袋,递给赵广安,后者忙不迭拉开,错愕道,“你哪儿来的银子?” 在青葵县梨花就问赵广昌要了几十两,后面又逼他拿了五百两银票,就这样赵广昌还能拿出几十两,赵广安震惊得不能言语。 赵广昌不欲搭理他,“钱都在这儿了。” 梨花没有再诈他,待他走了,从钱袋拿了两块银子给赵广安,“阿耶,你要不要去城里转转?” 赵广安受宠若惊,“给我?” 被他大兄看到不得霹了他啊? “黄娘子说城里的酒楼热闹,想不想去?” “想。”赵广安如实说,“但我不敢。” 闺女挨打得了的银子,他哪儿舍得乱花? “那就去。”梨花把剩下的银子装好,“大伯那边你别怕,有我在,他不敢凶你的。” 那段记忆里,赵广昌心安理得的花卖她得来的银子,既然如此,她有什么不敢给赵广安花的,“酒楼饭菜丰盛,阿耶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会不会不合时宜了?” “往后要过很长时间的苦日子,就当及时行乐了。” 赵广安经不住劝,痛快道,“成,吃了肉我就去,你要不要一起?” “我不去,我去集市。”梨花收起钱袋回了堂屋,黄娘子坐在老太太旁边,安静的挑蝗虫肉,偶尔抬头笑两下,笑容恬淡,别有番气质。 梨花走进去,“我带你去其他房里认认人吧。” 她待在这儿老太太也不自在,赶紧道,“对对对,族里人多,要认好一会儿呢。” 吃人的嘴软,老秦氏和山英婆自不会说扫兴的话,附和道,“是啊,认了 人,赶路就不会走散了。” 族人没有多想,表现得极为热情,肉做好后,还专门给她盛了一碗,赵二壮藏不住话,回来就把她花钱买手实和肉的事情说了,老吴氏是个实诚人,其他人一人一片,而黄娘子则是满满一碗。 黄娘子夹出来给老太太,“老太太,您吃。” “你四婶给你的,你自己吃吧。”老太太再馋还不至于抢她的肉,问梨花,“你要不要吃?” 老吴氏给黄娘子挑的肥肉,梨花爱吃,不过老吴氏偷偷给她盛了半碗骨头汤,她已经饱了,便道,“我吃过了。” 每个人都有肉,李解兄妹也不例外,为此,李解特意跑来感谢梨花。 赵家人对他们兄妹好都是看梨花的面子,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老太太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好笑,“三娘对你好,你就好好保护她,只要她活着,总不会饿着你们兄妹的。” 三娘随老三,都是心善之人,老太太说,“往后有危险,你得站在三娘前头。” “我会的。” 李解先出去了,梨花跟老太太说,“他是知恩图报之人,阿奶不用说那些的。” “阿奶盼着你好,你阿耶虽疼你,但打架他谁都打不过,你铁牛叔吼得凶,真动手不好说,李解够冷静,该动手就动手,绝不跟你多说,出门在外,就得这样的人才靠得住。” 梨花竖起大拇指,“还是阿奶看得明白,不像大伯,老说李解坏话。” “你大伯就是个蠢货,对了,元家买牛是不是问你大伯要钱了?” 元家的粮食就来得奇怪,突然又买了牛,她怎么不知道有个这么有钱的亲家? 梨花轻轻点了下头,看老太太要发飙,忙按住她的手,小声道,“有些事咱们先记着,将来一起算。” “骂他蠢货还是抬举他了。”老太太气得捶桌,“咱自己都没钱,他还往外撒钱” “小点声,我找过他了,他把钱全给我了。”梨花一开始就没打算替赵广昌遮掩此事,不过表面答应罢了,她道,“大伯现在是穷光蛋了,元家再有事也麻烦不到他头上了。” “你怎么知道他还有没有钱?” “肯定没有。”梨花笃定道,“我说要把这事告诉您,他心虚得很。” “上次就该狠狠教训他一顿的。”老太太悔不当初,“以为五百两是所有了,没想到他还留了一手。” 老太太恨得咬牙,“你说我跟你阿翁秉性纯良,怎么就生出你大伯这么个玩意来。” “大伯再不敢了,阿奶你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大伯就孝顺元家人去了。” “他想得美!只要我活着一日,他就是死也得死在我赵家。”老太太道,“这事我听你的不追究,下次再让我发现他偷偷给元家塞钱,看我不把他逐出去!” “他当元家是什么好人?自己有手有脚有儿有女,尽指望女婿拿钱,我和你阿翁成亲这么多年,何时问他要过钱贴补过娘家?” “可不是吗?”梨花站在老太太一边,自然帮着骂元家。 老秦氏和山英婆自从做了婆婆就对儿媳贴补娘家这事尤为反感,帮腔道,“元家太过分了。” 虽然祖孙两声音不大,但左右就那么点事,两人用脚拇指猜也猜得到是元家买牛跟赵广昌借了钱,山英婆问,“广昌借了多少钱给元家?” 梨花回,“没多少。” 老太太不想别人议论家里的事儿,冷哼道,“他能有多少钱?” 想想也是,赵广昌有钱早给元家买牛了,怎么会拖到现在,山英婆道,“要不要说说广昌,族里这次是没钱了,他有钱的话给族里吧。” 老秦氏撞她,“广昌的钱也是起早贪黑攒的,给族里成何体统?” 若是路上挣的充公也就罢了,那些是赵广昌以前的钱,理应赵广昌自己安排。 山英婆心知说错了话,从村里出来,三嫂子又出粮食又出牛,现在竟让人家把钱全拿出来是有些过分了,她抽自己嘴巴,“瞧我这张嘴,三嫂子莫当真啊。” “我当真干什么?”老太太知道规矩,该她出的钱她不会少出,但不该出的钱也不会多出。 黄娘子专心致志的挑肉,既不插嘴也不显出过多的好奇,老太太看她两眼,偷偷跟梨花说,“你觉得黄娘子人怎么样?” “相信二伯的眼光吧。” 想到老二背着她做的事,老太太又高兴不起来了,黄娘子再好,到底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何况老二还是拿着家里的钱给人赎的身,她道,“你二伯何时回来?” “那就要看二伯他们啥时候捡到手实了。” 说话间,菊花婶端着骨头汤进来,因族里的碗筷有限,都是轮着来的,每人半碗,老太太爱喝,“明个儿再买些骨头回来。” “好。” 骨头不值钱,梨花买半只猪,老板送了好几根大棒骨,她问老太太,“阿奶还想吃什么?” “绿豆糕有吗?” “待会我和阿耶要出门,遇到的话给你买回来。” “那再买些皂角,我看背篓里的衣服都臭了。” “没问题。” 只要是老太太想买的,梨花都会给她买,像她阿耶说的,能震住赵广昌和赵广从的只有老太太,她老人家可不能出事,梨花问黄娘子是否要出门逛逛。 院里孩子多,太闹了,以黄娘子的性子怕是不习惯。 黄娘子没想到梨花会特意问她,迟疑了瞬,“我能出去吗?” 她看每个人都戴着口鼻巾,想去布庄买些布回来缝两个,顺便再做个幂篱。 “想出去逛就去。”老太太发话,“想备什么趁在城里备齐了,出去后想买都找不着地儿买。” 黄娘子不再迟疑,“那我去趟布庄。” 赵广安吃了两片肥肉,喝了大半碗汤,出门时满面油光,脚底生风,看梨花和黄娘子两个女子,喊李解,“李解,你跟着三娘啊。” 李解在屋里喂李莹喝药,听到赵广安喊,把装药的竹筒给李莹,“阿莹你自己喝,我陪三娘子出去。” “阿兄你自己注意安全。” “好。” 梨花没有带黄娘子去集市,跟李解两个人去的,买的都是姜,李解琢磨出点意味来,“三娘子觉得今年寒冬不好过?” “有备无患。” 除了姜,梨花还买了几十根火折子,她的棺材已经没位置了,只能堆箩筐,入冬后湿潮,没有火折子不便起火,再就是炭,大热天的炭便宜,她买了几十斤。 李解道,“这些益州也有卖的。” 离寒冬还早着,现在买的话携带不便。 梨花说,“这儿便宜。” 李解没话说了,左右给钱的是梨花,他将东西归拢好,背着走在她后面,“咱囤药材吗?” 他以为梨花最看重的是药材,但出来一整天,并没看到她买药回去。 “不囤。”梨花道,“太贵了。” 在医馆抓药花了她五十两,这笔钱搁普通人家是拿不出来的,所以那些穷苦的人家染瘟疫后全死了,梨花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没有。” “那容我买些鸡和糕点。” 她棺材囤着鸡的,不过都是熟的,她另外又买了五只鸡五只鸭,警告李解,“别和族里人说。” “好。” 最后两人去买了老太太爱吃的绿豆糕,回去时天已经黑了,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黄娘子在布庄门口等她们,见两人背篓 都装满了,问梨花买了什么。 梨花道,“姜,炭。” 炭烤的蝗虫比较香,黄娘子没有起疑,“我看老太太的衣服坏了,给她老人家买了件成衣,你帮我瞧瞧?” “我阿奶不爱新衣。”想起自己忘记和她说了,“路上坏人多,穿得太显眼不好,黄娘子你日后注意些。” 黄娘子早注意到赵家人的衣服都有补丁了,便是赵广昌也不例外,以为他们出门多日,衣服在路上刮破了,竟是有意为之? 她看了眼叠好的成衣,“可我已经买了?” “回去问问能否退,能退的话退了买布料吧。” 黄娘子的布料都是在这间布庄买的,掌柜已经认识黄娘子了,当然愿意退,就是看梨花打扮寒碜,问黄娘子是谁。 黄娘子道,“我家郎君的侄女。” 能把人从那种地方捞出来的人家都不穷,掌柜狐疑的观察梨花的衣服。 衣服补丁多,却洗得极其干净,针脚也密集得很。 掌柜恭喜黄娘子,“你这次是找对人了。” “是啊。” 老太太可能不那么喜欢她,但不曾刁难她,当家夫人明摆着不高兴却做不了主,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让梨花挑了款颜色深沉的布,和掌柜告别,“走了啊。” “以后常来啊。” 黄娘子和梨花走出布庄,叹道,“真要征兵的话,好多铺子都得关门。” “我们已经有了手实,征兵也征不到咱头上。” 眼下就是要加紧时间学官话,赵广昌教了一天,大家也就会一两个词,且都是孩子,大人心思不在官话上,很多词都记不住,梨花觉得不行,决定大人孩子分开来学,男女也分开。 赵广昌教孩子,赵广安教汉子,黄娘子教妇人。 黄娘子吴侬软语,说官话自有番韵味,初始族里人别扭,发音拗口得很,跟梨花说,“要不我们不学了?遇到盘问,咱就装哑巴?” “这么多哑巴?”梨花道,“换你你信不信?” “可太难了?” “难得过咱逃荒?想想进城那天的事,到底是被人射杀在路上难还是学官话难?” 第65章 065出发益州被南下的官兵逼到…… 妇人被梨花问得哑口无言,从村里到戎州,那天的事最为深刻。 冷血无情的铁骑,血淋淋的尸骨,像雨密集的箭,像溪水流淌的血,每每想起,妇人就浑身冰凉刺骨。 “三娘,你说我们能活吗?”她不敢想象那些箭要是朝族里射来她们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梨花也答不上来,城里要征兵了,到时肯定有大批人出逃,节度使手握重兵,若趁机追赶,往北不见得有活路,她道,“学好官话再说吧。” 妇人乖乖回去找黄娘子去了。 黄娘子教的都是日常用语,总结出来也就四五十句,梨花让大家翻来覆去的练习,不必说太多,但务必顺溜,因为真碰到益州官差盘问,她会出面。 她的话像定心石,所有人都安心不少。 学习之余,有心思开玩笑了,“往日赶集碰到那些说官话的总感觉那些人高不可攀,现在想想,没准唬人的。” “可不是吗?大家伙一听官话,价格自觉往下压,就怕要价高了遭人嫌弃。” 井田镇时常有商队经过,村民们赶集卖货,只要对方说官话就会要价低一些,就盼商队看上他们的货常来,这已经是井田镇的风俗了。 “十九娘,你和你阿耶常说官话吗?” 梨花道,“只要不认识的我们就说官话。” 认识的都知赵广安底细,说官话没用,跟不认识的人说官话有种显摆的意味,赵广安很享受,梨花自己也不讨厌,鼓励大家道,“官话很好学的。” “好学什么呀?”老秦氏苦着脸道,“我跟孩子们说官话,他们笑我是怪腔怪调。” 老吴氏也有这种感觉,嗓子像被鸭子啃过似的,语调特别怪,不过她可不会承认,“孩子精力充沛,学什么都快,你和他们比不是自取其辱吗?” “我哪儿晓得。” 眼瞅着话题跑偏,梨花拍手,“莫吵了,继续跟着黄娘子发音,实在不行,今个儿起我们就说官话。” “啊?”老秦氏拍额,“太难了啊。” “慢慢来。” 梨花又去看汉子,赵铁牛最积极,赵广安教完后,他自己重复几遍,然后找话问赵广安,“堂弟,今天太阳好大用官话怎么说啊?” 太阳哪天不大?太阳永远都是那么大,赵广安回,“说晒就行。” “太阳好晒?”不还是戎州话吗? 赵广安纠正,“你直接说晒就行了。” “他们问我从哪儿来我怎么说?” “这跟官话有什么关系?”赵广安讨厌读书,但做夫子却灵光得很,“学官话,其他事以后说。” 赵铁牛没得到答案,咧起嘴笑起来,“堂弟,你说你当年在学堂这么用心的话,估计早考上秀才咯,哪儿用得着跟王家结亲啊。” 王家是赵广安心里的一根刺,他瞪赵铁牛,“你又行了?你这么行,那你说说咱哪天能到益州啊” “咦”赵铁牛竖起食指左右摇摆,“你又行了是戎州话,官话不这么说,官话要说聪明” 赵广安翻白眼,眼角瞥到门口偷看的梨花,正色道,“好好坐着,官话是腔调,跟你说什么没关系。” “三娘不是这么说的。”赵铁牛反驳。 赵广安挺直腰板,“三娘的官话还是我教的呢。” 赵铁牛不吭声了,谁没事会学官话啊,也就赵广安游手好闲的人会学,奇怪的是竟被他学到了,不仅如此,还有装腔作势的一天。 他道,“堂弟,继续教。” 赵广安清了清嗓子,“接下来是吃饭,咱爱说干饭,这是不行的,官话要说吃” 戎州的方言已经有所调整了,放在过去,满嘴的干饭,嘎嘎,菜菜,粑粑等词儿,赵家老家是东边的,用词还好,所以这些纠正起来不难。 梨花站了会儿,又去看赵广昌。 孩子们有些怕赵广昌,所以听得很认真,偶尔有一两个走神的也是年岁小的。 在宅子住的这几天,大家没事就反复练习官话,赵广从他们回来这天,简单的日常用语基本都会了,就是从小带的口音去不掉,不过这点能找说辞搪塞过去。 眼下人已经回了,她们得准备启程了。 几日过去,征兵好像没了消息,只是她和黄娘子找去她姐妹的住处时,里面已经没人了,问邻里,说是衙门给官员家眷安排了统一的住所,不仅这户,附近的官员家眷都搬走了。 梨花直觉有事发生,于是赵广从他们一回,她让大家套车连夜出城。 赵广从瘦了一大圈,还黑了不少,像从煤炭堆里出来的,给黄娘子惊得差点没认出来,“赵郎?” 赵广从坐在门槛上抱怨,“三娘,你这次把我们害得好苦啊。” 梨花检查背篓里的手实,她不识字,让赵广安根据手实的记载把相应的人数清点出来,茫然地看着赵广从,“我何时害你们了?” “你好意思说?益州在征兵,我们差点被抓走你知道吗?” 想到自己虎口逃生的经历,赵广从心有余悸道,“这次就算了,下次我是再也不去了。” 也是他疏忽了,忘了带过所,要不是跑得快,就被官兵抓走了,赵广从抱住黄娘子,“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 黄娘子拍拍他的背,这几日跟赵家人相处得很愉快,是以她脸色红润,再被他一衬,美得跟朵花似的,菊花婶拉开她,“男女授受不亲,你注意些。” 黄娘子的家人都死了,再被赵广从坏了名声,往后要嫁人就难了。 赵广从怀里落空,尴尬的挠了下头,黄娘子也尴尬,问他,“饿不饿?我买了面条,给你煮面?” 两次出门都是跟梨花,经不住梨花念叨,她买了许多东西。 赵广从点头,“我怎么闻着肉香了?” “炖了骨头汤,我先给你盛点。”她自然的往灶间走,周氏脸色铁青,碍于人多不好发作,但那双眼差点没把赵广从盯个窟窿出来,赵广从佯装没看到,跟梨花说,“益州征兵,这些手实怕是用不上了。” 益州征兵是梨花没想到的,这跟那段记忆太不一样了,她问赵三壮,后者脸色凝重道,“不知道是不是征兵,反正官兵到处抓人。” 他的措辞更为谨慎,梨花问,“抓到何处?” “不知道。” 要是这样的话,益州的手实就没用了,而且走官道恐怕不安全,益州征兵,戎州恐怕也快了,梨花道,“先出城,出城后再做打算。” 征兵总有缘由,打仗?叛变?总得有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梨花决定出城后再打听。 在宅子住了几日,大家已经喜欢上这儿了,突然听到说搬,都有些不适应,“十九娘,咱们还回来吗?” 戎州城挺好的。 谈不上安居乐业,但不像在其他地方提心吊胆。 梨花道,“往后太平了咱就回来。” 不过也许是很多年后的事儿了,那段记忆里,西南动乱持续了好多年,在场的好多人都没等到回归故里的那天,梨花说,“大家莫沮丧,只要咱们齐心,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想想咱们在奎星县的时候,日子是不是好很多了?” 是啊,在奎星县朝不保夕,好不容易走到戎州还差点被官兵杀了。 想到那些惨死的难民,大家伙不磨蹭了,“走走走,现在就走。” 那几家看赵家脸色办事,赵家要走,他们也不耽搁,笨拙的套好车,所有人往车上一坐,赶着先走了。 赵家队伍长,落在最后,不过梨花又买了两头牛,加上族里的共十一头牛,稍微挤挤,都能坐车了,除此,还有个好消息就是通过几日针灸,老村长的嗓子能发音了。 就是嗓音太过粗哑,说快了就听不懂。 如梨花所说,日子有盼头了。 许是益州征兵的消息传开了,出城时需出示过所,梨花准备得齐,加上一口官话,守城官兵没有为难她们,倒是她们身后的几人冒充良民身份被官兵看了出来,几人当场被拖走,喊叫声响彻整条大街。 赵广安疑惑,“为啥冒充良民啊?” 良民就是普通百姓,身份并无尊贵之处。 他跟赵书砚换了回来,如今赶着梨花坐的车,梨花道,“良民身份不容易遭人怀疑。” “他们不是良民是什么?” “不知道。”梨花没有看到那几人的模样,自然无从分辨,她猜测,“可能是逃户,又或者奴籍,官兵既然看出不对劲,必是哪儿出了问题。” 赵广安瞬间想到自家的手实,“那咱们” “咱们有过所,没到用手实的时候。” 赵广安舒了口气,“也不知益州是何光景。” 梨花也好奇益州发生了何事,在她记忆里,去益州是所有人的梦,赵广昌卑躬屈膝的讨好贵人所求也不过是去益州,而现在,益州竟然出现了征兵。 一旦征兵,村里便只剩老弱妇孺,难民们北上,村里的人都会沦为难民发泄的工具。 更别说岭南的合寙族了。 梨花问赵三壮,“三壮叔,益州的村子乱吗?” “乱什么呀?我们走了几个村,村里都没人了,好不容易碰到几个活人,还是偷偷回村搬东西的” “村民们去哪儿了?” “山里啊。”赵三壮给梨花指官道两侧的山,“出城那晚就看到人进山,当时以为是打猎的,现在想想,没准进山探路的。” 因为这儿是戎州地界,还没征兵,进山只有可能是探路的。 “你们进山了吗?” “进了,官兵们追我们时我们就往山里跑。” 村民们的手实留在村里的,所以他们老早就捡齐手实了,之所以拖几天才回戎州就是在山里迷路了,深山里的树木高大,爬满了颜色深浅不一的蝗虫,委实辨不清路。 赵三壮问梨花,“咱们要进山吗?” 习惯了官道难民涌动,忽然冷清下来,总叫人心里不踏实。 梨花也有这样的感觉,戎州已有百姓北上,可整个官道并不见多少车辆,挑担背篓的行人亦很少,她想了想,“先走一段路再说吧。” 那几家走在最前边,初得牛车,老方氏意气风发,朝后而坐的跟老秦氏寒暄,“你那腿好像有点毛病,该找大夫看看的。” 她甩自己的腿,“瞧我,走了这么些天,没有任何不适。” 老秦氏很想回她一句‘那你坐车干什么?继续走啊’,碍于两家关系有所缓和,到底没有说出口,而是揉着自己的小腿感慨,“年纪大了啊。” 看族里年轻媳妇,脚底的水泡修养几天就好了,她脚底的水泡至今还挂着老皮。 老方氏不认同,“抓点药来吃就好了。” “费那个钱干什么?” 族人看病已经花了不少银钱,她再无病呻吟不是给族人徒增烦恼吗?她自认不是那样的人。 钱啊,还是得省着花。 这次要不是有广从拿钱,大家伙的病不知道怎么办呢?老秦氏说,“往后我少走路就好了,倒是你,难得咱在戎州逗留了几天,怎么不买把扇子?” 扇子,竹筒,锄头,镰刀,铁棍几乎是赵家人人都握在手里的物件,而老方氏的扇子还是她家的。 老方氏看了眼裂开的蒲扇,笑道,“这不没钱了吗?” 她倒是想跟老秦氏借钱置办些物件,可梨花天天在跟前转悠,害她找不着机会开口,不过自家运气还算不错,在其他宅子搜到些前主人留下的物件。 背篓,案板,碗筷,陶鬲等物都有了。 今后不用跟赵家搅和在一起也能烧水煮饭。 老方氏心情大好,“往后挑水记得喊一声啊。” 她们几家说好,今后搭伙过日子,像赵家团聚起来。 老秦氏道,“挑水这事我可管不着,得跟大壮说去。” 老方氏自认买了牛底气也足了,扯着嗓门唤赵大壮,“大壮,日后挑水挖草药记得提前知会一声啊。” 赵大壮乐见其成,“好。” 休息几天后的牛跑得快,车上的人说说笑笑呢,赵三壮突然说,“过了这处关隘就是益州了。” 梨花惊奇的眺望,关隘都有重兵看守,而面前的山势险峻,官道穿山而入,不见任何人影,但官道一侧伫立的栅栏依稀昭示着往日的严峻。 她问赵三壮,“你们上次来这儿也没人?” “我们从山里翻过去的。” 隧道里面黑漆漆的,他们害怕遇到埋伏,宁肯多花些时间爬山,因此并没进入隧道。 他说,“外头没人,里面不知道。” 元家的牛车停了下来,“大壮,咱进去吗?” 里面太黑了,如果进去,必须燃火,元家怕里头有人,这样最前面的他们就没法掉头了,元氏娘给儿子使眼色,示意他把车挪到最后去。 元氏爹轻轻摇头,等赵大壮回话。 赵大壮也拿不定主意,“十九娘,你说呢?” “三壮叔找几个人进去看看,没有危险的话咱们就过去。”梨花说,“这座山太高了,咱们行李又多,翻山不方便。” 之前进山休息是不得已,如果能走官道的话,还是官道更舒服。 赵三壮叫上不赶车的汉子往里走,带进戎州的柴火已经烧完了,他们去道边砍了几根枯枝点燃,然后往里面去了。 元家不动声色的将牛车掉头,赵家人见了,主动靠上前,朝里喊,“三壮,里头啥情形?” 离近些,真有事能跑进去帮忙,所以好些人都抄了家伙。 赵三壮的声音带着回音,“里面空的,进来吧。” 赵大壮他们先进,赵广安紧随其后,“三娘,你进车棚里。” “没事。”梨花站在他身侧,目不转睛望着火把照亮的隧道,“阿耶,你发现了吗?隧道里没有蝗虫。” 蝗虫随处可见,在某些阴暗的地方尤其多,而这儿别说蝗虫,连蚊虫都没有。 赵广安低头一瞧,“还真是。” 梨花看向周围石壁,石壁凹凸不平,该是建隧道时的匠人没有打磨平整,而且高度似乎比普通石洞要矮,她喊前面的赵三壮,“三壮叔,你们走到头了吗?” “没呢,但能看到光了。”赵三壮回,“路平坦着,大家放宽心啊。” 隧道凉快,老太太昏昏欲睡,“三娘,咱要不在这儿过夜算了。” “这儿太黑了,如果有歹人冲进来,咱连逃的地儿都没有。”梨花不排斥住山洞,可隧道会有人车经过,不安全,梨花问,“阿奶你累了吗?” “不累,就是有些困了。” 车上放了口棺材,没有躺在竹席上舒服,也是这几日过好了,突然赶路不习惯,老太太说,“接着走吧,我眯一会儿。” 隧道约几百米,地面干净,没有散落的山石,角落长了些荒草,叶子翠绿,少有的新鲜,冷不丁看到一抹绿色,大家伙竟稀罕得不得了,镰刀一甩,顿时割得干干净净,“明个儿给大家煮蔬菜粥吃。” 在戎州城,梨花买了近两百斤猪肉给大家伙补身体,肥肉熬的猪油有好几罐,往蔬菜粥里舀一勺猪油再撒点盐,香得很。 “这草能吃不?” “咋不能?绿得很呢。”来戎州的路上,扒树皮煮来吃的都有,何况是吃草的了,而且这分明是野菜,哪儿就是草了? 经这一说,凡是牛车所过之地,不见一株绿色,便是枸树叶都被割了个精光。 后头那几家嚷嚷起来,“给我们留点啊。” 她们凑钱买了牛车,多出的钱则全买成了粗粮,然而还是不够吃,如果能掺些野菜再好不过了。 老方氏坐不住了,跳下车狂奔,“亲家,给我留点啊。” 听到她的脚步声,老秦氏把野菜往儿媳一塞,拔腿就跑,边跑边喊,“三壮,割野菜,快割野菜。” 她这两条腿跑得,别说脚底有泡,就是脚底长疮化脓估计都没人看得出来,老方氏看愣了,“亲家,你这腿好了?” “三壮,赶紧割野菜啊。”老秦氏满心都是野菜,哪儿听得到其他。 赵三壮他们反应快,东看西看,将附近的野菜掐了个干净,老秦氏走近时,视野里已经没有野菜了,老方氏满脸遗憾的跑来,“你们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吧”字刚落下,一只手就搭上了她的肩,老方氏扭头一看,老秦氏垫着脚,表情痛苦,“哎哟哟,我的腿哦,好痛哦。” “……”老方氏表情僵住,她就猜到会这样,无奈的托起老秦氏的手,“是不是扭着了?” “鞋底太薄,膈着脚底的水泡了。”老秦氏抬起左脚,“要老命哦。” 老方氏看了眼赵三壮手里的野菜,想去前面看看,奈何老秦氏的重量压在她身上根本跑不动,只得喊明四,“老四,你去前面看看…” 明四趴在箩筐上打瞌睡,不想动,“不就野菜吗?四娘,你去挖些回来。” 他在家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虽比不上赵广安命好,有个富裕的爹娘,但他不怎么干活,更别说降低身段挖野菜了。 赵四娘本就在石壁旁掐构树叶,闻言,局促的看了眼自家嫂子,“我这儿有一些,给娘拿去?” 儿媳和孙子吃的都是赵家的,老方氏虽想要野菜,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接受,大声道,“四娘你摘的野菜给你嫂子她们啊,我自己想吃自己摘。” 其他几家也是这个态度。 刚离家那会,心里乱糟糟的,老想依靠赵家,结果两家差点撕破脸,如今他们自己有车有粮,可不想再看赵家人脸色过日子了。 夏父拍明四肩膀,“你这惰性该收收了,再不收,连广安都不如。” 赵家排名不好记,夏父索性称其名。 要知道,论名声,整个赵家就属赵广安的名声最差,而夏父看明四赶赵广安差远了,赵广安败家归败家,该干的活不会偷懒,明四好手好脚,整天一副病殃殃快死似的,看得人烦躁。 他儿子要像明四,能把他打得掉一层皮! 夏家脾气火爆是出了名的,明四惹不起夏父,不情不愿下了车,眼睛往四周一扫,“哪儿有野菜?不都被割了吗?” 说完,重新坐上车,夏父看得直摇头,跟儿子说,“明四咋是这种人?” 其实每家都有偷奸耍滑的人,平日各家忙各家的事,极少聚在一起,所以不清楚他的为人,但现在处久了,对方是懒是勤快一眼便知。 夏三郎说,“要不要我揍他一顿?” 夏父瞪大眼,“还打人是不是?” 因为打人,他已经折了个儿子,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训斥夏三郎,“再提打人看我不打你!” 父子俩一个德行,夏母打圆场,“什么话好好说,你看赵家,上百口人,遇事何时红过脸?” 赵家那是有老村长压着,老村长没了,铁定乱,这话大家伙都知道,不过没人说破罢了,夏父道,“当时该知会兄嫂她们的。” 夏家虽比不得赵家人多,但堂亲加在一起也有好几十号人,一起出来的话,儿子可能就不会死了。 这些天,他常常回想儿子死前的场景,都怨他没有及时拉住儿子,如果他手快一点,儿子就不会跑过去,李解就不会杀了他。 夏母道,“兄嫂们若跟着,赵家恐怕就不会和我们同行了。” 夏家人多,但都不富裕,一起逃荒少不得磕磕绊绊吵架,与其那样,不如各家走各家的,夏母道,“出来就别想那些了,眼下有了牛,不用强撑着追赶赵家人,多好。” 是啊,牛就是他们的底气。 哪天真快饿死了,还能把牛杀了吃肉,夏父长叹了口气道,“大郎要是在就好了。” 夏母愣了下,看向长媳和长孙,难过得眼眶泛泪,“大郎没这个福气,不说他了,出去后,咱们挖些野菜,哪天粮不够了就煮野菜吃。” 在村里时,村民们经常去田间挖野菜,所以哪些野菜能吃她是认识的。 夏父振作起精神,“把其他几家的人也叫上,既然要一起过,就不能纵容有些人偷懒。” 就差没指名道姓说谁了,夏母看了眼明四,“好。” 元家父子行动快,从缝隙钻进去弄了些野菜,是以表现得稍微轻松些,跟夏父说,“我们也去。” 元家粮食多,没有跟他们几家搭伙,但都被赵家视作打秋风的,所以跟几家私下处得不错,夏父道,“成。” 他们达成了默契,车上的老太太也跟梨花商量挖野菜的事,她不缺野菜,但看不惯元家过得好,跟梨花说,“让你叔伯们把鲜嫩的野菜围起来,绝不能让外人挖了。” “山里的野菜都被蝗虫啃完了,哪儿还有鲜嫩的留给咱。”梨花不以为意,“况且野菜哪有蝗虫好吃?” 有时间挖野菜,不如多抓些蝗虫呢。 想想也是,老太太微微一笑,“那咱们囤肉,让他们囤野菜去。” 族里囤的蝗虫肉约莫有四五十斤了,就这样车棚上还挂满了蝗虫没挑肉,若全挑出来,怕是有五六十斤,梨花说,“让他们也多囤些肉。” 这些亲戚既然甩不掉,那就盼他们能自力更生,他们囤的肉越多,越不会眼馋族里的。 梨花跟老太太说这个道理,老太太不高兴了,“那我还得望元家好过不成?” “对啊。” 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那几家真活不下去了,保证会打她们的主意,梨花劝老太太,“我知道你不待见元家人,但他们粮水充足,咱们才没有后顾之忧。” 幸好赵家人远远多于那几家,若是把那些亲戚都接来,少不得有人动歪心思。 老太太脸拉得老长,不过没再说些难听的话,“罢了,反正你大伯没钱给他们,看他们会过成咋样?” 说话间,牛车驶出隧道,月色铺天盖地的洒下淡淡的光芒,照得老太太面容柔和了许多,她趴在棺木上,没有再说话,梨花挨着赵广安,望着蜿蜒的官道出神。 “三娘,这会儿凉快,你进去睡一会儿吧。” 天一热,想睡都睡不着。 “我不困。”她观察着四周,“益州百姓不是进山了吗?夜里视野受阻,我怕有人藏在暗处偷窥” 她喊回来的赵三壮,“三壮叔,你们往前探探路” 赵三壮把野菜放进箩筐,拍手道,“成。” 这个时节,山里多菌,运气 好捡些菌子回来也是好的,他将锄头换成镰刀,跟刚刚的那几个人先走了。 那几家担心好东西被赵三壮他们挑完了,拎起背篓在后边追,老方氏是个闲不住的,扶老秦氏上车就往前跑,“三壮,等等我啊。” 老秦氏欲伸手拉她,可惜没拉住,数落女儿,“黑灯瞎火的,摔着你婆婆怎么办?快把人拉回来啊。” 她一开口,老方氏跑得更快,宛若身后有狗在追。 赵四娘怔怔的,“我娘身体好着,没事的。” 老秦氏戳她脑袋,“就你这脑子,难怪被明家吃得死死的。” 女儿随她,性子木讷不知变通,只能让老方氏钻空子了,她跟儿媳说,“待会三壮要是喊,你们拿起刀跑快点。” 几个儿媳妇忙不迭点头,“好。” 没多久,前头果然传来赵三壮的声音,“有有人” 人还没说出口,三个儿媳妇握着刀就跳车狂奔,其他人见了,脑袋一晃,飞速的抬脚跟上。 眨眼工夫,所有人都到了赵三壮身侧,“哪哪儿有人?” 赵三壮砸吧了下嘴,指着远处亮火把的地方,不仅有人,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惊惧道,“好像是益州官兵。” 朝廷规定普通百姓不得买卖马匹,能骑马的,多是朝廷官员,而戎州和益州,拥有马匹最多的就是节度使了。 可怜睡得正香被夏家扛在肩上带过来的明四。 他肚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没缓过劲来呢,就听赵三壮压抑着声喊,“三娘,是马,只有马才跑得这么快。” 这儿是山腰,面前是弯曲朝下的官道,光亮从山底急速奔驰而上,他们手里的火把还没灭,底下的人似乎发现他们了,粗声粗气的喊,“谁在那儿” 赵三壮不敢回。 梨花跑近一看,夜里没有风,但向上的火把跳跃着,仿佛有翅膀似的。 如赵三壮所言,那群人动作很快,且人数不少,她当机立断,“快进山。” 这儿是两州交界,若非有大事发生,益州官兵不可能南下,她急切地喊,“火灭了,进山!” 赵三壮他们掉头,扛起棺材就往山里蹿,睡着的孩子们惊醒,还没哭就被捂了嘴,“别哭,小心被抓走。” 卸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连牛带车往山里拉,大家默契的选择右边山林,牵着牛绳使劲拽,但明显来不及,梨花说,“让婶子们牵牛,叔伯们捡些柴火堆在路上拖时间。” 赵三壮他们把棺材抬到山上几米,立刻折回办梨花交代的事儿。 索性那帮人是上山,若是下山,恐怕已经跑到近前了,赵三壮整个人都在抖,妇人们也是,不知是不是怕黑,牛不肯往山里走,鞭子一下两下的抽在牛身上也不管用,最后还是孩子们合力把牛拽进山的。 那几家没有赶牛的经验,在路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眼瞅着火把越来越近,夏父慌了,用力拽牛,被牛踹了一脚,人顿时倒了下去。 整个队伍用兵荒马乱形容也不为过。 柴火堆好,梨花让他们把柴点燃,这样那些人就会先灭火,当然,这样一来,她们也就暴露了。 好在所有人都戴着口鼻巾,那些人看她们有老有少,却也不会把她们当成乱军。 梨花也加入捡的行列,只要能燃的,一股脑的往道上堆。 大火熊熊燃烧,照亮了她的眉眼,同时也照亮了越来越近的官兵。 他们的服饰跟戎州盔甲兵相差无几,但腰间悬挂的腰牌略有区别。 火越烧越旺,除了老弱妇孺,汉子们仍源源不断的往火里添柴,为首的盔甲兵暴怒,“你们干什么?” 梨花回,“为了活命。” 她官话流利,盔甲兵听不出她的来历,勒紧马绳,怒声道,“你们从哪儿来的?” “我们乃京都人士,回老家探亲遇旱灾蝗灾,不得已带族人北上。”梨花逼迫自己冷静,但声音忍不住打颤,“大晚上的,你们不待在军营,跑到戎州作甚?” 想不到一小姑娘竟能看出自己益州军的身份,盔甲兵夹紧马背,在火前左右打转,“益州军做事何须知会你们?益州通往京都的道上已设关卡,非京都人士不得过,你们要回京可以,其他人不行。” 梨花梗着脖子,“凭什么?” 盔甲兵没有解释,而是扬手,“灭火!” 几个步兵推着车上前,车上的木桶圆滚滚的,比她买的浴桶高出许多,梨花脸色大变,“你们就不能给条活路吗?” “参军!”盔甲兵冷冷的甩出两个字,同时,一桶水哗的从车上泼出来,火星子倏地窜起,黑烟滚滚,梨花看了眼已经进山的人,喊赵大壮,“叔伯们,进山。” 所有人把手里的柴火往还没有扑灭的火堆一扔,转身就往山里跑。 赵大壮怕梨花腿短掉队,单手捞起他往自己背上一甩,“堂伯背你。” 梨花眼泪滚滚,倒不是因为惧怕,而是绝望,旱灾已让百姓水生火热,朝廷不为百姓着想,尽把她们往死路上逼,明明动乱的岭南,朝廷不欲平叛就算了,还让整个戎州百姓陪葬,凭什么? 她回头望了眼马背上面无表情的盔甲兵们,喊话道,“我们进山了,你们要追,我们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这时候,只能放狠话给自己壮胆了,“路上的火能扑灭,山火能扑吗?” 赵大壮感受到她胸口颤得厉害,喘着粗气道,“三娘莫怕,他们真冲上来,咱就跟他们拼了。” 他粗略看过了,官兵约一两百人,真打起来,他们人数还多些。 盔甲兵冷笑,“不自量力。” 梨花紧紧抱着赵大壮脖子,头却往后扭着,见盔甲兵神色冷峻,却没有放话追她们,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堂伯,快点。” 跑在最后的是李解,他答应过要保护梨花,自然不可能让她死在自己前面,所以他有意善后。 刘二以为他吓着了,伸手拉他,他朝刘二笑笑,“我能走。” 赵广安走在中间,双腿不听使唤似的前后交叠,手里还捏着一把树叶,赵二壮拍他的肩,“堂弟莫怕,只要我们不怕死,怕死的就是他们。” 像当初收拾那些抢蛮横要挟难民交财物的恶人一样,他们摆出一副豁出命的姿态,那些人就怕了。 赵广安专心的看着脚下,许是牛车驶过的缘故,脚边没有枯枝藤蔓,跑起来还算顺畅。 一众人一口气跑到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十几头牛脾气来了,怎么也不肯走,妇人们打都打不动了,问后面的赵大壮他们,“官兵追来了吗?” “没有,他们往南去了。” 官兵们动静大,远去的马蹄极为清晰。 妇人们一听这话,像被抽空了力气。 黑暗中,不知谁先呜咽了一句,陆陆续续响起许多哭声。 “都是些什么事啊?咱好不容易出来,差点饿死,渴死,被火烧死,咱硬是忍着,为此还染上了瘟疫,结果朝廷指望不上,他们竟还想杀我们,这让人怎么活啊?” 山英婆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格外响亮。 赵大壮也忍不住抽泣了两声,梨花抹掉眼泪,高声道,“他们不让咱们活,咱们偏要活,益州关隘不让过,咱们就在山里住下来。” 大不了一辈子不出山。 她说,“莫哭了,燃上火把继续走,总能走出一条活路来。” 赵大壮吸了下鼻子,附和,“对,命是咱们自己的,无论谁都别想拿走,走,进山去。” 她们已经在山里了,且离官道已经很远,因为静下心能听到树上扒着的蝗虫扑翅的声音,刚刚太过紧张,所以人都没注意,当火把的光亮起,那些蝗虫显了出来。 “我的娘啊,怎么这么多蝗虫?”山英婆脸上还有泪痕,伸手扶树干时,被趴着的蝗虫吓了一跳。 老吴氏抱着老村长哭得不能自已,闻言,抬头看了眼,哽咽道,“这可都是肉啊。” 山英婆问,“抓吗?” 车棚上挂着的蝗虫串在慌乱中掉了许多,官 兵南下会返回,谁都不敢回去捡,山英婆看向梨花,梨花高呼,“抓,一只都不放过。” 头顶的树木枝叶繁茂,再往里怕是没有蝗虫了,眼下不抓,往后就没机会了。 哪怕恐惧仍在,但梨花一发话,大家默契的开始抓蝗虫,孩子们也参与进来,赵大壮放下梨花,“我看好些背篓箩筐掉了,我回去找找。” 第66章 066暂住山里找到一处山谷 那些官兵会折回,梨花拉他,赵大壮似是明白她的意思,安抚道,“山里黑,官兵不会进来的。” 那些官兵若铁了心不放过他们,循着行李的踪迹也能追上来。 所以他不仅是去找行李,更重要的是抹除他们经过的痕迹,这点他没说,叫了二十来个人就往回走,老吴氏急得浑身发抖,“三娘,你堂伯他们不会碰到那些官兵的哦” 儿子要下山,她拦不住,只能不停的抹眼泪。 其他人也担心的眼泪横流,梨花安慰她们,“叔伯们会见机行事的,咱边抓蝗虫边等他们。” 周围是黑的,起风时,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泄下浅浅的银白,像极了人们憔悴又迷茫的神色,她替老吴氏擦掉眼泪,“天无绝人之路,咱有粮,不会饿死的。” 老吴氏痴痴望着儿子隐入黑暗的身影,许久没有应答。 除了抓蝗虫,留下的人还要清点行李,锄头镰刀铁棍等铁器没丢,碗筷衣物则少了许多,尤其是那几家,赶牛的经验太少,任由牛乱跑,被牛踹伤不说,牛车上的东西所剩无几。 老方氏挤到梨花跟前,带着哭腔道,“十九娘,咱的粮水全没了,你让大壮她们帮我们找行李啊。” 她脸被树枝划了好几道口子,衣服也破了,说话的嗓子哑得像哭过几天几夜似的。 梨花看了眼随风摇曳的树丛,“叔伯他们已经走远了。” 赵大壮带的人手脚麻利,传话只能扯着嗓门喊,但这样一来,会暴露她们的位置,尽管她威胁官兵要跟他们鱼死网破,可她仍怕官兵追上来。 老方氏身形一颤,“那怎么办?” 族里的粮没少,但水洒了七七八八,老吴氏拍她的肩,“要不让明四他们回去捡?” 老方氏犹豫起来。 儿子不像赵家人胆大,真碰到官兵肯定腿软走不动路,她已经死了一个人,不想再死一个儿子了,“罢了,我回头问问他们怎么办吧?” 夏父受了伤,靠树干躺着,额头大颗大颗冒汗,连白得像晒得发白的路。 夏母握着他的手,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老方氏心里不是滋味,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咱们没粮水了,要不要回去找?” 牛发狂时,夏家兄弟卯足劲勒绳子,这会儿满手划伤,还在往外冒血,听到这话,粗声粗气道,“你看我走得动吗?” 几家凑钱买的牛,到头来就他们从头到尾牵牛护车,为此还崴了脚,而明家呢?屁事没有 看出夏家的态度,老方氏又去问胡家,胡母哭哭啼啼道,“东西在哪儿丢的都不知,去哪儿找啊?何况这么黑,走丢了怎么办?” “那些就不要了?” 胡母看了眼专心致志抓蝗虫的赵家人,吸着鼻子喊了声梨花,“十九娘,咱们往后的日子就靠你们了啊。” 她不信赵家会眼睁睁看她们饿死。 梨花正在问粮水的情况,听到这话,语气陡然一沉,“你们是缺胳膊还是断腿了?” 她不留任何情面的说,“官兵冲过来,我们挡在前面给你们争取逃跑的机会已经仁至义尽了,想让我们养活你,门都没有!” 折蝗虫翅膀的族里人也觉得胡家不识抬举,帮腔道,“对啊,遇到危险不见你们出份力,事后还想打秋风,哪儿来的厚脸皮” “莫以为三娘好说话就得寸进尺,实在不行,咱各走各的” 这几家也有身强力壮的汉子,关键时刻,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忙,方才赵大壮召集人回去捡行李也没人提出一起,难不成就他们怕死不成? “婶子,分开走吧。” 一听分开走,胡母顿时没了声儿。 到处都黑漆漆的,离了赵家,她们又能去哪儿?胡母问老方氏该怎么办? 老方氏道,“要不咱带几个人去找找能找回多少算多少” 儿子是她的命根子,肯定不能去,只能带儿媳,胡母也是这个想法。 很快,两人带着儿媳妇畏畏缩缩地走了,走出去几米后,频频回头,“三娘,我们很快就回来了,你们千万要等我们啊。” 她们说话时,梨花让人捯饬了一小块地出来生火堆。 火星子啪啪啪的燃着,梨花往火上架釜,回她们的话道,“好。” 上山时慌不择路,好多人都受了伤,决定熬些草药水给大家清理伤口,李解蹲在她身边,“要不要我去周围看看?” 以往这事是刘二负责的,因牛受了惊吓,身上还有多出划伤,刘二照顾牛去了,闻言,梨花往幽深的山林看了眼,思忖道,“我让堂伯陪你。” 益州进不去,眼下只能待在山里,她和李解说,“你走远些,看看能否找到容纳咱们这么多人的地盘。” “好。” 他走得悄无声息,除了李莹,恐怕没人在意队伍少了人,熬好草药,梨花用竹筒盛着,教族里人怎么清洗伤口,当把草药水送给赵广安时,他眉头紧皱道,“有两头牛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光线太暗,那两头牛撞了几回树,到这儿后,四肢软绵绵的趴着,然后口吐白沫。 赵广安问梨花,“你要杀了吃吗?” 症状跟那头病牛不同,梨花往牛群走去,平日被伺候得锃亮的牛耷拉着眉趴在树下,牛头牛尾满是嗡嗡嗡飞舞的苍蝇,一走近,一股熟悉的刺鼻的血腥味传来。 赵广安说,“山里地形复杂,每头牛都有磕伤和擦伤。” 梨花走到他说的吐白沫的两头牛前。 刘二正给它们擦嘴角的白沫,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朝梨花摇头,“救不过来了。” “那就杀了吃。” 山里是什么情形还是未知,囤些肉,哪怕在山里住下来也能有点底气,她和刘二说,“趁它们没断气时杀了吧。” 没有水冲洗,牛皮处理不好,只能丢了,梨花说,“肉割成小块,抹上盐像蝗虫那样串起来亮着。” 刘二没有杀过牛,但赵家的鸡都是他杀的,手法娴熟得很,梨花喊了四个叔伯给他打下手,和赵广安说,“阿耶,你在旁边看刘二叔怎么用刀的,第二头牛你来杀。” 赵广安舔了舔发干的唇,“我不会。” “跟刘二叔学。”梨花用干净的帕子蘸草药水给他擦脸上的伤,鼓励他道,“阿耶你聪慧过人,学什么都快,换成大伯,牛死了发臭估计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 赵广安被夸得高兴,“那我待会试试。” 然而牛终究不是鸡,鸡小,放血破肚后扯出肚里的东西扔掉就行,牛太过庞大,血就装了好几碗,肚子破开,血淋淋的,看得人想吐。 赵广安也真吐了。 梨花给他扇风,“阿耶,我就说你学得快,落刀的地方没有丁点偏差。” 赵广安背过身吐得昏天暗地,“三娘,我好像不行。” 之前看到尸骨都没这么吐过。 梨花扯了些嫩草给他擦手上的血,脆声道,“你做得很好啊。” “但腥味太重了。” “煮熟就香了。”梨花故意嗅了嗅鼻子,“阿耶,明天咱们炖牛骨汤喝。” “这玩意能喝吗?”赵广安吐得满嘴酸臭,怕恶心到梨花,说话时头偏向另一边。 梨花道,“牛骨汤香着呢,阿耶,苍蝇蚊虫越来越多了,你动作快点啊。” 赵广安深吸口气,提起口鼻巾,转过身去,刘二已经把另一头牛清理出来了,牛皮和不吃的肉找地方挖坑埋了,这会儿正往牛肉上抹盐和姜。 见赵广安难受,问道,“要不我来吧。” 赵广安瞅一眼闺女,见她朝自己笑,鼓起勇气道,“我能行。” 他用刀的时候不多,梨花上手帮他,从剥牛皮到劈骨头再割肉,费了不少时间。 期间,赵大壮他们把丢失的物件全找回来了,看她忙,自顾领着人除草挖茅坑,然后烤蝗虫 这一晚,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睡,梨花让小吴氏盯着附近的草叶,若有露水就拿竹筒收集起来。 山里雾气重,露水也重,在村里时,一大早上山,裤脚都是湿的,经过梨花一提 醒,所有人都来了精神,有露水,他们就不会渴死。 于是,抓完附近的蝗虫,大家又开始收集露水。 赵广安处理完一头牛累得双手发软,梨花手巧,割成长条的肉已经全部抹了盐和姜,那些姜原本留着过冬用的,但牛腥味太重,她将姜切成片却腥,别说,效果出奇的好。 赵广安伸了个懒腰,望着两箩筐肉向梨花邀功,“三娘,我厉害不?” 梨花竖起沾满血的大拇指,“没有比阿耶更厉害的了。” “那是。”赵广安有些自得,“我当年要是好好读书,考个秀才不是问题。” 那时候教书的夫子没少夸他,奈何他心思不在考取功名上,想到这,赵广安又想起王家人来,“不知道王家人有没有顺利进京。” 王家走得早,快的话已经过了益州,离京城还远着呢。 梨花说,“提他们作甚,只要咱们想,咱们总能到京城的。” 吹牛! 不远处刮露水的赵广昌满脸鄙夷,不愧是父女两,都爱说大话,就赵广安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想考秀才?做梦呢 第67章 067找到山谷山谷有个村子 他撇撇嘴,正欲挪腿,左边突然冒出个脑袋,元氏一手握竹筒,一手抖叶子上的露水,眼睫轻颤着,“大郎,我爹崴了脚,我娘胳膊又在树上撞伤了,我能否给他们送点水去?” 三娘说了,收集的露水需倒水桶里煮沸再喝,可水桶属于赵家,水倒进去就不能私自盛出来,所以元氏才来问赵广昌。 赵广昌的目光仍在自夸的父女两身上,并未细听元氏说了什么,应道,“你拿主意就行。” 元氏心有顾虑,“三娘要是问起怎么办?” “你是长辈,还怕她一个晚辈不成?” 元氏轻轻抬起眼,漂亮的眸子隐有水雾,“三娘和以前不一样了,有四叔撑腰,谁都不能忤逆她。” 这点赵广昌已经感受到了,任何时候,只要梨花张口,立即有许多人附和,且凡是她安排的事儿,大家伙会毫无怨言的去做,尤其是赵大壮,无论梨花说什么,他一股脑的支持 他收回视线,看向哭肿眼的元氏,拉过她拥入怀里,低低道,“无事,我替你受着。” 不信梨花敢对他这个大伯不敬。 周围还有人,元氏推他,“有人看着呢?” 赵广昌埋到她颈间吸了口气,闷闷道,“不知啥时候是个头。” 元氏羞红了脸,拿着竹筒跑开,赵广昌被勾了魂儿,看梨花愈发不爽,当初要是留在青葵县,就不会这般颠沛流离了,想到这,他黑着脸走向自我沉醉的父女,“三娘!” 见是他,梨花收起脸上的笑,沉稳道,“何事?” “何事?”赵广昌竖起眉,一脸阴翳,“你让大家北上去益州,结果碰到这种事,不该给大家伙一个说法吗?” 附近收集露水的族里人放轻动作,偷偷看向梨花。 梨花双手腥红,一双眼在朦胧的雾色里分外明亮,族里人屏住呼吸,欲听她怎么说,可片刻过去,小姑娘都没说话,就在大家以为她答不上来时,她开口了,“这么说就没劲了啊,青葵县已乱,留在那儿没活路,奎星县瘟疫横行,买不到药只能等死,而戎州快征兵了,咱不跑,叔伯们都得服兵役” “一路过来,要不是四爷爷未雨绸缪,咱们不知道困在那儿跟难民斗智斗勇呢,现在碰到益州兵大伯就埋怨上了?难不成还是我把益州兵招来的?” 赵广昌没料到她嘴皮子如此利索,不悦道,“你就说往后怎么办!” 总不能一直待在山里吧? 梨花还真是这么打算的,这儿已经是益州地界,合寙族北上,只会侵占戎州,所以哪怕益州禁止百姓进入,但山里至少是安全的。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赵广昌,“大伯觉得该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 梨花弯眉,“我以为大伯想到法子了呢。” 他不是想当族长吗?连族人都安顿不好,如何有资格当族长? 赵广昌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正要找补,可梨花没给机会,只见梨花扬起眉,不卑不亢的说,“我想过了,益州和戎州都在征兵,咱到哪儿都是个死,既然那样,不如留在山里,等外面太平了再出去。” 是啊,外面在征兵,出去的话离不开家破人散,山里或许过得苦,起码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赵广安赞成女儿的话,“对,咱们有粮,便是开荒种地都不至于饿死。” 对啊,大不了开荒种地,怕什么? 竹筒装满露水的小吴氏道,“堂弟说得对,咱们有锄头,有粪肥,有人手,开荒很快的。” 赵家当初搬到近溪村也是从开荒做起的,二堂爷说,“咱听十九娘的。” 倏地,树丛里钻出两个人影,李解边摘头上的草叶边道,“前边有山谷,山谷里有新搭的茅草屋” 这话像鸡血注入人们血液里,二堂爷兴奋道,“真的?” 有茅屋就有人,有人就意味着有生路,二堂爷看向树叶交错的远处,“远不远?我去瞧瞧” 雾气未散,但天儿渐渐亮了,远处的树不再是绊人的硬桩子,而是承载着无数葱郁树叶的枝干,二堂爷高兴地走了两步,李解道,“有点远,我和青牛叔站在山上,怕惊到山谷里的人,并未出声。” 他说,“青牛叔怀疑是早先进山的百姓。” “甭管他们啥时进的山,咱们搬过去,官兵追来的话,咱们或许能击退官兵” 都说民不与官斗,可官兵都要杀他们了为啥不斗?二堂爷这辈子经历过两次饥荒,上一次,州府不让进,但让他们往西安置,而这次,朝廷不给他活路了,他只能靠自己。 “十九娘,咱们得趁早赶到山谷去。” 梨花心里不急,“会去的,二堂爷,你先刮露水,我随李解去瞧瞧” 她给李解使眼色,后者默契的上前,小声道,“山谷里约有五六户人家,有多少人暂时不清楚。” “有小溪吗?” “天色已暗,看不清楚。”李解道,“可要再回去看看?” 梨花准备找片地安家,位置当然要选好了,“等我擦了手上的血和你一起。” 赵铁牛也要去,梨花看了眼萝筐里的肉,“你把肉串起来晾着” “不是有刘二和你阿耶吗?” “这不怕有人嚷着吃肉吗?他们耳根太软,应付不了那些人,铁牛叔你刚正无私,族里的东西交给你看着再合适不过。” 赵铁牛得到表扬,登时挺直了脊背,“你放心,不管谁来我都不会让他拿走一块肉!” 梨花抓过叶子擦手,不吝啬称赞道,“铁牛叔,你就是赵家最值得信任的。” 牛骨炖汤已经交给菊花婶她们办了,梨花放心的和李解走了,走时,赵铁牛怕她路上口渴,给她装了一竹筒草药水,另外还装了几个菽乳饼,见状,赵广昌骂他狗腿子。 赵铁牛满不在意,“三娘为族里忙前忙后,吃几个饼算什么?要不是牛肉没煮,我都想给她带块牛肉了。” “” 赵铁牛早就选好了阵营,只会加倍的对梨花好,又怎么会看赵广昌脸色?梨花一走,他过去帮赵广安的忙,顺道夸他,“堂弟,你这刀法可以啊,难怪三娘让你杀牛,换成我,都不知道往哪儿落刀。” 忙了一宿,赵广安有点体力不支,但赵铁牛这话听得他身心舒畅,“是吧,三娘也这么说。” 赵广昌再次翻白眼,以前怎么不知道两人脸皮这么厚呢? 看了眼跟李解有说有笑的梨花,他把竹筒给元氏,“你拿着,我跟着看看去” 殊不知他前脚走,后脚有道人影追在了他后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广从。 他坚信黄娘子的事是赵广昌说出去的,虽说黄娘子顺利进了门,但他跟赵广昌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因此一见赵广昌鬼鬼祟祟的,他毫不犹豫就追了出来。 黄娘子说了,多亏三娘在老太太面前说好话,老太太从不苛待她,她教官话教得嗓子哑了,老太太还好心的提醒她多喝水。 所以大兄和三娘,他选择三娘。 梨花走出去没多远就察觉后面有人了,只是她惦记山谷的事儿,懒得搭理后头的人。 李解被赵铁牛塞了菽乳饼,许是看梨花信任他,给塞了四块,要知道,平日一顿也就两块饼而已,他继续和梨花说,“我们没有找到山谷的入口,想进去,得问山谷里的人入口在哪儿。” “山谷深吗?” “深。”李解说,“山石直立,想滑下去都不行。” 两人走了许久才走到李解说的地方,天光大亮,山谷里的茅草屋潦草的坐落在草木间,四周是倾倒的树,以及开垦出来的小片地。 地里站着人,看动作,像是在撒种。 李解问,“要不问问他们?” 梨花眺向山谷对面,山更为高耸,一眼望去,只看到山石缝隙里长出的树,她道,“我来问吧。” 她的声音稚嫩,喊话时,故意带上几分关切,“阿伯,阿伯” 声音在山谷回响,地里的人抬起头,望了过来。 远处砍树的人亦停了动作。 梨花道,“外面在征兵,你们要藏好了啊” 地里的人有了反应,喊道,“哪儿征兵?” “益州和戎州都在征兵” “要打仗了吗?” “不知道,昨个儿我们碰到益州官兵,不由分说要抓我阿耶叔伯呢。” 山谷里的人很快聚到一块,仰头望着梨花的方向道,“他们被抓走了吗?” “没,我们人多,同官兵一番纠缠后跑掉了。”梨花问,“阿伯,你知道往前的山头还有像山谷这样的地儿吗?我阿耶说了,今后就在山里安家不出去了。” 山谷里的人何尝不是这种想法?这两年赋税苛刻,遇到饥荒,朝廷毫无作为,再不跑到山里来,全家老小不饿死也会被疯癫的难民打死。 见他们不答,梨花又说,“外头已经乱了,阿伯,能待在山里就莫出去啊。” “我们不出去。”进山时他们就想好了,除非外头太平,否则就在山里待着,想到梨花小小年纪竟关心他们,不由得感动道,“你阿耶他们还好吗?” “好着呢,我们两百号人,凶起来把官兵吓走了” 两百号人?山谷里的人问,“你们全村都逃出来了?” 梨花说的官话,“不是全村,是全族,还有我堂姑的婆家们,我阿耶说了,官兵真要用强我们就同他们拼命,官兵不追究,我们就在山里开荒” “阿伯,你们这地选得好,周围都是山,官兵来了也找不着入口,可靠山的树得砍了,以免坏心人往底下丢火把。” 这种天,一旦起火,整片山谷都会燃起来。 山谷里的人忙着搭茅屋,开荒地,并未琢磨过这些,经梨花一提醒,顿时觉得山谷不如想象的安全,一群人面面相觑,许久,刚刚说话的汉子道,“前面没有山谷了,你阿耶他们呢?” 独木不成林,想对抗官兵,必须人多,而眼下山谷就他们几家人,哪怕日夜不休的砍树恐怕也要数十天,小姑娘家人多,住进来一起帮忙快得多。 都是为了活命,他们没想过霸占山谷。 只要品行好,做邻居未尝不可? 听出有戏,梨花喊道,“我阿耶他们照顾几头牛呢,族里的事儿暂时由我负责,所以我来探探路。” 小姑娘竟是当家人?山谷里的人惊呆了,“你们家住何处?” “我家青葵县的,我大伯是粮商。” 商人路子广,被逼到山里,可想而知外头多乱,山谷里的人再问,“青葵县的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老家活不下去了,本想进京投靠亲戚的,哪晓得碰到征兵” “你们京城里有亲戚?” 山谷里的人再次交头接耳起来,这帮人多,进谷能帮着做事,日后太平出去或许能靠这份情谊寻个谋生的路子,最先进山谷的曾家人道,“咱告诉他们入口如何?” 曾家是猎户,曾老头早年间进山打猎发现的这片山谷,当地里的庄稼旱死时他就筹划搬到山谷住些日子,所以他家准备最充分,东西也最齐全,脚下这片地就是他开出来的。 他一说,其他人立刻点头,除了一个倒三角眼的老太太,她担忧道,“她们是坏人怎么办?” 前天就放了坏人进来,要不是孙家大郎警觉,她家怕得死人。 看出她的忌惮,孙大郎说,“问她们族里有没有老人孩子” 前天放进来的两对夫妻谎称孩子在路上死了,后来被他们抓起来后才说实话,他们不是夫妻,是半路搭伙过日子的,老太太反应过来,“曾老头,你问问” 曾老头喊,“小姑娘,你们族里有多少老人孩子啊?” “好几十呢,我最大的堂兄已经成亲了,最小的堂妹才几个月大。”梨花知道他们的顾虑,“阿翁,我们从老家出来吃了不少苦头,眼下只想找个安全的地建屋开荒” 谁进山不是为这个? 孙大郎道,“让她们进来吧。” 老太太纠结了下,“咱划一片地给他们,让他们平日不能过界。” 对于这个要求,梨花满心应下。 待他们告知了入口,梨花说,“阿伯,你们守在入口处,小心坏人进去,我回去喊族人们,到时我会喊阿伯你的。” 小小年纪就想得如此周到,曾老头说,“能带全族人走到这儿,这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孙大郎,你记住她的声音,别到时认错了人。” “好。” 都说人心险恶,可梨花短短几句话就让对方松了口,李解自叹不如,问梨花,“跟着咱的人怎么处理?” “莫管。” 梨花知道是谁,压根没放在心上,要知道,赵广昌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李解说有点远,没想到这么远,且还要翻山,从山腰翻到山上,他腰都直不起来了。 赵广从也不好受,昨晚脚踝扭着了,之前好好的,这一走,脚踝像压了块石头似的,一动就疼得不行。 他坐在树下,衣服裤子上沾满了枯黄的草叶,裤子还湿了,当听到脚步声,正要跑,前头传来赵广昌的惊讶声,“二弟,你怎么在这儿” 心知躲不过,赵广从坐着没动,“黄娘子担心三娘,让我跟来瞧瞧,哪晓得崴着脚了,大兄,快扶我一下。” 不愧是族长的候选人,这谎撒的,自然不做作。 赵广昌没有起疑,却也没上前扶他。 他腰酸背痛,哪有力气扶别人,“我腰扭着了。” 他撑着树干,挨着赵广从坐下,“等三娘回来吧。” 赵广从提醒了他,待会三娘问起,他就说怕她出事所以跟来的,这样就不会暴露自己真实的心思,还能让老太太看到他的好。 不过说实话,他没料到梨花如此聪明,几句话让山谷的人放下戒心不说,还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告知入口的位置。 “二弟,你发现没?自打三娘病了后就不一样了。” 赵广从侧目,“三娘何时病了?” “你不知道?”赵广昌后知后觉想起他那时已经离家了,便将梨花随赵广安去茶馆听书回来后 高烧溜进他屋子偷东西的事儿说了,赵广安去小蛇山找道士求符水的事也没落下。 赵广从垂眸,细细揣摩他的目的。 若是从前,他少不得骂老太太糊涂,赵广安不着调,难能把银钱全给他求符水呢?而且多半那符水是假的 可有他替黄娘子赎身的事传出去,他便觉得赵广昌没安好心,没准看黄娘子和三娘走得近,故意挑拨他和三娘的关系。 这么一想,他说话谨慎了,“小孩子魂魄不稳,沾到脏东西是常有的事儿,三娘不是喝符水好了吗?好了就好。” 赵广昌皱眉,“你不觉得三娘变了?” “是变了,别说三娘,三弟也变了,要是以前,三弟可不会杀牛”赵广从说,“当三弟拿刀剥牛皮时,我恍惚以为眼花了呢。” “他不就这样吗?只要他乐意,再脏再累的活都不喊苦” 赵广从又道,“咱娘也变了。” 以他娘的性子,绝不可能接受一个青楼女子进门,而现在,不仅同意黄娘子进门,闲暇时还会跟黄娘子聊天,见赵广昌还要说,赵广从打断他,“大兄,世道不好,若还像从前那般不懂事就坏了” 第68章 068融入新村砍树起屋开荒撒种…… 他苦口婆心的劝赵广昌,“大兄,咱也该改改性子了,以前三弟败家,咱做兄长的凶他理所应当,现在他改过自新,咱再动不动就发脾气就显得小肚鸡肠了。” 说着,前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扬声,“三娘稳重,族里大小事交给她再明智不过。” 这马屁拍的,赵广昌都不认识面前的人了,想了想,直截了当的说,“我怀疑三娘里子换了人。” 三娘再稳重不过九岁而已,行事却老练得像个大人,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梨花自幼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哪儿学的人情世故?就说刚刚,梨花和山谷里的人说话头头是道,比他都厉害,怎么可能? 赵广从不知他如此自大,梨花常跟去茶馆,见识多些不足为奇,反倒是赵广昌,竟连几岁大的姑娘都抹黑,他纳闷,“三娘可是惹你不高兴了?” 脚步声已经近了,他故意这么问,就是想让梨花听听。 赵广昌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自顾道,“四叔病重,族里没人主持大局,有意让我做族长,哪晓得三娘说服族人改了主意,扪心自问,三娘或许聪慧,但这般拿捏人心可不像几岁孩子能办到的” “可能是四叔教的。” 族人们都说三娘做的事是四叔授意的,一人可能被蒙蔽,一百人还能被蒙蔽?赵广从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还得四叔坐镇才行,大兄你就莫为难三娘了。” 他毫不掩饰维护之意,赵广昌愈发看不明白他了,“你不气?” “气什么?” 三娘经常为黄娘子说好话,他欢喜还来不及,如何会气?他抬手枕着后脑勺,愉悦的望着视野里的几株树,“饿了有饭,渴了有水,困了有席,这日子惬意着呢。” “以后呢?”赵广昌问。 赵广从神色松弛,“以后的事以后说吧,大兄,咱是亲伯伯,人前可不能拖三娘后腿啊,往后她怎么说咱就怎么做。” “她让你吃屎你也吃?”赵广昌不知道梨花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不是他腰酸背痛,梨花走到山崖边时,他非把她推下去不可。 没了她,族里人就不会受她蛊惑了。 梨花向来知道他是个恶毒的人,远远的听到赵广从的声音后,让李解放轻脚步,两人躲在暗处听了会儿,然后绕路离去。 兄弟两坐在树下不动,多半伤着了,她才不给自己找麻烦呢。 所以没有惊动他们先回去了。 山里路不平,加上梨花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回到族里,小腿酸酸胀胀的,老太太给她捏腿,长吁短叹道,“你说你也是,这么远也不怕累着” 梨花绷紧腿,脸上笑着,“这不想尽快让大家安顿下来吗?” 一回来她就让赵大壮通知进谷事宜,这会儿都在收拾行李,她道,“阿奶,山谷清幽,进去后,你找个喜欢的地儿咱就开始砍树搭屋” 老太太的力道很轻,声音更轻,“搭木屋吗?” 山谷里有碎石,但族里没有这方面的匠人,所以搭木屋最好,她点头,“阿奶不喜欢?” “都这时候了,我可不挑什么屋,有个遮阳的地儿就行。”老太太没有住过木屋,好奇得很,还要问更多,抱着包袱的元氏走了来,“三娘,碰到你大伯了吗?” 梨花已经回来一会儿了,而赵广昌始终不见人影,她有些担心。 “没有啊。”梨花惯会装,“大伯去哪儿了?” 元氏不敢说实话,仓促的找了个借口,“他找水源去了。” 老太太轻哼,“我怎么不知道他这么积极?怕不是躲在哪儿睡懒觉吧” 赵广昌贪生怕死,绝不可能离大家太远的,老太太戳破元氏的谎言,却也不想和她多说,继续聊木屋的事儿,“咱们搭几间屋合适?” “先搭两间住着,之后再慢慢多搭几间” 老太太又问,“咱搭了屋,还有地种庄稼吗?” “有。” “那山谷里有水吗?” 有地和水才能活下去,梨花说,“有。” 山谷里没水的话那些人就不会选择住下了,梨花说,“进谷后,阿奶你多编些草鞋,到时肯定用得着。” 进谷后的事情还多着,草鞋肯定磨损得快,别人就算了,赵广安必须有鞋子穿,老太太也想到了这点,“待会我给你阿耶量量尺寸,多给他编两双草鞋备着。” 孙子两视若无人,元氏怕赵广昌出事,大着胆子往前找去。 草木茂盛,人走过后留下了痕迹,走了约几十米,但看赵广昌和赵广从互相搀扶着回来,她喜极而泣,“大郎” 赵广昌一手杵着木棍,一手挽着赵广从的手,走路磕磕绊绊的。 见元氏哭了,面上露出喜色,“终于到了。” 天知道他怎么忍过来的,赵广从脚踝肿了,死活赖着要他搀扶,他腰痛得直不起来,只能喊梨花,结果喊了一路都没人应。 元氏伸出手,他丢开木棍,手搭在她肩头,“三娘回来了?” 元氏泪眼朦胧的点头,“你怎么才回来?” 赵广昌有口难言,他和赵广从坐在树下等梨花和李解经过,左等右等不见人,怀疑两人抛下他们先回来了,赶紧起身追,为了不让元氏担心,他只道,“闪着腰了,走得要慢点。” 说实话,这趟出去,兄弟两都有些狼狈,衣服破了,鞋子破了,还差点倒在半路。 就这样,赵大壮还把他们训了一顿,“一上午干什么去了?不知道事情多啊?人家堂弟杀了牛立刻挖草药,没喊过一个累字,你们做兄长的就不能咬牙坚持一下?” 赵大壮怀疑两人睡觉去了,因此语气很重。 赵广昌欲解释,元氏怕露馅,抢先道,“大郎寻水源去了。” 她一开口,赵大壮脸色更难看,“爷们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你做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 元氏偷偷给元家水的事被人看到了,赵大壮那时忙,只让元家把水还了回来,此时看到元氏,顿时没个好气,“堂弟,你媳妇拿族里的水给娘家” 赵广昌隐约记得这事,“马上就要进山谷了,这些以后再说吧。” 山谷里多半是不缺水的,进去后 就不会追究元氏做的事了,他跟赵大壮说,“堂兄,东西可收好了?” 因排行实在难记,索性直接称呼堂兄。 进谷是大事,赵大壮果真分了心,说道,“收得差不多了,等三娘发话咱就动身。” 这次进谷可能要好几年才出来,路上,梨花让大家挖草药时连根挖出,到时种到山谷里,谁生病都能挖来熬药。 汉子们抬棺,妇人们挑筐,挖草药这事就落在孩子们头上,赵多田经常上山,认出几株果树,问梨花,“十九娘,果树要不要?” 梨花道,“要。” 能吃的都要。 一行人边走边挖,所过之处坑坑洼洼的,但大家脸上不再迷茫,满是对山谷生活的向往。 老太太扛着木棍,木棍上绑着她编的草鞋,草鞋一晃一晃的,霎是可爱,她说,“进谷后,咱挖些陷阱,没准还能捕到猎物” 老吴氏难得没说风凉话,而是问梨花,“进谷后是不是就各过各的了?” 一起生活久了,骤然分开,竟有点不习惯。 梨花举着火把,时不时往四周挥一下,回道,“等每家人都有屋了就分开过。” 粮食早就分好了,没什么可吵的,梨花说,“山谷里的人胆小,没有他们的允许,咱们尽量别乱跑,再就是进谷后咱踏踏实实过日子,别想着往外面跑,否则坏人找到入口,咱们都得遭殃。” “你堂伯已经说过了。” 赵大壮耳提面命的警告大家不得打扰先进谷的人,不得私自出谷,一经发现,直接打死。 在村里时,抓到贼吊起来打一顿就完事,现在必须狠毒,要不然对方报复,所有人都会受其连累,所以老吴氏不觉得长子说错了,“三娘,咱们不会乱来,但那几家就不好说了,我估摸着得派人守在入口那儿比较好。” “呵”老太太侧目,“太阳打西边出来啊,你竟也有不蠢的时候。” 老吴氏瞪她,“你什么意思?” “夸你呢。” “”老吴氏眉一皱,立刻要骂人,察言观色的梨花迅速出声,“四奶奶,四爷爷怎么样了?” 老村长的嗓子慢慢转好,手脚也能小幅度的活动了,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并不怎么说话,便是老吴氏想和他聊聊天,他也闭着嘴不理人。 老吴氏说,“脾气越来越古怪了。” 儿子用背篓背他,他不肯,而是让儿子把他放在棺材上。 往老伴儿的方向瞅了眼,小声跟梨花说,“你四爷爷器重你,你得空了多陪陪他啊。” 自家人说话,他多是掀眼皮看两眼,唯有梨花说话他会聚精会神的听,且还会夸梨花做得好,有时她都怀疑老伴是不是老眼昏花将梨花认成孙女了 老吴氏无奈,“不知你四爷爷何时能好?” “大夫开了药,多吃几副肯定会好的。” 至于陪老村长说话,梨花还真抽不出身,对方告知的入口是处山洞,她们到时,里边已经坐着好些人了,冷不丁看到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抬着棺进来,众人眼前一亮,“小姑娘,白天的是你对不对?” 山谷空旷,梨花和山谷里的人说话有回音,附近的人都听到了。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妪抱着睡着的孙女跪下来,“外面没有活路了,求你带我们进山谷吧。” 赵铁牛他们站去边上,给梨花让道,梨花走到最前边来,“婆婆,你起来说话吧。” 山壁上插着火把,火把的光不甚明亮,衬得人的眉眼黑黄黑黄的,梨花粗略的扫了眼,基本都是拖家带口的普通人,最角落里坐着的甚至对几个孩子,梨花问她们,“你家大人呢?” 最大的姑娘不料梨花问起自己,鼻尖一红落下泪来,“村里进了难民,我爹为了保护我娘被难民打死了” 她边上的男孩紧紧抓住她的手,“阿姐不哭,以后我保护你。” 梨花脸上不见动容,而是接着问,“你们几姐弟?” 姑娘约莫十四五岁,衣服上还沾着血,听了梨花的话后,搂过周围的孩子,“我们一个村的,那些难民放火烧村,村里人让我们往山里跑。” 梨花调转视线,看向左侧石壁坐着的两个男子,“你们打哪儿来?” 两人没有包袱,倒是怀里的锄头牢牢抱着,闻言,下巴有痣的男子道,“我们奎星县的,到戎州投奔亲戚,哪晓得衙门的人伪善,表面施药,实则毒杀染了瘟疫的人,我们兄弟跑得快才捡了一条命。” 正常眼里,男子的威胁总是要大得多,梨花回头喊,“堂伯,把他们绑起来。” 两人没有挣扎,“知道小姑娘你有本事,我们兄弟两不求别的,还望给条生路,他日回城安葬好家人,必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你们家人都死了?” “都死了。”想到家人倒在血泊里的惨状,两个汉子红了眼,“让戎州官兵给杀死了。” 赵二壮行动快,拿着绳子上前,几下把兄弟两绑了个结实,梨花说,“我们有老人孩子,出不得半点纰漏,你们老实点,几日后若发现你们没有异样,会放了你们的。” 昨天以前碰到这群人,梨花会让族里人把他们撵了然后进谷,而现在,她希望帮他们一把,他日若遇外敌,大家能一致对外。 她走到山洞最里处,按照对方教的,先敲石壁,然后喊人。 半晌,里头传来回应,“小姑娘,是你不?” 下午,有人模仿梨花的声音试图让里面的人打开石壁,但口音出卖了她,梨花与山谷里的人交谈用的是官话,纯正的官话,不是普通人能模仿的。 梨花回,“阿伯,是我,我阿耶他们来了,还挖了些草药和果树” 石壁里侧,孙大郎跟曾老头说,“是赵家小姑娘。” 曾老头也听出来了,“打开石壁门吧。” 石壁门不知谁建的,曾老头全家搬来时,石洞里有机关,他们进谷后就把洞里的机关破坏了,想进谷,必须谷里的人打开石壁门。 梨花往后退两步,就见面前的石壁颤了颤,然后缓缓打开。 冷不丁看到这么多人,曾老头和孙大郎心头紧了下,“进来吧。” 梨花让老人孩子先进,洞里的人不敢往前跑,谷里的人并不少,这时心急乱来,只会丧失进谷的机会,梨花上前几步,站在石壁口,“堂兄,背着堂妹进来,大家莫慌,慢慢进。” 她往石壁口一站,若谷里的人反悔,她能往里跳,然后寻机会开石壁门。 赵多田先进去,进去后,差点没被吓得叫出声。 穿过石壁门是块四五米长宽的空地,空地外,是落满月光的树梢。 入口竟在山腰。 四周石壁旁站着谷里的人,看赵多田面露惊惧,解释道,“踩石梯下去。” 石梯是他们进谷后捶出来的,极为窄小,倒三角眼老太太提醒,“慢点,别摔下去了。” 据曾老头说,他们进谷时挂绳子滑下去的,入口离地面六七米,山脚有树,所以没受伤。 石梯光滑,两侧垂着可供攀岩的绳子,赵多田小心翼翼抓着,同梨花道,“十九娘,我下去了啊。” “去吧。” 山谷亮着光,底下也有人把守,赵多田下去后,立即有人给他指路,“早先说好了,你们的地盘在对面” 赵多田没动,“好,我等我阿娘一起。” 初到陌生地,孩子们脸上全是好奇,睁着眼睛到处看,“堂兄,那是艾蒿吗?” 大锤指着山石间的绿植,跃跃欲试的要上前,赵多田拉住他,“咱们要守规矩,不能乱来。” “可那是艾蒿。” “好好站着。”赵多田掂了掂背上的婴儿,凶道,“不然我打人了啊。” 大锤瘪瘪嘴,又去跟其他人说,一个堂姐捂他的嘴,“安静点,等十九娘下来再说。” 这些日子,任何事都会问过梨花再做打算,大锤眨眨眼,乖乖的闭上了嘴。 边上站着的妇人莫名湿了眼角,跟身侧的人道,“我家三郎要是活着,也像他这般大了” 丧子之痛难以言语,那人拍拍她的肩,“会好起来的。” 孩子最为闹腾,哪怕来时交代过无数次要安静,但一人说话,其他人立刻叽叽喳喳说起来。 “堂兄,这儿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吗?” 赵多田点头,立马又有孩子问,“这儿全是树,我们睡哪儿啊?” “堂兄,我口渴了?能喝水吗?” “堂兄,我想尿尿” “堂兄,我困了,我们啥时候能睡觉啊。” 各式各样的问题向赵多田抛来,他黑起脸,怒吼,“闭嘴。” 上头,看清眼前的状况后,老太太双腿打颤,“不会摔下去吧?” “不会。”梨花道,“阿奶你把草鞋扔下去,然后抓着绳子下梯子就行。” 箩筐和背篓好处理,棺材有点麻烦,尤其里头还有粮食,赵铁牛看了眼,跟梨花说,“咱们有锄头,要不把梯子挖宽点?” 梨花问孙大郎的意思,后者没有意见,要不是急着起屋子,他们也要把石梯重新弄过的。 赵铁牛撸起衣袖就要动手,梨花说,“牛和棺材放这儿,人先下去,上下一起挖。” 石壁硬,锄头挖起来极为费劲,留二十几个人挖梯子,梨花带着大家先去安顿。 杂乱的山谷已经走出了小路,孙大郎介绍了谷里的人后,领着她们直直往前走,“山里有溪水流下来,咱们就以溪水为界,你们住西边,我们住东边。” 梨花欣然接受,“好。” 山洞里的人也进来了,乖乖走在最后,由孙大郎安排。 溪水几十公分宽,是从石壁里流出来的,经过时,好多人弯腰捧水喝,“甜的,溪水甜的。” 赵家众人已经许久不知道甜的滋味了,但她们谨记梨花的话,水煮沸了才喝,是以跨过溪水,并没停留,孙大郎注意到这点,问梨花,“外头干旱,你们的水哪儿来的?” “露水。”梨花说,“天不亮我们就收集露水了。” 至于更早,则是城里的井水,梨花没有多聊,边走边观察整个山谷的地势,四周稍高,中间最平,几间茅草屋坐落在离溪水最近的位置。 她看向茅草屋,问孙大郎,“阿伯,谷里有会建屋的匠人?” 因为这几处茅屋建得差不多,明显出自一批人之手。 “曾叔会,你们建屋的话可以请教他。”都是邻里了,孙大郎也不藏着掖着,“不过材料得你们自己想法子。” 等所有人过了小溪,孙大郎停下脚步,“曾叔给山谷取名安宁谷,咱人多了,往后就叫安宁村” 安宁村?梨花看向环绕的高山,虔诚的说,“愿咱们在这儿能过上安宁的生活。” 赵家众人附和,“是啊,经不起颠簸了啊。” 第69章 069地盘纷争耍心机 大家抹把汗,继续往前走,山谷不见蝗虫,安静时,能听到聒噪的虫鸣。 虫鸣?孩子们稀罕不已,问梨花,“堂姐,我们能抓虫子回来烤吗?” “等蝗虫吃完了再说。”梨花叮嘱前面的人拍拍幽深的树丛,谨防里头有蛇虫,见孩子们老实下来,问孙大郎,“山谷的地怎么分?” 这片山谷很大,谁家看上哪片地直接开荒就行,可面前这么多人,不给个准话,日后怕是得扯皮的。 孙大郎说,“要不我问问曾叔,看他怎么说?” 梨花点了点头,继续道,“明个儿起我们开始砍树,照我白天说的,石壁旁的树必须全部砍了,但我们初来乍到,砍树会以派得上用场的树为先。” 这事他们已经商量过了,往后开荒,从周围的石壁开始,孙大郎道,“你们锄具和刀具多,你们砍了大树,小树交由我们。” 山谷是所有人的家,该出力的都得出力。 见他不推诿,梨花心里松了口气,指着抱孩子的老妪说,“我们进来时,她们已在入口候着了,所以便没撵她们走。” 老妪后背拴着包袱,一双浑浊的眼忐忑的望着孙大郎,孙大郎看了眼她怀里的孩子,长叹道,“进来就好好过日子吧,山谷里有水,但粮得自己想办法。” 老妪感激得鼻尖泛酸。 这时,前头有人喊梨花,“十九娘,你看哪儿铺竹席合适,赶着看得见,咱把草除了。” 梨花和孙大郎说,“阿伯,有事明天再说,我先去选位置啊。” “去吧。” 这么多娃儿,单是找地睡觉也得忙活一阵,他看着梨花背影道,“山谷里没有野兽,让孩子们放心睡觉。” 明夏胡几家走得最慢,进谷后,一双眼东瞟西瞄,给人的感觉不甚好,尤其是老方氏,见孙大郎说得上话,有心讨好他,“孙小郎哪日进来的?” 孙大郎国字脸,眉眼看着有些凶,问出口老方氏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那双眼望过来时满是戒备,“婶子问这事干啥?” 溪上没有架桥,溪边站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抱腿短的娃,孙大郎看得清楚,刚刚抱娃过溪的是一个穿灰色半臂衫的中年人,之所以换人,多半不是一家的娃。 是故他没给好脸。 老方氏尴尬,“随口问问。” 孙大郎淡淡扯了下嘴角,回头跟溪对面的人说,“夜里劳烦你们守着,这些人若越界,就告诉赵十九娘。” 老方氏想套近乎没得逞,脸上有些挂不住,牵着孙子的元氏娘笑她,“人家只认三娘,你何苦自讨没趣?” “这不看他们的屋子建得漂亮想取取经吗?”老方氏羡慕的看向月色下高高耸立的烟囱,“咱的屋不知哪日能建好。” 赵家人多,好位置肯定是他们的,山谷里的好树也是他们的,轮到自家,怕都是些歪瓜裂枣的边角料了,她问元氏娘,“你能借我一把砍刀吗?” 元家自己也要砍树,怎么可能借刀给她,元氏娘说,“我家用完就借给你如何?” 两人说话时,梨花选好了睡觉的地儿,地面凹凸不平,但没有荆棘大树,除草极为方便,梨花和小吴氏说,“这儿铺竹席,茅坑的话往右边挖,左边清理出来堆木头。” 小吴氏记下,“要不要挑些溪水回来煮着” “要,煮沸了给铁牛叔他们送去。” 石壁坚硬,用钉子怕要凿上好几日,何况是锄头了,梨花说,“天亮后不急着干活,休息好了再说。” 接下来还有得忙,不急这一时半会,梨花走向堆叠的箩筐,挑了两块带肥肉的牛肉和两块牛骨,知道是给山谷里的这几家,小吴氏问,“要不要装些蝗虫?” “不了。”梨花说,“闹蝗灾那会他们怕是攒了些的,对了,咱的葵种呢?” 葵种是梨花家的,和锄具放在一个屋,刘二媳妇收行李时顺道一起收了,刘二媳妇拿着镰刀除草去了,小吴氏以为梨花问自己,便从自家行李里拿了些出来。 这玩意不占地,她公公用布裹起来放衣物里的,小吴氏给梨花,“还要什么?” “够了。” 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山谷里的人家有些害怕,派了两拨人守夜,一拨守在入口下的石壁旁,一拨守在溪水旁,梨花过溪前,和火堆旁的汉子说,“我给你们送些肉和葵种。” 汉子点了下头,“过来吧。” 曾家人先来,后来的这几家都听曾家的,所以收礼这事自然得由曾家出面,汉子给梨花指曾家的茅屋,“沿着小溪上去,第二家就是曾叔家。” 曾家没有院子,梨花到时,曾老头还在锄地,梨花先出声,“曾爷爷” 曾老头看是她,直起腰笑了下,待看到她手里的东西,深邃的眉皱了皱,“你们还没起屋,这肉留着给干活的人补身体吧。” “我们留了的。”梨花上前,打量着没有装门的屋子道,“我们十几家人,家家都得建屋,不知大概要多久?” 曾老头杵着锄头,蜡黄的脸满是褶皱,“我这屋从砍树到建成约四十天,你们人多,起屋肯定快。” 梨花把肉和葵种放在脚边的小凳子上,“这是我们从老家带来的葵种,请曾爷爷分些给大家” 曾老头不好拒绝,拿了些自己带进山的葵种给梨花,“我家葵种多,往后你家想种点什么尽管跟 我说。” 他家葵种种类多,能匀出来的量却极其少,若每户人家都给肯定不够,便只能给梨花。 梨花懂了他的意思,甜甜笑道,“谢谢曾爷爷。” “往后就是邻居了,用不着见外。”曾老头说,“孙大郎说你们不会建屋,到时我过来教你们。” 梨花再次道谢,怕打扰他干活,简单聊了几句就走了。 她一走,其他几家磨磨蹭蹭的走了出来,“曾叔,赵家小姑娘说啥了?” 曾老头下巴指了下凳子上的肉和葵种,“大家分了吧。” 倒三角眼的老太太也在,见凳子上有肉,眉开眼笑的拿起,“看不出她挺会做人啊” 小小年纪就能率领上百号人逃荒,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点本事?曾老头说,“往后他们要是需要人手,咱该帮的就帮。” “他们哪儿会缺人手?” 倒三角老太太婆家姓罗,大家都唤她罗老太,她爱不释手的掂了掂肉的重量,说道,“我看她们棺材重得很,里头装的怕是粮” “甭管是什么,人家的东西你少惦记。”曾老头警告她,“出了事,谁都保不了你。” “我就说说,你凶我干什么?” 罗家和曾家是一个村的,曾老头带着全家进谷后,不知怎么被罗家认了出来,念着同村情谊,曾老头给开了门让她们进,但罗老太爱占便宜,手脚也不怎么干净,曾老头再次嘱咐,“莫以为她们刚来就好欺负,青葵县离这好几百里,她们能安然无恙的走到这,必不是好欺负的。” “知道啦。”罗老太不耐烦,转身跟儿媳说,“拿把刀把肉分了。” 两块肉约四斤左右,罗老太选了最肥的那块,曾老头牙口也不好,但碍于面子没有吱声,倒是李家媳妇嘀咕了句,“婶子,肥肉都给你了,我们吃什么呀?” “你就不能让着我这个老人家啊。”罗老太咧起嘴,露出缺了三颗牙的牙床,“我这牙只咬得动肥肉,你们年轻,就吃瘦肉啊。” 李家媳妇心下不悦,问曾老头,“曾叔,我娘那边能分到肉吗?” 李家不是单独进谷的,还带了亲家,起屋时,那亲家怕独居受欺负,死活要和李家一起住,可毕竟是两家人,应该分到两块肉才是。 罗老太蹙眉,“住在一起就算一家,只能分到一块肉。” 山谷共六间茅屋,实则住了九户人家,握刀的是罗老太,她是按照茅屋数来的,数落李家媳妇道,“其他两家都没唧唧歪歪,就你话多。” 曾老头不怎么在意这些,他家是猎户,刚进山谷时,猎到两头野猪都没吃完呢,跟罗老太说,“李家人多,给她多分点,其他两家也是。” “能做邻居便是缘分,莫因这点小事坏了彼此间的情分。” 要知道,外头的官兵才是最大的威胁。 罗老太有点怕曾老头,落刀的手往上挪了一点。 曾老头看在眼里,又说,“赵家为人周到,咱们也别吝啬,明个儿给他们抱些柴火过去。” 梨花回到族里时天儿已经彻底黑了,洞里的人怕讨了嫌弃,主动挪到了茅坑南侧,倒是被绑起来的兄弟两坐在树下没走,梨花给他们送水,兄弟两感动得一塌糊涂,“十九娘,你给我们松绑,我们替你干活,我们会糊墙。” 兄弟两举起手,给梨花看手心的老茧,“我们曾经在商户家做工短工,看过他们糊墙” “老实待着。”梨花说,“过几天再说。” 人是她带进来的,绝对不能出乱子,等他们喝完水,梨花又去看其他人。 带着村里娃躲进山的姑娘姓黄,赵武他们挖茅坑,她就帮着扯草,比她小的孩子正在堆石头,看梨花过来,怯生生的询问,“十九娘,我们有瓦片你要不要?”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从脚边的藤蔓里拿起一片瓦,“煮东西很快的。” 瓦片两侧均是黑的,凑近了还有股馊味,赵家用竹筒装药,时间一长,竹筒便也有这种味道,梨花蹲下,帮他们摆弄石头的距离,“我有釜,瓦片你们留着用吧。” “十九娘,月姐姐说了,你是好人,我们可以信任你。” 说起来,面前的男孩还比她大一岁,但眉眼间没有历经苦难的憔悴,反倒傻乎乎的,梨花问,“你叫什么?” “我就牛冲。”说着,他拉过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男孩,“这是我弟弟牛二,今年七岁了。” 其他孩子主动凑过来,“十九娘,我是李茂,我弟弟是李盛,我们是双生子呢。” 他们很活泼,你一言我一语的介绍自己,梨花认真听着,待认了一遍人,问他们,“你们还有粮吃吗?” 牛冲点头,从怀里摸出两个干粮饼,“你要吃吗?” “我不吃。”摆好石头,梨花把瓦片放上去,然后摸了个火折子给牛冲,“你们找棵大树歇息,过两天,我让人给你们搭个草篷,再教你们种地怎么样?” 除了黄月,就属牛冲最大,他指着乌漆麻黑的山谷,“可我们没有粮种。” “我有。”梨花说,“种出来的粮食我们分如何?” “好啊。”牛冲高兴地跑向弯腰扯草的黄月,三言两语说了这事,黄月回头望了眼,朝梨花笑了笑,牛冲抱着藤蔓回来,“月姐姐说行呢,有了粮食,我们就不会饿死了。” 想到不久能种出粮食,他们开心不已,梨花让出地,“待会我给你们些猪油,煮野菜时可以放点。” 在洞里看到他们梨花就决定带他们进谷,大人心思复杂,安定后容易生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无家可归的孩子不会,他们最易感恩,只要对他们好,他们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那段记忆里,赵广昌巴结的贵人大肆买孩子训练成护卫,虽不知后面怎么样了,但跟着贵人学总不会错。 除了猪油,梨花还给了两根牛骨让他们熬汤,为此,老方氏嫉妒得眼歪嘴斜的,跟元氏娘发牢骚,“三娘这是怎么了?对咱这些亲戚爱搭不理的,对那些人却那般好。” 赵家占了靠北的地,他们几家识趣的占了南边。 元氏娘看了眼跟孩子们说笑的梨花,心思微动,“她之前病了场,醒来后性情大变,不认咱这些亲戚咱也没办法。” 梨花得的疯癫病,赵家没有往外说,是以老方氏并不知晓,“什么病?” “说是突然晕倒,醒来六亲不认,怪得很。” “不是沾了脏东西吧?”老方氏目光炯炯,“我们村之前有个娃也这样,请道士做法才正常了” “她家没请道士,据说是广安去小蛇山求了符水” “符水有用吗?”旱灾发生后,村里时常有假道士骗钱,老方氏盯着梨花侧脸,小姑娘这些日子瘦了,侧脸线条明显了许多,脸蛋也不如早先白皙,眼神温柔,但完全不像几岁女娃该有的眼神,她张了张嘴,“你说三娘不会” 元氏娘侧目,“嗯?” 老方氏赶紧摇头,甩掉那个荒唐的想法,“既是广安求的符水,肯定不会有假。” 赵广安多疼这个闺女无人不知,三娘有异,广安不可能看不出来,想到自己差点说错话,老方氏一阵后怕,转移话题道,“咱快扯草吧” 元氏娘扭过身,附近藤蔓多,有些带刺儿,以致她双手布满了血痕,瞧着有些触目惊心,“我看看他爹去。” 老方氏也不想干活,然而她没有元氏娘命好,有能顶事的儿子,明四受了伤,进谷就嚷嚷要死了,不忍儿子受苦,这些活只有她干。 注意到黄月捯饬出来的地比她宽,她不动声色的搬了两块石头放在右侧,然后慢慢往黄月身边挤。 方才选地时已经划分好了区域,黄月抱藤蔓时,看她蹲在自己地盘,温声提醒,“婆婆,你们的地儿在那边。” 明家和其他几家商量屋子挨紧点,活也一起干,所以那片地很大,然而老方氏想耍赖,故意露出一副茫然之色,“哪边?这儿也算我们的啊” 她指地上的石头,“我可是做了标记的。” 黄月垂眸,眉头紧紧蹙起,“刚刚还没有的。” “我这把年纪还骗人不成?”老方氏扶着腰站起,脸上的血痕在火光下狰狞的结疤了,随着她一皱眉,疤有崩开的趋势,“二娘,你来看看” 二娘是明二媳妇,明二死后,她谨小慎微的照顾几个孩子,听到婆婆喊,她惴惴不安的走过来,“娘” “她说我踩着她的地了,你看是不是” 二娘低头瞧了眼摆放明显的石头,“没有。” 梨花问族里拿了个炉子给牛冲他们炖骨头汤,突然听到老方氏的尖锐声,起身站了起来。 “三娘,你过来评评理,这儿明明是我们的地,这姑娘非说是她的。”老方氏理直气壮地喊。 黄月死死盯着树根间的石头,笃定道,“我刚扯草时那儿没石头。” 石头的位置太偏了,照这老妇人的说法,她那些草白扯了?黄月梗着脖子,“肯定是你趁我不注意放的。” 老方氏叉腰,“你说什么?” 黄月面红耳赤的走向石头,双手抱起,然后四处看,片刻,在一处有蚂蚁的地方停下,“你的石头是在这儿拿的。” 说着,她放下石头,恰好跟地面的湿润严丝合缝的贴起来。 老方氏愣了一下,手指着黄月,“你你污蔑人。” “咱们在首尾做记号的石头是去石壁旁捡的,石头是干燥的,而这两块石头一侧是湿的。”黄月转过手里的另一个石头,让湿润面朝上,“你看我扯草扯得快,想霸占我的地。” 第70章 070齐心协力干活干活 饥荒前,黄月有爹娘撑腰,遇事不用出面,而现在,她必须强势才不被欺负,逼退眼里的泪花,她倔强的仰起头,“莫看我年纪小就好欺负,不给个说法,咱找小溪对面的人评理去!” 不料碰到硬茬,老方氏脸色通红,正要找个理由敷衍过去,一道声音插进来,“石头给我看看。” 梨花沉着脸,看到她,黄月立即递上手里的石头,强忍着泪意道,“选好地我就开始扯草,我们人不多,占地不大,所以速度要快些” 她从后往前扯草,已经扯出了大片地,老方氏她们人多,但地宽,捯饬出来的地显得短一些。 梨花瞅了眼老方氏,当着众人的面把石头放入另一个翻动过的坑里。 孩子们或许不懂,大人却是看明白了,老方氏随手拿了两块石头想逼黄月挪地,行径可耻,梨花道,“婆婆,给个说法吧。” 老方氏下不来台,脸色由红转青,倏地,一巴掌拍向儿媳,“好个毒妇,竟敢骗我” 二娘被扇懵了,老方氏拧她耳朵,“是不是你想偷懒,所以霸占人家清理出来的地?早知这样,当初就该休了你” 二娘想辩解,但耳朵太疼了,眼泪夺眶而出,说不出完整的话。 “够了!”梨花踢石头,“界限分明,谁要来事,莫怪我把你们撵出去!” 怎么回事她心里门清,思忖片刻,没有戳穿老方氏,而是让她赔偿黄月的损失,老方氏嘴角一扯,勉为其难的笑起来,“是我偏听偏信,我让二娘给她赔个不是怎么样?” 梨花冷下脸,不容置喙的说,“四十只蝗虫作赔礼。” 老方氏笑容僵住,“我们哪儿有那么多蝗虫?” “没有吗?”梨花看向车板边的背篓,“那我让铁牛叔数数?” 赵铁牛没读过书,哪儿会数数?老方氏正要说,可想到赵铁牛的为人,心肝颤了颤,半晌后,支支吾吾道,“我我先过去看看吧。” 赵铁牛最是听梨花的话,以他的性子,数不了四十也会翻来覆去的数,结果只会多不会少,与其那样,还是自己数比较合适。 “李解,你一起。” 所有人都知道李解是梨花的人,他出面,老方氏想作弊都不能。 看老方氏吃瘪,黄月心里好受了些,她不想与人交恶,劝梨花算了,梨花不肯,“做错事就得受罚,要不然将来还会发生类似的事儿。” 她与其他人道,“往后要是碰到掰扯不清的,尽管来找我评理,小溪对面的人家我管不着,这些人还是没问题的。” 这话主要说给洞里的那些人听的。 收买人心的手段她也会,且比赵广昌更娴熟。 这不,她一表态,马上有人跑出来,“十九娘,你们的人想跟我借刀,我不借就甩脸色。” 青年指着夏家三郎,“就是他。” 夏三郎拉着明四捡石头,闻言,粗声反驳,“少他娘的血口喷人,老子从小就脸黑” 青年道,“要不是十九娘,我们会继续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他明知我家也要用刀还跟我开口,无非想借你带我们进谷的恩情裹挟我们报恩。” “你不知道,因我没借刀,我娘总怕他们报复” 这种感受并不好受,梨花说,“让你娘莫怕,他脾气不好,但绝不敢乱打人。” 之前赵家就警告过夏家人,再打人,直接打断他们的腿,夏家连杀子之仇都算了,不可能这会儿撕破脸的,梨花看向夏三郎,“元家也有刀,往后用刀跟元家借。” 元氏娘脸上讳莫如深。 梨花拍手,“大家接着忙吧。” 元氏娘爱挑拨离间,不给她们找点事,闲下来恐怕不会安生,梨花继续教牛冲他们如何烧柴,待牛冲上手后,提醒道,“火堆前必须有人守着,否则火星子被风吹出去,整个山谷都会烧起来。” 进山后,牛冲他们靠干粮充饥,生火煮饭还真不会,牛冲保证,“火不灭我就哪儿都不去。”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梨花回去给老太太铺竹席,这一天老太太走了许久的路,双腿早就没劲了,别人干活,她就抱着鞋在草堆上坐着,看梨花回来,她想挤出个笑都没力气,“咱的屋子建在最北边怎么样?” 溪水从北往南流,越北溪水越清澈,梨花看了眼地势,“听阿奶的。” 所有的行李堆在一起的,竹席全部竖着杵在背篓里,梨花找到自家的竹席,“阿奶,地上潮,我把竹席铺子草堆上啊” 除了老太太,还有几个伤势严重的人在草堆上坐着,老太太艰难的挪了下腿,“我不挑地,倒是你,从昨天就没阖过眼,要不要眯一会儿啊。” “我给堂伯们送水去。” 打石梯是个力气活,梨花让菊花婶煮了几块肉,待会一块给赵大壮他们送去,她铺好竹席,扶老太太躺下,山谷里凉,赶路时不觉得,这会儿身上凉幽幽的,待老太太睡下,梨花找了件衣衫给她盖上。 老秦氏羡慕,“三娘要是我家孙女多好。” “就你家那几个歪脖子树,想生出三娘这样的闺女怕是得等下辈子。”老吴氏又刻薄起来。 老秦氏不见气,反倒颇为认同,“可不就是?我家所有的孙女加起来都赶不上三娘一根手指头。” 想想自家,老吴氏郁闷,整个族里恐怕都找不出梨花这么聪明的姑娘了,她推睡着的老太太,“广安都带三娘听了些啥书啊?” 老太太累得撑不开眼,“我哪儿知道?” 虽然父女两回家后会给她讲书里的故事,但太多了,根本记不住,老太太高傲道,“就是知道也不告诉你。” 甭以为她不知道,妯娌想让孙女顶替三娘的位置,要不是侄孙女太笨,族里就没梨花的位置了,所以老太太才不给对方追上梨花的机会呢。 老吴氏何尝不懂她的心思,撇撇嘴,跟老秦氏聊其他去了。 煮熟的牛肉切成片,用碗装着给赵大壮他们送去,赵广安也在挖石梯,只是他力气小,动作比其他人慢,但都是夸他的,赵广安被夸得飘飘然,远远看到梨花,吆喝道,“三娘,顶多七八天就能把石梯挖出来。” 这话是赵大壮说的,赵广安急于表现,因此先说了。 “不着急,慢慢来,别累着了。”梨花跑起来,经过守夜的人身边,笑着颔首算打招呼,“阿耶,我给你们端了骨头汤,喝了休息会儿再干。” “好吶。”赵广安锄头往肩上一甩,双腿夹着绳子滑下来。 其他人好笑,论收工,赵广安永远是最积极的,赵大壮看了眼身后的牛,和梨花道,“待会抱些草上来喂牛。” 这几头牛都有些擦伤,不过涂了药,应该能好,梨花放下盛汤的桶,“我这就去。” 牛肉汤的味道浓郁,牛肉更是香醇,赵广安搓搓手,拿了一片塞嘴里,“好吃。” 牛肉没有腥味, 越嚼越香,平日爱吃酒的人喜欢不已,“要是有酒就好了。” 粮铺有酒,当时带不出城,全落下了,现在想想实在过于浪费,带不走喝了也好啊,赵广安又吃了一片,然后舀桶里的骨头汤,“喝汤喝汤,喝了汤接着干。” 他动作快,咕噜咕噜一竹筒汤就喝完了,其他人急了,“给我们留点啊。” “多着呢。” 牛肉只有挖石梯的人有,其他人吃的是骨头上的肉,没干活的孩子们则只有汤喝,怕大家心里不平衡,梨花特意解释了番,“接下来要砍树,要建屋,叔伯们不能累坏了” 妇人们表示体谅,“三娘不用多说,我们都懂的。” 平日农忙买两斤肉回来也是汉子吃得多。 没办法,苦力活都是汉子在做,他们倒下了,所有的活都得落到她们身上,比起干做重活,她们宁肯吃得差一点。 说实话,她们吃得也不差,骨头没有剔干净,肉多得很,而且汤里还要肥肉渣,还煮了野菜,敞开肚子吃,跟过年似的,众人满足不已,菊花婶说,“还有好几根骨头,明天继续炖吗?” “炖。”伙食好了,大家才有力气干活,梨花说,“炖了牛头骨就炖牛腿。” 菊花婶高兴,“那明天再挖些野菜回来。” 族里人都没吃过牛肉,刘二和赵广安杀牛时,腥味比猪肉重得多,谁知煮出来没有半点腥味,老人孩子喜欢得不得了,盛汤时,老方氏和夏母徘徊了好久,就想要点汤喝。 想到此,菊花婶问梨花,“可要给那几家送一点?” 牛肉弄出来后,元家想用粮食换些肉给孙子补身子,那时梨花不在,赵铁牛死活不答应,后来梨花回来,大家急着进谷,就把这事落下了。 梨花说,“送几碗汤吧,熬过的骨头也可以送给他们。” 她给牛冲他们的骨头是新鲜的,但那几家不配,菊花婶点头,“成,那我这就去。” 汤不是按人头送的,而是一家一大碗,老方氏得了汤立刻给儿子送去,元氏娘则给了孙子,夏父受了伤,汤给他喝了,都知梨花不好惹,没人敢嫌汤少,反而都来感谢梨花。 梨花脸上并没什么情绪,元氏娘试探,“三娘,咱们今后不出去的话,牛是不是能杀了呀?” 山谷没有田地之分,牛的用处不大,杀了的话能给家人补身子。 梨花说,“等外面太平了还是要出去的。” 住山里是无奈之举,终有一日要出去的,而且合寙族占领戎州后,保不齐想北上占领益州,到时这儿肯定不安全。 元氏娘问,“外面啥时能太平?” “不知道。” 外面太平不过是个说辞,要益州官兵允许她们通过才能出去,梨花不想和元氏说这些,找借口走开,元氏娘套不出话,又去找元氏。 元氏在除草,因她偷偷给娘家送水之事被发现,族里颇有微词,她娘找来时,她不敢热络的迎上去,而是隔着距离问,“娘,你怎么来了?” 元氏握着镰刀,手背多了好几道划痕,元氏娘心疼道,“怎么弄成这样了?” “没办法的事儿。”元氏擦擦手背上的血渍,“我这情况算好的,其他人才惨呢。” “哎。”元氏娘自责,“想你在家什么都不做,现在竟做这种粗活,都是娘没本事。” “娘说什么呢。”元氏低头割草,“我没觉得苦。” 这些年,老太太虽不喜欢她,但赵广昌对她有求必应,加上一双儿女,她自认算好的了,这么一想,她没有那么厌恶干活了。 她娘惊呆了,女儿自幼养得金贵,嫁人后更是养尊处优,何时竟开始苦中作乐了? 在她眼里,女儿这般就是苦中作乐。 她拉过女儿的手,“是不是广昌骂你了?” 元氏不解,“他骂我作甚?” 赵广昌比他大许多,成亲后,赵广昌事事顺着她,从来没给过冷脸,便是赵书砚也对她恭敬得很,元氏小心的往四周看了眼,“这话莫让我婆婆听去了。” 老太太再讨厌大房,人前也会护着儿子,这话传到她耳朵里,肯定要骂她娘的。 元氏娘也琢磨过来,“你俩好好过,其他别多想。” 老太太年纪大了,待她一死,整个赵家就是女儿的,她道,“无论你婆婆说什么你都别跟她生气。” 这话元氏没少听,无非就是熬,熬到老太太去世就好了,“我知道的,娘可是有事?” “我问三娘要在山谷住多久,她好像说不上来,我寻思着住得久就把牛杀了。” “怎么能杀牛呢?”元氏骨子里觉得牛极其贵重,不赞成此举,“牛杀了将来出谷怎么办?” “这不是你阿耶身体不好我想弄点肉给他补补吗?” “待会我问问大郎能否向族里换些肉,娘你把粮备好。”元氏手里还有些首饰,但老太太看得紧,万万不敢拿出来贴补娘家,再就是以三娘的做事风格,不见得会收首饰。 “娘只能靠你了。” 考虑到赵广昌腰痛,赵大壮安排他捡石子,地上的碎石捡走才好起屋子,伤势不重的人都被安排做这事,元氏找到赵广昌人影,待菊花给他们送汤时,主动揽了活儿,然后趁机跟赵广昌说上两句。 赵广昌靠树坐着休息,为难道,“这事怕不好办,三娘看我不顺眼你也知道,我要开口,她肯定拒绝。” “找堂兄呢?” “也不行,白天我和二弟回来被他训了一顿,这当口提,他恐怕又要借题发挥。” 他知道赵大壮想做族长,因此想方设法的抓他的把柄,白天的事是他粗心,给了赵大壮训他的机会,现在可不会了,他说,“把我的汤给娘端去吧。” “这哪儿成?”元氏心疼爹娘,却也拎得清轻重,赵广昌要是没了,赵家更没她的容身之处了,她说,“你快把汤喝了,我去回话。” 族里的事赵广昌插不上话,怨不得赵广昌,元氏如实跟她娘说了,她娘直感慨,“你说他四叔怎么就没死呢?” 老村长死了,族长之位自然而然就是赵广昌的,哪有梨花做主的份儿? 元氏捂她的嘴,“小声点。” “我为广昌不值啊,这些年为族里做了多少事?结果啥好处没捞着,还让一个小姑娘骑到头上去。” 元氏也为丈夫不忿,然而没用,族里人唯梨花马首是瞻,即使四叔没了,族长也不见得是大郎的,她道,“四叔活着,能让咱们避免诸多危险,四叔要没了,一旦行错半步,全部的人都得死。” 出于这个原因,元氏希望老村长活久些。 元氏娘不这么认为,“他已经老了,就该把位子给广昌,广昌经过商,做得肯定不比他差。” 元氏相信丈夫的能耐,但老村长的病已有起色,赵广昌想当族长困难重重,“娘,往后这些话别再说了,我婆婆想让三弟当族长,知道咱的想法,肯定要把大郎做的事抖出来。” 赵广昌贩私盐的事儿上不得台面,一旦传开,赵广昌恐怕抬不起头来。 对于女婿贩私盐这事元氏娘一无所知,她问,“什么事?” “给你们买粮之事。” 元家的粮食是赵广昌向李家买的,想到赵家做派,元氏娘捂死了这事,谁都不敢说,“娘知道你婆婆的性子,只跟你,其他娘谁都不说。” 元氏还要干活,不敢久留,结束话题道,“娘,牛别杀,旁边有竹林,实在不行找些竹虫回来” “娘明天就去。” 因要在这儿建屋,许多事不能草草了事,就说茅坑,往常随便挖几锄就行,现在则细心得多,茅坑的大小,深浅都是精心丈量过的,坑挖好,又把割出来的草编成篱笆围起来。 第一缕天光刺破黑暗撒下来时,梨花让大家休息。 孩子们睡得早,待会就该醒了,有他们在,大人能肆无忌惮的睡觉。 虽说山谷就这么些人,谨慎点总是好的,梨花让赵多田他们别走远,挖石梯的,除草 的,通通回来。 小溪对面守夜的人换了一批,许是看他们沉迷劳作,表情松懈了许多,赵广安是个自来熟,其他人走了后,他跟那些人聊起来,“山谷还有其他入口吗?” “当然没有。” 东侧的石壁有个缺口,只容一人通过,从那儿出去是万丈悬崖,汉子说,“你不会以为我们骗你们进来一网打尽的吧?” 赵广安嘿嘿一笑,“那倒不是。” 他们人可不少,真拼命,谁输谁赢不好说,“官兵步步紧逼,我也是怕一放松就让他们钻了空子,对了,你说这山谷怎么形成的啊?” 他看过石壁门的机关,明显人为打造的。 “不知道,反正我们来时就是这样的。” “住在山谷里习惯吗?” “习惯啊,这儿凉快,适合开荒。” “你家开出几亩地了?” “我家没开始开荒呢,屋子还没建好,估计要再等几天。”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0-80 第71章 071山风蝉鸣好像回到了村里 山谷的夜晚有点凉,山风呼呼呼的,宛若猛兽的呼啸,胆小的孩子们害怕,天边露出鱼肚白了才睡着。 奔波了太久,心里始终没有着落,眼下安顿下来,疲惫汹涌而来,大家伙睡醒已经快傍晚了。 晚霞绯红,蝉鸣高昂,恍惚以为回到了近溪村。 梨花揉着眼睛坐起,就看小吴氏抱着箩筐从溪边回来,笑盈盈和她道,“好久没睡过好觉了,你叔伯他们睡得太香了,我和你菊花婶就没叫醒他们。” 男女分席而睡,赵大壮他们睡在外侧,许是刚醒,起床的动作慢吞吞的。 听到媳妇的话,赵大壮不自在的挠头,“不知咋就睡了这么久。” 小吴氏放下箩筐,拿出里面的碗,笑容不减,“孙大郎说他们进山谷那晚也睡得特别久,左右耽搁不了多少活,想睡就睡吧。” 这些日子,丈夫要照顾家里,又要分担族里的活,人瘦了一大圈,说不心疼是假的,她把碗给菊花,“牛骨汤已经炖好了,喝了就干活去吧。” 菊花盛了一大碗飘着油珠的汤,嘴角咧起了褶子,“是啊,等房屋建成,地开出来种上庄稼咱就能松口气了。” 汉子们陆陆续续起床,活都安排好了,他们就着汤嚼完菽乳饼就自顾扛着锄头干活去了。 梨花肚子不饿,要了半竹筒汤,山谷温度不高,一天过去,竹筒没有异味儿,她喝了一口汤,找老太太的身影,“我阿奶呢?” “溪边洗衣服呢。”小吴氏负责递碗,解释道,“三婶说山谷潮湿,汗湿的衣服不尽早洗出来晾着会发霉,所以醒来就抱着衣服往溪边去了。” 树木交错,梨花踮起脚仍看不到溪边的情景,问小吴氏,“四奶奶呢?” 小吴氏往朝北望了望,“带着孩子们砍竹子去了,族里孩子多,怕他们掉下悬崖,她说编竹篱笆将缺口堵住。” 老吴氏闲不住,在家就从早忙到晚,这一路跟老太太较劲,卯足劲搓草编草鞋,其他家的草鞋破了没有换的,而她家除了孩子都有备用的鞋子。 想着,她心疼婆婆道,“三娘,得空了你劝你四奶奶别忧心,咱们这么多人,什么事都能做好的。” “还有灶间的活也不用她盯着了。” 梨花给让几个老太太监督她们煮饭分饭,初始她们估不准量,慢慢就有数了,饼多少,饭多少,汤多少,没有惹出过怨言,小吴氏自认做得不错,说道,“现在安稳了,我只盼她身体无恙,多活几年。” “我会跟四奶奶说的。” 老吴氏要强,丢不下手里的活,这点和老太太很像,明明儿媳能做的事,总怕儿媳做不好,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她先去找老吴氏。 竹子已经砍好了,她正握着刀剔竹叶,动作认真,但时不时会抬头瞄两眼竹林里抓虫子的孩子,“跑慢点,别绊着了,多田,你看着他们,不能让他们往缺口跑啊” 说话时,手里的刀并没停。 村里的男女都会这种削竹篾编篱笆,这玩意简单,不需要技巧,梨花踩上绿竹,喊了声四奶奶。 老吴氏抬起眸,浑浊的眼不像前几日急躁,眼里满是慈祥,“你怎么来了?” “四爷爷怕你累着,让你回去呢。” 老吴氏怔住,“你四爷爷又说话了?” 老伴儿的嗓音不像出村那会清晰,发音时,喉咙像堵了许多小石头,声音钝钝的,许是察觉自己声音不好听,老伴儿并不怎么说话。 梨花走上前,屈膝蹲下,“对啊,堂奶奶和山英婆都受了伤,四爷爷担心你。” 进山的路不好走,加上那会焦急逃命,她在树上撞了好几下,手臂小腿也被藤蔓划伤了,不过老吴氏能忍,安慰梨花道,“你和他说我没事。” 儿子和侄子要挖石梯,挖地基,要砍树要劈木头,不忙个两三月怕是没得歇,编篱笆这种事就不麻烦他们了,老吴氏看着面前的梨花,“你受伤了没?” “没。” 赵大壮背着她,李解举着火把,脚下的路清清楚楚的。 “那就好。”老吴氏说,“你四爷爷不定啥时能好,诸多事还得靠你。” 说着,她又往竹林瞥了眼,确认孩子们安全才继续说道,“我瞧不起你阿耶无所事事,但不得不承认,他把你教得很好,你四爷爷经常夸你呢。” 夸之余还忍不住惋惜,惋惜梨花不是男儿,否则赵家会成为青葵县的名门望族。 她没读过书,不懂什么是名门望族,但老伴儿对梨花赞不绝口,必是极其信任她的,“四奶奶年纪大了,但手脚还能动,哪儿需要四奶奶帮忙的尽管说。” 说到这,不忘踩一脚自家嫂子,“四奶奶不像你阿奶,整天板着个脸使唤你大伯他们。” 梨花忍俊不禁,“我阿奶很勤快的,这一路,又缝衣服又缝口鼻巾” 老吴氏撇嘴,“不就想显摆她的针线活吗?不是我吹牛,我要像她悠闲,我的针线活肯定比她好。” “”妯娌两的关系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善的,梨花揭过这个话题,轻声细语道,“过两日我就请曾爷爷过来帮忙量地基尺寸,四奶奶你看你喜欢哪块地,到时先划你们的。” 想到即将有自己的房屋,老吴氏喜不自胜,指着竹林旁边的地说,“那块怎么样?” “成。” 为避免造成哄抢地基的画面,吃过晚饭,梨花就召集大家谈话,往日族里议事是去祠堂,有且只有当家人去,梨花不是这样,她让大家围成圈坐着,她站在中间,身侧是烧得旺的火堆。 “四爷爷为族里操碎了心,建屋的地由他家先选”她指着夜风里啪啪作响的竹林,“四奶奶选了竹林旁当中的地,前后还有位置,大家可以选” 梨花停顿了下,徐徐道,“总共十六户,每户人家选一个地儿,若有重合的,抓阄决定” 几个老太太坐在最里侧,火光照得她们眉眼生亮,老太太率先开口,“我选那边” 她指着小溪方向,“有两棵桃树的那边” 桃树是她们从外面移栽进来的,离小溪十来米距离,在竹林的西南边,梨花点头,“成,我家建在那儿。” 然后是二堂爷,族里就他跟老村长两兄弟了,他要挨着老村长,接着是老秦氏和山英婆,两家人选了更南的位置,估计想跟亲家住近一点。 每户的选择不同,没有出现重合的事儿,选地的事儿落定,接下来就是建屋了。 她挑了十五个憨厚老实的人向曾老头学手艺,十六家的屋子就交给他们,对此,老太太频频向梨花眨眼睛,偷偷指赵广昌,这世道,有手艺的人都不会混得差,纵使老太太不满长子的种种行径,可妯娌家的三壮在其中,她怕被老吴氏比了下去,只能便宜长子。 对此,梨花视若无睹,等人散了后,老太太不高兴了,睡觉时,翻来覆去的踢衣服。 夜间凉,老太太身上盖着衣 服,她一踢,梨花就得替她盖。 几次后,老太太闷闷不乐的开口,“三娘,你怎么这样啊,你大伯再气人,毕竟是咱家的人,你让他学门手艺,将来能帮咱干活不是?” 竹席铺在树下,月光倾泻下来,影影绰绰的,梨花望着头顶摇曳的树叶,瞌睡渐起,却也耐心解释,“大伯学了不就意味着元家学了?” 晚饭前,她特意去了趟曾家请曾老头教叔伯们怎么挖地基和建屋子,并给了半斗米作为报酬,因她昨天去过,今天再去没有惹人注意,报酬这事也只有她和曾家知道。 她不说是不想小溪对面的其他几家知道。 一家人尚且有不一样的心思,何况不是一家人了,那几家明面看着和睦,实则关系怎么样还得往后看。 感觉老太太没了声,梨花继续道,“哪怕大伯不教元家,元家让大伯帮忙起屋子他还能拒绝?” 想到这个老太太就来气,“算了,不让他去,那你二伯呢?” “二伯惯会阳奉阴违,学手艺的时候偷奸耍滑怎么办?”梨花提了提身上的帷帐,慢慢闭上眼,“其他事也就罢了,屋子可马虎不得。” 老太太更气,“你说咱家人也不少,咋就没有能扶上墙的呢?” 好像把老三也骂了,老太太改口道,“好在你阿耶不像他们。” 第72章 072新年快乐祝大家年富一年 梨花猜到她会这般说,笑道,“阿耶性子随您” 老太太高兴,笑逐颜开的说,“可不是吗?你阿耶实诚,钱花到哪儿都会与我交个底,知道我爱吃软和的食物,到哪儿都不忘给我买点回家,你大伯他们呢?整天只顾着自己,哪儿会管我喜欢什么?” 族人眼里,老三不学无术还败家,但在她眼里,老三是极其孝顺的娃儿。 提到赵广安,她的语气温柔下来,“外人都说阿奶骄纵你阿耶,殊不知换成她们,没准更偏心” 这话不是胡说,赵广安和赵广昌差好几岁,赵广昌叛逆时,赵广安恰好是爱撒娇的年纪,肯定更讨人欢心,哪怕他混账了两年,但那时阿翁过世,孤独的老太太心无所依,就赵广安对她嘘寒问暖,所以自然宠他。 更重要的是,赵广安不撒谎,有啥都跟老太太说,比起另外两个遮遮掩掩的儿子,老太太没道理不喜欢他。 梨花说,“外人不知晓咱家的情况” “是啊,你阿耶太洒脱,无论那些人说得多难听他都不辩解。”老太太哼哼,“你大伯他们就没这个心性,谁要背后说他坏话,他能记恨你一辈子。”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即使赵广安臭名远扬,老太太看他哪儿都好,离得不远的老吴氏竟有点怀疑自己对侄子的态度了,问边上睡着的儿媳,“广安真这般好?” 小吴氏快睡着了,听到这话,眼皮动了下,“好吧,否则怎么教得出三娘这样的姑娘?” 毕竟,梨花是赵广安一手带大的。 老吴氏沉默,是啊,赵广安要一无是处,不可能教出如此聪慧过人的孩子,可赵广安斗鸡败家是不争的事实,想到什么,老吴氏灵光一闪,晃着儿媳胳膊小声道,“你说,会不会是广安的长处就是教孩子啊?” 小吴氏脑袋昏昏沉沉的,声音难掩疲惫,“或许吧。” “那让他们教教四郎他们如何?” 他进门三年不到就生了两个儿子,而先嫁过来的老太太好几年才怀上,是以大壮比赵广昌大,长孙也在两年前成了亲,只是大房还没孙子,而长孙脾性已经长成不好改,因此选择几岁大的娃更合适。 小吴氏翻身,抬眉看了眼婆婆,迟疑道,“堂弟怕是不乐意。” “为何?” “堂弟喜欢女娃啊。” 赵广安有儿有女却偏爱梨花,必是重女轻男的人,如何会教男娃? 老吴氏恍然大悟,“那让宝珠她们跟着他学?” 小吴氏觉得悬,赵广安性子散漫,做事想一出是一出的,梨花能有现在的性情,多半是说书先生的缘故,宝珠是她差点死掉生下来的,可不敢随意让外人来教。 她说,“堂弟忙得很,怕是没空。” 老吴氏不以为然,“他整天瞎晃悠,没看他忙啊。” 都知他是个游手好闲的,没人指望他干多少活,他只要照顾好牛,不给大家伙添乱就成,教孩子对他来说简单得很,她道,“明天我和他说说,他要是答应,宝珠几姐妹都去。” 夜里安静,周围人的呼吸声清晰入耳,老吴氏怕她们听去然后捷足先登,当即翻身坐起,“不行,我现在就找他说去。” 起身时,忽然有两张脸凑过来,高凸的颧骨黝黑的眼,吓得老吴氏差点尖叫出声,嗓门不自觉提高了,“干啥啊?” 老秦氏讪讪一笑,“四嫂子,能不能让广安教孩子的时候捎上我家小宛她们啊?” 虽说不教男娃,但女娃能独当一面也是好的。 山英婆连连点头,一脸‘我家女娃也需要赵广安教’的表情,老吴氏蹙眉,“自己找广安说去。” 老秦氏嘴角堆笑的讨好道,“你是他亲婶子,你开口的话他不会拒绝,我和山英就不同了,我两和他隔了一层,他不会卖我两面子。” 再就是没怎么跟赵广安打过交道,平日在地里干活聊起这个侄子满是鄙夷,现在求上去,他肯定不答应。 “四嫂子,来日我家小宛出人头地绝不会忘了你这个堂奶奶的。” 山英婆继续点头。 老吴氏不是那么好哄的,小宛不过五六岁,等她长大,自己早躺土里去了,她道,“广安事儿多,突然要他教这么多女娃他肯定教不过来。” “你先问问他呗。” 其实找老太太说这事就成,广安孝顺,若老太太点了头,广安势必会办成这事,偏偏以前骂广安骂得太狠了,这会儿找人家帮忙,肯定遭老太太唾弃。 而赵广安打小不记仇,找他更轻松些。 老吴氏蹑手蹑脚的走向男子们睡觉的地儿,找了一圈也没找着赵广安,一问,说是看牛去了。 这儿到入口要走一会儿,她怕蛇虫钻出来,回去拉上老秦氏做伴儿。 石梯已经挖出了明显的痕迹,梯面不是很平整,今晚守夜的是赵三壮和赵青山,许是累狠了,两人抱着锄头,脑袋一点一点的,丝毫没注意到走近的她。 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老三。” 赵三壮立刻抬起脑袋,露出警惕之色,见是自家老娘,神色缓和下来,“娘,你怎么来了?” “广安在上头?”老吴氏仰望了眼,“上面风大,广安冻着了怎么办?” 老娘怎么关心起堂弟来?赵三壮拍拍头,“娘刚刚说什么?” “上头冷不冷?广安会不会着凉啊?” 没听错,她当真在担忧堂弟,赵三壮蹭的站起,拿锄头对着老吴氏,喊身边的赵青山,“堂兄,咱好像撞鬼了。” 赵青山迟钝的举起锄头,戒备的盯着面前惧冷的老吴氏,“滚!” “”老吴氏嘴角抽了抽,踹自家儿子,“什么撞鬼,看清楚我是谁!” 赵三壮用力的闭上眼又睁开,花白的头发,瘦长的脸蛋,打满补丁的衣服,确实是他亲娘无疑,他纳闷,“娘,你也是,好好的关心堂弟作甚?” 他娘最瞧不起堂弟那样的人,扬言他要是学赵广安非打断他的腿不可,是故她不可能主动问起堂弟。 老吴氏不爽,“我做婶子的关心侄子两句怎么了?” 赵三壮直言,“太怪了。” “”老吴氏忍不住又踹他一脚,这话传到广安耳朵里不得多想啊?儿子咋这么气人呢? 赵三壮挨了两脚也不喊疼,而是问,“娘你找堂弟干什么?” 老吴氏没个好气,“还不是为了你。” 三个儿子,就三壮媳妇生的闺女最多,不教得大方得体找不到婆家怎么办? 赵三壮云里雾里,老吴氏没指望他体谅自己的心思,抓着绳子,慢慢往上走,“广安啊,在吗?” 不同于跟儿子说话的严肃,声音细细的,怕吓到人似的。 赵三壮再度怀疑自己撞鬼了,抵了抵赵青山胳膊,“堂兄,这是我娘吧?” “嗯。”赵青山奇怪堂婶怎么转性了,眼神询问自家老娘,后者朝他摇头,“待会就知道了。” 初到山谷,几头牛略显不安,赵广安怕它们不小心摔下去,便跟刘二守在这儿,听到底下有人喊,探头瞅了眼,借着山石间插着的火把,看清楚了人,“四婶,你怎么来了?” “四婶来看看你。”老吴氏往日只觉得这个侄子败家,现在一瞧,五官周正眉眼清朗,俊得像画里出来的人,她哎哟一声,“广安长得可真好看。” “???”赵广安疑惑,侧目跟刘二比口型,“我不会撞鬼了吧?” 从小到大,四婶没少骂他,有时他赶车走出去老远都还能听到她说他是好田里长出的歪苗,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夸他? 刘二也迷糊,“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将赵广安认成赵广昌了? 赵广安觉得是,朝老吴氏道,“四婶,我大兄回去睡觉了,不在这儿。” 老吴氏怕摔着,走得很慢,“我找你的。” “找我?”赵广安更觉疑惑,问扛着锄头的赵三壮,“四婶找我何事?” 赵三壮摇头,他要知道就不会觉得撞鬼了。 附近没有多余的人,老吴氏不卖关子了,开门见山地说,“我越看三娘越喜欢,恨不得她是我亲孙女” 赵广安眉头紧皱,这番话他可不陌生,他和王家二郎交好那阵,王家二郎有意与他结亲,每次看到梨花就说‘三娘要是我闺女多好啊,赵三郎,让三娘嫁到我家吧,我保证待她如亲闺女’。 四婶莫不是也想 赵广安打断她,“四婶,三娘可是你侄孙女。” 同族不能结亲,否则生的娃会不好,西边那些同族通婚的部落都没好下场,官府也明令禁止这么做,记得不错的话,去年里正还挨个村子的巡视过 老吴氏没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舍不得梨花,特意指明两家关系。 “是啊,三娘要是我孙女,我睡着都会笑醒。” 这话一出,赵广安认定老吴氏为梨花的亲事来的,脸色变了变,“四婶,你要不问问四叔吧。” 四叔是村长,懂得轻重。 老吴氏会错了意思,只当他觉得老伴儿不同意,说道,“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你堂兄他们这辈子就这样了,我和你四叔能盼的就是宝珠过得更好。” 咋又和宝珠扯上关系了?难道想让宝珠跟书墨 赵广安甩甩头,“四婶,去年里正进村巡视你不是在吗?” 怎么还会说出这种话?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后面的老秦氏急了,“广安,同里正没关系,我两看你把闺女教得好,想让你教教宝珠她们。” “啊?”赵广安惊讶地张大嘴。 见他吃惊,老秦氏又说了一遍,赵广安看着老吴氏,“四婶来就是为说这事?” 还有两步就到了,老吴氏没有回话,而是爬上去站稳后才气喘吁吁的说,“对啊,三娘有勇有谋,族里姑娘都像她的话是族里的福气” 这话赵广安爱听,“三娘是比其他姑娘显得稳重,四婶,不是我吹牛,三娘遇事就没怕过。” 无论是倒在路边的尸骨,还是密密麻麻的苍蝇蚊虫,她淡定自若得很。 便是益州官兵面前她亦临危不惧稳如泰山。 搁以往,面对他夸女儿的行径,老吴氏铁定要翻白眼的,此刻有求于人,欣然点头道,“就是看了她这一路的表现我们才想着让你教教其他女娃。” 这是对他的极度认可啊,赵广安笑出了眼褶子。 老吴氏问,“你觉得呢?” 赵广安不好意思的挠头,“我倒是没问题,就怕堂兄他们不放心。” 族里人怎么看他的他知道,这话光她们表态不行,还得堂兄点头。 “得你教导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放心。”老吴氏激动地搓手,“那我明个儿让她们来找你?” 赵广安拍拍旁边的石墩,示意老吴氏坐着说,“不急,有些话得先和您说说。” 老吴氏坐下,“啥话?” “我常带三娘去茶馆你是知道的。” 这事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为此老吴氏经常骂他毁了梨花,哪有女娃天天泡茶馆的?将来长大了想嫁人都难。 哪晓得没多久梨花就跟王秀才的长子订了娃娃亲,再看梨花,不卑不亢进退有度,老吴氏不得不承认自己浅薄看走了眼,顺着他的话道,“四婶知道,眼下比不得以前,你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四婶相信你。” “成,你明天带她们来给我认认。” 四房女娃多,赵广安认不全,何况还有老秦氏家的,赵广安说,“教不好不能怪我啊。” “不会。” 接下来事情多的是,哪怕赵广安什么都不教,看着她们也好。 赵广安应得爽快,上来准备听听发生何事的赵三壮心里不舒坦,待老吴氏下去后才拉着她的手说,“他当年在学堂就不好好读书,要他教娃不是把娃往坑里推吗?” 老吴氏心情正好,没有踹人,却也黑了脸,“什么往坑里推?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赵三壮不知她哪根筋搭错了,天亮换人后,急吼吼的回去找他大兄问问。 彼时朝阳初升,霞光笼罩,所有人都蹲在溪边洗漱,尤其是那群高矮不一的小姑娘,一个个仰起头,任由大人抓着棉巾往脸上反复擦。 溪水清凉,小姑娘们不受控制的缩脖子,他家三个女娃,最小的不过两岁,沾到冷水,哇哇大哭。 他赶紧跑过去抱起孩子,“这么冷,生病怎么办?” 孩子冷不丁被抱走,他媳妇的巾子落了空,见是他,笑眯眯解释道,“堂弟是个讲究人,她要是脏着脸去,堂弟恐怕不会搭理她。” 昨晚婆婆回来就叮嘱她务必将几个孩子收拾干净了,要不是釜里熬着汤,她还想烧水给闺女洗个澡呢。 说到这事赵三壮就费解不已,“你说娘怎么想的?堂弟要有这能耐,当年能把夫子气得半死?能被两个兄长追着打?” “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嘛,你看他自打做了爹可还荒唐过?” “抱着几个月大的女娃去茶馆还不荒唐?” “哪儿就荒唐了?我要有钱,我也天天带着娃去茶馆听书。” “”赵三壮难以置信,“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赵广安每年花在茶馆的钱比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还多,她痛心不已,说她要有那么多钱,全部买成田地,多的给儿子做彩礼,才多久这就变了? “以前是我眼拙,现在不同了,族里人都惦记着把姑娘送给堂弟教导,咱再不上道,拖累的是咱闺女。” 强势的给小女儿洗了脸,立刻给她们梳头,随即整理衣衫,动作行云流水,颇有走亲戚的势头,其他人家也是如此,赵三壮觉得邪门,赶在赵大壮他们去入口前说上了话。 关于这事,赵大壮没想那么多,“左右堂弟干不了重活,照看孩子挺好的。” “可他教坏了娃怎么办?” “不是有我们吗?教坏了拧过来便是。” 他已经和老吴氏争论过此事了,奈何老吴氏铁了心,他便由着她去了,“你先吃饭,吃完饭回去睡觉” 锄头凿石头的声音砰砰砰的传遍整个山谷,更别说还有伐木的声响,赵三壮哪儿睡得着?简单吃完早饭就去找赵广安,想看看他怎么教孩子。 赵广安仍守着那几头牛,他上去时,他正指着面前的两排小姑娘挨个喊她们的名字。 十岁的女娃要帮着干活,所以来的是几岁大的,他记性似乎不好,指着一个灰色衣服外披着树叶衣的姑娘喊喜妹,小姑娘捂着嘴偷笑,“堂叔,我是招娣,喜妹是她。” 赵广安嘿嘿一笑,“对对对,我记错了。” 赵三壮:“” 这样的人真能教好孩子? 赵广安磕磕绊绊喊了遍人,然后指着牛屁股后面的几坨粪,“先捡牛 粪吧。” “” 牛粪臭得很,他竟让孩子们做这事,赵三壮愤怒不已,“你就这样教的?” 冷不丁听到人声,赵广安吓了一跳,见是赵三壮,解释道,“牛粪既能做肥,晒干了还能当柴烧,三娘跟着我也是要做这事的。” 赵三壮不信。 赵广安被瞪得心虚,他承认撒谎了,却也是没办法的事,牛粪又臭又招蚊蝇,不清理出来,遭罪的是他和刘二。 想到这,他挺直腰板,“不信你问三娘去。” 闺女心里向着他,必不会说漏嘴。 就在赵三壮犹豫要不要回去时,一个小姑娘走到牛粪前,直接弯腰把牛粪捡起放萝筐里,其他人见状,蜂拥而上,“我来捡,我来捡。” 赵广安得意的朝赵三壮瞥了眼。 眼神落在赵三壮眼里,只觉得他在挑衅自己,当即要把自家三个姑娘抱回去,挖石梯的赵大壮看到了,皱眉,“干什么呢?” “我”赵三壮有点怕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倒是他闺女心疼他,安慰道,“阿耶,我也想像三娘那样厉害,我就待在堂叔身边哪儿也不去。” 来之前她娘就嘱咐过了,除了睡觉如厕,不得离赵广安两米远。 这世道已经乱了,女子想活下去,要像三娘那般聪慧坚韧,她必须学。 赵三壮愣住。 宝菊摇他胳膊,“阿耶别担心我们。” 赵广安道,“看宝菊多懂事,都是赵家人,我还能害她们不成?” 梨花自幼跟着他都没长歪,何况这些侄女了,赵广安道,“你守了一晚也累了,快回去歇息吧。” 女儿都这样说了,赵三壮自然不会强求,离去时,不自在的看了赵广安一眼,“堂弟,宝菊她们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尽管和我说。” 千万别打她们。 赵广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挥手道,“放心,我不打人的。” 打人就意味着生气,又不是他的孩子,他气什么? 等牛粪捡完,他领她们去溪边洗手,完了教她们认牛草,“若是以前,我能带你们去茶馆见见世面,现在没机会了,咱就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山谷凉爽,牛消退的食欲通通回来了,不扯些牛草备着,牛饿肚子了怎么办? 他找了五个背篓给她们装牛草,“背篓装满就四五个人抬到咱的地晾着” 清晨的草沾了露水,牛吃后会拉肚子,必须晾干水分。 她们忙碌时,他想去找梨花说说话,哪晓得刚走两步,顿时唰唰唰的脚步向他靠拢。 他纳闷,“咋了?” “堂叔,我奶说了,你到哪儿我们就到哪儿。” “我阿娘也这么说的。” “” 这跟找了一群小鬼监督他有什么区别?他后悔了,朝溪边洗碗筷的小吴氏喊,“堂嫂,能不能把孩子领回去啊” 小吴氏笑了笑,“堂弟,你就辛苦一下啊,等她们长大会感激你的。” 谁要她们感激了?他现在想跟闺女说说悄悄话,这群人跟着还怎么让他开口? “我给她们安排了活,可她们不干啊”他苦着一张脸,“一直守着我像什么话?” 小吴氏知他不喜拘束,但不是没办法吗?想当初,梨花就是这么跟在他身边的,她说,“你福气厚,她们想吸吸福气而已,堂弟要是不喜欢,忍忍?” 忍忍?这是人话吗?他道,“我如厕呢。” 男女有别,小吴氏道,“那她们去茅厕外边等着如何?” “”赵广安悔得肠子都青了,简直头脑发热才应下此事,他朝树丛瞅了瞅,想念女儿的紧,“三娘呢?” “她看着三弟他们学手艺呢。” 第73章 073红红火火新年快乐 天蒙蒙亮曾老头就来了,梨花先带他看位置,其中有两处的土壤不适合建房重新调了位置,然后吃过早饭就开始忙了。 先挖老村长家的地基,曾老头边丈量尺寸边告诉大家要挖的深度,“咱没有凿石的工具,便往里填碎石,然后往里倒石沙铺平。” 木屋的要求是耐潮,碎石搭的地基终究比土壤好,曾老头说,“要想屋子结实,就去外面运石块,山谷出去往南走上两天有个石场,那儿石头多。” 外头乱糟糟的,谁想出去?梨花说,“有碎石做地基已经很不错了,就这样吧。” 曾家的地基用的也是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只是他们来的早,选的大石,随着孙家他们搬进来,山谷里的大石已经没了,他道,“也是,反正等外头太平咱就出去了,来回跑反而碍事。” 草已经除了,剩几株构树没有砍,梨花招来几个妇人,她们砍树,其他人开始挖地。 赵家共几十把锄头,挖地并不费事,而且除了梨花点名的人,其他人也扛着锄头过来帮忙。 地基挖了一天,捡石铺石花了三天,这三天,妇人们已经把四周的草弄得干干净净的,砍回来的树也剔得光秃秃的搁在地基上晒着。 为避免碎石缝隙大往下凹陷,地基需反复碾压,每晚睡觉前,赵大壮他们都会推着装棺材的板车在上面走。 轮到梨花家时,每铺一层石头,赵广安就领着女娃往缝隙里倒碾碎的石子,慢工出细活,她家的地基花了整整六天,其他人家看他细致,厚着脸皮同他商量,“堂弟,我家明个儿也铺石子了,你能不能来帮忙啊?” “怕是不行。”离动工已经过了十几天,入口的石梯已经挖出来了,几头牛牵下来拴在溪水边的,赵广安时不时就会去瞄上两眼,“我得放牛呢。” “不是有宝珠她们吗?” “我一走,她们不干活的。”赵广安不是埋怨的语气,反倒极为甜蜜,“她们离不得我。” 这话颇为得瑟,却也是事实,刚开始,有些爹娘害怕他把孩子教坏了,孩子一回来就问她们一天干了啥,孩子口齿清晰的回答说捡牛粪,扯牛草,给牛拍牛蝇,连续几天都是正经事,爹娘就放了心。 请他帮忙的是老秦氏,她两个孙女也在‘离不开’赵广安的行列,不知赵广安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孩子勤快是勤快了,但只听赵广安的,仿佛赵广安是她亲爹似的。 连外孙女也是如此。 老秦氏心情复杂,“我给你放牛怎么样?” 碍于她们年纪大,梨花没有派活儿给她们,所以她是有空的。 “不行。”赵广安毫不犹豫的拒绝,“我喜欢放牛。” 一开始,他答应四婶教孩子是虚荣心作祟,慢慢的,他喜欢同孩子们一起,她们缠人归缠人,有活是真干,他只需在旁边动动嘴皮子就行,别提多悠闲了,可不想丢掉这门好差事。 “堂婶,你亲家不是在吗?请他们过来啊” 明家也在挖地基,但她们要等赵家休息时才能借到锄头,因此一直晚上干活白天睡觉,这会儿估计没起呢,老秦氏说,“他们自己的地基还没挖完呢。” 那几家商量着合伙建房,真动工时,夏家嫌明四动作慢,撇下了明家。 明家找不到劳壮力,老方氏自己干,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老秦氏补充,“他们还指望我过去帮忙呢。” 老方氏提过好几回了,都被老秦氏岔开了话,族里的活已经够多了,真累出病来,族里和她们断亲怎么办?她和女儿说了,帮明家不是不行,不过要等族里的事忙完再说。 赵广安不怎么关注明家的动向,耸肩,“那就没办法了。” 这时,山英婆端着洗衣盆走了过来,“广安,他们说山里有皂角树,你去摘些皂角回来?” 赵广安瞠目,反手指着自己,“我?”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去哪儿给她摘皂角?何 况他娘都没让他干活,她一个堂婶凭什么说这话? 赵广安虚起眼打量她,“堂婶,你不是想让我去死吧?” 这些天,天天都有人在山上吆喝想入谷,他这一出去,岂不给了那些人可趁之机?赵广安道,“我哪儿得罪你了?竟让你如此对我?” 他一急,嗓门就大,加之没有树木遮掩,声音传得更远,盯着汉子们挖地基的梨花看过来,“阿耶,出啥事了?” 山英婆当即要捂他的嘴,可赵广安敏捷的躲开,“你山英婆婆要我去山里摘皂角。” “山里危险,不能出去。” 看吧,几岁大的小姑娘都看得明白的事,山英婆几十岁了也不懂,赵广安回道,“我不去,我要去了,宝珠她们肯定跟着,那我不是害人吗?” 对于他教孩子这事至今没找着机会和闺女唠唠,现在有些憋不住了,“三娘,你忙不?我脚好像踢着石子了,疼得慌。” 进谷后他就换了草鞋,梨花说靴子坏得快,必须学着穿草鞋,眼下不用一天走几十里,让脚慢慢适应草鞋的粗糙正合适,所以他就一直穿草鞋。 像梨花说的,鞋子粗糙,有点磨脚,但问题不大,唯独几根拇指露在外面,动不动就会磕着破皮。 “我瞧瞧。”梨花刚抬脚,就看宝珠有眼力的走向他,然后伸手扶他,他躲开了,“三娘,你来。” 侄女敬重他这个堂叔是好事,然而他有话和女儿说,“宝珠,你快去忙你的,这事给三娘做。” “阿奶让我孝顺你。” 老吴氏对孙女的改变非常满意,天天耳提面命的叮嘱她们要像梨花对赵广安那样孝顺他,宝珠听进去了,所以才想搀扶他。 每到这时就是赵广安想撂担子的时候,他忍了忍,“你有孝心就行,堂叔许久没和三娘说过话了,想和她聊聊天。” “哦。”宝珠垂下手,往旁边挪了两米,“堂叔,我在这儿,你不舒服的话记得喊我啊。” 不敢相信这是老吴氏家的人,要知道,老吴氏仗着自己的是亲婶子,只要看到赵广安赶牛车经过就骂他败家,声称赵广安若是她生的,直接扔河里淹死,这样喜恶分明的人,养出的孙女竟对赵广安百依百顺。 老秦氏揉揉自己的眼,“宝珠?你是宝珠吧?” 话音刚落,就见自家孙女挨着宝珠站定,甜滋滋的喊赵广安,“堂叔,你喊我,我也会帮你的。” “” 邪了个大门! 赵广安笑着点头,“成。” 很快,女娃们像苍蝇闻着味儿似的涌过来,也不往前凑,就在那儿站着,阳光落在她们头顶,度上了一层落魄又圣洁的光辉,别说老秦氏,山英婆也看愣了眼,嘀咕道,“咱不会给他养的娃吧?” 女娃要比男娃安静点,但这般井然有序极为少见,老秦氏看过赵广安使唤她们干活,却不想她们听话到如此恐怕得程度,就是家养的鸡还有往院外跑的时候,这群人是一点不乱动。 梨花过来查看他的脚,赵广安不停的眨眼睛,极小声的说,“我没事,三娘,你看她们多听我的话。” 这事梨花当晚就知道了,老吴氏从那边回来,堂婶们齐齐围过去巴结,弄得老太太很不满,直言儿子是他的,那些人不巴结她这个亲娘,而是巴结个外人,她想让赵广安拒绝来着。 梨花劝她算了,赵广安做不了重活,农活也不擅长,若是能教好孩子,也算在族里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她说,“阿耶做得很好,若是连堂弟他们一起教就更好了。” 料想女儿会夸赞自己,赵广安拍着胸脯道,“那有何难,待会我就同你四奶奶说去。” 老村长曾感叹族里若有个像她这样的男娃会何等的好,所以赵广安一提,老吴氏想也没想就点了头,她一点头,其他人家立刻把儿子孙子叫到赵广安跟前来。 认女娃时,女娃们特意清洗过,脸蛋干干净净的,男娃就差多了,脸脏就算了,头发毛毛躁躁的,衣服也破了许多口子,乍眼瞧着,好几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认了四五遍也喊不出名字,索性让大家依照年龄顺序站好,然后从阿一阿二开始排名。 赵多田站在最左边,对于阿一这个称呼,他有些别扭,“堂叔,我在族里排二十八” “记不住。”这么多张脸让赵广安恍惚回到学堂读书识字的时候,密密麻麻的字看着长得差不多,根本记不住,他说,“往后就按我说的来,阿一你最大,往后要最积极知道吗?” 赵多田已经晓事了,出来前,提起这个堂叔,羡慕有,鄙视有,但自打三娘花钱治好了他娘的病,对三房他只有感激,辩驳无效,他便接受下来,“好。” 男娃不像女娃好教,赵广安让他们捡石子,好多人偷懒,赵广安吼一声,他们能老实一会儿,也就一会儿,一会儿后,人又不知道哪儿去了。 赵广安受不了,跑去跟梨花诉苦,“你堂弟他们太调皮了。” 他身后站着一群小姑娘,闻言,齐齐点头,甚至给他出主意,“堂叔,你得掰根树枝拿着,他们不听话就打他们,我奶说了,你随便打,她不心疼的。” 别说,赵广安火气来了还真想打人,这种冲动是从前没有过的,他有点害怕,跟闺女说,“你说阿耶会不会变成你大伯那样的人啊?” 书砚淘气那会没少挨打,每次看到赵广昌挥荆条,他身上就疼得慌,他发誓不打小孩的。 “不会的。”梨花回答得斩钉截铁,“阿耶你秉直良善,比大伯强多了。” 当着侄女们的面,赵广安不好说他刚刚差点揍人了,只得叹气,“哎,也不知哪天是头。” “堂弟们不听话,你叫叔伯们收拾他们,收拾几顿他们自然而然就老实了。” 这倒是个主意,赵广安抑郁一扫而光,回去就找堂兄们告状去了,然后接下来半天,山谷时不时就会响起孩子们嘹亮的哭声,有时会持续许久,弄得逃进山的人忌惮不已。 “他们不会在煮孩子吧?” 岭南人造反,蜗居一族的首领带着族人闯进戎州,见人杀人,见村烧村,极其凶残,他们跋山涉水来到戎州,本以为有了庇佑,哪晓得戎州节度使东去,现在驻扎在戎州的是益州兵,益州大肆征兵,未征到的人往南赶,手段不输岭南部落,他们实在走投无路才到山里来。 不曾想这群人竟也如此残暴。 顿时,人们面如死灰。 赵青牛刚揍了儿子一顿,身后突然咚的一声,紧接着,嗷嗷大哭的儿子尖叫起来,“人,人,死人。” 他回头一瞧,几米远外躺着个人,像 戎州兵射杀的难民那般,眼睛鼓得大大的,血流了一地,听到声音的人也跑了过来,“哪儿来的人?” 赵青牛指着山上,“上面掉下来的。” 倏地,山上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嚎,“二兄,你死了我们咋办啊?” 外面血流成河,根本没有普通人的生存之地,现在兄长又跳山自尽,他还活着有什么用?爹娘妻儿皆死,他纵使活着怕也不能为他们报仇了 山顶的哭声戛然而止,下一刻,又是咚的一声。 又一具尸体摔在地上。 围过来的人惊呆了,“怎怎么回事?” 进不来也不至于寻死啊,大家心里闷闷的,赶紧去寻梨花,梨花过来瞅了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挖个地埋了吧。” 照记忆里的时间,合寙族已经进了戎州地界,那些人没带粮饷却能霸占戎州,可见何等凶残,梨花说,“我和曾爷爷说过了,往后无论谁来都不得进谷。” 因不了解小溪对面那几家人的品行,她安排了族里人看守石壁门,这样谁来她都知道。 赵青牛叹道,“世道逼人去死啊。” 试想,要不是他们跑得快,老实待在村里的话,日子恐怕也这般艰难,“也不知外面怎么样了?” “人都跑到这儿来自尽,外面的情形可想而知。” 第74章 074其乐融融新屋建成 血腥味渐渐散开,仿佛又回到连夜赶路的日子,赵青牛心里不适,呵斥吓傻眼的儿子,“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到山谷外面去!” 男孩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那两具尸体,“阿…阿耶,动,他在动。” 他磕磕绊绊说完,转身就跑,赵青牛抓不住他,回头望向血泊里的人。 后掉下来的男子面容藏在蓬松的黑发里,那只乌漆麻黑的手缓缓收紧,的确没有死透。 他问梨花,“现在怎么办?” 人没死就挖坑埋了不好吧?梨花张望了眼,指着竹林深处说,“先挖坑。” 从这么高的山掉下来肯定活不了,挖地基的汉子们扛着锄头长吁短叹的往竹林走,议论道,“都逃到山里来了怎么还寻死呢?” “看年纪,他该是有妻儿的人,跳下来后,上面静悄悄的,妻儿怕是早死了,既然这样,自己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也是,换成我多半也不想活了,三娘,将他们埋在何处比较好?” 村里人修坟都会请风水先生瞧瞧,族里没人懂这些,只能随便找个地。 梨花随手一指,“最东边吧。” 坑挖好,那两人已经断了气,因竹席要留着自己用,他们便抱了些藤蔓编成席子把他们裹起来,眼里有活的人则去溪边打水冲洗地上的血水,完了问梨花,“三娘,临石壁的树还没砍完,掉下来的人挂在树上安稳落地怎么办?” 好人也就罢了,就怕是穷凶极恶的坏人,这种人进谷,必定会搅得山谷鸡犬不宁。 梨花也想到了这茬,“今晚开始,各个方向安排四个人守夜,一旦发现有人掉下来,立刻通知所有人。” 白天妇人可以看着,夜里换汉子,左右地基已经挖得差不多了,待木头晒干就能动工,赵青牛接过话,“可要知会溪对面的人?” 那几家人的房屋已经建成,现在天天开荒,许是怕他们干起活太迅猛,几家人专挑树木少的地开荒,有两块地甚至已经撒上了种子。 山谷是大家的,总不能什么活都给他们。 赵青牛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周围的树虽被他们砍了建屋,但还有些细瘦的草木留着,曾老头让那几家先把挨石壁的树砍了再开荒,哪晓得有人不高兴,怀疑曾老头偏袒赵家,故意拖延他们开荒的进度。 曾老头解释过两次他们也不理睬,反倒认定曾老头没安好心,搞得氛围有些僵硬。 梨花说,“知会一声,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儿,咱们做好自己的就成。” 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段时间下来,小溪对面的那几户人家果然存在着猫腻,进山前,所有人都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心胸稍微豁达些,安定后,看曾家很快开出了地,心下羡慕,存心争个高低。 人都是这样的,遇到患难,劲儿勉强能往一处使,日子安稳后便开始琢磨些有的没的。 见小溪对面撒的种生了秧,族里人急眼了,这两日找梨花问开荒的事情,谨防大家闹起来,她说了开出来的地由她统一安排,这才让堵住了那些闲不住的人。 不知两人姓名,没有立墓碑,不过两个鼓起的坟包有些惹眼,有些心思重的人忍不住询问,“三娘,将来我们死了也埋在这儿吗?” 赵家人多,他们还是盼望能埋在祖坟,而出来时说了要重建祖坟的。 梨花道,“等房屋建成再说。” 死亡始终是个沉重的话题,哪怕死的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大家伙仍感到难过,小溪对面的人家询问怎么回事时,大家添油加醋说一通。 弄得那几家忧心不已,“这么多人往山里跑,不会打起来吧?” 重新回去挖地基的赵三壮道,“不好说。” “他们打进来怎么办?”好不容易找了个安身立命的场所,如果因为土地纷争而打起来,那几家极其不愿,“实在不行,把外面的人放进来吧。” 说这话的是倒三角眼的老太太,她家开了一小块地,几天前撒了粮种,结果施水过多,刚生出的嫩苗淹死了,为此,她和儿媳大吵一架。 她看着凶,性子却尤为软弱,最近山上的人闹着要把她们杀了,她胆战心惊辗转难眠,觉得曾老头受赵家迷惑,没有半点同情心,所以排斥外面的人。 “婶子,进山的人多了,咱贸然打开石壁门,引狼入室怎么办?” 赵三壮听曾老头说了几家的情况,知道她家差点被坏人杀了的事儿,旧事重提道,“饥荒这么久,活着走到山里的都不是善人,到时他们拿家人的命要挟你怎么办?” 这是老太太最怕的事儿,无论何时说起,脸色立刻煞白,“不是还有你们吗?” “远水救不了近火,那些人跑到山自尽,可见不想活了,如果铁了心死前拉几个垫背的,我们再多人也没办法啊?”这些话是曾老头的原话,赵三壮转述给她,“婶子,咱先过好咱的日子吧。” “哎,只能这样了啊。” 最先砍回来的树抱到山谷正中晒了十来天已经差不多了,梨花让赵广安带着孩子们把树皮剥了,再过几日就起屋。 赵广安没有怨言,就是烦孩子们太闹腾,尤其是四五岁的娃,好言好语根本听不进去,语气重了,哭哭啼啼的嚷着要找大人告状。 若是其他人赵广安自然不惧,偏偏是大房的赵漾,他怕把赵广昌招来自己挨打。 因此,梨花说话时,他捂住嘴让她拿主意。 元氏宝贝一双儿女,自然舍不得交给他管教,但耐不住手里事多,稍不留神姐弟两看不到人了,怕她们找不到人,元氏狠心把人送到他面前来。 堂侄都收了,没道理拒收亲侄子,他答应后,没和姐弟两说上话呢,赵漾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瞪他,“哼,你要是敢欺负我,我让我阿耶揍你。” 这话没大没小,赵广安没和他计较,哪晓得赵漾上了脸,时时把这话挂嘴边,只要他让赵漾干活,赵漾就梗着脖子哭要告状。 他头都大了。 好比这会儿,他和闺女说话,赵漾在边上哭。 梨花看了眼掉泪珠子的赵漾,沉思道,“让阿奶收拾他。” 姐弟两自来就怕老太太,有老太太施威,不信大伯两口子敢说什么,她道,“他捡牛粪了吗?” “没有。”赵广安道,“他也不知道像谁,只发脾气不干活。” 这点比不得书墨,书墨虽然不干活,但嘴儿甜会哄人,然后让那些堂姐们帮忙,尽管被他识破坚持让他自己动手,但两人比起来,书墨确实强一点。 书墨是邵氏带大的,跟邵氏更亲厚些,本以为会像赵漾哭,结果安安静静的。 赵广安道,“你阿弟没干过活,我让他捡牛粪,他捏着鼻子也得动手。” “他闹腾吗?” “他像你阿娘,有点心眼子,但不多。”提起儿子,赵广安如实说,“他一开始不怎么说话,熟了 后话挺多的,宝珠他们都很喜欢他。” “阿弟年纪小,你好生教他,莫让他像娘那样” 只一味的讨好别人,讨好也就罢了,偏认不清局势,赵家老太太为尊,她不讨好老太太,竟站让老太太丢脸的元氏,不怪老太太骂她是蠢货,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活该被元氏当仆人使唤。 赵广安点头,“阿耶心里有数,不求他出人头地,踏踏实实过日子就成。” 赵书墨站在赵漾身边,赵漾掉泪疙瘩,他就歪着头看,看得赵漾眼泪越来越多,凶他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我让我阿耶打你。” 赵书墨小脸满是困惑,“你为什么哭啊?” 这两天,赵漾动不动就哭,哭得前襟都湿了。 “我为什么告诉你?”赵漾吸了吸鼻子,见他还盯着自己,愤懑的掐他胳膊,“谁准你看了?” 赵书墨疼得扭起了脸,声音也变了,“我关心你啊,我是兄长,阿娘让我照顾你。” 他比赵漾大三岁,个子比他高半个头,赵漾推他,“少管我的事儿。” “我不管,回去我阿娘要着急的。”赵书墨捂着被他掐疼的地方,眼角挤出几滴泪来,“你一哭,我阿娘会难受的。” 自打有了赵漾,邵氏就爱在他耳边念叨,要他对赵漾好,他怀疑赵漾是他亲弟,不过所有人都不告诉他,他抓着衣角给赵漾擦眼泪,“别哭了。” 赵漾呲牙,“滚开。” 梨花见了,朝赵漾招手,“漾弟,过来。” 赵漾身形一僵,磨磨唧唧的不肯动,赵书墨亦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赵广安不高兴了,梨花还能吃了两人不成?他沉声道,“过来。” 赵书墨不曾看过他发火,拉起赵漾的手,慢慢上前,“阿耶,漾弟哭了。” 赵广安很少苛责儿子,是以赵书墨不怎么怕他,他出门时,赵书墨还会屁颠屁颠的在后面追,但邵氏怕他学坏,从来不让赵书墨随赵广安出门,久而久之,父子就有些生疏了。 他道,“他哭他的,你多什么事?” 叫赵广昌看到了,因为他欺负赵漾,私下肯定会揍他,赵广安说,“松手。” 赵书墨乖乖照做,赵广安拉过赵漾后背,“你三姐姐有话与你说。” 赵漾不悦的扭扭肩,表情紧张起来,“什么话?” 梨花屈膝,视线与他齐平,赵漾看她眼珠黑溜溜的,往后退了半步,“阿娘说了,谁敢打我,我阿耶就打谁。” 梨花莞尔,“我不打你。” 她温柔摸摸他的头,语气亦再温柔不过,“打人多累啊,你要是使性子,我就告诉阿奶,让阿奶打你,这样大伯不就没话说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对付这种不听话的,就得吓吓。 这不,赵漾顿时瞪大眼,一副要将梨花吃了的表情,梨花觉得有趣,“要不咱们试试?只要大伯敢护着你,信不信阿奶连他一块打!” 赵漾再嚣张也不敢在老太太面前造次,眼看梨花要张嘴喊人,他两手一举,跳着大哭起来。 梨花冷下脸,“闭嘴。” 嘴巴大张的人立马闭上嘴,喉咙呜呜呜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哗哗哗的往外流。 对于他的反应梨花还算满意,“往后再让我看到你哭或是发脾气,我保证让阿奶打你。” 说完,她又伸手摸他的头,感觉他身形僵硬却不敢躲避,梨花笑道,“这样才乖嘛,以后要听三叔的话知道吗?” 赵漾死死咬着唇不哭出声,一个劲的点头,梨花朝赵广安挑眉,“阿耶,今个儿还有哪些活?” 赵广安一喜,“晒柴火。” 这活不累人,梨花道,“好好干。” 见她三言两语就把赵漾震慑住了,赵书墨垂着头不吭声了,梨花拉过他,赵书墨脑袋抬了一下,很快就低下去,吞吞吐吐道,“阿姐,我不偷懒的。” 对这个弟弟,梨花好像没怎么放在心上过,邵氏不喜欢她,她便不在邵氏晃悠,所以不像赵文茵护赵漾那样护着他,她问赵书墨,“累不累?” 赵书墨甩头,惊觉有些不妥,怯懦道,“不累。” 干活时,阿耶会讲茶馆的事,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的,活不知不觉就干完了,他问梨花,“阿姐,你累不?” “我也不累。” 可能以前不曾像普通姐弟相处过,话完,梨花竟找不着话说了,看她不出声,赵广安扬手,“好了,你阿姐忙得很,咱就别打扰她了。” 挖地基已经上了道,梨花这两日跟着曾老头规划小路。 这边总共二十几户人家,地面踏平了不助于开荒,所以她想清理出来一条小路,这样就不会乱走了,她拍拍赵书墨的手,“听阿耶的话,忙完这阵子,阿姐给你肉吃。” 两头牛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想着搬家时要宴客,族里留了四块晒干的肉,平时吃的多是猪油和牛油,蝗虫肉亦留起来以后吃。 听说有肉吃,赵书墨馋得流口水,想到什么,眉头又纠起来,“给我吗?” 阿娘不让他吃阿姐的东西,而且大伯母身子骨不好,有肉得给大伯母补身子,梨花不知道这些,点头,“嗯,阿姐给你肉。” 赵书墨托起下巴想了片刻,“阿娘会知道吗?” 梨花会意,“咱不告诉阿娘。” 赵书墨开心了,“好吶。” 曾老头还等着,梨花先过去了,曾老头捋着胡须笑道,“还得是三娘你有法子,这些天孩子们哭得我都有点烦了呢。” 孩子们一哭就停不下来,像嗡嗡嗡的蜜蜂似的,有时夜间还要来上两回,搅得人心烦意乱睡不着。 “往后不会了。” 再不长记性也该见识到赵广安告状的速度了,不想挨打只能乖乖干活,她指着脚下铺了两排石子的路,“曾爷爷,左边会不会宽了点?” 左右两侧是挖好的地基,将来会牵涉到土地问题,她想让两边的地差不多大,这样开荒后分地,各家屋前的地默许属于他们自己。 曾老头说,“你叔伯他们已经把地挖平了,路弯弯绕绕不好看” 他规划的路东西南北笔直,在山上看着像巨大的棋盘,梨花思考了会儿,“成,就按您说的来。” 到了南边时,明家地基里正在吵架,明四天天喊头晕,老方氏怕儿子累着,什么都不让儿子做,明二媳妇累得像头牛似的,老方氏仍不满意,“别以为明二不在我就拿你没辙了,你要再偷懒,我叫四娘婆家把你丢出去。” 最后这句是大人训斥孩子经常说的,老方氏气得嘴角微颤,“更别想改嫁!” 改嫁?梨花诧异的看向坐地上抹泪的女人,老方氏偏心儿子,使劲磋磨儿媳,女人侧脸瘦得跟削尖的竹子似的,双手瘦黑,仿佛鸡爪。 面对老方氏的痛骂,她没有还嘴,但胸口起伏得厉害。 夏家注意到梨花的视线,谄媚的上前,“昨晚王东兄弟来帮她干活被方婆子看到了,当时笑眯眯的感激人家,今天就在明二媳妇身上撒气了。” 王东兄弟就是绑进谷的两人,梨花看他们还算老实,给他们松了绑,两人也勤快,在后头选了块地就开始搭草篷,上次梨花过来时,草篷已经搭得差不多了。 她问,“二婶子想改嫁?” “不知道。” 草篷四面通风,夏家看了后,让兄弟两改改,否则冬天难熬,兄弟两好像没往心里去,夜里来帮明二媳妇干活,白天就去砍树。 夏母说,“方婆子怕是看上王家兄弟砍回来的树了。” 她也曾跟兄弟两开过口,但两人圆滑得很,说树是梨花吩咐砍的,让她找梨花说去。 赵家建屋子要的木料多,梨花怎么可能给她?她要不到树,就想抱些枝桠回来,兄弟两仍说不行,枝桠易燃,他们要留着自己用。 夏母道,“王家两兄弟也是,真想去媳妇就直说,吊着人家作甚?” 其中的事梨花也不懂,正要答,地基里哭的女人突然站了起来,“我就是要改嫁,娘要不答应,我走就是。” 她真的受够了,这些年,无论婆婆怎么骂她,她从没顶过嘴,丈夫的死是生病,婆婆却骂她克夫,为了孩子,她一直忍着,以为进谷后会有所好转,岂料婆婆变本加厉,拿捏不住四弟妹,见天的在她身上发火。 王家兄弟是什么意思她没有揣测过,然而刚刚她闪过一个念头,只要他们不嫌弃她嫁过人,她就带着孩子嫁过去。 至于这个家,她不要了。 她声嘶 力竭的吼完,转身就走,老方氏愣住,眼看她往王家去,这才急起来,“你不要脸哟” 夏母啧啧啧摇头,“不是我说,方婆子这事也特不地道了,你不知道,明二死前,她按着儿媳的头往墙上撞,大有让儿媳给儿子陪葬的意思。” 梨花是个外人,并不怎么在意这些事,斜夏母一眼,“你家的屋子建好了?” 夏母瞧不起老方氏,殊不知自己儿子也没好到哪儿去。 夏父做不了重活,地基勉勉强强挖完了,但没挑石子回来铺呢,见曾老头也在,问道,“地基不铺石子会怎么样?” 曾老头道,“怕土壤下沉引起房屋倒塌。” 赵家的每一处地基是碾了又碾,确保石子间没有缝隙,曾老头以为夏家人手不够,建议道,“你们嫌费事的话搭草篷,然后四面挂竹席,这样入冬就不会冷了。” 他会在常去打猎的山里搭草篷,寒冬一来,竹席一挂,能抵挡许多寒风。 夏母不认同,在村里,草篷是堆柴放箩筐背篓的地方,住一晚还行,长住就没家的味道了,她道,“不费事。” 那边,老方氏骂骂咧咧的追着儿媳去了,梨花没有再看,让曾老头指出小路的走向,在关键点摆石子做记号。 到黄月的地基前,梨花惊讶,“你们的地基已经铺好了?” 进度比明家快多了。 因之前跟明家起了冲突,黄月担心老婆子又作妖,白天她去砍树,让牛冲他们守着的,牛冲在竹林里找了两只竹壳虫,正放瓦片上煮,见到梨花,兴奋的挥手,“对啊,多亏了广安叔,他带着人帮了我们整整两天呢。” 梨花的态度就是赵广安的态度,见她给牛冲他们送骨头,赵广安就知梨花想结交他们,因此才来帮忙。 牛冲说,“三娘子,我家建好屋你要来吃饭啊。” 他们的干粮已经发霉了,黄月舍不得扔,就用水煮成糊糊,这些天掐回来的野菜晒成野菜干囤着的,说等冬天房子建好请梨花吃。 “好啊。”梨花看石子上堆着好些竹子,“你们用竹子作甚?” “月姐姐编家具用的,咱们村的床凳都是竹篾编的,月姐姐想试试” 近溪村的家具多是木头,竹篾类的基本是筲箕箩筐类的,但说书先生提到过竹子村的事,她道,“她编出来的话能否教我堂姐她们?” “行啊。”牛冲说,“月姐姐编出来我给你送去。” 牛冲爹娘也会编家具,农闲时,家里就靠这个挣钱,不过工序复杂,要好多天才编得出来,他爹娘不偷懒一整个寒冬也顶多编两张床,他问梨花,“三娘子来这儿作甚?” “留日后要走的小路。” 牛冲指着边上的明家,“月姐姐说了,她们不好处,能不能把路留宽点?” 那事过后,老太婆天天指桑骂槐,后面的王叔帮他们干活,她阴阳怪气月姐姐要给王叔做媳妇,气得月姐姐哭了好久,要不是这块地已经清理出来,他都不想挨着明家建屋了。 梨花说,“行啊,你看看正门在哪个方向,大概留多宽的路,曾爷爷来规划。” 牛冲说不上来,“越宽越好。” 曾老头好笑,两家的地基中间没什么位置,以明家人的性子,屋子肯定要往外扩的,到时两家的墙抵着墙,根本没有路的位置,曾老头实话告诉梨花。 梨花说,“屋子中间没有路就算了,我把界限划出来,以免日后为了屋前的地吵架。” 考虑到黄月是老方氏的厌恶,梨花把明家屋前的路挪到最北,这边进屋的路挪到最南,这样能避免许多争端。 路留出来,很快走得死板发亮,期间,山上仍有人来,见进不来,他们扬言要放火烧了山谷,饶是如此,大家仍各自忙碌无动于衷。 山上的人看她们铁了心不让外人进,无奈的在山上搭草篷住了下来。 老村长家的屋子建成的那日,所有人都围着房子看,然后进进出出的参观。 一开始,梨花让建四间屋,堂屋,灶房,两间卧房,住不开将来再扩建,但曾老头说他们手脚快,即使多建几间屋入冬前也没问题,梨花就根据各家的情况调整了房间的数量。 比如她们家,老太太喜静,一人一间屋,黄娘子身份特殊,一间小屋子,然后三夫妻一间屋,孩子们则男孩一间屋,女孩一间屋。 对于她的安排,赵文茵最先反对,“我才不挨着你睡呢。” 老太太当即骂道,“你当三娘想和你一起睡?你又丑,脾气又大,我要是三娘,住牛棚都不和你住。” 赵文茵不敢和老太太对骂,脸色胀得通红,老太太说,“三娘挨着我,你想睡哪儿随你。” 梨花家的屋子是在二堂爷家后面建成的,木屋不如青砖瓦房阔气,加之墙面没有刷白,木头混着泥的颜色衬得屋里有点昏暗。 老太太住上房,光线稍微好点,赵广昌的屋子朝北,一进去,黑黢黢的。 连黄娘子的小屋都比他的强,他怀疑梨花故意的,但他找不着证据,只能咽下这口气,安慰元氏,“总算有咱自己的屋了,我看三弟天天带着文茵她们看黄家丫头编家具,等她学会,让她先给你编张床” 屋子是有了,里面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不对,有,老太太那口棺材,他们还没来前,老太太就让人把棺材搬到堂屋放着,另外还有木箱箩筐背篓,装的是老太太的行李。 提到行李,赵广昌又想骂梨花了。 一路走来,大房和二房的行李少之又少,三房和老太太的行李则多得很,甚至连老太太死后用的孝布都在,他发句牢骚,梨花立马拿青葵县说事,扬言要不是他鼠目寸光阻止族里人进城接她们,不至于丢了那么多行李。 因为这事,族里人看他的眼神冷淡了许多。 他们也不想想,带那么多东西,累死牛的话,遭罪的还是自己。 “你说我哪儿得罪三娘了?” 元氏拖着箱子进来,“她是不喜欢我。” 她娘家的屋子已经在建了,挖地基时,她娘想让丈夫过去帮忙,恰好梨花经过听到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没给她好脸色。 定是老太太指使的。 她把箱子放到最里面角落,脸庞隐在暗色里,“大郎,我后悔了,早知你娘这般不喜,当年不该” 她音色哽咽,赵广昌慌了,上前搂过她,“当年是我没把持住,不怪你,你放心,等日子好起来,我会补偿你的,我和舅兄说了,忙完家里的事儿就去帮忙。” 元氏落下泪来,赵广昌感到一片温热,难受得不行,“莫哭了,你想要啥和我说,我给你置办。” “附近连个铺子都没有,怎么置办?” “我想法子。” “算了,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元氏牵起他的衣服擦泪,“大郎,你要保重身体,你要没了,我肯定也活不了的,明二媳妇的事你听说了吧?她勤勤恳恳的干活,她婆婆没半句好话,一气之下,她改嫁了。” 王家兄弟没娶她,娶她的是小溪对面的人家,那户人家的男人三十几没有娶妻,明二媳妇带着娃过去,他们一家高兴不已。 老方氏不敢和对 面的人吵闹,哭着请梨花做主。 梨花再厉害不过是个小姑娘,哪儿懂得这些?婆婆和四婶指着老方氏骂了半天,骂得老吴氏灰头灰脸的走了。 同为儿媳,她能体谅明二媳妇的处境,她掐赵广昌后腰,“你死了,我也改嫁。” “好好好。”夫妻俩已经许久未曾这般温存,赵广昌心猿意马,自是顺着她的话说,“我大你许多,没想过你为我守寡,只要那人对你好,我不会怪你改嫁的。” 说着,他埋在元氏耳朵里,暗哑着嗓子补充了句,“但我还是想和你埋在一起。” 额门口的梨花差点没吐出来,老太太亦抱着双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断屋里的两人道,“老大,青天白日的不干活想啥呢?” 屋子是有了,家具还没着落呢。 总不能指望她一个老太婆打家具吧。 木制的家具粗糙,不过工序简单,梨花已经让人打床去了,按照顺序,要等二堂爷分到才轮到她们,梨花朝屋里喊,“大堂伯,你清闲的时候给奶打张床啊。” 清闲?除了睡觉,哪有清闲的时候? 回味过来的赵广昌脸色不好,却也整理好衣衫走了出来,“我要劈木头,没空。” “不能挤出点睡觉的时间?”梨花说,“铁牛叔白天干活,晚上打家具,人家这么勤快你不能?” “” 竟拿赵铁牛和他比?赵广昌脸色青黑。 梨花又道,“又不是让你给所有人都打一张床,阿奶年纪大了,在地上睡久了会得风湿,你作为长子,理应有所表示才是。” 赵广昌记不清上次被人放在火上烤是什么时候了,但他自认还算会处事,无论外人如何刁难,他都能想法子应付过去,唯独梨花,长幼不分,软硬不吃,难缠得紧。 他道,“我会想法子的,你阿耶知道你奶想要一张床吗?” 老太太不是最疼幺儿吗?和幺儿说啊 “我阿耶这点赶不上你,他啊,就惦记阿奶睡觉没有被褥,琢磨着去哪儿弄床被褥回来呢。” “阿奶又不冷,弄什么被褥?”老太太嗔道,“让你阿耶莫担心,阿奶身体好得很,瘟疫盛行时,族里多少人咳嗽发烧?就阿奶好好的” 赵广昌脸色更黑,他白天累死累活,老太太不关心他,反倒怕哪个成天无所事事的败家子。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找铁牛说说,让他帮娘你打一张床。” 老太太不喜他这副嘴脸,“拉着一张脸给谁看啊?我养你这么大,想睡床还得看你脸色不成?床的就是你就别管了,我自己找铁牛说去。” 梨花劝她,“大伯想尽孝心阿奶就安心受着吧,今个儿搬新家,不说那些晦气事。” 赵广安又带着孩子们扯牛草去了,一回来,看屋前的石子路干净锃亮,心里美滋滋的,“三娘,我睡哪家屋啊?” 梨花指着东厢,赵广安驾轻就熟的右拐,没多久,高兴道,“和咱近溪村的房子一样呢。” 格局差不多,不过屋子要小得多,梨花问,“阿耶你喜欢吗?” “喜欢。”虽然只有两个箩筐,但邵氏已经抱着草铺出了睡觉的位置,他坐上去抖了抖,跟进门的梨花说,“还挺软和的,夜里应该不会冷了吧。” 他和刘二睡,常常被冻醒,倒不是没有盖的,而是刘二不老实,经常扯他的衣服。 梨花说,“等有了被褥就暖和了。” 她走向茅草边,压低声道,“阿耶可想出谷瞧瞧?” 她囤了被褥,但总得过明面,出谷搜寻是最好的借口了,赵广安没有回答,反问,“你想出去?” “我不想,你呢?” 赵广安躺下,晒干的茅草随着他的动作沙沙作响,他说,“我也不想。” 半个月来,有六人从山上跳下来,四人当场毙命,其余两人运气好,挂在树上,赵铁牛他们把人丢出去时,山洞里好多人往里挤,然后就是火星子,外面的人报复,天天往山谷里丢火把,山谷已经起过好几次火灾了。 他才不出去找死呢。 梨花说,“我说的不是现在,等外面安静了出谷怎么样?” 戎州已如地狱,益州是何情形不可知,族里的孩子们已经被赵广安收服了,她想让赵广安带他们出去闯一闯,孩子们强大了,关键时候能救命。 “安静?”赵广安狐疑,“进山的人越来越多,安静得了吗?” “山上不是盖的草篷茅屋吗?等那些人在外面安家就不会惦记进来了。” 赵广安还是摇头,“为何不惦记?山谷有咱们建的屋,杀了咱,他们就能霸占咱的屋了。” 没想到他突然通透了,竟不好糊弄,梨花心下高兴,又说,“你多带些人,那些人敢动手,你就还回去。” “我哪儿打得赢他们?” “我让刘二叔和李解保护你怎么样?” 赵广安坐起,捧着女儿的脸道,“都有他们了,为何非得我出谷?” 进谷快两个月了,李解身量长高了许多,胳膊也粗了不少,寻常人见着不敢轻易招惹他,刘二就更不用说,相貌看着不像赵铁牛凶狠,打人半点不含糊。 梨花想撒娇,但望到他瞳孔里的自己,心里那些话好像无法轻松的说出口,她握住他的手,“我想阿耶你有自保的本事,山谷的日子看似安稳,但外面的人一扰再扰,我怕哪天乱起来你受伤。” “不是有你刘二叔他们吗?” “人一多,他们自顾不暇,哪儿腾得出手保护你?趁外面还没大乱,你出谷壮壮胆,哪怕练练逃命的功夫也好。” 赵广安沉默了。 女儿的焦虑不无道理,自打有孩子们干活,他的确散漫了许多,碰到坏人跑不过人家就惨了,他道,“哪些人陪我出去?” 梨花点了几个他信任的人,赵广安说,“行,阿耶出去看看到底乱成啥样子了。” 赵广安或许有诸多缺点,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得进话,梨花从怀里摸出一只鸡腿,“阿耶,你吃。” 鸡皮漆黑,明显烤糊了,他赶紧往门口瞧去,确定没人才敢出声,“你哪儿来的?” “之前的鸡我没吃,偷偷藏起来了,你别嚷嚷啊,阿奶喜欢嚼鸡皮,我给她留着的。” “你自己呢?” “我已经吃过了。” 毕竟是搬新家,在村里人眼里,搬家这天必须在灶房生火,桌上必须有肉,家里人太多,梨花没有把肉拿出来分,而是单独给了赵广安,老太太以及赵书墨,其他肉剁碎了放进州里盛出来的。 鸡肉的香味藏不住,赵广昌吃了一口粥就问,“是不是早先的鸡?” 他就纳闷好几只鸡怎么就让梨花吃完了,没想到她留了一手。 老太太也是这么想的,骂他,“三娘为家里操碎了心,你呢?不记着三娘的好,竟骂她不知节俭,你不是给了文茵姐弟鸡吗?你让她们拿出来试试” 赵广昌自知站不住理,悻悻道,“这么大的事她也该和我们说一声,她要说了,我哪儿会误会她?” “你是不误会,文茵一闹,你恐怕迫不及待的逼迫梨花把鸡拿出来。” 想到孙女因为几只鸡挨了他们的冷眼老太太就难过,“三娘,往后你莫想着他们了,有啥好吃的和你阿耶吃,吃不完分些给你堂兄。” 赵书砚:“” 他只配吃她们吃不完的? 第75章 075出谷去了别有洞天 到底比下有余,赵书砚没置气,乐呵呵的说,“我不挑食。” 进谷后,他天天跟着叔伯们砍树挖地,整个人不见瘦,反倒壮实了,胳膊撑得衣服紧紧的,五官也硬朗得多,元氏与他抱怨时,他不经意流露的不耐会让元氏发怵。 猛地看他面露温柔,元氏心里吃味。 虽说是继子,但她自认没亏待过他,相反,赵广昌不满这个长子时,是她在旁边帮着说好话,结果人家见风使舵,跟三房好上了,她酸溜溜的开口,“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挑食了呀。” 赵家就没不挑食的,尤其是赵书砚和赵广安,两人仗着有老太太撑腰,打小就只吃肉,而且不要带骨头的。 赵书砚顿了下,没出声,老太太剜元氏一眼,“你记得你记得,你记性要这么好,那跟我说说你贴补了娘家多少。” 家里没有桌凳,都坐在堂屋的门槛和台阶上,老太太坐在 正中,元氏坐在她前边,一提元家,她瞬间鸦雀无声,隔两人坐着的赵广昌心里不好受,打圆场道,“娘,她逗大郎玩呢。” “我可不是逗她的,她说不出个所以然不打紧,往后若被我逮着现行,直接休了她。” 家里粮食吃紧,又多了个黄娘子,再不敲打敲打元氏,家里迟早穷得喝西北风。 元氏垂下眼睑,眼眶红得厉害,向来袒护亲娘的赵文茵气老太太威胁人,脸红筋胀的要跟老太太吵。 赵广昌即使按住女儿的肩,“你阿奶说笑的。” 元家每日吃多少粮是有定数的,到现在,元家的粮要比族里好些人家多,根本用不着人接济,他告诉老太太这一事实,老太太脸色仍不见好,“这样最好” 她可不像老秦氏只会躲,元家敢厚着脸皮上门,她就赶拎着锄头把人打得头破血流。 想着,她纠正道,“休了算便宜你了,你要敢背叛赵家,我当场打死你。” 她不是恶婆婆,哪怕极其厌恶元氏,这些年从没在吃穿上苛待过她,然而现在的情形不同,家里十几张嘴等着吃饭,她不彪悍些,元氏跟娘家合伙偷她们的粮怎么办? 越想越担心,吃过饭,元氏她们去河边洗竹筒,她让儿子们把棺材搬到她屋里,放在堂屋她不放心。 赵广从吃多了不想动,和老太太商量,“棺材太重了,我明天喊铁牛来帮忙怎么样?” 他真的没劲了。 虽然他经常抱怨外出采购粮食很辛苦,但跟现在比,以前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饿了有饭,困了有床,偶尔打盹时,他想是不是他太不知足,以致遭了报应。 老太太本就因为家里多一个人吃饭不爽,见他犯懒,没个好气,“天天铁牛铁牛的,人家又不是你买回来的,凭啥给你当牛做马啊” 她不是得寸进尺之人,路上赵铁牛对她们照顾颇多,再继续劳烦人家,其他几房该有话说了。 都是亲戚,铁牛帮她不帮其他婶子,人家肯定会对他指指点点的。 他踹眼睛半眯打瞌睡的儿子,“不干活就给我滚!” 要不是分家会让人笑话,她恨不得立刻把老大老二分出去 赵广从一个激灵,“干。” 从戎州出来,他要啥没啥,能滚去哪儿啊? 这种体力活素来没有赵广安的份儿,见两个兄长都挨了骂,他有眼力见的跟进堂屋,“娘,我也搭把手。” 老太太欣慰,对他一阵吹捧。 刘二和李解也在,他们住的屋单独建在屋右四米位置,屋门朝着梨花家,有盗贼的话,他们能及时跑出来围住人,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梨花怕家里人把他们当佣人使唤。 元氏惯会收买人心,在老家时,她就哄得刘二娘和大嫂对她言听计从,还爬到邵氏头上撒野,让他们分出去住就是告诉他们,只要听她的就行,不用看其他人脸色。 关于这事,元氏也是几天后才琢磨出来的。 她来小日子了,肚子有点不舒服,让文茵把她们换下的衣服抱去给刘二媳妇洗,文茵出去没多久就冲进屋,“刘二婶不干,说要三娘开口才行。” 这时天刚刚亮,赵广昌出门了,找不着人发牢骚,她只得忍着下坠的小腹亲自去找刘二媳妇。 刚出门,就见刘二媳妇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手里抱着一个装衣服的盆,看到她,刘二媳妇开口便是,“三娘说了我不给你们干活。” 以为梨花在屋,她想问个明白,刚走两步,老太太黑着脸探出头,“自己没手不会洗衣服是不是?要不要我帮你洗啊” 老太太身侧,一个怯生生的小脸露出来,是李莹。 没想到她在老太太的屋,元氏诧异不已,“娘,三娘呢?” 李莹还小,她既挨着老太太,必是李解不在。 “咋滴,还让李解给你洗衣服?你臊不臊啊” 李解和刘二陪梨花出谷了,赵广安胆小如鼠,梨花决定先出谷瞧瞧,再就是打听戎州的情形,她让赵铁牛守在入口,到时给她们开门。 也就两月光景,山洞好像窄小了许多,两侧石壁满是腐烂的尸体,屏住呼吸能听到蛆蠕动的声音,三人戴着口鼻巾和幂篱,仍被臭得想吐。 刘二问,“要不要把这些尸体清理了?” “改天吧,尸体拖到洞口” 满地尸骨能威慑进洞的人,梨花举着火把,挨近横七竖八的尸体,刘二惊奇的看她,“怎么了?” “找找有没有贵重的物件。” “怕是没有。” 来过这个山洞的人不胜枚举,这些人身上真有值钱的恐怕也被人搜走了,梨花弯着腰,一一扫过令人惊恐的脸庞,“怎么没有?衣服不就是吗?” 别看眼下天热,顶多再有半个多月就凉下来了,那时这些衣服根本不扛冷。 “你要扒衣服?” “回来时再说。” 山洞的情况令人不适,山洞外却别有洞天,参天大树间,鳞次栉比的树屋挂于粗壮的树杈间,像蜜蜂在这儿筑巢似的。 晨雾未散,屋里的人瞅到他们,虚起眼看了许久,慢慢露出惊喜来,“谷里出来的?” 梨花没回,而是问他,“怎么在树上建屋了?” “没进过山,怕山里有猛兽,住树上还能防坏人。” 树干间堆着柴火,约莫是建树屋剩下的,柴火凌乱的铺向远处,其间还有不规整的石头,石头上摆着瓦片。 每间树屋底下都是如此,梨花不禁问,“你们有水吗?” 谷里的水是从石壁缝里冒出来的,从北往南,流入一个背篓大小的池子里再流出去,至于出去后是哪儿她就不知道了。 那人指着南边,“走几百米有山泉水,好像是从山谷流出来的。” “你们何时进山的?” “上个月,节度使跑了,南边来的难民嚷着要打仗了,我们找不着地去,只能跑到山里来。”山谷环境清幽,生活便利,说话的女子有意讨好梨花,没有隐瞒,“戎州城两三日就空了,益州兵南下,以我们是叛军为由放火烧山,留在戎州境内的百姓死了好多,我们也是跑得快才躲过一劫的。” 益州兵在戎州胡作非为,但并未烧益州的山。 她羡慕的看着梨花,“还是你们运气好,在山谷安定下来。” 先来这儿的人都说山谷入口在洞里,她们一寸一寸找过机关,但已经被破坏了,没有里面的人开门根本进不去,左思右想,索性在洞外安了家,虽然上下不方便,但睡觉不怕坏人突然袭击 梨花说,“山谷湿气重,我叔伯他们都得了风湿” “我倒是没听说周围的人谁得风湿了。” “那还是你们好。”梨花叹气,“我叔伯他们都后悔进谷了,你不知道,时不时有人往山谷跳,太吓人了,还有人往底下丢火把,我们差点被困死在里面。” 第76章 076已是边境戎州有了新王 那些人做了什么妇人自是清楚,刚到这儿时,她也曾痛恨过谷里人见死不救往谷里丢过石子,想着砸死他们算了,随着树屋慢慢建起,那点怨恨少了很多。 所以有了刚 刚略显巴结的谈话。 妇人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时像无头苍蝇似的,行事难免冲动了些,现在不同了,咱们选了村长,村里有匠人,逃进山的难民能得到安置,不会再觊觎谷里的东西。” 能活没人想死,都是走投无路之人,能帮就帮吧。 说话间,树上又有脑袋冒出来,妇人同她们打招呼,并介绍梨花她们。 雾色朦胧,大家看了眼梨花,便抓着卷起的绳索扔下,然后顺着滑下树,同梨花道,“往后就是邻居了,还请你们多多关照。” 这人一身青色长衫,发髻用布条绑在头顶,下巴冒出胡渣,但脸色红润,精神饱满,不像因逃命而身心俱累的人。 梨花正要说话,妇人先一步开口,“这是郑四郎,读过书的,现在跟着木匠学手艺,咱们有了屋,还有许多人没有屋,村长说了,尽量赶在入冬前让大家住进屋里” “忘记说了,咱们这儿是树村,老木匠取的” 梨花咽下到嘴的话,指着山洞道,“我们那儿是安宁村。” 树村也好,安宁村也罢,只是大家对安稳生活的憧憬,妇人点了点头,偏头和青年说,“还有几家轮到你们?” 屋子一间一间来,刚来的难民都是找想熟的人挤一挤,又或者听村长安排住到一起,青年住在同村人屋里,答道,“还有五家就轮到我们了。” “那快了。”妇人驾轻就熟的拎起木桶往南走,“最近天好,木头干得快,顶多三四天就到你们建屋子了。” 陆陆续续有人起床,先是寒暄两句,接着就忙自己的事儿去了,哪怕梨花面生,她们也顶多看两眼,眼神平静,没有明显的喜怒。 刘二屈膝跟梨花道,“他们好像过得不错。” 梨花感受到了,“这是好事。” 出去前,她先去了趟对面,和树村的情况差不多,这边新建了许多茅屋,地被挖得坑坑洼洼的,但人们笑容洋溢,比天上的朝阳还耀眼。 看到梨花,他们挥手吆喝,“想在咱们村落脚得先找村长登记” 在山里靠什么过日子他们没想过,眼下,所有人都紧锣密鼓的建房子,梨花打听了下他们的来历,除了戎州逃难来的,还有东西两边的人。 村里征兵,怀疑要打仗,卷起铺盖就跑了。 除此,在两里外,还有村长领着全村人进山的,看梨花讨喜,给了些种子。 大人们干活,孩子圈在篱笆里打闹,比之前几个村都要有烟火气,刘二不禁想到了留在村里的亲娘兄长,还有半路后悔而回村的村民,“不知我娘她们怎么样了?” “家里的粮食够她们吃半年了”梨花道。 刘二说,“就怕村里人眼红闯进门抢”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梨花拿好村长送的种子,安慰刘二,“刘大叔他们可能也在山里安家了” 她们走的时候村里就没水了,想要活下去,只能进山,看到面前的和谐景象,刘二稍微放了心,问梨花,“咱们往南还是往北?” “南吧。” 她们处于哪座山头梨花也不知道,但方才村长给她指了方向,所以没怎么走弯路,倒是刘二担忧,“到处都是树,咱们找不回去怎么办?” 盛夏已过,山里渐渐显出秋色,落叶,枯枝比进山时多了不少。 脚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响,李解道,“我记着路的。” 看来外面比想象的还要乱,因为山里堆积的尸骨不少,阳光明媚的位置,那些尸骨甚至已经成了白骨,满是破洞的衣衫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落叶盖在头骨上,瘆人得慌。 可她们不怕,凡是白骨,扒了衣服,然后将其掩埋。 出门在外,三人带的防身的武器,并不是锄头铁棍那样的重物,是以不好挖坑,便用树叶将尸骨埋好。 一路走一路扒一路埋,当听到有粗重的啐骂声时,天儿已经有些暗了。 晚霞褪尽,天空灰白空濛,像刚亮那会,李解听到人声,扛着衣服的肩背僵了瞬,“三娘子,咱们好像要出山了。” 眼前是缓慢向下的坡,尽头处恐怕就是山路了,因为碎骂是从路上传来的。 梨花嗯了声,“咱们轻点。” 数日过去,已经看不到蝗虫了,偶尔有几只蚂蚁在树干爬动,却也是静悄悄的,梨花穿了件与树干同色的衣服,猫起腰往底下走,刘二和李解跟在她后头,最后停在一处粗壮的树后。 声音慢慢近了,火把的光跳入视野里,随即是几个虎背熊腰的盔甲兵,他们手里拽着麻绳,绳子上拴着无数衣衫褴褛的人。 后面,是几个挥舞着鞭子的盔甲兵,骂人的也是他们,“走快点,半个时辰要是到不了,我把你们都杀了。” 刘二捂住嘴,“他们干什么呀?” 梨花目不转睛盯着,这群人多是妇人和孩子,她们脚上没有穿鞋,许是地面还有些烫脚,她们走路一垫一垫的,时而前脚着地,事儿脚跟着地。 梨花的目光落在她们脚上,眉头紧紧蹙起,“怕是想用她们拖延岭南那群人。” 合寙族是疯子,行军千里不带粮饷不说,还爱将人当做野兽猎食,妇孺柔弱,最能激起他们暴虐的那面。 “可这儿是益州地界。” 是啊,朝廷拱手让出了戎州,合寙族在戎州肆意残杀百姓,可盔甲兵隶属益州,为啥要做戎州兵做的事儿?梨花不想去想最坏的结果,挪脚,“咱们跟上去瞧瞧。” 天空灰白之际的月亮不怎么亮,星星也很少,靠树木遮掩,梨花她们径直往上。 这儿地处山腰,山路左右弯曲往上,梨花想起放火堵路就在隧道外,待这些人右拐走远后,梨花她们索性去放火堵路的山头候着。 路上还保留着灰烬,想到那晚的慌张恐惧,梨花回头望了眼身后,刘二问,“要不要穿过隧道看看?” “不用。” 隧道另一侧是什么情况无人知晓,一旦暴露被抓,想逃出来的几率小之又小。 那群人还没走近,她往后退了退,然后又调整位置,刘二意识到了什么,左右瞅了瞅,指着掉了一块树皮的树道,“那晚你好像站在那儿跟益州兵喊话的。” 他解释,“你堂伯的手臂在树上划流了血,折回来时,他把沾血的树皮剥了。” 梨花不记得赵大壮受了伤,轻轻走过去,观察周围的地形道,“知道往哪儿跑吗?” 两人心领神会,她这是要跟益州兵叫嚣了。 刘二重重点头,然后屈膝弯腰,“我背你。” “不用。” 那晚是她六神无主乱了阵脚,现在不会了,她捏了捏赵广安给梳的圆髻,待骂声由远及近,她粗着嗓音问,“阿婶,你们从哪儿来的。” 山间寂静,猝不及防的女声吓得路上的人惊慌的抬起头来。 树木密密麻麻的,虽听到声音,但看不到人影,盔甲兵扬起鞭子指着梨花站的位置,“谁在说话?” 梨花略过他们,“阿婶,你们从哪儿来的。” 岭南叛乱,朝廷不平乱已够匪夷所思,眼下割出戎州不算,还要四处抓捕妇孺满足合寙族的残暴不成? 被盔甲兵围在中间的妇人们神色木讷,但仍泪光闪烁的说,“我们被抓来的。” 话音落下,一记猛烈的鞭子抽在她背上,妇人皮开肉绽的后背又多了一道血痕,她尖叫一声,变了音,“小姑娘莫出来啊。” 梨花说的官话,但这时往山里跑的必是戎州人,妇人眼角溢出泪花,“戎州已经被乱军占领了,朝廷强迫咱们回戎州被糟蹋啊。” 说完,身上又是一记鞭子。 刘二已经从梨花嘴里听了些戎州可能的局面,却不料朝廷如此冷漠,他握起拳头,红了眼,“为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被当做弃子。 李解想到枉死的爹娘,官府如果能有所作为及时赈灾,他们就不用往城里跑,爹娘不会死在异乡,看妇人疼得弓起背,他咬紧牙 ,“是啊,为什么?” 谁知道呢?梨花也反复琢磨朝廷的心思,合寙族暴虐,北上侵害戎州,朝廷派军平叛即可,但朝廷并没这么做,她认识的朝廷之人只有沈七郎的舅舅,那人三缄其口,并不愿多聊,所以她顶多猜个一二,不让族里卷入动乱,实则对这些一无所知。 盔甲兵动怒,“谁,滚出来。” 约莫押送的是妇孺,盔甲兵的数量比那晚少很多,粗略一数,也就三十来人。 梨花挑衅,“偏不。” 她声音冷静,细听又夹着怒气,像跟长辈怄气的孩童,闻言,说话的盔甲兵跟同伴使眼色,当即,四个盔甲兵微微点头,然后朝梨花的方向跑来。 李解察觉到她的用意,“你想救她们吗?” 否则完全没必要惹恼这些人。 梨花挑树多的地方跑,“靠你们了。” 盔甲兵不知梨花身边有人,故意试探梨花,“莫以为藏起来就找不到你,识相的赶紧出来。” 李解杀过人,面对盔甲兵的靠近,没有丝毫惧意,而刘二看到那群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的戎州人,说不清什么作祟,血液沸腾得慌。 因此,当最前边的两人一靠近,他举起早就准备好的匕首,直接往他们脖子而去。 这招是跟李解学的,想杀人,就不要有所顾忌,直击要害就行。 四个盔甲兵散开走的,最前边的盔甲兵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阵凌厉的风扫过,然后脖子一痛,人不受控制的往地上倒。 同时,李解也以同样的招数解决了一个人。 其他两人见势不妙,回头大喊,“有埋伏。” 刚要掏出武器,但李解和刘二默契的同时出击,两人瞳孔大睁,倒下前,紧紧抓住李解的衣袖。 梨花从暗处走出来,眼里是比月亮还要淡的冷漠,“你们这般待她们,可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遭报应?” 这儿离山下有些距离,但声音传出去,引起不小的躁动,盔甲兵们戒备的站在一起,“你们是谁?” “土匪!” 梨花想冒充岭南合寙族的,但张嘴的瞬间,想到妇人血肉模糊的后背,临时改了口。 土匪,是梨花眼里最凶狠彪悍的人了。 盔甲兵却是冷笑,“滚出来。” 梨花还是那句,“偏不!有种你们上来。” 一下解决二十几人不可能,但梨花笃定他们不敢上来,果然,僵持一会儿后,盔甲兵继续挥鞭子,“还不赶紧走。” 好像不准备管死在山里的同伴了。 绑着妇人双手的绳子仍在盔甲兵手里,鞭子落下时,妇人惨叫一声,抱着她腿的小姑娘哭起来,向梨花呼救,“救救救我阿娘。” 盔甲兵大怒,扬起鞭子就往小姑娘身上去,就在这时,月光照亮的一角,露出一张阴翳的脸来。 盔甲兵怔住。 僵在半空的鞭子亦忘了落下。 李解站在树旁,眼神像嗜血的狼,泛着森森冷意,她身后的梨花仍是那副半冷静半赌气的嗓音,“你们是益州兵吧?识相的话把她们放了,要不然,哪怕花上五年十年,我也会找到你们的家人大卸八块!” 是人就有软肋,哪怕他们听命行事,也不该罔顾这么多无辜人的性命。 男貌女声,盔甲兵极少见到,尤其是那双眼里的恨意,饶是杀人舔血的他们也经不住害怕。 “你是谁?” “土匪。” 西南多山,山里常有土匪进出,早些年,朝廷曾经派过兵剿匪,实情如何不知,反正呈上去的结果是海晏河清,盔甲兵道,“哪儿来的土匪?” “西边。” 西南边境住的是部落,那些人未经教化,甚是野蛮,哪怕官府办差他们也毫不给面子,盔甲兵常驻益州,自是知晓西边的事儿,他稳住心神,又问,“怎么跑到这儿来?” “自是抢劫!”梨花戳李解后背,后者淡漠的扬手指着那些妇孺,“把她们留下。” 平日说起土匪,百姓无不惊惧害怕,而此刻,向梨花呼救的小姑娘仰起头,满脸是泪道,“娘,我们投靠他们。” 当百姓宁肯投靠土匪也不愿回到故土,戎州到底是何惨境,梨花不去想,继续威胁,“不想死就麻溜的放人!” 已是晚上,盔甲兵摸不准对方有多少人手,单是一少年他们自然不怕,但土匪多以结伴出现,若那些人冲下山,这趟差办不成不说,还会为此丧命。 掂清楚利害的同伴开始劝,“不然放了她们算了。” 就这群人的伤势,即使被救走也活不了多久了,至于孩童,大不了下一趟多抓几个,只要他们咬定人送往戎州了,上头不会怪罪的。 梨花开始催促。 土匪素来耐性不好,盔甲兵深思熟虑后,扬手,“放人。” 绳子一松,大家哭着往山里跑,那群盔甲兵冷眼看着,既没有上前阻止,却也不掉头。 刘二觉得不对劲,“会不会是陷阱。” 梨花想了想,问为首的盔甲兵,“听说戎州不久会立新王,依你们看,我一族去戎州可有胜算?” 戎州既被舍弃,必是岭南为尊,合寙族占领戎州后,肯定会成为新王。 盔甲兵不料她野心大到想跟岭南那群人抢地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当然。” “那我一族该如何进戎州?” “那就看你们如何打算了” 岭南那群人的胃口太大,节度使怕他们北上,心有忌惮,是故才把戎州百姓往回撵,这帮人多是能跟岭南那帮人狗咬狗,没准能让他们得利。 他虽是个百户,但掌握的情报并不少,这两年,各州节度使纷纷招兵买马,有心自立为王,戎州如果成为节度使的地盘,没准他能从益州兵变成京都兵。 思及此,他道,“隧道另一侧现为益州边境军戍守” 如果想去戎州,走隧道肯定不行的。 梨花领会到他的意思后,想的却是别的,益州建城并未在边境,何来的边境军? 不对,朝廷已经和戎州割裂开,戎州和益州的交界处自然就是边境,梨花道,“你们如何过去的?” “我们不曾去过戎州。” 节度使短暂的接管过戎州事务,但岭南那群人一来他们就退回了自己的地盘,节度使再三警告他们不准踏入戎州地盘,他们不敢违背,是以并没越过界。 梨花又道,“益州还在征兵吗?” 盔甲兵皱眉,“没有。” 益州境内的成年男子已经全部充入军营,村寨都是老弱妇孺,哪儿还用得着征兵。 梨花又道,“你不想回家吗?” 盔甲兵戒心大起,“你想说什么?” “岭南那群人的胃口当真只有戎州吗?朝廷既能舍弃一个戎州,难保不会舍弃一个益州” “节度使不会” “戎州节度使当初也这般说的,结果呢?”梨花瞥了眼抓着草木往上爬的妇孺,对盔甲兵道,“除非益州节度使自立为王,否则岭南那群人北上,朝廷让割一座城,谁也逃不了。” 益州往北是永安城,梨花说,“今日你如何待戎州百姓,他日等岭南占领益州,你的族人朋友也会被这般对待。” 她发现了,缔造过盛世的朝廷已经不在了。 因为没有哪个朝廷的兵会怕匪 盔甲兵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见他变了脸,其他盔甲兵迅速上前将落后的妇孺抓了起来,梨花冷笑,“蠢货。” 戎州兵现在已被其他州府的兵吞并,他日益州兵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梨花看着他们的头儿道,“我要是你们,就寻处深山老林囤些粮水,他日益州乱起来,给族人亲戚一条退路…”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若无足轻重,那么兵呢? 没了兵,哪儿来的乱? 本想离间他们与益州的关系,然而说到这儿时,有什么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溪水潺潺的山谷,唯一入口的山洞,仅有一扇门的开关… 她恍惚想到了什么,眉头拧了下,李解见她没了声, 低低道,“三娘子何苦提醒他们?” 被留下的妇孺抱作一团,身子哆嗦着,看到她们糊满血泪的眼,李谢下颌绷了下,“三娘子,要不把他们引到山里杀了?” 第77章 077遇到岭南戎州城像血洗过似的…… 李谢说这话带着恨意,“他们把老百姓往死里逼,咱就反了他们,咱们不好过,他们也别想高枕无忧。” 梨花盯着月色下神色纠结的盔甲兵,族人亲戚始终是他们最在意的人,哪怕梨花危言耸听,他们也忍不住认真思索起来。 益州目前囤兵八万左右,里面还有对朝廷积怨的一万新兵,岭南那群人真要攻进益州,保不齐那些人会反,他们的族人亲戚虽然不全在益州,但也会受到殃及。 良久,为首的盔甲兵直直看向李谢,“你们一族有多少人?” 梨花知他想探知山里的情况,哪儿会说实话,“比不得益州兵庞大,却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双方继续陷入僵持,眼瞅着月亮越来越盛,盔甲兵沉吟道,“放她们走。” 不过一群妇孺,藏进山里又有何用?待时局稳定下来,朝廷肯定要进山剿匪的,到时又是军功一件,看同伴动作慢吞吞的,他再次发话,“走!” 益州境内的戎州百姓皆由他们押送,只要不穿过隧道,其他都由他说了算。 随着他们离去,软了腿的妇孺们抱着痛哭起来,李谢看得难受,紧握成拳的手久久没有松开,“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般对待百姓? 梨花没有回答他的话,待妇孺们走近,她拿出竹筒里装的药水喂她们,方才挨了两鞭的妇人艰难的张开嘴,声音沙得像火烧过,“谢谢。” “别说话。” 口渴好办,难办的是后背的伤,几乎每个人都有,梨花手边没有草药,她扶着走不动路的妇人,“先找个地儿休息,天亮后带你们回村。” 本以为救她们的是青年,不曾想背后藏了个小姑娘,互相搀扶着上来的妇人抹了把泪,跟在梨花身后。 梨花准备带她们到上次休息的地方,刚走十几米,身边人咚的一声,梨花赶紧捞起她。 妇人按着她的手,“我…我撑不住了。” 这些日子,白天遭那群人殴打,晚上遭他们侮辱,要不是顾及女儿,她早就随丈夫去了,想到女儿,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拉过女儿,“姑娘,我知道你是好人,求你救救她。” 小姑娘抓着她的衣角,眼睛里兜满了泪,“阿娘,阿娘,你别扔下笙笙…” “笙笙乖…”妇人嘴角溢出了鲜血,又被她努力的舔回去,忍着满嘴腥味道,“日后…跟着…大姐姐…” 约莫没等到梨花点头,她又扭过头看,梨花还拖着她胳膊,应声道,“我会照看她的。” 多的好像不能应承。 终于听到这话,妇人嘴角挤出一个笑,然后慢慢闭上了眼,与此同时,后面传来低低的呜咽,“大嫂,大嫂…” 她们伤势过重,在路上就起了高热,撑到现在全凭一口气,现在碰到好心人,那口气断了,身体便像山洪里的泥,轰的坍塌。 担心那些盔甲兵报复,梨花继续拖着她们走,刘二和李谢也过来帮忙,哪怕是尸体,硬拖到她们熟悉的地。 估计有人来过,茅坑散发着臭味,旁边还有柴火烧过的痕迹,梨花和兀自哭泣的孩子们道,“莫哭,这笔账咱们往后和他们算。” 希望能支撑人活下去,仇恨也是,梨花摸摸小姑娘头发稀疏的头,“看看附近有没有陌生人,然后咱们找个地将你阿娘埋了。” 大家伙都受了伤,刘二和李谢不敢走远,但梨花惦记盔甲兵的装备,待孩子们怯生生的回来说周围有白骨时,她让两人回去把盔甲兵扒了个干净。 她则留下埋这四具尸体。 孩子们要为阿娘挖个坟,梨花阻止了,“咱省着些力气,找树叶把她们藏起来,将来带了锄头再给她们挖座好坟。” “可我阿娘会被蛆叮…”叫笙笙的小姑娘泣不成声,“我阿娘吃了很多苦,我不想她死后好吃苦。” 平心而论,若是赵广安,梨花也会万般不舍,她拉起笙笙的手,“那天亮我们回去喊人,将你阿娘带进村再下葬如何?” 小姑娘想了想,“好。” 没了阿娘的人都围着梨花,梨花一一安抚好她们,去看其他人后背的伤势,新旧不一的伤痕布满整个后背,血疤裂开又合拢,不敢想象她们经历了怎样的凌辱。 还有两人陷入高热呓语中,伤势轻的年轻女子照顾着她们,哭着跟梨花道,“我家是做绸缎生意的,离开戎州已经多年,但益州兵全城搜索戎州人,我阿耶兄长侄子们都被带走了,我和阿姐…”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梨花却是懂了,“想找你阿耶他们吗?” 女子重重点头,抽泣两声后继续道,“这些日子,全是嫂子们护着我,我才没受重伤…” 在她眼里,这些都是她的嫂子她的家人,“小娘子,你能救救她们吗?” “我可以问问。” 山谷里没有大夫,只能问问住在山里的人,梨花宽慰女子,“你们能撑到现在已经很好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会好起来的。” 女子看了眼呜呜呜哭泣的孩子们,“阿耶他们离家那日,我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但是,当她们扑过来替我挨鞭子时,我就告诉自己不能死,我要照顾好她们。” 前一个她们是妇人,后一个她们是这些孩子,见她嘴唇干裂得流血,梨花字正腔圆道,“会的。” 进山前,她对朝廷有怨,但不深,而眼下,她恨不得自己神通广大,能将欺负百姓的兵全杀了,像李谢说的,反了这朝廷… 三人带的药都被她们喝了,但一整天没吃东西,肚子里仍是空的,梨花怀里有干粮,但太硬了,她们咬一口就说嫌咯牙,梨花问,“你们近日吃的什么?” “树叶汁。” 外面闹饥荒,大家都是这么熬过来的,树叶多,掐几片碾出汁就能喝,其他食物还得烤或煮。 梨花也喝过赵广安买回来的树叶汁,喝完并未有什么反应,她道,“等李谢他们回来,我让他们找点水把干粮煮了。” “谢谢你。” “都是苦难人罢了。” 梨花没有说,要不是妇人那句让她藏好,她不会想救她们,可能面临过亲人的背叛,面对陌生人的好意时,她做不到眼睁睁看她们死。 李谢和刘二没多久就回来了,两人步伐沉重,是因为背了盔甲,李谢双眼放光,“三娘子,那些人身上有干粮和水囊,快给她们吃。” 除了这些,两人还搜到一些银两,李谢将其给梨花,梨花收到,“那些人真的走了?” “走了,我们回去时,他们已经到山脚了。”刘二问,“现在回谷吗?” “她们恐怕走不了那么远的路,等天亮吧。” “现在走吧。”刚刚哭泣的年轻女子道,“休息一晚更累,不如一鼓作气走到底。” 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于是,将四具尸体藏好,梨花领着她们往山谷走,今晚没有风,暗处仍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 孩子们害怕的往后面躲,“大姐姐,是不是有鬼啊?” “不是。”梨花朝暗处瞅了瞅,“你们注意脚下,其他有刘二叔他们呢。” 离开阿耶兄长的庇佑太久,猛地提到个男子,她们好像没那么怕了,甚至有心情跟梨花说起话来,“刘二叔好厉害,几下就让那些人不动了。” 转而想到她阿耶被人蛮横的抓走,心情又低落起来,“早日碰到你们就好了。” 这是梨花第一次出山,再早的话恐怕遇不上,梨花没有这么说,而是道,“以后你们也会像他那样厉害的。” 领黄月她们进谷时她就想组建自己的军队了,想要在这乱世安稳活下去,必须有自己的势力,她和李谢说起这事。 李谢赞成,“是该这么做。” 这样的话 ,再碰到那些人,他们就有较量的本事了,梨花道,“到时你帮着教导如何?” “我不会。” “你教她们往哪儿使劲就行。”梨花见过他动手,果断利落,没有丁点拖泥带水,她虽然也能教,但她手里事儿多,怕她们荒废了。 李谢不推辞,“行。” 走到半路,天忽然黑下,一行人燃了火把,经过新建的村子,那些人顿时戒备起来,梨花主动道,“是我们,安宁村的,在山外碰到几个伤患,想带回谷里医治。” 梨花问他们是否认识大夫,想请他帮忙看看病,对方道,“山谷西面有两个大夫,你可以找他们。” 可能都是走投无路进来的,平日碰到忍不住闲聊几句,所以哪个村住着哪些人大抵知道,梨花让他们回谷,她去找大夫。 赵铁牛守在门口,见她们领回这么多血淋淋的人,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外面情况怎么样?” 刘二摆手,“待会再说,三娘找大夫去了,你待会给她们开门。” 附近已经建了好几个村落,都忙于自己村里的事儿,没什么作恶的人,刘二大概说了下,领着这些人往小溪对面去了。 山谷的雾很厚,且有点凉,起风时,吹得后背的伤又痛又痒,刘二先去找赵大壮,让他帮忙安置这些人。 没有建屋的人仍住在一起的,不过怕冷,搭了个简易的棚子遮风,赵大壮让小吴氏煎药给她们擦伤口,然后问刘二外面的情况。 刘二简单说了几句,“三娘子还没回来,我去看看。” 李谢也要去,于是,梨花将大夫请进谷,重新带好干粮和水又走了,她要去戎州看看怎么样了,岭南人的野心要是不止戎州,她们待在山里不见得安全。 临走前,她与赵大壮道,“你让我阿耶带着人找找山谷里是否有其他玄机。” 进出的机关是人造的,没准是哪个未雨绸缪的人给族人安排的退路,这样一来,谷里或许藏着粮食也不一定。 赵大壮没想到这茬,“什么玄机?” 梨花压低声说了两句,赵大壮难掩错愕,随即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真有的话…” “谷里的宝,自然谁挖到是谁的,但为了谷里的和谐,可以分一些给小溪对面的人。” 其他人就别肖想了。 赵大壮也是这么想的,又问梨花,“你什么时候回来?” “恐怕要三四天。” 隧道过去有士兵看守,她们想去戎州只能从山里走,赵大壮不放心,“要不再叫些人?” “大家活得胆战心惊的,咱们人多会碍事。” 梨花没有回家,没见着赵广安,走到入口时,听到赵广安的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传来,“三娘,注意安全啊。” “好。” 树村有些人家还没睡,梨花将外面的情况同她们说了,本意是提醒她们别乱走,结果一群人坐在火堆前抹泪。 梨花看得不是滋味,刘二眼里也起了水雾,“天灾也就罢了,朝廷还让我们经历如此人祸…” “刘二叔,会好的。” 她们翻过山已经天亮了,朝阳初升,光芒微黄,照得隧道两边空地上的帷帐暖融融的,但帷帐掀开,里面统一着装的人一出来,顿时又凉了下来。 李谢观察着周围,“三娘,咱们要不要放把火把这些帐子烧了?” 他和刘二穿着盔甲兵的里衣,混进去的话,或许能蒙蔽那些人的眼睛。 梨花眺向栅栏外,往日清幽的山路铺满了阳光,堵在两侧的却是尸骨。 明明离得这般远,梨花仍看出那些泛着光的白骨,与李谢道,“不急。” 没了这些益州兵,岭南人就会畅通无阻的进入益州地界,再恨这些人,眼下也不得不借用他们的力量阻止岭南人。 就在她思考从哪座山翻过面前的屏障时,视野尽头,忽然有蚂蚁大小的黑点动了动,梨花心神一凛,“李谢,看到了没?” 远处官道,好像有人往这边走,李谢道,“益州兵不把戎州人当人,他们过不来的。” 没准男子会被益州抓走,女子被他们关起来当发泄的工具。 梨花摇头,“他们不是百姓。” 戎州的百姓岭南人的残害下已经如惊弓之鸟,不可能大咧咧的走官道,能这般肆无忌惮的,恐怕也就岭南那群人了。 栅栏旁的益州兵似乎注意到了远处动静,往后吆喝一声,顿时涌出无数盔甲兵。 栅栏两侧搭了个几米高的木屋,两个盔甲兵迅速爬上木屋,然后低头喊了句,又有大批盔甲兵出来。 片刻,那些人到了栅栏外,语气嚣张,“让我们去益州找点乐子。” 坐在马背上的盔甲兵握着长枪,背影肃穆,“此乃边境,没有衙门印章不得入内,你们想叛变不成?” “哟,硬气起来了?”那人擦了下嘴角,虽然看不清,但梨花知道他在擦什么,血渍,岭南人惯爱饮血,进了戎州这样的地,越发遏制不住骨子里的虐性。 双方互相喊了两句,然后声音就低了下去,梨花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也不感兴趣,“咱们从左边山头过去。” 刘二怕遇到这行人,拉梨花,“会不会有危险?” 他的命是赵家给的,死了就死了,梨花不能死了,要不然赵家会出大事的,梨花说,“不会碰到的。” 岭南人残暴,面对益州兵不会有半点退缩,相反还会找借口跟益州兵过几招以探益州兵的底,所以他们还有得磨。 不过,下山时,三人仍观望了许久,确认戎州城门没有人守在那儿才进城。 犹记得她们走出戎州城那天,阳光炙热,行人虽汗流浃背,但不像这般死气沉沉。 房屋倒塌大半不说,斑驳的墙面满是斗殴后流下的血迹,地上也有,像大热天谁用血水撒过地面似的,腥味蔓延开,刘二和李谢齐齐皱起了眉头,“三娘子,城里怕是不安全。” “我们找个人问问就走。” 看这情形,岭南人已经在城里杀过一轮了,照他们把人看作牲畜的性子,走了暂时不会回来,梨花指着她们住过的巷子,“过去看看。” 第78章 078烧掉戎州在苦难中凝聚成一团…… 巷子口像血洗过似的,角落还残着断指,蚂蚁围着爬来爬去,墙上还有苍蝇嗡嗡嗡的飞着,不见尸体。 明明见过更恐怖的场景,然而,面前的小巷却让刘二浑身汗毛倒竖,“三娘子,里面怕是有危险。” 正值晌午,不见炊烟,不闻饭香,轻微的交谈声都不曾有,宛若夜间似的,李解握紧匕首,锐利的扫向两侧院墙,赞同刘二的话,“是啊,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打她们进城就注意到了。 梨花扶了扶幂篱,大步往前,自信满满道,“没事的。” 岭南人在戎州杀烧抢夺过足了瘾,便会消停几日,待这些人缓过劲儿来再继续作恶,达到反复折磨人的目的,他们自大,笃定城里人不会跑,所以不会躲在暗处偷袭人的。 刘二仍怕出事,紧了紧手里的刀,小心翼翼护在她身侧。 两侧院门大敞,院里一片狼藉,甚至还有未处理的尸体,那些尸体暴露在阳光下,只看一眼,刘二胃里翻腾,差点吐出来,“他们他们怎么能” 尸体四分五裂落在不同的地方,有些已经腐成白骨,但断裂的骨头看得他毛骨悚然。 梨花往院里看了眼,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确是岭南人的做派。” 担心声名不能远扬,岭南人手段极其残忍,屠杀百姓后,会癫狂的将其分尸,她走向尸体,用匕首拨了拨蚊虫堆里的骨头,刘二纳闷,“这是作甚?” “没有孩子。” 从巷子口进来,她们已经过了好几间院落,都没看到孩子的尸骨。 刘二看向卸了门的屋子,“定是大人将他们藏起来了。” “不是。”梨花直起腰,转身往外面走,“定是他们把人关起来了。” 说来也怪,在她的记忆深处,关于合寙族 的事儿并不少,和她相关的却极其少,她被赵广昌发卖后的日子好像变得模糊,但似乎一直在逃命,具体怎么个逃法却是不知。 醒来后,满脑子就是去益州,去京城,离那群人远远的。 她怀疑自己曾经落到合寙族手里,以致死状凄惨不敢面对因此丢失了最重要的记忆,她左右瞧了瞧,“找找有没有活人。” 二十几间院子走完,别说活人,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刘二已从最初的害怕变成了愤怒,李解亦红了鼻子,双眼充血,“都是朝廷害的。” 岭南居住的都是各州犯过事被发配过去的,他们再凶残,只要朝廷出兵就能镇压,朝廷却选择视而不见,还将戎州变成岭南人的猎场,任由岭南人为非作歹。 他眼里又起了泪意,“我阿耶带着我们进城时,曾说君主仁慈,定会派大臣来赈灾,咱们进城候着,一旦灾粮下来,我们就能先领到” 爹娘是怀揣着对朝廷的信任进城的,到死都不知道朝廷已经抛弃了他们。 或许已经发现,心底始终有那么一个念头,朝廷没有错,错的是当地官府不作为。 梨花听得喉咙像堵了块石头,铿锵有力道,“回谷后咱们就好好操练,好好种粮,将来处境再艰难,咱们都有反抗的条件。” 想到她主动与黄月她们教好,李解若有所思,“三娘子早料到是这副场景了?” 梨花不点头也不摇头,“比我想的还要惨。” 这条巷子已经找遍了,她们又去住过的宅子,那片以前住的是大户人家,房屋要结实些,但斑驳的墙面仍能看到嗡嗡嗡飞舞的蚊蝇。 蚊蝇覆着的墙面是区别于其他不同的暗黑色。 刘二仍无法平静面对,“这儿怕也死过人。” 梨花看了眼微微翘起的屋檐,随意走进一处敞着的院门,“你们小心点,里边怕是有人。” 刘二不知她的猜测从何而来,谨慎地站在她身侧,眼睛四处瞄,这座宅子的前主人约莫是个附庸风雅的,院里的甬道弯弯曲曲的,周围种的约莫是供人观赏的花草,只是今年干旱,花草被拔完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泥。 三人抱团,一间屋一间屋的找,一遍后,并没发现人。 刘二前襟后衫已经湿透,看梨花也好不到哪儿去,便道,“恐怕没人。” “去隔壁。” 如此找了四五座宅子,再第六座宅子时,梨花终于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息,院里七零八落的碎骨散着,蚊虫飞舞,看似与其他院子不同,但隐隐间,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她们。 李解也察觉到了,凑到梨花耳朵边,“好像有人。” 梨花轻轻点了下头,这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她们站在后院的走廊上,前面是柴房,身后是搜寻过的正房,梨花看了眼柴房,操着戎州口音道,“藏在这儿是岭南人的诡计,想活命赶紧走” 柴房没有门,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散乱的柴火,梨花说,“他们进城后故意损坏房屋,为的就是把你们往这边逼,这样等他们回来,就不用满城找人了” 靠墙堆着的柴动了下,下一刻,几个抄着家伙的人从里面出来。 她们披头散发,脸上糊着血,唯有那双眼稍微清明些,“你们是谁?” 刘二和李解站在梨花跟前,主动介绍,“我们是青葵县人” 口音骗不了人,听出是自己一州之人,捏着砍刀的妇人泪流满面,但仍没放下戒心,“你们想干什么?” “带你们去个安全地。”梨花尽量不去注意她们破烂衣服下的伤口,“你们还有多少人?” “凭什么相信你们?” 梨花说,“你们的孩子呢?” 在场的都是妇人,没有男人和孩子,听梨花一问,妇人们悲痛得流出了血泪,最右侧的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死了,都死了。” “和我们走,我会帮你们报仇。” 是的,出山前,梨花没想过报仇,哪怕是对赵广昌,顶多甩脸色打压而已,然而看到这么多水生火热的人,不知道为何,她胸腔颤动得厉害,似有什么要喷薄而出似的。 她说,“男人们我不知道,孩子们可能还活着。” 岭南人嗜血,为了有源源不断的血补充体力,绝不会赶尽杀绝,城里的孩子们可能被关在某处的。 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这么笃定。 “真的?”妇人们半信半疑,“真的还活着吗?” “进城的岭南人有多少?”梨花问。 关乎家人的生死,妇人知无不言,“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从奎星县那边来的,当时有南下的难民说戎州不让进,我们想绕路,哪晓得又有人说戎州城门大开,准许所有人进城,我们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这事过去不久,在妇人嘴里却像好几年前的事情,她边回忆边说,“在路上耽搁了两天,到戎州已经是益州兵在看守,我们想北上,他们不允许,还将青壮年全抓了” 益州征兵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梨花问,“岭南人哪日进的城?” “上个月,一群其貌不扬的人进城,到处放火烧屋,我们本来住在城南,不得已往北边跑”说到这儿,妇人泣不成声,“可是外面有益州兵禁止咱们过,咱们被抓回来,活活被折磨了好多天。” 她肩膀剧烈哆嗦起来,露出手腕上的血痕,“猛兽,他们是群猛兽啊,几千人,见人就砍” 家里的男人都被征了兵,留她们老弱妇孺在城里差点死掉啊,她吸了吸鼻子,指着前院道,“谁要反抗,他们就将其扒了衣服,四肢用绳子绑在马腿上活活将其撕开” 活着的人都见过那副场景,再谈起,眼泪如潮水般汹涌,“我我也不想活了,可我怕死。” 之前有人受不了惊吓咬舌自尽,岭南人见了后,对其尸体凌辱了几十回,待尸体生蛆,用同样的法子将尸体撕裂,她们实在怕了,不得不苟延残喘的活着。 见梨花衣服还算完整,妇人哭着问,“你们从哪儿来的?” 梨花指了下北边,“那群人离开多久了?” “昨天走的。” 在这之前,他们在城里待了快半个月了。 跟梨花预料的差不多,在戎州发泄够了,忍不住想去益州,所以才去试探益州兵,梨花又问,“里边可有戎州口音的人?” 戎州几个县的口音有所不同,但差别不大,可与岭南口音就差得多了。 妇人愣了下,不确定的说,“我们活得生不如死,没有细听” 这时,最后边的一个妇人颤巍巍的举起手,“有戎州口音的人,我家东绵县的,说话咬字要重点,那群人里有同样咬字的人。” 身处异地,乡音最能引起她们的共鸣,遭人强迫时,那人按着她的肩头,说的就是戎州话。 她几撮碎发遮住了眼,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下掉,“我我不敢说。” 同乡人跟岭南人狼狈为奸,她怕说出来被其他人怨恨,谁都不敢说,哪怕夜深人静,她也无数次的提醒自己,对方不是东绵县的,东绵县民风淳朴,不会养出那种恶人。 语毕,其他妇人顿时露出仇恨的眼光,“你” 梨花打断她们,“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哪怕是同村的,也不该把怨恨发泄在无辜者身上。” 岭南人进戎州前,戎州已有乱象,否则路上不会堆积那么多尸骨了,梨花看了眼太阳西沉的天,“咱们先离开这儿。” 走出宅子后,她继续挨个宅子的寻找,许是多了几个伤痕累累的人,藏起来的人主动现身,梨花安抚好她们,然后领着她们往南走。 识路的人察觉后,沙着嗓音提醒,“南边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那儿才安全。” 进城到现在,从三人壮大了几十人,走在路上时,那些人诚惶诚恐的盯着周围,像受惊的兔子,风吹起的落叶也能让她们大 惊失色。 梨花走的小巷,太阳落下,晚霞尽染,到一处拐角时,突然钻出几个瘦骨嶙峋的汉子,他们敞着胸脯,双手扛铁棍,眼神贪婪的盯着梨花。 妇人们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瑟缩着往后退,止住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眨眼工夫,她们就与梨花拉开了距离,梨花也撩起了幂篱。 她虽是男儿装扮,皮肤也晒黑了许多,但高挽的发髻与整洁的小脸明显和那些人区分开来。 有妇人惊惧的往后跑,听到脚步声,梨花回头看了眼,“别跑,咱们能过去的。” 对方共无人,梨花朝李解和刘二看了眼,主动走上前去,用官话问,“阿叔从哪儿来的?” 汉子瘦得跟竹竿似的,嘴角还挂着血,直勾勾的盯着梨花,眼睛亮晶晶的,“岭南人。” 戎州口音,梨花心下明了,面上不动声色,“婶子她们呢?” “嘿嘿”汉子们对视一眼,笑声在晚霞照红的巷子回荡,“你给阿叔做媳妇怎么样?” 刘二握紧匕首就要冲上去,却看梨花侧脸笑了下,笑容浅浅的,他倏地放松下来。 梨花笑盈盈走上前,纤细的手拉起汉子大敞的衣襟,语气跟着软和下来,“可是他们好像也想” 其他几个人搓着手嘿嘿嘿的笑,“长幼有序,大兄你先来” 来字刚落下,就看面前好好站着的人忽然僵住,随之有湿润的雨溅在自己脸上,汉子伸手一摸,却是粘稠的血,然后,他嘴里的大兄捂着脖子,慢慢弯下腰去。 他正要怒吼,又是无数血滴喷溅而来,他下意识眯起眼。 哪晓得这一眯,左边的兄长也倒了下去。 汉子为了将就梨花的身高,说话时,有意屈膝低头,正好方便梨花动手。 脸上溅了数滴血的汉子睁开眼,就见寒光一闪,他下意识偏头,下身却一阵钝痛,痛得他握不住手里的铁棍,“你老子” 梨花又是一脚踹过去,磨得锃亮的匕首呲溜一声划开对方脖子,“阿叔,爽吗?” 后面那群妇人不料变故来得如此快,也就两句话的时间,五个汉子全被抹了脖子,刘二终究经验不足,他负责的一人没有死透,而是捂着冒血的脖子瞪他。 梨花踹开面前奄奄一息的人,匕首往左一刺,直直刺入那人的左眼。 汉子啊的大叫,梨花蹲下,仍是那句,“阿叔,爽吗?” 上一个被问到的人已经蜷缩着倒地不挣扎了。 汉子脸上疼出了汗,混着血流了一地,他顾不得脖子,捂着汩汩流血的眼,啊啊啊的叫个不停。 梨花直起腰,同刘二道,“割了那玩意。” 汉子恨不得像其他兄弟死过去。 哪晓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到娇滴滴的小姑娘说,“其他人的玩意也割了” 刘二杀过鸡,杀过牛,熟稔得很,和梨花道,“三娘子,你先扭头。” 后退的妇人们眼角还挂着泪,见地上的人不动了,疯狂的跑上前,抡起铁棍死命砸,“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梨花衣服喷了血,她低头擦了擦,没有打断妇人们的发泄,直到地上的人血肉模糊人鬼难辨时才说,“其实他们也是骨头和肉堆出来的,怕疼也怕死,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对付几个男人算得了什么呢?” 不是指责她们懦弱,那种由心底蔓延的恐惧是很难消除的。 那些记忆刚涌入脑海那几天,她也缓了好久。 甚至还被当成疯子。 见有人掬一捧血想喝,梨花上前阻拦,“烂人的血,喝了只会让我们恶心” 妇人一怔,随即坐地上哭起来。 许是动静太多,昏暗处又走出些衣衫不整的人,她们哭泣着,呜咽着,默默站在角落,梨花问,“城里还有这样的人吗?” 岭南人多势众,她不是对手,但对付这种趁乱作恶的人没什么问题。 大家指着南边,“那儿有。” 知道北边是岭南人的地盘,那些人识趣的不去北边,而是抓了人在南边快活,梨花道,“人多不?” “有些两三人,有些四五人。” 梨花心里有数,问她们,“想和我们走吗?” 她们点点头。 梨花让刘二去南边探探底,她们找了间烧毁不算严重的宅子等着。 墙面黢黑,房梁倒塌,宅子充斥着一股烧焦的糊味,大家蹲在墙边,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梨花,好像生怕她突然消失似的,梨花和李解站在院墙塌了的一角,观察周围的情况,注意到这些视线,她说,“我带你们出城,但想要活下去,还得靠你们自己。” 她们身上都带了伤,撑不住,会像笙笙阿娘那般突然放松死掉。 “我们出得去吗?北边有益州兵守着” “从山里走。” “岭南人在山里。”一头发剪短到头皮的女人说道,“他们嫌城里没趣,说去山里转转。” 梨花愣住。 难怪,难怪从两州交界过来没有看到活人的痕迹,恐怕都被吓跑了,梨花想了想,“他们人多,在城里,我们肯定跑不过他们,只有进了山,借地势能跑出去。” 在城里这么久,她们何尝不清楚梨花说的才是对的。 不多时,刘二咬牙切齿的回来了,手里的匕首滴着血,胸前有两道口子,梨花蹙眉,“跟他们动手了?” “忍不住。” 一个屋里,全是疯掉的女子,有些甚至刘二说不出来,侧身道,“我带你们过去。” 路上倒着烧尽的木梁,瓦片成了碎渣,无不诉说着岭南兵进城后的惨状,李解挨着梨花,声音有些重,“三娘子,谢谢你那日慷慨相救。” 否则,他和阿莹肯定会遭此毒难。 他倒罢了,阿莹一个小姑娘 说到这,他不禁想到养好身体想回去报杀父之仇时梨花劝他逃命要紧,那时不懂,现在懂了,如果被仇恨蒙蔽,回去找那些人耽搁了时辰,丢掉的可能就是他和阿莹的命。 “三娘子,往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梨花侧目,迎着少年认真的眉眼,清脆道,“好。” 刘二寻的落脚地是一处烧得只剩半墙的院子,“木梁烧成了炭,便于生火堆。” 告诉梨花他选择这儿的原因。 他看出梨花不喜欢黑暗,赶路时,哪怕睡觉也要烧火堆,刘二捡炭,李解过去帮他,“刘二叔,你伤口受了伤,我来吧。” 刘二扯开衣服,露出两道血痕,“只划破了皮,那些人看着凶,动起手没什么劲儿,要不是他们人多,绝不是我的对手。” 除了这两刀,他还挨了几拳,不过他没撒谎,那些人没力气,打在身上不痛不痒的,还没他撞到树上痛。 想到什么,他把搜来的尖刀给梨花,“不知那些人哪儿来的” 铁棍,尖刀,凡是武器,刘二和李解都搜集起来,因为谷里人多,分给他们还不够呢,梨花看了眼,“你拿着,关键时候防身。” 刘二点头,问李解,“我看你和三娘子抹人脖子利落得很,为何我总是差了些。” 李解杀夏家大郎时,手起刀落,没有丁点多余的动作,他也是那么做的,但人始终还留了两口气,怪得很。 李解仰起脖子,给他指具体位置,刘二回想自己挥刀时的情形,问梨花,“三娘子也是这么做的?” 梨花点头。 “李解教你的?” 三娘子是大家闺秀,别说杀人,杀鸡恐怕都怕,但方才,面对那些人的□□,她没有半点怒色不说,淡定自若的和那些人周旋,说是周旋,也就说了两句话,她动作太快,他都没看清她何时动的手。 还是李解抬脚的动作让他下意识上前 梨花看了眼李解,笑道,“还用教吗?刘二叔你每年杀鸡都这样放血的啊” 杀鸡抹鸡脖子是为了取鸡血,流血的鸡不会马上死,可被梨花抹脖子的人倒地就死了,比吃了砒霜的效果还快,刘二说 ,“三娘子,再碰到这种事就让我和李解来。” 梨花眨眨眼,“好。” 她其实也不清楚这身本领哪儿来的,反正想要动手时,手脚像有记忆似的,不受控制就挥出去了,就像刚刚那两脚,仿佛也是身体驱使的,跟头脑无关。 火堆生起,靠墙坐着的女人们抱着膝盖,沙哑道,“会不会引来坏人?” “来了倒好,你们敢还手吗?” 大家面面相觑,嘴里想说敢,但身子不由自主的战栗着,梨花不逼她们,“慢慢来,等你们拿起刀的那日,就是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你们的那日。” “我我一辈子都拿不起来怎么办?” “你一辈子都想过这种日子吗?” 想死死不了,想活又活得凄惨,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泪又涌了出来,“我我不想,可是我我不敢还手,那天我就想还手的,可我打不赢,我打不赢他们” “那是以前,等你们养好身体就能打赢他们了。” 想要消除这种恐惧太难了,梨花已经在她们面前露过手,她道,“我以前也很怕,可只要想到我越怕他们就越得瑟,然后我就不怕了,哪怕死后被五马分尸我也要还手” 大家抬起头,水汪汪的目光透过火光映到梨花黑色的幂篱上。 杀完人她就重新戴好了幂篱,大家只看到黑纱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 梨花一字一字的说,“死后会怎么样我并不去想,我知道,打不赢我认栽,但我不会就此作罢,只要我活着一口气,我就会想办法打赢他们” 懦弱不可怕,一辈子懦弱才可怕。 邵氏就是这样的人,明明是明媒正娶的媳妇,总觉得低人一等的去巴结讨好一个大房继室,不惜卖掉自己的女儿,梨花说,“你们养好身体还会怕吗?” 炭火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她们望着梨花许久,坚定的摇头,“我不想。” 不想懦弱,不想再受那些凌辱。 语声落下,外面跳来一道身影,那人不着寸缕,搅着鬓角的头发丝咯咯咯的笑,李解看一眼便扭过了头,那人好像喜欢热闹,蹦蹦跳跳的跑进来,操着无比嘶哑的声音问,“姐姐们从哪儿来啊?” 身上的伤阡陌纵横,女人们看红了眼,回梨花的话道,“我们能做到的。” 她们想活,想报复,报复那些虐待她们的人。 女人在挤进她们中间坐下,左看看,右看看,有人撕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递过去,女人拿着手里咯咯笑,“不穿,穿了会挨打。” 说到挨打,她好像想到什么,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双手抓着头发,啊啊啊的哭喊起来,“救命,救命” 身边人想抓她,她发狂的挣脱,迅速跑了出去。 有人想追,又被其他人叫住,“追回来又能怎么样呢?这世道,疯了好啊” 梨花还是追了出去,然后从刘二杀掉的男人身上扒了件衣服替她穿上,把人牵了回来,女人的情绪已经稳定,又笑呵呵的挤到人堆里坐着,还跟梨花说话,“三娘,爹娘在哪儿等我们呀?” “明天就带你去。” “好呀。” 看两人说话的亲昵,定是梨花和女人说了什么,李解心头一软,“三娘子,你是个好人。” 梨花拨着炭,笑了笑,“或许吧。” 身心放松下来,那些人渐渐有了睡意,梨花灭了明火,只留淡淡的火星子,小声和她们道,“你们睡一会儿,待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意识到待会会有大事发生,大家不想坐以待毙,“三娘,我们能帮忙的。” “你们先睡一觉。” 身后的房屋塌了,外人只能从大门或者爬墙进来,梨花猜测是前者。 果不其然,她和刘二刚站去墙边,暗处就有声音飘来,“哟,兄弟,行啊,去哪儿找的这么多人?” 附近藏匿的女人已经被他们全部玩过了,就想玩点新鲜的。 男人还要说点什么,一阵温热的呼吸忽然涌来,紧接着,脖间一痛,他啊的一声。 担心月亮照出他们的影子,因此故意躲在拐角的,不料对方从背后偷袭,他想扭头看看那人的真面目,掐着脖子的手往右一拧,他听到了咔的一声。 他前面的人诧异的回头,以防这帮人蛮不讲理的动手,老大走在最后的,哪晓得还是遭了毒手。 眼看少年手里的刀子朝自己挥来,他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我不是岭南人,戎州,我是戎州人。” 李解勾唇,“杀的就是你!” 他扯住对方头发,被迫使对方昂起头,刀一划,那人挣扎,刀子偏了点。 刘二回头看了眼角落坐着的女人们,没有行动,半晌后,李解从拐角出来,“斜对面的废墟里还有人” “动手。” 可能被这满目疮痍的州城刺激到了,梨花血热得厉害,她让两人守在这儿,其他人交给她解决。 刘二对付三人就受了伤,梨花哪儿是他们的对手,欲伸手阻拦,却听李解道,“早点回来。” 他知道梨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她冷静理智,如果没有把握,绝不会擅作主张的,他和刘二道,“三娘子能做到的。” 角落里,听到这话的女人们再次抬起了头,“三娘子练过武吗?” “没有。”看着梨花长大的刘二说,“她无师自通。” 梨花这性子,生在太平盛世就极其讨喜,乱世更遭人喜欢,哪怕她变了许多,但生逢乱世,谁没有变呢?就是老太太都变得不像从前挑剔了 “她这么厉害吗?家里做什么的?” 刘二不知地主两个字会不会遭她们厌恶,饥荒时,好多村民们求地主开仓放粮,有些地主会接济百姓,有些地主则哄抬粮价,让百姓活得愈发艰难,因此对地主抱有仇恨。 他斟酌道,“她阿耶不管家里的事儿,天天带着她游历” 泡茶馆也是一种游历,否则三娘子怎么会如此厉害?所以他算不得胡说,“因此见识要比旁人多些。” 女人们露出羡慕的眼神,从小到大,好多人没有走出过镇子,哪晓得被饥荒逼着背井离乡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她真好。” 没有她,她们还是东躲西藏无依无靠任人宰割的人。 刘二道,“你们听她的话,她不会害你们的。” 三娘子是个有主见的人,哪怕是大东家也不能左右她的想法,刘二不妨说得直白些,“往后无论遇到哪些人,无论对方怎么甜言蜜语都不能信,三娘子或许不会说话,但为你们的心始终不会变。” 李解附和,“三娘子家里还有其他人,看她带你们回去肯定会说闲话,你们不要和她生了嫌隙” 赵家的关系有些微妙,赵广昌想掌权,碍于老村长在,一直找不着机会。 现在看族里人事事听梨花的,肯定会从中作梗。 李解告诉她们自己被梨花搭救之事,女人们既心疼又难过,“早遇到三娘该有多好。” 在戎州时,三娘没料到会成这样,所以遇到了恐怕也无能为力,李解道,“早遇到三娘,她还是奶娃,说不上话的。” 女人们想想也是,要不是事出紧急,家里恐怕由一个小姑娘做主。 追根究底,是她们的命。 命里有此劫,躲不过的。 李解找话题和她们聊,“你们哪儿的人” 都是其他县来的,有两个本地人,原本要往山里跑的,因为公婆去世要处理后事就耽搁了半天,就半天,结果就跑不了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梨花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大家寒暄的场景。 她身上的血腥味有些重,刘二看了眼月色,急切地迎上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大家已经从逃难聊到饥荒前的日子了,梨花拍拍衣服上的血,“人有点多。” 她没说废墟里的人都被她解决了,她想带那些女人回来,但她们不想活了 ,让梨花把她们的尸体扔枯井里,然后用东西堵起来,这样就不怕人找到了。 为了让她们走得安心,梨花堵井花了些时间,回来得自然晚一些。 她看向一张张伤痕累累的脸,许是聊到从前快乐的时光,她们脸上满是留恋,“先休息,明晚咱出发行不?” 女人们点头,“听三娘你的。” 梨花也要睡觉,在这之前,她问她们这些日子靠什么活下来的,女人道,“他们怕我们死了没乐子,会扔些粮食让我们自己煮,护城河的水也是干净的。” 那些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梨花道,“天亮后,我们打些水回来。” 城里又起火灾又死人,梨花不敢直接喝护城河的水,让李解找了几个瓦罐,水煮沸后再给大家喝,之后又去搜罗物品,衣衫被褥通通没落下。 女人们没进过山,问,“山里很冷吗?” “晚上会凉。” 从城北到城南,城东到城西,偌大的州城,竟只剩下两百左右的女人,梨花让她们换了衣服,头发绑好,伤势轻的扶着伤势重的,背着搜回来的物品同她走。 益州肯定在城外布置了探子,她们出城肯定瞒不住的,梨花也不想管了。 天一黑,就带着大家伙出城,然后让刘二点火。 这样的州城,留着有何用呢? 当火光照亮半边天时,她们已经进山了,山里走过许多人,因此不算难走。 “三娘,孩子能找回来吗?” “一件一件来。” 岭南几千兵进山,没准孩子也在山里,但那些人多,这事需从长计议,梨花道,“咱先找地方安顿好,然后慢慢找。” “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梨花专心看脚下的路,“他们骑马来的,总不能带着孩子骑马离开吧?” 女人摇头,想到什么,她看向四周,“他们会不会” “嘘” 借着火光,女人看清了梨花的表情,憔悴的脸渐渐浮起了生机,梨花不得不泼凉水,“即使找到了,是否活着我也不好说” 是啊,落到岭南人手里,哪怕活着也会去掉半条命。 女人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三娘,没事的,找到他们就行了。” 哪怕死了,她也想孩子们有个安宁的栖息地。 梨花嗯了声。 怕跟那群岭南人撞到,她们没有点火把,走路也轻轻地,李解懂得识方向,一直走在最前,刘二则断后。 仍像出来时那样,凡有死人,扒了他们的衣服,一开始是李解他们动手,慢慢的,女人们加入进来。 在城里时,梨花找了完好的衣服给她们换上,虽不知梨花要这些衣服有何用,但她要,她们就扒。 许是运气好,走到树村都没遇到岭南人。 她跟其他村子的人说了戎州的情况,然后让他们警惕些,发现岭南人放声大喊,她们会出来帮忙。 岭南人数众多,想活下去,必须聚集所有人手抵抗。 树村的人听说此事后惊慌不已,“要不我们都住在山谷去?” 梨花说,“真到那一日再说吧。” 不是她心眼小,这么多人住进山谷,矛盾肯定会增加,连这些女人她都不准备带进谷,何况其他人了,梨花说,“这儿毕竟是益州地界,岭南人不敢乱来的。” 益州几万兵,一旦出兵,岭南那几千人哪儿是对手? 再就是戎州城已经烧毁,岭南人想找乐子,只能去底下几个县,所以不会往北来。 当然,前提是得断了岭南人的粮草。 树村的村长是老木匠,梨花和他说,“你们村的屋大概要建到哪儿?我想找块地让她们安置” 她已经让刘二回去知会族里了,顺便让他们带上锄头出来帮忙。 赵铁牛来得最快,见梨花衣服上沾了血,咋咋呼呼道,“我就说该带上我吧,我那铁棍一挥,看谁敢嚣张?” 他大嗓门一喊,女人们害怕的后缩。 已经形成下意识的反应,一时半会很难改,梨花提醒赵铁牛,“大晚上的小点声,别吓到睡觉的孩子了。” 赵铁牛不好意思的挠头,想起什么,兴奋的凑到梨花耳朵边,“三娘,我和你说,你堂伯他们挖到好东西了。” 能让赵铁牛夸好东西的不是钱就是粮,梨花眨眼回应,“先挖茅坑去。” 挖茅坑已经是赵家人落脚休息的第一桩事了,赵铁牛昂起头,大摇大摆的往前走。 女人还是怕他,脸色惨白。 赵铁牛见了,掐着声音细细的说,“我这人很好说话的,一点都不吓人哟” 一听这话,女人们捂住耳朵,呜呜呜哭起来。 赵铁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三娘,我” 梨花摆手,“做你的事儿去。” 赵铁牛闷头闷脑的走了,梨花握住其中一人的手,“我会让人出来替你们巡视,夜间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后,咱们就开荒种粮。” 她们将戎州城搜寻了一遍,种子是有的。 “三娘,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不走,我守着你们。” 她们是她带进来的,当然要好好拉拢,梨花说,“你们已经见过其他村子的人了,平时遇到事,尽管与我说。” 毕竟不了解其他人的品行,她怕她们吃了亏闷声不言。 “好。” 老木匠指出村里建屋需要的位置,梨花想让她们离山谷近点,茅坑挖在左边的,这儿离山洞也就十来米,往上通向山顶,山顶上住着十来户人家,梨花道,“遇到事就去山上喊赵大壮,他是我堂伯,会帮你们的。” 第79章 079又有新村出去搜寻过冬的物品…… 谷里的人来得很快,便是溪对面的几家人也跟出来看热闹。 妇人们已经拾掇过了,但脸上的血痂看上去触目惊心,面对陌生人时,她们既胆怯又崩溃,由不得大家不多想。 罗老太更是挤到梨花面前悄悄问,“她们的家人呢?” 梨花找了块地堆行李,眼神都没抬一下,“走散了。” “都走散了?” 梨花抬眸,清澈的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厌恶,反问,“有事?” 罗老太被问得一怔,尴尬道,“没事,我就随口问问。” 梨花淡淡嗯了声,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罗老太讨了没趣,视线落在地上的被褥衣物上,“这么多褥子啊?” 一入夜气温就骤降,若有床褥子,夜里不至于被冷醒,说着,罗老太就弯腰要拿,不远处挖茅坑的赵铁牛见了,怒喝,“干什么?” 他这一吼,放行李的妇人们尖叫着往梨花背后冲,仓皇间,罗老太被撞倒在地,哎哟一声哭喊起来,“我的老腰撞坏了哟。” 赵铁牛面红耳赤的直起腰,指着人群后的罗老太,“三娘,她偷东西” 如惊弓之鸟的妇人们被他一指,瑟瑟发抖的往后退,露出罗老太故意眯眼的嘴脸来,梨花低头一看,与身后的人说,“那是我铁牛叔,嗓门出奇的大” “我我们没偷东西。” 好不容易有个安身立命的场所,她们哪儿敢做坏事? “他说的不是你们”梨花扫过别开脸不与她对视的罗老太,“婆婆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与曾老头打交道久了,知道些罗家的事,罗老太磋磨儿媳,饥荒时,儿媳受不了,偷了家里的粮跟其他人跑了,她们进谷后,她就琢磨着重新给儿子讨个媳妇,奈何一直找不着机会打听底细。 那天,明二媳妇跟老方氏撕破脸去找王家兄弟,被拒后去小溪对面碰到了她,她嫌对方有累赘没吭声,然后明二媳妇跟了隔壁人家的汉子。 看人家日子慢慢好起来,她后悔了,常常冒些酸话出来。 罗老太坐在地上,脖子扭向一侧,叫人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许久没出来过了,想看看外头怎么样了。” “黑灯瞎火没什么好看的,婆婆要是好奇,改天我带你下山如何?” 山下的人都往山里跑,她哪儿还敢下山?罗老太不装了,拍着衣服起身,“不了,我去其他村转转。” 山谷周围好几个村子,总能找到合心意的儿媳。 许是这趟引起了轰动,附近亮起了许多火把,待她走后,梨花领着大家清点行李,进山时就商量好了,粮食钱财她们自己留着,被褥分梨花一半。 族里人带了背篓出来,妇人们帮着往里塞被褥,心里还怕着,“三娘,这儿离戎州说远也不远,他们找来怎么办?” “这儿已是益州境内,他们暂时过不来的。”梨花蹲着叠被褥,被褥软和,有些沾了 血迹,她挑了几床干净的让给老太太和老吴氏她们送去。 年纪大了惧冷,有好东西,自然要先给她们。 族里人背着装满的背篓就回去了,留下都是干活的人,黄月她们也在,她们年纪小,干不了重活,但除草捡柴这种事不在话下。 “三娘,要不要烧水让她们洗洗” 有的人脸上的伤口崩开了,寒气入体会生病的,梨花看了眼,轻轻点头,“这事我让叔伯他们去做。” 黄月背着身认真捡柴,笑道,“好吶。” 许是大家的帮衬让妇人们感受到一丝丝温暖,待茅坑挖好后,她们大着胆子向赵铁牛道谢,吓得赵铁牛憋红了脸,手在空中挥半天就是不说话。 草篷离茅坑两三米距离,因天色已晚,篷顶用的藤蔓,稀稀疏疏的,四周也没有围竹帘,因此是通风的。 往里一站,仿佛又回到残垣断壁的戎州城,大家惊恐的不往里去,帮着搬行李的赵铁牛见了,朝梨花唔唔唔几声,梨花道,“我叔伯他们会留下来守夜,坏人不敢来的。” “还还是怕。” 不得已,梨花先进去,族里人手脚快,除了草篷,还做了个简易的柜子,摆放在西北的角落里。 柜子旁边是堆积的树叶,地上湿气重,睡上面会着凉,铺上厚厚的树叶会暖和得多,梨花盘腿坐下,“秀儿婶,咱的褥子多,铺一层在树叶上啊” 秀儿婶姓李,是梨花在戎州城最先遇到的人,见梨花朝自己招手,她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的走了进去。 其他人仍在犹豫,直到梨花躺下滚了两圈她们才抬脚走了进去。 风很大,吹得地上的树叶飞出去少许,她们小心翼翼把树叶推到一起,再慢慢挨着坐好,抱着膝盖出神。 怕她们回忆不好的事,梨花坐起,指着柱子上的火把道,“看火把” 所有人木讷的抬头,朝火把的方向望去。 “亮不亮?” 众人有些懵,火把当然亮了,哪怕刮风也吹不灭火把的光。 梨花说,“进山那日碰到官兵,情急之下跑进山里,那晚没有火把照路,好多人都受了伤” 大家齐齐将目光投向她,梨花看向夜风里摇曳的火光,像陷入了沉思,但语气坚定,“那晚我以为必死无疑了,族人受了伤,牛也死了,没有水,还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采集露水。” 短短几句,仍能感受到走投无路的绝望。 树叶堆上,响起低低的呜咽,“后来呢?” “后来我和李解走到了这儿”梨花说,“从青葵县到戎州城,我们天天都活在恐惧里,绕是这样,我们没有人想过寻死,不为别的,要为那些无辜枉死的人讨个公道。” “去哪儿讨?”有人哽咽出声。 “不知道,但只要我们活着,总会知道找谁讨公道的。” 梨花起身,去抱被褥铺上,那些人坐着没动,但呜咽声明显大了许多,外头的赵家人怕吓到她们,不敢站太近,倒是觊觎行李的老方氏跃跃欲试。 正要往里走,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住。 赵大壮不甚耐烦的说,“时候不走了,回去睡觉吧。” 老方氏心下不愿,却也不敢忤逆赵大壮,“三娘出去好几日,没受伤吧?” “受伤也不归你管。”赵大壮不留情面的说。 最担心女儿的赵广安都没形影不离的追问,其他人哪儿的资格? 老方氏没跟梨花说上话,惋惜不已,老二媳妇铁了心不回来,再不巴结好梨花,四娘恐怕也要和离,这可不是她胡思乱想,以前四娘对她这个婆婆毕恭毕敬,现在则是阳奉阴违,偶尔还甩脸色。 长此以往,情分肯定会消磨掉。 今晚出来的不止老方氏,其他几家也想找梨花聊聊,谷里太平,可没有保暖的东西,白天还行,一到晚上就难熬,往日也就算了,现在房屋建好也这样,不想点法子,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 可有赵家人护着,压根和梨花说不上话。 于是,回去时,几家人都唉声叹气。 梨花不知几家人找过她,水烧好先让大家喝,然后往里加些草药熬水给她们擦洗伤口。 睡觉时,天儿已经亮了,所有人钻进被窝,头朝梨花坐着的方向,“三娘,我们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过觉了。” 一闭眼,满是那些狰狞的面孔。 梨花垂眸,脸上漾着温和的笑,“都过去了。” “你会回家吗?” 昨晚看到她的阿耶了,穿着打补丁的衣服站在不远处看她,眼里满是关切,约莫顾忌她们,始终没有往前凑。 梨花看了眼山洞方向,“暂时不回,你们睡吧。” “好。” 大家慢慢阖上眼,不多时,有人陷入噩梦里,拳打脚踢哭嚎起来,梨花替她盖好被子,握着她的手安抚了许久,外面守夜的人换了一拨,毕竟谷里还有事情要忙,便换成了李解和刘二。 刘二端着个木碗,里头冒着热气,递给梨花道,“三娘子,老太太给你蒸了米饭。” “你吃了吗?” “吃过了。” 赵家分了四十七床被褥,除了族里的老人,其他分到了各家,因梨花出力多,赵大壮做主给了她家三床褥子,赵广昌和元氏原本要一床的,老太太没同意,一床褥子给梨花,一床褥子给赵广安,剩下的一床褥子则给他媳妇裁成两床跟李解分了。 他传达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让你别担心家里,有她在,你大伯他们掀不起风浪来的。” 两人说话压着声,没有吵醒熟睡的人,梨花接过碗,“你们吃的也是米饭?” “不是。” 有了屋的人可以自行做饭,但老太太嫌麻烦,仍让大家跟族里人一起吃,然后省下的粮食给梨花,刘二说,“族里挖的粮没有分,所有人都吃族里的。” 族里有公粮,有专门负责做饭洗碗的,因此没人开火煮饭。 “我阿耶吃的啥?” “牛油野菜饼” 赵广安不怎么挑食了,凡是族里人煮的,他都吃得下去,相较而言,赵广昌挑剔得多,见老太太舀自家米蒸米饭就不高兴,得知米饭是给梨花的,脸色更是难看,要不是碍于老太太是他亲娘,恐怕早就吵起来了。 怕梨花烦心,刘二没有和梨花说这些事,而是问,“草篷不避风雨,要想长久,怕是得起屋。” “嗯。”梨花边吃边说,“待会我让人请山上的人来帮忙建茅屋。” 两百号人住的屋,小了肯定不行,房屋过多太分散也不行,她寻思着盖三间屋,两间屋用来睡觉,剩下的一间用来做灶房,堆东西啥的 刘二朝山上瞥了眼,“我去吧。” 既是请人,肯定要给好处,梨花不准备给粮了,而是给葵种。 山上的人不嫌弃,晌午就下来挖地基了,动静比清晨大,睡着的人仍然没醒,直到太阳西沉,褥子才耸动了两下,梨花坐在小板凳上,听到动静,缓缓转身。 一双惺忪的眼看向她,“三娘,爹娘她们呢?” “在家里,等我忙完了就带你回家啊。” “好。” 女子虽然疯了,但并不闹腾,来的路上梨花叮嘱她别乱走,昨晚她哪儿都没去,梨花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像几岁孩童似的,梨花问,“饿不饿?” “不饿,想尿尿。” 梨花 给她指茅厕,她拽拽衣服,活蹦乱跳的跑出去。 茅坑用藤蔓围起来的,面朝草篷的这面做了扇篱笆门,拉门时,她突然受到惊吓似的跳开,梨花道,“没事的,我和叔伯他们守着,坏人不敢来的。” 挖地基的人家姓李,看女子害怕,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直到她走进茅厕才喘气,和梨花说,“你要一直养着她们吗?” “她们有手有脚,不用谁养。”梨花看了眼睡着后平静下来的面孔,“李叔,你们住得高,往后要是看她们遇到危险,还请知会一声。” “当然。” 虽然不是一个村的,但大家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对抗外面的人。 她们睡醒已经是傍晚了,日头西斜,晚霞笼罩,整座山林红通通的,睡了一天,大家有了精气神,也不像昨晚那样心惊胆战,睡醒就问梨花,“三娘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我让李解给你们煮了粥,没有碗筷,只能用竹筒装了。” 她们人多,李解熬好粥就用竹筒装着,已经装了几十竹筒了,大家不好意思,“三娘,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都是亡命之徒,谈什么麻烦呢?”梨花在编竹篱笆,竹子是刘二砍回来的,竹篾是赵青山削的,想着她们是女子,得围个院子比较好,是以大家白天都在做这事。 秀儿看见了,也看到了外面挖地沟的人,问梨花,“要下雨了吗?” 在老家,挖水沟基本是为了疏雨水,梨花摇头,“不是,给你们挖地基呢,李叔以前是匠人,会建茅草屋” “住草篷就好了。” “眼下已经有点冷了,到冬天恐怕更冷,不建个遮风避雨的屋,寒冬不好过。” 秀儿不懂这些,盯着地沟里的人瞧了瞧,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梨花知道她们还认生,“粥已经好了,先填肚子,等会儿还有事儿呢。” “什么事?” “割草。” 茅草屋的屋顶必须用细密的草,而附近的草都被大家割来做了柴,因此想割草必须走远一些,梨花说,“北边草多,待会我们去北边。” 北边没有屋子,多是杂草,容易藏人,李解去瞧过了,除了尸骨,没有活人走动过的痕迹。 果然,梨花她们到时,满眼的枯草,进山时就发现树叶黄了许多,但面前的秋色尤甚,大家恍惚起来,“真的是秋天了吗?” 天色灰白,已没了白日的炙热,但蜷缩的叶子仍昭示着高温的残酷。 梨花踩着落叶上前,低低道,“已经立秋了。” 再过数日就会降温,到时山里的日子会更艰难,想到这儿,梨花问她们,“你们去过益州吗?可知附近有哪些村落?山里的温度太低了,我怕秋凉后好多人熬不住。” “被褥不够吗?” “不够。” 其实戎州城还有许多派得上用场的东西,但大家受了伤,体力跟不上,因此只能挑紧要的物件拿。 话音一落,大家面面相觑,下一刻,两个人颤巍巍的举手,“我们去过益州,益州兵押送我们南下走了两段小路,小路两边有好几个村子,许是怕戎州的难民进村,我们所经过的村子已经没人了。” 梨花眼前一亮,“你还识路吗?” 女子姓张,在家排行老二,说话时,黢黑的眉拧成了川字,“不记得了。” “大概方向呢?” 张二娘指了指西北方,梨花道,“回去后我让李解前去看看。” 没了岭南人的威胁,过冬就是必须准备的事儿,梨花抱着枯草回去就让李解和刘二去西北方瞧瞧,先探路,之后再去搜寻村里的物件。 过冬不仅是族里人,附近几个村的人也要告知一声。 岭南几千人进了山,多拉拢些人,到时才能共同抵御外敌。 于是,等李解他们挑着被褥回来后,梨花就找几个村的村长说了过冬事宜,他们年纪大,经历的事情比梨花多,面对梨花的提醒,没有任何人质疑,只道,“今年气候怪异,寒冬必是不好过,说实话,前几天我就在琢磨囤积柴火的事儿了,三娘现在提出来,我觉得必须下山了。” 否则寒冬一来,大家冻也会冻死在山里。 其他几个村长点头附和,“三娘,你们的人出去过,由你们领路如何?” “没问题。” 只是如此一来,她必须回谷交代些事,她和秀儿一说,挖地基的秀儿道,“李解在,三娘你忙你的去吧。” 几天下来,她们已经不那么畏惧生人了,而且三娘为了让她们适应,早晚安排了人守着,且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她们心头踏实得很。 梨花不磨叽,转身就回了山谷。 这几日山谷的人天天出来,赵大壮就让人守在石壁门前的,她一进谷,带着孩子们放牛的赵广安最先嚷嚷,“三娘,是你吗?” 三娘的个子要比大人矮,赵广安一眼就看出来了。 “阿耶,你做啥呢?” 两个孩童坐在牛背上晃悠悠的,其余人则围着牛狂奔,眨眼看了,不像在放牛,而像溜孩子。 赵广安兴奋的挥手,“教他们逃命呢。” 他记得梨花让他下山的事,他仍然有点排斥,可想到闺女九岁就敢独自带着人回戎州城,自己当爹的不能丢脸,于是就天天带着孩子们跑步。 只要跑得快,官兵就追不上。 他跑到石梯前,伸手握住女儿的手,得意洋洋道,“你阿奶说我跑得比以前快多了,你要不要看看?” 他气喘吁吁的,一起跑来的孩子们也像在水里泡过似的,满脸的汗,看到她,所有人都露出一副‘三娘你可算回来’的解脱的表情。 梨花哭笑不得,“你们一天跑多久?” 赵多田指了指头顶的太阳,“日出跑到日落。” 只有晌午能休息片刻。 “累不累?” 赵多田甩甩自己酸疼的腿,“你说呢?” ‘呢’字刚出口,脑袋就挨了一记,赵广安怒冲冲道,“怎么说话的?三娘已经够操心的了,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哄哄她?” 赵多田撇嘴,他倒是想,奈何真的累啊。 赵广安看出他的想法,指着比他小的孩子道,“看阿三十九多乖巧。” 阿三十九是黄月村里的弟弟,他们的屋子建好后就跟着赵广安学本事,捡牛粪,扯牛草啥都干,任劳任怨的,惹得赵广安经常在堂兄弟们面前夸。 族里人盼着孩子们成才,见他夸外人,回家就对自家娃儿一顿猛揍,揍得孩子们都没脾气了。 不夸张的说,便是赵广安让他们跳崖,他们都不会怎么犹豫。 梨花劝赵广安,“他们还在长身体,别累狠了。” “累啥呀?”赵广安摆手,“比三娘你轻松多了。” 这话他常挂在嘴边,牛背上的人翻白眼,有人看见了,向赵广安告状,“堂叔,阿五翻白眼。” 被唤阿五的赵文茵嘴角抽了抽,恶狠狠的瞪向告状之人,然而只一眼,小腿就挨了一鞭,赵广安板着脸道,“三娘是你妹子,你竟敢轻视她,信不信我让你阿耶揍你。” 小腿一疼,赵文茵眼角起了泪花,赵广安不再管她,拉着女儿往前走,“将她们都安顿好了?” “嗯。”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三娘你宅心仁厚,肯定能长命百岁的。”赵广安回头瞅了眼亦步亦趋跟着的孩子们,“你们也要向三娘学学。” 赵多田挠头,“我们也想,可出不去啊。” 梨花挑眉,“想出去还不容易?明个儿就让我阿耶带你们出去看一看。” “啊?” 所有人目瞪口呆,自打梨花救了人回来族里人就没少讨论外头的事儿,真出去,被抓回戎州怎么办?赵多田道,“三娘,你开玩笑的吧?” “没开玩笑,我阿耶也要出去。” 谷内外的事儿太多了,匀不出多的人手进村搜寻,交给孩子们最好办。 赵广安问,“可是 有事让我们做?” “马上秋凉了,咱们没有过冬的用品,得下山找些回来。” 家里总共有四处被子,儿子和他睡一起,晚间感受不到凉,但其他人家就不好说了,赵广安道,“带他们出去会不会太惹眼了?” “不怕的。” 梨花看了眼个子拔高的几人,“我让李解教教他们碰到危险怎么做?” 李解是个狠人,有他教导,赵广安自然放心,“成,我让你堂伯们多准备几个背篓,多装些有用的东西回来。” “成。” 梨花又去族里看了眼,已经建成了好几间屋,睡草篷的人减少了很多,空出来的地被挖出来撒上了葵种,这种天不适合种庄稼,否则地里冒出的芽儿就该是粮食了。 看到梨花,所有人都笑眯眯的打招呼,问她渴不渴,竹筒里有没有水。 脸上洋溢的笑容让梨花有种回到近溪村的错觉,在村里时,每天同阿耶出门,地里干活的人都会抬起头寒暄几句,现在的情形同以前很像。 便是赵广安也感觉到了,“三娘,还是你给我长脸,以前我出门,他们脸上笑着,心里却骂我败家,如今谁还敢笑我败家?” 即使是赵广昌都称赞他教女有方。 说到这,他回头瞧了眼牛背上的姐弟两,小声说起家里的事儿来,“前两天你大伯打了你堂姐。” 梨花感兴趣的抬眼,“出什么事了?” “你阿奶不是天天给你蒸米饭吗?你堂姐想吃,在家里耍性子,你大伯好言好语哄几句,不知怎么就动起手来。” 赵广昌现在阴晴不定,人前还忍得住,人后没少发脾气,赵广安说,“昨晚我快睡着了还听到你大伯跟你大伯娘吵架,稀奇得很。” 元氏进门后,赵广昌事事听她的,别说发脾气,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而昨晚,赵广昌歇斯底里吼了好几声,老太太都骂人了。 “因为何事?” “不知道,清晨你阿奶问他,他啥也不说,我猜是为了你大伯母娘家建屋子的事儿。” 元家人的木头晒干后,多次请赵广昌父子过去帮忙,赵广昌起先还会笑眯眯应两声,这两天看到元家人直接没个好脸,元氏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也焉哒哒的。 赵广安对家里的事儿不怎么上心,老太太就不同了,纵使没问出个所以然,凭她多年婆婆经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梨花一回家老太太就把这事说了,“文茵觉得你大伯没本事,你大伯觉得她不如你聪明,以致他在族里抬不起头来,父女两那天一吵,你大伯扇了她两耳光,回屋就问你大伯母文茵是不是别人的种。” 老太太听了墙角,知晓原委,“早些年我怀疑文茵来历不明,他信誓旦旦说孩子是他的,现在自己又怀疑,要我说啊,文茵肯定是他的,因为父女两都是蠢货。” 女儿嫌弃亲爹窝囊,被弟弟压一头,亲爹嫌女儿没出息,比不过侄女。 老太太没见过谁家父女是这样的,“你大伯最近被我看得死死的,啥也做不了,你啊放心忙你的事儿。” 这事赵广安已经说过了,难得回来,梨花想多陪老太太聊会天,顺势问,“你怎么看他的?” 老太太来兴致了,“天一亮我就起床喊他干活,时不时再去他干活的地看看,他要不在,我就扯着嗓门骂,你不知道,他现在见元家人的时间都没有了。” 以前是他主动讨好元家人,现在元家找到他面前他都没心情搭理了。 “阿奶还是糊涂,前些年就这么做,铺子也不至于亏空,要我说啊,铺子的钱都被你大伯接济元家去了。” “元家人说的?” “元家人当然不会说了,我也不管是不是这样,反正元家的钱就是你大伯的。”老太太说,“你大伯娘进门时元家穷得不比行,这几年突然就富裕了,他们一地里刨食的,要不是有人接济,钱财从哪儿来?” 梨花佩服的竖起大拇指,“阿奶厉害。” “阿奶年纪大了,但眼睛没瞎,元家总在你大伯面前摆出一副和善的嘴脸,实则高高在上得很,你大伯是比你大伯娘大许多,可他们也不想想,要不是嫁到咱们这样的人家,她元氏有现在的好日子?” 元家的条件赶赵家差远了,纵使元氏长得好看,但想嫁得好,只能配老头子,运气差当妾都是有可能的,而赵广昌却娶了她。 这么一想,老太太又呸呸两句,“你大伯就是个混球,那么年轻的姑娘也下得去手,我要知道他两我非打断他的腿不不可。” 无媒苟合是要被笑话一辈子的。 无论何时,老太太始终记得村里人聊起这事时的沾沾自喜。 那种‘你再有钱再能干又怎么样?养出来的儿子还不是没礼数?’的目光让老太太憋屈了好多年,她看着梨花道,“幸好你阿耶正直,否则阿奶可怎么办啊?” 无缘无故被夸的赵广安高兴地咧嘴,“娘,我不会像大兄他们那样给你丢脸的。” 这话他以前也说过,老太太嘴上说好,心里却没底,现在却相信起来,“娘知道你人好,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没累坏了身体。” “我不累。” 他辈分高,真跑累了可以找借口躲到茅厕偷懒,倒是那群孩子被他折磨得痛不欲生,据堂兄说,他家娃睡着说梦话都是关于他的。 赵广安自得起来,“娘,我今天跑得比昨天更快了,你要不要看看?” 他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在老太太面前显摆他的本事,老太太也乐得给面子,只是这会儿有梨花,老太太分不出心,“晚点吧,我先和梨花说说话。” 梨花聊了那群女子的身份,多是良民,被困在戎州城后经历了非人的折磨,期间谈到疯了的女子,老太太落下泪来,“她爹娘必然对她极好才让她疯了仍然记在心里,改天你将她带回家,阿奶照顾她。” “好。” 梨花当然就把人送了回来,想着她不记得名字了,老太太给她取名宁儿,有了新名后的宁儿很开心,围着老太太喊阿奶,然后追在赵广安屁股后喊阿耶,当她喊阿娘时,邵氏吓得不轻,又不敢不应,最后只得强颜欢笑的应了句。 为此,元氏调侃她,“三娘还真懂事,知道三弟妹你想要孩子,领了个这么大的孩子回来。” 看容貌,女子的年纪和邵氏差不多,不过太阳晒,女子晒黑许多,观其行径,不像成过亲的,因此年纪比邵氏小。 面对元氏的揶揄,邵氏讪讪笑了笑,不敢吭声。 大房这两日不安生,她不想招惹元氏,反倒是宁儿见元氏面色不善,抱紧了邵氏胳膊,“阿娘,她是谁啊?” 三娘只给她介绍了阿奶阿爹阿娘,其他人她都不认识。 邵氏嘴唇动了动,“你大伯母?” “大伯母?”宁儿露出迷茫的表情,“我没有大伯母。” 元氏目光不屑,干完活回来的周氏和黄娘子看到这幕,不知闹哪一出,先去上房找老太太,知晓宁儿的经历后,周氏没什么表情,黄娘子触动更多,主动跟宁儿示好,“我是你婶子。” 宁儿瞥她,乖乖点头,“婶子。” 黄娘子摸摸她的头,“三娘呢?” “三娘和姐姐们商量事,出谷去了,得空再回来看我们,婶子,你想三娘了?” 黄娘子点头,朝入口望了眼,“是啊。” 要不是三娘,她可能会像那些人一般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来赵家后,不仅有了靠山,还有了自己的生活,黄娘子问,“晚上想跟婶子一起睡吗?” 在戎州时,她的床褥一起带出来了,进谷后给老太太,老太太让她自己用,别人冻得将树叶缝成被子,而她没为这些费过心。 她的目光太过温柔,宁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阿娘,我能和婶子睡吗?” 邵氏对于冒出来的女儿本就手足无措,有人愿意接过去再好不过,她叮嘱,“要听婶子的话,天黑别出门知道吗?” 人是梨花带回来的,出了事,肯定要怪她头上。 宁儿跟了黄娘子,屋里就没赵广从的地了,想到要回去跟周氏睡,赵广从百般不情愿,黄娘子哄了好久,“三娘与我有恩,宁儿是她姐妹,我当然要上心一点。” 她说,“我不上心,上心的就是老太太,老太太都一把年纪了,你舍不得她操劳?” 族里都没给老太太安排活,要是为照顾宁儿累出个好歹来,族里人怕是会指着自己的脊梁骨骂。 权衡利弊后,赵广从依依不舍的抱着衣物回了周氏屋。 因为这事,周氏气得差点吐血。 起初族里人不知晓黄娘子的身份,待她像朋友似的,现在知道她是赵广从赎回来的,仍愿意和她亲近,不就明摆着打她脸吗? 赵广从一进屋,她就冷冰冰的说,“舍不得回来了?” 赵广从叹气,“舍不得也没法子啊,宁儿愿意亲近她,我这个做二伯的留在屋里不合适。” 周氏冷笑,“还真当她是你侄女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股怪味,赵广从不喜,“你什么意思?” “多个人陪你不好?” 还真是这个意思,赵广从怒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老三既承认宁儿是他闺女,他要起其他心思不是给老三难堪吗?梨花能放过自己?赵广从把衣物往柜子上一扔,骂周氏道,“我看你好日子过腻了,就想折腾点事儿出来是不是?” “还有脸说我?” 这些日子,周氏没少被人笑话,丈夫有了别人,大家不对他指指点点,反倒怀疑她品行有差才被丈夫抛弃的,周氏已经睡下了,此刻又坐起,抓起地上的草就朝赵广从砸去,“你在外面做了些什么?” “我做什么了?” “我替你生儿育女,你倒好,泡在妓院不出来”周氏红了鼻尖,赵广从挑了一天的泥,没心思和她理掰,“睡觉睡觉,明天还得干活呢。” 周氏火气来了,“还睡什么?你都有人了,还回来干什么?” 赵广从倒下。 家里没有床,所有人都在地上铺草睡的,他躺下后翻了个身,背朝着周氏道,“大晚上嚷嚷啥呢?你看三弟妹有没有像你这样凶过三弟?” 无论三弟在外面做什么,三弟妹从来不管,哪怕三弟半夜不回家,三弟妹也不多问。 外人只羡慕大兄娶了个美娇妻,殊不知三弟才是过得最洒脱的那个。 赵广从说周氏,“你啊,还不如三弟妹通透。” “” 那是三弟不再外面花天酒地,赵广安不着调,顶多就在茶馆听听书,再过分就是赶车几十里看热闹,饶是那样,人家对闺女呵护有加,赵广从呢?家里的事不管不问 不知是不是憋久了,周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拿我和三弟妹比?你怎么不和三弟比?三弟再败家,钱全部花在闺女身上了,你呢?” 关于赵广安这些年的开销,族里人从嗤之以鼻到自愧不如。 都说赵广安花钱如流水,自打看了梨花的做派,谁不说这钱花得值啊? 人家花钱是教女儿见世面,赵广从呢?钱尽给老鸨了 “我也不逊色吧。”赵广从真没觉得自己比弟弟差,“你哪次缺钱我没有给?” “呵”周氏讽刺道,“孩子们呢?你当阿耶的在乎过他们吗?” “我哪儿不在乎了?”赵广从不耐烦了,“儿子不是我送去学堂的?” “女儿呢?” 赵广从不知她挑什么刺儿,女儿素来是由做娘的教导,关他何事? 他闭上眼,“懒得和你说。” 周氏扯他,不让他睡,他甩开她,“吵着娘要你好看。” 老太太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前几年,无论赵广昌做什么过分的事她都睁只眼闭只眼,如今老太太看谁不顺眼就骂,眼里容不得一粒沙。 赵广从不想惹老太太生气,之后无论周氏说什么都装聋作哑。 家家都有笔烂账,梨花这趟回去,听说了不少事,索性族里关系还算和睦,其他事也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她帮秀儿她们适应山里的生活就行了。 草篷仍然通风,但被褥暖和,梨花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时,山洞外已经聚集着好些人,赵广安和族里男孩们也在。 他背个背篓,怀里抱了把刀,站在人堆里格外扎眼,看到梨花,笑着朝她眨眼,“三娘,我们走了啊。” 有李解在,赵广安一点都不怕。 第80章 080秋凉降温寒冬的棉物…… 他挺了挺胸,斗志昂扬的。 身后的赵多田他们则唯唯诺诺的含着胸,眼睛乱瞟,但眼底满是恐惧。 天刚亮那会,赵广安召集他们沿着小溪跑了一圈,速度并不快,真碰到官兵哪儿跑得过? 赵多田不知赵广安的自信从何而来,眼瞅着所有人挑筐欲走,他焦急的戳赵广安胳膊,“堂叔,咱们真要下山吗?” 族里那么多人,搜东西这事为何偏偏落在他们身上? 见赵广安点头,赵多田望了眼萧瑟的树林,迟疑道,“我娘的病还未痊愈” “不应该啊”赵广安侧目,“昨天她跟三娘说她的病已经好了,让三娘派些重活给她呢。” 梨花在族里的位置举重若轻,一回谷,族里人争先恐后的挤上前和她聊天,起屋,挖地,播种,什么都聊,多田娘不像故意撒谎骗人的。 赵多田悻悻勾了下鼻子,“估计夜里着凉了,我出门听到她在咳嗽。” “不是分到被褥了吗?”赵广安皱起眉,扫了眼这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侄子,略带埋怨的说,“你娘身子骨不好,被褥就该给她” 爹娘疼孩子,啥好东西都留着给孩子,但多田已经十几岁了,理应懂得孝顺才是。 赵多田被他看得脸红,“我” ‘我’了半天也不知怎么解释,索性赵广安心思满心都是下山搜村之事,并未琢磨他脸红的原因,看大家伙往前走,他边走边叮嘱,“村里没人,但谨防官兵蹿出来,你们得拿好刀” 虽是一群孩子,但每人手里都有武器,赵广安怕他们关键时刻认怂,再三叮咛,“官兵也是血肉之躯,真跑不了,咱就跟他们拼了。” 脑海里又浮起李解那张脸来,他道,“说起来,李解和你差不多大,你看他杀人多利索?” 赵多田有苦难言,他倒是想杀得他们片甲不留,然而他娘不让啊,民不与官斗,他娘只让他跑,没让还手,他问赵广安,“堂叔你敢杀人吗?” 赵广安勾起唇角,“牛我都敢杀,人有何不敢的?” 闺女说了,人比牛弱得多,只要他不怕,怕的就是对方。 “下山后听我吩咐,我让抄家伙,你们就不顾死活的上前干他们” 因着激动,土话都出来了,赵多田为难,“我娘” “不听我的话是不是?” 赵多田一激灵,赶紧点头,“听!” 其他孩子们也忙不迭附和,“堂叔,你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我爹说了,敢不听话,回家就揍我们。” 这些天他们都被揍怕了。 其他村的人原本看赵广安带着一群孩子是不怎么高兴的,外面危险重重,孩子只会拖后腿,可想到孩子手脚慢,村里的东西多是他们的就没吭声,这会儿看大家唯赵广安马首是瞻,有些改观。 “赵三郎,就你一个人能行不?” 赵广安拉过身侧的李解,“还有他呢。” 他和李解说了,遇到官兵,务必跟他站一块,无论如何,不能让三娘没了爹。 村里人不认识李解,也没领教过他的本事,但看他神色沉稳,比赵多田大几岁似的,问赵广安,“他有啥本事?” 其他孩子手里握着刀,李解手里却勒着背篓的绳子。 赵广安卖了个关子,“到时就知道了。” 可惜没有李解崭露头角的机会,村里空荡荡的,似乎被 搜刮过,家家户户的屋里都乱糟糟的,路上就说了谁搜出来的东西算谁的,因此大家卯足劲搜索。 让其他村惊讶地是,这帮孩子看着小,眼睛却锐利得很,而且他们不挑剔,大到桌凳桌椅,小到碗筷,一股脑的往外搬,他们看不下去,“桌子太重了,怎么搬回山里啊?” “拆了啊。”大锤在村里就是个捣蛋鬼,面对大人的质疑,他挺着胸脯道,“我会。” 桌子拆成木板后用绳子绑好背着就能运上山,见他们兴致勃勃的,大人们不再泼冷水,山里清贫,他们的目标集中在葵种和棉物上。 一家家搜完,出去后,赵家的物件让他们惊讶得瞪大了眼,“会不会太多了?” 他们搜出来的东西直接放在箩筐或背篓里,而赵家则将其堆在地上,然后一件一件分类装进背篓。 极少看到如此讲究的,大家瞅了眼天色,进村时,村头村尾都安排了人看守,这会儿没有呼喊声,也就意味着没人来,可耽搁下去就不好说了。 李解看出他们的心思,“已经搜完两个村子,其他村明天再来,我们要收拾,你们先回去吧。” 毕竟一起下山的,其他人不好撇下赵家人,想了想,将筐里的东西重新归拢,发现有缝隙,继续进院子搜寻派得上用场的物件。 这么一来,回山里已是后半夜了,几个村的人都没睡,他们一到,所有人都围到山洞外面来。 赵广安他们收获颇丰,怕遭人惦记,径直进了山洞,其他村的人接过下山人的担子,说说笑笑往回走。 一天过去,梨花将编的篱笆将草篷围了起来,柱子上的火把换了新的,火光透亮,衬得她眉眼盈盈,不自觉让人想靠近,实则草篷里的女子们已经融入山里的生活了。 白天,她们帮着梨花编篱笆,还去竹林抱了许多柴火回来,甚至还锄了一块地撒上了葵种。 虽然累,但心里充实。 这不,见梨花往树叶堆上一坐,她们便丢了手里的活儿,“睡觉了吗?” “睡吧。” 梨花晌午眯了一会儿,早就困了,她后背是柱子,靠过去道,“天亮再干活。” 仍有四个赵家人守在外面,女子们扒了扒头发,老实的躺下。 虽然这两天睡得久,但一闭眼呼吸就均匀了。 夜里,梨花醒了几回,安抚好梦里呓语的人又接着睡,天蒙蒙亮时,赵广安又带着孩子们出来了。 许是昨天没碰到官兵,今个儿的人数明显比昨天多。 赵广安没有靠近草篷,而是隔着数米距离道,“三娘,阿耶走了啊。” 梨花挥挥手,没有说话。 这趟陪赵广安下山的是刘二,对此,赵广安不太欢喜,因为刘二跟他的时间长,他了解刘二的为人,论忠心刘二不输任何人,就是性格有些懦弱。 可李解有其他事,赵广安不好一直霸占他。 赵广安一步三回头,梨花好笑,“下次让李解陪你。” 算日子,岭南人估计已经知道戎州城被烧之事了,以他们的凶残,不定会怎么报复在孩子身上,所以她让李解去南边看看是否有孩子们的踪迹。 那么多人,进山肯定会有蛛丝马迹,找到人,再想法子救人。 这事她没和任何人说,李解离开前,梨花反复嘱咐,“察觉他们的踪迹就回来,千万别落在他们手里。” “我知道轻重”李解纳闷一件事,“三娘子,他们好几千人,纵使找到他们恐怕也没法救人。” 梨花看向木桶边盛水洗漱的女子们,经过两天休整,她们脸上的伤没有再裂开,但挂在黝黑的脸上仍然十分恐怖,她道,“总得试一试。” 李解诧异,“三娘子有法子了?” “要看他们周围的地势了。” 李解心领神会,“那我先走了。” 赵家人知道他为梨花办事,替他装了十来天的水和干粮,装水的水囊是从益州兵身上搜下来的,总共四个,赵大壮给了他两个,剩下的两个给了赵广安,李解摸摸腰上的水囊,“三娘子,我会尽力的。” 梨花蹙眉,“别尽力,发现他们的痕迹就回来。” 李解愣了下,“好。” 她和李解说话被女子们看在眼里,待李解走后,她们扬起洗净的脸问,“李解去哪儿呀?” “探路,咱们人多,过冬的物件不足,还要再囤一些。” “会不会有危险?” “不知道。” “我看她们用树叶缝成被子,我也会,要不然我们也捡些树叶回来?” “好啊。”梨花岔开话题,“我知道山里有白茅,我们弄些白茅回来。” 挖地基要好几日,梨花不敢带她们走太远,割了些白茅就回来了,许是受她们影响,树村的人们也开始收集树叶缝被子,说是缝,其实没有针线,而是将坚硬的竹子削尖,然后绑上搓细的草绳将树叶串起来,手巧的人更是将树叶拍成碎渣,挑出里面的叶梗,然后用布料将四周缝起来。 村里的棉被就是这么做的,树村的人将被子做出来,好多人去围观。 梨花也去了,因为她发现这两日的天好像降温了,虽不明显,但干活的人都有所察觉。 天热时,大家顶着日头干一会儿就汗流浃背,现在即使流汗,但不会感到口渴,喘不上气的感受更是不曾有。 地基挖好,梨花就让她们帮着挖土捶墙,墙是土墙,一寸一寸的往上垒,然后用力往上舂,担心降温来得太快,梨花跟李家人商量降低高度。 建屋这些天,李家人认识了好多同姓的女子,心疼他们的遭遇,李家人不赞同,“矮了住着会憋屈,左右不过三间屋,十来天就好了。” 知道女子们胆小,垒泥墙时,厚度比普通房屋的厚,这样即使有外人想硬闯,凿墙也是个力气活。 梨花看了眼头顶的天,“十来天是包括上梁的日子吗?” 谷里的房子虽是木屋,但墙里混了泥的,因此梨花懂一点,上梁要等泥墙干燥后才行。 李家人说,“差不多。” 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梨花不放心,“我总觉得天气反常得很,李叔,能否连夜赶工啊?” 李家人对视了眼,目光落到那群女子身上,轻轻点了下头。 不仅李家要赶工,赵家也不休息了,连夜建屋,为了加快进程,屋顶先提前弄好,上梁时,直接将屋顶挪上去就行,虽然费事,但事半功倍。 赵广安仍然天天带着孩子们往外跑,每次回来都有收获,梨花再回去时,家里有了桌子,有了床。 树村的情况也好了起来,赤裸的树干间有了灶,有了凳子,有了茅坑。 先前忙着建屋,男女如厕都是找个隐秘点的地,看赵家人为戎州来的女子们挖了茅坑,他们也腾时间挖了自己村的茅坑,且数量比较多,基本隔十几米就有个小茅坑。 锄头是他们在山下搜来的,茅坑围起来的这天,梨花找老木匠商量,村里挑水有点远,她让老木匠在附近挖个水池囤水,哪天降温不想干活,全村人不至于缺水。 老木匠天天教徒弟,嗓子嘶哑得厉害,问梨花,“三娘,你与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关注着山谷里的动静,几天前,按部就班的赵家人忽然着急起来,夜里灯火通明,摆明有事发生的样子,他早想找机会问问 梨花了,但村里杂事多,实在没空。 梨花说,“我阿耶遇到益州官兵了,说他们往南运棉被,怕是要降温。” 赵广安他们碰到益州兵是前天的事,村里人回来就说了,那些官兵推着车,车上满是箱子,至于箱子装的什么没有人知道,老木匠道,“你阿耶还说什么了?” 梨花摇头,“我阿耶就说了这个,还说要不是他们人多,他都想上去抢了。” 老木匠叹气,“那些人可不是咱们能招惹的,行,待会我就让他们挖个池子。” “挖出来的泥堆在南边去。” 岭南人是梨花的噩梦,怕益州兵震慑不住那些人,梨花决定在泉水南面堆些山坡,装成坟包的样子,哪日岭南人真跑到这儿来,杂乱无章的坟包也能拖延一会儿。 老木匠记下,“好。” 附近的村落基本都被搜过了,赵广安碰到益州兵后有些害怕,后来发现人家压根不管他们,心里的恐惧没了,天天都想往外面跑。 墙壁两米多高的时候,赵广安兴高采烈的来找梨花,“三娘,李解啥时候回来啊?” 去过的村子已经搜了两三遍了,差点连墙壁都凿了搬进山,没什么新鲜的,他想去其他村看看。 梨花站在泥墙上,跟罗五娘抬着木桩往墙上舂,低头看他道,“恐怕还要几日,族里的屋子建完了?” “建完了。”赵广安仰起头,朝罗五娘笑了笑,“你叔伯他们累得不轻,这会儿正睡觉呢。” 两头牛的油已经吃完了,之前囤的蝗虫肉也没了,然而族里人还是瘦了一大圈,说到这,赵广安道,“你堂伯想杀头牛给族里人补补身子,你觉得如何?” “杀吧。”虽然不舍,但梨花从不认为牛比人重要,梨花说,“杀两头,分半头给秀儿婶她们。” “那我跟你堂伯说去。” 罗五娘已经不怕人了,看着梨花道,“不用给我们的。” 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她不想给梨花惹麻烦。 梨花微微一笑,“就当族里卖给你们的,以后有机会了还这个人情便是。” 她们欠梨花的是救命之恩,怎会‘人情’就能偿还的?罗五娘还要说什么,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三娘子” 是李解,他出去已经六天了,发髻乱了,衣服蒙了灰,胡须也长了出来,眨眼瞧着有点像野人,罗五娘记得他的声音,因此没有瑟缩,“三娘,是李解。” 梨花看到他了,双手搭在木桩上,笑盈盈看着由远及近的身影,“回来啦?” 她把木桩给罗五娘,抓着墙边的绳子滑下地,往树村的方向走去。 树村的人都在忙,并没朝这边多看,梨花走上前,轻声道,“找到了?” 李解看了眼站在高处的女子们,拉着梨花往山洞走,脸上少有的凝重,“找到了,不过情况不太好。” 他走了三天走到一座山头,浓浓的血腥味让他心下紧张,在树丛窝了半天,确定周围没人经过才大着胆子往腥味重的地方走去。 一路全是凌乱的尸体。 不像他们以往遇到过的那样,那些尸体全是孩子的,即使死了,身上也满是刀口留下的痕迹。 再往前,是马头,马皮 那些人不仅屠杀孩子,连马也杀,哪怕离那儿已经很远,回想那些画面,李解仍止不住的哆嗦,“孩子们被关在一个坑里,我去时,已经没有活人了。” 梨花蹙眉,“都死了?” 放火烧戎州城的那天,梨花统计过被岭南人抓走的孩子,结合坑里的尸体,怕是都在那儿了,李解说,“泥坑里柴火焚烧过的痕迹,他们是被火烧死的。” “烧死的?”梨花沉吟片刻,“不像他们的做派。” “我也觉得。”李解一路都在想,被岭南人折磨死的人多半是流血过多而死,而坑里的孩子们全是焚烧后的白骨,加上土坑旁边的马的尸体,他怀疑孩子是其他人杀死的,岭南人没了食物,杀了马吃肉充饥。 他说出自己的猜测,问梨花,“要告诉她们吗?” 这些天,大家冷静地找活干,关于家人,从不多问,但梨花知道她们惦记自家的孩子,她想了想,“终究瞒不住的,我来说吧。” 孩子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若非朝廷舍弃戎州,若非岭南人穷凶极恶,纵使有饥荒,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片刻后,树叶堆旁边响起歇斯底里的哀嚎哭泣,树村的人不明所以,探头张望,梨花朝他们颔首,他们猜到什么,没有开口询问,自顾忙活去了。 秀儿婶家两个娃,在瘟疫时就差点死了,想到他们落到岭南人手里,她哭得死去活来,“当时就该让他们死了啊” 当时死了,她会难过,却也会强撑着为他们收尸,让他们入土为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冰冰的躺在几十里外的土坑里,想到他们死前的遭遇,秀儿婶痛不欲生,猛捶自己的胸口,“怪我,都怪我。” 其他人拉住她,“他们不会怪你的。” “他们该有多害怕啊,这些年,从来没离开过我,生病后,他爹天天出去借钱买药,我日日守在床前”回想瘟疫横行时的日子,秀儿泣不成声,“我以为那时已是最难的,以为那时是最难的啊” 和她有相同遭遇的不在少数。 “我家大郎才五岁,那些人怎么狠心啊。”又一个妇人失声痛哭,“村里闹饥荒,他爷要带我们进城,大郎舍不得他爹给他打的床,哭着闹着不肯走,还是我强行拽出门的,当时嫌他聒噪,我还揍了他两下。” “我不该揍他的啊。” 一家人在村里也好过家破人亡啊。 哭声此起彼伏,未成亲的女子们想到跟家人分离的场景,抑制不住跟着哭起来,“我侄女不满一岁,离家时,我背着她,小小的一个人抓着我肩膀” “我侄子也是,两岁了不会说话,离家那天却爹爹爹的喊个不停,我兄长高兴地抱着他亲了又亲”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往的争吵,隔阂,在这充满哭声的山林都变成了难以留住的美好。 “兄长被抓走那日,他要我好好照顾侄子,他打了胜仗就回来” “可能再也没有那一天了。” 在场的人,家里的男子全被抓走了,家里的小孩全受到了迫害,此刻说起,更多是悔恨,悔恨不该离家,待在村里,死了也是全家一起的。 梨花想到了途径的村子,院里茅草幽深,一家人死在屋里无人知晓。 当时说起那事,族里人满是唏嘘,仔细想想,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的解脱?她拉起秀儿婶的手,“孩子没了,你们还活着,该为他们报仇才是。” 是啊,她们要是死了,深仇大恨找谁报? “三娘,你让李解教我们好不好?” 梨花点头,“好。” 这事本来就在计划里,只是气候异常,暂时搁置了,梨花道,“等屋子建成,过冬的物件备齐,我们就开始。” “岭南人还在戎州吗?” “李解只看到马的骨头并没看到人影,多半不在了。” 岭南人坏透了,在戎州没了‘粮草’,自然要去别的地方,想到这儿,她道,“待会我找其他人商量商量,得在南边布些陷阱才行。” 光是凹凹凸凸的坟包不行,还得挖些陷阱。 曾老头是猎户,挖陷阱这事他再熟悉不过,梨花跟其他村的人商量后,由曾老头布置,其他人动手,没两天就把陷阱挖出来了。 秀儿婶她们的屋子上梁这日,附近村的房屋都已建成,翌日,山里的气温明显低了许多,梨花开门时,能感受到空气中飘零的霜雾。 李家人挑着柴从外面回来,看她面色微冷,招呼道,“降温咯,三娘记得穿厚实些。” 他们住得高,风比这儿大,好在大家下山搜寻保暖物件时分了些给他们,是以晚上睡得还算暖和。 “地上结冰了吗?” “现在化了。” 也就说夜里结冰了,屋里面醒来的人也听到了,跑出来一瞧,满院的柴火,看不到其他,她问梨花,“咱们是不是也要囤水了?” 她们人多,单是洗脸就要用两盆水,不囤些水,天冷后不知道怎么办 “吃过早饭就挖池子去。” 屋侧有空地,原本是跟树村的分界线,但梨花决定挖成水池子,她用篱笆将靠近树村的一面围起来,然后指挥她们动手,锄头不多,大家轮流挖,梨花站在边上看着。 “三娘,我们已经适应了,你不用天天守着我们,回去吧。” 这两天,赵家人时不时就来找梨花,肯定有什么事,但屋子没有建成,一到晚上她们就不安,便留梨花多住了两天。 “我没事可做,看你们学学经验。” 梨花没有说假话,她真不会这些活,便是赵广安挖地也笨手笨脚的。 “你们人多,哪儿用得着你学经验。”握着锄头的女子道,“我在家时就经常下地,这些活是我干习惯的,你和我不一样” 她们知道梨花家里富裕,因为赵家天天送来的都是米饭,偶尔还有冒着油腥子的粥。 梨花道,“哪儿不一样了?不都想好好活着吗?” 女子腼腆的笑了下,秀儿婶道,“三娘同我们一样的。” 灶间已经烧上了柴火,有赵家送来的几十斤牛肉,秀儿决定给梨花熬点肉粥,“三娘,在这儿用饭吧。” “不了,家里会送来的。” 没多久,李解果然端着木碗来了,梨花坐去旁边,李解蹲下,说起谷里的事情来,“赵四娘要跟明四和离,她婆婆不答应,在四娘家又哭又闹的,婶子让你回去看看。” 当时建屋时,为了帮衬亲家,老秦氏特意将位置选去了南边,才多久就闹掰了? “怎么突然和离了?” “好像是小溪对面的人看上了四娘,婶子有意跟那边的人来往,就让四娘和婆家断了。” 老秦氏骨子里并没什么主见,会劝女儿和离?梨花直觉里边有事,“四娘啥态度?” “她听她娘的。” “小溪对面许了什么好处?” “地。” 梨花挑眉,都是没开出来的荒地,老秦氏就惦记上了?梨花问,“哪家?” “罗家。” 罗老太可不是个省心的人,前些天没少在附近转悠,得知来的人有姓罗的,追问人家的身世,然后往上三代攀交情,攀来攀去要罗五娘喊她婶子,要不是她表现出不喜,罗五娘恐怕就被她接到山谷去住了。 梨花道,“四爷爷知道这事吗?” “知道,老村长说他不管” “堂伯呢?” “你堂伯说两家都不是善茬,让秦婶子想清楚了。” 老秦氏怕是听不进去的,在她眼里,小溪对面土地要广阔点,肯定希望用女儿的亲事去换地,梨花道,“回去传我的话,我不答应。” 像赵大壮说的,两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但老方氏没了一个儿媳,对赵家谄媚得多,小溪对面的人就不好说了。 她道,“她想换地,让她用儿媳去换。” 李解怔住,看梨花一眼,“她怕是会骂我。” 他在赵家的名声不算好,再这么嚣张不给老秦氏脸面,恐怕骂声更多。 梨花搅着碗里的粥,抬头看他,“你在意?” 李解甩头,“不在意,但她会不会忌恨你?” “不会。” 李解回去时,老方氏坐在老秦氏屋前的空地上哭,见到他,以为梨花同意了赵四娘改嫁的事,哭得愈发悲痛,“亲家啊,四郎知道错了啊,你得给他一个机会啊,否则孩子们没了爹怎么办啊。” 老秦氏在屋檐下码柴火,眼角瞥着李解,心里没底,“三娘怎么说?” 附近干活的人齐齐停下动作,都想听听梨花的意思。 李解清了清嗓子,“三娘说四娘和离可以,改嫁的话就算了,族里又不是养不起她和孩子,何须去婆家看人脸色?” 听到前半句,老方氏一颗心沉到谷底,听完后半句,讪讪的低下了头。 不改嫁四郎就有机会把人哄回来。 老秦氏却不这么想,女子终究要嫁人的,哪能一直待在娘家呢? 她怀疑李解没有跟梨花说实话,罗家的条件好,而且答应她只要四娘嫁过去,那边的地自家开多少都是自家的,她相信,只要她努力些,半年后就是整个山谷最富裕的人。 她哪儿舍得放弃这个机会,当即丢了柴朝外走,“我和三娘说说去。” 老方氏怕她添油加醋败坏四郎的名声,拍拍屁股站起,“我也去。” 过来看热闹的老吴氏见了直骂人,“三娘多大点,竟拿这些事去烦她,也不嫌丢脸。” 老秦氏摊手,“没办法啊。” 三娘不点头,让族里人疏离自家怎么办?她倒是想让老吴氏拿主意,可老吴氏四两拨千斤的,除了问梨花还能问谁? 两人火急火燎的走了,老吴氏想想,抬脚跟上。 梨花穿得有点薄,跟秀儿她们借了一件衣服套上,三人过来时,她正在院里整理柴火。 老秦氏憋不住话,还在院子外就将这事说了,老方氏又哭起来,“三娘,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你四姐夫懒是懒了点,但从不像夏家人发脾气打人” 梨花看向老秦氏,“四娘怎么说?” “她听我的。” “那你还问我作甚?” 一句话堵得老秦氏哑口无言,不过听出梨花语气不好,想来不赞成她的做法,她摸摸鼻子,缓缓进院,“三娘,我也是没办法了啊,新开出来的地生不出苗” 屋前的地挖出来她就撒了葵种,几日过去,不见嫩芽不说,挖开泥一瞧,里面的葵种发霉了。 梨花抱着柴火进灶房,神色淡漠,“你嫁过去不是更好?” “” 她都一把年纪了,哪有改嫁的说法?况且罗家也没她这个年纪的老头啊 看她吃瘪,老方氏心里舒畅了些,热络的上前,“三娘,我来吧。” “你就是好人了?” “” “四娘嫁到你家过的什么日子你心里门清,四娘不计较是她大度,我可不像她。” 老方氏悻悻的收回手,“早些年我脾气有点冲,是朝她发了无名火,但我知道错了,三娘,你给个机会让我补偿四娘吧,我保证今后再也不骂她了,我要再骂她,天打五雷轰。” 梨花进了灶房,将柴火顺着墙摆好又出来,斜眼道,“四娘想和离我是不管的。” 她态度明确,老方氏又去看老秦氏的脸色。 和离了回娘家是要被指指点点的,老秦氏再不悦,也不敢让四娘和离了,哼哼道,“记得你说的,如果四娘过得不好,我就接她回来。” 闹一场竟是这种结果,老吴氏觉得没趣,打量一眼院子,问梨花,“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过几天吧。” 她们现在出去已经不用她带路了,就是柴火有些乱,以及背回来的树叶太多没有处理,见老吴氏朝屋里望去,梨花说,“婶子们缝制了被子,待会四奶奶你抱两床回去。” 老吴氏笑得合不拢嘴,“那替我谢谢她们了。” 她们有擅长女工的,看树村的人怎么缝被子的后,依葫芦画瓢,缝了十几床了,两间卧房的不再堆的树叶,而是木板,木板上铺着树叶被,睡上去暖和得很。 老秦氏眼睛一亮,“我呢?” “你自己缝啊。” 知道梨花还在见气,老秦氏不再招惹她,待里面的人抱着被子出来,她凑到老吴氏耳朵边,“这些人能干得很,也不知她们想不想嫁人。” 老吴氏瞥她,“你娶?” 她们要是想嫁人,梨花自然会张罗,轮不到老秦氏指手画脚的。 她接过被褥道谢,罗五娘不好意思,“谢谢婶子家的牛,往后有空了来坐坐啊。” 卧房没有空余的地,坐的话,只有檐廊有位置,老吴氏笑眯眯的应下,“有机会进山谷玩啊。” 梨花愿意结交的人她也乐得结交,何况这帮人还有可怜的经历,老吴氏收起刻薄,温声道,“天冷了,注意保暖,有什么重活跟梨花说,让她叔伯们来帮忙。” 梨花心善,除了她们,还救回许多孩子,那些人跟黄月她们住一起的,老吴氏替梨花说话,“三娘不让你们进谷不是怕你们乱来,山谷的地已经分好了,住的人太多,全开荒种粮也养不活这么多人,你们住外面,有多的地种粮” 罗五娘看梨花,关于这事,梨花从没解释过,私下里,她想过是不是梨花瞧不起她们,或者怕她们进山谷诱惑她的叔伯,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点。 看她表情老吴氏就猜到怎么回事,叹气道,“三娘像她爹,做再多好事也不爱声张,什么苦楚都往肚里咽,日后碰到事,万万不要和她生分了呀。” 罗五娘赶紧摇头,“不会的。” 她们认真讨论过,哪怕梨花真带她们进谷也不能进,谷里汉子多,她们住进去会被人诟病不说,里面安宁,住久了会消磨报仇的意志,还是住外面好。 至少,在报仇以前,她们不想松懈下来。 老吴氏她们先回去了,罗五娘进屋跟她们说了这事,众人一阵沉默。 半晌,有人道,“三娘是这样的人,那天,我们看到她和李解说话她都没透露半点,直到李解回来才与我们说李解去了何处” 那时,如果知道李解南下找孩子们的位置,她肯定要 跟着的。 “是啊。” 因着这事,大家心里五味杂陈,当然,感激更多。 感激梨花没有忘记孩子们的事,尽管结果不尽人意,但梨花是值得信任的人。 “往后无论旁人说什么,我们都要相信三娘。” 梨花就在院里,自然听到了这话,她道,“像我四奶奶说的,将来遇到事都可以和我说,我年纪小,考虑事情可能不够周全,但我四爷爷是村长,经常跟里长打交道,是见过世面的。” 提到老村长,梨花满脸自豪,屋里的人受她感染,不禁好奇,“你四爷爷呢?” 进山这么久了,好像没听说什么四爷爷,倒是那个二堂爷暴躁得很,将孙子揍了一顿不说,跃跃欲试的想跟着下山,被族里人劝阻后骂了许久。 梨花道,“饥荒时,他带我们逃出来,累出了病。” “你四爷爷是好人。” “是啊,有他在,多大的事都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屋里的人羡慕,梨花继续道,“你们有什么难处,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在戎州城,她们经历了最黑暗的日子,一度不相信人了,梨花让她们看到人的善,进山后,赵家和树村的人让她们感受到人的暖,她们坚定道,“好。” 第二天,明显更冷了,门一开,冷风直往骨头里钻。 梨花急忙关门,但冷风还是钻了进去,靠门近的人动了动,“是不是下雨了?” 卧房的窗户朝着前院,睡觉时关上了,屋里黑漆漆的,看不清外面的情形,梨花打了个冷战,“没下雨,降温了,我得回家一趟了。” “回去吧,柴火囤得差不多了,水池也快挖好了,接下来我们就跟着李解练武。” 经赵家描述李解第一次杀人的场景,李解在她们眼里是个武艺高强不轻易出手的人,她们也想变得那般厉害,因此有些迫不及待了,“三娘,李解啥时候教我们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0-90 第81章 081自己烧炭囤炭火 李解跟着曾老头去北边的林子打猎去了,回来没个准头,梨花走出去,“约莫还要再等几天。” 地面结了冰,院里的柴火湿漉漉的,梨花扒了两下,眉头蹙了下来。 屋里的人陆陆续续起身,见她站在屋檐下发愣,问道,“怎么了?” 梨花仰着头,脸色在瑟瑟寒风中不甚真切,“好像要下雨了。” 旱灾数月,百姓们无不盼着老天爷下雨,然而真到了这天,所有人都拧起了眉,山里露气重,一下雨,水汽更厚,地里的嫩苗怕活不了 她们胡乱的裹紧衣服奔出来,抬头一瞧,天空灰蒙,乌云沉沉积在东边,似要吞噬这渐亮的天光。 有经验的人眉头紧锁,“是要下雨了” 梨花抿了抿唇,不是她看错了,这么厚的乌云,真的是下雨前的征兆。 “咱得搭个柴篷” 大家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院里整理过的柴火,心头笼了一层霜。 就这么大点地,真要下雨,柴火都得淋湿,到时怎么生火做饭?想到这层,年龄最大的古阿婶站出来,“屋后有建屋剩下的木头,待会我们就搭” 她是农妇,在老家时,什么活都做,前些日子身子弱,浑身使不上力,现在缓过劲,不想继续劳烦赵家人了,毕竟他们也忙得很。 “三娘,你忙你的,莫惦记我们了。” “木头够吗?” “够的,草也足够。” 进谷后,族人们天天忙屋子的事,看得多了,搭草篷所需的木头茅草梨花亦有了数,回去前,绕去屋后看了看,两根完整的木头,树皮都没剥,确实足够了。 跟来的古阿婶哭笑不得,“阿婶还能骗你不成?” 梨花莞尔,这时,树村的老木匠在不远处喊她,“三娘,最近雾气太大,村里的柴火都湿了,我能把柴火堆山洞里吗?” 打南边的陷阱挖好后,几个村的人商议着划分了村界,山洞是属于安宁村的,梨花回,“行。” 梨花进洞时,树村的人挑着柴棍过来,进山数月,他们皮肤白了些,但脸上没肉,瘦得厉害。 相较而言,族里人要壮实些。 两头牛的肉原本要分到各家的,赵大壮怕妇人太节省舍不得煮来吃,又或者不分给娃,索性只把油分了出去,牛骨和牛肉留在族里,隔两天就提醒小吴氏炖骨头汤。 今天又是炖汤的日子,天一亮,负责伙食的妇人们就在灶间忙活了。 屋子已经全部建完了,但又要砍树又要挖地的,最初砌的灶就没有推,而是建了个简易的篷子做公用的灶房。 天天都有人在里头转悠,没有雾时,入谷就能看到袅袅炊烟。 眼下雾重,只能听到模糊的说笑声。 梨花还未走近,老太太的声儿就钻入耳朵里,“她堂婶给三娘炖了块肉,你走路小心点,莫洒了出来。” 许是天冷的缘故,老太太嗓子有点哑,梨花看不到人,隔着苍白的雾喊了声,“阿奶” 前方沉默了瞬,随即响起老太太惊喜的声,“三娘?” 梨花应了一声,就见老太太披着一身枯黄的草大步而来,“忙完了?” 她没出过谷,但刘二天天都会告诉她外面发生的事,三娘帮那些人建了屋又囤柴,还教她们缝被褥,挖陷阱,外头的人说起三娘,满是赞许,对老三亦极其恭敬。 连曾老头都称三娘是做村长的料 “忙完了。”梨花上前扶她,“地打滑,别摔着了。” “摔啥呀。”老太太得意的拍了拍腿,“阿奶硬朗着呢。” 人既回来,就不用再送食了,老太太扭头,朝刘二道,“三娘家来,咱就回去用食吧。” 灶房那边没有桌凳,四周还通风,冷得很,老太太说,“把老三叫回来。” 赵广安将族里的孩子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前两天带女娃们去山下溜达了圈,回来就穿着从官兵身上扒下来的盔甲在山谷转悠,美其名曰巡视。 她出来时,赵广安正吆喝着娃们去竹林集合,怕是有事吩咐。 “好。”刘二把碗递给梨花,转眼跑进雾色里。 须臾,小路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三娘,你回来得正好,给你看看我的盔甲” 赵广安声音气呼呼的,梨花抬眼一望,就看他捏着几片黑铁跑来,“这盔甲是坏的。” 他把黑铁放在前襟处,吹胡子瞪眼道,“我轻轻一抠,盔甲上的铁片就掉下来了。” 昨天那件盔甲有点小了,方才便换了身大的,哪晓得伸手整理时,抠下几块铁片来。 怕凉着梨花,赵广安没把铁片给她,而是像发现什么秘密似的,恍然道,“难怪戎州乱成那样益州都不出兵镇压” 这样的盔甲,普通刀剑就能刺破,哪儿是岭南兵的对手? 梨花目不转睛盯着赵广安的前襟,铁片掉落,露出锈迹斑驳的布,布上有细小的孔,她指了指,“盔甲是布制的?” 赵广安没结交过官兵,不懂盔甲如何制造的,如实道,“布衣是内衬。” 当朝流行内衬衣,宽口短袖衣里都会配里衣,盔甲质地冰冷,搭布制衣服会暖和些,赵广安还没来得及解释,梨花将他手里的铁片拿了过去。 “阿耶,这盔甲怕是假的” 赵广 安心惊,“不能吧。” 老太太也惊讶地凑过去,铁片有些生锈,但顶端的细孔清晰可见。 老太太一眼看出关键,“可不假的吗?铁片重,普通线缝好也会断” 线一断,盔甲就不是盔甲了。 赵广安反应过来,“朝廷偷工减料?” 各州盔甲由朝廷统一发放,若非朝廷作假,还能是各州私制的盔甲有问题不成? 梨花摇头,“不知道。” 赵家虽是地主,可没有为官的亲戚,根本不了解朝廷的事儿,她把铁片还回去,“阿耶,天冷了,不穿这个。” 这些日子搜罗了不少衣物,每家每户都分了些,加上梨花放棺材里的被褥,保暖足够了。 “我不冷。”赵广安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我就爱穿盔甲。” 看他昂首挺胸的模样,梨花灵机一动,“阿耶,铁牛叔呢?” “砍树去了。” 赵铁牛也日日穿着盔甲干活,不过他身上的盔甲更为寒碜,稀稀拉拉的铁片像孩子们衣服上缝制的补丁,旁人笑他他也不恼,砍竹子围了前院,白天砍树,晚上在院里做木工。 梨花家的床和凳子就是他做的。 房子建好空了好些日子,现在摆上家具,屋子顿时小了许多,一家人坐在桌边,更显逼仄。 梨花找赵铁牛说了会话,碗里的汤已经凉了,老太太怕她喝了闹肚子,让黄娘子热了一下。 她坐下时,其他人已经在了, 元氏似乎刚起,眼皮塌着,脸颊臃肿,俨然没睡好的样子。 赵广昌挨着她不说话,任谁都看出两人吵架了,梨花偷偷瞄老太太,后者冷哼,“大清早甩脸色给谁看呢?” 夫妻俩垂头不语,老太太愈发不满,“真过不下去就和离” 话落,两人身形一颤,先是相觑一眼,然后又撇开脸去。 端着碗喝汤的赵广昌最会察言观色,当即接过话,“可不是吗?三娘难得回来一趟,不能让她省点心吗?” 赵广昌瞪他,赵广从流里流气的看回去,“我也是为三娘着想,她要操持族中事务,还要安顿上百女子,你做大伯的不为她分忧就算了,竟还添乱” 他不赞同的摇摇头,赵广昌恨不能把手里的碗砸他脸上。 他房里的事儿,何时轮到做弟弟的指手画脚? 然而顾及老太太脸色,硬生生把这口气憋了回去。 梨花已经知晓家里的事,是以并未多问,喝完汤,嚼着肉就出了门,老太太好不容易等到她归家,顾不得骂人,风风火火追了出去,“三娘,去哪儿啊?” “找四爷爷说说话。” “我也去。” 石壁旁的树已经砍得差不多了,前些日子赶工,囤了不少树枝,早饭后,所有人都在剔枝桠。 不知聊到什么好笑的事,她们哈哈笑起来,梨花听了会儿,径直进了老村长家。 都说老村长的嗓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吃饭穿衣亦不用人伺候,然而梨花到时,仍看老吴氏握着汤勺喂他吃粥,“四爷爷” 见是她,老村长脸上堆满了笑,“忙完了?” 声音要比以往低哑,好在口齿还算清晰,梨花拉凳子坐下,“没呢,她们说要下雨了,我琢磨着光囤柴不行,最好烧些炭囤着” 跟外村的人打交道时,她隐晦的打听过他们的手艺,没有会烧炭的。 她寻思着自己试试。 逃荒路上,她们烧完的柴棍就有成炭的,她仔细想了想,大抵要用粗一点的柴棍。 跟老村长说了自己的见解,老村长沉吟片刻,“让你堂伯他们办吧。” 可能老了,夜里被冻醒了好几回,要知道,眼下还未入冬呢,不备些炭火,寒冬天可怎么过? 他补充,“干柴不够,就让你阿耶他们去山下,把那些村子的房梁和屋顶拆了。” 粗的木头都用来打家具了,剩下的都是未晒干的,梨花想了想,“我决定知会其他村的人一声” “是该知会一声。” 除了这事,梨花还有一事,“四爷爷见过官兵穿的盔甲吗?” “怎么问起这个?” “益州的盔甲是铁制的,刀剑难入,但朝廷滥竽充数,铁片是穿孔缝上去的,我估摸着依葫芦画瓢,我们也缝些盔甲备着” “我们没有那么多铁片啊?” “用竹片啊,我让铁牛叔试过了,刀剑捅过来会痛,但不会伤到流血,而且咱用竹篾制里衣,比布衣更结实” 她不识字,没有看过历朝历代的盔甲之法,可事已至此,总得试试。 第82章 052烧炭成本日子充实 山里已有上千人,配上防身盔甲和凶悍武器,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老村长瞧着面前的小姑娘,数月光景,小姑娘脱胎换骨像换了个人似的,身量高了,脸也黑了,发髻随意挽在头顶,跟男娃没什么两样。 刚生病那会,她假借自己的名义,搜刮走家里的银钱他是有怨的,辛苦攒了几十载的钱,留给孙儿读书用的,到头来全花在牛身上了… 还有广昌那事,广昌做族长是他早就想好的,哪怕广昌私心重,可只要能保全多数他已知足了,可梨花不让,硬是将广昌拽下来… “哎…”老村长不知自己叹气了,但见小姑娘睁着漂亮的眼眸望过来,“四爷爷,盔甲的事不急的,等炭烧出来,婶婶们有炭火取暖再缝制也来得及。” 老村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良久,沙哑的问了句,“三娘想当村长吗?” 她不在谷里的日子,小溪对面的几户人家没少过来商议村长之事。 那些人跃跃欲试想自家汉子做村长,族里则推崇他继续做那个位置,甚至细数了他近些年为村民们做的事。 任村长以来,他自认无愧于心,可当铁牛感激涕零的说起他救了全族人的命时,他老脸火辣辣的,因为族里人能活下来,全靠梨花高瞻远瞩… 梨花被问懵了,好一会儿没作声。 后进门的老太太喜不自胜,“老四你不干了?” 纵使小溪对面闹得厉害,然而族里认定老四是村长,听他这话,竟是想撂担子了? 面对老太太的询问,老村长顿了下,直言,“年纪大了,精力比不得从前了。” “不用你事事亲力亲为。”老太太心里犯嘀咕,老四病重都没卸下族长之位,现在好了怎么还转性子了? 老村长的目光落在眼睫低垂的侄孙女脸上,解惑道,“三娘聪明善断,做村长再合适不过。” 老太太与有荣焉的点头,“就怕其他人不答应。” “谁?” “明家,胡家,夏家那些…” 梨花对他们爱搭不理的,真做了村长,态度恐会更差,老太太不妨直说,“他们中意广昌做村长。” 元氏跟老大吵架也是为这,元家人暗地拉拢其他几家选老大做村长,可胡家不买账,要求元家给他们好处,元家拿不定主意,让元氏问问老大的意思,老大知道后训了元氏一顿… 知子莫若母,老大想当村长不假,但要他受胡家要挟是万万不可能的,胡家这一盘算,算是把老大惹着了,干活碰着老大没给过胡家好脸。 胡家注意到这点,又 低声下气的讨好老大,诅咒发誓说只认他是村长,谄媚得很。 老村长知道那几家的想法,嗤笑了声,“咱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再没完没了的纠缠,咱就同他们断了。” 这话是说给梨花听的,梨花是晚辈,行事容易遭人诟病,他把丑话说在前头,将来真撕破脸,怨不到梨花身上。 他再次看向梨花,“三娘想当村长吗?” 梨花抬起头,眉尾轻轻一扬,“我还小呢,四爷爷,你要累了,多看看我阿耶如何?” “你阿耶?”老村长皱起眉,“你阿耶心肠太软,震不住那些人。” 而且广安惧怕两位兄长,他做村长跟广昌做村长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太太极力赞成老三当村长,不造成老村长的话,“老三震不住还有大壮啊?大壮拳头一挥,谁敢凶广安?”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老村长直直盯着梨花的眼,“三娘…” “四爷爷。”梨花正襟危坐,“我现在还不想当村长。” 现在还不想…老村长咀嚼她话里的意思,“那四爷爷先替你守着这个位子,将来你什么时候想了就来找四爷爷。” 老太太没听懂,不是聊老三吗?怎么又落到梨花身上? 正要细问,被老吴氏抢了先,“三娘,盔甲怎么做啊?” “咱拆件盔甲看看,四奶奶,你和我阿奶是最会针线活的,得让你们多费些心思了。” 没料到有自己的事,老太太顾不得其他,兴冲冲地说,“你铁牛叔身上的盔甲已经坏得差不多了,就拆那件吧。” 妯娌两都是急性子,搁下碗就找赵铁牛去了。 房屋附近几米已种上了青葵,两人手挽着手,沿着小道直奔石壁而去。 找到人后,不由分说动手扒衣服,吓得赵铁牛嗷嗷大叫,“婶子,干啥呢?” “衣服脱了我看看。” “???”面前的要不是亲婶子,赵铁牛非打人不可,死死捂着左腰仅有的几块铁片,快哭的模样,“要坏了。” 刘二和李解带着盔甲回来那天,他磨破嘴皮才让三娘给了他一件,如果坏了,就没了。 他委屈道,“盔甲有什么好看的?” 说话间,老太太故意挠他痒痒,赵铁牛无意识松手,老太太迅速拽住铁片往下一扯。 嚓的一声,铁片掉了。 赵铁牛愣住,老吴氏回过神,“没事的,婶子给你做件新的。” “怎么做?” 还没研究呢,老吴氏哪儿答得上来,含糊道,“反正会给你做件新的就是了。” 赵铁牛后知后觉想起梨花说的,兴奋大叫,“婶子会做盔甲?” “看看不就会了?” 赵铁牛不矫情了,双手一抬,三两下就把盔甲脱下来给她们,“婶子慢慢看,看仔细了啊。” 两人将衣服铺在地上,前襟后背最为简单,难的是双肩,肩头比寻常衣服宽,且凸出少许,底下的袖子略微大,到手腕处时,又缩紧了。 赵铁牛捂着瑟瑟发抖的身体蹲在旁边,声音颤抖,“会了吗?” 老吴氏不耐烦,“哪有” 那么容易。 话没说完,被老太太打断,“有什么难的?” 赵广安每年都会挑些城里流行的款式样子给她选,面前的这件,分明是胡服嘛,她道,“老三就有两件,衣服料子还比这件好。” 因梨花看得牢,家里带出来的衣物没有丢失,前两日降温,老三还拿着这件衣服比划来着 老吴氏不相信,“三郎有?” “骗你作甚?”老太太扭头就要喊赵广安,转而想到他在家,手往地上一捞,“走,去我家。” 可怜身上只着一件单衣的赵铁牛,他还指望两人把衣服还他呢。 “三婶,四婶” 两人头也不回,好像耳聋似的,附近摘树叶的人丢了件草衣过来,“先穿这个。” 草是柔软的杂草,像蓑衣似的,赵铁牛急忙穿套上,“嫂嫂,衣服送我行不?” “想得美。” “” 谁不知赵铁牛脸皮厚,其他人打趣起他来,“你嫂子可不像二十四郎好糊弄。” 二十四郎是赵广安,当日按照年龄辈分重新排行后贪图新鲜的叫了段时间,进山又给忘了,赵铁牛反应过来,不满道,“堂弟自己要给我的” 赵广安慷慨,凡是有的,乐得赠人。 就说那两件胡服,什么时候放箱子里已经忘记了,老太太想要,他问也没问就拿了出来。 两人全神贯注钻研衣服时,梨花找赵大壮商量烧炭事宜,位置就在公用的灶房,梨花说,“先把柴棍抱过去,看柴棍烧出炭的几率是多少,为日后做准备。” “我这就安排。” 雾已经散了,乌云愈发低沉,然而到了傍晚也没等到雨落下来。 倒是山上的李家人知道她们想烧炭,让梨花到时教教他们。 没有不应的道理,可是十几根粗壮的柴棍烧完,只有两根成功了。 且比烧之前短得多。 围观的人没有不拧眉的,“难怪城里炭火卖得贵,这得烧多少柴才有炭啊” 赵大壮拿着两根黑黢黢的炭,“点燃吗?” “嗯。” 梨花在戎州囤了炭火,点燃没什么青烟,但这一块不同,火星子一起,黑烟滚滚,呛得赵大壮咳嗽起来。 赵铁牛捂鼻,“不会是毒烟吧?” 削竹片的二堂爷拍他,“不会说话就闭嘴。” 梨花蹲在炭火前,眉眼在跳跃的火光下一动不动,“会不会是木头的问题?” “肯定是。”赵铁牛附和道。 赵大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今天烧的是构树,能有什么问题? 想了想,思量道,“要不抱几根槐树烧来试试?” 槐木更粗壮,烧出来后,仍是细细的一截,赵大壮不泄气,“明天烧歪脖子木试试。” 连续几天,木头烧了不少,取出来的炭却少之又少。 其他几家见了,都说梨花败家,浪费的柴都够一家人过冬了,犯得着跟炭较劲吗? 话传到赵大壮耳朵里,他让梨花别放在心上,曾老头说了,山里的冬天潮湿黏腻,柴火不易燃,有炭是最好的。 梨花自然不会跟那些人较真,她回忆路上的情形,问赵大壮,“会不会是山里温度太低的缘故啊?” 夏季烧柴,很容易就出炭了。 赵大壮摇头,“堂伯不懂那些,你怎么说咱就怎么做。” 如果是温度造成的,不是没有办法挽救。 “堂伯,咱捡石子回来砌个大炉子吧。” “成。” 有赵大壮打头阵,炉子两天就砌出来了,半人高的炉子,缝隙处糊了泥,这次梨花不挑木材,什么木头都往里面放,待燃起来就不管。 火烧得旺,赵大壮一直守在炉子旁,当火熄灭后,他握着铁棍扒了扒,欣喜的喊梨花,“三娘,这次烧出来的炭比以前多。” 其他人被吸引过来,往炉子一探头,惊讶道,“真的。” 赵大壮把炭挑出来放筐里,“还烧吗?” “烧” 怕三娘遭人笑话,赵广安天天带着孩子们下山拆房子。 像老村长交代的那样,房梁,屋顶拆下来往谷里搬。 房梁重,他特意劈成小段背上山,至于做屋顶的草,将未朽的挑出来搓成粗线缝草衣,腐朽的草则当成柴烧,偶尔碰到树上断掉的枝桠也一并捡回谷。 几天下来,手背全是划痕,他自己都不知怎么弄的。 第83章 083野人模样入冬 老太太看得心疼,跑到老村长面前诉苦,有意让他选赵广安做村长。 天寒后,小溪对面的人不怎么往这边跑了,至今没有选出村长,加上族里忙,也没过去问问。 整个山谷,恐怕也就她挂念此事了。 老村长坐在椅子上,膝盖上铺着草制的短褥,闭目假寐,佯装没有听到。 老太太恼了,“老四,我跟你说话呢?” 半晌椅子上的人也没动静,她不由得定睛细瞧,草帽下的双目微阖,像睡着了,又像晕过去了。 她不记得老四上次晕倒时的情形了,然而这般年纪的人突然呈现这般神色总叫人心慌的,她微微屈膝,伸手探向老四鼻尖。 有呼吸。 她松了口气,随即又不满起来,“我知你瞧不上老三,但他已经改了” 赵广安的转变大家有目共睹,老太太说,“不是我吹嘘,他要做了村长,只会更加尽心尽力。” 见老村长仍不睁眼,她顿觉无趣,哼哼唧唧的往外走,“你不听就算了,反正在我心里,老三是最好的。” 脚步声远去,老村长幽幽叹了口气。 村长哪儿是那么容易的?大 壮都没能耐,何况广安了 老太太回灶房后,削竹片的老秦氏神秘兮兮凑过去,“三嫂子去哪儿了?” “给老三量衣服尺寸去了” 第一件竹甲的内衬已经做出来了,软草搓成细细的绳,用编竹席的法子编成细而薄的料子,再用绳子将其缝起来。 别以为说着简单,就这一件衣服,耗费几天几夜才做出来的。 先是选草,草要选软和细腻的,绳子不能太粗,关节处不能太僵,一通改下来,累得不行。 老太太瞥了眼老吴氏膝盖上的成衣,“开始缝竹片了?” 竹片削成巴掌大小,上下穿孔,缝到衣服上就行。 老吴氏手里握着手指粗的木针,闻言抬起头来,顺势举起了膝盖上的衣服,“胸前都快缝完了。” 竹片光滑,老太太忍不住上手摸,“冬天穿着会不会冷啊?” “我哪儿晓得?”老吴氏不以为意,“左右不是咱们穿,怕什么?” 这件衣服是按照赵铁牛的尺寸做的,想到赵铁牛常年没穿过厚衫,不能再赞同,“也是。” 炉子旁捡炭的赵铁牛嘴角歪了歪,“你们可是我亲婶子啊” 老吴氏好笑,“所以先给你做竹甲啊。” 赵铁牛哑口无言。 赵大壮抱着柴来,“炭全捡出来了?” 越来越潮了,烧出来的炭都不能堆地上,只能用箩筐装着吊房梁上,否则难以点燃,赵大壮弯腰看了眼,确认炉子里没木炭后,双手一松,手里的柴掉了进去。 “我看堂弟背了许多柴回来,咱再起两个炉子” 这儿是空地,原本要挖出来撒种的,因天天有人来这边用饭就空了出来,赵铁牛说,“上次的石子没用完,还要再捡些回来吗?” 炉子旁边是炭屑,石子堆在炭屑另外一侧的,赵大壮瞅了眼,“估计够了。” 地里的葵种发出嫩芽后又被冻死了,大家就没继续播种,那次要起炉子,许多人帮着捡石子,因此剩得不少,赵大壮说,“我看着这边,你砌炉子去。” “好呢。” 赵铁牛不是偷奸耍滑的人,只要是族里的事,他最积极。 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刚去了趟老村长家的老太太心里不得劲,“铁牛这般勤快,不会想要当村长吧?” 老吴氏瞥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老太太没个好脸,“我咋就不知道了?” 老吴氏嗤鼻,“自作聪明。” 关于村长之位,她暗地没少跟老伴商量,大壮正直善良不偷懒,理应由他做村长,但老伴儿认死理,非逮着大壮接族里姑娘回来惹来亲家一事不放,坚称大壮不够圆滑。 说老说去,恐怕还惦记广昌的。 他也不想想,真要广昌做了村长,哪儿还有她们享福的份儿? 别说享福,生病都没法医。 在戎州时,要不是三娘冒充富户阔绰的带他去医馆,他这会儿还像个死人躺在床上呢。 当然,想归想,她没有和老伴儿吵,他为族里劳心劳力几十年,气出个好歹,她就成赵家的罪人了。 她一说,老太太登时竖起眉,冷脸道,“你什么意思?” 老吴氏撇嘴,“你这么聪明还用问我?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已经许久没有落过下风了,老太太跳起,“你再说一遍。” 老吴氏心里窝火着呢,顿时没个好气,刚要张嘴,一只手就捂了过来,老秦氏愁眉不展道,“三嫂子火气重,你就莫与她吵了。” 老吴氏拍掉她的手,呸道,“谁要和她吵了?明知他爹中意广昌当村长,还假惺惺的推铁牛出来当靶子,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又是什么?” 不说在场的人听了这番话是何神色,老太太沉不住气了,“老大当村长?我看老四糊涂了吧,不行,我得找他说说,老大要是当村长,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 那头老村长刚关门,倏地刺破天际的一声尖叫从屋侧传来,“老四,你是不是老眼昏花了” 活到这把年纪,敢这样骂他的人不多了,他愁闷的揉了揉眉心,问跑进院里的人,“怎么了?” “你想让广昌当村长?” “谁说的?” “你媳妇。” “她乱说的,我还没死呢,这村长自然我来。” 老太太顿住脚步,狐疑的望着他,“真的?” “当然。” “那我跟小溪对面的人说说,趁早把这事定下来。” 曾家和孙家都信服老村长的为人,哪怕他们没有跟老村长打过交道,但梨花是按他的意思办事,不拖沓,不圆滑,待人真挚,很让人敬佩。 是故,老太太将老村长想当安宁村村长的事说开时,两家人极力赞成。 罗老太不乐意,朝其他几家人使眼色。 曾老头看在眼里,咳了声道,“赵家是实诚人家,不说别的,就冲她们敢在官兵手里救下那么多人我就支持他。” 这事换成在场的没人敢。 孙大郎赞同,“是啊,哪日我们要是遇到麻烦,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 “不好说。”罗老太反驳,“赵家做主的是赵三娘,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哪儿不好相与了?”曾老头皱眉,“救回来的妇孺都有好好安顿,还请人为她们建房,你在她的年纪,能比她做得好?” 罗老太没了话说。 曾老头一锤定音,“没有异议的话,我就当你们同意了。” 他们几家表了态,那些想选赵广昌的几家人再有心也束手无策。 赵广昌是晚辈,哪有晚辈和长辈抢位置的道理? 不肖片刻,村长的位子就落定了,因为有广昌比较,老太太还是满意小叔子继续做村长的,跟族里人说,“可惜我不是男儿,否则我想做一回村长试试。” 老吴氏嘲笑她,“算了吧,你要当村长,村里肯定乌烟瘴气的。” 老太太回怼,“你当我是你啊,整天就跟人磨嘴皮子了。” “你没有?” 年纪大了就爱聊家常,有时聊得多了,嗓子火辣辣的,但老太太嘴上不服输,“我可没那闲工夫,我跟三娘说了,做了她阿耶的竹甲就给她做” “她还缺竹甲?” 老吴氏又一通冷嘲热讽,倒不是看不惯梨花,而是梨花不缺衣服穿。 梨花从戎州带了不少衣物回来,后来赵广安他们下山又搜罗了不少,族里人疼惜她,好东西都是她挑了才拿出来分的。 “她怎么不缺了?”老太太不爽她的语气,“三娘穿得跟野人似的,有竹甲会不穿?” 两人争吵时,野人装扮的梨花已经跟李解和刘二到了戎州地界。 她在袄子外面套了件杂草细密的草衣,头上的草帽没有打磨,草张牙舞爪的乱飞着,腰间的草带更是粗糙,乍眼瞧着,的确像个野人。 不过山里人都是这么穿的,没人觉得怪。 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了,一眼望去,尽是荒芜,李解走在前头,给梨花指土坑的位置,“就在那个方向。” 地上堆满了落叶,一路走来,再也看不到尸骨。 梨花手里握着竹棍,边走边敲打地上的落叶,担心有陷阱栽下去。 听了李解的话,她看了眼,那儿有个山坡,山坡上的树有被砍伐过的痕迹。 李解解释,“上次我来也是那样的。” 他大步上前探路,不多时,朝梨花挥手,“附近没人。” 山里没有蝉鸣鸟叫,如果有动静,立刻就听得出来。 土坑里的尸体被枯黄的树叶覆盖,连旁边的马骨头也藏在了树叶下,梨花踩到几块碎骨,沉思道,“交界处风平浪静,戎州城亦看不到人,那些岭南人往哪儿去了?” 离戎州火灾已经很久了,岭南人去县里烧杀抢掠一番后肯定不满足,要折腾点新花样。 可她问过益州兵,并未在益州地界发现他们的踪影。 刘二:“会不会是那群益州兵骗我们的?岭南人悄悄进了益州,咱们不知道罢了?” 梨花问的那群益州兵就是之前押送妇孺的那群兵,故意蒙骗他们也说不准。 第84章 084日子清贫一家人齐齐整整的 “不会。”梨花脚下一踢,落叶飞出去几步远,遂又轻飘飘落下,像极了她放轻的声,“他们偷偷找野果是想拿回家,如果益州已不安全,他们首要任务就是转移家人了。” 再遇那群益州兵是在北边山里,她烧出炭后,立即告知附近几个村子的人,知道北边几里外住着人,亲自跑了一趟。 回来时,鬼使神差的想去山脚瞧瞧,到山腰时碰到了树上摘野果的益州兵。 她一身枯黄色的 草衣,帽檐低垂,盖住了半张脸。 先扭头的人瞳孔一缩,咚的摔下了树。 他们没有认出她,稳住心神后,心有余悸的朝她扔了几个橙黄的野果,“赶紧滚。” 语气凶狠,却没准备抓她,她心头一动,边捡地上的果子边问益州的事儿。 她一口戎州音,他们满目戒备,但也慢吞吞说起来。 朝廷向益州派了两万精兵,若岭南人言而无信骚扰益州,他们就杀了岭南人,夺回戎州。 回想益州兵谈及夺回戎州的迟疑,纠结,胆怯和害怕,梨花继续往南走,“他们不想打仗,可也不敢瞒报岭南人的动向。” 逃向益州的戎州百姓被驱逐得差不多了,所以他们才有闲暇做私事。 境内真有岭南人,兵营肯定会加强戒备。 刘二不禁回忆戎州未乱时戎州兵装腔作势的行径,想起一件事,“益州兵打不过弃城怎么办?” 戎州成为弃城是朝廷的意思,可难保岭南不会将益州也攻占了去。 “那咱们只有逃了。” 要不是益州关口卡得严,梨花不打算在山里久留的,她以竹棍做拐,脚步不停,“益州仍在观望岭南那边的态度,等岭南人安分下来,关口估计不会盘查得这么严,到时我们就逃。” 还是没影的事儿,但想到新建的房屋,新开的荒地,刘二心有不舍,不过面上没表现半分,“听三娘的。” 又走了两三里,地上的落叶突然少了,好多光秃秃的树木没了枝桠。 脚步一轻,霎时安静非常。 李解皱起眉,“周围怕是有人,三娘子,你找个隐秘的地藏一下,我去附近看看。” 刘二掏出了长刀,警惕的盯着四周。 已经入冬了,山里从早到晚都弥漫着雾,天一暗,可见度不过四五米,刘二紧张的巡视一圈,挑了一株粗壮的榕树,“三娘子,去那边。” 和他们一起时,梨花总是被护在后面。 她紧了紧手里的竹棍,沉默的走了过去。 环境陌生,刘二始终不踏实,看李解没入雾色里,低低道,“三娘子,你说会是岭南人吗?” “不知道。”梨花背靠着皲皱的树干,目光森然的盯着四周,“等李解回来就知道了。” 这会儿没风,四周像静止似的,能感觉到阴寒的雾擦过脸钻入骨头里。 冷。 站得越久,身子越冷。 刘二也是如此,在谷里时,起床就开始忙,根本没有感到冷的时候,此刻无所事事,冷意四面八方的涌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李解去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吧。” “会不会碰到危险了?”刘二略显急躁。 梨花看向李解离开的方向。 他从北边打猎回来就天天教古阿婶她们打拳,他出招迅速,令人防不胜防,而古阿婶她们弱不禁风,招数要慢两拍,因为这个,在打拳之前,李解会带着她们在山里跑。 受赵广安影响,李解认可跑得快就能活的道理。 所以真碰到危险的话,李解会跑的。 “再等等吧。”梨花擦了擦脸上的湿气,双手搭在竹棍上,耐心十足的模样。 见状,刘二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果然有人。”李解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他眼睫挂着雾,脸色凝重,“听口音是戎州人,有男有女,少说几十人,他们住在简陋的篷子里,火光太亮,我不敢靠太近。” 刘二看向梨花,“那我们还找岭南人的身影吗?” 这群人是敌是友不好说,梨花仰头望天。 乌云遮天蔽日,这场将下未下的雨不知何时来,梨花当机立断,“不找了,先回去。” 雾气越来越重,走出去几米,梨花倏地转过头,李解抬头看她,“怎么了?” “好像有人。” 李解回望,“你和刘二叔先走,我在这儿守着。” 刘二过意不去,“你和三娘子一起走吧,我垫后。” 梨花盯着白茫茫的大雾看了片刻,扭过身道,“雾大,咱们一起走。” “那我倒着走。” 梨花抓起他衣角,三人前后站成一条线,几十米后,李解问,“你还能感觉到人吗?” 梨花摇头。 落叶簌簌响,后头若有人,脚步声藏不住的,梨花说,“咱这次回去就不出来了。” 因为更冷了。 出来时走得快了会感到热,回去时,雾像冰渣子似的刮着脸庞,刺骨的风像针尖刺入骨头里。 梨花没有戴口鼻巾,也没戴幂篱,走到树村,脸已经僵得做不出表情了,两颊更是泛起红痕,像什么划开的伤口。 树村砌了四个炉子,炉子里烟雾缭绕,围坐在旁边的人们搓着手,脸被口鼻巾遮得严严实实的。 看到梨花,妇人惊讶一声,“哎哟,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戴个口鼻巾啊。” 梨花僵硬的扯了下嘴角,“忘记了。” “这么冷的天可不能忘。”妇人手站起身,“等着,我给你拿去。” “不用麻烦了婶子,我们这就回谷” 山里日子清贫,全靠妇人们手巧,就地取材制布缝衣,梨花哪儿舍得拿她们的东西,转移话题,“囤多少炭了?” “百来斤了吧。”妇人老实回,“不够全村人过冬的。” 百来斤还差得远,梨花说,“没事,来得及的。” 妇人叹气,“怕是难,地上的冰越来越厚了,早先囤的柴受了潮,只有晌午那会能点燃。” “幸好你让我们烧炭囤着,真囤柴,到时全村都得挨冻。” 梨花揉了揉冷到发僵的脸,又问,“你们柴火多吗?” “烧炭的话有些不够,但村里的汉子们天天都有去砍柴,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尽量了。”妇人指了下身后,“古嫂子她们的炭好像够了。” 那边全是女子,只有两间卧房,一冬要的炭火自然不多。 梨花说,“古阿婶她们节俭惯了,怕是舍不得用炭的。” “是啊,她们睡觉不用避讳,抱着彼此就能取暖,不像我们,一家人有男有女,抱一起像什么话?” 梨花给她们出主意,“真要冷了就分开睡,村里女人睡一起,男人睡一起。” “村长也是这么说的,真到那时,只能这么办了。” 几句话的间隙,梨花的身子又冰冷下来,她裹紧被雾水浸湿的草衣道,“村长考虑周全,我们村到时也这么做,婶子,我阿耶还等着,我先回去了啊。” “快回去吧。” 梨花实在冷了,没有去看古阿婶她们,不过李解要指导她们打拳,梨花托他捎话,她明个儿出来看她们。 谷里雾色更重,不过一 道石壁门,仿佛两个世界。 守门的是赵青山,看梨花浑身打颤,急忙递上个泥炉,“谷里更冷,快抱着。” 泥炉里烧着炭屑,双手一抱,热气迅速往血液里蹿,她抱了几息,递给刘二,刘二摆手,“我不冷,三娘子你自己抱着。” 他问赵青山,“牛没病吧?” “没,族里的娃们天天看着呢。” 赵广安带孩子是从捡牛粪割牛草开始的,几头牛被照顾得很好,赵青山说,“牛草囤足了的,咱饿死都饿不着它们,你们去哪儿了?” 梨花出谷就是好几天,赵广安担心她的安危,天天在耳朵边念叨,赵青山耳朵都快起茧了。 “去南边打猎了。” 两人回来时两手空空,估计没收获,赵青山说,“干旱数月,有猎物估计也跑光了。” 毕竟连曾老头都不去南边。 想到什么,他瞪大眼,“你们不会又回戎州城了吧?” “没。”梨花将炉子靠近脸熏了熏,“戎州城已经是废墟,我们回去干什么?” “你知道就好,你要有个好歹,你阿耶怕是要哭死过去。”赵青山看门的这些日子,相处得最久的就是赵广安了。 梨花刚烧出炭,流出几句风凉话,赵广安心下恼恨,天天下山拆房子,烧炭的成本降低后,他春风得意,但仍然天一亮就出谷砍柴,进出时,聊得最多的就是梨花。 在赵广安眼里,梨花是赵家祖坟冒青烟才生出来的娃。 她有个三长两短,肯定赵广安最受不了。 “我知道的。” 感觉脸颊暖和了,梨花把泥炉还回去,赵青山不让,“你抱着回家。” “我不冷了。” 地里的苗全死了,只剩光秃秃的地,地旁边是接着开荒的村民。 隔着雾,梨花看不清长相,但看他们劳作的身影,心里浮起一丝暖意。 山里苦,但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挺好。 小溪上的木桥请教的老木匠,两米宽的桥,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灰,依稀能看到脚印。 抱着盆从小路走来的妇人解释,“桥上结冰了,孩子们全跑到上面捡冰片往溪水里砸,你堂伯就让人多撒些灰,桥脏了,自然没人站上面玩了” 第85章 085安定之后后悔了 近溪村到了冬天地面也会结冰,但孩子们起床晚,出门玩耍时冰霜已经化了,哪儿像谷里的冰厚得落水有声呢? 回想孩子们站在桥上叽叽喳喳争论谁的冰激起的水花最大的模样,妇人心下一阵感慨,问梨花,“外面怎么样了?” “雾太大,我们没敢走太远,不过隧道那边的营帐没有增加,估计不会打仗。” “那就好,咱千辛万苦进谷安家,不想再逃了啊。”妇人面色愁苦,“咱刚翻地撒了种,打仗的话,就白忙活了。” 想到梨花还不知道这事,妇人拍脑袋,“忘记和你说了,咱在灶房后面的空地种了几种青葵,清早你堂伯去看,苗已经指甲盖长了。” 她脸上洋溢着笑,语速极快,“咱不是天天烧炭吗?你堂伯他们抱柴时,看炉子附近冒出了嫩绿的草,琢磨着弄块地重新撒种,四周堆炭火,面上用草盖着” 妇人眼里熠熠生辉,“没想到真的发芽了。” 无论到哪儿,粮食始终是她们能活下去的保障。 “你堂伯他们这会商量要不要撒些麦子呢。” 戎州种冬小麦,没有旱灾的话,耕地里的小麦估计有手指长了,好在还没过年,撒麦种的话是来得及的。 这可是大好事,梨花眉眼弯了弯,“那我去瞧瞧。” 她到时,地旁站着很多人了,大家伙蹲在冒着烟的炭火边,神采奕奕的揭地上的草,看一眼就立刻将草覆回去,动作轻轻的,生怕吓着刚新出的嫩苗。 梨花忍俊不禁,走到赵大壮身侧,“堂伯” 赵大壮严肃的扭过身,见是梨花,眉头渐渐舒展开,“三娘啊,快来看看我前两天撒的葵种” 赵武他们也在,高兴地给梨花挪地。 梨花挤过去,赵大壮已掀开一角茅草,露出几株脆嫩嫩的新芽来。 太短了,梨花分不清是哪种青葵,问赵大壮,“现在撒麦子来得及吗?” “刚和你二堂爷商量呢。”赵大壮是个勤快人,家里种麦子,从来没有落于人后过,现在迟了这么多天,麦种撒到地是否有收成他也不知道。 梨花看向二堂爷。 秋凉后,二堂爷的老寒腿就犯了,偏他闲不住,天天在地里干活,这不,手里还握着把锄头了。 看梨花望着自己,二堂爷咳了咳,认真道,“来得及吧。” 赵大壮皱眉,“堂叔能给个准话不?” “我家又不是村里最懒的,我哪儿知道?” 撒种迟了这种事只会出现在懒汉家里,而村里就没懒的,赵大壮反应过来,拍着裤脚起身,“我问问我爹。” 老村长时常去其他村察看庄稼生长情况,应该了解得多些。 梨花站起,“我也去。” 老村长不爱出门,便是小溪对面的人家吵架请他主持公道也必须到这边来,人一多他还不说话,任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吵,最后还是赵大壮把人劝回去的。 赵大壮告诉梨花这些,让她不忙的时候陪他爹说说话。 整个村里,他爹就爱跟梨花聊天。 梨花应下,“之后我就不出去了。” 这段路铺了碎石,梨花的鞋底磨薄了,踩上去又痛又痒,赵大壮见了,上前半步屈膝,“堂伯背你。” “堂伯,我能走,竹甲做出来了吗?”她拍拍他胳膊,与他并肩走。 赵大壮看她两眼,没有勉强,回道,“你铁牛叔喜欢得不得了,说比盔甲结实,还保暖,他现在天天穿着到处显摆呢。” 梨花失笑,“刚刚怎么没看到他?” “他和你阿耶出谷了,山顶的李家人摘了些柿子,他眼馋,死皮赖脸的让你阿耶带他出去转转”说起赵铁牛,赵大壮既好笑又无奈,“他抱着那根大铁棍,扬言看到益州兵就用铁棍弄死他们” 打嘴仗赵铁牛没输过,打架的话,还欠些火候。 梨花道,“铁牛叔吹牛的吧。” “可不是吗?天不亮就穿着竹甲冲到我家要我拿刀砍他两下。” “为何?” “想试试竹甲能否承受得住乱砍。” “”嘴角嘴角抽了下,“他不会出去找益州兵打架去了吧?” 赵大壮莞尔,“他像有那个胆的?” 赵铁牛看着宽硕唬人,实则唯唯诺诺的,那年,他岳家一大家子上门打秋风,他一句重话都不敢说,还向族里借粮养那些人,连家里的活也是他一个人干。 他第二次来借粮时,他爹察觉不对劲,逼问他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半天不吭声,直到他爹要打人,赵铁牛才怯懦的说家里有客。 那次后,赵大壮看这个堂弟就有了些不同。 嘴上烽火连天战无不胜,骨子里却是个软弱怕事的。 毕竟不是什么光鲜事,赵大壮没有在侄女面前说这些,岔开话题,“遇到新村了吗?” 逃到山里的人肯定不少,若没坏心,平时能互相传个消息是好事。 “戎州地界住着人,但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并未惊动他们。” “会不会是岭南人?” “不是。” 岭南人行事高调,恨不得方圆十里的人都知他们来了,嗓门大得像夏天砸下来的雷,又沉又响,跟她们遇到的人明显不一样。 “是戎州人吗?” “嗯。” “既逃到山里,想必没危险了。”赵大壮叹气,“但愿戎州百姓都能逃出来。” 逃荒时,大家疲于奔命,无暇顾及其他,现在日子安定下来,忍不住回想荒年种种,挂念起没有跑出来的亲戚朋友来。 这时候,他总后悔那天没有拦着要回村的村里人。 他们都已到了半路,再坚持坚持,待到县里,知道县里情况后,肯定不会选择掉头。 “三娘,你说咱们村现在怎么样了?” 梨花没明白,“堂伯想近溪村了?” 赵大壮摇头,“说不上想,就是好奇罗大郎他们如何了,他辛苦拉扯大几个弟弟妹妹,眼瞅着媳妇进门,日子有了盼头,饥荒一来,日子紧巴巴的,那日都随我们出来了却又回去了” “我要是劝劝他就好了。” 第86章 086亲事落定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 想到梨花和村里罗家兄弟不熟,赵大壮说她熟的,“还有刘大,当日我 们走得匆忙,竟忘记知会他们了。” “难民进村,肯定最先去你家抢,家里就他一个男人,哪儿应付得过来?”越说越觉得自己做得不尽人意,赵大壮忍不住叹气,“希望刘大机灵,察觉不对劲立刻带家人进山。” 刘大知道水源的位置,进了山,既渴不着也饿不着,运气好的话跟村里人合伙建两间屋子住下,不至于受难民侵扰。 已经很久没有听人提起刘大了,梨花有些恍惚,“堂伯怎么关心起他来了?” 赵大壮想了想,“估计听你大伯念叨多了吧。” 刘家两兄弟性子不同,刘大稳重,经常在铺子忙的时候去县里帮忙,很得赵广昌信任,而刘二憨厚,农闲时天天是刘二赶着牛车送赵广安闲逛,跟赵广安更要好。 干活时,赵广昌试图使唤刘二替他,刘二装傻充愣不接话。 当赵广安一喊,刘二立即火急火燎的跑过去。 气得赵广昌骂他狗眼看人低,接着就不停的夸刘大的好。 他当个玩笑与梨花说了,梨花讽刺的扯嘴,“他真舍不得刘大,北上干什么?回村去啊” 赵广昌哪儿是舍不得刘大?不过看赵广安有个听候差遣的人嫉妒罢了。 顾及赵广昌对三房的态度,赵大壮没有戳破赵广昌的心思,“你大伯挺不容易的。” 梨花挑眉,赵大壮掩嘴咳了一声,“你堂姐不太懂事,天天跟他闹,你大伯母娘家那边又爱来事,加之你堂兄的亲事,烦得他头发都白了。” “堂兄的亲事?” 赵大壮点头,“是啊,小溪对面的叶家看上了你堂兄,想让你堂兄入赘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屋侧,虽说干旱,但屋子建好后,屋后屋侧仍挖了疏水的水沟。 靠墙的柴堆高了,塌了几捆掉沟里,赵大壮过去抱起,说道,“叶家有四个女儿,原本不着急说亲的,但戎州过来的女子让夫妻俩怕了,打算赶在年前把四个女儿的亲事定下。” 这消息一出来,族里人也起了这种心思,碍于粮食不够,暂且没人吭声。 柴重新堆好,他拍拍手上的灰,看着梨花道,“你堂兄蛮喜欢这门亲事的。” 梨花不置可否,“我阿奶怎么说?” “怕是要跟你商量的。” “她家女儿只招赘婿吗?” “就大女儿。” 前天叶家亲自过来问的,赵大壮回,“叶家上头没有老人,目前跟亲戚住一块,招赘婿不为别的,就盼日后有个收尸的人,夫妻俩也说了,之所以看上书砚是因为你阿奶的那口棺材。” “你阿奶的棺材贵重,可见儿孙孝顺,是个注重身后事的。” 梨花问,“叶家大娘子多少岁?” “年后十七了。” 据刘家说,若不是闹饥荒,大娘子年后就该嫁人了,男方是她们隔壁村的,家里十几亩田地,还算殷实,结果遇到旱灾,庄稼旱死在地里,男方觉得这门亲不吉利,强行退了。 赵大壮将这些情况如实说与梨花听。 梨花思忖半晌,“他们夫妻感情如何?” “看着挺和睦的,桥上撒了灰,叶大郎怕他媳妇摔着,一路扶着过来的。” 两人走到了屋前,赵大壮剁剁草鞋上的泥才拉开竹篱笆的门进去,低低道,“叶大郎是家里独子,在他媳妇连生了四个女儿还能那般待她,品行估计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种事搁以前,谁做赘婿他鄙夷谁,现在嘛,能娶着媳妇就成。 他说,“你堂兄跟叶家的亲事没成的话,我就让你堂弟做赘婿去。” 他嘴里的‘堂弟’是自己的儿子。 年纪跟叶家四娘子相仿。 梨花说,“我堂兄既乐意,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先问老村长撒麦种之事,确认明年有收成后就往地里去了。 之前在竹林挖出个地窖,里面藏了差不多两千斤粮食,麦子,稻谷,黍米,做种已然足够。 族里人挖坑撒麦种时,梨花到灶房看新缝的竹甲。 灶房烧了几堆炭,不觉得冷,她进去时,她们正在聊亲事。 多田娘看上了黄月,让老吴氏找机会帮忙问问,老吴氏道,“那姑娘是个有主见的,依我看,多半要招婿的。” 初来乍到,面对老方氏的刁难,小姑娘没有半点避让的意思,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屋,要照顾那么多弟弟妹妹,更不可能随便嫁人了。 “你舍得放多田出去?”老吴氏一针见血。 多田娘专心把竹片缝到草绳编制的衣服上,沉默了会儿,问老太太,“三婶子,你家书砚的亲事咋说?” “孩子真要喜欢,我做奶的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叶家那边说了,待他们夫妻一死,小两口就回赵家过日子,说白了,叶大郎就是怕夫妻死了无人问津,女儿女婿住身边,再马虎不至于尸体发臭生蛆都没人发现。 她懂叶家的感受。 逃难的路上,每每看到面目全非的尸骨,她就害怕自己死后也落得个孤魂野鬼的地步。 说完,见梨花进来了,她急忙挪出点位置,“三娘坐这边来。” 梨花坐过去,见她双手灵活的搓着草绳,掌心一片通红,她捡起地上的几根草,学她的动作搓起来,“阿奶不反对堂兄上门做婿?” 知她听到了,老太太不瞒她,如实道,“咱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你堂兄既遇到了中意的,就随他去吧。” 老秦氏道,“书砚可是长孙!” “咋的?长孙就不能做婿了?”老太太不悦,“长孙怎么了?路上保不齐死了多少长孙呢。” “” 多田娘停下动作,定定的望了过来,“三娘,你觉得呢?” “我阿奶说得对,哪怕堂兄去了叶家也是赵家人哪。” 多田娘再问,“他日有难,他媳妇谁养活?” 要知道,嫁过来的媳妇族里会帮着养,女婿则自力更生的,赵书砚要是做女婿再回来,媳妇还算赵家人吗? 话音一落,整个灶房都安静下来。 要不是有这规矩卡着,她们不会纠结到现在,毕竟,兵荒马乱的,儿子有个知冷心热的媳妇生儿育女就不错了,是不是赘婿哪儿那么重要? 她们怕的就是将来打仗逃跑,小两口回族里,族里不认人。 众多双目光投过来,梨花顿时心领神会,“咱赵家男儿顶天立地,会养不起媳妇不成?” 多田娘琢磨她的意思,“族里不拿粮?” “不拿粮,不过真到那时,我可以多给他们派些活,多分他们点粮食。”梨花说,“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们饿死的。” 灶房里坐着其他明夏胡李几家人,不约而同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 她们没少领教她见死不救的本领,这种话,也就听听罢了,谁认真,谁就是傻子。 注意到她们的眼神,梨花坚定的说,“养家本就是男儿的职责,我不信堂兄他们连自己的妻子都养不活。” 要知道,凡是赵家的血脉,族里都帮忙养着的。 老太太高声附和,“可不就是?堂堂七尺男儿,跟个奶娃子似的,成天指望媳妇往家里拿粮,什么人哪。” 明显说给她们的,几家人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老吴氏反应过来,意味深长的瞟了眼面色难堪的几人,眼神轻蔑,“也是。” 若连媳妇都养不活,还成什么亲哪,赵家娃可不像那几家的娃没出息。 妯娌两难得没唱反调,老太太嗓门愈发洪亮,“要我说啊,能成亲就趁早…” 她高傲的扫了眼众人,一字一字道,“这样还能为咱们省些粮食下来。” “……” 老吴氏看不惯她自作聪明的嘴脸,碍于那几家在,忍下了讽刺她的话,配合问了句,“趁早是多早?” “下个月吧。” 想着,老太太放下手里的草绳,拍着衣服起身,“我现在就去对面问问叶家…” 她一走,多田娘急了,撂下膝盖上的竹片就走,“我也得问问黄家小娘去。” 第87章 087成亲目的太早 打消让婶娘帮忙的念头,她拉上了梨花。 整个谷里,除了王家兄弟,也就梨花跟黄月要好,她为多田说几句好话比什么都强。 “三娘,我打心眼里喜欢黄小娘,待会到了黄家,你要帮帮婶子啊” 怕梨花跑了,她紧紧抓着梨花的手,眼里满是恳切。 疫病后,她的身子始终不好不坏,一出灶房就咳了好几声,风一吹,脸也染了病色的白。 “你知道你堂兄的,有时嘴欠了点, 但心是善的,该他干的活从不偷懒。”说起儿子的好,多田娘嘴角挂起了笑,“你阿耶都夸他能干呢。” 赵多田天天跟着赵广安,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族里谁不感慨他长大了啊 梨花替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我问问她吧。” 黄月是个勤快人,屋后的小路连片落叶都看不见,柴也堆得整整齐齐的,与隔壁明家的凌乱截然不同。 她们绕到屋前时,黄月正抓着竹钳夹炉子里的炭。 一身茅草缝制的衣服,素净却整洁。 梨花喊了声,“月姐姐” 她抬起头,笑容徐徐绽放开来,“三娘子何时回来的?” “有一会儿了。”梨花拉开竹篱笆的院门走进去,朝屋里看了眼,从益州兵手里救回来的人也住在这儿,伤势太重,一直在屋里养着的,“王姐姐她们好些了吗?” 梨花时常来探望那些人,所以哪怕看到多田娘,黄月也没想其他,“后背的疤掉得差不多了,但伤着筋骨的位置仍痛得很。” 屋里人听到说话声,激动地问黄月,“月娘,是三娘子来了吗?” 黄月将炭放进箩筐,扭头回道,“外面风大,别出来啊。” 多田娘打进了院门就盯着黄月,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家里烧多少炭了?” 这个炉子是赵大壮带人砌的,知道梨花亲近她们,族里人乐得帮这点忙。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炉子边,往里一看,惊呼道,“你这炭烧得好呀” 她拉梨花,“三娘子来看看。” “” 倒也不必如此,梨花尴尬的点点头。 炉子不大,烧出来的炭不多,几钳子就夹出来了,多余的柴灰铲进泥炉给屋里人取暖用。 多田娘记着正事,见泥炉装满,主动拎起,“你和三娘说说话,我给你送屋里去。” 好像怕她拒绝,几乎跑进屋的,黄月心里纳闷,正要问梨花怎么回事,冷不丁的,想到村里的传言,慢慢抿起了嘴角。 见她这样,梨花开门见山道,“月姐姐认识我堂兄赵多田吗?” 赵广安带着一群人满山谷的跑,黄月想不认识都难,她点了下头,叹道,“我比你堂兄大” 前天,老方氏鬼鬼祟祟的在外面转悠,表情酸溜溜的,她一问,竟是赵家想娶她做媳妇。 黄月瞅了眼身后,低低道,“三娘,我与你交个底,我眼下还不想成亲。” “因为你弟弟他们吗?” “不全是。”她抱起背篓的柴放进炉里,“在家里有爹娘撑着,我做好他们交代的事情就好,从村里出来后,没有去处,也没有可依靠的人,感觉天都塌了” “好几个晚上我都想死了算了,不用担惊受怕,不用东躲西藏,跟爹娘一起投胎,下辈子再做一家人。” 回想起家人,她周身笼上了淡淡的忧伤,梨花张了张嘴,想安慰两句,她又恢复如常,“进了山谷,除草,挖地基,起屋子,围院子一忙起来,心里那些消极的阴暗的情绪通通没有了。” 她拍拍手,指了下檐廊,上面堆满了枯黄的茅草。 “囤了炭,缝衣做竹甲,开春了就下地撒种,闲暇时就继续开荒,三年五载下来能开不少地。”说着,她又回头瞄了眼,极小声地说,“三娘,我有房有地,嫁人看婆家脸色过日子不是蠢吗?” 婆媳,妯娌,堂亲,处久了都会起隔阂。 梨花奶和堂奶不就不对付? 梨花莞尔,“月姐姐说的是,可我堂兄给你做上门夫婿呢?” 黄月皱眉,“可我养不起他。” 家里的那点粮食是梨花偷偷给她的,她准备留着做种,一直没吃,便是王娘子她们也隔两日才能喝点粥。 进谷到现在,她们吃得最多的是野菜碎。 “他不要你养。”梨花说,“族里有粮。” 黄月懵了,“那他图啥?” “世道不好,找个伴儿一起面对漫漫寂寥和黑暗吧。”梨花道,“当然,在我婶娘眼里,生儿育女也是成亲的目的,月姐姐,你怎么想的?” “成亲后住哪儿?” “住你这儿可以,住婶娘家也行。” “住过来,他还得每天回族里干活吗?” “肯定以你们的活为重。” 黄月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吃家里的粮还帮她干活,赵家图啥啊? “容我想想吧。” “好。” 回去时,多田娘略微遗憾,遗憾黄月没有立即应下,梨花倒没那么多愁善感,见老太太已经回了,忙问叶家怎么说。 老太太满面笑容,“叶家觉得下个月太晚,让你大兄明天收拾包袱直接过去呢。” “” 这会不会太仓促了?毕竟是成亲呢?还有,收拾包袱直接过去这种桥段不是大户人家老爷纳妾的戏码吗? “大兄可知道?” “咋不知道?已经回家收拾去了。” “” 里头不会有诈吧,梨花决定去叶家瞧瞧,“那我回去给大兄找件好的衣服。” 赵书砚在粮铺的冬衣让老太太裁了,天凉后缝成了被子,所以赵书砚一直穿的茅草衣,往日就罢了,成亲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希望赵书砚能风光出门。 回家后,她挑了件赵广安往年的袍子,直奔赵书砚住的屋。 因跟赵漾他们同住,屋子里乱翻翻的。 他的行李很少,两件茅草衣,两个草帽,两双草鞋,以及几个账本。 没错,他经营的盐铺子账本一直留着的。 她把衣服挂背篓上,“大兄,明日穿这件吧。” 赵书砚蹲在一个木箱前,手在里面扒拉着什么,听到这话,侧目看了眼,大红色的长袍,看料子就不便宜。 他问,“三叔的?” “嗯,这件衣服是好的,穿着喜庆。”梨花上前两步,“大兄,你见过叶家娘子吗?” 这桩亲事太赶了,她怕赵书砚是被逼的。 赵书砚一怔,脸红的扭过头去,“一个山谷住着,咋可能没见过?” “你真心想嫁过去的吗?” “”他是男子,哪儿该说嫁?赵书砚瞪她,“问这个干什么?” “怕你受了委屈。” “” 每天晚上和堂弟他们睡一起才叫委屈!一个个睡觉都不老实,要么忽然踹他,要么捶他胸口,要么把双脚搭在他身上,每天醒来,他都被几双手脚压着,憋屈死了。 第88章 088熟人到访讨杯喜酒喝 赵书砚不与她抱怨,麻溜的归拢好行李,拎着就出了门。 梨花看出他的迫切,嘴角微抽,提醒道,“叶家让你明个儿过门。” 走到院门口的身影顿了下,老气横秋的说,“我知道。” 嘴里说知道,结果天黑都不见他回来。 赵广昌心头不满,到家就扯着嗓门骂,骂赵书砚没出息,竟跑去给人做上门女婿,这些年白养他了。 老太太坐在堂屋搓草绳,双颊被泥炉里的炭火照得红扑扑的,剜他一眼道,“上门女婿咋了?要不是你好高骛远耽误了他,他何至于到现在都没成亲?” “就眼下这情形,有人肯跟着他你就谢天谢地吧!” 老太太哼哼,“要知你这般短浅,当初就不该把铺子给你打理!” 面对亲娘的数落,赵广昌心头讪讪,随即又觉得憋屈。 虽然续弦多年,然他始终对长子寄予厚望,没想到最后帮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娃,见梨花坐在边上给傻子量尺寸,火气又来了。 为了省粮,儿子都跑了,凭啥要收留这个傻子? 他质问梨花,“咱要养她到几时?” 泥炉烧了炭,所有人都围泥炉坐着,听到这话,目光默契的落在傻笑的姑娘身上。 她记在三房名下的,喊赵广安阿耶,喊邵氏阿娘,但看容貌,感觉比两口 子小不了几岁,但怜她家破人亡心智不全,没有人纠正过这点。 加之她天天歇在老太太屋里,赵广昌再不喜也没重声呵斥过。 此刻却有些难以忍受。 黄娘子进门,能为赵家生儿育女,这傻子能做什么? 他略微气愤地说,“要不是她,你大兄何至于离家?” 梨花挑眉,“大伯在和我说话?” “难不成我在跟鬼说话?” 儿子是他含辛茹苦养大的,梨花舍得,他不舍得。 梨花煞有介事的扭头,“大兄心悦叶家娘子,愿意搬去叶家孝顺岳父岳母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用了‘我们’,摆明是要维护那个傻子。 赵广昌火气更盛,“你捡个傻子回家还有理了?” “咋没理了?”老太太板起脸,“你当人人都像你生了一副黑心肠啊” 换作以往,赵广昌绝不敢忤逆老太太,实在是今个儿气狠了。 他在地里挖土呢,族里人兴冲冲的跑来告诉他儿子提着竹篮去叶家了,背影火急火燎的,生怕被别人抢了先似的。 自古以来,入赘都是遭人不耻的事,儿子这般行径,分明在丢他的脸。 尤其多田爹那句,‘书砚都入赘去叶家了,我家多田当上门女婿也没啥丢脸的’,多田凭什么和书砚相提并论?还不是书砚自己贱的。 听老太太骂他黑心肝,他气红了脸,“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笑话我们吗?” 回想多田爹的语气,委屈涌上心头,连带着嗓音也沙哑了几分。 老太太察觉到了,以为他吼自己,脸色变了变,“凶什么凶怎么着,翅膀硬了,想不认我这个娘了是不是?” “” 简直鸡同鸭讲。 赵广昌气红了眼,随即恶狠狠的瞪向梨花。 一切都是她挑起来的。 梨花置若罔闻,安抚老太太道,“大伯约莫在外受了什么气,阿奶你就莫再骂他了。” 赵广昌的人缘比不得从前,但要说谁敢给他气受是不可能的。 梨花这话不是火上浇油吗? 在外受了气就把气撒到亲娘头上,以老太太的性子如何忍得了? 果不其然,老太太勃然大怒,“长能耐了啊,在外是笑面虎,回来就当疯狗乱咬人是不是?” 她丢了手里的绳子,指着赵广昌鼻子骂,“你要不想过了就出去单过” 赵广昌哪儿敢分家?族里人会戳他脊梁骨不说,真分出去,在族里的地位恐怕更是一落千丈。 捋清楚其中利害,他不得不服软,“也不知大郎怎么样了,咱家的褥子软和,到了叶家,恐怕顶多一床塞树叶的被子,这么冷的天,染了风寒怎么办呀。” 天刚黑那会,老太太也有这种担忧。 他当时这么说,老太太或许会体谅他,然而现在只觉得他故意转移话题。 “你要不放心,给他抱床被褥去,儿子成亲,做爹的没有表示怎么行?”老太太说,“老三这个做叔叔的都送了一身新衣呢。” 赵广安素来不爱掺和到兄长的事情里,悻悻的缩起脖子不吭声。 衣服是梨花送的,他没做什么。 老太太却催起赵广昌来,“还不赶紧去!” 大房就一床被子,给了赵书砚他们怎么办? 赵广昌下不来台,目光转向赵广从,“二弟送什么了?” 赵广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上的草帽,“我回来得晚,那时书砚已经走了。” 没送就没送,扯那么多理由干什么? 赵广昌发现二弟愈发圆滑了,正想以同样的借口敷衍过去,但听赵广从气死人不偿命道,“我虽马虎大意,但大兄你这个当爹的想必不会让大郎一穷二白的离家的。” “” 不是有老三送的新衣吗?咋就一穷二白了? 赵广昌气噎。 自知站不住理,他裹紧衣服,灰溜溜的回屋去了。 老太太朝他背影呸了句,“他真要将你大兄放在心上,你大兄会毫不犹豫去叶家?还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梨花给她顺气,“可不是吗?” “不行,明天就找你四爷爷,让他把你大伯他们分出去。” 梨花也不想跟大房搅在一起,但赵广昌跟元氏都是会来事的,真分了家,不知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来,所以还是留在眼皮子底下好点。 她劝老太太道,“降温了,大家忙着烧炭做竹甲,哪有工夫建屋子,等暖和后再说吧。” 老太太再不喜大房也不会眼睁睁看他们去死,想了想,“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铁定把他们撵了。” 元氏就在屋里坐着,听到这话,大气也不敢出。 说实话,分出去回娘家是不错的选择,就怕赵家趁机报复 梨花观察她的表情,不由得认真思考起来。 也就这时,外面骤然响起巨大的一声嚎叫。 高昂又模糊的回音响遍整座山谷,梨花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老太太更是迅速的抓紧了手里的草绳,“咋了,咋了” 一路逃荒,所有人都被吓怕了,哪怕是夜间呼啸的风声都能让人心惊肉跳,何况是此起彼伏的大嚎。 第89章 089李富户啊虚惊一场 回屋睡觉的赵广昌脸色煞白的跑回来,音色不稳,“来来人了。” 听声音,人数不少。 梨花率先跑出去,“我去看看。” 一出门,便见山上的火把像夜星闪烁着。 隔着厚厚的夜雾,看不到山上的情况。 但闹的动静大,离得近的族里人匆匆赶来,“是不是官兵追来了?” 赵铁牛穿着竹甲,抱着用顺手的铁棍,如临大敌的站在小路上吆喝,“抄家伙啊” 他嗓门粗,用力一吼,脚下的地仿佛震了震。 与此同时,山上骤然安静下来。 赵铁牛趁机喊道,“还当老子是当初的软柿子呢,等着,看老子今天不杀了你!” 说话间,赵大壮他们扛着锄头来了。 夜间要守着炉子烧炭,赵大壮在灶房打地铺睡的,与他一起的还有赵武他们。 一个个挺着胸膛,斗志昂扬的望着灿若星火的山顶。 “三娘,你和你阿耶留下照顾孩子,我们出去跟他们拼了!” 以前,无论何时看到官兵都吓得肝胆欲裂,而现在,那点恐惧和敬畏通通没了。 他们有防身的竹甲,有攻击的武器,一定能保护好家人。 不多时,妇人们也抄着家伙来了,有些甚至穿着缝了一半的竹甲,饶是如此,脸上是不可动摇的决心。 赵广安也追了出来,不停的扯梨花袖子。 怕她头脑发热,要和族里人同生共死。 “三娘”在赵大壮清点人数时,他极小声地说,“你留下陪我啊” 话音刚落,山顶再次响起如闷雷似的嗓音,“请问是青葵县近溪村赵家人吗?” “阿耶,那些人不是官兵。”梨花蹙起眉,“好像是认识咱家的。” 想想也是,附近的村民在南边挖了陷阱,真要是官兵进山,附近的人肯定会察觉到,不可能让他们轻松登上山顶。 那人又问了一遍。 叽叽喳喳商量谁冲前面的族里人听到了,面面相觑,“谁啊?” 那人不厌其烦的询问。 期间,换了道浑厚的嗓音,“我们也是青葵县人,我家东家姓李,北上时途中遇到赵大郎来着” 青葵县人,姓李,梨花心里有所猜测,回眸,见赵广昌缩着脖子站在最角落里,“大伯认识他们吗?” 赵广昌满耳都是赵大壮那句‘家里老大抄家伙跑最前面’的话,根本没听到梨花唤他,颤着双腿质问赵大壮,“凭啥让我们冲最前头?” 官兵再不济也是经过正经操练的,他哪儿打得过他们? 赵大壮已经安静下来,闻言,侧目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而是仰头回了句,“你们谁啊?” 以为回话的是赵大郎,山上的人兴奋道,“大郎,我啊,卖给你上百斤粮食的李满泉。” 赵大壮拧起眉,从小到大,他家从没向谁买过粮,更别论上百斤的粮,正要询问族里兄弟,赵广昌突然跳起,“李地主?是李地主。” 他捏着前襟,脸上一派轻松,“是咱们县的富户,哪儿是啥官兵啊?” 族里人或许不认识,但也听说过李家的事。 最好八卦的赵铁牛道,“我记得县里的人说他女婿在戎州做官,接他们到戎州享福,怎么跑到山里来了?” 在他眼里,有个当官的亲戚可不一般,像沈七郎,就因有个做官的舅舅,消息比普通人灵通,是以早早去了益州。 李家怎么比沈七郎还不如? 经他提醒,其他人心头不安,与梨花道,“会不会是假冒李家名义来骗咱的。” 毕竟他们不认识什么李满泉,如果看在同县的份儿上凑上去,保不齐会发生什么。 梨花摩挲着下巴,视线落在兴奋的赵广昌身上,“你什么时候跟李家买粮了?” 其实仔细想想元家的粮食就知道怎么回事,可她偏要问。 赵广昌还沉浸在不用冲锋陷阵的喜悦里,冷不丁听到这话,表情凝住,“什么?” “算了,问问李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不,赵铁牛大声一问,李家就事无巨细的说了。 提着竹灯笼出来的老太太差点没气晕过去,手里的灯笼一扔,就朝赵广昌扑了过去,“好你个不孝子,亲娘都快饿得吃土了,你竟只惦记着元家那帮人” 因长孙急吼吼离家的事,老太太正埋怨儿子苛待了孙子,再听这事,拳头怎么也松不开了。 一拳一拳的砸向赵广昌心窝,“你怎么是这种吃里扒外的人哪” 事情败露,赵广昌理亏,自然不敢还手。 老太太砸了十几拳犹不解恨,见赵铁牛肩头的铁棍粗壮,上手就要夺。 欲好好收拾赵广昌。 可她不知铁棍重,她这一伸手,拿不动不说,若让铁棍砸到脚,脚背怕是会被棍子上的铁刺扎得千疮百孔。 好在赵铁牛反应敏捷,她一动,他就退开了,只鼓着一双漆黑的眼问老太太,“做错事的是堂兄,你打我干什么?” “谁打你了?”老太太踹他,“棍子给我。” 赵铁牛赶紧抱在怀里,他穿着竹甲,不怕铁刺扎到胸膛,“给你干什么?” “让我把这白养狼宰了!”老太太这一刻是真恨死了这个儿子。 胳膊肘往外拐的,留着干什么? 赵铁牛侧身,看了眼颤巍巍跪下认错的赵广昌,尽管他也不喜欢赵广昌,可他不想赵广昌死。 大敌当前,哪怕让赵广昌上去挡刀子也比宰了他强。 他给梨花使眼色,“三娘,快劝劝三婶,堂兄错得再离谱,没必要杀了他啊。” 这么忙,谁有闲暇挖坟啊 梨花拉住老太太的手,“阿奶,不是追究大伯过错的时候,先问问李家想做什么吧。” 论大嗓门,无人比得过赵铁牛,喊话这种活自然由他来。 李家绕过附近几个村,攀石壁上的山顶,他们要求不高,想将当日卖给赵广昌的粮食买回去。 为此,老太太又按耐不住杀人的冲动了,“瞧瞧你干的好事!” 赵铁牛问梨花,“怎么回?” “就说我们没看到粮食,买粮的是赵广昌,让他们找赵广昌去。” 赵铁牛原话转达,不忘说明内里恩怨,“我堂兄是替他媳妇娘家买的粮,我们没有沾他一粒米,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他要去。” 赵广昌低着头,像没听到这话,老实的承受老太太的打骂。 山上又安静下来,半晌,对方问,“请问赵大郎现在在哪儿?” 赵铁牛低头看一眼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的人,回道,“在挨打呢。” “” 第90章 090挖到宝藏好像没有那么难 李家在青葵县的声望高,不太和普通人家来往,那日也是赵广昌阿谀奉承李满泉才正眼瞧他一眼。 那时不知戎州会乱,念其他拖家带口不易,在戎州又没亲戚,当他提及高价买粮时,便宅心仁厚的卖给他上百斤粮。 就因这事,被难民们盯上了,粮食损了大半不说,银钱也在打斗中丢了。 好不容易抵达戎州,没来得及跟女婿告状,粮食莫名奇妙被充了公,女婿也在半夜卷铺盖跑了。 再后来,祥和繁荣的戎州骤生乱象,若非他及时带家人跑出城,恐怕早死在岭南人的刀下了。 可还是晚了,北上的隧道被益州兵架起了栅栏,禁止同行,仓皇间,只能往山里跑。 山里的树木被蝗虫啃食得所剩无几,他们便嚼树皮,吃树根,地上的蚂蚁,虫子,只要能填肚子,他们通通不放过,实在饿狠了,‘易子而食’的念头也会冒出来 止住思绪,李满泉哑着声儿与奴仆道,“问问怎么进谷” 他对赵广昌有恩,此番前来就是让他报答一二的。 奴仆声若洪钟的问了句,山谷里的人回,“入口的石壁门坏了,外头的人进不来,你们打哪儿来呀” 问话的是赵铁牛,诚然李家不说,梨花也已猜到了。 她和李解他们在山里没有惊扰的人恐怕就是他们,当时她总感觉身后有双眼睛盯着,但因雾色太厚,又不知底细,她就没想引出人问个究竟。 不成想对方跟上来了。 梨花思忖时,山上的人道,“岭南叛变,戎州被他们攻占前,东家带我们进了山,这些日子我们住在山里的。” 逃进山的人不少,可岭南人杀红了眼,直接追到山里来,他们也是东躲西藏好几天才把岭南人甩掉了。 有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在他们居住的不远处,好几个土坑,里面堆的全是死在岭南人手里的人。 碍于场面太血腥,李家奴仆略过了这段,“我们没有恶意。” 实在是天冷了,想找个暖和的地方过冬而已。 赵铁牛皱起眉,人心险恶,他怎么会相信这种话?问梨花,“怎么办?” 梨花扫向鼻青脸肿的赵广昌,“大伯,你说呢?” 在老家时,只要不涉及阿耶的事,基本都是赵广昌说了算,外人眼里,他就是一家之主。 既然这样,梨花就把问题抛给他。 赵广昌垂着脑袋,眼皮微微耷着,整个人分外沮丧,“问我干什么?” ‘么’字刚说完,肩膀就挨了一下,耳边是老太太愤怒的斥责,“你惹出来的事不问你问谁?” 她没有半点包庇之意,面色坦然又刚正,“他们定是穷途末路了,你躲在谷里不怕,附近还有几个村子呢,这帮人如果作乱,村民们怨到咱头上怎么办?” 再就是梨花从戎州救回来的那群女子,她们好不容易虎口逃生,又要她们经历一回那样悲惨的事儿不成? 这一路,见惯了人情冷暖欺软怕硬,她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可想到那么多无辜人被赵广昌牵连就不好受,她捶打儿子,“去元家,将那些粮拿回来” 元氏是妇人,就站在人堆里,听到这话,脸色白了白,“娘” 周围鸦雀无声,显得她的声音格外大。 老太太瞅她,“咋滴,老大买的粮还不准许拿回来了?” 元氏嗫喏的抿了抿唇,任何时候,瞒着亲娘给岳家买粮都要遭人诟病的,太平盛世告到衙门的话,她爹娘需归还粮食不说,她还得挨板子。 她小心的朝娘家方向望了眼,不作声。 老太太催长子,“还不快去。” 另一边,赵铁牛跟李家人寒暄起来。 南边亮起火光后,住北边的李家也亮起了火把,担心官兵围剿,他让儿子知会附近的人,因此聚拢了许多村民。 双方隔着山谷,沉默的对视着。 知道李家人也是被逼近山里的,他们卸下了大半警惕,再听李家人想在附近安家,热心的给他们指了块地。 一时,氛围热络起来。 而赵家人则是唏嘘。 李家离开青葵县时,请了县里的镖局护送,加上镖局的家人,一行人零零总总好几百。 几月光景,竟只有九十人不到。 赵铁牛问梨花,“咱们要帮他们起屋子吗?” 麻烦是赵广昌招来的,看在同族的份上,没道理不帮。 赵广昌灰溜溜的去元家了,元氏踉踉跄跄的跟着,夫妻俩的背影没在灰暗的夜雾里,梨花收回视线,沉静道,“不帮,他们不缺人,咱去了反倒多事。” 说实话,赵铁牛也不太想去。 他要烧炭,要挖地撒种,要打家具,要施肥,从早到晚没个清闲的时候,不想为外人做事。 得了准话,他朝南北看了看,伸懒腰道,“那我们现在回家?” 梨花点点头,目光移向赵大壮,“堂伯,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既是虚惊一场,就没必要在这儿杵着了。 的确如此,天是黑了,可还有很多事要忙呢,大家说说话就各自散了,梨花瞥一眼身侧的李解,也扶着老太太回去休息。 进门后,却看宁儿缩在桌子底下,满眼惊恐的望着院里,眼泪哗哗流个不停。 老太太心头一软,“宁儿莫哭,坏人被阿奶打跑了,再也不敢来了。” 黄娘子亦反应过来,忙屈膝拉她,柔声哄道,“宁儿不哭啊,我带你回屋睡觉。” 她轻轻抓住宁儿的手,轻声软语的把人哄进了屋,老太太莫名眼热,“天杀的岭南人,瞧把宁儿吓成什么样子了哟” 想到还有官府放任的结果,又开始骂朝廷,“都是贪官污吏害的,老天爷,你看看啊,咱老百姓过的啥日子啊。” 天灾已够惨了,还避不开人祸。 她落下两滴泪,叮嘱起梨花来,“三娘,你是姑娘家,出门在外可要留个心眼啊。” 每次看到宁儿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担心梨花。 宁儿的遭遇要是落到梨花身上,她想都不敢想。 “我知道的,有刘二叔和李解,他们会保护我的。”梨花宽慰老太太的心,“我要活着好好孝顺您老人家呢。” 送老太太回屋后梨花提着竹灯笼出了门。 族里人都已经回去了,只留小路上的几道残影,而山上的人南北对望交流着。 可能是同姓李的缘故,北边李家人对李满泉他们很是热情,答应带他们去落脚的地,还答应帮他们盖屋子。 黑暗里,李解走了出来,“三娘有事交代?” 相处久了,梨花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什么事。 李满泉虽是青葵县的富户,但乱世走一遭,谁知道他们的性情为人? 果然,梨花道,“那些人是何秉性暂且不知,谨慎起见,你去盯着,若有异样,咱也好早做打算。” 不仅这样,她还让刘二出谷给张二娘她们送信,让她们警醒些。 李解和刘二走后,她沿着小路去了南边,远远的就听到元家屋里传来哭声。 粮食就是命,赵广昌真要拿走粮,铁定遭元家记恨上,可如果不拿,老太太那边无法交差,梨花不想掺和进那些事里,身形一侧,进了黄月家。 赵铁牛喊大家抄家伙时,出了族里人,来得最快的就是王家东西和黄月的弟弟们。 几岁大的男孩,裹着宽大的草衣,抱着削尖的竹子,风驰电掣的跑过来,生怕赶不上似的。 梨花看在眼里,自然要过来看看。 院里的火炉冒着热气,竹篾编制的凳子上,几个孩子伸着手烤火,看到梨花,笑嘻嘻的起身给她挪凳子,“三娘子快来坐。” 梨花灭了灯笼,挨着他们蹲下,“吃晚饭了吗?” “吃了的,三娘子没吃?” “吃过了。” 他们的竹子放在脚边的,梨花拿起看了看,“谁削的?” “周婶子,她老家种竹子的,家里的凳子都是她编的。” 周婶子是梨花从益州兵手里救回来的,梨花朝屋里看一眼,“她的病好了?” “没,但她闲不住,偷偷找活干。” 她们出了皮肉伤,还伤了骨头,恐怕好几个月才能恢复。 说话的是磊子,看梨花对竹子感兴趣,他拿过手握紧,朝外戳了戳,“周婶子说这样能伤人,我们试过了,不穿竹甲被戳到的话很痛。” 这些日子,他们天天跟着周广安练习跑步,脸看着清瘦了些,但精气神不错…… 梨花点头,“周婶子说得对,刺眼睛的话,眼珠会被刺爆。” 磊子像听到了什么武功秘籍,眼睛炯炯发亮,“真的吗?” “嗯。” 屋里黑漆漆的,梨花问起黄月,磊子指着屋后道,“她去竹林里挖笋子去了。” “这季节有笋子了吗?” 磊子眼睛亮晶晶的,“有的。” 笋子还没冒出来,但周婶子教了找笋子的办法,黄月就想去试试,磊子说,“等阿姐挖到笋子给三娘你送去一些。” “不用,你们人多,留着自己吃吧。” 梨花陪他们说了会话,王家兄弟来了,他们挑着水桶,进门时,桶里的水晃了晃。 似是诧异梨花会在这儿,两人身形顿了下,“我们来送水的。” 黄月忙,怕孩子们掉进溪水里,他们兄弟打水时就会帮黄月她们挑水,怕梨花多想,王东道,“我们送完水就走。” 黄月已经跟赵多田议亲了,他们兄弟出现在这儿好像不太合适。 梨花道,“没事的。” 进谷的时日不算短,她清楚他们是热心人,明二媳妇没另嫁时,他们兄弟没少帮她,为此,明二媳妇以为他们对她有意,特意问他们兄弟两要不要娶她。 被他们拒绝后,明二媳妇才去的小溪对面。 这在整个山谷不是秘密,梨花起身,和他们聊起来。 “你们的屋还漏风吗?” 当初兄弟两为了省事,搭了个简易的篷子,四面通风。 天热时没什么,天凉后就不好过了。 听她语气还算温和,王家兄弟松了口气,如实道,“我们堆了墙,现在不通风了。” “烧炭了吗?” “烧了的。”在梨花再问时,他们主动道,“也囤了些食物。” 他们吃得粗糙,半点不挑食,于是捡了些野菜烤干碾成粉囤着的,饿了烧开水泡成糊糊就能管饱。 这个法子是村里老人囤猪食的法子,冬天草木凋零,养猪的人家便在夏秋多扯些猪草晒干磨成粉,入冬后混着开水当猪食,他们和黄月提过,黄月也是这么囤食物的。 赵家人在地里挖出不少粮食,省着吃能过冬,他们就没说。 梨花没有问他们囤了什么,“今年的冬天肯定冷,有条件就多囤些。” 明明她比他们兄弟小得多,但他们与她说话时,总感觉自己像晚辈,态 度特别乖巧,“我们懂得的。” 他们很喜欢梨花,在她身上,看到了爹娘的影子,爹娘如果活着的话,应该也会这般叮嘱的,“三娘要是有什么事要我们做尽管说。” 家里的被子,甑子全是梨花送的,他们始终记在心里。 说话间,他们已放好了桶,动作很轻,似是怕惊动了屋里养伤的人。 想到什么,梨花道,“你们最近可忙?” 她已经让刘二提醒张二娘她们多留个心眼,可到处笼罩着雾,真有人溜进院里做坏事,她们恐怕也应付不来,王家兄弟还算实诚,梨花就想请他们帮忙守护她们几日。 她说了原委,两人想也不想的应下,“没问题的。” 张二娘她们没见过兄弟两,梨花亲自带他们出谷。 经过刚刚那一茬,张二娘她们还没睡,见梨花领着两个模样有几分相似的汉子来,顿时明白其来意,“我们正商量夜间安排些人守夜,不会出事的。” 李满泉他们安家的地是老木匠说的,约莫怕那群人冒犯到她们,老木匠先发制人,说的地方离这儿好几百米。 到底怕那群人不安好心,因此刘二来传了话后,她们就决定让人守夜。 梨花站在码好的柴堆边,温声道,“你们近些日子怎么样?” “好着呢。”古阿婶走上来,“我们虽是女子,力气比不得男子,但也不曾懈怠过。” 这些日子都在练习李解教导的办法,知道梨花阿耶天天带着孩子们满谷跑,她们也学起来,不仅仅是危险时跑快点逃命,更多是想追上敌人为嫁人报仇。 她双手在空中比划两下,“我们现在很熟练了,真有坏人来,我们不见得会输。” 她让梨花把王家兄弟带回去。 赵家人已经帮了她们很多,她们总要学着自己活下去的。 “三娘,我们比你年长好几岁,理应由我们保护你的”古阿婶拂了拂梨花被夜雾弄湿的碎发,“别担心,我们有法子自保的。” 她们已是残破之身,真到那时,大不了舍了清白 “都是朋友,何须客气。” 古阿婶叹气,“总得让我们试着面对不是?” 这话一出,乌泱泱的人齐齐点头,“三娘,已经很晚了,你回去吧。” 她们上百号人,不至于连几个坏人都应付不了。 事已至此,梨花只得领着王家兄弟回去,进山洞后,王家兄弟看了眼堆得只剩过道的位置,与梨花道,“三娘是好人,有了你,我们才得以有个安身立命的地儿。” “都是乱世的浮萍罢了。” 能在山里住多久,她也说不准。 李满泉那边有李解盯着,接下来几天,梨花全神贯注盯着族里人撒种,确认发苗后,谷里的人纷纷跑来围观,梨花给曾家和孙家送了些,两家感恩戴德。 之前的苗冻死在地里,眼下得了新的,他们小心翼翼护着回家。 赵书砚那边是老太太亲自送过去的。 对于孙子无声无息的离家,老太太心下有愧,除了麦种,还拿了些青葵苗。 梨花要陪她一起,她坚决不同意,神色多少有些忐忑,哪晓得回来时,整个人容光焕发,看到梨花就把她拽到没人的角落说话,“你堂兄让咱过去吃晚饭。” 新人成亲,男方家没有宴客就算了,哪能让女方请她们,梨花迟疑,“不去了吧?” “我已经答应了,就我和你还有你阿耶去。” “” 大伯才是堂兄的亲爹。 “大伯知道会不会生气?” “他偷偷给元家买粮这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你看他敢不敢生气!”说起这事老太太就火大,“他要不识好歹,我就把他分出去,让他自生自灭去。” 世人眼里,族人就是根,谁要被亲族抛弃是活不下去的。 老太太挺直了腰板,“元家肯定不同意还粮,你大伯有得愁的。” 昨夜赵广昌出去就没回来,清晨来灶房吃饭也没看到人,定是元家人撒泼打滚,老太太冷哼,“几十岁的人了,还没你阿耶拎得清。” 老三也是个大方的人,但他从不瞒着她往邵氏娘家送东西。 老太太道,“这话别和其他人说啊。” 梨花自然不会,这时候,谁家的粮食都吃紧,哪有多余的粮食宴客,若传出去,叶家被盯上就不好了。 是夜,天擦黑时梨花才扶着老太太去了对面,赵广安换了身新衣,一身竹甲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响声。 到叶家院里后,赵广安凑到梨花耳朵边说了句,“咱要不要再给你堂兄备点嫁妆啊。” 叶家的院子不算大,但堆的柴火差不多有人高,整个院子只留了容许两人通过的位置,跟山洞的情形差不多。 赵广安道,“看不出叶家还挺讲究的。” 山谷潮湿,柴火堆在院里会受潮,而叶家院里的柴火地步垫了几个竹架,柴火不直接接触地面,潮得自然没有那么严重。 “我捎了礼的。” 初来乍到,没有表示可不行,何况叶家先示好,礼尚往来,梨花自然不可能两手空空。 赵广安不经看向她手腕上挂着的竹篮上,上面盖着杂草,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赵广安好奇,“什么呀?” “牛油。” 家里比较贵重的就是这个了,平日放在老太太屋里的,其他人拿不到。 赵广安想了想,“牛油好,你堂兄的活重,吃点油水是好的。” 当时杀牛后,赵大壮给每家每户都分了些牛油,老太太节俭,除了蒸饭给梨花舀一点,其余全部存着的。 叶家都是闺女,知道她们要来,早在檐下等着的,赵书砚好像刚从外面回来,帽子上挂着雾水,看到他们,侧身让出位置,“阿奶,三叔,快进屋坐。” 不过成亲几日,俨然已经有主人的气质。 老太太笑得眯起了眼,“青苗种进地里了?” “种了。”赵书砚道,“明天再去看看。” 他媳妇在灶间忙活,探头喊了声人,不多时就端着一甑子香喷喷的米饭出来。 老太太看了眼,心里过意不去,“太破费了。” 亲家这般阔绰的招待她们,她心里虽高兴,却也心疼粮食,“都是自家人,随意吃点什么便是,不用这般浪费。” 除了米饭,叶家还弄了两个菜。 说是菜,其实是烤黑的肉,看样子,有点像鸟雀,老太太愈发心疼,“怎么不留着自己吃?” 赵书砚岳父不是会说话的人,赵书砚接过话道,“我爹娘进谷前逮的老鼠,烤了后没吃留着的,知道你来才拿出来的。” 老太太叹气,“都怪天灾。” 换作以前,谁家吃老鼠啊。 梨花怕老鼠有疫病,不敢吃,老太太给她夹了一块,赵广安急忙夹走,“娘,书砚都瘦了,给他吃吧。” 他也不想闺女吃来历不明的东西,不就老鼠吗?闺女真要馋了,他也可以抓的。 叶家不懂他的心思,叶母道,“尝尝吧,我们烤熟后晒干储存的,肉一点都没坏。” 除了老鼠,家里还囤了些蝗虫,不过赵家以前是地主,待客的话肯定是老鼠更体面。 老太太扒饭,“我牙口不好,吃不了这玩意,你们吃吧。” 族里的伙食不算差,因为饥荒以来,她偶尔会感到饥饿,但没馋过。 毕竟有鸡皮给她磨牙呢。 叶家心意足,梨花送的牛油也不差,一顿饭,还算尽兴。 就在梨花吃完半竹筒米饭时,叶父突然来了句,“你们还在挖粮食吗?” 他说的挖粮食自然是赵家在地里挖到其他人囤的粮食这事,那时给谷里的人分了点,不是什么秘密。 老太太疑惑,“地下还有粮食?” 梨花敏锐的察觉到不寻常,“叶伯伯也挖到了?” 叶父一愣,没想到她这么聪明,看了眼妻女,纠结要不要说。 叶母撞了撞他胳膊,“说吧。” 叶父看了眼梨花,轻轻点头,“今个儿请你们过来也是为这事。” 要不是挖到粮食,他也不会厚着脸皮去赵家谈女儿的亲事,他没有儿子是真,但也不是非得招个上门女婿不可,之所以想找赵家儿郎,为的就是地里的粮食。 那时候,赵家挖到粮食,这边的几户人家嫉妒,也开始拿着锄头在地里挖。 他和妻子也是如此。 无奈还有诸多事要忙,其他人 坚持几天就放弃了,但他总觉得那些人不会把粮食放到一处,卯足劲了到处挖,许是运气好,真的让他在几株小树间挖到了不同于泥土的坚硬。 他怕惊动人,只刨了一小角出来。 是城里粮铺存粮用的麻袋。 不用说,底下就是粮食了。 他问梨花,“你们当时挖了多少粮出来?” 进山谷时就说好赵家众人不得在这边开荒,所以赵大壮他们挖地时,从不往这边来,仔细想想,建机关的人既能察觉这场乱象,肯定是个心思缜密的,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把粮食藏匿在一处呢? 老太太和赵广安有点懵。 除了懵,两人还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粮食,谁不喜欢啊?而且叶家这般神神秘秘,只跟她们说这事,怕是想和她们分的。 不待梨花回答,老太太抢声道,“约莫二三十石,分出去后,族里剩的没多少,亲家,你挖到多少了?” 叶母叹气,“不知道,怕其他几家人闹,我们没敢挖。” 原本想着等女儿成亲后,确定赵书砚是个好的再跟赵家人商量,结果赵书砚提前收拾行李过来,又早出晚归的干活,夫妻俩看在眼里,便琢磨着早点把粮挖出来,让孩子们好过点。 老太太点头,“不挖是对的,大壮他们那天挖出粮食,你们这边的人恨不得上手抢,要不是咱们人多,打起来都是有可能的。” 说到这,老太太顿时想明白两家结亲的缘由,“你们想跟咱结亲就是为这事?” 叶父下意识点头,叶母蹙眉,“不全是,书砚这孩子踏实,进谷后我就在观察,众多人里,就他最好。” 这话算说到老太太心坎上了,甭管什么原因,众人晚辈里,她孙子就是最好的,当即道,“你们既害怕,待会就让大壮他们过来挖,那些人总不敢动手了吧。” 叶母也是这样想的,然而又有什么顾忌,欲言又止。 梨花看出来,说道,“粮食是你们发现的,自然你们占大头。” 叶母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知道赵家的事都是她说了算,叶母道,“不用占大头,平分就好。” 她心里也是有一杆秤的,粮食是她们挖到的不假,可如果没有赵家人,再多的粮食恐怕也护不住,赵家离得远,可能不知道其他几家人的性子,她们却是领教过的。 知道她生的全是姑娘,刚进山谷时,好几个男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的溜达,罗老太更是厚颜无耻的让她把女儿嫁过去。 她心里堵着一口气,始终没有答应。 其他几家也隐晦的提过这事,她也拒绝了,因为这事,她和那些人的关系不算好。 再凭空得到那么多粮食,半夜遭人放火烧死都有可能。 她道,“我们占一份,赵家占一份如何?” 老太太摇头,叶母脸色顿时变了。 老太太急忙解释,“不是我胃口大,毕竟是你们找到的,理应由你们占大头。” 听到这话,叶母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我和她爹年纪大了,几个孩子往后还要指望书砚他们,书砚常说你最疼他,他想表表孝心,平分是最好的。” 她的话说得漂亮,老太太笑逐颜开,“他娘是我最疼的儿媳,我不疼他疼谁?” 可她还是觉得平分对叶家不公平,问梨花,“三娘觉得如何?” “按婶子说的办吧,只是人心叵测,对外咱得还少报些才行。”梨花已经想好了怎么做,“明个儿我让堂伯他们过来帮你们看种下的青苗,顺便挖些草药回去,叶伯伯跟着,到时以你的名义挖出来。” 她把话说明白,“当然,那些人家肯定要闹,为此你们也会得罪一些人。” 叶父道,“不碍事的。” 有赵书砚,那些人不敢乱来。 商量好细节,梨花她们吃过晚饭就回去了,之后就去找赵大壮说了这事。 老村长还没睡,听说又挖到粮食,他震惊不已,“到底谁藏的啊?” 这么多粮食,那些人要是找来,肯定要出事的。 梨花道,“不管谁藏的,咱挖到了就是咱的,到时恐会遭报复,堂伯你记得派些人守着咱地里的青苗。” “好。” 然而,事情好像远比梨花想的复杂,上次挖粮食她不在山谷,这次赵大壮将族里男儿全喊过去,梨花也去了,这次挖的粮食不仅多,还挖到了地窖。 原来,地里的几麻袋粮食是障眼法,底下的地窖才是重点。 地窖约四五米深,十几米宽,除了堆得高高的粮食,还有十几箱金银财宝。 族里人先是激动,当看到抬出来的金银财宝后,脸色全部变了,“三娘,咱会不会闯大祸啊” 这么多金银珠宝,主人家肯定是大富大贵出来的。 大富就罢了,若是大贵,肯定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因为这次挖到的粮食远比上次多得多,他们这么多人,跑了好几趟才全部搬出来,围观的人从最初的眼红,慢慢转变为惊讶。 赵大壮脸色渐渐凝重。 开挖时,说好和叶家平分,然而成了这样,平分怕是不行了。 太多了。 这些粮食,够普通人家吃好几年了。 “三娘” 为了迷惑人,赵大壮特意等傍晚才来的,这会儿天还没黑,那些金子在灰蒙蒙的暮色里闪闪发亮。 不知是不是太急,装金子的箱子没关,一个箱必须四个人才抬得动。 梨花道,“先搬到叶家,之后再说。” 罗老太已经嚷嚷了,“见者有份,这么多粮食,不均分怎么行?” 叶父和赵书砚搬了几袋粮食,脸上淌着了汗,听到这话,无措的瞄向梨花。 恰是这一眼被罗老太捕捉到了,嗓门尖利起来,“这是在咱们地界挖出来的,还想分给外人不成?” 赵家之前也挖出过粮食,她眼巴巴的凑上去讨一点,挨了冷脸不说,还被赵家几个婆子挤兑得哑口无言,这口气她一直记着呢,她看向曾老头,“曾老头,你得说话才行。” 曾老头拿了赵家不少好处,自然不会向着罗老太,何况他又不是傻子,哪儿不晓得罗老太打什么主意。 只道,“上次说了地里的东西谁挖到就是谁的,既是叶家挖到的,自然该由叶家处理。” 叶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是这个理。” 谁知道赵书砚是他女婿,他也不遛弯子,“东西是我挖到的,后来出力的却是赵家人,他们人多,我想让他们占大头。” “蠢货!”罗老太怒不可遏,“这么多粮食,你们全家到死都吃不完,竟给外人” 叶父被罗老太骂了也不见气,“粮食我们留一点,其他我乐得给赵家。” 罗老太不知道他油盐不进,再次骂起来,骂着骂着不得劲,抓着离自己最近的赵家人道,“东西是你们挖到的吧?” 如果是赵家人挖到的,无论如何也不属于赵家,她道,“一定是这样, 不行,你们把东西埋回去,我们自己挖。” 猜到有人用这招,赵大壮早就准备好了,也不回罗老太的话,而是问凑热闹的孩子们,“你们说这些粮食谁挖到的?” 罗老太的孙子也在其中,闻言,指了指满头大汗的叶父,“他挖到的。” 罗老太眼睛一瞪,立刻跑过去捂孙子的嘴,“你看清楚了?” 其他孩子重重点头,“就是叶冬梅阿耶挖到的啊。” 小溪对面的孩子们跑完了,兴冲冲的要挖野菜,他们谨记大人的话,谨记这边是他们的地界,不能让那些人把贵重的草药挖了,所以一直跟着的。 因此看得很清楚,就是叶家挖到的粮食。 叶父道,“你孙子亲眼看到的,不用质疑了吧。” 罗老太不信,揪孙子胳膊,“重新说。”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叶父道,“书砚是我女婿,我要指望他给我养老,粮食不给他家难不成给你不成?” 是这个道理。 其他人虽遗憾,却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赵家是叶家亲家,不帮衬亲家帮衬外人不行? 亲疏远近,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们。 见吵不过,罗老太双腿一弯,坐在地上哭起来,“老天爷啊,你是要我的命啊,我要饿死了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老人家都爱说那些话,梨花置若罔闻,跟赵大壮商量起来,“粮食太多了,不分些出去怕是不行。” 赵大壮点头,“既然要分,不如再分些给附近的村民们。” 雨露均沾,这样才显得他们公正。 而且这些东西究竟是福是祸说不准,吃了粮,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将来东西的主人找来,大家一起面对。 梨花也是这么想的,“分吧。” 叶父被罗老太盯着,趁没人注意时,梨花偷偷找叶母说了此事,叶母心里也慌得不行,“三娘是有能耐的,你拿主意就行。” “好。” 梨花让赵大壮把罗老太扶起来,罗老太看赵大壮身形宽大,心里一哆,咆哮道,“杀人咯,杀人咯,大家都来看哦,赵家人要杀人灭口哦。” 赵大壮缩回手,表情冷了下来,“不肯好好说话是吧,成,粮食不分你了。” 罗老太也是聪明人,听到最后一句,眼泪一抹,立刻站了起来,“粮食怎么分,金银珠宝呢?深山老林,那玩意没用吧?我家就不要钱财了,多分些粮食给我就行。” 赵大壮肃然道,“东西是叶家的,可不是你想分就分多少的,待我问问叶家的意思后再说。” 这么多粮食,叶父不介意分些出去。 他不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只知道不分的话,肯定会招来大麻烦,“凡事听三娘的就成。” 赵大壮让人统计粮食,根据赵书砚的经验,一袋约一石,不过地里的麻袋做了防水防潮处理,应该不足一石。 然而也很多了。 光是麻袋就有两百多。 金银珠宝更是有上万两之多。 不过像罗老太说的,在这地方,金银珠宝没用,与其要那玩意,不如换成粮食。 可梨花不会如她们的意,粮食要分,钱财也要,甭管多不多,人人都有份。 赵家有盛粮的米斗,每户人家两斗,金银珠宝则一家一块。 罗老太觉得粮食太少,又闹腾了会儿,得知赵大壮要把粮食分些给外面的人,闹腾得更凶,然而没人理会她,粮食分完,赵大壮让人把袋子连夜送到了外面,按照山谷里的分法,每户人五斗。 外面的人高兴不已,看赵大壮像看观音菩萨似的,就差没泪流满面的给他磕头了。 赵大壮不邀功,“粮食是叶家发现的,他家人少,吃不了这么多,看天冷了,大家日子紧巴巴的,这才让我们每户都分一些,你们要谢就谢他吧。” “是该好好谢谢他。”只是他们进不去山谷,没法当面传达这份谢意,“不知叶家的屋子在哪儿,我们想给他磕头。” 赵大壮指了个大概的方向,一行人齐齐跪地。 除此,村民们告诉赵大壮想在山里修建寺庙,逢年过节去拜拜,求菩萨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战乱不是三五几个月就能结束的,所以他们没有祈求天下太平。 问赵大壮懂不懂里面的门道。 赵大壮摇头,见他们失落,不经想到建祠堂的事来,说道,“心怀敬畏,菩萨就会感受到我们的诚心。” “是这样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0-100 第91章 091大雪纷飞山里的冬天 赵大壮不忘叮嘱,“天冷了,记得保暖。” 山里没有大夫,草药也在囤柴时被挖得差不多了,如果染上风寒,很难熬过大寒天。 村民们应道,“待炭火足够咱就不外出了。” 本来还为吃的发愁,有了赵家送的这些粮,和野菜树皮混着吃到来年春天不是问题。 说着,忍不住问赵大壮,“你们囤多少炭了?” “离安稳过冬还差得远。”赵大壮没给准话,“周围已经不见枯枝,我们寻思着去更远的地方砍柴。” 山谷柴火不足,赵家老早就下山进村拆房屋运房梁了,村民们看在眼里,示好道,“我们囤了些柴棍,你们缺柴的话,我让人给你们挑些来。” 赵大壮出谷的时候不多,不怎么认识人,但看这人长相和善,不像奸佞之人,礼貌的笑了笑,“你们留着自己烧吧,我们自己想法子。” 目前为止,他们囤的炭怕是几个村最多的,哪儿好意思占他们便宜。 总共五十袋粮,分到最后还剩下两袋多,全给张二娘她们。 怕其他人瞧见,赵大壮让李解偷偷送去的。 李解教她们功夫,与她们走得近,尤其又是夜里,温度低,谁没事盯着一群女子?因此赵大壮他们忙完就径直回去了。 当他们走到石梯时,迎面灌来的风夹杂着冰渣子,火把的光被风吹灭了,只剩梨花给他的竹灯笼还亮着。 晕黄的光里,雪白色的冰渣一粒一粒的。 赵大壮一愣,“下雪了?” 山里的霜大,清晨不戴帽子出门,发丝上满是晶莹的水滴,但从没像眼前这般硕大。 赵铁牛偏头看了眼左肩,“真是雪。” 细碎的雪,沾到竹甲就化了,速度快,却也能肉眼捕捉到融化的过程。 赵大壮皱眉,“不知地里的青苗怎么样了。” 麦苗不惧寒冷,移栽到地里活下来便不用管,青葵苗不同,本该生长在暖春时节,现在被他们刻意在寒天催生,不多费些心思,之前就白忙活了。 “地里有三弟他们盯着,大兄你忙了一天,先回去歇息吧。”赵二壮心疼兄长整日不得闲,揽过赵铁牛,“我和堂弟过去瞧瞧。” 赵铁牛心下不愿,可扫到赵大壮眼下的青黑,闷着头应了句,“是啊堂兄,族里的事还要指望你,你若垮了,咱就完了。” 族里的事由梨花做主不假,但怎么安排人干活全是赵大壮负责的。 有些人 不老实,若非赵大壮压着,不定会起什么龃龉。 赵大壮已经熬了好几天了,打新种撒地里他就一直看着,温度低了要添炭,温度高了要及时缩减,等青苗移栽到地里,又发生挖粮这事。 赵大壮看了眼亮着光的农地,“白天栽下去的青苗怎么样了?” “有二堂叔他们,你就莫操心了。”赵二壮道。 族里的事有章程,哪些人做什么事早就安排好的,虽说栽苗这事是近几日的事,但没有出现偷奸耍滑的迹象。 尽管如此,赵大壮还是先去地里转了圈,确认地里没出事才回去休息了。 梨花没有随他们出谷,差人把赵家该得的那份粮搬回来就睡了。 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老太太已经没人了,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娘知道你的难处,然而实在没法子了啊,明家,夏家,胡家,黄家都得了粮,就咱家没有,不来问问,我心里难受啊” “粮食是叶家人挖到的,赵家也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分给其他人。”元氏的声音带着哽咽。 婆家和娘家撕破脸了,她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分粮这事,昨晚她就委婉的问过族里人,因为丈夫贴补元家这事,族里人不待见她,别说露个底,连眼神都没给她,最后还是三弟说了句话。 “大嫂,粮食是叶家的,他们说分给谁咱就分给谁。” 没有元家的份儿,只能找叶家去。 如果赵书砚没有娶叶家姑娘,元氏还能厚着脸皮替娘家去叶家问问,但赵书砚是叶家女婿,特意忽略元家,势必恼恨上元家了。 毕竟,丈夫不把粮食送给元家,他就不用给人做上门女婿。 元氏揉了揉被冻得发红的鼻尖,劝她娘道,“叶家现在是大善人,娘你还是别招惹他们得好。” 小溪对面的那几户人家分到粮后不是没有嫌少的,但罗老太抱怨一句,被外头的人知道后,大家一窝蜂的站在山顶骂罗老太不识好歹。 既不劳而获得了粮,就该心存感激才是。 粮食都给她了,其他人怎么办? 两斗米不少了,做人怎么能那般贪得无厌呢?甚至有人威胁罗老太,她再揪着叶家不放,将来她出谷,必会叫她好看。 山里的日子太清贫了,他们希望所有人都能像叶家慷慨,而不是学罗老太自私自利。 罗老太被骂得不敢呛声,元家若纠缠叶家,恐怕也不得好。 元氏娘愁眉不展,“问问也不行吗?” 元氏摇头。 赵书砚已经不像以往亲近她这个继母了,真惹急了他,撺掇老太太让丈夫休了她怎么办? 在青葵县时,老太太指望丈夫守铺子,有时不赞成丈夫的做法,看在他劳碌的份上也会隐忍一二,而如今,老太太眼里已经没有大房了,她娘再闹出什么事,赵家就没她的容身之处了。 “娘,紧着家里的粮食吃吧。”元氏握住她娘的手,突然压低了声,“家里分了不少粮,加上往日囤的,吃到明年开春不成问题。” 所以老太太不会督促元家还那批粮了。 既是这样,娘家的粮食应该够了。 梨花出来,看到的就是母女两靠得极近,不知元氏说了什么,她娘露出惊疑和喜悦的神情来。 然而吸引梨花注意的不是元氏娘突变的嘴脸,而是白茫茫的院落。 平常落霜,地面不久就干了,而眼前的院落白霜霜的,像铺了层白色的纱,上面落着乱糟糟的脚印。 小路上的树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子,明显昭示着昨晚下过一场雪。 从烧着炭火的卧房出来,身子还算暖和,但片刻就手脚发冷,慢慢转为僵硬。 她纳闷,“大伯母,你们不冷吗?” 堂屋的门关着,里面没有光透出来,明显没人。 冷不丁听到清凌凌的声音,元氏浑身一颤,回头见是梨花,发僵的脸颊微微一抖,“三娘醒了?” 家里人都出去干活了,她回来是因来了小日子。 从近溪村出来,她的月事就不准了,上次来月事还是三个月前的时候,当然,她倒不认为自己有了身孕,从青葵县出来后,丈夫就跟族里人说了尽量别怀孕。 日子艰难,有了孩子恐怕也生不下来,还得拖累其他人。 所以近半年以来,族里没有妇人怀孕的,她月事推迟的那两月,私下问过堂嫂们,她们也有同样的烦恼,到山谷后,月事才稍微稳定些。 她的月事带在路上扔掉了,没有缝新的,眼下只能回来躺着。 见梨花的目光在她们身上逡巡,她捂了捂小肚子,“我身体不适,不干活了。” 梨花会错了意,以为她怀孕了。 要知道,在那段记忆里,元氏并没再生孩子,她盯着元氏的肚子看了看,“大伯母怎么了?” 梨花才九岁,普通女子来月事得十三四岁,不懂是正常的,元氏也不多说,“没事,休息个三四天就好了,你大伯他们出去砍柴了,你阿耶放牛去了,老太太让你醒了直接去灶房。” 今个儿族里煮米饭吃,老太太一大早就过去帮忙了。 梨花点了下头,见元氏娘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怨毒,问道,“婆婆来还粮的?” 元氏娘一直看梨花不顺眼,要不是山谷入口有赵家人守着,她都想将梨花打晕拖出去丢路上,让益州兵送回戎州去。 若不是她从中作梗,村长的位子就该是赵广昌的,赵广昌当了村长,也就没眼下这些事了。 听梨花提起还粮,元氏娘讽刺的扯了扯嘴角,“那是广昌孝顺我的,我不还。” 事已至此,她打算破罐子破摔。 赵家要是上门抢,她就豁出命去。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信赵家不怕。 梨花不知她的想法,学她的表情笑了下,“大伯做不了主呢,阿奶说了,大伯要是拿不回粮食,就净身出户。” 想到老太太说一不二的性子,元氏娘打了个哆嗦。 恰好一阵风吹来,冷得她直缩脖子。 不再理会梨花,跟女儿道,“你身体不便就回屋歇着,我也该回去了。” 她家的屋子漏风,得扯些草回去把缝隙堵住。 再就是家里的柴火不够,接下来还得砍柴,还得缝竹甲,事情多得很,有得忙的。 她一走,元氏就瘪了嘴角,说话的这会儿,她脸颊被冻得通红,鼻涕一直流,见梨花往灶间走,她顿了顿,捏着轻柔的嗓音问,“三娘,我来月事了,你能帮我向你二婶借一条月事带吗?” 她嘴里的二婶自然是黄娘子。 黄娘子在戎州置办了不少物品,肯定有月事带。 梨花回眸,心想元氏怎么突然天真起来,欠人情这种事她可不会去做,她道,“大伯母不是有嘴吗?” 元氏料到就是这么个结果,仍维持住脸上的笑意,“我这不走不开吗?” “那等晚上啊,晚上黄娘子就回来了。” 梨花再未雨绸缪也没想到囤月事带这茬,去灶间烧水洗了脸,到大灶房后,跟老太太说了元氏的情况,老太太撇嘴,“别管她,让她自己想办法。” 周围坐的都是妇人,不乏有为月事带愁过的,和梨花说,“我这儿有,要不给她送去?” 老太太瞪她,“不会留着自己用啊?” 元氏也算有经验的妇人,备月事带这种事会不知?保不齐故意拿乔偷懒呢。 小吴氏没想那么多,总归是同族,互相帮衬是理所应当的,何况她的月事也推迟了两个多月,刚来那会,她手足无措了好久,问其他人借,都说没有。 因为离家那会,都以为进城过好日子的,哪晓得会疲于逃荒呢? 说到这,小吴氏看向自家婆婆,“二娘她们不小了,咱要不要缝些月事带备着。” 老吴氏虚着眼,专心致志的给几个儿子缝竹甲,头也不抬的说,“备几条吧,以免到时候慌张。” 老太太连忙道,“给我家三娘也缝两条,待会我给你拿布料来。” 她缝幂篱没问题,月事带就有些费神了,这种事交给别人也不放心,索性让小吴氏来做。 老吴氏睨她一眼,没说什么。 梨花有些羞涩,“阿奶,我还小呢。” “趁家里有布就缝来放着。”老太太已经习惯囤物了,只要日后派得上用场的,一律提前备好。 大灶房炭火旺,坐一整天也不觉得冷,梨花吃过早饭,刚拿起草绳准备搓,外头就跑来人,“二二堂叔不好了。” 来的是赵三壮,昨晚他和二堂爷守青苗,天亮后送他回家,进门后,二堂爷突然捂着胸口喊闷,他以为是吹了冷风的缘故 ,准备先把他扶进卧房然后装个炭炉子给他。 哪晓得他把炭炉子拎进屋时,床榻上的二堂爷已没了呼吸。 他跑得急,但声音平稳,所有人抬起头看他两眼,老吴氏发火,“开玩笑开到你二堂叔身上是不是?” 不怪老吴氏不信,二堂爷在这边吃了早饭才走的,儿媳妇煮的粥,里面撒了盐,他直呼好吃,一个人吃了两大碗。 族里的碗是山下搜出来的,当时二堂爷看上了,就给了他。 他顿顿都是吃的那个碗。 能吃两碗粥的人,怎么会不好? 梨花问,“怎么个不好法?” 赵三壮咽了咽口水,“没有呼吸了。” “” 岂不死了?老吴氏骂儿子,“多大的人了连话都不会说是不是,他回家还好好的” “真的。”赵三壮指着二堂爷家的方向,“你们去看看啊。” 不仅没了呼吸,也没了心跳,他发现后,立即跑过来,都没来得及知会堂兄他们呢。 看他表情不似开玩笑,梨花走过去,“去瞧瞧。” 赵三壮还算平静的语气突然紧张起来,“我扶他回去的路上他一直笑眯眯的,说咱的青苗肯定能活,运气好的话,年前就能吃到青葵,还说今个儿下了雪,瑞雪兆丰年,明年会有好收成” 老吴氏盯着自己的儿子,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早就惊慌失措哭起来了,儿子却顶多算严肃,她又疑惑起来,“你要骗人,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赵三壮重重摇头,“我没骗人。” 二堂爷的家在山谷北边,离老村长家不算远。 地面覆着积雪,大家走得不快,期间,碰到地里干活的人问,“这么多人干什么去啊?” 老吴氏心有怀疑,有所保留道,“看看他堂叔去。” 族里年龄最大的就是二堂爷,“他怎么了?” “不好说。” 二堂爷家的院子空荡荡的,檐下堆满了柴棍,柴棍上铺着湿润的衣衫,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二堂爷躺在床上,被褥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脸。 脸不同于大家风吹后的僵硬,他脸色发白,双目紧闭,像睡着似的。 可这么大的动静都没睁开眼,大家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老吴氏整个人一抖,声音跟着颤抖起来,“怎怎么会这样?” 二堂爷家的人看到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进院,丢下手里的活跑了回来,“出啥事了?” 老吴氏捂着脸,眼泪瞬间湿润了眼眶,其他人也是如此。 赵三壮的眼泪也在这时汹涌而出,“堂兄,堂叔去了。” 他们已经离开了饥荒之地,有了自己的新家,还有了粮和财宝,日子有了盼头,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下一刻,此起彼伏的哭声响彻整个院落,梨花轻轻走上前,食指探了探二堂爷的鼻息,像赵三壮说的,二堂爷没了。 她心里闷起来,“堂叔” 赵三壮知道她想问什么,讷讷的甩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他们将粮食搬回来时,堂叔可开心了,在地里时,给老天爷磕头,感谢老天爷保佑赵家活到现在,有了这些粮,赵家人就不会饿死了。 他和其他堂兄也在,当时还调侃堂叔多磕几个头,让老天爷继续保佑他们。 哪晓得今天人就没了。 梨花想问的是,“二堂爷可有什么想做而没做的事?” 亲人离世,伤心是在所难免的,梨花更想知道二堂爷有哪些惦记的事儿。 赵青山他们兄弟跪着进了屋,“爹啊,您辛苦一辈子,还没享过福怎么就走了啊。” 赵三壮眼泪越来越多,跟着跪在后面,“都怪我,都怪我。” 二堂爷年纪大了,早先那场瘟疫就差点死了,今个儿比昨天冷,路上还跟他说说笑笑,多半是嘴里灌了冷风没喘过气才死的,赵三壮哇的一声,哭得伤心欲绝。 老吴氏拍他的肩,“你堂叔不会怪你的。” “都怪我,我要是劝他在火炉旁烤一会儿火,他就不会死了。” 赵青山爬到二堂爷的床前,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哭得泣不成声,后面赶来的人跪了一地。 二堂爷的去世太过突然,所有人都缓不过劲儿来,半晌,还是老太太站出来说,“当年要不是他带着兄弟们逃到近溪村,也没赵家的现在,他没了,咱得好好送送他。” 她想到了家里的白布,“三娘,把咱家的白布拿来。” 梨花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赵三壮忽然拉住她,啜泣道,“堂叔说,说他哪日要是死了,丧事不用大办,放棺材埋了就行。” 这是二堂爷昨晚说的,这种话,逃荒的路上已经说过好多回了,不止他,老吴氏和老村长也说过。 梨花看了眼老太太,见老太太朝她点头,安抚赵三壮道,“不大办,就咱们族里人送他” 饥荒前,谁家死了人,家里晚辈都得披麻戴孝,家里有白麻布,是老太太为自己准备的,现在只能暂时拿出来用用。 她让小吴氏和她一起,重新回来后,族里的妇人们自发拿着剪刀针线裁布缝孝。 布料不多,孝衣缝不成,便缝一朵白色的花别在帽子上。 棺材是现成的,挖好坟就能下葬。 汉子们挖坟去了,赵广安将族里的孩子们叫回来,给临时布置出来的灵堂前磕头。 赵广安挨过二堂爷的骂,但这一路,二堂爷更多是教他怎么做人,他爱讲大道理,赵广安不爱听,经常找借口避开,可现在人没了,赵广安竟觉得怀念,磕完头,眼睛红得不行。 看老太太给孩子们帽子上戴麻花,他期期艾艾的走过去,“娘,你可有哪儿不舒服?” 老太太忙得不行,仍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娘好着呢。” 赵广安鼻尖一涩,“娘,你好好保重,万万不要忧心啊。” 老太太如何不懂他想什么,“我晓得的。” 送走孩子们,转身就跟老吴氏说,“总说我偏心,看看我在这儿忙了这么久,除了老三,谁关心过我两句?” 老吴氏平时挺利落的人,今个儿却有些迟钝了。 许是想到了老伴儿,堂兄死后,老伴儿就恹恹的坐在屋里不说话,她让儿子们安慰几句,效果甚微,她道,“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也不知我们走的那天是什么景象。” 瘟疫后,二堂爷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却也不没有羸弱到风吹就倒的程度,所以他坚持下地干活没人阻拦。 如果知道他身体不好,坚决不会让他干活的。 老太太看得开,“进山以前我会害怕,现在不怕了,有老三和三娘,我的身后事肯定办得妥妥当当的。” 在老家时,她没想过自己去世后的情景,逃荒后,只盼不做孤魂野鬼,慢慢的,她已经随遇而安了,左右死在儿孙跟前,即使有遗憾,也已感到满足了。 老吴氏又说,“不知下一个是谁。” 年纪大了,活一天少一天,老吴氏看向院里忙前忙后的 晚辈们,“三嫂,我没活够啊。” 辛苦几十年攒的田地没了,在灾荒里提心吊胆活到现在,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舍不得死。 老太太道,“那就好好活着吧,不是我说你,你平日要少跟我吵两句,保证活得更久。” “”老吴氏抬起眉,眼神不满,“我何时与你吵了?是你自个儿爱显摆招人厌而已。” “”老太太鼓起眼,“你说什么?我显摆?我显摆什么?家里田地是你三兄起早贪黑挣下的,还不兴我说说了??” 老吴氏反唇相讥,“你还有理了?广安在外面做了多少败家的事?你竟有脸夸他,要不是今年闹灾,广安就被你毁了。” 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老太太。 老太太最讨厌大家瞧不起小儿子,嗓门顿时大了,“他怎么就败家了?要不是他细心教导三娘,咱们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为家人哭丧呢,你不说他的好,竟惦记他花钱是不是?” “他花钱怎么了?我和他阿耶辛辛苦苦挣钱不就给他们花的吗?呸,亏你叫我一声三嫂我以为你改好了,没想到在这儿等我呢。” “”老吴氏面红耳赤,“养个败家子不承认是不是?那在青葵县买牛时你怎么拿不出钱来?不就是给广安拿去求什么符水了?” 老太太要强好面子,自打家里条件好起来后,手里没有缺过银钱,在青葵县的那天,算是老太太最窘迫的时候了。 当然,老太太坚决不会承认的,踮起脚,指着老吴氏道,“三娘生病,难道不救治吗?扪心自问,好好的孩子你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何况三娘还是老三最疼的闺女,爱屋及乌,老太太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她唾弃老吴氏,“总说老三败家,你要是我,没准更偏心他。” 只差没明晃晃的说老吴氏没钱了。 老吴氏气噎,手里的孝花一丢,揪住老太太的帽子,“我怎么了?我可没把儿子养成败家子。” 她一动手,老太太也恼了,扯掉老吴氏的头发就开始抓她头发。 老吴氏吃疼,五官都扭曲了,手下也发了狠。 院里的人见了,赶紧上前劝架,赵广安冲在最前边,“我的娘呐,堂叔尸骨未寒,你们咋在灵堂打起来了,把堂叔气活了怎么办哟?” 话音刚落,一阵大风呼啸而来,灵堂上的牌位动了动,妯娌两面面相觑,立刻哆嗦起来。 赵广安喊,“松手啊。” 老太太扬起脸,眼神不甘,“你先松。” 老吴氏哼哼,“要松一起松。” 她又不傻,以老太太小肚鸡肠的性子,她要松了手,老太太肯定会使劲多抓一下的。 赵广安双手按住两人的手,深吸口气,“来,我数一二三,你们一起松手。” “一,二,三” 他数得不快,‘三’字刚落下,就听两声‘哎哟’的叫喊。 老吴氏的呲牙,“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想要我松手,门都没有。” 老太太也狰狞着脸使劲,“好意思说我,要不是你不松手,我会这样?” 两人继续打起来,偏她们各自抓着对方的头发,劝架的人想把两人拉开都不行。 眼看两人已经疼得开始冒眼泪了,屋里传来厚重的怒斥,“干什么呢?” 许久未在人前说话的老村长黑着脸,冷然的瞪着她们,“不嫌丢脸是不是?” 看到老村长,老太太的劲儿来了,“老四,你来得正好,都说长嫂如母,虽然我嫁过来没两年就分家了,没指望你们两口子敬重我这个嫂子,但你媳妇先动手就不对了啊,你三兄死得早,我一个寡妇也不是怕人的。” 老吴氏也委屈,“要不是你太过分我会动手?村里谁不知道广安被你养歪了,你自己不承认就算了,还引以为傲,我打你怎么了?我是族长媳妇,不纠正这种歪风,孩子们都成广安那样怎么办?” 作为当事人,赵广安悻悻然,“四婶,我就真的那么不堪入目?” 老吴氏嗤笑,“你自己说呢?” “”赵广安从小就有自知之明,想了想,认下这个脏水,又问,“那现在呢?” 老吴氏张了张嘴,当着老太太的面,自然不可能夸他,于是仍是那句,“你自己说呢?” 赵广安反思起来。 他虽然没有像其他堂兄们天天下地干活,却也没偷懒,几头牛都是他照顾着,去山下搜寻物品也是他在做,称不上一等一的好,应该没有拖后腿吧。 他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我觉得我自己挺好的呀。” 劝架的人点头,见老吴氏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又讪讪的补充,“以前是有些不像话,好在都已经改了。” 得到帮腔,老吴氏挺直了腰板,“听到了吧,大家都这么说。” “都这么说怎么了?难道大家就是对的?他们要是对的,怎么没攒下家产来?” “”莫名遭到冷嘲热讽的族里人面露尴尬。 仔细想想不无道理,他们要是对的,怎么就没像赵广安那样发财呢?赵广安是败家子不假,但谁不想过那种日子?想清楚这点,他们又劝老吴氏,“四婶,三婶说得不无道理。” 这下该老太太挺直腰板了,“甭管外头人怎么说,而是要用眼睛看,你们都说老三被我养歪了,他歪在哪儿了?” 梨花在隔壁帮忙,听到动静跑出来,头疼不已,“阿奶,这是二堂爷家。” 二堂爷刚死,应该不想看到两人在他院里吵架吧。 老太太得理不饶人,“要不是在你二堂爷家,我今个儿非打你四奶奶不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说话还跟小孩子一起冲,咋滴,以为我年纪大就要让着她啊” 梨花上前拉老太太的手,“阿奶,让二堂爷安安静静的走吧。” “关你二堂爷什么事?他走得还不安静吗?” 一个人死在卧房都没人知,到底还要多安静? 赵青山他们几兄弟跪在灵堂,不得已走出来,“三婶,有什么事等我阿耶入土再说吧。” 他们哭肿了眼,老太太于心不忍,“罢了,看在青山的面子上,今个儿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下次再要这样,别怪我拎刀砍人。” “当我怕你不成?” 老太太松手的瞬间,老吴氏也松开了手,然而嘴还是硬的。 老秦氏她们出来闹剧已经结束了,她和山英婆直摇头,“几十年了,怎么还这样呢?” 这话不知说给谁听的,妯娌两齐齐偏头,“关你们什么事?” 山英婆做错过事,在族里谨小慎微,平时族里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任劳任怨的,唯独牵涉到孩子的事会偏听偏信,就说选村长一事,不知那几家和她说了什么,她支持赵广昌做村长。 因为这个,老太太一直不喜欢她。 会咬人的狗不叫,老太太这般形容她的。 此刻不耐烦,少不得想旧事重提,梨花察觉到了,及时扯她衣服,“阿奶,你要是累了就进屋休息一会儿吧。” “屋子都布置成灵堂了,哪儿有休息的地。” 老太太不怎么凶梨花,但有点控制不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反正就是心里不舒坦,梨花不见气,而是耐心地伸出手,“那我扶你回家休息。” 看她这样忍气吞声,老太太心里又难受起来。 外头又下雪了,雪花比昨晚的大,很快就湿了两人身上的草衣和帽子,老太太心下愧疚,“阿奶不是故意凶你的,你四奶奶太气人了,说不过就动手,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 “二堂爷走得突然,四奶奶恐怕也是担心四爷爷了,阿奶你别往心里去啊。” “她担心你四爷爷就守着你四爷爷啊,在我面前嚣张个什么劲儿。”老太太心下怨恨,望了眼沸沸扬扬的雪花,雾色一笼,有种置身云间的感觉,偏脸上的刺骨的凉,她情绪突然低落起来,“也不知阿奶死时是雪天还是晴天。” “阿奶定能长命百岁的。” “世上哪有什么长命百岁哟。”这话搁以前,老太太会觉得吉利,而现在,她不太爱听,跟梨花道,“阿奶哪天要是去了,你们别哭,阿奶活这几十年,风光过,值了,没什么值得哭的。” 想到赵青山他们几兄弟哭得死去活来的模样,老太太不愿意梨花也这样,“三娘,阿奶说真的。” 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逃不掉的,老太太觉得自己能在灾荒活到现在,没什么遗憾了。 也不是没有遗憾。 她还想去京城看看。 看看到底哪些人不把普通老百姓的命当成命,到底何等繁荣才能罔 顾一州百姓的生死。 这话她没和梨花说。 梨花太孝顺了,她一提,梨花定会想方设法的带她去京城,就眼下这局面,刚到益州就没命了。 她叹了口气,又想起丈夫来。 丈夫死的那天是个晴天,因病了多日,大夫说活不了多久,却没料到三个月不到丈夫就去了。 “三娘,想知道你阿翁长什么样子吗?” 梨花配合的点头,“想啊,族里人说阿耶长得高大俊朗,比好多人都要好看呢。” “哎。”老太太兀自叹气,“我好像有点忘记了。” 她的记忆里,只剩丈夫生病后消瘦得不成人样的脸,年轻时,她熬夜编布鞋等丈夫归家的心情也散了许多,丈夫的模样都模糊了。 “你阿翁如果在,你四奶奶定不敢这样跟我大呼小叫的。” “四奶奶动手是她不对,改天我让她给你赔罪。” “算了吧。”老太太讽刺的勾了下嘴角,“她就那性子,这次赔罪,下次还那样,何必呢。” 几十年妯娌,谁不了解谁啊? 梨花道,“那下次也让她赔罪,赔罪的次数多了,她自然而然就改了。” 老太太一怔,拍自己脑袋,随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梨花,“我怎么没想到呢?三娘,就听你的,下次她再骂我,我先动手打她。” 想到老吴氏扯自己头发的狠劲,她咬牙切齿道,“看我不把她的头发全扯掉。” 在院里那会,两人松手,空气飘落了好多头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知两人为何会做。 当着老太太的面,梨花没有质疑老太太的行径,重重点头,“对,到时我机灵点,扑过去把她抱住,这样她就不能还手啦。” 老太太被她逗笑了,“那可不行,你四奶奶也有孙女,她们扑过来的话阿奶可吃不消。” 梨花道,“那有什么?不是还有阿耶吗?阿耶是您儿子,总是要站在你这一边的,他一动手,堂姐们就不敢动了。” 赵广安在孩子们面前很有威严,一开始还有不听话的孩子背后说他坏话,被他几番整治后,现在乖得很,别说还手,恐怕连还嘴都不敢。 老太太想了想,“到时你四奶奶又该败坏你阿耶的名声了。” 她算看明白了,老三名声不好就是老吴氏说出去的。 老三败家怎么了?她有钱,乐意给他败。 “名声算什么呀,只要阿奶您心里痛快就成。” 老太太笑得开怀,“也是,阿奶都是要死的人了,任性一回怎么了?和你阿耶说,再有下次,就这么干,。” “好呢。” 老人是很好哄的,到家时,老太太已经眉开眼笑了。 心情一好,感觉不到累了,“走,咱过去帮忙。” 二堂爷是最年长的人,丧事再简也简单不到哪儿去,何况族里现在有粮,用不着节省。 加上这是灾荒以来第一次有人过世,老村长做主,丧事办得还算风光,便是香蜡纸钱都没落下。 香蜡纸钱是梨花偷偷囤的,没有全部拿出来,不过赵青山他们很感激。 虽说有棺材,但没有香蜡纸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二堂爷是第三天出殡的,下葬后,老秦氏和山英婆悄悄挤到梨花跟前来,“三娘,你当时囤了多少香蜡纸钱啊?能不能卖我们一些?” 手里有钱了,两人说话阔绰了很多。 梨花和赵广安站在一起,闻言看了眼赵广安,赵广安心领神会,“什么囤的?这是进村搜到的。” 第92章 092山里过年串村 “在村里搜的?怎么没听说过?” 村里搜到的物件算公中的,像被褥衣物瓦罐之类整理后会由赵大壮分配下来,而香蜡纸钱从没看到过。 赵广安私吞了? 两人嘴上不言,但彼此对视的眼神里皆是猜忌。 赵广安看在眼里,没个好颜色道,“东西不多,自然是谁需要给谁用咯。” 说到最后,他的脸上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来。 老秦氏和山英婆怀疑他意有所指,两人都不太自在,迟疑半晌,又道,“你手里还剩多少啊?” 赵广安笑容不减,“不多了,但婶子你们既开了口,自然要给你们留一些,只是你们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想用上那些东西,怕是得赶早。” 赶早?赶早死吗? 两人齐齐变了脸。 空气还弥漫着香蜡的味道,赵大壮背着老村长走了上来,看两人表情不快,纳闷,“怎么了?” 二堂叔死得毫无征兆,以致族里的老人们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两日以来,他爹娘说得最多的就是身后事,因此他以为老秦氏和山英婆也是如此。 两人有些怕赵大壮,讷讷的摇头。 赵广安没那么多顾忌,“婶子问我香蜡纸钱哪儿来的,我说村里搜的,两人就不高兴了。” 告状是跟赵铁牛学的,赵铁牛看着高大魁梧,实则是个软骨头,除了打嘴仗就是告状,看多了,赵广安信手拈来。 这不,赵大壮背上的老村长睁了眼,眼风凌厉的扫过两人,呵斥道,“丢不丢脸!” 老秦氏埋下头,偷偷撞山英婆胳膊。 山英婆似承受不住,颤巍巍的退了半步,沙哑道,“我这两日头昏脑胀的,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连着下了两天的雪,说话像有冰渣子往嘴里灌,戴着口鼻巾也不能缓和半分。 话完,她捂着嘴咳嗽起来。 老村长不知怕冷还是怎么,扭过了头去。 赵铁牛挤到最前面来,左看右看一会儿后说道,“婶子不舒服的话就赶紧回家吧,二堂叔才死,你又没了的话,咱光是挖坟就得累死。” “” 赵铁牛没注意山英婆铁青的脸,兀自嘟囔道,“地面结冻,泥土僵硬,手脚冰凉,谁有那力气啊” 明晃晃的抱怨,山英婆气得够呛,偏他说的还是实话。 她顿了顿,轻轻道,“我这就家去。” 家家户户都分到了炭火,只要自己不吝啬,应该不会被冻死。 赵铁牛点头,摆手催促,“快点吧。” 赵大壮心细,提醒了句,“去灶房拿点草药熬了喝下吧。” 山英婆独自走了,老秦氏没了帮手,焉了不少,“我也家去了。” 赵大壮道,“年纪大就别到处走了,天寒地冻的,摔一跤就完了。” 老人的骨头弱,这种天摔跤多半要没命的,赵大壮仔细叮嘱了遍,尤其是老太太。 老太太喜欢热闹,天天去灶房跟人聊天,平日也就算了,现在地上打滑得很,可不能再让她来回跑,他让老太太在家待着,饭点让人给她送饭。 老太太不乐意,“我没老到那一天呢,你忙你的,别管我。” 劝不动,赵大壮只得跟赵广安说。 赵广安也怕老太太摔着腿闪着腰了,扶起老太太的手,恭顺道,“堂兄也是为您着想,不过您要嫌家里闷的话,我让人来家里陪你说话怎么样?” 他从不逼迫老太太做那些不情愿的事,不就喜欢热闹吗?把热闹搬到家里不就行了? 老太太却怕他为了求人低声下气,当即拒绝,“家里来人,咱得 烧水烧炭,太麻烦了,算了算了,我在家哪儿也不去,你也别叫人来,有宁儿和阿莹陪着我就够了。” 宁儿忘却了过去事,心智也如孩童一般,但却是个极有孝心的。 就说前阵子,知道族里的娃都跟着赵广安干活,她闲不住了,缠着赵广安出门带上她,放牛,捡牛屎,扯牛草,一件没落下,便是赵文茵骂她是野种她也没生过气,气度大得很。 赵广安:“成,哪日你无聊了跟我说,我背你出去串门。” 老太太哪儿舍得累着他,连连摇头,“我哪儿也不去。” 于是,直到过年,老太太都没踏出过院子一步。 这场雪持续了数十天,积雪越来越厚,据说下山的路都给封了,期间,青葵县李家人来借粮借被子,赵大壮都没应。 那次分粮,赵大壮托人给李家送去了一些,已经尽到人情了。 至于其他,他无能为力。 梨花也是这个意思,人都是贪得无厌的,一旦赵家这次借了粮,就会有下次,下下次。 自己族人都省吃俭用的,哪有多余的给外人? 李家人见借东西不成,又央求他们送些炭。 他们的屋子因下雪的缘故,建了一半,加上山里潮湿的缘故,没有砍到柴火。 没有柴火,自然没有炭,为此,他们天天来烦赵家。 因入口的石壁门结冰,谷里的人出不去,他们便搓了绳子,示意赵家人把东西栓到绳子上,他们拽上去就行。 方法都想到了,就等赵家人点头了。 赵大壮仍不肯松口,太冷了,族里囤的炭勉强够自己用,加之大半人的手上和脸上都生了冻疮,族里人过得也不好,便是平日看着结实硬朗的人夜里睡觉骨头缝都是冷的。 赵大壮站在地里整理被雪覆盖的麦苗,上头的人还在喊,“明个儿就过年了,念在同县的份儿上,你们就再帮我们一回吧。” 麻绳悬在石壁旁,上面覆着冰雪,在簌簌冷风中轻轻晃着。 赵大壮刨开雪,往山顶看了眼,实在不想回应,可又怕这群人不管不顾的顺着麻绳滑下来,只得道,“我们的炭火也不够用,实在帮不上忙。” “那牛肉呢?能给我们一些牛肉吗?” 前天,梨花做主杀了两头牛给族里过年吃,宰杀是在灶房完成的,李家人如何知道? 赵大壮不知哪儿走漏了风声,亦或是山上的人闻到了煮牛肉的香味,然而这种事万万不能认的,回道,“谁说我们杀牛了?这两天吃的牛肉是上次剩下的” 李家人说,“还有吗?我们愿意拿钱买。” “没了。” 倏地,上头没了声,地里其他干活的人不禁仰起脖子看了看,心里都有一个担忧,“堂兄,他们纠缠好些天了,不会心一横滑下来吧?” 赵大壮扶了扶青绿的麦苗,掩下眼里杀气,慢吞吞道,“他们若下来,势必不能活下去的。” 梨花说了,无论是谁,只要破坏规矩越界就直接杀了。 “只能如此了。” 然而,没等到李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元家先动了。 过年这天,赵家众人像往常这般去灶房吃早饭,梨花和赵广安左右扶着老太太,走得极为缓慢。 今个儿天气不错,没下雪,天空懒懒的,太阳藏在云层后,要出未出,就在一行人快到灶房时,南边忽然冒出滚滚黑烟,伴随着几道尖锐的惊叫。 梨花抬头,霎时变了脸,“好像着火了。” 老太太专注地盯着脚下,猛地听到这话,迷惑道,“屋顶覆着雪,怎么烧得起来?” 等她看清南边翻腾的烟雾时,下意识握紧双手,板起脸道,“不准去。” 黑烟能呛死人,父女两又是热心肠的人,真有个好歹,她也不想活了。 梨花轻轻拍她手背以示安抚,“我去看看怎么回事,看位置,好像是月姐姐家,她家孩子多,又有伤患,真烧起来怕是死伤不少。” 黄月已经跟赵多田成亲了,老太太拉着不让,“有你多田堂兄呢。” “他一个人哪儿够?”她缓缓抽出手,“阿耶,你扶阿奶去吃早饭,我去去就回。” “你站远点,别往里边凑啊。”赵广安回眸,让宁儿扶好老太太,替梨花说话道,“三娘往后是要做村长的人,不练练魄力怎么行?” 杀牛那天,那些个脸皮厚的人想拿些牛油回家,梨花发现后,让赵大壮训了那些人一顿。 知道梨花告的状,那些人骂梨花管得宽,一个姑娘家竟跟族长似的管东管西。 梨花被骂懵了,垂着头没吭声,最后还是老村长出面把碎嘴的人骂得狗血淋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老村长直言不讳的说梨花会继承他族长的位置,让不满的人离开。 梨花做族长只有少数人知道,而且从未宣之于口,第一次,老村长毫不避讳的说出来。 想让梨花服众,就得让她多了解族里的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他劝老太太,“三娘是要做大事的人,咱们不能给她拖后腿。” 老太太道,“做村长看着风光,实则全是一堆烂事,对了,知道谁撺掇的你山英婶闹事的不?” 那天阴阳怪气梨花的就是山英婆。 想当初,山英婆她们引来难民抢族里的粮,要不是梨花心善,她们一家估计都被逐出去了,哪有现在给梨花使绊子的机会? 赵广安瞥了眼身后互相搀扶的赵广昌夫妻俩。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据山英婆的孙子说,那几日山英婆跟元家走得勤。 老太太察觉他的视线,登时黑了脸,“元氏娘家干的?” 赵广安甩头,“不知道嘛。” 老太太忿忿道,“真要是她娘家干的,看我不休了她!” 她对元氏的忍耐已经到头了,要不是元氏坏了身孕,她握了握拳头,目光扫向元氏平坦的小腹,嘀咕道,“也不知真怀还是假怀。” 赵广安可不掺和这种事,“管她怀没怀,反正十月一到咱看到孩子就行了。” 老太太掐她,“你懂什么?” 元氏真怀上的话,赵广昌肯定对她言听计从,以元氏的心机,不定怎么为娘家谋划呢?想到像苍蝇一般的亲家,老太太不禁来气,“她娘家若是个老实的也就罢了,这见天的来事” “各过各的,管那些作甚。”赵广安望着越来越浓的烟雾,不甚在意的说,“反正她也占不到咱的便宜。” 也是。 梨花可不是任由人拿捏的主。 老太太放心下来,“幸好有三娘,要不然,我哪有现在的好日子啊。” 虽说老四宣布三娘是下一任族长时她心里不舒坦,直觉应该由老三来,可转而一想,老三性情洒脱,不受拘束,他要做了族长,估计心气一不顺就撂担子不干。 这不是便宜了老大吗? 那可不行,老大品行败坏,坚决不能当族长。 这么一比较,还是三娘当族长对自家更有利。 她往远处眺了眺,白茫茫的雪地上,已经有族人挑着水桶去了,雪色刺眼,她不适应眯起眼,“看得清是哪家不?” “不是元家就是多田家。” 元氏攥着衣角,惊惧的盯着冒烟的地方,赵广昌安慰她,“别担心,着火的肯定不是爹他们。” 元家隔壁住的孩子多,估计孩子点火不慎引起了大火。 可话音刚落,小道就传来赵武的声音,“广昌堂兄,元家着火了,你赶紧挑水来啊。” 元氏身形一颤,赵广昌神色一滞,急忙松开元氏的手往回走,“他娘,我去溪边挑水,你小心肚子啊。” 溪水结冰,族里人凿了细细的一条水出来,出水很少,舀满一桶要很长时间。 元氏忧心忡忡,而这头老太太先是高兴不已,心道龌鹾事做多遭报应了,但这情绪没持续多久就变了,问赵广安,“元家的房屋不会塌了吧?” 大过年的,没了房屋,元家住哪儿? 虽然她极其不满元家的种种行径,但元氏一日没被休,元家就是她家亲戚,不能见死不救吧? 赵广安没想那么多,烟雾越来越大,隐隐能看到火光,老实回道,“不好说。” 谁都不想大过年的发生这种糟心事,赵家人手脚快,各自回家拎起水桶就往溪边打水去了,赵广从冷冷清清看着,问老太太,“娘,我要不要去帮忙吗?” 出事的若是他岳家,自然会义无反顾的帮忙,换成元家,他就得掂量掂量了。 毕竟,他的命也是命,可不想搭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老太太不耐烦看到他,“谁管你去不去。” 赵广从认真想了想,“娘发了话,我就不去了。” “” 她什么时候让他不去了?不过老二素来就是个狡猾鬼,老太太懒得搭理他,“不知早饭 吃啥?” 赵广安对答如流,“堂兄他们舂了面粉,说过年蒸包子。” 老太太一喜,“那咱快去瞧瞧。” 小吴氏她们天不亮就过来揉面做包子了,七八层蒸屉,蒸的全是包子,就这样灶台旁还有不少人在忙活。 一百多号人,每个人两个包子就是近四百个,有得忙的。 是以虽知道南边着火了,却也抽不出身看热闹。 梨花倒是看了热闹,却也被元家人缠得头疼,着火的是正院,黑烟萦绕,看不清屋里的情形,偏元氏娘抓着她衣角,一个劲的要她处置赵多田。 元氏娘咬定火是赵多田点燃的,目的是烧死她们。 赵多田确实容易冲动,却也不会无缘无故作恶,面对元氏娘歇斯底里的哭诉,她揉了揉眉心,问围观的磊子,“是多田堂兄做的吗?” 磊子使劲摇头,“她骗人,多田堂兄老早就出门干活去了,根本不在。” 赵多田和黄月想在开春后多种些粮,故而天一亮就扛着锄头开荒,哪怕是过年小两口也早早出去了,哪有心思来院里点火。 元家院里堆了个火炉,专门用来烧炭的。 黄月家里也有这样的炉子,而火就是从炉子里燃起来的,因周围有柴堆,所有烧得很旺。 梨花看着元氏娘,“你说是多田堂兄干的,他却说不是,我信谁?” 元氏娘哭得眼泪糊了一脸,“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 梨花反驳,“谁知道呢?” 元氏娘可没少撒谎,梨花懒得拆穿她而已。 不知是不是被梨花的质疑刺激,元氏娘嘶吼起来,“我猜你就会护着他们,不是他们干的还有谁?难不成我们自己把自己的房子点了。” 说着,烟雾背后忽然轰的一声。 浇水灭火的人身形一抖,丢了家伙就跑,“怎怎么回事?” 一阵雪扬起,雪渣扑面而来,梨花出门戴着口鼻巾,见状,急急闭了眼。 有人在耳边喊,“房子塌了。” 几息后,梨花睁开眼,刚刚翻滚的浓烟没有了,变成了稀碎的泥和木,雪和草。 元氏娘呆住了,许久没反应过来,挑水回来的元家父子也懵了,回过神后,齐齐跪地哭嚎起来。 大过年的极为忌讳,这种更是被视为不详,元氏娘被丈夫的哭声拉回思绪,捶胸顿足的哭起来,“这是逼我们全家去死啊。” 过年最怕不吉利的话,赶来的赵大壮皱起眉,问先来的人,“房子怎么塌了?” 赵武耸耸肩,摊手,“不知道啊,是不是当初的墙体没有压紧实哦,我看着火的地方离堂屋有个两三米呢。” 房子不会莫名奇妙的塌了,细究起来,必是建的不牢固。 元家的房子是自己建的,累得最狠的时候请了王家兄弟来帮忙,元氏娘从来不在自家人身上找原因,听了赵武的话,当即扑过去揪住王东衣服,“是你们,是你们害的,你们赔我屋子。” 王东他们是最先跑来救火的,手里还提着水桶,被元氏娘这一闹,黝黑的脸迅速胀红,“不不是我们。” 元氏娘认定他们帮忙建屋时没用心,声嘶力竭的骂起来。 赵大壮看不过去,上前把人拉开,“你自己建的屋怪在别人头上作甚?” 他觉得元氏娘不讲道理,想当初,元家也请过赵家人帮忙,只是那会要忙的事情有很多,他替大家伙拒绝了,王家兄弟做事快,为人没什么心计,逼于无奈,过来帮了几天忙,不成想就这么被元家赖上。 赵大壮庆幸当初没让赵家人来,否则这时,就该是他们被纠缠上了。 他道,“房子的地基是你们自己挖的自己填埋的,墙体是自己堆的,关人家兄弟什么事?” 元氏娘像得了失心疯,一个劲的说,“就是他们干的,一定是他们干的。” 倒塌的墙将火灭了,断断续续仍有烟雾冒出来,担心火星子没彻底熄灭,赵大壮让人把墙体刨开,看火星子灭了没,完了与元老头道,“事已至此,伤心无用,还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塌得只剩西边的草篷了,要住人的话,得把三面给围起来,否则一到夜里怕是会被冻死。 据李家人说,外头冻死了好些人。 小溪对面也有好几人过世,元家人千辛万苦的逃出来,死在这儿的话肯定不甘心的。 赵大壮是这么以为的。 元家人还年轻,活在太平盛世,少说还有二三十年好活,冻死在山谷里,于他们而言跟孤魂野鬼没什么两样。 果然,赵大壮的话一落,元氏爹就停止了哭泣,先泪眼朦胧的在人群逡巡一眼,估计在找什么人,眼神最后落在梨花身上,梨花心里跟明镜似的,“我家屋子小,住不下其他人了。” 元氏娘哭声又大了,“你这是要我去死啊。” 梨花不吃这招,“婆婆的房子是自己塌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让你们去死你们就去死吗?” 元氏娘没料到她这般铁石心肠,一时无言。 王家兄弟过意不去,“我家宽敞,要不婶子去我家” 还没说完,就被元氏娘怒瞪回去,兄弟两长得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住进去遭他们迫害怎么办?再者,两个儿媳妇长得不错,被他们奸.淫怎么办? 她瞧不上施以援手的王家人,殊不知赵家人也瞧不上她们。 要知道,赵广昌不惜高价给她们买粮,事情传开后,一家人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话里话外都是女婿孝敬她们的,也就梨花奶的脾气好,不斤斤计较,换成其他人,早就打上门了。 对于这样的人,谁敢邀请她们来自己家里住。 赵广昌火急火燎挑着水桶来时,没细看院里的情形,满心都是老两口的安危,“娘,没事吧?” 元氏娘哇的哭出声来,“广昌啊,咱没法活了啊。” 她指向院里,赵广昌一看,汗水凝在了额上,“怎么这样了?” 元氏娘把一切推到王家兄弟身上,赵广昌蹙了蹙眉,当初建房时,王家兄弟的确来帮过忙,要说他们故意酿成这事她却不信,上前扶元氏娘,“先不说那些了,屋子没了,你和爹睡哪儿啊?” 梨花已经委婉地拒绝过元氏娘,但在女婿面前,元氏娘的信心好像又回来了,“广昌,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赵广昌偷偷瞟一眼梨花,见她面色沉静,没有要表态的意思,为难道,“娘,我” 他想说他做不得,可这话在他过去的几十年里都是不曾有的,真要说出来,自己恐怕会成为族里的笑话了,他来得急,面上覆盖了薄薄的霜,嘴唇张张合合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赵大壮不忍心,替他说道,“婶子,赵家的事是由我三婶说了算,你揪着他没用。” 在场的人都知道,但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赵武愣了一下,附和,“是啊,我三婶年纪大了,不喜欢家里人多,要不你以为书砚为什么要去叶家?” 这话明显是歪理,偏让元氏娘找不到反驳的话。 她像落水之人抱着最后一棵浮木的望着赵广昌,“那可怎么办啊?” 确实糟心。 赵广昌看了眼族里人,想让元家人去族里人借助几天,可所有人都回避他的目光。 唯一不回避的是赵铁牛,他垂着眼睑,好像在盘算什么事,一副沉思的模样。 赵广昌叫了声,“铁牛。” 赵铁牛抬起头,应得响亮,“诶。” “你家人少,能否让他们去你家住几日?” “好啊。”赵铁牛爽快道,“借助没问题,但他们要帮忙干活。” 赵广昌皱眉,“什么活?” “我说什么活就什么活。” 赵铁牛沉迷打家具,经常半夜才歇息,看他实在辛苦,赵大壮有意减少他下地干活的次数,倒不是故意徇私,而是赵铁牛忙起来就忘了时间,如果累出个好歹,还得他妻子照顾他。 对于这点,其他人并未抱怨。 因为赵铁牛大方,只要 他有的,乐意送给族里人,木床,桌子,凳子,很多都出自他手。 尽管粗糙,但也能用。 元氏娘不怎么了解赵铁牛的为人,想到每次遇到事,他永远冲在最前面,骂人也是,赵铁牛没少骂她,她自然不想跟这种人住一起,而且谁知道他会安排什么活给她们? 元氏娘摇头,“我不去。” 赵铁牛气了,“我没挑剔你一脸穷酸样你竟挑剔我?不来就不来,真让我乐意跟你这种蛇蝎心肠的人住在一起呢?我的屋就是给牛住也不给你住。” “” 赵铁牛是真生气,他瞧不上元家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想着竹林风大,元家人能帮他砍竹子,他才不同意他们搬过来呢。 他跟赵广昌说,“堂兄,你可甭让他们住到我家,我怕我一发火把她们全杀了。” “” 他这一说,元氏娘更不会去了,然而出了赵铁牛,没人肯收留她们了。 元氏娘万念俱灰,跌坐在地哭起来。 看得多了,赵家人也烦了,沉默的拎起家伙就走,等元氏娘反应过来时,院里已经没什么人呢,她上前抓住赵广昌的腿,“东西,我们的东西还埋在墙下呢。” 赵家人只刨开了着火处的墙检查火星子是否熄灭,底下的东西没有动过。 赵广昌无奈的看向赵大壮,赵大壮尴尬的抹了下鼻子,“族里蒸了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遇到元家这种人,没人愿意多打交道的。 明明刚碰到那会,元家为人处事挺好的,怎么相处得越久,越来越刻薄了呢? 王家兄弟在梨花的示意下已经离开了,磊子他们没走,元氏娘污蔑赵多田,他们让梨花还赵多田清白。 而赵广昌也想知道怎么着火的,重新扶元氏娘起身,替她拍身上的污渍道,“好端端的怎么燃起来了?” 元氏娘道,“赵多田干的。” “娘亲眼看到的?” 赵多田以前虽有些顽劣,没听谁说过他纵火烧房屋的事儿,赵广昌心里有所怀疑,又问,“他烧你们的屋子作甚?” “昨天我清点屋后的柴堆后,发现少了半捆,怀疑他们偷去了,上门同他们理论,他定是怀恨在心,广昌啊,你是他叔伯,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元家囤了多少柴赵广昌大抵有数,要说赵多田偷元家的柴他怎么也不信,毕竟,黄月囤的柴比元家多得多。 他道,“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就是他干的,能有什么误会?” 赵广昌只觉得头疼,以前觉得老两口挺通情达理的,现在怎么油盐不进? “多田在哪儿?我找他问问。” 元氏娘嗤鼻,“定是做错事逃回赵家了。” 赵多田是独子,家里宝贝得很,哪怕真是赵多田干的,赵家也不会认,元氏娘暗示得太明显,赵广昌心里不悦,可能在他心里,族里侄子不是那样偷鸡摸狗的小人。 没多久赵多田就回来了,连个眼神都没给元氏娘,直言,“有人看到她在我家屋后鬼鬼祟祟的转悠了两天,哪晓得昨天我们干完活回家就听到她骂我们偷她的柴,结果怎么着?” 赵多田讽刺一笑,“她家柴火有没有少我不知道,我家倒是少了两捆柴。” 梨花自然相信他。 黄月是个勤快人,光明磊落,绝不会做这种事,倒是元氏风评本来就不好,梨花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问元氏娘,“你偷多田堂兄家的柴火了?” 元氏娘跳起,“你说什么?” 梨花冷哼,“今天过年,你敢发誓说你没有偷柴?” 元氏娘当即举起手指就要发誓,梨花又道,“如果偷了柴,就让你们冻死在今晚。” 元氏娘身子一僵,说不出话来。 见状,赵广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叹气道,“娘,你糊涂啊。” 赵多田一直知道是她干的,今天一大早就要过来掰扯的,但黄月说今个儿过年,吵架不好,又说趁着地硬,其他人耍清闲多开些荒出来,这样来年就能多种些粮。 对黄月而言,自家人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赵多田也不多说,径直走到后面,拎了两捆柴就走,“三娘,我还要去地里,先走了啊。” 他双手戴着粗布缝制的套子,约莫是防止挖土起泡的,梨花道,“族里蒸了包子,没人两个,你也有份,记得回去拿啊。” 因是过年,无论是嫁出去的还是嫁进来的,只要姓赵,都有份。 赵多田点点头。 头也不回。 梨花跟赵大壮说,“我也回去了。” 至于元家这一烂摊子事,谁要管谁管去,赵大壮也不想待了,“走吧。” 赵广昌却不能走,不仅不能走,还得留下来哄他们,梨花不知赵广昌怎么做到的,吃过午饭,所有人都在灶房聊天时,赵铁牛跑来说元家人要去外面住。 他在地里干活,赵广昌跟李家人搭上话时,他就在一旁听着。 入口封了,想出去,只能借用李家人的绳子。 梨花怔住,老太太先反应过来,“元家人疯了不成?” 山谷的生活再不好,起码还算太平,出去后就不好说了。 在她眼里,青葵县李家人可不是好东西,元家本来就欠了李家人情,再落到他们手里,还不得任由那些人搓圆捏扁。 小吴氏也费解,“你堂兄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元氏也在,娘家出事,她想回去看看,但又害怕身子有个闪失,毕竟,如果不是这个孩子,赵家可能已经把她休了,对娘家,她一直想帮衬的,可她有自己的儿女要照顾,总不能为了娘家抛夫弃子吧? 这世道,一个妇人,没有婆家的庇佑很难活下来的。 像明二媳妇,就因婆婆嫌弃,毫不犹豫的另嫁了人,她不想走到那一步。 这些年,赵广昌对她很好,换成其他人,不见得能像赵广昌一样对她百依百顺。 她抚了抚肚子,跟赵铁牛确认,“你是不是听错了?王家兄弟不是让我娘去他家吗?” 她知道院里发生的事儿,对她娘偷隔壁的柴她也生气,但王家兄弟是好人,她娘她们住进去的话,不至于沦落到被冻死的地步。 “你娘多挑剔你还不知道?”赵铁牛不给她面子,“我再去看看。” 老太太憋了好久,眼下忍不住了,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私心而言,她希望元家离得越远越好,可真让她们落到李家人手里,她还是有些迟疑的,路上跟梨花说道,“李家自己都借住在山顶李家家里,哪有位置收留元家,怕不是有什么陷阱吧?” 梨花也觉得是陷阱,不过她不准备提醒,“咱去看看吧。” 元家已经回去搬行李去了,她家还有一头牛,眼下这情形,她们决定杀了补补身体。 至于已经开出来的地,准备跟人换成粮。 梨花她们到时,山英婆更提着一篮子粮过来,见大家伙望着她,挺直腰板道,“元家答应把她家的地给我,我出些粮就成。” 小吴氏蹙眉,“蠢货。” 地再好,能不能种出粮食还不好说,现在就把手里的粮送出去,明年又是荒年怎么办? 山英婆挨了骂,脸上有些难看,“我想过了,开春就撒种,元家的地我早就看过了,不算差” 一副我自己没有吃亏而是赚了的表情。 小吴氏没眼看,问赵广昌,“李家人信得过吗你就让他们出去,万一遇到事,咱们远水救不了近火怎么办?” 只当是赵广昌做的决定,殊不知赵广昌心里也憋屈。 他找了好家帮忙收留元家,要么人家不用意,要么元氏娘瞧不上,为此,他都差点去小溪对面找儿子帮忙了,念及老太太的脾气,真要让儿子帮忙,定是容不下自己的,这才忍住了。 然后他就回族里吃顿午饭的功夫,再去元家时,元家两老突然提出搬去外面。 石壁门打不开没关 系,李家有绳子,说点好话,给点好处,拉她们上去。 小吴氏她们来之前,赵广昌已经劝得口干舌燥了。 他无奈的扯了下嘴角,“爹娘决定的,我劝不了,只能帮着了。” 梨花将目光放在垂下来的绳子上,绳子约有手臂粗,颜色枯黄,瞧不出什么草搓出来的,她问,“绳子不会中途断裂吧?” 这儿距山顶三四十米,人掉下来,不死也会断腿断胳膊。 赵广昌也想到这茬了,“他们说先让孩子和行李先上去。” 小吴氏又骂了句蠢货。 孩子和行李先上去,李家不管元家人怎么办? 赵广昌也想到了,但元氏娘的说法是牛最后上。 这种天,食物比人贵重多了,牛在最后的话,李家不可能中途割断绳子让她们去死的。 对于元氏娘的打算,梨花不置可否,元氏却觉得不对劲,“李家怎么这么好心?” 怕不是想霸占娘家的粮据为己有吧? 待元家人挑着行李过来,元氏急忙上前拉她娘的手,她娘的手冰凉,被她一拉,没有挣扎,“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可家里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不出去,只怕没法活了呀。” “不是有草篷吗?补一补,能住人的。”元氏落下两滴泪来,“外头是何情形不可知,你们这一走,碰到坏人只能自己担着了。” 赵家人虽然冷漠,但在危险时刻,不会丢下亲戚自己逃命。 上次遇到官兵就是这样,一帮人在前边拦着,给大家伙争取逃跑的时间。 元氏舍不得亲娘,“娘,你好好想想,入口封住来,遇到危险,我想帮忙也鞭长莫及。” 元氏娘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然而她有自己的考量,“你照顾好自己,其他就别管了。” 等那老太婆一死,赵家势必要交到女婿手上的。 她们走得坚决,赵家人没有相劝,只在一旁仰头望着,而且没有打元家那头牛的主意,而是认真拴在绳子上让其拉走了。 当然,他们也不感伤,小吴氏她们炖了牛骨汤,汤里添了冬笋,脆嫩的味道在嘴里一蔓延,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满足。 走出戎州那日,没人想到会在山里过年,更别论吃上肉了。 一顿饭老少尽了兴,饭后便继续忙活。 有些冬笋还未冒出头,妇人们拿着锄头,慢慢将积雪刨开,循着泥土裂缝的地方一挖就能看到新鲜的笋尖。 法子是黄月教的,这些时日,族里囤了不少鲜笋。 孩子们嘴馋,活蹦乱跳的跟着要求帮忙,整片竹林,满是坑坑洼洼的痕迹。 傍晚时分,大家收拾箩筐回去时,山顶上突然响起几分熟悉的哭嚎。 多田娘竖起耳,“好像是元家人。” 众人屏住呼吸,一会儿后,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离元家离开山谷不过半日光景,元氏兄嫂就崩溃了,说老两口灌了冷风,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和老村长当时的情况一模一样,怀疑老两口中风了,问赵家有没有药,送些药上去。 多田娘问老吴氏,“怎么办?” 老吴氏怀里抱着个小筐,里面装着几根细笋,她轻轻拨了拨,“问我干啥?问三娘去啊” 梨花正往草衣上缝竹片,她五指不灵活,一下午也就缝了前襟后背两处。 多田娘找来时,她几乎没有丁点犹豫,“四爷爷的药早就吃完了,哪儿有剩的?” “那我给他们回话去。” “等一下。”她将竹子针别进衣服里,起身站了起来,“我也去。” 元家走后,李家就把绳子收了,现在又放了下来,恰好垂在了地上,梨花拿起看了看,跟不远处赵大壮说,“堂伯身上有刀吗?” 赵大壮立刻从腰间取了把短小的匕首递过来。 梨花又让人去搬木梯,站在最高处将绳子剪断。 元家纠缠不休,急起来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所以必须想好应对之策。 赵大壮剪断绳子时,梨花跟其他叔伯说,“李家没讨到好处,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咱得让人守在这儿才是。” 赵青山站上前,“这简单,我们轮流守着就行。” 光是看着还不行,谁知道李家会不会接绳子从其他地溜下来,梨花补充道,“顺便再安排两个人巡逻,一旦发现情形不对就喊人。” 第93章 093野心勃勃矛盾增大 风雪一来,空气里满是冰刀子,白天尚且瑟瑟发抖,夜里更难熬。 梨花摩挲着剪下来的绳子,沉吟道,“还得想法子出去一趟才行。” 李家明显盯上她们了,受凛冬所迫,苦于不敢进谷,可等积雪一化就不好说了,而且他们有没有收买附近村子的人也不知道,所以必须出去。 赵大壮担忧,“入口的石阶覆满了积雪,摔下来肯定会受伤,石壁门目前也打不开。” 梨花道,“泼开水。” 滚烫的水泼上去,总能将石壁门缝里的雪灭了。 看她已有打算,赵大壮没有阻拦,问她哪日出谷,他让人备好水。 隐隐猜到她出谷跟李家有关,其他人没有多问,而是争先恐后的举手,“我让人把石阶的雪铲了。” “我和赵武扛石鼎,再挑些炭,到时在入口烧水” “那我和二兄负责挑水” “我和赵八郎卡着门,这样你随时能进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事无巨细的安排起来,梨花说起自己的想法,“我带李解和刘二叔出去,快的话天黑前回来,天黑我们要是没回,你们就把石壁门关了。” 既然出去,肯定要造访附近所有村子,试探他们对赵家的态度。 商量好后,大家就回去准备年夜饭了。 晌午剩了大半盆骨头汤,蒸好的米饭往盆里一倒,搅几下就是香喷喷的肉汤饭,刚挖的冬笋切成丝,和牛肉片一起放在瓦片上烤。 噗噗噗的声音一响,所有人都忍不住咽口水。 嫌瓦片烤肉太慢,赵铁牛将洗净的锄头架在石堆上,底下烧几块炭,牛肉熟得又快又香。 老太太就爱锄头上烤出来的肉,哪怕嚼不动也喜滋滋的往嘴里塞。 “铁牛,咋想到的?” 看赵铁牛的法子有用,族里人将锄头都拿了出来,妇人们默契的堆好石子,待锄头往上一放,全是炭烤的香味。 赵铁牛将新烤熟的肉夹进梨花碗里,骄傲道,“嘴一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 牛肉切得很薄,肥瘦相间的肉最好吃,老太太却独爱瘦的,说是利于磨牙。 前几天,老太太掉了一颗牙,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到底还是很在意,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磨牙能延缓掉牙的速度,往日时不时吃点东西,最近天天都得嚼块肉。 赵铁牛给老太太夹肉,“三婶,你多吃点。” 大家围着锄头,一排一排的,整齐又有序,老太太望一眼,不经感慨,“不知明年过年是何光景。” “明年咱能吃上自己种的粮,肯定比现在好。”赵铁牛回答道,“等天气暖和了,咱去外面看看能否捕到兔子啥的回来自己养,那样年底有吃不完的肉。” 随着干旱蝗灾,山里的动物消失了许多,见老太太仍有些失落,赵铁牛又道,“实在不行,抓些蝗虫囤着也不错。” 夏日囤的蝗虫到现在还有呢。 想到夏日抓蝗虫的情形,老太太笑了,“那可不行,蝗虫一来,地里的庄稼就白种了。” “也是。”赵铁牛自己吃了块肉,高兴得眯起了眼,“咱不是有过所吗?逼急了,咱就假冒身份去益州城买肉吃!” 不吃肉浑身没劲,还容易浑身发凉,这是赵铁牛自个琢磨出来的,他家娃儿小,晚上一家人挤着睡的,装炭的泥炉就在床边也不保暖,可自打吃了几回肉,夜里睡觉暖和得很。 他问其他人,其他人也是如此。 话落,他不禁看向梨花,“三娘,你说呢?” 逃荒以来,梨花肉眼可见的瘦了, 黑了,跟往日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相去甚远,可细看,眉间仍有娇养出来的娇艳,加之她一口流利的官话,混进益州城不是问题。 梨花跪坐在蒲团上,双颊在火光下盈盈发亮,她细嚼慢咽的说,“到时再说吧。” 当务之急,摸清楚李家的目的再说。 赵铁牛谄媚的点头,“记得捎上我啊。” 他有黄金,不缺钱了。 梨花没应,倒是赵广安泼他冷水,“你戎州音太重,一到城门估计就被益州兵识破了,所以还是别给三娘添乱了。” 整个冬天,他们仍在学习官话,这样都不行的话,必然不是他们的问题。 赵铁牛道,“是不是教得不行啊?” 几片牛肉下肚,赵广安话多起来,“就是学堂的夫子来教也改不了你的口音。” “那怎么办?” “老实在谷里待着,我陪三娘去益州城。” “”赵铁牛怀疑他故意的,不满的撅起嘴,“你一走,族里的娃怎么办?” “找点活打发他们不就好了?” 赵广安没觉得孩子会绊住他,经过他不懈努力的告状,孩子们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到时只要他随意找个借口就能糊弄过去。 赵铁牛杵了杵手里的筷子,“我要跟他们说。” 没影的事也让两人较真起来,梨花打断他们道,“外面怎么样了没人知道,贸贸然进城,出不来怎么办?” 她不对朝廷抱希望了,在她眼里,衙门里的都是坏人。 若不是朝廷放弃戎州,她们怎么会背井离乡不能归? 见她陷入沉思,赵广安识趣的止了声,虽然想进城快活两日,但跟女儿的安危比起来,还是女儿更重要。 须臾,他思量道,“益州兵视咱们为蛾虫走兽,想抓就抓,想杀就杀,落到他们手里,不如让我自戕算了。” 赵铁牛也是这个意思,可想到身藏万贯却没地花,不由得苦了脸。 老太太看他筷子顶端黑了,踹他,“糊了。” 他一怔,急忙拿走筷子,却看锄头上的肉糊掉了,“啊啊啊” 离得近的赵大壮看到,夹了片肥肉放上去 大家对烤肉的兴致高,烤了肉,又烤野菜,孩子们跃跃欲试,最后,将汤饭放上面烤成锅巴 乡下没有守岁的习俗,吃过年夜饭,全家人围在桌前聊会天就各自回屋睡了,今晚吃得多,炭火熄灭后,所有人都懒洋洋的不想动,最后,还是赵大壮抱了一捆柴生火取暖。 火光大亮,大家一圈一圈的围着火堆而坐,边回忆逃荒路上惊心动魄的事,边憧憬明年的收成。 南边的几户人家也来了,她们坐在最外边,时不时插几句话,眉间的愁绪消融在柔和的火光里,直至浮起笑容来。 一晚上,赵大壮添了好几次柴火,天明时还有火星子啪啪啪的跳出来。 大家七倒八歪的互相依靠着睡着了,梨花要出谷,早早就去了入口处。 一盆一盆的开水泼向石壁门,当赵二壮说门开了,她和李解刘二两人立刻钻了出去。 东边泛起金黄的光,似有太阳破云而出,应该又是个好天气。 刘二手里的火把照亮山洞前,梨花觉得天黑肯定能回来,然而看清洞里的情形后,她紧紧拧起了眉。 村民们放在洞里的柴堆不见了,却而代之的是燃尽的柴灰,细碎的草屑,零落的碎布,细闻的话,还有股刺鼻的霉味,她后背挨着门,目光变得警惕起来。 以身抵门的赵三壮察觉不对劲,探出头,“怎么了?” 梨花站着没动,“李解,你出去瞧瞧。” 李解已经握着刀往前去了,走到洞门时,他望向远处,“婶子,起得这么早啊?” 离洞门最近的是树村的人,同李解说话的应该是树村的人。 “睡不着哦。” 声音有些陌生,梨花没有出声,李解和那人聊起来。 年前,梨花曾让山上居住的李家人及时告知外面发生的事儿,可自打青葵县李家人搬到山上后,她就甚少知道外面的事儿。 只知气候太冷,即使有炭也冻死了许多人。 却不知树村遭了火灾,多处树屋被烧毁,树村的人不得不合住,更不知青葵县李家在笼络人心,撺掇大家搬到山谷里去。 遐思间,洞口闪过一道阴影,妇人的声音更近了,却也更低。 “他们说山谷里还有未挖掘的宝藏,住进去便有机会获得,村里有人被说动了,都往山上去了,你们得小心点。” 她家住得近,清楚赵家的为人,平心而论,比起花言巧语的李家人,她觉得赵家更务实。 从赵家培育幼苗就看得出来。 他们人多,却没欺压周围的人,进谷后,勤勤恳恳除草建屋,李家就不同了,村长给他们指了建屋的位置,一群人好逸恶劳,怨天怨地,不肯踏踏实实安家,反倒四处游说大家将矛头对准赵家。 日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真起歹心,定是要血流成河的。 她不想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跟李解道,“山上风大,他们的人冻死了不少,但附近贪图安逸的人被他们收买了,目前估计有一百三十人左右。” 想到什么,她略作停顿,“都是成年男女。” 没有孩童。 李解一脸凝重,回头看了眼梨花,“三娘” 梨花知道他想说什么,问妇人,“古阿婶她们怎么样了?” 妇人不料洞里有人,吓了一跳,听出是梨花的声儿才放松下来,眼角斜过旁边小径,“李家人多次在她们屋子周围徘徊,还有几次闹出了动静,不过她们没吃亏” 她放缓语速,“就是有几人救病复发去了,古嫂子给她们建了坟。” 这时,山上有动静响起,她宛若惊弓之鸟的缩了缩脖子,“他们好像要下来了,莫让他们看到你们,快回去吧。” “他们没有刁难你们吧?” “他们人多,我们村的人也不少,不怕他们。” 而且村里人住得近,没给李家人钻缝隙的机会,便是平日干活,大家也是一起的。 山上的窸窣声越来越近,妇人摆摆手,提着衣服迅速跑开了,李解果断退回门口,“三娘,不能出去。” 想知道的事儿已经知道了,而且古阿婶她们无虞,确实没必要冒险,她当机立断,“先回谷。” 赵大壮他们收拾石鼎还未离去,看她去而复返,温声询问,“是不是忘记带什么了?” 梨花严肃的摇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去再说。” 已经许久没看到她这样一副表情了,赵大壮慢慢阖上的石壁门看了眼,“等石壁门重新结冰你们再回。” 赵三壮森然的点点头。 太阳跳出云层,洒下淡淡的柔光,可所有人都少有的肃然。 “是不是李家在打咱的主意?” 几十米的绳子不是两三天就能搓出来的,李家放绳子未必没有试探深浅的缘故,拉元家人上去,更是为了弄清他们的情况,赵大壮掂了掂背篓,看梨花不答,心知自己猜对了,“族里妇人孩子多,谨慎起见,都去灶房住。” 最开始,灶房没有盖顶,只是小小的一块空地,后来搭了顶,围了篱笆墙,位置也比之前大得多,足够全族人住进去了。 不过没有多余的地容纳行李。 梨花垂下眼睑,轻轻摇了下头,“不着急,他们再凶猛,总不能一窝蜂的溜下来。” 只要没有全部涌进山谷,打起来她们是有胜算的。 梨花道,“今个儿天晴,他们肯定会在山上观察咱们,咱们别露出马脚了。” 李家人真要下来,势必不会选择白天,所以她们只要夜里加强人巡逻就行了。 赵大壮忍不住朝山顶望了望,“不知元家人怎么样了?” “出谷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过得好与不好,和咱们无关。”梨花对外人的生死不感兴趣,若不是为了更好的 在乱世活下来,她连族人的死活都不会管。 她和赵大壮说,“回去后,你私下跟叔伯婶娘们说说,无论去哪儿都得结伴,武器也不能离身。” “其他人家可要通知?”他下巴朝不远处的茅草屋点了点。 梨花想了想,“罗老太家就不知会了。” 罗老太是个拎不清的,赵大壮善意提醒两句,她没准跟李家狼狈为奸,梨花从不把人往好处想,“让其他人别说漏嘴了。” 一旦打草惊蛇,想对付李家人就麻烦了。 眼下草木枯萎,不容易藏人,等到了春天,草木生长,李家随便藏进一簇树丛也能让她们焦头烂额。 赵大壮把石鼎背回去就挨家挨户通知下去了。 大年初一遇到这种事,族里人将李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百八十遍,老太太更是气得咳出一口老痰来,换上竹甲时,劈头盖脸的骂赵广昌。 赵广从一边伺候她,一边落井下石,“大兄,人是你招来的,真打起来,你可得冲到最前边才行。” 赵广昌正往竹甲外套草衣,这是防止李家人发现他们有了戒心故意穿的。 听了赵广从的话,他沉默的别开脸,无声还了句,“怎么就是我招来的了?” 明明是梨花她们不小心惊动了李家人。 细究起来,人是梨花引来的。 顾及老太太在气头上,他只敢嘴唇微微张了张,咽下这口憋屈道,“娘生养我一场,我必会保护好她的。” 他话说得明白,保护亲娘义不容辞,但要他像冤大头似的跑上前当靶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赵广从佯装没听懂,和老太太说,“有大兄在,娘你就放心吧。” “有他我才不放心呢。”她低头整理竹甲,“老二,你保护我。” “啊?”赵广从难以置信,“我?” 老太太不高兴了,“怎么,委屈你了?” 赵广从连连摇头,旁边的黄娘子适时开口,“我来保护您。” 老太太觑她一眼,黄娘子身量小,瘦得跟柳条似的,老太太可不敢把性命放她手上,“你保护好自己就成,我有三个儿子,还愁没人保护我?” “就是。”赵广安踏进门,接过话道,“娘你站我后边,谁想杀你,先从我尸体上踏过。” 老太太仍不高兴,“大过年的,什么尸体不尸体的,要死也是李家人死,咱们都好好活着。” 不知是不是心里没底,午饭后,几个老太太不约而同的提出去拜祭二堂爷,求他保佑族人平安度过这一劫。 赵青山有心想劝。 根据风俗,清明才能祭祀。 老太太不依规矩,肆无忌惮的烧纸,宛若又死了人似的。 这不,胡家戴着粗糙的麻布花赶来,一脸悲痛,“哎哟,这是谁又去了啊?” “” 跪在坟前的几位老太太登时怒脸相向,“你才去了。” 胡家原想赶在其他几家前好好巴结,不料弄巧成拙,顿时尴尬起来,“到清明了?” 还早着呢。 山里不知年岁,但梨花是个细心的,逃难起就记着日子,要不然,今夕何夕也不知道。 没人搭理她,胡家媳妇脸上挂不住,却也老老实实跟着跪了下来,“阿翁,你素来心善,可得保佑我家平平安安的,他日顺利进城,必买纸钱报答你。”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搭着黄娘子的手缓缓起身,“回了。” 可不能让胡家媳妇的话被棺材里的人听了去。 山英婆不懂她的心思,双手合十,双目紧闭,“三嫂子回去吧,我再跟二兄说说话。” “” 和一死人有什么好话的?老太太一面摆出不屑,一面又慢慢屈膝跪了回去,“忘记我还有事没跟二兄说了。” “” “二兄,今日烧给你的纸钱是我的,你得了我的好,可得应我的事,你要帮别人不帮我,往后我就不给你烧纸了。” “”没见过这么小肚鸡肠的,山英婆偷偷睁开一只眼,“三嫂子,这样不好吧?” “不管,他拿了我的钱就得为我办事。”老太太斜眼睨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手里分到了财宝,又得了元家的地,想做族里最富裕的人是不是?” 山英婆睁大眼。 不敢相信自己最隐秘的心思被老太太猜到了。 眨眨眼,否认道,“当然不是了?我是那么浅薄的人吗?我求二兄保佑族里平平安安呢。” 老太太阖上眼,平静道,“正好,我也是这么跟二兄说的,他应我就是应你了。” “” 哪能这样啊?山英婆急得鼻翼翕动,老太太却看不见了,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长串,隐约有田地百亩,钱财万贯之类的话,山英婆嘴角抽搐了几下,闷声闷气的走了。 “看到没,就那气性还行越过我去,做梦呢。”老太太不知和谁在说话,反正四周无人附和。 祭拜结束,老太太又去祠堂给祖宗上香。 为了让大家顺利度过这一关,她是下了血本的,香蜡纸钱,说烧就烧,放眼整个族里,没有比她更阔绰的了。 回去后,她让黄娘子扶她回了家。 她家离石壁远,李家真下来,一时半会跑不过来。 这个道理谁都知道,于是,年前清静的院落多了不少人,尤其住在石壁附近的,白天全部将活拿到梨花家来做,夜里也不回去,而在灶房歇息。 除了这点,其他好像没什么变化,汉子们照样下地干活,妇人们照样缝衣煮饭,赵广安仍天天带着一群孩子在牛棚转悠。 山谷祥和又宁静。 直到初八这日。 一大早,天空飘起了雪花,裹挟着呼啸的山风,仿佛要将连人带屋席卷而去。 梨花刚出门就被风雪吹得闭上了眼,只露出一双眼在外面的赵广安也难受的挡住了眼,“已经过年了,怎么还会有这般大的风雪?” 青葵县的冬天再冷也不曾有要被大风吹得站不稳的情况。 想到闺女瘦弱,他连忙伸手握住梨花胳膊,“三娘,这风太大了,你就莫出门了吧?” 话音刚落,院里嘭的一声,屋顶上的雪被刮下来了。 赵广安心惊,搂过梨花就往前滑去,饶是这样,还是有雪砸在了脚上。 只觉脚踝一痛,他惊呼出声。 梨花揉眼看去,急得出声,“阿耶” “都怪阿耶的腿太长了。”他慢慢缩起脚,微微一甩,安慰梨花道,“估计冻伤了。” 这个冬天,梨花时常偷偷给他酒喝,是以少有感觉到手脚冻得僵硬的时候,然而此刻,双脚麻木了似的,他撑起上半身,“三娘,受伤了没?” 梨花摇头,拍拍脸上的雪,几下站起搀扶他,然后喊刘二。 刘二住得近,听到声音迅速赶来。 刚走近,又是嘭的一声。 “快进屋。”刘二弯腰抱起赵广安就往屋里走,“风太大了,出门危险。” 老太太节俭,每日要等泥炉的炭燃尽后才出门,是以不知道屋顶的雪塌了,隔着门喊,“三娘,出啥事了?” “刮大风 ,阿奶别出来。” “什么塌了?” “屋顶上的雪。” “你没受伤吧?” “没。” 堂屋的门一晚上都关着,门缝凝了冰,还是刘二用力撞开的。 门一开,风立刻将其吹向墙壁,然后又咚的一声反弹,几下后,竟有要倒的趋势。 梨花使劲扶着,到底力气小承受不住,大风灌进屋,里面的东西瞬间乱糟糟的散开,刘二放下赵广安,迅速将门关上落上门闩,忧心忡忡道,“这么大的风,灶房那边怎么样了?” 灶房堆着粮和碗筷,还放着柴火,风一吹,怕是会损失不少。 赵广安身上落了雪,脖子里也沾了些,刺骨的冷,相较而言,脚踝的疼痛反倒没那么严重,他和刘二说,“别管我了,先去灶房看看。” 碗筷坏了就坏了,粮食被刮走就麻烦了。 刘二看向梨花,梨花点点头,“李解呢?” “夜间巡逻没回来呢。”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咚咚的敲门声,还有李解的大喊,“三娘,不好了,明家和夏家的房子塌了。” 梨花过去开门,排山倒海的风刺得她脸颊生痛,“伤到人了吗?” “夏老头老两口埋里面了。” 夏老头他们进谷时就受了伤,整个冬天没露过面,不过夏家兄弟稳重许多,建屋时,没让任何人帮忙,全是他们自己垒的墙,元家的房屋倒塌后,夏家不是没有这个担忧,劝老两口来赵家灶房,但老两口好面子,不想寄人篱下,坚持不肯挪地,李解说,“我们巡逻到那边就听到胡家人在喊,奈何风太大,辨不清两人的位置” 怕李家人这时候下来,也不敢在夏家耽搁太久。 梨花道,“大堂伯呢?” “昨晚他休息,回来前,已经有人过去喊他了,三娘,你要不要去看看?” 房屋倒塌让大家人心惶惶,梨花想做族长,这时候出面安抚大家是最好的。 赵广安不让,“三娘这么瘦小,被吹走了怎么办?” 梨花道,“我和李解一起,不会出事的。” 让刘二在家陪赵广安,她和李解先走了。 她的草帽在方才被吹落了,口鼻巾紧紧贴着脸颊,透不过气。 李解走在最前,替她阻挡迎面的风,待出了院子,不高不低的说,“天蒙蒙亮那会上面落了两个人下来。” “人呢?” 梨花的手攥在他手里,刚从外面回来,他的手是凉的,手心有茧,膈着皮肤不怎么舒服。 李解没有感觉,如实回道,“死了。” “他们周围有绳子吗?” “没有。” 起初,他们想的和梨花一样,定是李家人想在天亮时溜下来藏起来,但附近没有绳子的痕迹,他们猜测那群人不是一条心,因为什么闹起来,两人是被人丢下来的。 他说出心底的想法,埋着头走路的梨花安静下来,片刻,大声开口,“会不会是风吹下来的?” 李解回想听到声音的时间,“还真有这个可能。” 死人已经被雪覆盖,渗出来的血也已凝固,赵大壮拿着草席,正把人往草席上拖。 手脚一露出来,梨花捏住了鼻子。 腥味混着清冷的雪,恶心得人作呕。 手脚拽出雪地沾上草席时,无力后仰的脑袋突然放平了。 大雪覆脸,仍露出几分熟悉的五官来。 站在李解身后的梨花不禁上前两步,抓过赵大壮手边的锄头刨开了对方脸上的雪。 霎时,周围人倒吸一口冷气。 “李李家阿叔?” 赵大壮忙不迭去扒另一人的脸,五官对他是极其陌生的,他怔忡的看向梨花,梨花点头,“李家娘子。” 想不到掉下来的会是原本住在山上的李家人,梨花记得他家五六口人,这位娘子不是李老头闺女,而是投奔而来的侄女,她们掉下来,李老头的儿子又在何处? 赵大壮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要不是李家念在同姓的份上收留青葵县李家人,那帮人估计早就冻死了。 “不知道。” 大雾弥漫,看不清山上的情况,梨花将刚刚自己那番猜测说了,仔细想想又有不合理的地方,两人真要是被风吹下来的,山上该有李家兄弟的哭喊才是。 亲爹去世,不可能无动于衷。 赵大壮道,“埋了她们不?” “不埋。” 这么冷的天,谁有精力挖坑呢?梨花说,“暂时放这儿,天晴后再说。” 赵大壮沉吟,“天不好,李家想动手估计就这两日了。” “叔伯们辛苦些,莫让贼人钻了空子。”梨花蹲身,搜了下两人身上是否有财物,然后让赵大壮把他们身上的衣服罢了,哪怕是熟人,毕竟已经死了,留下他们的衣服可以自己用。 几个月以前她就开始做这事了,便是二堂爷过世也不过一身草衣而已。 赵大壮说,“好。” “夏家那边怎么样了?” “人肯定活不下来了,我让夏家兄弟先挖着,待解决李家的事情后我们才腾得出人手过去帮忙。” 族里好多人长了冻疮,再手冷,化脓会越来越严重,肯定会印象打架的气势。 不管夏家人是何想法,赵大壮都不会在这时候分心过去帮忙,他道,“等一会儿你回去把三婶她们接到灶房来,以免乱起来咱还要担心她们。” 似乎料定李家会动手,梨花让李解去办,自己往石壁走去,“看到绳子了吗?” “暂时没有发现。”巡逻的赵武说,“不知是不是他们发现了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耳边嗖的一声,一根枯黄的草绳从天而降,但因风大,在空中摇摇晃晃的。 赵武心下一喜,“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样倒好,干完这一架,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落绳的声音不重,掩在呼啸的山风里并不明显,但让大家惊喜的是,绳子的这一头离地面四五米,李家人真要溜下来,恐怕讨不着好。 赵武嘿嘿笑起来,“这群蠢货,没发现绳子被咱剪了一截吗?” 元家人上去,势必会告诉李家绳子的长度恰恰够到地面,由此李家当然不会留意绳子短了一截。 赵武:“三娘,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吗?” 梨花左右看了看,“这儿留五个人,其他人去周围看看” 大家默契的散开,很快,左侧传来惊喜的叫喊,“这儿有绳子。” 李家人好像没想象的蠢,担心一根绳子不够,又丢了几根。 赵三壮跑着来的,风雪声盖过了人声,他在绳子那儿喊破嗓子这边也没人应,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梨花,“今天的天气,折腾出再大的动静都不会传得远,咱们挨个挨个收拾,将李家一网打尽。” 天晴时,山上山下能互相喊话,先来的李家人遇到危险可以给同伴报信,今个儿却是不行了。 赵三壮窃喜,梨花亦松了口气,让人拿木梯把绳子剪一截,等人落下来方便她们捉拿。 赵三壮虎虎生威的去了,赵青山问梨花,“杀了他们吗?” “不杀,绑起来扔雪地就行。” 这跟杀了他们并无不同,赵青山说,“待会你站远点,别让他们抓到了。” 梨花弯起眼,脆生脆气的答了句,“好吶。” 剪绳子的是赵三壮,咔嚓一声,绳子顿时脱离他的手飘向半空,他兴奋起来,“你说他们会不会被风吹走啊?” 房屋都被风吹塌了,何况是人?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赵三壮说完这话后,梨花总觉得不远处响起几道重物落地的声响,赵三壮竖起耳,眼睛咕噜咕噜转,“听到了吗?” 大家伙点点头,又有些不可思议,“李家人不会这么倒霉吧?”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倒霉。 根据李家的打算,先放绳子,然后让大家趁着大雾溜下来,可先下来探路的人一离开视野好像就没了动静。 之所以 这么说,是因为负责拽绳子的人感觉不到重力了。 他们心里还纳闷,“这也太快了吧?” “张三郎以前是镖师,懂得自然多。”李家人一脸得意。 下一个是张四郎,他双腿夹紧绳子,双手紧紧抓住绳子往下滑。 倏地,大风肆起,绳子短暂的离开石壁,先是往左一晃,然后往右栽去,他心里害怕,嚷嚷起来,“不行,这风太大了,怕是会把人刮飞。” 李家人站在离山崖三米的位置,不为所动,“不怕,只要你拽紧绳子,必能安全落地。” 他们拽元家人上来的那天不也刮风了吗?元家人不也安然无恙? 张四郎仍是害怕。 然而风太大了,根本听不清李家人说了什么,他只觉得双脚慢慢僵硬,双手也使不上劲儿,四肢不受控制的脱离绳子。 若是天气好的时候,山崖上的人定是看到他木讷飞出去的画面,偏偏近日大雾,什么也看不清。 事情发生得太快,张四郎甚至不曾尖叫,以致他们根本不知道事情出了岔子。 这可乐坏了底下守株待兔的赵家人,本以为会兵戎相见,结果落下来的全是尸体,以致后面,他们连草席都舍不得施舍了,尸体也懒得去寻,就在绳子底下数数。 一次响声一个人。 一,二,三,四 数到二十几的时候,他们没了耐性,赵三壮说,“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里终于听到一个活人的喊声时,所有人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下来啊,下来啊。” “” 这次是李家的仆人,他已经滑到了绳子的末端,却看不清底下的情况,这一声抑扬顿挫千回百转的‘下来啊’三个字让他以为遇到鬼了,夹着绳子的双脚一蹬,使劲往上爬,“救命,救命啊” 第94章 094锄强扶弱小集市 头上的草帽在滑下来时被风刮飞了,草帽的绳子勒得脖子发紧,呼吸越来越急促,再让急骤的风雪一拍,四肢渐渐使不上劲,心知之前下来的兄弟凶多吉少,拼尽全力的抓紧了绳子。 底下的赵家人左等右等不见人,且呼救声消弭后迟迟没听到动静,不禁纳闷,“莫不是别处还有绳子?” 明明声音不算远,除了落地,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都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赵三壮急忙打手势,示意大家沿着石壁再找找。 雪越来越大,石壁沾上雪,迅速变白,草绳的颜色不显,赵三壮睁大眼,一寸一寸找了一圈才回来,捂嘴大喊道,“没看到绳子啊。” 其他人点头,脑袋往前一凑,大吼问道,“会不会知道是陷阱爬上去了?” 风呼呼的吹过耳畔,不大声点,根本听不清对方的话。 赵三壮仰头望了眼,用力回,“应该不会。” 绳子覆了雪,冷浸浸的,滑下来容易,爬上去就难了,他蹙眉眯眼,试图找到李家的绳子,可雪势密集,睫毛眨眼就扑上雪不能视物了。 他扯着嗓门道,“咱再等等。” 接下来很长时间都没动静,他得出结论,“李家怕是察觉事情有异,退缩了。” 谷底尚且冷若冰窖,山上可想而知。 “那咱回去吗?” “走!” 出来时风雪交加,尚有路可走,而眼下,积雪没过了脚踝,满目苍白,连地里的青苗都瞧不见了。 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灶房,匆忙抖掉身上的雪去找梨花,“三娘,上头没动静了,我们看这雪太大就回来了。” 他们身上寒气重,一靠近,火堆旁的人主动给他们挪地,梨花把凳子让了出去,“眼睛没事吧?” 赵三壮拿掉口鼻巾,眯眼又睁开,“没事” 在外面大嗓门惯了,一时没适应,声音极其洪亮,换作平常,少不得要遭老吴氏碎碎念,今个儿却是没有,老吴氏道,“雪天记得保护好眼睛。” 戎州的雪不会持续数月,所有极少有人知道一直看雪会伤眼睛,是以一开始有人说眼睛不舒服时,大家以为疲劳所致,后来发现雪有问题,大家便在口鼻巾上做缝了眼巾。 所谓的眼巾是将布戳些小洞,缩短眼界的同时保护眼睛不受白色侵扰。 摸着石头过河,有没有用大家不知道,因为族里总有些五大三粗的人嫌眼巾碍事不愿意戴。 赵三壮不敢忤逆自家老娘的话,“一直戴着的。” 不多时,赵大壮他们回来了,一行人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步伐沉重,赵三壮不明所以的迎上去,“出什么事了?” 又有两家的屋子塌了,赵大壮他们捡尸的时候去瞧了眼,没有伤到人,不过损失不算小。 赵大壮跺跺脚上的雪,如实说了外头的情况。 既害怕李家偷袭,又怕风雪吹垮了屋,所有人都挤到了这边来,梨花问赵大壮,“小溪对面的情况怎么样?” “如你所料,果真有两家想对叶家动手,我们到时,叶家正跟他们绞着”赵大壮呼出的气冒着白眼,竹甲挨着炭火,上头的雪迅速化成水落下。 小吴氏急忙从自家筐里找衣服给他换。 这种时候,没人会扯男女之别,嘴里都是劝他换了衣服再说。 梨花问,“我堂兄他们怎么不过来?” “那群人已经被捆起来了,威胁不到他们了” 过来的话免不了要把贵重的行李捎上,外头这么大的雪,染上风寒反倒不好,赵大壮问梨花,“对那两家该怎么做?” “趁火打劫的人必不能留在山谷里。” 梨花已然能做主了,便也不再避讳,或借老村长的名义,她直接道,“雪停后就撵出去,顺道跟附近几个村的人知会一声,让他们记得提防” “他们投靠青葵县李家怎么办?” 梨花弯唇,“就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在场的人生大多没领教过梨花的手段,赵大壮却隐隐有预感。 这不,两天后雪一停,梨花就让他们烧水泼石壁门,待门一开,毫不留情的把人丢了出去。 共十九人,全部被打断了腿。 其中有两人没扛住饥寒交迫,昨天就没什么气了,再被赵家挥棍打断腿,丢出去之前就断了气,而没断气的离死也不远了。 赵家霸占了他们的屋,抢了他们的粮,防寒的衣服也被他们剥得只剩草衣。 罗老太忍着剧痛,涣散的双眼像猝了毒的蛇盯着石壁门前的小姑娘,许是眼神太毒辣,小姑娘慢悠悠的低头看了过来,五官藏在藏青色的棉布下,表情不显,但语气冷冷清清的,“要不是你们贪得无厌,我也不会下狠手,追根究底,都是你们自找的。” 丢人的重活轮不到梨花,是赵铁牛他们负责的。 见罗老太一脸怨恨,赵铁牛挡在梨花面前,“瞪什么瞪!要死就尽快,趁我现在心情好,给你挖个坑,若要拖下去,我可不管了啊。” 罗老太牙关紧咬,恨不得咬下赵铁牛一块肉下来。 赵铁牛冷哼,“装什么装?实话告诉你,老子刚刚骗你的,就你这种心如蛇蝎的老太婆,死了就该丢山里喂野狼!” 赵家丢人时没讲究,大家堆在了一起,贪生的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被压死,听了赵铁牛的话,既惧又怕,山里有没有野狼他们不清楚,但别想活命就是了。 雪厚得能轻松掩买一个人,他们不便于行,如何走得出雪地? 赵铁牛回眸看向梨花,“三娘,不若把他们丢洞外吧。” 梨花没吭声,地上的人怕她有此想法,呜咽的往外面爬去,他们倒不是真想爬到山洞外,而是想拉开跟赵家人的距离,若是被丢出来前,他们满心满眼都是对赵家的愤恨,甚至还想着如何报仇,可听了赵铁牛的话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 梨花状似没看到蠕动的人,跟赵铁牛道,“就这样吧。” 杀鸡儆猴,她要让附近村民看看这些人的下场,往后谁再要打赵家人的主意,下场只会更惨。 梨花往前跨了两步,李解默契的走到她身侧 ,“三娘,我先去探探情况吧。” “好,我去古阿婶她们屋等你。” 地上的人,两人没有再施舍一眼。 待她们走后,赵铁牛蹲下身,挑衅的看着罗老太道,“是不是恨不得扒我们的皮?” 依赵铁牛的意思,这些人少了才能震慑附近的人,可梨花不赞成,他便作罢。 但罗老太这张刻薄得狰狞的脸委实让人讨厌,他挥了挥不满倒刺的铁棍,故意在罗老太面前晃了晃,吓得罗老太啊啊啊尖叫的往后倒去。 见她双眼大睁,赵铁牛居高临下的府视她,见她像是死了,又将目光挪向其他人,“老子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无非觉得青葵县李家跟我们不对付,上山找他们对付我们,实话和你们说,老子可不怕。” 这次大雪,青葵县李家折了不少人。 除了被风刮下来的,还有那像蚂蚱串在绳子上的。 逃荒以来,赵铁牛自认见过各种死法的人,但活生生冻死在绳子的人却没见过,赵铁牛道,“山上的人我们自会收拾,等着吧。” 过来看守门的赵青山见不得他吹牛,“闭嘴吧你。” 三娘不是软柿子,却也从来没提到过怎么对付青葵县李家,连三娘都没提过,赵铁牛怎么敢大放厥词? 挨了骂的赵铁牛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起身跟赵青山讨论起来,“你说三娘会怎么对付李家人?” 赵青山可没心思琢磨这些,“不知道,反正三娘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他已经习惯三娘发号施令了,仔细想想,老村长刚生病那会,诸多事三娘都会请示过老村长再说,不知哪天起就开始自作主张了,当然,他没有看轻梨花的意思,经过这大半年,梨花是不是为他们好他看得出来。 所以他心里不反对梨花做族长。 只要为族里好,谁做族长都行。 他跟赵铁牛说,“别搭理他们了,仔细看着洞口,三娘她们回来咱就关门。” “好吶。” 山洞里暖和,断了腿的人怕被冻死,只能认命的躺在地上,等待死亡。 像赵铁牛说的,死在外面,尸体可能会被野狼蚕食,死在洞里就不一样了,赵家进出需要经过山洞,没准哪天心情好,挖个坑把他们埋了呢? 说来也怪,刚刚还剧烈蠕动逃跑的人忽然不动了。 一开始打叶家的主意是笃定风雪大雾气重,赵家来不及帮忙,没想到叶家早有预谋,伙同了曾家和孙家抵抗,拖到了赵家人赶到。 赵大壮穿着那身沾血的衣服跑到院里他们就知道完了。 然后又不甘心,不停的为自己辩解,辩解不成,就成了咒怨,断腿后就没那些心气了,只剩满满的绝望,而现在,绝望没有了,只盼赵家心情好,赏他们一个坑,让他们不至于暴露荒野。 不知为何,他们突然想起年前赵家办丧事的事儿。 两百号人,人人皆穿着肃色服饰,戴了孝花,汉子们扛着棺材,妇人们三步一跪的送老人出殡的情形,那时就觉得羡慕,寿终正寝已是奢望,子孙又在身边,香蜡纸钱也不曾少,不像他们,死后连具完好的尸体都难保存。 想到最后,忍不住埋怨起老天爷来。 如果没有那场干旱,没有蝗灾,他们就不会落得身首异处的地步。 “也不知外面怎么样了?老家还有人活着吗?” 他们的嘴唇嗫喏起来,神思变得恍惚,赵铁牛看了几眼,心里毛毛的,跟赵青山说,“这些人不会魔怔了吧?” 都说人死前会有回光返照之时,他爹死之前没有半点病弱之象,但细想那些话,未必不是交代后事的意思,赵青山看了眼地上的人,没有半分同情,“自作孽不可活。” 他的心肠在逃荒的路上就慢慢硬了起来,想活得更久,绝对不能心慈手软。 他拍赵铁牛的肩,“咱不能做他们这种人。” 赵铁牛重重点头。 那是没有走到穷途末路的时候,真到食不果腹,赵铁牛肯定是要去偷去抢的,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孩子抢一口粮,当然,这话他没跟赵青山说,因为在他心里,只有梨花懂自己。 当然,不到那时候,赵铁牛还是不想做坏人的。 他们就是被坏人逼到有家不能回的地步,他不想成为自己讨厌的那类人。 不过似乎想多了,族里有梨花主持,蒸蒸日上,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两人看地上的人慢慢阖上眼的时候,梨花已经到了张二娘她们的门前,围墙上覆着的雪斑驳,明显有人攀爬过的痕迹,她叩了叩门,喊人,“古阿婶” 院里过了会儿才有人开门,一开门,就见张二娘哭肿的眼,以及胸前硕大的素色布花。 梨花蹙紧眉,往院里一看,“出什么事了?” 张二娘侧身让她进门,“孙大娘,章六娘,晋嫂子,秦三娘” 她哭哭啼啼的报了好些人,“她们没了。” 梨花的脸冷了下来,“山上李家干的?” “不全是” 有些人在戎州就染病了,进山后一直强撑着,天一冷便撑不住了,当然,也有在跟李家打斗中受伤太重没活下来了,想到她们死前的遗愿,张二娘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三娘,你说活着咱就如此艰难呢?” 就因她们是女子,李家人就想当而然的打她们的主意,树村的人因为来帮了她们两次,那些人就放火烧树屋。 梨花垂在两侧的手握紧了拳,“死了多少人?” 张二娘低头抹泪,“三十四人。” 其中有九人是旧病复发过世的,二十五人受伤而亡。 “什么时候的事?” 张二娘顿了下,不愿意说了。 三娘总让有事找她,可她已经帮了她们许多,哪能拖她下水,所以上次李解出来她们并没说实话,李家人丧心病狂,见天的翻墙骚扰她们,她们自是不像在戎州时懦弱,可也讨不着好。 见她迟疑,梨花又去问古阿婶。 古阿婶坐在门口,炭火的烟扑了她一脸,隔着烟,她朦朦胧胧的望着三娘,嘴上挂着浅笑,“乱世里,死人是i必然的事,三娘莫为她们难受,她们走得很安详。” 哪怕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她们到死都没有跟那帮男人妥协,甚至从来没有那般畅快过。 古阿婶缓缓起身,上前握住三娘的手,“你教她们死前做了一回人。” 梨花眼眶涩得厉害,“她们呢?” “烧了。”古阿婶眼里没有泪,表情和蔼,“这世道,尸体也是遭人惦记的,烧了反倒是好事,你晋嫂子同我说,死前没什么惦记的,唯独惦记你。” 临死时,大家对报仇的执念好像淡了,说得最多的就是同李家人打斗的情形,以及悔恨当初在戎州没有硬气一回。 当时的戎州人数比现在多,所有人都团结起来,不见得会输给那些穷凶极恶的人。 古阿婶轻轻摩挲着梨花的手,声音比往常温柔几分,“对面村的人建了庙,我们将她们的牌位供奉在庙里,让菩萨保佑她们下辈子投一个好胎。” 这辈子没指望了,只能指望下辈子。 梨花吸了吸鼻子,转身要往外走,“我去山上看看。” 古阿婶拉住她,“李家人已经不在山上了。” 前天风太大,山上的房子全塌了,埋了人不说,听说他们想偷袭山谷,去的人至今没有消息,想到这,她惊恐起来,“三娘,李家,李家派了人进山谷。” “已经处理了。”梨花回道。 “你们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李家自诩富户,做的事跟岭南人没什么不同,山上那几家也是糊涂,好好的平静日子不过,非得弄得家破人亡的地步。”古阿婶不知道元家人投靠了李家,挑了几件李家做的坏事说,又叹息道,“附近有些村民也是蠢的,竟受这种人蛊惑” 梨花道,“他们现在还有多少人你们知道吗?” 古阿婶冷笑,“之前说是一百多人,现在估计一半都没有了,毕竟,咱的人也不是白死的。” 想着,不禁说起他们打斗的事情来,那些人有蛮力不假,但她们这些日子也不是白练的,杀了他们不少人,其中不乏有妇人,有老人,还有青年,古阿婶举起自己的手,“三娘,阿婶的手现在也沾过敌人的血了,往后有啥事,尽管来找阿婶,阿婶现在英武着呢。” 梨花见她脸上始终挂着笑,心里不得劲,又问其他人,“你们没事吧?” 离门口近的人回答道,“没事,受了点轻伤,养几天就好了,三娘,那些人没有住宿,肯定还在附近溜达,你们要是出去,一定不能落单。” 山上的屋子倒塌后,那群人瑟瑟缩缩的跑下山,许是看院里安静,还想闯进来抢东西,她们可不是从前那个收入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抡起棍子就冲上去,冒着自己受伤的风险也不让那些人好过。 梨花不敢想象她们怎么熬过来的,“我让李解寻他们的踪迹,人不多,咱就有法子灭了他们。” 那种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留着的。 在山里还好,就怕他们下山投靠岭南人,又或者把益州病兵领来,梨花觉得这事得尽快,正好见李解回来,说道,“那些人跑了,你和刘二叔朝不同的方向去追,不能让他们下山。” 李解本想说山上的情况,见她已经知道,便拱手跑了。 梨花去庙里给过世的人磕了三个头,这世道,祭拜死人也没其他心意了,唯独磕头虽实诚。 庙里立着一尊泥菩萨,菩萨的身形不大,但眉眼极其柔和,不知是不是心性使然,一跨进门,整个人从身到心都安静下来。 除了逝去的秦娘子她们,附近的村民也死了不少。 基本没有饿死的,都是闲不住外出干活冻死的,以 及跟李家人打斗受伤死的,梨花到庙里时,几个村的人闻讯而来,这些日子不堪其扰,他们决定反击,问梨花什么态度。 梨花自然容不得周围有这种人,直言道,“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们的踪迹了,到时,大家抄上家伙跟着就行。” 她不是顾此失彼的,“人数不用太多,小心那些人声东击西。” 几个村长叹息,“年前就不该姑息他们的。” 犹记得李家刚找到这儿时,虽然没有掩饰心底的贪婪,到底还会做几分面子,而且他们是奔着赵家来的,没有将手伸进村里,大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他们游说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对付赵家,村里人虽不认同,到底没有出手干涉,哪晓得这一放纵,就引来这么大个祸患。 来的人很多,有人的丈夫在跟李家人的打斗中丧命,这时看梨花表现得云淡风轻,心里生怨,“要不是你们把他们引来,咱们何苦搞成现在这样?” 妇人的声音不大,偏村长说完后大家陷入了沉默,因此显得这个声音格外清晰。 梨花看向妇人,见她眼下一片青黑,双颊瘦得像晒干的死尸,没有厉声斥责,而是问了句,“我记得李家人刚找来这儿就喊我大伯的名字,哪怕人是我们不小心引来的,但他们没见过我,又怎么知道我们住在山谷里?” 梨花早就想过这种事,无外乎附近的人说漏了嘴,她不是想找人算账,而是反对大家把苦难的源头盖在赵家头上。 赵家来的动静不小,附近的村民们都知道,现在想想,这事的确透着诡异。 见大家不说话,梨花缓和了声,“事已至此,追究那些已是无用,为今之计,不能让那群人下山投靠岭南人或益州兵才是。” 是啊,现在可谓腹背受敌,再窝里斗,没准最后大家都讨不着好。 “我们听三娘你的。” “那就先把村里的事儿安排好,一有消息我们就动手。” 别说,像古阿婶猜的,那些人就在南边旁待着,他们想得简单,村里人打水时总有人少的时候,到时他们就有机会动手了,殊不知下雪后大家就煮雪水喝,从不去南边打水。 他们没有得逞,反倒让李解发现了踪迹。 李解怕打草惊蛇,看到人就回来禀报了,秉着一荣俱荣的想法,梨花回族里喊了人,出来时,小溪对面的几家人都安排了人来,曾大郎说,“我爹说一个村的事,不能老是让你们冲在前面保护我们,我们也该来出几分力。” 不安分的人已经有了自己的下场,他们看得明白,往后的山谷是太平的,理应感谢赵家的作为。 古阿婶也挑了三十几个人过来帮忙,这不是一个村的事,不能退缩。 如此,他们赶到南边时,那群人见势不妙想跑已经晚了,何况他们身后就是陷阱,哪怕雪大,掉进坑里一时半会根本爬不进来,于是给了梨花他们机会。 当然,其中不乏早先附近的村民,见大家动了真格,大声求饶。 元氏娘家人也在其中,而且,通过元氏娘家人的说法,梨花才知道元氏爹前天跟李家人一起进山谷后没了消息。 元家人一个劲的乞求梨花原谅,见梨花不为所动,又将只剩半口气的儿女抱出来,求梨花能救救他们,那时爹娘糊涂,以为离开山谷就有好日子过,谁知进了狼窝,李家就是一群畜生。 元氏嫂子抱着孩子哭哑了声,梨花道,“亲戚一场的份上,我不会动手。” 她朝李解眨眼,后者上前,直接将人揣进了年前挖的陷阱里,补充梨花的话道,“能不能活就看你们的造化。” 这么冷的天怎么可能活得下去,一起出来的赵家人于心不忍,劝梨花,“给她一个痛快吧。” “她配吗?”梨花看向她怀里没有一块好肉的孩子。 落在那帮人手里是什么下场她心里门清,元家婶子真要是个好的,就该抱着孩子偷偷跑了,而不是任由那些人糟蹋孩子,做爹娘不护着自己的孩子,只自私的想着自己,这种人不配活着。 难得看她如此厌恶一个人,族里人没有多劝,回去的路上,不停的叹气,“元家人糊涂啊,好好的孩子” 元家共四个孩子,最后看到的只有元氏嫂子怀里的这个,能不让人唏嘘吗? “三娘,咱们今后怎么办?” “祸害已出,像往常那样过日子就好。” “那这事要跟你大伯母说吗?” “说啊,为什么不说?” 梨花并不怎么在意元氏的心情,因为那段记忆里,她是被卖出去的那个,哪怕苟延残喘的活着,最后恐怕也落得个惨死的下场,所以梨花怎么可能将元氏的想法放在心上? “那我去说吧。” 梨花毕竟是晚辈,而元氏又不是一个能容人的,处理不好,会遭元氏记恨上的,家和万事兴,他们希望梨花能生活在一个和睦的家里边。 于是,族里人一回去就找元氏说了这事。 “你爹惦记咱的粮食,自认识路,前天主动提出进山谷你娘出谷那天就中了风,你侄子侄女被那些人糟蹋,死状凄惨,你兄弟怎么死的不知道,你嫂子跟了别人” 元氏觉得耳朵不够用,赵青山说的她一个都不信。 赵青山也看出来了,“曾大郎和孙大郎他们也去了,你不信就去问他们。” 元氏身形发颤,“我我爹不是出谷那天也中风了吗?” 当时问赵家拿药来着。 “骗人的。”赵青山说,“估计想试探咱的态度,你娘中风是当天晚上的时,估计看到你侄子侄女” 剩下的话赵青山没有说完,元氏哪怕没亲眼见过这种事也听说了不少,岭南人在山里挖了个坑就是专门埋孩子尸体的,她扶着额,再也撑不住,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不多时,元家的事儿就传遍了整个山谷。 赵家再甩脸色,从没想过坑害亲戚,元家不相信女婿,竟跑去相信外人,能不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吗? 一路上,那些亲戚就没不讨厌赵家的,他们觉得赵家冷血,见死不救,半点不念亲戚关系,然而出了元家这种事后,大家又有不同的看法了。 就说老太太,对儿子帮衬岳家的事可谓深恶痛绝,而且没少骂没少打,可赵广昌送出去的粮食到底没有强行拿回来,包括元家那头牛也没抢。 骂人归骂人,始终还是心善给元家留了一条活路。 平心而论,就赵广昌背地做的那些事,换到其他人家,撕破脸是小,绝对要大打出手的,老太太没给儿子儿媳好脸色,却也没让族里出面干涉 以梨花的地位,但凡老太太想,梨花不可能没有法子把粮食拿回来。 梨花没有那么做。 这么一想,终究是元家眼皮子浅,没看到老太太的善心。 本以为元氏会一蹶不振,出乎梨花意料的是,第二天她就好了,清早出门碰到梨花还会笑嘻嘻的打招呼,别说梨花诧异,赵文茵更是夸张的探元氏额头,嘟哝,“阿娘,你是不是疯了,跟那种人打招呼做什么?” 尽管她爹说元家这事不怨梨花,可赵文茵就是觉得梨花在背后搞鬼了,外祖他们的房屋倒塌求过梨花,梨花要是同意外祖他们搬到这边来,就不会出谷去了。 她晃元氏胳膊,“阿娘,她害了外祖和舅舅” 元氏搂过闺女,揉了揉小姑娘的惊细的草帽,声音残着哭过后沙哑,“三娘是个厉害的,听阿娘的话,往后莫跟她对着干了。” 赵文茵气恼的抬起头,“阿娘” 元氏的手滑到她脸上,“阿娘只有你们了,若你们也没了,阿娘也不活了。” 昨晚,丈夫回来说找到她爹的尸体了,她爹是摔死的,要知道,前天摔进谷的人都是李家那边的人,她爹想帮李家对付赵家,先不说能不能成,她爹下来的头一晚,她侄子侄女遭了毒手,她娘被气到中风,嫂子也遭了毒手,他作为一家之主,没有护着家人,反倒为虎作伥,如何不让她气? 而且出谷也是她爹的意思。 如果,如果他们愿意留在山谷,怎么会发生这些事?明明,明明丈夫已经说动了人收留他们,是他们自己眼高手低瞧不上。 元氏不知道自己又哭了,待她擦干泪,梨花已经走出了院里。 小姑娘穿得厚,从背影上看,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想到什么,她的手摸向女儿帽子下的头发,“往后出门记得把头发藏起来,世道对咱们女子总是要残忍些的,别不小心遭人惦记上了。” 赵文茵不知道惦记的意思,她摸摸头发,“不是阿娘给我梳的头吗?” “阿娘明天给你梳个不一样的。” 不知元氏是不是魔怔了,给赵文茵绑了个老气横秋的圆髻不说,还将赵文茵的头发剪了一大截。 这世道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除非发尾分叉或发白,平日没有剪头发的,元氏这一剪,赵文茵懵了,回头喊,“阿娘?” “阿娘是为你好。” 尽管族里人没有仔细描述侄子侄女遭遇的事儿,她却忍不住去想,想她的儿女如果也碰到那种事怎么办,只要这么一想,她心窝子揪得疼。 不止元氏这样,有孩子的父母都被这事吓着了,再三警告孩子不得出谷。 去年,赵广安下山搜寻物品偶尔会带男娃出去见见世面,经过这事,族里人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了,外面的人远比想象的残暴,他们可不敢让孩子去冒险。 索性大雪覆盖,没人想着出谷。 这场雪知道三月底才慢慢融化,山里的春天来得比较晚,当鲜绿的树叶爬上树梢,大家奔走相告着。 “挖野菜咯” “挖春笋咯” 刚冒出头的野菜难辨种类,大家不敢随便挖,又怕被别人挖走,便掐块地挨着,像是做记号等野菜再长几天。 路过的人骂他小气,下一刻,自己又忍不住照做。 一番下来,但凡人走过的地,全是指甲盖大小的泥巴,回望时,大家忍不住笑出声。 “今年风调雨顺,吃什么野菜哟。” 说着,腿一踢,将刚按在野菜旁的小泥巴踢得远远的。 没了李家人的骚扰,当露出新鲜的土色时,大家欣喜若狂的投入春耕里。 因小溪对面空出了两间房屋,梨花让古阿婶她们搬进来,大家急于讨好赵家,没有人说什么,何况山谷面积大,多点人耕种也好。 虽然地上还有零星的雪,但地里干活的人像闻香而来的蚂蚁散布各个角落。 山上李家开出来的荒也让人撒上了种,年前张二娘她们开的荒地也撒了青葵种。 天气再暖和时,山林响起了鸟叫,所有人闲暇时便做弹弓打鸟,曾老头做起老本行打猎,李解和刘二跟着,竟抱回来了两只毛茸茸的兔子。 不知多久没有看到过小动物了,孩子们觉得稀罕,围在院里不肯走。 赵广安骂他们没出息,积雪一融山里的动物们就回来了,天气暖和后只会越来越多,大家要是喜欢,自己挖陷阱捕就是。 到底怕他们把兔子弄死了,最后,赵广安把人骂走了。 梨花回来看到的就是赵广安左右手抱着兔子,一群孩子望着他一步三回头的景象。 “阿耶。”她喊了声,高兴地跑上前,赵广安献宝似的把兔子给她,“李解他们抓到的,养得好的话,过不久就有兔子吃了。” 梨花没有养过兔子,提着兔耳朵瞧了瞧,“听阿耶的。” 赵广安咧嘴,余光瞟到扛锄头回家的赵广昌,凑到梨花耳朵边说,“话说,咱要不要去益州城啊?” 赵家粮食还够吃,但肉已经没得吃了,春耕累人,总不能又宰牛吧? 他拉着梨花进屋,“李解说附近好多村民按耐不住想下山了。” 山里可耕种的地太少了,便是赵家人多,开荒也累得半死,地里的树根多,光是挖树根就费劲,土里还有石头,挖挖捡捡,并不容易。 就说赵家的几块麦地,麦苗长势好,绿幽幽的,就是除草有点棘手。 看着是草,一扯就带着错综复杂的根,稍不留神就把麦苗拔了起来,所以大家除麦地的草只敢拿刀贴着地割,去年仓促点没什么,长此以往可不行。 周围都是这种情况,耐心好的还行,耐性差的就不行了。 尤其大家手里是有钱的,哪儿舍得窝在山里遭罪? 梨花蹙起眉头,“李解呢?” “去灶房了。” “我找李解问问。” 梨花把兔子还给赵广安,转身往灶房走。 路边还残着积雪,但被野草盖住了,有些地方不细看看不出来,梨花在水槽边看到李解。 他握着竹筒,竹筒没入水槽舀水,感觉到有人靠近,他往旁边挪了一步,看清是梨花,面无表情的脸上浮起浅淡的笑容来,“三娘” “外面的春耕怎么样?” “年前开出来的荒地都种上了庄稼,村长说没有懒散的人,运气好的话,家家户户都有收成。” 村民们一起开出来的地没有分,而是一起耕种的,活儿也是村长分配的,大家都很积极,哪怕后进山的人多少也占了点地,不会颗粒无收。 “大家想下山是怎么回事?” “活太重,靠野菜充不了饥,有人就想到手里的钱财珠宝了。”李解说,“村长问咱有没有法子,不买粮,买点种子也行。” “你怎么回的?” “没回。” 李解有自知之明,这种事他做不了主,梨花问,“你觉得呢?” 李解拿起竹筒,啜了口水道,“我觉得还不是时候,积雪还没彻底融化,有些路段是打滑的,咱又穿得多,遇到危险不好跑,真要下山的话,至少要等天气暖和后再说。” 到时卸下厚重的草衣,身子会矫健得多。 “那你就这么回他们,记住,千万不能让村民们擅自下山。” 这事关乎所有人的安全,刚春耕时梨花就跟几个村长打过招呼了。 李解应下,“还有一事。” 梨花侧目。 因元家那事,老太太说什么都不肯梨花出谷,这两月,给外村送种子送嫩苗都是李解代办的。 外村人已经很熟悉李解了。 “树村的村长选个地做集市,方便大家以物易物。”李解原话转达老木匠的话,“大家一起经历那么多,遇到窘境不好开口,有集市的话,大家看上什么可以用自己的东西换,既不怕消磨人情,还能方便大家的生活。” 梨花不禁想到 了老太太,老太太的那把篦子几乎全族人都用过,就现在还有天天跑到家里借的,老太太慷慨惯了,唯独不借给四奶奶,因为正月里四奶奶没借竹片给她。 老太太缝竹甲差几个竹片,见四奶奶离得近,顺嘴就问了句,说之后砍竹子回来削了竹片就还她。 四奶奶没答应,两人又吵起来。 如果真有个以物易物的集市,这种矛盾会减少许多吧。 她想了下几个村的位置,“庙外怎么样?” 李解:“我和他们说说。” 建庙是为了祈福,也为了感激叶家的送粮之恩,所以庙的位置选在山谷与村当中的位置,也算在几个村子的中间。 这种集市没有固定的摊位,也不用交租,只要大家秉持不坑不骗你情我愿的原则就行。 李解转达梨花的意思,准备在第五天开集。 为了图个喜庆,基本家家户户都拿物件凑热闹,老太太已经许久没赶过集,一大早,拿着自己做的口鼻巾就出了门。 梨花想去,刚搭上老太太的手腕就听老太太说,“集市乱,你就别凑热闹了,小心被拐跑了。” 都是山里的村民,哪儿就有人拐子了? 梨花好笑,“阿奶,我去看看,看一眼就回来。” 宁儿和李莹也想去,两人怕老太太不高兴,眼巴巴的站在身后,只盼梨花能说动老人家。 老太太哼哼,“看一眼也不行。” 听说元家的事后,她被恶心得吐了好几天,甚至起了高烧,夜夜做噩梦,梦里遭虐待的人变成了梨花,她遭人绑在床上,日日取血,瘦得跟寒冬里的枯枝似的,十几岁沧桑得她都快认不出来。 那些日子,她天天哭着醒来的。 所以哪儿可能让三娘离开山谷?拍拍孙女的手,语重心长道,“你想要什么,阿奶给你买回来。” 第95章 095养家畜了下山查探 老太太挎了个竹篮,走得兴致勃勃的,遇到族里人,高声吆喝起来,“等等我呀。” 前方的人停下脚步,回头笑起来,“三婶,你慢点哟。” 旭日初升,金色的光落在她们洋溢着笑容的脸上,无端添了几分祥和。 不远处,是赶着牛出来吃草的孩子们,知道出不去,便一声一声的叫爹娘买零嘴回来,宛若大人们要去的是应有尽有的集市。 梨花眼巴巴跟着老太太过了桥,确认老太太不带她出谷后就往竹林去了。 一冬过去,林子被挖得坑坑洼洼,深一点的积着融化的雪,被进出的人踩得一片泥泞。 山谷共有七八处竹林,每一处的竹子都有不同,去年不曾细想,前些日子挖春笋时才发现这些竹子该是有心人故意种的,所以挖了冬笋还有春笋。 她找了一上午的竹笋,回去时,赶集的人仍没回来,灶房也只有几个人在煮饭,烟雾缭绕不断。 梨花先回家放好笋,到灶房时,小吴氏正给孩子们盛粥。 新鲜的野菜粥,粥上飘着几滴油珠子,看到梨花,多田娘放下碗,笑盈盈的指了指灶房,“蒸了馍馍吃不?” 野菜剁碎捏的馍馍,味道寡淡,吃了晚上睡觉直流口水,梨花腻得不行,“我吃粥。” 说话间,小吴氏抱着一个木盆出来,桌边的孩子们见了,高兴地挺起腰板,小吴氏忍俊不禁,“别着急,馍馍管够。” 多田娘摸摸孩子的头,族里伙食不错,除了吃肉那天饭桌上有哄抢的场面,平时吃饭还算斯文,将馍馍分给孩子们,诱哄道,“想吃馍馍就多挖些野菜回来。” 在赵广安的调教下,孩子们不像在老家那样顽劣调皮,不放牛跑步的时候,天天握着削尖的竹子在地里撬撬撬,因此灶房最不缺的就是野菜馍馍了。 这不,碗筷一扔就拿着自己的工具跑没了影儿,多田娘伸长脖子喊,“刚吃饱饭就跑,饿得多快啊。” 也是运气好挖到了粮,否则单是养这么多娃就够呛,梨花上前帮忙收拾碗,多田娘忙把她推开,“我们来吧。” “没事,都一上午了,我阿奶她们怎么还不回来?” “估计挑花了眼吧,别看大家穷,摆出来的东西多着呢。”小吴氏禁不住诱惑也去庙子逛了下,除了没有熟食和衣衫被褥,其他东西还是非常丰富的,手镯,钗子,梳子,筲箕,竹篮,什么都有。 不怪老太太她们乐不思蜀,要不是晌午要煮饭,她还想再逛一会儿呢。 梨花手里的碗筷被多田娘抢了,便顺势坐在了凳子上,“叔伯他们怎么也没回?” “看村民们种的庄稼去了吧。”小吴氏了解自家丈夫的性子,年前种出麦苗后就恨不得睡在地里,她回来的时候,隔壁村的人正邀请他去地里看看 梨花随口问道,“附近村的庄稼长出来了?” “长出来了。”小吴氏将碗筷放入冒着热气的盆里,坐矮凳上搓起筷子来,“树村种的菜蔬割了好几茬了。” 多是庄户人家出来的,知道梨花用给土壤升温的办法培育出嫩苗后,村民们一一效仿,柴火多的村日夜烧火,青葵又绿又密,集市上摆了几十种菜蔬呢。 她和梨花说,“该让你堂伯他们以族里的名义换些菜蔬回来的。” 大家商量集市五日一开,错过今天,只能等下一次了。 接着,小吴氏说起刚开出来的地,地的位置不好,树根和石子又多,种菜蔬正好。 梨花没种过地,但不想大家天天在地里整饬树根石子,因为打理得再好,他日一乱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直觉使然,她觉得这儿待不长,岭南狼子野心,除非朝廷派兵镇压,否则终将有一天他们会北上的。 梨花道,“那下次赶集换些青苗种上。” 小吴氏眉梢一喜,“好呢。” 别说,她挺希望梨花当族长的,梨花聪明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她听得进去话,无论谁的话,只要为族里好她都会同意。 将洗干净的碗筷搁筐里沥着水,几人也抓起馍馍吃起来。 老太太她们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了,一进谷,整个山谷都充斥着她们兴奋的谈论声,梨花在地里除草,看一群人密密麻麻的,像雨天搬家的蚂蚁,不由得直起腰身来。 待人走近,她大声喊奶,“阿奶,换了些什么回来?” 银钱不流通,只能以物易物。 老太太眉梢眼角吊着笑,“多着呢,回家给你看。” 走在她后面的老秦氏道,“咱们这么多人,就属你阿奶换的东西最多。” “阿奶的竹篮呢?” “你阿耶拎着的。” 一进堂屋,老太太就让赵广安把竹篮里的东西倒出来,全是些玉饰和银饰,看成色,多半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梨花捡起一个锈迹斑斑的银手镯道,“怎么还有人换这个?” 老太太随意一扫,“大家又不是没钱,留这种玩意作甚?” “那阿奶怎么拿回家了?” 老太太一噎,在以前,这种表面黑不溜秋的手镯是入不了她的眼的,可成色再差,毕竟是银做的不是?山里没什么用,进城后就不同了。 当然,她之所以换这些回来,多少是因为山英婆的缘故。 山英婆卯足劲想做赵家最富裕的,拿粮换地的事儿都做得出来,她自然要看长远点,不想说自己是嫉妒山英婆的地比自家多,她摆出一副‘我这是未雨绸缪’的高深莫测来,“等着吧,这些玩意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梨花不置可否。 老太太自顾说道,“那些人不识货,只当手镯是假银做的,幸好我慧眼如炬” 梨花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心思一动,“可惜我出不去,否则就把这些拿到城里换成肉” 说到肉,老太太感觉肚子饿了,不仅饿,还馋了,顺嘴道,“不是有你二伯吗?让他想法子去。” 赵广从回来后径直去了灶房,老太太看不到人,但有个想法越来越强烈,“三娘,天气慢慢暖和了,总窝在山里不是法子,要不让你二伯去山下探探情况,能溜进城的话,想方设法弄些家畜回来。” 想吃肉,最好自己养家畜。 在集市时,好多村民都在讨论这件事,山里有地,便是贫瘠些也无妨,主要是肉,不吃肉,浑身没劲,以前春耕农忙,再穷的人家都会想法子买肉改善伙食,现在真可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想到什么就立马去做了,让老三扶她去灶房,亲自跟老二说买家畜的事儿。 赵广从识货,这趟出去收获不小,怕遭堂兄堂弟们嫉妒,将换来的东西全部藏身上的,老太太看他鬼鬼祟祟的,一巴掌拍向他肩膀,吓得他浑身一抖,怀里叮叮作响。 “娘” “我和三娘说过了, 族里上下,就你经常在外面跑,下山探情况这事再适合你不过。” 跟来的梨花嘴角抽搐。 她和李解商量的是天气暖和再说,到老太太这儿竟十分急迫了。 赵广从视财如命,也想将怀里的东西趁早出手变现,只迟疑的看了下梨花,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反手指着自己,“我去?” 凭什么?一冬天都没下过山,碰到官差怎么办? 老太太道,“你见过大场面,不你去谁去?” 赵广从眼珠咕噜咕噜转,“遇到危险怎么办?” “你不是会官话吗?”老太太素来知道老二是个油嘴滑舌的,否则也不会哄得黄娘子对他死心塌地,青楼妓院那种地方的女子,什么人没见过?若非赵广从会骗,黄娘子会被他打动? 赵广从不知道亲娘是这么想自个儿的,否则一定要为自己大声辩解,他和黄娘子是两情相悦,没有哄骗一说。 可惜他不知道这点,心里盘算的是豁出性命下山该问梨花拿多少好处最好,见老太太开始不悦,他看向梨花,“三娘也看好我?” 梨花不点头也不摇头,轻轻问老太太,“阿奶怎么想到二伯了?” “就他长了一张吃老虎扮猪的脸。” 论奸诈,老二不输老大,但她却更看老大不顺眼,这不就是老二的精明之处?而且,她跟黄娘子相处了几个月了解黄娘子为人后才敢断定老二多少是骗了人家的,不过那些不重要,她问梨花,“你觉得你二伯行不行?” 梨花上下端详起赵光从,人比在戎州那会要瘦得多,眼角的褶子也添了好几道,但那股富裕人家出来的气质没有彻底消失,她扶老太太坐下,“阿奶先吃饭。” 两人嘀嘀咕咕的说悄悄话,可把赵广从急得不行,“三娘” “回家说。” 戎州干旱严重时,赵广从以买粮为由偷偷躲进戎州,虽然那会儿没有后来乱,却也不像以往太平,而赵广从一个人能顺利进城,确实不是没本事的,加上后来他带人进益州捡过所敏锐的避开危险之事来看,打探消息这种事还蛮适合他的。 晚上回家,赵广从缩头缩尾的往卧房走,梨花直接叫住他,“二伯,明天你跟李解和刘二叔下山吧。” 赵广从以为老太太是心血来潮,突然听到梨花这么说,身形顿了顿,“我不行吧?” “二伯不要小看了自己。”梨花直接说重点,“你们先去南边看看情况,然后再看看能不能混进益州城,你怕李解和刘二叔碍事的话,你自己去也行。” 赵广从想了一下午,觉得还是留在山里安全,便想等梨花正式聊这个话题时拒绝了事,可听到最后一句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摆手,“不不不,还是让他们跟着吧。” 刘二是他家长工,关键时候不会抛弃自己,李解杀人不眨眼,有他在会踏实点。 他这么一说,完全忘记自己是想推辞的了。 梨花看他应得还算痛快,“那我待会给你拿手实和过所。” 有刘二和李解,梨花不怕赵广从自己一个人跑进城过好日子的,因为赵广从比谁都怕死,李解稍微威胁他两句,他就不敢乱来的。 给过所时,梨花不知想到什么,改了主意,“益州已阻断了跟戎州的来往,过所怕是没用了,你们只带手实吧。” 赵广从不乐意了,“益州的守城官差察觉我们不对劲怎么办?” “二伯什么风浪没见过?还应付不来?” “”这到底是拍他马屁还是想让他故意去送死? 赵广从看向梨花收回去的过所,作势要抢,梨花反应更快,直接双手按在上面,眼神凌厉的瞪向始作俑者,“你试试!” 她一怒,赵广从就怂了,讪讪道,“我想看看长什么样。” 赵家的过所他是知道的,可梨花手里的过所是私制的,跟普通的过所肯定不同,他竖起食指,“二伯看一眼怎么样?” “等你办好这趟差事再说。” “进城后做什么?” 梨花记得老太太的话,“看看能否买些鸡鸭回来” “不买粮?” “不买。” 戎州已成炼狱,益州毗邻戎州,受到波及是不可避免的,所以益州粮价肯定很高,且受到官府控制,赵广昌要是露出马脚就完了。 梨花补充道,“粮食,药材,布料都不能去问价,如果可以的话,在城里租几间宅子,连着的最好。” 反正手里有钱,租几间宅子放着,日后肯定有用得着的时候。 赵广从弄不懂梨花了,“你想搬到益州城去?” 梨花垂眼,“谁知道呢?” 在赵广从来看,山里的日子虽然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比天天有官差巡逻的城里好太多了,他们会说官话不假,可到底不是益州人,要是被益州官差发现,肯定要驱逐回戎州的,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他将心里的想法一说,梨花看他,“咱们去益州城必是这儿待不下去的时候” 这儿怎么可能待不下去?赵广从想反驳,可又不敢把话说太满,毕竟,一年以前,谁要告诉他戎州会被岭南攻占,他铁定吐那人一脸唾沫星子。 岭南人口凋零,百姓多是各地的罪犯极其家人,哪有造反的能耐。 可事实岭南的确反了。 他皱起眉,“宅子出了连成一片还有什么要求?” “最好有井”梨花说,“离北边城门近一些。” 这样方便北上去京城。 正想着,赵广从突然摊手,梨花抬眸,“干什么?” “买家禽需要银钱啊,总不能让我去抢吧?” 梨花莞尔,“二伯今天不是换了诸多东西吗?把那些东西当掉不就有钱了。” 赵广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他办事还不给钱,把他冤大头呢?他捂紧胸口,别开脸,“没钱。” 梨花看一眼老太太,老太太一脚踹过去,“没钱是吧?怀里有些啥给我拿出来,别以为我老了就好糊弄了,你私下做的那些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赵广从捂得紧紧的,“我做什么事了?” “你自己知道。”老太太竖起眉,“惹急了,信不信我把你分出去单过。” 想当初,老太太也是这么威胁赵广昌的,吓得赵广昌再不敢乱起花花肠子。 赵广从怕了。 说实话,如果没有经历青葵县李家那事,赵广从是想分出去单过的,他在族里的人缘还过得去,跟堂兄堂弟们说点好话,让他们帮忙建屋子不成问题,哪怕老太太生气要让他去外面住,以他的能耐,绝对能左右逢源。 纵然没有族人帮衬,也能跟村民们相处得很好。 可青葵县李家的恐怖让他害怕离开族人庇佑了,良久,他点了点头,“我去就是,只是外头啥情形咱都不知道,三娘,你得说说什么情况下去益州城吧?” “看两州交界处的士兵有没有增加”梨花早就想过了,“兵力增加,说明岭南不安于室,且多次想越界入益州,兵力不变,便说明岭南没有动静,这时候就能去益州城。” 岭南安分,益州自然会 慢慢松懈,守城的官差哪怕盘查严格,应该不会风声鹤唳。 赵广从点头,“明早走吗?” “嗯。” 叮嘱了赵广从,梨花私下给李解和刘二各拿了点钱傍身,真要遇到麻烦了不至于受贫困连累。 刘二没有离开梨花擅自行动过,心里有些没底,“二东家会不会乱来?” “见势不妙你们就自己回来,我二伯贪生怕死惯了,必不会做冒险的事情的。”梨花眼里,赵广从不是那么重要的人,他如果自己不爱惜生命,梨花也无能为力。 他嘱咐刘二,“危险时刻,能自己活命就自己活。” 刘二对赵广安忠心耿耿,她不想刘二出事,至于李解,自打进了赵家就唯她马首是瞻,算是自己人,除非他背叛自己,否则梨花不会不管他死活,“李解,你看紧我二伯,别让他乱来。” “好。” 其实,梨花更想随他们一起下山,但老太太跟族里打过招呼,谁要放她出谷,她就吊死在他家门口,老太太说话的语气狠绝,族里人都不敢惹她。 第二天,梨花送他们到入口。 今天看门的是赵铁牛,一看到梨花,他顿时绷紧了脸,“三娘,你奶说了,我要放你出去她就不活了。” 梨花唔了一声,“我送我二伯他们呢。” 赵铁牛仔细盯着她的脸,猜不准真的还是假的,开门时,身子紧紧贴着石壁门,大有梨花要是往前一步他就拦人的架势。 梨花识趣的站得远一些,赵铁牛仍紧张得很,直到三人出去石壁门关上他才松了口气,“怎么想着让二堂兄出去?不是拖李解他们的后腿吗?” “我二伯也是有长处的。” 赵铁牛撇嘴,表示自己想不出来。 在老家,他看赵广昌和赵广从哪儿都好,即使有不好的地儿也是瑕不掩瑜,经历的事情多了就没这么敬重两个堂兄了,他问,“他们真要下山?” “嗯。” “李解和刘二有本事,二堂兄能保护好自己吗?” “咱的那些手实不就是我二伯挑回来的吗?”梨花一脸对赵广从充满信心的表情,赵铁牛嘟哝,“我看他不如我呢,三娘,咋不让我去呢?” 梨花笑着看他,“你说呢?” 旁边的人捶他肩,替梨花回答,“就你这大嗓门,隔两条街就被巡逻的官差听出是戎州人。” 赵铁牛胀红了脸,怒瞪着人道,“乱说,我的官话很溜了。” “瞧瞧,说你一句就大吼大叫的,让你进了城还了得?” 赵铁牛反驳,“进了城我难道不知道小声点?” “你有记性?” 赵铁牛哑口无言,他承认脾气有点冲,经常控制不住说话就大声了点,但益州城完全是陌生的地,在别人地盘上,他肯定是不能随意说话的。 他不爽的说道,“我记性差怎么了?只要为族里好,什么事我都可以做。” 担心两人吵起来,梨花打圆场道,“这次就是探探路,铁牛叔有机会下山的,等益州松泛了,咱们都能下山。” “我不是想下山,我是想为族里做点事。”赵铁牛纠正。 梨花点头,“我知道铁牛叔一心为族里,要不是你废寝忘食,族里好多人没有床睡觉呢,族里都记着的。” 这可不是假话,赵铁牛手艺是粗糙了点,做事的速度是极快的,那么多家具,多数是他打出来的,为此,双手全是水泡和老茧,后来有长了冻疮,梨花偷偷给他涂了两回药,他觉得太浪费,坚持不要了。 梨花说,“我让二伯他们看看能否进城买些家禽回来,咱自己养些鸡鸭,以后随时都能吃到肉了。” 总杀牛不是办法,如果岭南人真追到山里来,没有牛拉行李怎么办? 赵铁牛被梨花夸得一脸骄傲,得知赵广从是去买家禽的,心里不放心,“二堂兄贪图安逸,进城不回来怎么办?” 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一次,赵铁牛不太信他。 梨花道,“不是有李解吗?二伯要是敢自己在城里享福,我和李解说了,到时就杀了他,赵家可以养残废,但绝不养叛徒。” 赵铁牛非常认同这个观点,赵广从就是太好逸恶劳了,年前干活还算勤快,年后就懒散了,要不是梨花整天在山谷里转悠盯着,他怕是天天偷懒呢。 “他要是为族里残废了,我保证对他好。”赵铁牛铿锵有力道。 像老村长,为族里呕心沥血,病重后,所有人都景仰他,放弃谁也不会放弃他。 “这话我会和二伯说的。” 赵广从可不要赵铁牛的好,在他眼里,有手有脚比什么都强,因此,下山途中,李解和刘二但凡闹出点响动他就会不高兴地数落两句。 李解和刘二穿了一身枯黄色的衣服,在树丛间根本不显,走路便没有刻意压低脚步。 赵广从受不了,当刘二又因踩到一根枝桠咔嚓一声时,他再一次低声呵斥,“不能轻点吗?” 他猫着腰,缩着脖子,每到一株树下就会双手扒着往前一看再看,刘二和李解颇为费解,“看啥呢?” 赵广昌高傲的哼哼,“谁知道附近有没有坏人,不小心点,惊动了他们怎么办?” 两人对视一眼,想说这儿还是益州地界,周围连除了鸟叫就是风声,哪儿来的人?刘二说,“没人。” “不是树就是草,你怎么知道有没有人?”赵广从可不听他们的,见刘二站在自己的斜后方,摆了摆右手,“不是让你们跟在我身后吗?乱走啥?” 刘二头大,还是李解说话,“赵二叔,咱们还没到交界处,没有危险,而且咱们来探路的,不是来做贼的。” 赵广从满脸不愉,觉得李解经验浅,不懂什么是危险,不谨慎些,真要碰到人,想跑就来不及了,他掂了掂身上的竹甲,还是那句话,“让你们怎么做就怎么做。” 刘二无奈的回到赵广从身后。 良久,刘二忍不住了,“二东家,咱们这个速度,恐怕明天都走不出益州地界。” 他说,“你要不放心,我和李解先去前边看看情况?” 赵广从不让,“敌人从后面来怎么办?咱们必须一起行动。” 于是,第一天,三人走了不过十几里,夜里寒凉,随便抱了些柴火生火,天亮后继续赶路,晚上继续睡觉,第三天时,李解又说话了,“赵二叔,这么走下去的话,咱们的食物怕是不够。” 赵广从拉过背篓看了看,不想饿死在山里就只能尽早办完事回去,他咬牙,“那咱揍快点,但你两得听我的。” 刘二指路,赵广从走前面,到一处山石间,隐隐听到益州兵在操练。 赵广从蹑手蹑脚的趴过去,巡视半晌,招手,“你们来瞧瞧。” 山下是一排排青色的帐篷,李解和刘二去年来过,底下多少帐篷大抵有数,片刻后,李解说,“帐篷好像少了。” 帐篷少了也就意味着兵力减少了,赵广从自认有些见识,一个地方的兵力减少,要么其他地方战事吃紧要支援,要么就是这儿没有危险,用不着那么多人,他不知道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道,“那咱去益州城吧。” 这是梨花的意思。 李解看了眼视野尽头的戎州城,“回戎州看看。” 赵广从不愿,然而迎上李解坚毅的目光,没敢拒绝。 他们到戎州城外已快天黑,远处的益州营帐亮着光,而这边浸在墨蓝色的夜幕里。 寒冬过去,万物复苏,荒草挨挨挤挤的钻出来,铺满了脚下的柴米灰,再难看到烧毁的痕迹。 他们粗略的逛了一下,既没看到人,也没看到新燃烧过的灰烬。 难怪益州会减少驻扎的兵力,怕是早看到城里的景象了。 来不及感慨,他们连夜沿着山脉北上,借绳子之力,翻山,越崖,终于在第九天看到了青灰色的城墙。 和荒草丛生的戎州不同,益州城墙威严高耸,旗帜飘扬,一派肃穆。 他们到山脚已接近晌午,空旷的道上,时不时有挑着担子的汉子往城门而去。 来的路上,他们经过两处村落,看到有村民在地里劳作,怕被发现,他们避得远远的,而此刻,避不了了。 赵广从低头整理了下衣衫,扶了扶歪歪斜斜的草帽,深吸口气,没底气的说道,“咱们真要进城?” 他们已经脱了草衣,露出深色的长袍来。 在山里待久了,袍子染了泥,瞧着不怎么干净,还有褶皱,赵广从使劲拍了拍,“咱们穿得太寒碜了,守城官差要是问起恐怕会露馅儿。” 李解直直望着前方,“你们发现没,进城的人都挑着担子” 担子里的东西看不清楚,但绿色极为显眼,这个时节,多半是野菜了。 李解说,“若只有进城卖东西的人才能进咱们怎么办?” 赵广从眯起眼看了好几眼,没有多想,“咱找些野菜进城卖就是。” 出来时,他们是背了背篓的,里面装的是他们的干粮和攀爬的绳子,因他走得慢,在山里耽搁的时间长了点,干粮只剩下几天的量了,上面放野菜更好。 “他们要求搜身怎么办?” 赵广从可是把能换钱的宝贝玩意全绑在身上的,他道,“搜就搜,还能抢咱的不成?” 当然,真要抢,赵广从也没法子,他盯着城门看了一会儿,思忖道,“我看益州不像乱起来的样子,官府应该不会放任底下的人抢民。” 他说出自己的看法,“顶多就是税收多一些。” 这几年,朝廷的苛捐杂税一年比一年重,惹得老百姓怨声载道,如今岭南造反,税收肯定更多,他将腰上绑着的东西抱在怀里,“待会咱们找草编个篮子,将身上的 钱财放在一处,官差要征税,多少咱们都给。” 刘二见过赵广安做这事,朝李解点了下头,只道,“不知道出城要不要交税。” “肯定要交。”赵广从说,“以前的规定不是说改就改的。” 因为要做准备,三人拖到第二天才背着一背篓野菜顺利到达益州城下。 益州人进城出示手实就行,赵广从后仰,挺着自己早就瘪下去的肚子,装出一副富裕人家落魄的少爷气质道,“日子不好过,我们想拿些东西去城里典当,再把野菜卖了。” 官差低头检查三人的手实,问赵广从,“卖了钱干什么用?” 照理说管天管地也没道理管老百姓怎么花钱,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广从老实回答,“天气暖和了,想买些鸡鸭回去。” “村里没有母鸡吗?” “哎,原本年前还有一户人家养了母鸡的,结果雪灾把房屋压塌了,没有吃的,只能把两只鸡杀了。” 赵广从说的官话,故意改变了强调,听着有些像益州本地的,又有点像戎州口音。 官差像是没有起疑,又问,“你们村冬天还有鸡?” “那可是里正要我们养来今年孵鸡崽的,没想到一场雪弄得啥都没了,今年气候好,不买家禽养着,日后怎么办嘛。”赵广从掖了掖没有眼泪的眼角,掐着一嘴哽咽的语气道,“日子不好过啊。” 官差把手实还回去,绕去身后检查背篓里的野菜。 干粮被他们藏在了山脚的石头缝里,背篓里没有别的,而篮子的东西没想瞒人,大大方方露在外面的,官差看了眼,“知道税银多少吗?” “我们今年第一次进城,不知道啥情况呢,只要能买些鸡鸭回去,多少税银都要给。”赵广从始终那副语调,既有对生活的迷茫和无助,又有对未来的憧憬,极为矛盾。 也就是这副矛盾没有让官差们多想,因为每一个进城的人都是这样的,不想活了,又不想死,官差解释,“税银涨了,得交财物的一半。” 一半?任赵广从想过税银肯定会增加,却没想过这么多。 想到自己辛苦攒的钱就这么折了一半,顿时心如死灰,“日子不好过啊。” “能过就过吧,咱们算好的,戎州那边才难呢,没有衙门的庇佑,戎州百姓估计都死完了。”官差开始往自己捡篮子里的东西,嘴里安慰赵广从,“岭南造反,戎州已经快没戎州人了。” 当然,这些事情他们也是道听途说,毕竟没人敢踏足戎州地界了。 很快,篮子的东西就少了一半。 赵广从哀叹连天,晃悠悠的往城里去了,看他背影萧瑟,像随时会倒似的,他身后的人托着手,小心翼翼的想扶他,官差摇头,“不知哪家富人竟落魄成这样了。” “管他呢,今天的税银收够了,能回去交差了。” 不怪他们收得多,实则衙门有要求,税银太少,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在到处都乱,每个州都在大肆囤粮囤武器,衙门要是没钱,最后只能放弃益州了。 城里的富户多嚣张啊,为了活命了,不也乖乖向衙门交钱交粮吗? 赵广从离开官差的视线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张嘴就骂起来,“难怪戎州乱成那样也没有援兵肯来,原来是衙门的人只惦记自己腰包了,往回进城交税还有个名头,现在是连名头都不给了,开口就百分之五十,摆明不给老百姓活路啊。” 他朝地上碎了一口痰,“怎么就生在这世道啊。” 李解和刘二没心情怨天尤人,两人的目光落在街道两旁的铺子上。 他们没有来过益州,但益州城离京城更近,又是戎州岭南北上的要道,照理要比戎州城繁华得多,可现在看去,跟普通县城没什么两样,铺子灰蒙蒙的,像是扑了几年灰尘无人打扫,而食肆酒楼则关着门,门前的牌匾歪歪斜斜的,像东家跑路似的。 刘二看到当铺的字样,给赵广从一指,“那边。” 当铺是赚钱的买卖,赵广从的那些东西看着颜色不好,掌柜王赵光从心窝子上压价,而且不知是不是看他们胡子拉碴的像野人,掌柜咬死说那些东西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这样价格更低了。 差点没把赵光从气吐血,当即指着掌柜鼻子骂,“益州哪儿有死人了?你存心压价呢。” 若不是进城的税银太高,赵广从不会在意这点价格,实在是益州衙门欺人太甚,百分之五十的税银,简直不给商人活路。 是的,税银越高,商人的日子越难。 赵广从不知怎么就想起自己也是个商人来了,跟掌柜据理力争,两人争论的面红耳赤,惹得街上巡逻的官差看了好几眼,李解拉过赵广从劝,“咱们不过是为村里办事,既然谈不拢,不如去其他地方问问,货比三家,这样回去也不会遭村里人埋怨。” 这么多东西,不可能是一家人出来的,如果是全村凑起来勉强说得过去的。 戎州难民逃到益州后,为了一口饭,什么都愿意给,掌柜接待过这么多人,知道里头的情形。 赵广从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掌柜却冷笑,“你当城里的当铺还有多少?不是我说大话,你去其他当铺,给你的价格只会越来越低。” 赵广从不信邪,他虽然没有典当过东西,但自认有点眼力见,乱世好捞钱,许多当铺做大就是靠这时候,他拉住李解和刘二的手,昂首挺胸道,“咱们走。” 李解眼皮跳了跳,观赵广从行事,好像没有梨花说的那般圆滑,也不知道这趟是好还是不好。 掌柜之前一直盯着赵广从,李解说话后,视线突然落在李解身上,“小郎君的口音有点陌生啊。” 李解浑身一僵,以为掌柜发现了什么。 赵广从突然转过身,“官话说得不好就口音陌生?我还觉得掌柜你的口音陌生呢。” 掌柜被倒打一耙,瞬间没了声,他的确不是益州人,可世道乱,谁知衙门会不会驱逐外地人呢?掌柜心虚,朝外看了看,见没有官差,迅速拉住赵广从,“什么话好好说,我不过按照东家要求跟你还两句价而已。” 赵广从怕露馅,不想久留,耐不住掌柜力气大,他再迟钝也琢磨出不对劲来,“你不是益州人?” 掌柜不敢撒谎,“我是荆州人,来益州好几年了,本想将户籍迁过来的,谁知益州闹旱灾,好多手续衙门都不给办理了。” 赵广从可不知道衙门的事儿,“那你刚刚还那么凶?信不信我大吼两声,往后再没人敢光顾你这个店。” 掌柜知道他只是吓唬吓唬自己而已,然而还是不敢冒险。 自从去年官差挨家挨户的搜查戎州人,城里的外地人无不人心惶惶,就怕衙门把他们也驱逐回乡,现在好几个州都发生了叛乱,节度使自立为王,他们再想回老家,也得等局势明朗后不是? 现在回去,半道就难民打死了。 他小心翼翼的商量,“就按你说的价格怎么样?” 赵广从想坐地起价,衣袖被扯了下,想到李解和刘二,他不欲多耗,“早 这么识相不就好了?这些东西是经过村子的难民们落下的,可不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是是是。” 掌柜数钱时,赵广从打量着店铺摆设问,“城里物价涨到多少了?” “粮食已经超过百文了。” 赵家也算粮商,想到他们如果没有把粮食卖给东边的商人,这会儿早已赚得盆满钵满了,哪儿会看当铺掌柜的脸色?不禁痛心,又问,“租子呢?” 掌柜停下动作,“你们想进城住?” “谁知今年会不会干旱?真要干旱,留在村里不是等死吗?” 掌柜叹气,“哎,但愿今年不闹灾吧,你们也别想着搬进城,城里难着呢。” “怎么了?” 掌柜数好钱递过去,顺便叽叽咕咕说了几句,三人拿到钱,立刻去了集市。 集市大多摆摊卖野菜的,零星有两家卖肉的,肉质也不好,苍蝇围着嗡嗡嗡的飞,就这样还得近一两银一斤。 卖活鸡活鸭的就更少了,但鸡崽鸭崽的有好一些。 浅黄色的小崽,叫声软绵绵的,赵广从没有养家禽的经验,怕半道死了遭梨花埋怨,索性将选鸡崽的事儿交给李解他们。 “你们选,我去其他地逛逛” 刚走两步,裤子被一双手抓住了,低头一看,却是李解,见他朝自己摇头,赵广从道,“我就在这条街上转转,不会走远的。” ‘的’字刚落下,却看李解另一只手伸进怀里,赵广从头皮一紧,“罢了罢了,我哪儿也不去。” 李解怀里揣着匕首,他要敢唱反调,回去的路上能不能活命都不好说。 毕竟李解只听梨花的话,梨花怎么交代李解的他一无所知。 万一她让李解只要自己不听话就杀了自己呢? 赵广从越想越害怕,最后,慢慢蹲身,朝李解挤出个笑脸来,“来来来,我们一起选。” 买多少是在来的路上的就说好了的,十只鸡,十只鸭,附近几个村一村一只,剩下的自己养。 鸡鸭还很小,怕它们饿着,刘二留了些野菜起来喂它们。 至于梨花交代的租宅子他们没给办,倒不是懈怠,而是益州衙门狡猾,将空出的房屋全部收回,想租宅子,必须去衙门做登记,赵广从怕身份暴露,坚持要回山谷。 只是回去不像来时轻松,二十只小鸡小鸭关在背篓里吃喝拉撒,弄得赵广从一身屎臭味,还得忍着臭扯野菜掐碎了喂它们。 他自认照顾得精细,然而回到山谷,仍死了三只,他跟梨花诉苦,“你问李解,这回我是尽力了的,它自己要死,怪不得我。” 第96章 096村子防御捏泥人 赵广从脱掉沾屎的外裳,弯腰捡起背篓里死僵的鸡崽,小心翼翼试探,“我拿去丢了?” 梨花一眨不眨盯着他,看得赵广从心虚,“怎么了?” 饥荒时,蝗虫都是肉,何况是巴掌大的鸡崽,看穿他的心思,梨花没有给他难堪,“给刘二叔吧。” 赵广从不舍的攥紧了手,刘二迅速伸手夺过鸡崽,端着语重心长的口吻道,“我动作快点,整理好后拿去灶房炖汤。” 一只鸡两只鸭,搁去年能让大家高兴好多天了。 赵广从撇撇嘴,目光锁着梨花,语带央求,“能给我半只鸡腿吗?” 梨花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他计较,点了点头。 赵广从顿时喜笑颜开,“我知道这点肉不够大家分的,但我实在太饿了,干粮昨天吃完了,我们嚼野菜撑着的,而且山里的地势太险了,翻山时,李解没检查绳子上的水渍,害得我手打滑差点摔下去” 他给梨花看他掌心的水泡,声音染上莫名的委屈,“不是二伯我无病呻吟,长这么大,我还没遭过这么大的罪。” 因背着鸡鸭,经过村落时,他们缩头缩尾,尽量不发出声响,哪晓得鸡鸭叫个不停,引得村民以为他们是难民,抄家伙追着他们跑了二里地。 他真挚地跟梨花说,“下次再去益州,还是走官道吧。” 山里弯弯绕绕的,免不了走远路。 “到时再说吧。”梨花把背篓给赵大壮,让他把鸡崽分到各村去。 外面没有小溪,村民们怕是不想养鸭子的,所以鸭子留着自己养,梨花问李解,“益州城的局势如何?” “城内还算太平,巡逻也比戎州密集,但进城的苛捐杂税高了许多,我们这次进城,交了财物的一半。”李解老实道,“粮价疯涨,普通百姓活不下去,男人主动进了兵营,家人则被分派到村子种地去了。” 李解喘口气,继续道,“城里空出来的宅子被衙门收走,想租的话,必须去衙门办手续。” 梨花垂眸沉吟,“像要打仗的吗?” 李解想了想,见赵大壮望过来,脸色微凝,“不好说,但益州衙门在大肆囤粮囤钱。” 益州的富户们向他们缴纳了大量的粮食和财物,若不打仗,衙门意欲何为?而且那些百姓也不埋怨,反倒任劳任怨的耕种劳作,明显即将有大动作的样子。 当然,这些都是他自己的观察,没有根据。 梨花的视线重新落在揪着衣裳东闻西嗅的赵广从身上,“二伯,你觉得呢?” 赵广从随口道,“我哪儿晓得?” “你不是经常四处收粮吗?以你的经验来看,益州城的情况正常吗?” “戎州都成什么样了?益州怎么可能正常?”赵广从嫌弃身上的屎臭味,急切地想回家换身衣服,于是道,“不过从衙门征收的苛捐杂税来看,衙门想钱是想疯了,百分之五十的税,不知益州百姓怎么隐忍不发的。” 想到什么,他怔了怔。天灾年间,没有正当的理由,哪个衙门敢明目张胆的剥削百姓? 他蹙起眉,“三娘,什么话待会再说,容我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来。” 真要打仗的话,他们岂不能回去了?戎州现下已经被烧毁了,但黄金是烧不掉的,问问黄娘子,没准能找到以前金饰的位置? 思及此,愈发急起来,甚至不等梨花回,拔腿就跑,边跑边喊,“梅娘,梅娘” 梅娘是黄娘子在青楼的名儿,赵广从叫习惯了就没改口。 见他背影匆匆,梨花问起李解更多细节来,李解说得越多,她心里越不安,“益州怕不是想打仗,而是想造反!” 打仗需向朝廷请示,战起前,朝廷会运送粮草来,而戎州被岭南攻占后,从没听益州兵嘴里听到朝廷针对这场战乱的态度,更别提粮草了,再结合益州兵的盔甲,很难不让人联想益州囤粮囤兵的目的。 她看向赵大壮,“堂伯,你和我奶说说,让她答应我出去吧,益州真要反了,咱们或许能找到一条活路。” 其实从益州撵戎州人她们就腹背受敌,但现在的局势似乎有变,岭南人不安于室,北上是早晚的事儿,益州反的话,她们或许能顺从益州,光明正大的迁入益州境内。 赵大壮为难,“你奶的性子你也知道” “我偷偷出去,不告诉她。” 当然,这必须有人配合,见他眉头紧皱,梨花说,“堂伯不放心的话与我一道,另外多叫些人。” 赵大壮知道她出去是为正事,犹豫了会儿,“成,等我回去安排一下。” 有赵大壮陪同,看门的叔伯没有为难梨花,只一个劲儿的叮嘱道,“三娘,你是姑娘家,遇事记得往后站,千万别像上次莽撞的冲在前面。” “我晓得的。” 她们给各个村送了鸡,得知她们去过益州城,纷纷打听城里的情况,梨花简短的回答,“城门盘查森严,非益州人不得入内,但即使是益州人,也需缴纳所带财物的一半作为税” “一半?”村民瞠目,“这还要不要我们活了?” “是啊,税收这么高,哪有普通老百姓的活路?”梨花此番话就是想打消村民们私自进城的念头,然而,有心思活络的村民反应过来,“你们怎么混进城的?” 梨花面不改色的说,“我家以前经营过粮铺,有过所。” 开国以来,朝廷一直实行过所制,只要有过所就能畅通无阻的进城,问话的村民姓郑,见梨花送的小鸡生龙活虎的,不由得问,“能否借你们的过所一用?” 梨花抬眸,“我家的过所只有我二伯能用。” 郑堂福略微遗憾,有件事他没和人说,青葵县李家出事前,他偷了李家不少财物,远比赵家发的财宝还要值钱,能进城的话,能买到不少东西。 分完鸡,梨花就同赵大壮他们下了山,希望能再碰到那群益州兵。 然而事与愿违,等了两天也没等到人,而且官道也没行人的痕迹,李解道,“三娘要是想打听消息,不如去北边的两个村子瞧瞧” 北边有片可耕种的地,现在来看,估计是被特意分去种地的。 梨花道,“成。” 赵大壮 不安,“他们追上来怎么办?” 梨花有个闪失,老太太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仅如此,自打晓得元家孩子经历的事儿后,他也害怕梨花东奔西跑,再聪明也是个孩子,落到坏人手里,不定怎么生不如死呢。 梨花说,“咱们小心点。” 她让李解在前边带路。 山里的草不算深,翻过一座山,到了先前被益州兵骚扰过的村子,村民们没有锄具,用树枝在地里刨了几分地出来耕种,种的也不是庄稼,而是山里常见的青葵。 认出梨花后,他们高兴地上前寒暄,“怎么到这边来了?” 从益州回来时,李解抱了只小鸡给他们,他们怕小鸡冻着,放屋里养着的,村民邀请梨花进屋看看,梨花摆手,“下次吧,听说前面那座山的山脚住着人,我们想去看看。” 村民不由得望向北边。 大半年以来,他们活得心惊胆颤,别说前面那座山离得远不远,就是这座山是否住着人他们都不知道。 村民问,“住的益州人吗?” “嗯。” “他们会不会向衙门举报我们住在山里?”村民害怕起来,“去年你们拆村就引了益州兵上山,这趟下山会不会惹来更多人?” “我们会小心点的,阿叔,你们要是害怕,不如搬到山谷那边去,隐山村的人在那边建了个庙子,集市那天可热闹了。” “我们花了几十天才建好了屋,不想再搬了。”村民指了指身边的青葵,“再说我们走了,这些怎么办?” 村民以前也是农户,知道哪儿的地肥沃,山谷附近的人多,遇事有个帮衬不假,但长久来看,还是这边好,人少地多,假以时日,会好起来的。 他问梨花,“你们的麦子长得如何了?” 年前时,赵家在山谷挖到粮给他们送了点,原本想撒种的,但大兄说靠山吃山,青葵也能饱腹,便歇了种庄稼的心思。 梨花没有在地里看到庄稼,却也实诚道,“还行吧,山里积雪化得晚,若在老家,五月底就能收割了,可现在将将结穗呢。” “有收成总是好的。”说着,村民给梨花介绍地里的青葵,让梨花有地的话多种些,这种青葵四月底就能成熟,一茬又一茬的,能吃好几个月。 两人聊了几句家常,梨花带着赵大壮他们就走了。 山里露水重,期间,她们翻过这座山,爬到令一座山的山腰,往山下丢绳子,顺着绳子滑下去的。 这法子还是跟青葵县李家人学的,没有行李确实方便得多。 她们特意挑傍晚下的山,这时地里还有人在干活,她们贴着大树,慢慢走到杂草避路的小道上。 冷不丁冒出几个人,地里栽苗的百姓吓得不轻,一头上裹着布巾的妇人一喊,大家顺势捞起手边的家伙,“哪儿来的人?” 地道的益州口音。 梨花仰起头,指着东边山头,“阿婶,我们隔壁村的,白天村里来了几个难民,村长害怕这边出事,让我们来看看,那些村民是戎州的,你们要注意啊,千万别落单。” 她虽是一口官话,但嗓音清亮,无端让人放松戒备。 不过也就须臾而已。 这世道,亲戚都不能相信,何况是凭空出现的陌生人了。 妇人高高举起锄头,黝黑的脸满是戒备,“知道了,还有事吗?” “衙门又有征兵的消息了,我叔伯他们明日就要离家,阿婶有要捎的东西吗?” 梨花说这话纯属没在地里看到劳壮力,加上那群益州兵的话,妇人的丈夫兄弟多半当兵去了。 妇人神色紧绷,“你叔伯他们之前没走?” 梨花道,“年前我阿奶身子骨不好,衙门征兵时,我叔伯他们藏起来了,这次躲不过去了。” 妇人盯着梨花身后的汉子看了又看,不禁叹气,“衙门征兵是没办法的事,你叔伯他们还算健硕,怎么能逃兵役呢?” 戎州就是兵力不足,被岭南杀得血流成河,她们若不反抗,也会落得戎州百姓的地步,妇人道,“你叔伯他们当兵才能保护咱们这些妇孺,让他们莫逃了。” “村长狠狠教训过他们了,再过不久就要打仗了,作为益州男儿,即使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梨花故意套她的话,谁知妇人没反驳,而是道,“岭南人没有咱们人多,打仗咱也不怕,小娘子,快天黑了,消息带到就回去吧,前两天我们村的人也看到戎州难民了,那些人跑进山就不见了,你们尽量走山路回去啊。” “好吶。”梨花道,“我们知道山里藏着难民的,如果不是来传话,我们不会过来的,不是说岭南人很凶残吗?怎么还是有戎州难民逃到咱益州来啊?” “估计是烧城那天逃跑出来的吧。”妇人放下锄头,语气不明道,“不过那样也好,咱们在边境做了布防,岭南人北上,势必是从山里过来,到时那些难民肯定会跑下山,能为咱报信呢。” 梨花装作害怕的样子,“阿婶你别说了,晚上我又该睡不着了。” 妇人叹气,“乱成这样,谁还睡得着啊?回去和你们村长说,天气暖和了,岭南人说来就来,最好还是安排几个人巡逻才是。” “你们村夜间有巡逻吗?” “有的。” 村里都是些老弱妇孺,不巡逻不行,看梨花还是半大的孩子,妇人又嘱咐,“你还小,再有这种事可别出来了,小心碰到坏人。” 岭南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小娘子这般瘦弱,定是承受不住的。 梨花道,“没办法啊,阿娘她们要干活,只有我得闲,阿婶,你说能不能把山上的难民请下来保护我们啊?” 她自顾道,“我们村都是女人孩子,跑不赢岭南人的,反正现在我们的地里已经种上庄稼了,不怕养不活那些难民。” 妇人蹙起眉,朝慢慢灰暗下来的山头看了看,“那怎么行?岭南人坏透了,谁又保证戎州难民就是好的?小娘子,你可别相信陌生人的话,小心引狼入室。” 自打出现难民的身影后,她们就将村里的孩子集中关到屋里了。 孩子们心地善良,遇人没个戒心,万一被难民哄骗了去就不好了。 梨花回,“我晓得了,阿婶,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收工,我们回了啊。” 妇人挥挥手,想到什么,叫住梨花,“对了,你以前不是隔壁村的吧?” 口音不太像。 梨花道,“我家益州城的,我阿耶给人当掌柜,我阿娘给人浆洗,后来物价疯涨,我阿耶参军去了,我阿耶带着我们几姐弟出城种地。” 益州多数是这种境况,妇人的老家在南边村子,去年饥荒,领着全家老小逃进城,今年回去一瞧,老家的屋顶房梁都遭难民拆了个干净,搜完整个村,连一根木头都找不出来。 妇人不禁安慰,“你阿耶肯定能平平安安回来的。” “借阿婶吉言了。”想到身后站着人,梨花回头拍拍赵大壮胳膊,“我叔伯他们参军后就能跟我阿耶一起了。” 兄弟间有个照应是好事,妇人想到参军的丈夫,鼻尖一阵酸涩,“是啊,咱们好好 种地,等他们击退岭南人就能回来团聚了。” “阿婶,兵营里有假吗?”梨花原本已经转身走了,似是聊到感兴趣的话题又转过了身。 妇人道,“没有吧。” 过年丈夫和小叔子都没回来,妇人不愿意想他们是不是碰到了意外,问梨花,“你阿耶过年回来了吗?” “没有啊,我阿娘怕他出事,要去边境找他呢。” 妇人也有过这种冲动,然而又被孩子牵绊住了,打起精神安慰梨花道,“不是所有参军的都去边境了,你阿娘就是去了也找不着人。” “我叔伯也这么说的。”梨花说,“我阿耶手巧,说不定被分到做盔甲的营里也说不定。” 妇人不懂怎么分的,但有件事她却是知道的,士兵们的盔甲是由专门的妇人缝制的,那些妇人是益州兵的家属,不是她们这种新兵家属能比的。 那些人住的地方也比这儿安全,不像她们,一旦岭南人冲过来,她们肯定要遭杀害的。 或许,她死在丈夫前面也说不一定。 妇人眼睛热起来,声音也慢慢沙哑,“快回去吧。” 刚被分到这个村时,她满心欢喜,因为这儿离老家近,将来太平后,迁回家方便,现在一想,只觉得做靶子了,她笑山里的难民首当其冲,她们又何尝不是? 见她情绪低落,旁边裹灰色头巾的妇人拍她的肩,“怎么了?” “也不知能不能等到大郎回来。” 她丈夫在家里排行老大,灰色头巾的妇人是她弟妹,闻言,心情跟着一失落,“有什么办法呢?咱们要是逃,大兄他们更没活路了。” 衙门发话了,她们要是不好好种地,参军的丈夫就得死。 乱世里,想做什么从来都不是她们说了算的,她安慰嫂子,“咱们活着,大兄他们回来才有饭吃。” 衙门说了,种出来的粮食上缴七成,剩下的三成留着自己吃,眼下春末了,她们多囤些野菜笋子,他日丈夫他们归来就不会连口果腹的吃食都没有。 妇人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就是忍不住去想一件事,“你说,咱们要不要跟山里的难民搭伙” “那些难民饿了大半年,又经历家破人亡,指不定怎么凶恶呢” 妇人打消这个念头,仰头跟不远处的小姑娘说道,“你们村被难民抢了吗?” 梨花心思一动,“没有,地里的庄稼也没遭祸祸,阿婶,你说他们都饿成野人了,怎么不拔地里的庄稼吃呢?” 现下多是嫩苗,而诸多嫩苗是能食的,难民没动庄稼,可见不像弟妹说的凶恶。 妇人没有和梨花说,只道,“估计想等庄稼长出来吧,让你们村长多提防些,种子是衙门给的,要是庄稼出了事,要赔的。” “晓得的。” 天色渐渐暗下,梨花没有久留,迎着数道注视的目光,跟赵大壮他们沿着小道拐进了山坳。 确定那些人看不见了,梨花抬头问赵大壮,“堂伯,你说咱们能拉拢她们吗?” 赵大壮不解其意,“搬到这儿不见得安全。” 这儿是山脚,去益州翻山势必经过这儿,像妇人说的,岭南人要是北上,肯定要来这儿的,所以住在这儿不如住在山里。 梨花解释,“我拉拢她们不是为搬家,而是让她们和我们搭伙,将来一起离开益州。” 来这儿之前,她打算投靠益州的,但男子全部要征兵,这样会损失很多人,她还想到,她们是戎州人,族里男子参军的话,恐怕会被益州兵排外推到前线去。 所以迁入益州不会顺利,还得想起他法子。 遐思间,赵大壮说道,“估计不行,她们的丈夫兄弟参军去了,除非打完仗,否则不会回来的。” 这么多人,总不可能抛弃远去的丈夫不管吧?赵大壮问梨花,“三娘,你为何想拉拢她们?” “周围的地多,庄稼收成也多,她们要是把粮食给咱们,咱们就带她们走。” “走哪儿去?” “岭南造反,朝廷不闻不问,益州再反的话,朝廷可能会出兵,咱们有老有少,总得逃到没有战乱的地方才是。” 赵大壮疑惑,“朝廷要是不管益州造反呢?” “那就要变天了。” 益州离京城不远,朝廷放任不管,益州恐怕会自己做皇帝了,梨花也只是听说书先生讲过各朝叛乱的事,真实情况了解得不多,她嘀咕,“也不知王家人在哪儿?” 看她还惦记王家大郎他们,赵大壮拧起眉头,“找他们干什么?” “读书人消息灵通,他们知道得总是要比咱们多一些。” 赵大壮哑然,关于饥荒战乱,王家大郎的确先收到了消息,可惜他们没有跟任何人说而是独自逃命去了,遇到这种人,难保他们不会谎话连篇,他看眼天色,“咱是回去还是继续在这儿?” “明天再看看她们的态度。” 第二天,当看到只有梨花一人出现在小路上时,妇人长叹了口气,“你叔伯他们呢?” “被衙门的人带走了,我阿奶承受不住晕过去了,村里被抓走了好些人,已经乱了,阿婶,你说我能代替我叔伯他们去参军吗?” “你是女娃,进不去军营的,老老实实在村里待着吧,你不知道,外头可乱了。” 梨花蹲在路边,双手撑着脸,一副苦恼得不行的模样。 妇人逃到城里待了好几个月,自认见识过不少阴暗,跟梨花说,“城里到处是人贩子,落到他们手里,小心被卖到南边去。” “南边不是戎州吗?” 梨花蹲在妇人劳作的地旁,妇人看她一脸懵懂,点头道,“就是戎州,那边不知怎么回事,高价买孩子呢,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明知不能跟那些人打交道,看在钱的份儿,仍然管不住自己。” 她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道,“我们村就有把娃卖到戎州去的,据人贩子说,那些娃卖到戎州的那天就死了。” “人贩子会来村里?” “上个月来过,现在不来了,都在城里转悠呢。” 村里有吃的,卖孩子的人家少了,城里不一样,城里物价高,穷一点的人家为了不出城就卖孩子,妇人好奇,“你们村没有卖娃的?” “没有啊,没听我阿娘说过。” 由此可见,小姑娘的阿娘必是极疼她的,在日子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想过卖孩子,最后被丈夫制止了,说孩子如果卖到富裕人家做奴做俾也就算了,至少有条命,但是卖去戎州送命的,坚决不行,否则会遭天打雷劈。 妇人这才没有卖孩子的,她问梨花,“你们村有多少人?” “不知道,我阿娘天天下地,不怎么管这些,我也没数过,但我们那边下地的人好像比这边少。”梨花歪着头,脸上满是惆怅,“我阿娘说土地有些贫瘠,今年不好过。”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妇人问,“你家里有几口人?” “六口,我阿奶没了,只剩五口人了。”梨花说,“我阿奶死前说叔伯们一走,我们恐怕也活不长了,阿婶,真的不能进山找难民保护我们吗?我阿耶说过会回来找我们,我不想死。” 妇人昨晚也想了一宿,她不相信难民的为人,但真到危险的那天,她希望难民能把孩子带走。 她希望丈夫回来有亲人在村口接他。 她道,“难民是戎州人,戎州乱起来时,咱们没有帮他们,还把逃到境内的人全部赶回去了,他们怀恨在心,肯定在想怎么报复我们呢。” 这是她弟妹的原话,仔细想想,不是没有道理的。 梨花叹气,“那怎么办呀?” “你们村开始巡逻了吗?” “昨天回去就跟村长说了,今晚起会安排人巡逻。” “挖地道了吗?” “什么地道?” 看她不懂,妇人蹙眉,“这世道说乱就乱,不挖地道怎么行?回去让你们村长挖地道,将来岭南人要是攻进村,起码有个逃跑的地。” 她们村前两个月就开始挖地道了,但白天要干活,晚上精力不济,所以地道挖得很慢,照目前的进度,恐怕要到秋天才能挖好,妇人教梨花,“让你们村长找好逃跑的路线,地道就沿着挖。” “我回去跟村长说说,阿婶,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不是阿婶聪明,这是阿婶跟城里人学的,益州涌进难民后,偷盗就多了,有些富裕点的人家就在院里挖个地窖,把之值钱的家当全部藏在地窖里,碰到危险,人也能往里藏,阿婶进城后,在一个远房亲戚的地窖藏了好多天呢。” “为什么要藏?” 益州人不是只搜寻戎州人吗? 妇人道,“我们的手实掉了,又没有过所,那会儿益州盘查得严格,我们害怕被当做戎州成撵出益州,只能藏起来,后来局势明朗后才出来的。” 为了手实这事,她们费了不少工夫,好在衙门没有细究。 所以 她才会回村找自家的手实,哪晓得什么都没找到,妇人道,“幸好节度使开明,要不然我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当时跑得仓促,哪儿想得到那么多。” 梨花连连点头,“也不知益州衙门还认不认过所,我阿耶偷了东家的过所,就想关键时候给我们保命的。” “要看什么过所了。”妇人道,“有些过所没用,有些还是管用的,这点我也不懂。” 她就一农妇,哪儿懂得那么多,反正看到有些人拿着过所顺利出城了,有些则被拦了下来,她和梨花道,“既是给你们保命的,关键时刻就拿出来试试,平日就算了。” 那些被拦下来的人是很惨的。 妇人怕她被吓着,没有吓唬她,“你怎么想到来这边了?” “叔伯走了我心里难受,想碰碰运气,如果碰到难民,我就拿些东西给他们,让他们帮忙保护我阿娘和弟弟。” “你碰到了吗?” “别说了。”梨花撅起嘴,“我故意爬山过来的,山里草多,隐约看到几个人影,哪晓得我刚张嘴喊他们就跑了没影,你说我这么大点,还能杀了他们不成?” 这话颇有大人抱怨的模样,妇人好笑,“他们家破人亡,比咱们惨得多,估计把你当成岭南人了。” “可我明明是个小姑娘啊。” 妇人不禁看她,是啊,难民经历生离死别,还有什么好害怕的,换成她碰到一个小姑娘,肯定会想方设法抓住她去威胁她的家人换点粮食也好啊。 她问梨花,“你碰到几个难民了?” “三四个吧,我没有看清,反正不止一个就是了。” 妇人若有所思,转而劝她,“那些人凶神恶煞,你还是别往山里去了,我看岭南人一时半会不会来,你也别太害怕了,实在不行,帮着大人挖地道,早点挖好,就有逃命的路线了。” “好呢。” 梨花和妇人聊到晌午就回去了,第三天,她继续在地旁边蹲着跟妇人聊天,“我们村长已经开始筹备挖地道的事情了,只是要安排人巡逻,再挖地道的话就没人了,我跟村长说,挖地道的事交给我们孩子多,但村长不放心,说要再想想,我出来的时候,听到隔壁家的四郎他们说要去挖地道。” 说到这儿,梨花嘻嘻一笑,“可是他们都没锄头,怎么挖呀?” 想到昨天小姑娘还愁容满面的诉说叔伯们被挖走的事情,一晚上过去,心情就莫名奇妙的好了,果真是孩子,妇人道,“白天没有锄头,晚上等大人不忙可以挖呀。” “我也这么跟四郎他们说的,但他们觉得自己有本事,非得去挖。”梨花捂着嘴笑起来,“阿婶,你说他们怎么那么傻呀?” “他们多大?” “四郎五岁了。” 五岁,能不傻吗?妇人把苗栽到挖好的坑里,挪着脚往前向令一个坑,说道,“你怎么不帮家里做事啊?” “我阿奶死了,我阿娘她们伤心,不让我做事。” “你阿奶死了你怎么还出来啊?” “她不喜欢我,我要是在家,她会死不瞑目的。”不等妇人问,梨花主动说,“我阿奶去年想卖了我的,我阿耶也同意了,但我阿娘不答应,说生我时差点死了,这么卖了我不好。” 这副语气,不知道还以为小姑娘的阿娘不卖她是想留着折磨她呢。 但小姑娘被养得不错,虽然穿着一身草制的衣服,但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污渍,她问梨花,“你阿奶和你娘吵架了吧?” “对啊,我阿奶被气得都中风了,可惜我阿耶参军去了,没人听她的话。” “你叔伯他们也不听?” “对啊,我叔伯他们很喜欢我的。”梨花突然神神秘秘的说,“阿婶,我又碰到难民了,他们在山里煮野菜吃呢,还问我吃不吃。” 妇人大惊,“你吃了?” “我没吃,但我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他们是在戎州城被烧那天跑出来的,怕岭南人上山搜,天天东躲西藏的,我让他们下山,他们说等天气暖和后再说,听他们的意思,是要搬去南边村子住呢。” 南边村子,不就是她家? 妇人道,“真的?” “不知道,他们说去南边看过了,村子光秃秃的,连根木头都没有,好在去年枯死的庄稼重新活了些,拾掇拾掇,也算有点收成了。” 妇人回去过,知道村里的情况,可耕种的地虽然没有这边多,养活几个难民是够了。 她叹气,“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要不是岭南人作乱,何至于背井离乡,去年你可能没出过门,不知道城里的情况,那些戎州来的富户,将财物全部缴给衙门才保住了性命呢。” “嗯?” “朝廷好像彻底不管戎州了,益州衙门不敢违背朝廷的命令,原本要把所有戎州人赶回去的,因那些富户给了全部身家所以留他们在益州生活,不过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商户要为益州衙门去其他州府买粮,非商户的男子则全部充军,妇人孩子分去各地种地。” 梨花不知道有这回事,这就是青葵县李家没去益州的原因? 以李家的种种做派,不像会在山里吃苦的。 梨花不再多想,“那他们岂不跟益州百姓没什么两样?” “商户终究要差点的,好多州府都乱了,他们出去跟送命没什么两样。” “他们不回来怎么办?” “家人的性命握在衙门手里,不敢不回,而且衙门说了,只要他们买回粮就能免去兵役,带着家人在益州城里生活,除非是那些没心没肝的,正常人哪儿舍得罔顾家人的性命?” 这种人梨花身边就有,她没有和妇人说,“其他州府也乱了?” “我也是听他们说的,东边的荆州节度使反了,自立为王,北境的也是。”妇人不了解各州局势,只道,“说是皇帝不仁,各州陆陆续续的要反呢。” “益州呢?” 妇人哑然,这事她们私底下也聊过,益州肯定不会反的,毕竟离京城太近,一旦朝廷派兵,益州就夹在朝廷跟岭南中间了,于是,她笃定道,“益州肯定不会反,要不你当衙门为什么派我们来种地?就是为出兵镇压岭南人做准备呢。” 梨花可不信。 真想出兵镇压,戎州境内的士兵就不会跑了,想到这,她又问,“戎州节度使的兵呢?” “投靠荆州了,要我说啊,戎州的战乱跟戎州节度使的不作为分不开,岭南人到戎州几天就控制住了局面,为什么?还不是戎州节度使贪生怕死”妇人捂着嘴小声道,“据说乱起来之前节度使就把家人全部送去荆州了。” 荆州属于中原地界,那儿土地辽阔而肥沃,是最富庶的地方。 梨花又问,“现在京城乱了吗?” “不知道,去京城的人没有回来的,京城什么情况没人知道。”妇人道,“要不是丢了手实,我们也准备去京城的。” 朝廷规定没有过所不能离开住所百里,可只要走出益州城,总能想到法子的,妇人问梨花,“你阿耶就没想过带你们逃去京城?” 梨 花摇头,“不知道,我阿耶不怎么在我面前说这些事。” 也是,如果要是疼女儿,就不会卖女儿了。 妇人道,“你阿耶估计也是没办法,左右他会来你们全家就能团聚了。” “是啊,我阿娘也这么说的。” 仍是差不多晌午梨花离开的,赵大壮他们在树后等她,见她过来,忍不住问道,“她什么态度?” “不像昨天那么抗拒了,咱们先回去,找几个人在南边住下来。” “碰到益州兵经过怎么办?” “让黄娘子她们去,益州兵要是路过,就冒充这边村子的人,说看地荒着可惜,捯饬出来种庄稼的。” 第97章 097占村种地插秧 黄娘子官话好,遇到官兵询问不会露馅,可她毕竟是女子,万一官兵起了歹心 赵大壮怕出事,“要不要喊上你二伯一起?” “益州的男子皆参军了,二伯露面的话会引起怀疑的。” 除了黄娘子,再从古阿婶她们里挑些人进村,用不着一锄一锄的开荒,直接撒种,有多少算多少。 看路边的荠菜还算鲜嫩,梨花弯腰掐起尖儿来,继续说道,“村里已经搬空了,她们下山的话,还得劳烦堂伯你带人弄个茅坑和草篷。” 赵大壮和李解无聊时用藤蔓编了个草篮子,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递给她装菜,“天黑我就带人进村。” 李解摸出刀,弯腰帮忙割野菜,接过话,“赵大叔,我和你一起。” “你这趟去益州城也累了,在山谷休息两天,等秧苗长出来,帮着插秧吧。” 秧苗是李解他们出谷那天撒的,现在已经是鲜绿的颜色了,顶多再过一个月就得分苗插秧,赵大壮拍拍李解的肩,“到时有你忙的时候。” 山里气候较冷,农忙可能会晚一些,但收小麦和插秧挤在一起,有得忙的。 李解从善如流,“我不怕忙,就怕不忙。” 耕种时节要是得闲,秋冬吃什么? 赵大壮也点点头,“也是,日子太平了,不好好种地可不行。” 一路掐着野菜回去,到山谷时,篮子装得满满当当的,衣服里还兜了不少,老太太不知梨花出过谷,看她和赵大壮走在一起,欢喜的拉她去看鸭笼。 笼子用竹子搭的,就在小桥边,这个位置较为空旷,入口看守的人一眼就能看到这儿的情形。 “怎么样?”老太太一副不能再满意的模样。 这个时节没有枯草编草鞋,缝完竹甲她就闲下来了,因这几只鸭才找到点事儿做。 梨花猜到这点,自是赞不绝口,“好得很。” 老太太果真高兴起来,“你古阿婶她们的鸡笼弄好了吗?” 出谷前,梨花托人告诉老太太去古阿婶那边帮忙,夜里不回来睡,老太太明显信了。 梨花道,“没呢,早晚露水重,她们怕小鸡养不活,养在屋子里的。” 这是梨花胡邹的,不过糊弄老太太足矣。 老太太没有起疑,顺着她的话说道,“屋里暖和,养在屋里好,咱的小鸡也养在屋里的。” 好不容易买回来几只鸡,族里人很看重,便在灶房围了个矮篱笆,三只小鸡养在篱笆里的,老太太揭过这个话题,问起赵大壮垄田的事儿来。 去年开出来的荒地种了小麦,这两天又种了菽,没地儿插秧了。 赵大壮看向溪水旁湿润的地,思量道,“咱把小溪周围的地垄成田,挖出来插秧” 秧苗离不得水,溪水附近是最合适的,这事他已经跟族里的人提过了,因为秧苗长势好,这点地儿太窄了,想跟小溪对面的人商量在对面挖点地出来种,到时分些粮给他们,可现在要安排人下山,秧苗可以挪一些到村里的田间栽种…… 他说,“三婶莫忧心,咱多的是地种庄稼。” 老太太纳闷,“哪儿来的地?” 赵大壮扶着她往灶房的方向走,然后说起山下的田地来,顺便提了一嘴让黄娘子下山的事。 普通人家不养妾室,对于黄娘子在赵家的身份,族里人识趣的装聋作哑,老太太也没明确说过什么,世道乱,老二拿钱替人赎了身就是赵家的人。 她皱眉,“她怕是经不住事儿,稍有不慎连累咱怎么办?” “还有其他人呢。”赵大壮说,“实在不行,我让人在山上看着,一旦遇到危险及时回来报信。” 老太太不答,转身问梨花的意思,梨花轻轻点头,老太太道,“成,待会我和她说。” 既是为了族里好,黄娘子自然乐意,从戎州出来,她跟着赵家人干活,体力明显强了不少,即使遇到坏人,逃跑不成问题,她问老太太,“哪日下山?” “村里光秃秃的,按大壮的意思,他们先下山搭个草篷,建好茅厕你们再下去。” 老太太和黄娘子说话的时候,梨花也跟古阿婶她们提了这事,原想着挑十几个人就行,但大家跃跃欲试都想去。 古阿婶说,“我家那口子以前是跑货的,经常去益州,我这官话说得一般,但益州话还算不错,让我去吧。” 秀儿婶积极举手,“我不会官话,但可以装哑巴啊,我力气大,真要碰到找茬的能抵两下子。” 其他人也是这样的说辞,山谷的日子清静,住久了会消磨人的戒心和报仇的斗志,去山下就不同了,面对每时每刻会冒出来的危险,她们会更加机警敏锐。 大家争先恐后嚷着要下山,梨花解释,“北边两个村的人不算多,咱们都下山肯定会引起益州兵的注意。” 古阿婶跳起来,“那我去,我年纪大,真有官兵来,肯定会对我放松警惕。” 如此,几个年龄和她差不多的阿婶站出来。 她们枯瘦如柴,面黄肌瘦,一看就过得很苦。 这样的人的确会让人放松戒备,梨花道,“那阿婶你们注意点,我二伯会在不远处守着,有事就喊他。” 赵广从和黄娘子的感情好,定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出谷的。 盯梢和接应这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顾及赵广从的性子,还得再派一人,考虑到春耕正是缺人的时候,她想让赵广安跟着练练眼力见。 对此,赵广从颇为不满,“为何非得梅娘?她从没干过重活,累出病来怎么办?” 彼时天已经黑了,她们在大灶房吃了晚饭回家,小路上,赵广从情绪激动,就差没一蹦三尺高了。 相较而言,黄娘子则淡定得多,安慰他道,“那边去了十几人,咱们这边不去不好。” “那也不是非你不可啊。” “就我的官话最好,不是非我不可是什么?”黄娘子没觉得委屈,反倒很喜欢梨花这样安排,赵广从有正妻,她到赵家来后,赵家人从没给她甩脸色,也不苛待她的吃食,待她犹如一家人一样,既然这样,为家人做点事不算什么。 她晃了晃赵广从手臂,“我天天干活,不像以前弱不禁风了,你别担心我。” 赵广从歪了歪嘴,“我担心的是三弟,他惯会装腔作势,看着硬朗强壮,谁知是不是唬人的?万一碰到官兵后腿软不是拖累我吗?” 他排斥的是跟赵广安共事。 知道梨花护短,他凑到黄娘子耳边,声音极低,“要我说啊,还是铁牛更靠谱。” 赵铁牛嗓门是大了点,遇到事是真上,更重要的是,赵铁牛在他家做过短工,危急时刻,肯定不会丢下他。 这么一想,他喊梨花,“要我去也行,得让你铁牛叔也去。” “为何?” “赶集那日,我找隐山村的人算了一卦,说我今年恐不顺遂,唯有族里堂弟能帮我度过难关。” “”这说的,梨花要是信了就有鬼了,她微微一笑,“铁牛叔要施肥,走不开,你要害怕,我让阿奶给你作伴怎么样?” 赵广从脸色微变,让老太太陪他不是给他添堵吗? 他坚决不同意,“我不管,我去的话必须让铁牛和我一起。” 梨花 偷偷抵老太太胳膊,老太太脑袋一昂,“怎么?我老眼昏花不配和你一起是不是?不让老三跟着也行,把二郎带上,遇到事你们父子两自己商量。” 赵广从的儿子不过十三岁,性格腼腆,属于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赵书砚去叶家后,他曾私下警告过书塘不能学大侄子,赵书塘没理他,当他不存在似的。 给他气得火冒三丈。 这样的人要是跟他出谷,赵广从担心自己被气死。 他退而求其次,“李解呢?” “他有其他事。” 戎州乱到何种程度无从得知,她想让李解溜进戎州看看情况,若有可能,再去荆州瞧瞧,想到什么,她缓缓挑起眉,“二伯要是不喜欢这门差事就算了,我给你安排其他的。” 赵广从心下警钟大作,“什么差事?” “明天再说。” 赵广从眼皮跳了跳,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他问梨花,“我要是和你阿耶出谷,只盯着梅娘她们就行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山谷的地有限,你们既然出谷了,就得开些地出来种粮才是。” 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干活?赵广从低头思索,决定等梨花说了另一件差事再做决定。 谁知梨花根本不给他机会。 夜里,他迷迷糊糊快睡着时,隐约听到屋檐下叽里咕噜的传来说话声,他翻个身,决定接着睡,下一刻门响了,梨花再外面敲门,“二伯,睡了吗?” 赵广从装聋,抓被子盖住耳朵,不料惊醒了黄娘子,她坐起身推他,“二郎,三娘找你有事。” “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他脚底磨起的水泡没好呢。 赵广从不耐烦地套上衣服开门,黑着一张脸问,“什么事啊?” ‘啊’字刚出口,就见面前递过来两张泛黄的纸,他先是不屑,待看清后,忙上前一步反手拉上门,震惊道,“哪儿来的?” “大伯给的,二伯你要吗?” 话音未落,赵广从已经伸手把银票接过去了,估计怕是假的,他脸颊贴近,将银票放在灯笼前看了右看,“你大伯还真是能干。” 不是把钱全部给老太太了吗?怎么还拿得出钱来? 好像不对劲,他直起腰,“你大伯啥时候给的?” “去年。” “你给我作甚?” 他有自知之明,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三弟,有钱不可能轮到他头上,他盯着梨花,“你想要干什么?” “二伯你不是讨厌干农活吗?我问阿奶拿钱准备让你干老本行。” 老本行? 不就是四处收粮?他皱眉,“现在哪儿还有粮收?” 好几个州都在打仗,他还能冒死混进其他州不成? 见梨花炯炯有神的望着自己,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你不会希望我为族里买粮吧?” “能买到粮就再好不过了。”梨花咧起嘴笑起来,“族里人多,一天就得吃几十斗米,加上孩子们一天天大了,需要的粮食更多,只靠种地,哪儿养得活这么多人?” 赵广从被她笑得汗毛倒竖。 明明是个小姑娘,笑起来怎么就阴恻恻的呢? 他低下头,快速合计着,“不是有野菜吗?都说靠山吃山,咱们既然进了山,肯定不会饿死的。” “世事无常,将来的事儿谁说得准?二伯也算跑商的,总该懂得未雨绸缪。” 赵广从眯起眼,“我不懂。” “我不是教你了吗?我给你钱,你和李解去荆州买粮。” 荆州素来是产粮最多的地儿,是百年以来最富裕的地,荆州往东是江南,那边有草原,可耕种的地更多,然而说到富庶,还是荆州给人的印象最深。 他道,“荆州已经乱了。” “没乱,荆州节度使自立为王,荆州百姓安居乐业着呢。” 赵广从不上当,“你怎么知道?” “你想啊,荆州要是乱起来,荆州百姓肯定东流西窜,益州与荆州接壤,从来没听谁说看到过荆州人?可见荆州是太平的,而且益州城的人不是说戎州节度使投靠荆州了吗?戎州兵力不算少,融入荆州后,荆州兵力是不是更强大?” 赵广从知道梨花说的是对的,然而他还是觉得有陷阱,“荆州太平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和李解就能顺利买到粮啊?益州城的粮食由衙门管着,咱们想要买粮得冒风险,去荆州就不同了,那边百姓不缺粮,肯定会卖的。” 这是梨花临时起意,谁让全族上下就赵广从最圆滑呢? 她已经和李解聊过了,各州都想自立为王,她们想安稳的活下去,就得投靠更加强大的人。 目前益州在征兵,她们要是去益州,免不了亲人分离,荆州局势大好,不征兵的话,她们迁入荆州不失为一个出路。 不过还是没影的事,在这之前,必须去探探路。 她把李解推到前面,“二伯,李解已经准备好了,你不会打退堂鼓吧?你要不答应,我就找阿奶说去” 赵广从烦躁的抓了把头发,干了一天活,困得不行,梨花还拉着他谈这种事,他后背靠着门,不耐烦的说,“不能明天再说吗?” “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让堂婶她们准备干粮,明天你在家休息一天,后天一早就出发。” 这么急?赵广从看她,“怎么不让你大伯去?” “大伯哪儿有二伯你细心啊?”梨花适当的拍他马屁,“你见多识广,再棘手的事也能游刃有余。” 赵广从可不会被几句花言巧语就弄得飘飘然,谨慎道,“我们没有过所,进不了荆州地界的。” “李解识路,让他带你从山里绕过去。” 想到前几日的悲惨经历,赵广从浑身都在抵触这件事,把钱还给梨花,“容我想想吧。” “那我就当二伯你同意了,这就让厨房给你准备干粮,麦子马上就熟了,我让堂婶子给你们摊些饼子。”梨花显得很高兴,赵广从苦了脸,进屋跟黄娘子诉苦,“三娘是愈发会来事了,将来真做了族长,我怕是没有安生日子过。” “三娘也是为了族里好,你做长辈的该帮就帮吧。” 梨花和李解又去了堂屋,既然要让他们买粮,梨花就不藏着了,给了李解二百两,还给了他两份手实,给他过所时,李解摇头,“外面乱糟糟的,这次就不带过所了。” 过所是她们最后的底牌,他带身上出了事,大家就没退路了。 他还指望赵家帮忙养妹妹,自然不会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出谷,他问梨花,“赵二叔半路反悔要回来怎么办?” 买粮是顺道的事儿,这趟出谷的目的是打探情况。 赵广从不好忽悠,难保不会半路折返。 梨花笑了下,“我二伯最大的优点就是怕死。” 想控制赵广从只要一把刀就完事了,李解领会到她的意思,“成,他要不配合,我就用绳子把他绑起来。” 梨花好笑,“我二伯很识趣的。” 当日在戎州,害怕被老太太逐出族谱,赵广从可是对她百依百顺,梨花说,“这趟出去,大事由你说了算,但我二伯那人贪生,你要碰到摇摆不定的时候,不妨听他的。” 李解点头,“阿莹就托 你照顾了。” “应该的。” 第二天,黄娘子和古阿婶她们挑着箩筐下山了,赵广从心知买粮的差事躲不过,一觉睡到天亮、 出门时,已经快晌午了,老太太端着一碗粥从外面回来,“老二,快吃午饭。” 赵广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种待遇,从来只有赵广安和梨花才有,他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灶房找找有没有吃的,元氏怀孕后,嫌大灶房的伙食清汤寡水的,要在家自己煮,老太太骂过几回,然后由着她去了。 走到灶房门口时,老太太的声音更加清晰,“老二,赶紧过来吃饭啊。” 赵广从犹豫的转身,“娘叫我?” “家里就我们两人,我不叫你叫谁?”老太太觉得老二是不是耳聋,进院到现在,她已经喊了好几声了,见他仍傻愣愣的,她拧起眉,“老二,你咋了?” 粥是族里天天煮的野菜粥,粥里有两个黑绿的馍馍,明显也是野菜做的。 确定老太太喊的是自己,他慢吞吞的走上前,“娘怎么想着给我带饭?” “你早饭就没吃,饿坏肚子怎么办?”老太太慈眉善目,见他伸手接碗,她侧了侧身,“洗漱了没?没有的话先去洗漱,我给你端到堂屋去。” 赵广从不适应如此体贴的亲娘,不经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伸手在大腿掐了下,感受到疼了才松开。 “娘。”已经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老太太的嘘寒问暖了,莫名的,赵广从眼睛涩得慌。 老太太微微一笑,“知道你累着了。” 她这么一说,赵广从有些无所适从,族里人谁不累,赵大壮要安排大家干活,还得自己下地,夜里不回家,要守着培育的新苗,比起赵大壮,他算轻松的了。 思及此,他甩头,“不累。” “三娘说你去益州城伤着脚了,待会我给你熬点草药敷敷,你也老大不小了,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个儿。”老太太喋喋不休起来,“外面乱着,你要保护好自己,你阿耶走得早,阿娘没有照顾好你们。” 提到过世的阿耶,赵广从眼眶泛起热泪来。 阿耶去世后,铺子的事情交给大兄,田地的事交给他,农忙时,曾不止一次的抱怨老太太偏心,守铺子不用风吹日晒,多轻松啊,硬是没给他。 可现在,看着端着热粥的老太太,赵广从什么怨恨都没了。 “娘已经做得很好了。” 至少他们三兄弟都娶了媳妇生了娃,换成其他贫苦人家的寡妇带着娃,能不能娶到媳妇都不好说。 而且,替梅娘赎身这事终究是他骗了老太太的钱,老太太骂虽骂,到底没有把他撵出去,他抹了抹眼角,接过老太太手里的碗,“我自己来吧。” 老太太双手一空,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脊背。 刚刚看到老二眼睛里的泪珠子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哭,要不是为了三娘的事,她才不伺候他呢,可惜还得接着装,她端着温柔的语气道,“粥还热着,你快吃。” 两人进了堂屋,赵广从坐在平日坐的位置,老太太坐在他旁边,“老二,这些年有没有怨过我?” 赵广从垂着脑袋,使劲摇头。 那就是怨过了,老太太心下不高兴,转而想到梨花的叮嘱,压下心头不满道,“娘却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多体谅体谅啊,娘往后会改的。” “娘没什么需要改的,是我们不争气,总给娘添乱。” 还是识趣的,老太太脸色好看了些,见他拿着馍馍不吃,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馍馍太硬了?” “不是,肚子不饿,娘你吃不吃?” “这是给你的,你吃吧,我待会回大灶房吃。”老太太双手撑着下巴,看他慢条斯理的嚼馍馍,“梅娘清晨就下山了,你别担心,有人看着,不会让她出事的。” “我知道的。” 三娘既接了梅娘回族里,就不会让她去死,三娘再不好,对自己人还是不错的。 老太太又说,“这些年东奔西跑累不累?” “不累。” “累了就说,娘没多少年好活了,只希望全家开开心心的,你若累了,手里的活就放一放,娘替你做,你别看娘上了年纪,干活不比你们慢。” “我知道。” “三娘让你去买粮你是什么想法?” 赵广从吃着馍馍道,“三娘说得对,族里两百号人吃饭,不多囤些粮不行,眼下山里还算太平咱能自己种地,将来打仗,咱恐怕就没地种了。” 岭南人的残暴是众所周知的,他们真要冲到山里来,他们又得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 赵广从说,“我明早就走。” “李解杀过人你是知道的,出去后多听他的,我叮嘱过他了,碰到危险他会保护你的。” 想不到老太太会为了他亲自找李解说话,赵广从感动得无以复加,“娘你别担心我,我以前天天在外面跑都没事,这次也不会有事的,等我到了荆州给娘买软和的糕点回来。” 老太太喜欢吃软和的食物,这点他一直都记着的。 “不用惦记我,我嘴巴不挑,什么都吃得下,倒是你,去那么远的地,一定要警醒点,别钻进别人的坑里了。” “我知道的。” 一顿饭,老太太轻声细语,赵广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算尽兴。 吃过饭,他拿着碗筷要去洗,老太太按住他的肩膀,“你明早就走了,今天好好歇息吧,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见老太太佝偻着身走出院子,他心里五味杂陈。 昨晚他反复琢磨了一下,去荆州这事危险大过其他,荆州再富裕,这时候应该也是没有粮食卖给外人的,否则前年东边的商队就不会到戎州买粮了。 可看到老太太步履蹒跚,他又不想老人家失望,罢了,能不能买到粮食,总要亲自去了才知。 梨花在地里给秧苗除草,见老太太眉开眼笑的端着碗筷过来就知道事情成了。 说实话,让赵广从心甘情愿同意的办法有很多,考虑到李解同行,她决定还是尽量让他们和和气气的相处,真要绑了手脚,阴差阳错碰到坏人就惨了。 “二伯可有说什么?” “他愿意去,要我说啊,就该狠狠骂他一顿,多大的人了还等着我去说好话,三娘,也就是你,换成别人,看我不扇他两个大嘴巴。” 梨花哭笑不得,“二伯的本事大着呢,鼓励一下,他会更加用心的。” “但愿吧。”老太太不了解老二的本事,但梨花说了她就相信试试,“干粮做出来了?” “嗯。” 知道他们这趟是去办大事的,梨花让族里准备的都是管饱的食物,另外还单独煮了两块牛肉给他们解馋。 第二天,他们迎着山间的晨风走了,梨花送他们到山谷入口,“二伯,别气馁,你经验多,肯定能买回粮的。” 老太太给赵广从做了一双草鞋,此刻拉着他的手温声叮嘱,“听三娘的,你这辈子没做过坏事,老天爷会保佑你顺顺利利回来的。” 原本赵广从还挺有信心的,乍然听到这话,心虚得不行。 他没有杀过人是真的,但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看老太太像被瞒在鼓里,他便不揭自己短了,“娘,山里冷,你出门记得穿厚点。” “娘知道的。” 母子两没有多说,等赵广从跃过石壁门,老太太才松了口气的样子,见赵广从顿足脚步,脸上又换上了温和的笑,“老二,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娘要保重。” “好,娘等你回来。” 赵广从这才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们没有故意背着人,梨花和老太太回去时,地里干活的曾老头问起,梨花直言不讳,“我二伯以前到处跑村买粮,马上就要到青黄不接的时节了,他想出去碰碰运气。” “可要让他们小心点啊。” “知道的,曾爷爷,你们种什么呀?” “青葵。”曾老头说,“这块地不好,种菽类的作物怕是没什么收成,种点青葵,夏天时晒干囤起来秋冬吃。” 这个办法是去年学到的,为了囤过冬的食物,夏天时,只要能吃的东西他们都囤,野菜放久了会坏,他们就晒干囤起来,这样还坏的话,就放在火上烤,烤焦了碾成粉囤。 有这些经验,今年秋冬肯定不会难过。 说到这儿,他问梨花,“我看到你阿耶带着村里的男娃在溪边挖泥巴,挖来干什么的?” “捏泥人。”梨花说,“益州的村民害怕岭南人攻进村,在村里挖地道,咱们这儿已经是山谷,往四周挖的话全是石头,索性捏些泥人充当官兵。” 这个法子不错,曾老头道,“那我回家让我孙子也来帮忙。” “好呀。” 因为赵广从出去了,为黄娘子她们盯梢的人就改了,秀儿婶她们坚称汉子力气大,理应留在村里干活,盯梢的事就给了她们,所以赵广 安才有空带孩子们捏泥人。 泥人最好是正常人的身高大小,孩子们当做一件好玩的事儿在玩,赵广安则是极其慎重。 两天,第一个泥人捏出来后,赵广安立刻跑到梨花面前邀功,“你快去看看,他们都说很像真人呢。” 没有捏眼睛鼻子,只因杂草茂盛,随便扯一把盖在泥人身上跟戴着帽子的人没什么两样。 梨花去看了眼,不得不承认,恍惚一瞧,像真人。 “三娘,泥人放哪儿?” “咱们不是在南边布置了陷阱吗?搬到那边去” 接下来几天,赵广安都忙于这件事,梨花出不去,只能去地里除除草。 不知不觉,山谷的草越来越深,树木也变得枝叶繁茂,脱去厚厚的草衣时,山谷里的那几株果树的花谢了,枝头刮上了果。 赵广安他们捏的泥人越来越多,搬到外面后回来跟梨花形容,“像士兵似的,隐山村的村民嘲笑我们滥竽充数,结果他们跑到那边一看,吓得半死,别说,三娘你想的这个法子还真是有效。” “岭南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管用的还是那些陷阱。” “我看过了,陷阱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树村的人说过些时日他们准备再挖些陷阱。” 那些陷阱主要保护树村和山谷的人,赵广安他们捏了泥人,树村的人觉得也该做点什么,又往南挖了两排陷阱,还建了泥墙,派人在墙里看守。 为此,树村的人专门跑来说,谁要想去南边记得知会一声,不熟悉的人他们不放行的。 明明山里的日子已经太平了,但为了素未谋面的岭南人,大家还是想方设法的制造陷阱。 隐山村离得稍微远点,树村在石洞外,隐山村则在另外一个方向,知道树村的人挖陷阱建泥墙,不经想搬村了,跟树村的人一商量,树村的人不反对,但让他们往北边搬。 北边的地没有开荒,但已经种上了庄稼,明显是树村种的。 他们要是往北,就得搬更远。 土地是问题,房屋也是问题,思来想去,隐山村的人没有搬,而是慢慢往庙子靠近。 赵广安也是赶集发现的这个问题,回来后就跟梨花说,“隐山村的人有点奇怪,好好的搬什么村子?” 庙子周围已经放了木材,估计不日就会动工搭草篷了,梨花哦了声,“没人问?” “问就是害怕,你说岭南人真的会来吗?益州不是布置了兵力吗?岭南难不成还想攻占益州不成?” “谁知道呢?” 梨花最近天天都在关注山下的事儿,黄娘子她们下山后,还真碰到了路过的益州兵,她们照她的话回答那些人,那些人果真没有起疑,而是嫌弃她们种地太马虎,连草都不除,黄娘子说村里的田地忙不过来,这边只能随便种种。 令梨花惊奇的是,除了益州兵,还有妇人偷偷过来询问黄娘子的来历。 猜到是北边村子的人,黄娘子说是东边村的,还提到她的身高和长相,妇人没有起疑,而是隔三差五的过来捡地种。 她让黄娘子透露山里有难民的事情,对方明显不像以往排斥了。 她和赵广安说,“隐山村的人有没有私自下过山?” “举止这般反常?莫不是偷偷下山听到了什么?” 赵广安摇头,“不知道,反正什么都问不出来,不过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说青葵县李家人找来时,他们怎么知道山谷里住的是我们啊?” “有人透露的。” “谁啊?” 无非就是附近的村民,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说出来只会挑起不必要的隔阂,梨花说,“这事就算了,阿耶,你出谷的话做观察观察隐山村的人,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好呢。” 有事做,赵广安顿时春风满面,白天在山谷捏泥人,傍晚就出谷溜达一圈,看门的人从汉子换成了妇人,知道他以前的德行,不经提醒,“天色已晚,你别走太远了,要是迷了路,没人知道。” “我去去就回。” 隐山村的人建屋很积极,赵广安到庙子时,仍有汉子挑着木头来,看到他,心里纳闷,“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拜拜。”赵广安随便找了个借口,然后不经意的问,“你们搬到这边来,村里的地怎么办?” “左右离得不远,继续种着啊。”村民是个方脸汉子,干活时,胳膊上的肉一跳一跳的,换成去年,赵广安看到这种人掉头就跑,现在没那么怕了,“全村的人都要搬过来吗?” “不好说,这边热闹,离你们更近,将来有事有个照应。”村民没有隐瞒搬村的理由,至少在很多村民眼里就是这个原因,然而真实原因却是不敢说的。 “对了,你们的鸡鸭养活了吗?” “活了,你们的小鸡呢?” “也活了,我们村长让我们问问你们是否还要去益州买鸡鸭,到时捎上我们啊,我们现在日子好过点了,就想养点鸡鸭秋冬吃。” 这话赵广安可不敢应,上次跑腿的是他二兄和李解他们,两人已经出谷好多天了,不知在哪儿呢,他道,“山谷里的事情多,估计没空进城呢,你们的人有偷偷下山的吗?” 村民愣了下,似乎没料到赵广安会问这个问题,反应过来后使劲摇头,“不是说了不准私下下山吗?目前除了你们的人,没看到其他人下山过。” 说到这,村民心里是有成见的,赵家在山谷已经耕种了不少地,仍然不满足,下山到处占地种庄稼,也就他们人多,做事霸道,换成其他人,附近的人早就闹起来了。 赵广安回答,“你当我们下山种庄稼呢,我们是下山打探消息的,山里消息闭塞,哪天打起来都不知道,安排些人手下山扮作农妇种地,打仗的话能往山里送信不是?” 花言巧语,村民心想,既是打探消息,最近怎么没有听到山下有什么动静,赵家看着大方,实则还是吝啬,明知山下地多,悄悄下山不吭声。 他们要是不早做打算,到秋冬时,恐怕还得看他们脸色过日子。 都是难民,他们不想受人接济了。 赵广安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啊,如果知道,定是要好好说一顿的,作为难民,他可是天天盼着有人能接济他们全家,最好接他们到安全的宅子住着,一日三餐,不用顿顿大鱼大肉,米饭管饱就行。 去年挖到那么多粮食,他们没有贪心,而是想着大家进山不容易,分了一大半出去。 不成想大家不念他们的好,而是觉得丢了脸面。 赵广安不知道,也就没有和村民讲道理,而是耐心规劝,“山下不安全,你们切莫独自下山,否则一旦引来了人,大家都得遭殃。” 这话赵家人经常说,隐山村的人都快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以前觉得是那么一回事,现在觉得赵家人其心可诛。 山下的地都让他们占了,其他人怎么办? 村民嘴里说好,心里则不当一回事,寻思着哪天还得下山看看。 第98章 098站前准备全力抵抗 赵广 安苦口婆心,临走时反复叮嘱了好几回,可村民们老神在在,似乎不以为然。 他心头不悦,回去后和梨花抱怨起来。 “我都说得口干舌燥了也没人吱个声,将来真下山暴露行踪估计又得怨咱没提个醒” 天气回暖,光秃秃的小路覆满了野菜,梨花蹲在一簇潮湿的灌木下挖折耳根,见他气得厉害,缓缓直起了腰,“他们为什么迁村?” “说是住近点彼此有个照应,但我看着不是那么回事。”赵广安摸着下巴新长出的胡须,“他们建房屋,不挖地基,不拆旧屋的木头,抬来的木头有些是新木,上头挂着新发的叶子,这种木头做梁,用不了多久就朽了” 去年他们建新屋,曾老头再三强调需等木头晒干才能用,以防木料长虫断裂。 梨花将根叶分开放进不同的篮子,朝隐山村的方向看了眼,“他们很着急?” “可不就是着急吗?三娘,他们不会犯了啥事要我们帮忙兜底吧?” “不好说。”梨花道,“你去找树村的老木匠,和他说说隐山村的异样,可能的话,让他们帮忙盯着点。” “那我现在就去。” 古阿婶她们搬到谷里后,院子便给了树村,附近的地也让他们种上了庄稼,有这份人情,老木匠对赵广安很客气,所以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同时,问了下黄娘子她们下山种地的事儿。 赵广安仍是那句,“种地是幌子,她们的目的是打探消息。” 树村的人没觉得赵广安在瞎说,赵家真看上了那些无人耕种的地,断不会只派女子下山,老木匠说,“有什么消息记得告知一声啊。” “放心,真有消息,断不会瞒着的。” 赵广安不是爱摆架子的人,老木匠平易近人,他便友善温和,聊起地里的庄稼来。 受地势影响,树村开出来的地有肥有瘦,庄稼长势差距也大,但好好除草施肥,养活全村人不是问题。 老木匠感慨,“在老家时,粮税一年比一年高,以致再好的收成也囤不了多少粮,现在不交税,收成差点也无妨。” 赵广安以前可是地主,对赋税这块再了解不过,附和道,“是啊,咱辛苦忙活一年不就期盼粮食够吃吗?山里万般不好,起码不会交税啊。” 老木匠补充,“还不会征兵和打仗。” 这么来看,山里太好了。 寒冬至今,村里不是没有死人,但有家人亲戚在侧,丧事虽然没办,至少有个遮风避雨的坟不是?如果乱起来,想入土为安难如登天不说,尸首恐怕也无法保存完整 是故,在老木匠心里,即便赵家野心勃勃的想霸占山下那些地他也不会撺掇村民跟赵家作对。 活到这把年纪,他只想安安稳稳过完余下的日子。 于是,赵广安一走,他就召集树村的人集合,让他们踏踏实实种地,别整天想着兜里那点钱作妖,更别想私自下山。 不服管教的村民已被青葵县李家拉拢过去没了命,剩下的都是老实人。 “村长,你就把心落回肚子里吧,现在除了开荒种地,我们哪儿也不想去。” “对啊,地里的活都忙不完,谁有心思惦记下山啊?” 谷里的人进出都得经过他们的地界,他们看得明白,下山的女人们天天都有两个人跟着,明显是被胁迫的,山下要是好,用得着被胁迫? “村长,是不是出啥事了啊?有人私自下山了?” 他们天天刨地,下山的肯定是其他村的人。 顾及隐山村那边的动静,他们嘀咕,“隐山村的人?” 老木匠瞪一眼,“你又知道了?” “猜的。” “不管其他村的人怎么做,咱们顾好自己就行,豆种撒下去还得施肥,大家别偷懒,争取今年过个好年。” “好吶。” 说完正事大家就散了,还是那句话,农忙不是休息的时候。 老木匠安排了几个孩子去盯隐山村的动向,正是囤野菜的时节,孩子跑来跑去的不惹眼,因此做这种事再合适不过。 只是,当孩子神神秘秘的跑来告诉他隐山村的人分成两拨,一拨往南一拨往北的时候他还是起了疑,“走了多少人?” “十人,五人往南,五人往北,往南的人挑着箩筐,往北的人背着包袱。” “什么包袱?” 孩子抓起自己的衣服,“就这种裹成圆形的衣服布料子,沉甸甸的,还叮叮当当的响呢。” 老木匠皱起眉,叮叮当当的响?莫不是金银珠宝? 不好,怕是去益州城的。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木屑,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上走。 要传话,只能去山上扯着嗓门吼。 赵广安今天不在,他和赵铁牛挑着捏人布置陷阱去了,回应老木匠的是赵大壮,猜到老木匠有要事说,顾不得小腿挂着泥就往田坎走去。 他的裤脚挽到了膝盖处,怕弄脏鞋,光着脚就跑了。 同在泥水里的赵广昌站起身,甩着手上的泥道,“我也去瞧瞧。” “我大兄去了你还去什么?”赵三壮阴阳怪气道,“往回我只看二堂兄爱乱跑,什么时候你也这样了?” 他和赵广昌自打在青葵县出来就生了罅隙,平时一起吃饭也是面和心不合。 当着族里人的面,赵广昌没有发火,语气也算平静,“不知出什么事了?” “再大的事还有我爹和三娘顶着,怕什么?”赵三壮冷笑,“反正不会靠你,你瞎操什么心?” 他不像赵大壮能容人,担心两人吵起来不好看,隔着两米的赵青山插进话,“快干活,田垄出来还得施两遍肥呢。” “不说这个我差点忘了,大堂兄以前看铺子可没干过农活呢。”赵三壮说,“想不到有生之年能和大堂兄踩在一块田里。” 赵青山头疼。 平时最爱挤兑赵广昌的是赵铁牛,但那人除了嗓门大,说不出什么刺耳的话,大家听听就过去了,赵三壮的语调要刻薄得多,赵青山看向赵广昌,“他不知哪根筋不对,你别往心里去啊。” 赵广昌笑笑,“不会。” 毕竟,论骂人,老太太厉害多了,他对老太太的话都左耳进右耳出,何况其他人了。 赵青山又睨一眼赵三壮,“你再这样我跟四叔说了啊。” 老村长最讨厌族里人窝里斗,便是吵架也不行,上次老吴氏和老太太大打出手,回去后老村长就骂了大半天,赵三壮要这样就不是挨骂那么简单了。 搬出老村长,赵三壮顿时噤了声。 赵青山这才继续砌田坎,砌了田坎才能囤水,族里分工明确,哪些人挖地,哪些人捡石子草根,哪些人挑泥巴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当两筐泥用完时,远处的石壁门开了。 雾气萦绕,赵大壮的身影不显,赵三壮喊了句,“大兄,啥事啊?” “树村的秧苗长虫了,让我去瞧瞧。”赵大壮嘴里应着,却没往田里去,而是顺着错落的草木朝北而去。 众所周知,梨花在北边树丛里挖折耳根。 赵大壮到时,梨花的两个篮子快装满了,他左右看了看,将隐山村的动向说了。 他纳闷,“他们去益州城还说得过去,去南边是为何?” 梨花挥起锄头,白皙的折耳根混着泥露出地面,梨花放下锄头,捡泥里的折耳根说,“他们估计去了戎州。” “戎州已经是废墟了。” “但有值钱的物件不是?”虽然只是猜测,但梨花不觉得会错。 赵大壮顿住,“咱们不是分了钱给他们吗?” “人都是贪心的。”梨花有点后悔当初把金银珠宝分出去了,“堂伯,晚点你让人去南边守着,以防那些人把岭南人引来。” 赵大壮点头,还有一事,“他们走之前在南边的陷阱徘徊了很久” 当初挖陷阱时,是从山泉池沿山下的方向挖的,到现在,那附近除了陷阱,还有泥墙,以及看守的村民,隐山村此举,很难不让人多想。 隐山村原本的位置在山泉池东侧,但庙子在山泉池北侧,恰好在泥墙里边,他们已经着手迁村事宜,为何还要观察陷阱? 梨花捡出根,继续挥锄头,语气不紧不慢,“这样也好。” 如果引来了坏人,隐山村搬村的事就做不成了。 她道,“找机会练练我们的身手是好事。” 她和老村长不战的观点不同,要想在乱世活下去,一个劲儿的操练不行,还得积攒些战场经验,越战越勇才是活下去的底气,梨花说,“明天起,大家把家伙竹甲穿上,一旦有外人进山,咱就出去打。” “可要下山将你古阿婶她们叫回来?” “今个儿估计不会乱,等她们傍晚回来,告诉她们明天不出去了。” 除了竹甲,还有武器,带刺儿的铁棍,长刀,短刀,锄头,菜刀, 最好随身带在身边。 吃过晚饭,赵大壮就挨家挨户通知下去。 小溪对面有人打退堂鼓,“他们来就来,咱们不出谷就是。” 赵大壮沉脸,盯着说话的人,“你能永远不出谷?” 石壁旁的树虽然全被砍了,可那些人要是学李家人放绳的行径,谷里也会遭殃。 “不能吗?”反问的是一穿着宽袖袍的长脸男子,正是明家二媳妇改嫁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太瘦的缘故,站在那儿一副要被风吹倒的模样。 赵大壮道,“你不出去,将来你家出什么事也别指望我们。” 男人不服气,还想说什么,被身侧的媳妇扯了下衣角。 明二媳妇道,“我们去。” 她和明家已经彻底撕破脸了,不想再得罪赵家。 不为她自己,为了她的孩子。 哪天她要没了,孩子肯定要回明家的,希望赵家能看在她出过力的份儿上善待他们。 男人沉默不言,算是同意了。 赵大壮的要求是大人都得出去,除去年纪大的。 老人容易摔跤,一旦摔倒就会给大家拖后腿,赵大壮让曾老头别去,曾老头不高兴,“看不起我是不是?我再老,真挥刀总能砍到两个” “我有其他任务交给曾叔你。” 大家都出去了,得靠谷里的老人孩子守门,对方人数太多,他们打不赢得退回来呢,所以不出去的人并非没有事情做。 离开前,他再次嘱咐,“记得把竹甲穿上。” 到底只是同村的关系,赵大壮没有说这次只是练练身手,他怕大家掉以轻心丧了命。 今晚无月,空中飘着浓浓的雾,往日吃完饭就回家睡觉的人们反常的聚在了几株果树下。 那儿,有他们从小溪里挖出来的磨刀石。 这会儿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人。 第99章 099气势汹汹打了就跑 灯笼挂在树上,摇曳的火光照得他们面庞忽明忽暗,衬得身上的竹甲也黯淡了许多。 无人说话,唯有铁器磨在石头上的声响。 铁器不少,一人累了便换另一人顶上,来来回回,等最后一把锄头磨好,天黑得像浓稠的墨,枝头亦剩下两盏灯笼随风晃荡着。 火光幽暗,静得宛若置身旷野。 将锃亮的锄头递给赵大壮,赵铁牛捞起还残着余温的矮凳,往四下看了看,“堂兄,你说谷里会不会有鬼啊?” 赵大壮已经转身准备走了,闻言,回头瞟他一眼,“你害怕?” 风大了,灯笼要熄不熄,赵铁牛缩着脖子不动,嘴硬道,“不怕,堂兄,你说地里的粮食到底是谁埋的啊?” 数月过去,粮食的主人始终没露面,莫不是死了? 自打庙子建好后,村民们就爱聊鬼神之事,比如他们逃到山里像无头苍蝇似的不知往哪儿去,结果半夜梦到北边发大水了,于是他们才北逃到了山谷附近,并找到了水源。 他们由衷的认为有山神指路,所以才修了庙子。 庙子里不仅有菩萨,还有山神,土地神 信以为真的村民们经常跪在庙里呼唤家人的名字,仿佛心足够诚家人就能来团聚似的。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周围的动静。 噗噗噗噗,赵铁牛脸色大变,“堂兄,听到了吗?” 赵大壮擦了下脸,难掩嫌弃的说,“下雨了。” 雨淅淅沥沥的,落在树上噗噗噗的响,赵铁牛伸手接了几滴,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下雨了啊。” “”赵大壮嘴角抽了抽,“快回去睡觉,明天还得下地呢。” 赵铁牛估计为了掩饰心里的尴尬,兀自大笑着。 赵大壮拍了拍竹甲上的雨滴,迅速没入雨幕里。 雨细细密密的,一宿未歇,天亮时,山野稀泞,滴着雨的草木在雾色里舒展着枝叶,晨寒蔓延整个山谷。 脱了厚裳的梨花在老太太唠叨声里在竹甲外面套了件笨重的草衣,穿着草鞋和赵文茵她们一起喂牛去了。 雨还在下,断断续续的,戴个草帽就行,她到牛棚时,里面已经有人了。 谷里的老人孩子负责给出去的人开门关门,为避免孩子们乱了阵脚,今天起就由梨花守着她们。 经过赵广安教导,他们喂牛已经驾轻就熟了,穿着大人缝制的竹甲,她们没显得慌乱恐惧,兴冲冲喂牛吃了草就围着梨花问打仗的事儿。 “十九娘,什么时候打仗啊?我能去吗?” “十九娘,我阿耶说益州兵的盔甲偷工减料,轻轻一砍就裂了,很好赢的。” “就是,我们跑得多快啊,不打架太可惜了。” “十九娘,要么你和我阿耶说说,让他出谷带上我,我有短刀,不怕那些人的。” 男孩从小就想当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这几个月天天练,自认比去年要厉害,真碰到坏人,有一较高下的能耐了,甚至软声软语跟梨花撒娇,“十九娘,你就让我们出去好不好” 梨花不为所动,“来的不是益州兵是岭南人怎么办?岭南人有马,又爱抓小孩,你们一出去,岭南人肯定骑着马追你们。” 岭南人活埋小孩的事儿无人不知,古阿婶和秀儿婶的孩子就是遭了那些人的毒手。 想到这个,没人再敢说出去的话了。 小路滑溜溜的,梨花走得慢,看他们突然沉默下来,温声道,“叔伯他们一天天老了,早晚会轮到我们出头,所以大家别着急,好好吃饭长身子,尽量长得高大些。” 这一安慰,男孩们又振奋起来,“十九娘,啥时候轮到咱们啊?” “等你们像多田堂兄那么高的时候。” “只要长高就行吗?” “对。” 男孩子们互相比划身高,恨不得立马长得像山一样高。 梨花忍俊不禁,“下雨咱就随便溜溜,待会去小溪对面撬折耳根去。” 饥荒以来,族里就养成了囤东西的习惯,那边的折耳根茂密,且没人挖,她当然不会放过了。 新鲜的折耳根撒点盐就能吃,吃不完的烤干碾成粉囤着,夏日泡水能清热解暑。 一场雨过后,地里冒出了新鲜的野菜,大家聊着接下来的战事,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天。 这一天风平浪静,去外面蹲守的赵武换回来时跟赵大壮嘀咕,“三娘会不会想多了,我看隐山村的人规规矩矩的搭草篷,并无什么异样。” 穿着竹甲干活不方便,尤其是裤子,撸到膝盖上必须用绳子绑紧,否则动两下竹片就滑下去了。 饶是绑了绳子,裤腿仍时不时的往下掉。 赵大壮低头看向再次往下滑的裤腿,轻轻问了句,“铁牛那边有动静吗?” 赵铁牛守在山泉池附近,这会儿没回来,赵武道,“估计没有。” 以赵铁牛的性子,南下的村民回来早就扯着嗓门大喊大叫了。 “这儿离戎州城说近也不近,那些人既然想进城搜东西,肯定不会这么快回来,再等等吧。”赵大壮将沾了泥的绳子重新绑在卷起的竹片上,问赵武,“隐山村的草篷搭了多少了?” “四五个了吧,我看他们的木桩坑挖得不怎么深,刮大风的话怕是会倒。” 这一路,赵武搭茅厕已经搭出经验了,承重的木桩坑浅了,风一大,草篷肯定会塌。 到底是隐山村的事,赵武可不会多嘴,他道,“那些人动作快得很,草篷的门没装就往里搬行李,得亏李家人死绝了,否则不得被李家人抢啊?” “他们的行李都搬过来了?” “对啊,我回来时,看到几个妇人架釜生火准备煮晚饭呢。”想到什么,赵武又说,“他们的釜没咱的好,都生锈了。” 隐山村有十几户人家,知道赵家有专门的人煮饭,他们有样学样,全村人交粮食一起煮来吃。 赵大壮不关心这个,“村里的孩子呢?” “都在呢。”赵武道,“他们不老实,咱何不绕到他们住处把粮抢回来。” “太远了。”赵大壮回,“从北边绕过去至少大半天,有那闲工夫,不如多垄几分田插秧。” 赵武不反驳了。 毕竟,能不能抢到粮食是个未知,哪有勤勤恳恳种地来得实在。 看天快黑了,赵大壮让大家收工。 这一晚没有人再磨刀,吃完就各自回家睡了。 可能是春雨来得比较迟,这一场雨陆陆续续下了好几天,烟雾一直在半空萦绕,从山上往谷里看时,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像小蚂蚁似的。 一大片折耳根被挖得差不多了,梨花又带着大家挖竹笋。 四天而已,坑坑洼洼的竹林冒出了许多竹笋,梨花刚掰断一根竹笋,远处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尖叫。 “官兵来了,快抄家伙啊!!” 赵铁牛的呐喊在烟雾间反复回荡,梨花将篮子一丢,大喊道,“不管笋子了,先去入口。” 赵铁牛还在喊,“官兵来了,抄家伙的抄家伙啊。” 一时之间,地里除草的,施肥的,挖地的,垄田的,纷纷丢了无用的水桶,背篓和箩筐,抄起乌黑锃亮的铁器就往外面跑。 梨花她们离入口近,爬上石梯时,看到雾色下飞速靠拢过来的人们。 有些人扛着锄头搓着手,有些人边跑边穿鞋。 小溪这边的人来得最快,守门的老太太和老吴氏已经推开了石壁门,紧张的说,“你们先去石洞外面等着,怎么做听大壮的。” 孙大郎他们脸上沾着泥,仓促的点了下头便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然后是明二媳妇一家,曾老头一家,然后是族里人,大家鱼贯而出,很快山谷就空荡荡的。 天空仍然飘着雨,所有人都戴着草帽,帽檐一遮,分不清谁是谁。 赵铁牛已经止了声,随之而来的是凌乱的脚步。 树村的人怕官兵声东击西,让村里的孩子进洞藏着。 看他们一个个瘦得跟猴子似的,最高的娃也不过到她眼睛位置,老吴氏心有不忍,问梨花,“可否让他们进来?” 梨花说好。 约好会一起抵御官兵,树村的人不怯懦退缩,她没道理让他们寒心。 全是半大的孩子,应该是大人早就有过交代,他们不哭不闹,进门后就安分的站去角落。 门掩着,能清晰听到外面的嘶喊声。 梨花往外跨了一步,立即被老太太抓住,“去哪儿?” “我去洞口看看,万一有坏人来,咱好及时关门。” “我和你四奶奶眼睛没瞎,洞口来了人立刻就会关门。” 老秦氏和山英婆站在后面,自知没她们说话的份儿,她们搂着自家孙子,低头轻轻哄着,“莫怕啊,咱们人多,肯定能把官兵打退的。” “我知道,我不怕。”山英婆的孙子昂首挺胸的回道,“官兵赶来,我见一个打一个。” 山英婆心惊,“打什么打?” 官兵来了跑才是正事。 想着,她拉着孙子往石梯边走去,这样真有官兵闯进来,她们祖孙两就能最先跑下去。 梨花和老太太说话,没注意她的动作,劝老太太,“阿奶,我不会走远的,你让我出去看看嘛。” 说话间,她挣脱老太太的手,像一条泥鳅似的滑了出去。 老太太手一空,脸都白了,“三娘,快回来。” “阿奶,我看看怎么回事” 梨花跑到洞口往外一看,白雾缭绕,木屋寂寥的挂在苍翠的树上,底下是几缕青烟,青烟缓缓而上,融进轻薄的烟雾里。 梨花回头,“李观儿,你们刚刚在煮饭?” 几缕青烟间,隐隐有火星子亮起。 被叫李观儿的男孩探头,“村里有人染了风寒,我阿娘她们在熬药。” “你阿娘她们可把火扑灭了?” 火星子旁边堆着柴火,要是烧起来,肯定会把房屋烧了。 “不知道。” 老太太心道不好,正要说什么,洞口的梨花已经跑出去了,泛着白光的洞口只留下她略微着急的声音,“阿奶,树村没人,我把火灭了就回来。” 雾色大,她提起桶,将水往火星子上一泼,然后就往南边去了。 地上到处是脚印,有些脚印里淌着水,她扒着一株一株的树往前,连摔带跑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了攒动的人影。 树上的雨一粒一粒往下砸,大家摩肩接踵的往前挤,惹得前面的人不耐烦的嘶吼,“别挤,别挤啊。” 后面的人也不耐烦,“倒是走快点啊。” “快不了。” 大家围成了一堵墙,梨花肯定挤不进去,她扯着嗓门喊,“铁牛叔,铁牛叔” 喊了好几声也无人应。 倒不是赵铁牛不想应,而是根本没听到,隐山村南下的人回来没多久,远处就有鬼鬼祟祟的身影晃动,山雾稀薄,他自认没看走眼,于是赶紧回去报信。 等他再回来,一群官兵气势汹汹的站在陷阱旁,骂骂咧咧的让他们把掉进陷阱的同伴救起来。 他当即和他们对骂起来。 这一骂,就骂到了赵大壮带着两村的人赶到,他火气早就抑制不住了,见族里人来了,举起铁棍就冲了过去。 他对地势熟悉,不会掉铺着草的陷阱里,由他打头阵,赵大壮他们一鼓作气跟了上去。 这些天,大家蓄势待发就为这一刻,因此拼尽了全力,铁棍一挥,出头一抬,长刀一刺,官兵眼里,这些人像一群嗜血的野兽,不顾死活,前赴后继的压过来。 霎时,顾不得掉坑里的同伴,他们掉头就跑,边跑边喊救命,“救命,救命啊,杀人了…” 赵铁牛跳起,嘭的一声敲在一个官兵的铁盔上,振聋发聩道,“老子没喊救命呢你们好意思喊?难怪老百姓过得水生火热,就是被你们这种狐假虎威见死不救的怂货给害的!” 想到他们被逼无奈逃到山里,赵铁牛又砸了一棍。 巨大的声音刺得官兵耳朵嗡嗡响,因此忘了要跑,也就这一息,对方压在了他身上。 “他娘的,着盔甲挺硬啊,老子敲两棍都只瘪了一块而已…” 官兵想起要还手时,坐在他身上的人转了个身,双脚往后盘住他双手,开始扒他身上的盔甲。 嘴里嚷嚷个不停,“老子先动的手,这些都是老子的。” 官兵心下大骇,双腿往地上一蹬就要挣扎,哪晓得刚一动,小腿一阵钝痛,接着是大腿,肚子,手臂… 一双双带泥的脚从身上踩过,疼痛让他失声大叫,眼泪不受控制的溢了出来。 同时,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震破耳膜。 “哈哈哈,这是我的,东西归我。” “这是我的,我先打到他的,不能跟我抢。” “走开,要不是我抱住他,人早跑来,东西归我。” 喧嚣响彻山林,官兵心知这次碰到硬茬了,心一狠,抬头就要咬人,刚张嘴,一块乌漆麻黑的东西就砸了下来。 顿时,鼻子像凹陷似的喘不了气,有温热的东西从鼻子滑向两侧。 下一刻,黑漆漆的东西被一双粗糙的手拿开,他看到了头顶的人。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语气却极为阴狠,“用屁股对着他干什么?不怕被咬一口啊?” 已经扒开官兵盔甲的赵铁牛回眸,看了眼血肉模糊的官兵,沉声道,“他敢咬老子,老子割了他的肉喂山里野兽。” 刘二甩了甩染血的铁棍,提醒赵铁牛,“你自己小心点。” “知道。” 梨花喊赵铁牛时,他乐此不疲的扒官兵身上的盔甲,后边一群人眼红,急不可耐的挤过来,闹哄哄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哪儿听得到有人叫他? 他动作麻溜,扒完盔甲扒衣服,期间回了两次头,见官兵瞪大眼盯着他的屁股看,故意抬起屁股,然后用力往下一坐,直接将人坐得晕了过去。 “看你还敢不敢瞪我!”赵铁牛扒下他的衣服和裤子,见古阿婶她们涌过来,贴心道,“嫂子,这儿来。” 这趟打仗,由赵家族人冲前面,然后是曾家孙家人,树村和古阿婶她们在最后面。 前面逃命的官兵已经有人追去了,古阿婶她们知道轮不到她们瓜分官兵的东西了,当即蹲下,“其他归我们了?” “嗯。” 古阿婶一招手,几个妇人上前,几下就将官兵扒了个干净,怕官兵难为情,掐了片树叶将难为情的那处遮起来。 清点物品的赵铁牛看得屁股一紧,瑟瑟发抖道,“会不会太狠了?” “不都跟他们学的吗?” 找铁牛不说话了。 陷阱里骂得最凶的官兵没想到处境是最好的,被村民拉上去后立刻跪地磕头求饶。 他们去年被派来戍守边境的,军中粮饷不足,上面让他们开荒种地,他们心头不愿,见岭南人许久不出现,便偷偷潜入戎州城搜金银财宝去益州城卖。 但营中查得严,他们不敢常去,那天在回营里的路上,偶然看到几个人溜进戎州城,他们心下一合计,就在进山的路上堵着。 本想抢了财物抓他们回去请功,那几人怕死,说山里有宝藏,逃进山的村民就是靠那些宝藏活到现在的。 他们立功心切,立刻禀明了百户,百户让他们带八十人上山,威胁村民交出进山所得,然后乖乖下山服兵役。 不料这些人如此凶猛,见官不怕就罢了,张嘴就骂人祖宗十八代,骂人还不过瘾,竟是他们抢劫他们。 官兵痛哭流涕的跪在稀泥里,树村的村民们互相看一眼,毫不拖泥带水的行动起来。 安宁村的人往前追逃兵去了,只留下坑里的这些人,他们要挑剔,最后啥都捞不到。 是故,大家不吭声,两人反手桎梏住人,两人动手扒盔甲,配合默契,几下就把人扒得只剩里裤,期间,嫌官兵太吵,直接将人砸晕。 末了,问赵大壮,“这些人怎么办?” 赵大壮追人追得竹甲全是泥,闻言,喘着粗气道,“他们进山是想让咱们去死,咱们心善,不要他们的命,打断腿丢远点就行。” 梁子已经结下了,自然不能让这些人全须全尾的回去,赵大壮说完,下意识找梨花的身影。 梨花在后面站了许久,看人群终于往前分散了些,这才往前走。 透过缝隙,赵大壮看到她人,高声问道,“三娘,可要杀了这些人?” 若是李家那样的人,杀了就杀了,但这些毕竟是官兵,他心里没底。 梨花站在一株树后,冷眼望着躺地上不动的人,思忖道,“绑了手脚让他们给咱开荒。” 益州就是这么对待戎州人的,他们抓了戎州妇人,用链子绑住她们,想打就打,想凌辱就凌辱。 既然这样,那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好了。 那日被梨花从益州兵手里救回来的妇孺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在谷里养好身体好,今天随黄月和赵多田出来了,听到梨花的话,忍不住泪流满面。 哭着道,“去年绑我们的链子我们还收这的,十九年给,到时给你拿过去。” “好呐。” 共八十人,全部被活捉了,其中有几人故意装柔弱欺骗人,然后趁人不注意抢了武器打人,打输后又可怜兮兮的求饶。 对于这种人,梨花让人把他们从山上丢下去。 没有要他们活命的意思。 有这几人的惨叫在前,剩下的人不敢造次,任由赵大壮他们拖回了山谷。 回去的路上,搭草蓬的隐山村村民像哑巴一般,全部窝在建好的草篷里,畏手畏脚的往外看。 梨花看过去时,隐山村的村长讪讪的探出头,谄媚的跟她问好,“赵三娘,没人受伤吧?” 这些官兵是正儿八经的军营出身,身手不凡,他们怎么可能不受伤? 梨花没答,而是挑明话题道,“去益州城的人还没回来吗?” 村长脸色大变,“什…什么意思?” “你们不是让五个村民带着金银财宝去益州了吗?怎么?几天时间就忘了?” 梨花周围站着赵大壮和刘二,就她年纪小,怕官兵不顾死活袭击她,两人将她护得严严实实的。 知道梨花的意思,赵大壮接过话,“这群人招了,是你们的人带他们来的,你还想不承认?” 村长身子一颤,张嘴就想否认,但这场仗不少人受了伤,不是跟官兵打斗造成的,地太滑,追赶时摔得浑身污浊,偏还没捞着好处,是以心里憋着火没地撒,看村长不承认,顿时拉长脸怒腾腾道,“要不要把人叫出来当面对质啊?” 第100章 100围墙建村各过各的 村长心虚的垂下眼,一脸苦涩,“我们也没办法啊,没粮了,不捯饬点东西去卖,迟早得饿死” “我呸!”树村的人愤慨不已,“没粮?山里这么多野菜喂不饱你是不是?真不想吃苦进山干什么?回村待着啊” 村长被骂得哑口无言,隐山村的人自知犯了众怒,耷拉着眉眼不敢直视众人的眼。 可这会儿不说点什么,几个村的情谊就消磨了,沉闷半晌,村长的儿媳妇扬起满头抬头纹,欲说点好听的话将这事揭过,还未开口,但见赵大壮阴沉着脸道,“心不在一处,住一起只会平添仇怨,你们搬回去吧。” 她惊慌的抬起头,其他村民也慌了。 赵大壮直勾勾盯着他们,目光幽深而怨毒,仿佛彼此隔着杀父之仇似的。 妇人心头一咯噔,轻轻推了下村长,村长如梦初醒,惶惶不安道,“那那怎么行?我们的行李都搬过来了。” “怎么搬来的就怎么搬回去!”树村的人呲牙,“和你们这种人做邻居,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哪哪儿会?这次是他们胆小,被官兵一恐吓就出卖了咱的位置,往后再也不敢了。” 树村的人嗤鼻,“这次就吓得我几天没睡过好觉,还敢说往后?” 看出他们不想搬,他扬起手里的锄头,凶狠道,“不搬是不是?那就别怪我们翻脸无情!” 其他人立刻抄家伙,一副随时要冲过去的阵仗。 村长害怕得往后退了半步,下意识的回道,“搬搬搬,待会就搬。” 他们人少,又有孩子,哪儿是树村和安宁村的对手,可去益州的人还没回来,即使要搬,总得等他们回来再搬。 想着,招来角落好奇张望的孩子,拉着他探出头给树村的人看,“这几天下雨,好些孩子在发烧,能否等天晴了再让我们搬。” 天气回寒,染了风寒的人不在少数,大家看孩子骨瘦嶙峋,小脸一片苍白,且嘴唇干得起白皮了,一时于心不忍,都没接话。 最后还是赵大壮面无表情的打破了沉默,“不行,立刻搬。” “对!”刘二脑子转得快,附和赵大壮道,“下雨怎么了?你们的行李难道不是雨天搬过来的?” 这一提醒,大家都回过神来。 无缘无故搬村已让人匪夷所思,隐山村的人还冒雨搭篷,一副急得不行的样子,追根究底,不就料到村里人下山会惹来麻烦想让大家帮忙对付那些人吗? 想到这点,树村的人恨得牙痒痒。 他们离这儿最近,一旦引 来了人,他们都会被连累,这次要不是安宁村的人警觉提前做了布置,等官兵悄无声息的冲进村,村里不知会死多少人。 想着,他们咬牙切齿的瞪着始作俑者,齐声道,“现在就搬,否则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这是要翻脸的意思。 隐山村村长脸色一白,脊背弯得直不起来,“这就搬。” 怕他们故意拖延,树村的人也不着急回去了,就在边上守着看他们搬行李,顺便扯草擦竹甲上的泥。 老木匠上了年纪,赵家跟官兵纠缠时,他站得远远的,后来官兵全部被活捉才出来,见赵家人揪着一群官兵往山洞方向走,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追上赵大壮,“赵大郎,我寻思着趁这几天下雨把四周全部围起来” 赵大壮侧目,询问梨花的意思。 梨花道,“围起来好,这次官兵是从南边来掉进陷阱里,如果走北边进来咱们防不胜防。” 见自己的想法得到认同,老木匠松了口气,“那” 赵大壮会意,“待会我就让大家把手里的事放放,先把墙围起来再说。” 尽管地里正忙,到底是安危更重要。 梨花补充,“苦力活丢给官兵们干。” 后边含胸驼背瑟瑟发抖的官兵们苦不堪言,不过急功近利了点,谁知落得俘虏的下场,偏偏花言巧语求饶的同伴被他们丢下山摔死了,以致他们连求饶都不敢。 一行人慢吞吞的走进洞里,听他们边走边讨论官兵进山的应对之策,憋不住话了,轻声提醒,“军规严明,没有上头指令,他们不敢进山的。” 所以不用围墙。 刀子刮着他手臂的赵二壮冷哼,“那你们怎么进来了?” 前头的带路的赵广安回头,“用不着和他多说,三娘交代了,不干活就弄死。” 官兵立刻噤若寒蝉。 候在石壁门口的老太太早就听到族里人的声音了,可洞里光线昏暗,生怕自己看错了,眼睛用力的眯成了一条线。 当乌泱泱的人挡住洞门口的光线,她紧张得不行,“大壮,大壮” 赵广安回,“娘,堂兄他们在后头,咱捉了几十个官兵,你和四婶带孩子们回去,找找有没有粗点的绳子” 老太太蹙眉,“捉官兵干什么?” “帮咱干活。”赵广安扬手,示意大家停下,好些官兵不着寸缕,侮辱他们的眼睛便罢了,门后还有许多孩子呢,赵广安说,“再弄几块竹帘来。” “要竹帘干什么?” “给他们遮一下。” 布料贵重,可不会给想杀他们的人用,竹帘是他们最后的施舍了。 老太太转身吆喝着孩子们家去,想起梨花来,喊道,“看到三娘了吗?她去树村灭火了,现在没回来呢。” “她和堂兄一起的。” 老太太悬着的心落回实处,见树村的孩子还在,摆了摆手,“坏人要来了,你们先去谷里待一会儿,等坏人走了我叫你们。” 谁知道官兵会不会突然发疯捉孩子来威胁她们?谨慎起见,将孩子转移是最好的。 她交代赵娥,“你看着点,别让他们乱跑。” 官兵们心如死灰的跨进门,下一刻,通通睁大了眼。 云雾缭绕,时不时被风吹开少许,露出苍翠的山谷来,绿油油的田地,笔直的小路,干净的院落,宛若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没有天灾,没有蝗灾,宁静而美好。 若不是抵在皮肤上的刀过于冰冷,他们完全不敢将眼前的山谷和身边粗鄙凶恶的人联系起来。 “看到了吧”扛着巨大收获的赵铁牛志得意满的指着谷底一处,“不听话,你们也是那种下场。” 官兵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浅黄的石堆上,几具裸露的尸体横七竖八的铺在上面,鲜红的血像花一样刺眼,知道是同伴的尸体,他们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我们如果听话,你们会给我们食物吗?” 话音刚落,胳膊突然一痛。 “这时候还想跟老子谈条件?”赵铁牛收回沾血的铁棍,竖眉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三娘说过不能同情这些人,所以他才不会烂好心。 “走快点!” 老太太和老吴氏回去找绳子了,怕官兵们想鱼死网破,赵铁牛没带他们回村,而是好心的让他们为同伴收尸。 没有锄头和棍子,想刨埋人的坑并不容易,尤其他们没穿衣服,某处只用树叶挡着,行动间,那儿凉飕飕的,加之无数道灼灼的视线,忍不住红了脸。 赵铁牛稀罕,“还知道不好意思呢?” 围观的还有妇人,一开始,她们也因羞涩而脸红心跳的,但想到一路颠沛流离甚至差点死无全尸,表情瞬间正经起来,嘲笑道,“什么时候了谁还惦记你那二两肉了?” 在她们眼里,想活下去超过了其他所有。 官兵们耳根红了个透。 老太太和老吴氏挑着箩筐慢悠悠走来,猛地看到一群赤胳膊赤腿的年轻壮汉,像没见过世面的黄花大闺女,啊啊啊大叫起来,“要死哟,怎么不穿衣服啊。” 赵铁牛理直气壮,“给他们竹帘就不错了,去年饥荒,多少死人连竹帘都没有呢。” 妯娌两不约而同的翻白眼,眼睛偷瞄缩身夹腿刨土的官兵,脸颊微红道,“村里有姑娘呢。” 看到像什么样子? 赵大壮回,“姑娘们都回村了,附近没人,三婶,东西给我,我给他们分” 竹帘是去年围过茅坑和搭棚子遮过阳的,想着将来出谷会用,所以全部收起来放在牛棚里的。 赵铁牛接过,然后让有刀的人将其裁了。 竹帘在路上编的,竹篾没有打磨过,上面有无数竹屑,加上裁剪后的毛边,官兵们不敢想象扎进肉里会有多疼,害怕落得和同伴一样的下场,硬是忍着不吭声。 直到珠帘用狗尾巴草拴在腰上,意料之中的疼痛让他们绷直腿动不了才痛苦出声,“竹帘太硬了,能不能给我们摘几片大点的树叶来。” 赵铁牛虎着脸,“还瞧不上是不是?” 官兵们瑟瑟发抖,“不不是,我们想用树叶把四周包一下。” 赵铁牛恍然,“算了,你们既喜欢树叶那就用树叶吧。” 他把竹帘全部收走,一边让人摘树叶,一边给他们拴绳子。 绳子是当日李家人用过的,上面有些许磨损,不过极为结实,像是柳条编的。 赵青山给官兵们脚踝打死结时,赵铁牛就言语吓唬,“进来就别想着跑,要不然被我们抓回来就不是留全尸那么简单了,岭南人的招数知道吧?我们有的是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 岭南人的凶残人尽皆知,官兵们常年在边境,知道得更多,闻言,规规矩矩站着,使劲摇头,“我们不跑。” 这次进山是百户擅作主张,按照军规,回去会被处死,反正伸头缩头都要死,不如苟且的活下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们自我安慰的想。 赵铁牛哼哼,“也别老想着撒谎骗人,我们从戎州来的,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啊,惹急了,照样让你们生不如死。” 官兵们继续摇头,“不撒谎。” 梨花来时,所有的官兵已经穿上了简单的树叶做的衣服,饶是如此,赵铁牛仍怕他们的二两肉露出来,挨个挨个检查了一遍才走向梨花,“三娘” “他们不会染上风寒吧?” 硕大的身躯只有腰间几片树叶,不御寒。 “死了才好呢。”赵铁牛没把他们的性命放在心上,“刨坑要些时间,我看着就行,你忙你的吧。” 难得有作威作福的机会,赵铁牛兴奋得很。 梨花看了眼他们手上和脚上的绳子,绳子没有绷紧,这样不影响干活,只是如果他们反抗,绳子会成为杀人的武器,梨花说,“得弄点铁链才行。” “去哪儿弄?” “我问问刘二叔。” 村里的铁链长度不够,想要更多铁链,必须下山,她想到去年押送戎州妇孺的官兵,如果有办法找到他们就好了。 她提醒,“你们小心点,别让他们伤到了。” “我棍不离身,谁敢伤我?” 他的铁棍满是倒刺儿,官兵们没穿衣服,倒刺儿一扎,他们跑还来不及,谁敢还手? 梨花想到这点,歇了给官兵们送草衣的心思。 埋好人,赵铁牛就带他们出谷砌泥墙去了。 有树村的人督促,隐山村的人搬得很快,知道这次回去没机会进来,搭好的草篷全部拆了,没有留下一根木,一捧柴,甚至连门槛石都抬走了。 他们一走,树村的人重新把南边围了个严实,就差没封死进出的门了。 这么一来,往后赶集,必须从小门出去。 树村要围的泥墙是西边到东边,已经耕出来的地必须围在里面,赵铁牛用眼睛丈量了下,差不多有三四里长。 老木匠怕赵铁牛不满,好声好气的解释,“墙围起来后咱们 就不出去了” “无妨,咱们人多,应该要不了几天。” 两个村离得近,树村安全,意味着谷里也安全,赵铁牛问,“会不会太窄了?” 北边位置可以往外延长一点,反正离收小麦有些时日,赶在这之前能围完就行。 “不窄了。”老木匠说,“在老家时,我们村差不多也这么大,山里树多,接下来咱慢慢开荒就行。” 他不贪心,种的庄稼能养活村里人就行。 山里有野菜野果,没有想象的难。 赵铁牛不懂这些,“成,按你说的做。” 被雨淋了几天的地湿透了,挖出来混些竹篾就能砌,舂墙的话更是简单。 两个村的人齐心协力,不到两天就建起了泥墙的雏形。 山里寒冷,为了保暖,官兵们不得不靠劳作保暖,因此没有偷懒的。 谷里人都去砌墙了,煮饭的事就落在老太太和老吴氏她们身上,回谷里吃饭花时间,送饭分粮又太多,对老太太她们来说有点麻烦,梨花就给她们出主意,拿四口釜出来,在外面煮。 碍于树村的人在,老太太她们尽量弄野菜馍馍。 无论什么野菜,剁碎了和粗面一搅,蒸熟就行。 看赵家人这般,曾老头拿了一袋粮食搭伙,这样就不用单独留人在家弄饭。 对此,老太太没意见。 不过老方氏提出搭伙吃饭时她拒绝了。 倒不是跟老方氏有仇,而是她拿来的粮食发霉了,当然,发霉的粮食在饥荒时多的人抢,可现在毕竟不是饥荒,老太太不得罪人,让老吴氏去说。 老吴氏直接叫来赵四娘,让赵四娘去回话。 自打明二媳妇另外嫁了人,老方氏就对这个老四媳妇上心了,平时两口子吵架,她也是偏向赵四娘的时候多。 这不,赵四娘一提,老方氏就焉了。 她也想拿点成色好的粮食,可明四天天喊饿,好粮食当然要留给儿子不是? 她问赵四娘,“你娘家吃的粮食就没发霉的?” 赵四娘没有见过族里煮的粮食是什么样的,迟疑道,“没有发霉的吧,管灶房那块的是大堂嫂,粮食发霉的话,定是要问过三娘才能下锅的。” “山里这么潮,粮食怎么可能不发霉?”老方氏心里嘀咕,琢磨着找老秦氏问问。 可老秦氏从早到晚都围着几口釜,哪儿有心思搭理她? 除了曾家,叶家和黄家也拿了粮搭伙,叶家有赵书砚,黄家有赵多田,都是孙子辈的,肯定要给他们面子,于是她们要煮两百多人的饭,天天脚不离地的,忙得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老太太也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 年纪大了,脸一瘦,皮就松弛的挂着,皱纹像树根似的盘根错节。 梨花想帮忙无奈抽不出身。 两百多人的野菜全是孩子们挖的,前些日子她还往自己的棺材里囤野菜,现在完全顾不上了。 不仅这样,担心老太太和赵广安吃不消,夜里还会给他们开小灶。 去年囤的鸡没有吃完,傍晚收工她就回家炖鸡汤。 烤过的鸡炖汤有淡淡的糊味,怕老太太多问,她将鸡肉剁得碎碎的,再淘点米进去熬成鸡肉粥,老太太和赵广安一碗,宁儿和阿莹半碗。 阿莹性子贞静,不会多问,宁儿却是个话唠,吃一口粥就好奇满满,“三娘,我吃到肉的味道了。” “地里挖的虫子。” “虫子能吃吗?” 见她眼睛乌黑透亮,怕她明天到处找虫子,梨花摇头,“有的能吃,有的不能吃。” 家里其他人已经睡了,这么就她们五个人坐在堂屋里,桌子正中央放了个灯笼,里面的泥炉燃着细碎的炭火,火光微弱,照得大家也只有个模糊的轮廓。 宁儿还是上了心,“哪些能吃?” “不好说。”梨花道,“有毒的虫子很多。” 老太太严肃道,“吃了有毒的虫子会死的,你可不能乱抓。” 宁儿似懂非懂,赵广安慢慢嚼着粥里的肉,明显感觉不是虫子,但他答应三娘不多说就没开口,直到宁儿说明天去找虫子回来让梨花认才说话,“有毒的虫子会咬人,小心被咬了。” “我不会。”宁儿吹了吹碗里的粥,“我小心点。” “小心点也不行,现在大家都忙,你要是受伤,阿耶还得抽空照顾你,这样就不能忙正事了。” 对于这个可能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女儿,赵广安始终觉得别扭,但梨花要他认他认了便是,“宁儿,你要听三娘的话,扯草喂兔子,兔子长大生小兔子的话咱就有兔肉吃了。” “我扯了兔草的。”宁儿说话很有逻辑,“不信你问阿莹。” 安静吃粥的阿莹听到自己的名字,缓缓抬起头,“宁姐姐没有乱跑,赵三叔,我阿兄什么时候回来啊?” 李解和赵广从已经走了好多天了,阿莹有点担心兄长的安危。 赵广安回答,“他们做大事去了,这趟顺利的话,咱们今年就不缺粮了,阿莹想你阿兄了?” 对阿莹,赵广安是心疼的,这么小的年纪就没了父母,要不是碰到他们,恐怕早就化作白骨了,赵广安说,“你阿兄回来我就告诉你。” 阿莹点点头。 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吱的一声,冷风泄进来,赵广安打了个冷战。 桌边的人齐齐转头,只见漆黑的门缝背后好像有一双眼睛,梨花最先回过神,“书墨?” 赵书墨是她亲弟弟,不过邵氏看得紧,姐弟两感情并不亲厚,他这时过来,恐怕是今晚她们说话有点大声了,往常吃东西时,都是宁儿问两句就完事了。 她一开口,门外的眼睛没有了。 梨花蹙了蹙眉,推开凳子走了出去。 拉开门,就见赵书墨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外面,如墨黑的眼眸既紧张又期待的望着她。 梨花左右看了看,拉过他的手,“进来吧。” 她不觉得自己吃独食错了,东西是她囤的,想给谁吃是她的事儿,然而看着赵书墨的眼神,她稍微反省了下,说道,“阿奶和阿耶白天没吃饱,我给他们煮了粥,你要吃吗?” 赵广安不太喜欢这个儿子。 平日他教孩子们放牛,儿子从来都站在最后边,有几日赵文茵姐弟耍脾气不肯捡牛粪,全是儿子替她们干的。 如果是女儿,绝对不会纵容那姐弟两。 赵书墨似乎有点怕赵广安,攥着衣角不肯上前,梨花又拉他一下,“怎么了?” 赵书墨低下头,盯着脚上的鞋子发呆。 赵广安不喜,出声就要呵斥两句,但怕吓着阿莹和宁儿,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就见梨花屈膝,目光和赵书墨齐平道,“饿不饿?” 梨花的声音十分柔和,赵书墨抬眸看她一眼,又往桌上看一眼,不点头也不摇头。 梨花不禁想到了赵书塘,也是个话少的性子,无论赵广从说什么他都安静听着不答话,时间一长,赵广从对儿子的不满越来越多。 梨花摸摸他的头,问道,“你白天挖了多少野菜?” 每个挖野菜的孩子要么拎篮子要么背背篓,赵书墨在族里不算大,背篓怕是不会给他背的。 赵书墨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许久,小声的说,“三篮子。” 想到什么,他抿抿嘴,补充,“压实了的。” 有的孩子投机取巧,野菜蓬松的堆在篮子里回去找老吴氏交差,老吴氏忙得不可开交,很多时候没有细看就让她们将其洗了,几天下来,渐渐有人偷懒。 梨花忙起来不怎么留意哪些人偷懒了,自然没法告状。 但以她的了解,赵文茵姐弟肯定不会乖乖干活的。 她又问,“大房挖了多少野菜?” 赵书墨回头看了眼,又不说话了,估计怕传到大房耳朵里。 在老家时,邵氏就对元氏言听计从,养的儿子是这样不足为奇,梨花想了想,夸他,“三篮子已经很厉害了,来吃粥,这是奖励你的。” 赵书墨眼珠一动,似乎没料到梨花会这么说。 梨花弯眉笑起来,“阿奶说的,无论谁,只要老实干活都会得到奖励,宁儿和阿莹白天也挖了很多野菜才有粥吃的。” 梨花看向老太太,老太太点头,“对,勤劳的人才有饭吃,你也来吧。” 赵书墨这才慢慢上前,赵广安看惯梨花雷厉风行,突然冒出个慢吞吞的儿子,满脸不耐烦,“还不快点?” 想当初,邵氏将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想要带出去溜达一圈也不让,一会儿嫌太晒,一会儿嫌风太大,说到底,无非觉得他不学无术会带坏孩子。 可她亲自教导也没把孩子教好啊? 他脸上闪过的讽刺没有逃过梨花的眼睛,梨花轻轻扯他衣服,“阿耶你坐过去一点,让阿弟挨着你吧。” 那段记忆里,没有关于赵书墨太多事,邵氏和元氏走得近,他自然更亲近赵文茵姐弟,就是不知卖了她后,赵家再碰到困难会不会连他也一起卖了。 毕竟,在赵广昌眼里,只有大房才是他的家人。 梨花把自己的碗推给他。 赵书墨意识到什么,双手垂在两侧,脑袋又垂了下去。 梨花说,“不知道你挖了这么多野菜,忘记煮你的那份了,我们就分着吃吧,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下次煮粥再给你补上。” 赵书墨掐着衣角,良久说出一句,“我不饿。” 他就是听到堂屋有人说话,知道阿耶和阿奶他们又在吃东西,忍不住想过来看看。 阿姐煮粥时,他已经在家了,知道粥里有什么,堂姐要他趁她不注意进去舀粥吃,他没答应,阿姐的粥是给阿耶补身体的,阿耶身体不好就会死,那样他就没有阿耶了。 没有阿耶的人会被欺负的。 哪怕堂姐反对,他心里知道。 “阿耶吃饱了吗?” 赵广安碗里还有半碗粥,以为儿子盯上了他的,没有丝毫犹豫就碗推了过去,“阿耶吃饱了,你吃阿耶的吧。” 女儿天天要守着孩子们,没有休息过,这点粥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赵书墨仍然没有动,梨花摸不准他的心思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赵文茵姐弟高高在上惯了,在老家是这样,出来后也没改多少,加上现在元氏有了身孕,赵广昌对她百依百顺,姐弟两又慢慢嚣张起来,哪怕再赵广安面前不管干什么,再赵书墨面前可凶得很。 赵书墨摇头,“没有。” “你白天干什么了?”梨花问。 “放牛,挖野菜,还去小溪边洗衣服了。” 这么小洗衣服?家里的衣服都是邵氏洗的,邵氏现在忙没空也是晚上回家后挑水回来洗,怎么会轮到赵书墨去水边洗衣服,梨花拧起眉,“阿娘让你去的吗?” “不是,是堂姐。”赵书墨似乎不想多说大房的事儿,眼睛重新落到梨花脸上,“阿姐,我也想去找虫子,阿娘晚上总喊饿,我要是找到虫子就能让阿娘吃饱了。” 邵氏的伙食在族里,由老太太她们煮的,分量不算多,梨花看向老太太,“族里的伙食是不是少了?” “不少啊。”老太太随口答了句,转而想到邵氏的性子又安静下来。 邵氏不是爱抱怨的性子,如果她喊饿,肯定实在真的,她都这样,其他人恐怕也是如此,老太太纠起眉,“要不明天问问你四奶奶,我天天回来有粥吃不觉得饿,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真要饿,那就多煮点粮。” 现在做的都是体力活,如果累出毛病,接下来收割小麦和插秧哪儿有力气? 梨花也这么想的,“现在不是省粮的时候,实在不行,咱白天在族里吃,晚上回家再吃一顿,反正我回来得早,煮好饭阿奶你们回来吃刚好。” 老太太道,“行,粮食在我屋,你看着煮。” 说着,她顿了顿,缓缓道,“就是进出记得关门,你堂姐她们心眼多,别让她们钻了空子。” 赵文茵被元氏养得极其娇惯,背后没少骂她,老太太懒得计较,可粮食关乎到将来,不计较不行,她说,“你堂姐要是敢进去偷粮,你告诉我,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元氏怀孕后,表面收敛了许多,可到底有没有改好,恐怕连赵广昌都不知道。 对元氏这个儿媳,老太太一直是提防的状态,“还得小心你大伯母。” 自从元家人过世后,元氏就有点杵梨花,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更是避着她。 梨花应下,偏头道赵书墨,“堂姐她们偷过东西吗?” 族里的东西全部放在大灶房的,那边人多,没人敢进灶房偷东西,但去人家里偷东西就不好说了。 族里好多屋子没有上锁,胆大点的人光明正大就能溜进去,而且山里雾气重,他们偷了粮找个地偷偷煮了吃也没人发现,梨花之所以这么问,也是想了解族里的情况。 赵书墨摇摇头,怕梨花误解他的意思,回道,“不知道。” 她们不是所有坏事都带他的,而且赵书墨不想跟着她们,跑腿干活就算了,回家后她们还会找大伯母告状,邵氏知道后会在他耳边念叨个不停,说大房人多又有本事,他该好好巴结大房,这样碰到危险,大房才不会置之不理。 他心里有个疑惑,整个赵家最有本事的是梨花,梨花是他亲姐,不讨好亲姐却要舍近求远巴结那对姐弟,为什么? 他看着梨花,她比在老家时瘦了许多,皮肤也不像以前白皙,但和他说话时,眉眼舒展,不像阿娘那样愁眉不展。 他张了张嘴,“阿姐” 梨花怔住。 似乎许久没听到人喊她阿姐了,一时竟有些恍惚。 赵广安看女儿失神,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什么阿姐,叫三娘。” 赵书墨脑袋吃痛,下意识伸手揉了下,听话道,“三娘” 梨花回过神,眼里闪过几分笑意,“叫阿姐吧。” 赵书墨才几岁,记忆里没有做过对她不利的事,要不是邵氏在中间,她应该很愿意亲近这个弟弟的。 “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赵书墨的话都到嗓子眼了,被赵广安一拍,尽数落回肚子里。 少顷,低低道,“我不饿。” 又是先前的那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0-110 第101章 101百姓上山和平共处 梨花故意板起脸,摆出一副不悦的模样,“不饿也吃点。” 她语气有点重,吓得赵书墨迅速抱住了碗,小口小口吃起粥来。 性子唯唯诺诺,吃东西慢条斯理,哪有男子气概? 赵广安没个好气,夜里回屋故意把门关得震天响,见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他语气冰冷的质问,“你这几年怎么教三郎的?一个男孩,比小姑娘还腼腆扭捏” 赵书塘虽然是个闷棍子,但言行举止坦荡大方,而赵书墨低眉顺目欲与还休,莫名让人想揍他 邵氏太困了,如雷贯耳的关门声也 没吓到她,确定是赵广安,掀开一条缝的眼睛又慢慢阖上,带着睡意的嗓音道,“估计认生吧。” “”儿子在他面前认生?这是什么话?赵广安怒火中烧,气得脸都青了,然而没等他说什么,一阵轰轰轰的呼噜声钻入耳朵里。 “” 他快被气死了她还睡得着? 一把掀开被子,“我跟你说话呢。” 呼噜声戛然而止,“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赵广安抓过被子往身上一盖,赌气道,“睡觉。” 很快,呼噜再次在黑暗中响起,他踢了踢被子,睁眼望着黑黢黢的房梁,寻思着要不要把儿子带在身边自己教,三娘是要做大事的,没有左膀右臂可不行,若能将儿子调教出来帮她,三娘也能轻松点。 于是,第二天出门时,他招来儿子,“和我去外面。” 赵书墨拎个竹篮,身后站着赵文茵和赵漾,姐弟两想让赵书墨替她们挖野菜,见赵书墨突然被叫走,新奇的往前走了半步,“三叔,我们呢?” 赵文茵脾气不好,曾撺掇族里几个姑娘排挤三娘,这样的人赵广安避之不及,“你们挖野菜去!” “三郎不挖野菜吗?”赵文茵垂眸,盖住了眼底的几分嫉妒。 赵广安没注意,冷淡的回,“不挖。” 赵漾立即摔了竹篮,“那我也不挖。” 赵广安可不惯着他,“随你,反正到时没有饭吃别哭就行。” 赵漾一愣,屁股一撅就要往地上坐,赵广安转身喊赵广昌,“大兄,四郎又在撒泼打滚了,你快来管管。” 话音未落,屁股快着地的男孩蹭的站起,吼道,“我没有。” 赵广昌从屋里出来,见儿子和兄弟大眼瞪小眼,太阳穴抽了抽,“你和他一般见识干什么?” 这话明显在说赵广安,赵广安嘟囔,“他又不是没爹,老跟着我干什么?” 丢下这话,拉上赵书墨走了。 赵文茵注意着赵广昌脸色,见其不好,急忙解释,“三叔要带堂弟出谷,说是不挖野菜了。” 最后这话是她猜的,赵广安好吃懒做,以致跟着他的人也不用干活,梨花就是这样长大的。 赵广昌瞥一眼潇洒离去的兄弟,训斥女儿,“你三叔是这样的人吗?做好自己的事!” 他没忘记自己的处境,元家人出谷后又扒绳子回谷的事不是没有人追究,担心引火烧身,他这几个月低调得很,就怕族里人翻旧账,问他明明去接外嫁姑娘,那么多亲家不接,凭什么只接元家,甚至还花钱给元家买粮。 无论过去多久,这件事始终是他德行败坏的证据。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好像故意说给某些人听的。 只是赵广安充耳不闻,满心想着怎么教好儿子为女儿分忧。 泥墙还在修建中,谨防歹人突袭,村里的孩子们只允许在树村里走动,所以这还是赵书墨进谷后第一次去北边。 地上的杂草被来往的村民踩进地里,树木被砍,留下膝盖高的木桩。 正值春天,木墩上发出了细细的绿枝。 走到一处矮小的泥墙边,赵广安弯腰,锤了捶沾着露水的墙面,赵书墨学他,伸手捶了两下。 先来的族里人蹲在旁边砌泥,见父子两的动作如出一辙,不由得问赵广安,“你带他来干什么?” 围墙是分了工的,妇人挖泥,官兵挑泥,他们砌墙,根本没有孩子的事儿。 赵广安站起身,看向十几米外挑着泥过来的官差,回道,“今后他跟着我,我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他才多大?哪儿会砌墙?” 这墙是为了阻挡敌人,赵书墨这点力气,砌出来的墙不会塌了吧? 赵广安早就想到了,自信满满道,“这不有我吗?” “你管好你自己吧,昨晚你家去后,五堂兄重新帮忙弄过的” 赵广安一愣,尴尬道,“是吗?” 族里人给他一个‘你以为’的眼神。 官兵放下箩筐,问把泥倒在哪儿,赵广安指了指左脚位置,追问族里人,“我没那么差劲吧。” “你多用点心吧,要是哪天官兵从你砌的这段墙钻进来,你不就成罪人了?” 族里人这么一说,赵广安心里没底,“我哪儿做得不对吗?” “问五堂兄” 赵广安担心族里人的话成真,赶紧把赵大壮叫来,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赵大壮指着墙根,“不够直,舂的时候要用力。” 平日大家砌墙,两侧会架木板以固定泥的形状,但围墙的范围太大,一时找不到那么多木板,便想着等墙砌到一米左右的位置再架木板。 老木匠这会儿正带着村民伐木做板子呢。 顾及赵广安以前养尊处优日子,赵大壮说,“要不你去挖泥?” 赵广安没从他眼里看到鄙夷和轻视,想了想,“成。” 他不是为了面子死撑的人,尤其还是在儿子面前,他拉过儿子,“往后三郎跟着我干活,族里不是有小锄头吗?给他找一把” 小锄头是从李家搜来的,给孩子们拿去挖野菜了,赵大壮道,“找三娘要去。” 赵广安给儿子使眼色,待他回去拿了小锄头来,耐心教他怎么用锄头。 和梨花一学就会不同,赵书墨姿势笨拙,整个人显得平平无奇,不过他干活认真,一上午都没喊过累,族里人觉得稀罕,“堂弟,你家三郎挺能吃苦的呀。” 赵广安满脸自豪,“和三娘学的吧。” 族里人露出羡慕的表情来。 谁能想到族里最没出息的赵广安有这样一双儿女? 赵广安觉得儿子给他长了脸,再看那张肖像妻子的脸顺眼了许多,唯一不好的就是赵书墨太能忍。 他掌心磨起了水泡,有两个还破了,就这样硬是忍着没喊一句疼,弄得自己都不好意思要求换活,起水泡怎么了?还比不过几岁大的娃? 这么一比较,还是女儿好,女儿不逞强,也不让他逞强。 一上午没看到女儿,吃饭时,他到处找梨花的人影,见赵文茵朝儿子挥手,顿时沉了眉,“往后不准和大房的人一起。” 赵书墨端着老吴氏盛的粗粮饭,乖乖点头,见他眼睛乱瞄,问道,“阿耶在找阿姐吗?” “不知三娘哪儿去了。” 梨花背着箩筐下山了。 官兵进山后,山下干活的人就全部回来了,担心北边的益州村民起疑,一大早她就到黄娘子她们撒豆种的地里。 草木长得快,豆苗稀疏不已,百无聊赖,她将豆苗周围的草拔了,转去青葵地时,灰蒙蒙的天又下起雨来。 还没入夏,这点雨不会打湿衣衫,但雨裹着云雾模糊了远处的山林官道,看不清是否来人,因此她不得不躲进草篷里。 黄娘子她们在这儿生过火,架过釜的石子井然有序的堆在地上,柴火燃烧的灰烬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进去没多久就听到外面有窸窣声,伴着轻轻询问,“有人吗?” 梨花勒紧背篓的绳子要跑,却看草篷一侧露出两张蜡黄的脸来。 对方看到她,惊喜的拿掉头上的草帽,“小娘子,记得我不?” 梨花盯着她,隐约记得是北边村子的人,那两天为了套近乎,她和那个村子的人说了许久的话,说话时,地里干活的人时不时会看一眼。 面前的妇人就是其中之一。 她故作迷糊的挠了下头。 妇人反手指着自己,“我夫家姓窦,先前和你聊天的是我嫂子,这几天官吏进村巡视春耕的情况,她抽不出身,让我来这边瞧瞧,你们这些天去哪儿了啊?” 梨花不答,指着南边问,“边境官兵失踪的事你们知道吗?” “咋不知道。”妇人进篷,放下背上的背篓,“官吏还问我们是否看到那群官兵了,我们天天在地里,去哪儿看那群人?你们也被问了?” 梨花轻轻点头,“有人在山里看到他们了。” 妇人叹气,“猜也是那样,村里有戎州人,那些人定是奔着戎州人的钱财去的。” 梨花轻问,“戎州人很有钱吗?” “你们不知道吗?”妇人说,“有几个戎州人带着大量金银玉器想混进益州城,被守城的官兵察觉后,贼心不死的贿赂官兵,哪晓得官兵不吃那套,将他们全抓了。” 那几人恐怕就是隐山村的村民了。 梨花不动声色,“有官兵失踪,我们不敢随意外出,竟不知还有这事。” “我们也是从官吏嘴里听来的。”妇人语重心长,“现在不太平,还是待在村里安全点。” 如果不是那些官吏欺人太甚,她也不会来这儿碰运气。 看草篷没有其他人,小姑娘估计一个人来的,她找了块干净的地盘腿坐下,“你们村的人经常上山?” 否则怎么会在山里看到官兵的身影。 梨花和她们保持两米左右的距离,望着越 来越厚的云雾,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不进山不行啊。” 妇人没有去过东边的村子,一是怕路上遇到坏人,二是怕益州的官吏看到,前一阵子,去边境的官兵路过地里,警告她们不要乱走,一旦发现和其他村的人来往,会被以叛乱罪处置。 现在想想,多半是有些村不堪官吏欺压造反了。 见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的,心里不经生出几分同情来,“巡视春耕的官吏可到你们村了?” “没呢。”梨花敏感,见妇人提到官吏眉间满是厌恶,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稚声道,“咱们脚踏实地,不曾荒废一分土地,官吏见了会奖励咱们的吧?” “奖励?”妇人嘴角浮起几分嘲讽,“尽是贪官污吏,哪儿看得到咱老百姓的艰难?” 那些人自视甚高,巡视不过是她们敛财贪色的手段罢了。 想到日后每个月都有官吏来巡视,她眉间的厌恶化成了深不见底的痛苦,“这世道想要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呢?” 和她一起来的女子头上裹着布巾,帽子拿掉后,露出淤青的脸来,梨花心下微诧,“出什么事了?” 妇人侧目,眼里有水雾晕开,声音也哑了许多,“回家后你提醒家人把脸涂黑,别遭了官吏的毒手。” 梨花装懵,“什么毒手?” “你阿娘她们懂的。”妇人不想吓到小姑娘,移开视线,望着外面的雨雾出了神,不知为何,眼泪越来越多,“你们进山碰到戎州人了吗?” 雨聚在杂草堆的屋檐,一滴一滴往下坠,像妇人眼角的泪珠子,梨花心里不是滋味,认真道,“碰到了,那些人被岭南人弄得家破人亡,看到我们竟有些害怕。” 以往听到戎州人的惨状顶多感慨几句,然后庆幸自己是益州人,哪怕家人不能团聚,至少全都活着。 可官吏进村后,一切都变了,安静的村子充满了痛哭惊叫,那一刻,切身感受到几个月前笼罩在戎州的绝望来。 人命如草芥,女子的命连草芥都不如,那些人让她们生就生,让她们死就死。 她抓起袖子擦泪,哽咽道,“山里的戎州人有多少?” “不知道。” “你说那些失踪的官兵会不会被戎州人”她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知道,村里人怕被官兵发现,借树丛遮掩就跑了。”梨花佯装好奇,“婶子,你怎么老问戎州人啊?” “村里没有男人,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妇人像自说自话似的,“以前总想着听从安排,老老实实待在村里等丈夫兄长回来就好了,而如今,他们回来也回不去以前的日子了。” 想到在戎州看到古阿婶她们生不如死的绝望,面前的妇人给她一种相似的感觉。 她问,“婶子今天来这边挖野菜的吗?” 背篓里装着野菜,估计是来的路上掐的。 妇人低头哭了会儿,许久才回话,“不全是。” 好多天没看到小姑娘村子里的人,她们怀疑两个村遇到了同样的事,便想偷偷过来看看,再找她们商量一下摆脱官吏的办法。 她已是残柳之身,不怕死,但她女儿才四岁,为了不让女儿落到那些人手里,只能奋力一搏。 她问梨花,“小娘子,你觉得戎州人品行如何?” 梨花不假思索,“没有长久相处过不好说,但村里人很可怜那些人,戎州城被烧毁,益州又大肆抓捕他们,他们如果不往山里跑就没活路了。” “是啊。”妇人眺向云雾遮掩的山岭,“山里再苦,至少不会遭到迫害。” 想到官吏们的残暴,妇人冒出个想法,小姑娘模样周正,她娘的容貌不会差,被官吏看见,估计不是凌辱这么简单,她如果告知官吏的恶行,她们会不会逃到山里去? 思忖良久,她指着鼻青脸肿的同伴道,“知道她脸上的伤怎么来的吗?那群贪官污吏以巡视春耕为借口,进村召集所有人就挑漂亮的人下手,她妹妹十五岁,被那群人带走了,说是要卖到窑子里去。” “她脸上的伤就是被那些人打的。”妇人不想揭同伴的疤,但为了将来,必须赌一把,“你们熟悉山里的地形,要我说,不如逃跑山里算了,我相信你阿耶他哪怕宁肯自己去死也不愿你们被那些人欺负” 担心自己说得不够严重,妇人正襟危坐,“那些人把咱当成发泄的乐子,说是每个月只来一次,谁知道会不会变卦?咱们日晒雨淋替他们种粮食,末了还要遭受他们的迫害” 说着,她泣不成声。 这趟本该是她大嫂来的,就因出面去拉那些被强行带走的姑娘而惹恼了那群人,被拖到地里欺负了一天一宿,她们找去时,她奄奄一息快死了。 “那些人行踪不定,小姑娘,你快回去找你阿娘吧,记着婶子的话,官吏进村,务必把自己弄得丑一点。” 见她泪雨如下,梨花眉头蹙得死紧,“官吏还在你们村?” “走了。” 不走她也出不来。 “往哪个方向走的?” 妇人答不上来了,那些人带走了几个姑娘,大抵要回城卖了后再继续巡视。 梨花跳过这个问题,又问,“婶子想进山吗?” 妇人仍是不答,看到大嫂浑身青紫的模样,她想跟那帮人拼了,可又没有豁出命的勇气,想进山,又怕从这个炼狱跳到另一个炼狱,纠结得很。 梨花不催她,“婶子,我先回家瞧瞧,真像婶子说的,我们肯定要进山的,知道你们挖地道后,我阿娘她们就有意进山找住处了。” 妇人错愕的睁大眼,须臾,眼睫又垂了下去,“还是你们想的长远。” 小姑娘的阿娘在城里给人浆洗,肯定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她说,“回去吧。” 看妇人低下头去,眼泪像掉线的珠子落在半湿的衣服上,梨花低声问道,“我们进山安顿好的话,婶子会想进山吗?” 这种事她做不得主,妇人如实说,“我想。” “那说好了,我们搬进山就来这儿给你们传话”梨花声音清脆而有力,“我们的豆苗已经长出来了,到时肯定要下山浇水施肥的。” 云雾覆山,不知什么时候了,想到这趟瞒着老太太下山的,梨花准备回去了,“婶子,你们也先回去吧。” 妇人恹恹的耷拉着眼皮,“难得出来,我们再待一会儿。” “那我走了啊。”梨花挥挥手,冲进朦朦细雨里。 妇人忍不住抬头看她,小姑娘背影消瘦,大半身形被背篓挡住,但她走路稳健,像经常走雨路似的,她和同伴感慨,“这么乖巧的小姑娘,要是落到那帮人手里要怎么办呀。” “我看她不是没主见的。”最近这么乱,小姑娘竟一个人出现在这儿,“你说她们会不会已经搬到山里了?” “不知道。” 枯了一冬的树长满了花叶,回去路上,梨花看到一株榆树,砍树枝勾了几枝桠榆钱儿带回去。 到围墙时,看到她的族里人长舒了一口气,“三娘啊,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阿奶就要寻死了。” “我阿奶怎么了?” “你阿奶给你蒸了米饭,到处找不到你人,正跟你堂伯发火呢。” 她下山这事只有赵大壮知道,老太太找不到她人肯定会去找赵大壮,梨花掂了掂背篓里的榆钱儿,“我找到榆树了,傍晚收工我们就去砍榆钱儿回来蒸” 榆钱儿茂密,在背篓里一簇一簇的,霎是喜人,族里人应下,“行。” 族里的釜架在石洞外面的,有凸出的山石遮挡,老太太她们淋不着雨,梨花到时,赵大壮正拉着往墙上撞的老太太劝,“三娘是我侄女,我哪能故意送她去死啊,她可能走远了点,待会就回来了。” “都午后了还没回来,你骗谁呢?你放开我,三娘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老太太倾身,努力用额头去撞墙。 “阿奶。” 梨花跑过去,“我找到一株榆树,砍榆钱儿花了些时间,这才回来晚了的。” 看到梨花,赵大壮拧成川字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拽着老太太的手却没松,“看吧,我就说三娘没事,附近都是咱的人,谁敢动三娘啊” 老太太眼泪糊了一脸,待梨花站在自己面前,挣脱赵大壮的手就朝梨花捶了过去,“你要吓死我啊?” 怕真的把孙女打疼了,收着力道的。 洗碗的老吴氏看得撇嘴,“好了,人也回来了,快干活吧。” 两百多人的碗筷,洗起来并不轻松,就老太太寻死觅活的这会儿已经耽搁很多活了。 老太太气恼的瞪老吴氏,“慌什么。” 说着,双手拉着梨花检查起来。 草制的衣服上挂着雨水,裤子和鞋子脏了,但没有看到伤口。 老太太说,“围墙没建好,以后别走远了,隐山村的人记恨咱,保不齐挑落单的下手。” 隐山村做得不地道,将他们撵走后,老木匠差人把隐山村做的事告诉其他村的人,然后表明树村的立场,不接受自作主张下山招来官兵的人,无论是谁,一经发现,再也不往来。 前天的集市,树村和安宁村的人都没去。 梨花虚心认错,“以后不敢了。” 都这样,老太太还能说什么?“肚子饿了吧,阿奶给你蒸了白米饭,在火上温着的” 知道孙女要操心的事情多,清晨出门时,她抓了四把米出来,就为了让梨花吃顿米饭。 “还是阿奶最好了。”梨花嘴巴像摸了蜜,逗得老太太眉开眼笑的,主动说去另一件事来,“我和你四奶奶问过了,好多人都吃不饱,我两一商量就多舀了几升粮” 她跟搭伙的其他几家也说了,曾家和孙家答应明早把粮食送来,老太太抚着孙女额前湿润的碎发,一脸疼惜“煮饭的事儿有我和你四奶奶,你就别操心了。” “我不操心。”梨花浅浅一笑,露出小姑娘才有的天真来。 老太太愈发没了脾气,见赵大壮还杵在这儿,骂道,“没事情干了是不是?” “”赵大壮瞄一眼梨花,“还有两个村也想建围墙,我让你铁牛叔过去看看,都是苦命人,该帮的就帮吧。” 当然,他们腾不出手帮忙挖地基啥的,赵铁牛过去,无非帮忙确定围墙的走向和范围而已。 老太太对他还有气,不耐烦道,“走吧走吧,看见你我就头疼。” “”难道不是老太太把他叫回来的吗?心知不能和老太太讲道理,赵大壮温顺的走了出去。 梨花叫住他,“我也去看看。” 老太太眉一竖,“你没吃饭呢?” “碗给我,我边走边吃。” 她有话和赵大壮说,被老太太听到就知道她下山了,她让赵大壮帮她端碗,抓着他手臂走了出去。 老太太不满,“怎么比我这个老太婆还忙?” 老吴氏看得也不舒坦,“不知道的以为大壮是她仆人呢。” 老太太一瞧,赵大壮一手托着梨花的小手,步子迈得小,估计怕梨花摔着,走两步就要偏头看梨花一眼,很像梨花给她讲的宫里太监搀扶娘娘的情景,老太太噗嗤笑起来,见老吴氏看过来,强行拉下上扬的嘴角反驳道,“三娘是未来的族长,大壮多上点心怎么了?” 真想让她照照自己现在的嘴脸,有那么好笑吗?眼睛都笑没了。 她一笑,老吴氏就浑身不爽,上次和老太太动手后,回去就挨了骂,想她嫁进赵家这么多年,为赵老四生儿育女,最后竟比不过一个寡妇在他心里的位置,换成谁高兴得起来? 顾及老伴儿在洞里,她别开脸,“洗碗吧你!” 走出老太太的视线,梨花缩回手,告诉他山下的情况。 赵大壮另外一只手托着草,草上放着滚烫的碗,碗里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但冲天怒气难掩。 “他们舍弃戎州就算了,竟朝自己百姓下手,这样的朝廷,根本不配百姓为其效力!” 这几年,面对越来越严苛的赋税,百姓早有不满,但始终不曾生出过反心,哪怕遭益州兵逼得逃到山里,大家想的也是哪天太平就回乡种地。 老百姓没有大智慧,他们起早贪黑的干活,收回来的粮交税后养活全家都难。 这般困苦,朝廷还是不肯绕过他们。 要求男人打仗,然后欺负留下的女人,老百姓的命就这般下贱吗? 赵大壮满腔愤恨,终究化为无奈,“没有男人,她们可怎么办?” “所以我想让她们搬到山里来。”梨花解释,“每个州府都在囤兵,咱们也不能示弱” “但益州衙门追究下来怎么办?” “咱们休养生息这么久,不至于没有胜算。” 如果是几天前,梨花可不敢大放厥词,但这些天到处挖土,有意无意形成了陷阱,加上树村的人,击退几百上千人不成问题的。 她沉吟道,“世道乱成这样,咱们不壮大势力,保不齐哪天有人借剿匪的名义攻进来,堂伯,经历这么多事,你甘心对朝廷俯首称民吗?” 甘心吗?背井离乡,看到的是官府的漠视,驱逐,逼迫,如何能甘心? 他张了张嘴,发现满嘴苦涩,然而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反问梨花,“你觉得咱们真能跟几路势力抗衡吗?” “假以时日,总有能抗衡的那天。” 目前,戎州是岭南的天下,是最乱的,荆州有戎州全部兵力,最为太平,而益州贪官污吏当道,人心涣散,迟早也会乱。 他们夹在三股势力中间,引起不了太多注意。 荆州最强,瞧不上她们这种难民,益州知道山里有人,但害怕出兵会给岭南有机可趁,不敢大规模派兵攻打她们。 所以,这就是她们养兵的机会,“堂伯,我不想再任人宰割了。” 不任人宰割就得自己当皇帝,赵大壮不敢相信梨花有这种心思,说出另一个弱点,“咱们没有正规军。” “现在没有,以后谁说得准?”梨花看向远处,两个穿着翠绿色树叶做的衣裳的官兵挑着泥回来,她道,“你看他们适应得多好。” 几天而已,从不着寸缕到自己摸索缝补的树叶衣裳,人的忍受力远比她想象的强,梨花道,“他们不就是正规军吗?” 赵大壮诧异,“你想用他们?” 梨花还没想清楚,但她没自信能收服他们,有所保留道,“我没读过书,不懂怎么调教人,但来日方长不是?” 赵大壮若有所思,“这样的话,要不要跟隐山村冰释前嫌。” 既然要图谋大事,自然人越多越好。 “不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我宁肯拉拢益州兵也不想跟阳奉阴违的人打交道。”梨花已经不相信隐山村的人了,“不过其他村的人可以先观察,只要不是居心叵测别有用心,都能往来。” 她说话时,赵大壮已经盘算哪些是自己人了。 安宁村现在有四百多人,加上益州兵就是五百,再加树村就是六百人,再如果把益州村子的百姓接上山,的确算不小的势力了。 他激动起来,“三娘,没准真的有戏。” 自身强大起来,就不怕外面吃人的世道了。 见他差点把碗摔了,梨花笑起来,“不过驯服益州兵这块,还得等我二伯回来。” 赵广从是这方面的好手,就说他四处收粮从不带人就知道了,普通商铺进货,都会雇几个短工保护货物不被抢,赵广从好像从来没雇过人。 说他吝啬也好,心宽也罢,能把几十几百石粮食安全运回来就是他的本事。 经她一说,赵大壮才想起离家多日的赵广从来,“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有我二伯在,再大的危险都能活着回来的。” 赵大壮没问她的自信从何而来,但相信她的直觉,要不是她的直觉,他们不可能走得出戎州。 雨好像停了,树叶上掉下来的雨滴慢 了许多,他聊起其他,“我让你铁牛叔负责看守那些官兵,他们还算老实。” “那就好。” 树村南边的泥墙有点矮,最近加高了两米,篱笆门也换成了结实的木头门,守门的人不知道她们要去哪儿,让她们别走远了,小心外面有官兵。 树村的人草木皆兵,紧张不已,赵大壮说去富水村对方才放了心。 去富水村要经过隐山村的地,虽然前几天闹得不愉快,但隐山村的人已经振作起来,梨花和赵大壮路过时,两个村民正往地里移栽青苗。 梨花对庄稼不太熟悉,认不出地里的是什么,而且她也没这个心情关心这些。 她问地里的人,“去益州的人可回来了?” 村民对赵家人又恨又怕,骤然听到这话,以为梨花在含沙射影地骂他们又惹来麻烦,不由得心虚,“没呢。” “看来山下的人说的是真的。” 村民一脸茫然,“什么真的?” “前几天,益州城门的守城官兵抓到了几个戎州人。” 村民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可能” “不相信就算了,隐山村是他们的窝,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出卖自己人,安宁村在山谷里,可不怕这些。”梨花不是故意挑拨离间,有前车之鉴,下场如何,村民自己掂量。 顿时,两人脸上血色全无,面面相觑一眼,抓起箩筐就往村子的方向跑。 看他们背影踉跄,梨花冷冷一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真以为她们没有准备随便混进城的啊? 梨花道,“堂伯,待会你和树村的人提个醒,可能的话,让他们安排人守夜,以免让人杀得措手不及。” “好。”赵大壮后悔刚刚提出跟隐山村握手言和的话,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即使这次不折腾,迟早会生出别的心思,他问梨花,“你觉得益州兵会攻进来吗?” 梨花语气笃笃,“不会。” 在益州眼里,收拾她们这群难民是件简单的事情,而岭南才是威胁,所以这是她们壮大势力的最好时机,“堂伯,咱必须把益州在南边村子的人拉到咱们阵营。” “该怎么做?” 梨花思绪杂乱,一时说不上来,只道,“先把北边村子的人接上山。” 益州南边有多少村子暂时不知道,等那些人进山再摸索其他村的情况,到时再想对策。 不说两个村民回去闹得如何鸡飞狗跳,梨花和赵大壮到富水村时,村民已经沿着圈出来的位置挖坑了。 隐山村派人下山他们也知道,原本想观望一阵,等那些人平安回来再做打算,没想到差点引来杀身之祸。 尽管银山村的人添油加醋描述赵家在对战中抢了多少盔甲长刀,但他们一点也不嫉妒,幸好是赵家人打赢了,如果打输了,他们现在恐怕到处逃命呢。 抱着这个心思,大家对赵铁牛极为友善。 看到梨花更是笑脸相迎,“看了你们建的围墙我们就商量着建围墙了,最近雨水多,地里的庄稼不缺,再等几天插秧就没空了。” 梨花不擅长和他们打交道,由赵大壮出面,“我们也是这么想的,隐山村去益州城的人被抓了,说不定哪天又要带人攻进来,早点把围墙建好,睡觉也踏实些。” “是啊,那天不逢集,官兵冲到围墙前我们也不知道,要不然我们肯定会过来帮忙的。” 富水村建在一片茂盛的竹林里,竹林周围有大片荆棘,富水村的村长有远见,建屋时,没有砍伐周围的竹子,荆棘也全部保留下来,如此一来,荆棘成了一座屏障。 赵大壮说,“他们人数不多,我们自己能应付,真到哪天应付不了时会请你们帮忙的。” 富水村的人生怕赵家和他们生分了,虽然都住在山里,但赵家的山谷易守难攻,赵家人要是因为隐山村而迁怒他们,他们也只能受着。 此刻听赵大壮这么说,村长松了口气,“是该如此,整个戎州估计也就咱们这些活人了,当年要互帮互助了。” “是这个理。” “那些官兵还老实?” “不敢不老实。”赵大壮直言不讳,“老实干活,将来天下太平,咱们还能放他们回去和家人团聚,不老实的话,直接杀了。” 这种时候,宁肯杀错也不能放过。 村长表示理解,然后带赵大壮去看挖出来的坑。 坑的宽度就是泥墙的厚度,村长说,“村里人手有限,为了尽快完工,我们的泥墙要薄一点,但附近的荆棘多,我琢磨着用荆棘将泥墙围起来。” 赵大壮眼前一亮,“这个法子好。” 进山时,他们没少被荆棘刮伤,他和梨花说,“咱们也挖些荆棘种在泥墙两侧。” 梨花说好。 果然还得人多,一件事,她们按部就班的做,有了其他人的意见,这件事就事半功倍了,梨花看向村长,“还有什么法子吗?” 突然被赵家最威严的人询问,村长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他今年三十又三,比梨花大得多,但他自认比不上梨花,从赵家对她的态度就看得出来,无论什么时候,提到这位三娘子,赵家人一片赞誉。 而他作为村长,做事总有不尽人意的时候。 他说,“围墙两侧的树得砍了,防止那些人爬树跳进来。” 这话老木匠也说过,所以老木匠做木板时,树全是泥墙两侧的。 村长又说,“时间充裕的话,在一侧挖个浅浅的水沟,避免雨天被大雨冲垮了。” 梨花点头。 赵大壮道,“还是人多好,只有我们的话,恐怕要等到了雨天才能想起这件事。” 不是他妄自菲薄,从老家出来,虽然由梨花拿主意的时候多,但她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马上要插秧了,挖水沟这事肯定要往后挪的。”村长不觉得赵家会忘记这茬,毕竟还有位德高望重的老村长坐镇呢,想到这儿,他问赵大壮,“你爹的病好了吗?” “好多了。” 村里人都出来了,老村长不可能独自待在家,但他手脚比不得以前,没法干活,便在石洞里坐着。 不得不说,有老村长在,老太太和老吴氏和睦了许多,吵架的次数也少了,偶尔还会同仇敌忾的骂那群官兵。 “还是他有福气。”村长说,“我们村也有中风的,可惜没有大夫,不知道该吃什么药,所以一直在床上躺着的。” “我们有方子,待会我回去给你拿。” “那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年纪大了,情绪一激动就犯病,入春以来,村里共有四个老人中风了。 村长带她们转了一圈,然后回家拿了几个青色的野果来,赵大壮推辞,村长坚决要给他,“这是孩子们在摘的,没熟呢,就当尝尝味道了。” 山里的果子多数夏秋成熟,孩子不懂,看到就摘了。 如果有饴糖,泡糖水能解酸,山里没有甜的,只能将就着吃。 野果青涩,赵大壮不喜欢,但村里的孩子馋得直流口水,一个劲的问哪儿来的,问他们能不能去摘。 被抓的隐山村村民没有消息回来,赵大壮不准他们乱跑,“老实待着,要被我看到谁乱跑,直接丢下山!” 孩子们失落的喔了声,赵大壮叮嘱赵娥,“你看着他们,谁不听话就告诉我。” 语毕,回家找纸笔,将城里大夫给族里人开的药方全部誊抄了一份给富水村送去。 第102章 102阴差阳错生机盎然 穿过树村,碰到拎个空篮子独自外出的梨花,眉头微皱,“三娘,去哪儿?” 老太太找不到人,又该拿他撒气了。 梨花停下脚步,指着西面的灌木林,“熟悉熟悉地形。” 西面有个陡峭的石坡,约莫五六米的高度,坡下的荆棘蔓延上来,看不清坡底是何情形,益州百姓要上山,肯定得为她们找块地建屋,纵观四周,也就这儿离 树村算近了。 雨天的光线不好,灌木又十分茂盛,里面藏来人也看不出来,赵大壮大步走过去,“时候不早了,明天我陪你吧。” 梨花垂头,盯着脚下看了看。 青草葳蕤,没有丁点折断的痕迹,可见不曾有人来过,梨花想说没有危险,迎上赵大壮担忧的目光,乖巧一笑,“好。” 小姑娘模样讨喜,赵大壮不由得软和了声,“你觉得官兵会从这边冲上来?” “不是。”树上有雨滴砸落,像冰渣落在手背上般阴冷,梨花站去没树的位置,答道,“离得近的地方被树村圈成了山地,北边村子的人多,有房屋不够,还得有能耕种的地才行。” 目前为止,西面最为宽阔。 她素来做事周全,为百姓勘测地形是她的性子,赵大壮道,“为何不让她们住到山上去?” 李家在山上的房屋在风雪天塌了,但地基仍在,百姓们搬上去,起屋很快的。 “人心险恶,谁知她们是好人还是坏人?而且她们初来乍到,哪儿敢住到前崖后村的地方?” 也是,那些人不堪官吏迫害才逃到山里来,在不确定周围人的品行之前,不会靠近他们的,赵大壮看向石坡,“她们住到坡底下的话,我让人给她们挖个石梯,日后有危险,她们能往树村逃。” “石梯的事儿不急。” 如窦家娘子所说,益州的官吏每个月都会进村巡视,一个村的人突然消失,官府肯定会派人查探 她不怕官府的人搜山,就是舍不得那些庄稼。 官府发现村民跑了,肯定会派人接手地里的庄稼,这样一来,窦家娘子她们这个月就白忙活了。 沉思间,被赵大壮拉回了村。 山里暗得早,大家收工也收得早,但都是勤快人,等候晚饭的间隙,年轻汉子继续砍树,妇人们则抱着柳条回来搓绳子,说是将来抓了官兵绑手绑脚用。 石洞口冒着青烟,釜下的柴啪啪啪燃着,四周的树桩坐满了人,梨花正要往石洞走,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 手背沾着泥,指甲缝里也是。 梨花抬头,见是赵广安,“阿耶” 石洞外面有一座坟包,是去年为了震慑想进谷的坏人,现在上面长出了草,赵广安背对着坟包,朝梨花摊开手,“三娘” 声音委屈巴巴的。 梨花看向他的手掌,虎口处结疤的血泡旁边又起了水泡,看着就疼。 “怎么弄成这样了?” “是啊”赵广安打发儿子才跑来女儿面前叫苦的,“你堂叔说刚开始挖地会磨起水泡,习惯就不会了,可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起水泡啊。” 之所以坚持到现在就是想在族里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都说熟能生巧,他以为挖地能像杀牛那样,多杀几头就能变厉害,谁知挖地难多了,血泡像汗似的消了又来。 他瘪瘪嘴,“我好像不是挖地的料。” “那就不挖。”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何必在不擅长的领域消磨光阴呢?梨花掏出棉巾,轻轻擦他手上的泥,“阿耶你跑得快,去外面打猎怎么样?” 先前捉回来的兔子长大不少,但要留着生小兔子不能吃,买回来的鸡鸭又还小,不想办法猎些动物,农忙还得杀一头牛。 赵广安和曾老头学过打猎,可只有皮毛而已。 在女儿面前,他实话实说,“我只会守株待兔的办法。” “我记得曾爷爷有一把弓箭,阿耶会用吗?” “会啊,但准不准不保证。” “准头不好就练”梨花鼓励道,“阿耶你双目清明,肯定能练好。” “那我试试?”不挖地什么都好商量,而且他相信女儿的眼光,女儿说他行就一定行。 “把堂兄堂弟他们也带上。” “他们走了谁挖野菜?” “有我和堂姐她们呢。” 为了以后,光学跑不行,还得有保命的招数,小孩子不适合近身搏斗,就学点能远距离攻击的,梨花道,“我记得堂兄他们在老家时爱玩弹弓,阿耶会做那玩意吗?” “会。” “阿耶你给他们每人做个弹弓,弓箭和弹弓配合,肯定能打到猎物。” “那他们怕得高兴坏了。”赵广安了解侄子们的性格,看似稳重,骨子里仍是贪玩的,“三娘,你也和我一起吧。” 这样就不用干活了。 梨花摇头,“你先带堂兄他们,等他们熟练了再教我和堂姐她们。” 男孩要学,女孩也要学。 “按你说的办。”赵广安的手被擦得干干净净的,就是起血泡的位置有点渗人,他缩回手,问她白天去哪儿了。 梨花不瞒他,粗略的讲了下益州百姓的遭遇。 “老天爷怎么不甩一道雷把他们劈死啊。”赵广安气得捏紧了拳头,“我要是益州百姓,就跟官吏同归于尽!” “她们还有孩子呢。” “那就更不能示弱。”为人父母,就当为子女做榜样,胆小如他,不也为了梨花冒着酷暑去小蛇山求符水了吗? 梨花也想到赵广安为他四处求药的事来,赵广安的风评再差,但在她心里,是世间最疼她的阿耶。 “凶横残暴的是益州官吏,她们只是懦弱了点罢了。”见识过岭南人的恶行,梨花大抵知道面对那群穷凶极恶的人单是反抗没用,必须一击毙命。 她看着赵广安,几日光景,他憔悴了不少,眼角都长出细纹了。 从哪天起,整天笑眯眯的人开始皱眉了? “阿耶饿了没?” “没呢。”赵广安眼珠转了转,低声道,“我中午吃的米饭,管饱得很。” 老太太疼他,米饭压实了的,不是他吹牛,全族上下,他的分量是最多的。 不过老太太拎得清,给他的米饭是自家米蒸出来的,其他人见了也只有艳羡的份儿,以为梨花这么问是她自己饿了,他手伸进衣兜,摸出一片裹成圆形的树叶来,“给你吃” “什么?” “粗粮饭团。”赵广安道,“我中午没吃的。” 族里的吃食定了量,中午他吃的自家的粮,族里的这份就捏成饭团揣兜里的。 梨花推回去,“阿耶你自己留着吃,我有吃的。” 赵广安老早就知道梨花有个藏物袋,去年冬天,她隔三差五给他酒喝,前几晚的肉粥里的肉也是她偷偷攒的,知道这种事不能泄露,他没对任何人说起过。 饭团重新放回兜,指着砍树的赵二壮他们,“那我找树枝做弹弓去了?” “去吧。” 赵广安一身泥黄色的草衣在天青色的暮色里轻快的远去。 梨花亦去给煮饭的老太太打下手。 晚饭基本都是野菜粥,野菜多粥少,胜在撒了盐,吃着有味。 碗筷竹筒放在筐里,粥煮好后,大家井井有条的去筐里拿碗去釜边排队,老太太,老吴氏,老秦氏和山英婆负责盛粥。 老太太和老吴氏最为公平,无论是谁,一勺满当当的粥。 老秦氏和山英婆心 思多,刚开始那两天,族里人就盛得多,外姓人就少,老村长看到后,把她们训斥了一顿,然而两人好像养成习惯时,只要不是族里人,舀粥的勺子就忍不住颤抖轻颠。 其他人看了后,识趣的站在老吴氏和老太太面前的釜前。 釜里冒着热气,梨花个子矮,盛粥的话脸颊会熏到热气,皮肤受不了,便不做这事。 赵大壮回来时,肩头滴着雨,但脸上一片轻松,“三娘,隐山村的村民准备迁走了。” 太怕去益州的人带着官兵回来,村长决定翻山去东边安家了,这样一来,隐山村的房屋就能给益州百姓居住。 “他们不管那几个村民了?” 赵铁牛独有的粗嗓门一响,石洞里的石壁好像都在晃。 “我就知道村长不是什么好人,那些人去益州城多半也是他撺掇的。”赵铁牛咬紧牙,愤愤不平。 试想,换成任何一个人被最亲近的人抛弃都会火大。 见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赵青山抵他胳膊,“隐山村的事,你气个啥呀?” 隐山村的人自私自利,他巴不得他们搬走。 所以不理解赵铁牛的愤怒从何而来。 赵铁牛也觉得自己反应过了头,闷闷道,“我见不惯隐山村村长背信弃义的嘴脸不行啊。” “行,你嗓门大,你说了算。” 不久前还想找个地安顿那些百姓,现在就有现成的房屋,梨花欣喜不已,“他们何时走?” “我回来时他们已经在归拢行李了,我看不是今晚就是明天。” 赵大壮所料不差,她们提着灯笼过去时,一个个灯笼沿着隐山村的小路往东而去。 村民们挑筐背娃,背影匆匆,一副焦急逃命的模样。 第103章 103不留一物放火烧村 他们走得很快,灯笼的光片刻就消失在了深黑的雨幕里。 眼看空寂的村子被黑暗吞噬,赵大壮偏头问梨花,“他们没带走的物什怎么处理?” 若是往常,他迫不及待就叫人来搜村了,无主之物,谁拿到就是谁的,不用在意旁人的目光,可如今想笼络附近村子的人,独自霸占整个隐山村的东西好像不太好 梨花撑着伞,目光沉静的望着前方。 赵大壮不解,“怎么了?” 刚说完,忽听村里传来啪啪声。 他竖起双耳,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春雨轻柔,落在草叶上噗噗噗的,而这种时轻时重的啪啪声,更像烧柴时柴火爆裂的声响。 正要提醒梨花,便见她掉头往回跑,“堂伯,隐山村着火了,你在这儿守着,我回去喊人。” 随着她转身,伞沿的雨像溅起的水花飞来,赵大壮闭了下眼,关切道,“你慢点,别摔着了。” 隐山村周围的树去年就全砍了,又逢下雨,火势烧不起来的。 就是不知道这场火是无意还是有意。 族里人已经回了山谷,梨花先喊树村的人去救火。 没了闹事的李家人,树村的人就没住一起了,但每天晚上都有村民值夜,他们沿村子巡逻一圈后就围坐在火堆前烤火取暖,得知隐山村着火,直呼老天开眼。 见梨花往洞里跑,劝她,“那些人不识好歹,你就甭管他们了。” 隐山村的人心思狭隘,即便好心帮他们,最后恐怕也会被怀疑成纵火的人。 想当初,赵家连夜给大家送粮食,然后又进城买鸡鸭回来让大家养,为了所有人的安危,不惜让老妇人下山打探消息,这些落在隐山村的人眼里竟成了赵家人专横霸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可他们也下山了,结果呢? 引来官兵,差点把大家通通害死。 于是,劝说的人提高的音量,“十九娘,我们知道你菩萨心肠,见不得人死,但那些人不值得救。” 许是雨声有点大,提着灯笼的小姑娘并没回应。 几人不由得叹气。 这时,树上陆陆续续亮起光,钻出几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要去救火吗?” 梨花既发了话,不去不行。 值夜的人说,“去吧。” 这场火是隐山村的人蓄意为之,大家挑着水赶到时,已经烧了两座房屋。 不得不说,隐山村的人还真是铁了心不让大家占便宜,将村里所有的柴火都堆在一起点燃的。 房屋密集,汉子们一趟又一趟的挑水,来去匆匆,妇人们抬着水桶往火上泼,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水撒在柴上,滋滋滋的冒起黑烟,不知过了多久,越来越小的火苗终于湮灭在升腾的青烟里。 妇人们放下桶,朝重新黑下来的小路喊,“火灭了,不用挑水咯。” 小路传来回应,然后将妇人的话传给更远的人。 梨花也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和大家道,“今晚辛苦了,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过来搜物什。” 知道隐山村的人搬走时大家就惦记他们落下的东西了。 看梨花已有打算,不由得多问一句,“怎么分?” 富水村也派了人过来帮忙,不可能落下他们,梨花说,“均分吧。” 树村的人没意见,又问,“房屋和地也分?” “谁要是想搬到这儿来,房子就归谁,地的话不行。”梨花不想过多解释,“我能答应的是已经种到地里的归你们” 隐山村的人不懒,苦于没有粮种,开出来的地几乎都是山里随处可见的青葵。 这个时节,青葵算不得稀罕。 但梨花话已言明,再问也不会有所改变。 老木匠怕村里人不满这个决定从而心生怨怼,回去的路上挨家挨户说好话。 “十九娘素来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不把地分给大家估计也是这边离得远,害怕大家遇到袭击” 村民们这会儿筋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看无人应答,老木匠再接再厉,“咱们的山地也有好几亩了,配着野菜,不至于像去年饿肚子,等赵家养的鸡鸭敷出小鸡小鸭我们就多抱几只回来养,日子不就慢慢好起来了?” 有句话他没说,这些地梨花多半想给古氏她们。 古氏她们人多,无奈力气小,与其累死累活开垦山谷里的地,不如捡现成的。 提到鸡鸭,大家总算有了反应。 一个个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他,老木匠回以坚定的目光,但看游家大郎揉着肚子问他,“村长,还有多久天亮?” “咋了?” “饿了。” “” 寒冷天好像容易饿,一人喊饿,其他人也可怜兮兮的喊起来。 老木匠咬了咬牙,“回去煮野菜吃。” 游家大郎兴奋的推开前面的人狂奔,“我回去洗菜。” 虽然是野菜,但已经很让人满足了。 老木匠看他好几次差点撞到人,既好笑又觉得心酸,要不是那该死的岭南人,他们哪儿会沦落到为吃顿野菜就笑容满面的地步? 梨花和赵大壮走在最后面的,见前面喧嚣起来,不由得问前面的赵武,“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 他拍前面的人的肩膀欲问,赵铁牛的声音突然响起,“三娘,树村的人准备回去煮野菜吃,我们呢?” 树村的伙食是村民自己煮的,顿顿野菜,并不管饱。 赵家的伙食可不是。 梨花说,“我们回去睡觉。” “啊?”赵铁牛难掩失落。 赵大壮摇头,和梨花道,“我看他估计忘了去年咱过的啥日子了。” 别说一天三顿饭,能肆意喝水就已是奢望。 族里现有的粮食看着多,可孩子们一天天大了,哪儿能不多留一点? 梨花笑道,“铁牛叔估计也就问问。” 白天已经多煮了二十多升粮,完全能熬到明早,何况这么晚了,谁还有精神熬夜? 梨花是这么想的,谁知还真有精神矍铄的人没睡觉。 她和赵广安到家,老太太兴冲冲的拉开堂屋的门迎了出来,“听声音就知道你们回来了,怕你们会饿,我给你们煮了面。” 赵广昌先回来,猜到老太太将东西放在堂屋的,抱着睡过去的赵漾候在门边。 门一口,眼睛直勾勾往桌上看,口水咽了又咽。 堂堂粮铺大掌柜何时这般狼狈过?梨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老太太也注意到他了,“不回屋睡觉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娘”赵广昌捏着温柔似水的腔调喊了句。 老太太胳膊一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老大,你中邪了?” “娘”赵广昌拉长音,细长的眼满是柔情,不像在喊娘,更像在喊元氏。 老太太惊惧的退回门里,眼里生出警惕,问赵广安,“你大兄被鬼附身了?” 赵广安哪儿知道? 赵广昌出门穿的草衣已经换下了,身上穿了件好几种深色布料拼凑缝补 的衣衫,皱皱巴巴的,比赵铁牛穿得还寒碜。 许是刚回来没多久,发梢仍是湿的,双眉下的一双眼黑又亮,远不及平日的深沉。 这双眼,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宁儿。 两步并三步的跑到老太太跟前,斜眼睇着赵广昌和老太太耳语,“大兄不会傻了吧?” 宁儿是被恶人逼成了傻子,赵广昌又是为何? 他自认极其小声,但赵广昌就在门边,哪儿会听不到他说什么? “三弟,我没傻。”他上前半步,把怀里的赵漾递过去。 赵广安不明所以,但反应过来时,已经接住了睡得像死猪的侄子。 “” 赵广昌双手解脱,就看他走到老太太另一侧,抓起老太太的右手轻摇,“娘,我肚子饿了,也想吃面。” 嘴向上翘起,脑袋左右摇摆,像和爹娘撒娇的几岁大的孩子。 老太太一怔,随即一巴掌拍向赵广昌脑门,“装什么装!” 赵广昌将她抽出的手重新握住,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摇晃起来,“娘” “额~”老太太哆嗦,“你要恶心死我啊。” 赵广安:“娘,大兄怕是傻了。” 否则解释不了一直精明冷静的人为什么突然跟几十岁的老人撒娇。 老太太狐疑,“不会吧?” “不信你让他去吃屎,看他吃不吃。” “”赵广昌嘴角抽了抽,赵广安捕捉道了,惊喜道,“大兄不想吃屎,没傻。” “” 实在绷不住了,赵广昌恼怒的缩回手,两步过去抱起赵漾就走。 背影怒冲冲的,像谁借了他的钱没还似的。 赵广安一脸懵,“大兄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脑子被门缝夹了吧。” 梨花没说话,安静的目视赵广昌回屋,走进堂屋关上门才问老太太,“大伯以前这么跟阿奶撒娇吗的?” “几十年前的事我哪儿记得住?”老太太抓起筷子递给梨花,“你阿耶倒是经常这样。” 脱了蓑衣进来的赵广安不承认,“我没有那么恶心吧。” 老太太嗔他,“哪儿就恶心了?” “不是娘你说大兄恶心的吗?” “那是你大兄恶心,可不关你的事。”老太太看赵广安哪儿都好,怎么会觉得恶心呢? 老三长得俊,声音轻轻润润的,一撒娇五官灵动又活泼,不像老大喊句娘胡须乱颤五官乱飞让人作呕。 一想到老大抓过她的衣服,恨不得立刻拿到把袖子剪了。 问赵广安,“你大兄真没傻?” 大口吃面的赵广安摇头,囫囵不清道,“没傻。” “那他为何” 赵广安眼珠转了转,问梨花,“三娘,你觉得呢?” 族里的孩子都是他在管,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发现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就说狗蛋,他怕脏,不想捡牛粪,每次轮到他捡牛粪时他就装肚子疼躲到茅厕去,几次后,其他人也跟着学。 稚子尚且如此,何况大人了 他虽然问她,但一副了然于心成竹在胸的表情,梨花心下好笑,嘴上不得不配合,“不知道。” “嘿嘿。”赵广安得意的扭了扭屁股,眉飞色舞地说,“我知道你大伯学人呢。” 老太太没懂,“学谁?” “宁儿啊,宁儿心智不全,偏偏娘你喜欢她,大兄看在眼里,便想学宁儿讨你欢心。” 宁儿傻了,但性子憨厚纯良,可不像赵广昌满脸花花肠子。 老太太还有疑惑,“娘像瞎子吗?” “当然不像啦。” “那他还学宁儿”老太太不满,“他不会以为我是傻子吧?” 第104章 104带人进山越来越有烟火气…… 不会以为她老态龙钟很好骗吧? 简直愚蠢! 不想聊那晦气玩意,老太太问起隐山村着火的事儿,“隐山村的火怎么烧起来的?” 她还不知道隐山村的人已经搬走之事,只是心里纳闷,雨势密集,得多大的火才会把大家伙都叫出去啊。 莫不是有人蓄意纵火? 赵广安低头嗦面,慢慢将隐山村村民连夜逃离的前因后果说了。 老太太冷笑连连,“咱会缺他们那点残屋剩物?还放火?幸好没烧到这边来,要不然我跑断腿也要找他们索命!” 冲那些人之前的种种行径,烧村似乎在情理之中。 不过人都不在了,追究那些无济于事。 见老太太气得两颊松弛的肉在颤,赵广安忙同仇敌忾的骂道,“就是!咱可不是好欺负的,他们不回来就算了,若回来,看我不揍他们!” 今夜没刮风,火烧得旺却慢,如果发生在夏季,风吹得火满山跑,纵然在山谷也会死在浓烟中。 这么来看,谷里好像不是那么安全。 经历过漫天大火的族里人也想到了,接下连几日,无不咒骂隐山村的人。 因为他们不仅放火烧村,还将庙里的泥像踹烂了。 菩萨的泥像是老木匠根据自己以往见过的菩萨模样堆好雕刻的,为此熬了好几宿,到头来头身分离,脸部被砸得面目全非,供桌上写着名字的牌位也碎得四分五裂。 大家花了大半天重新写牌位,至于那些破损的泥像,要等围墙建好以后了。 许是到了雨季,山里天天都会下雨,有时是一会儿,有时是半天,也不影响大家干活,就是雾色重,不见天日。 梨花发了话,凡要想搬到隐山村,找她选房屋即可。 可这几天都没人提及此事,除了老太太。 赵广昌铁了心要讨老太太欢心,起床就侯在老太太门口。 老太太要给族里人做早饭,出门要比其他人早,这一开门,赵广昌就俯首帖耳的凑过来婉转的喊娘。 天仅仅有几丝霜白的光,一张清瘦的黑脸像鬼一样撞过来,换了谁不害怕? 第一天,老太太差点被吓死,心跳都没了,两眼直发黑,靠着墙才没晕过去。 第二天,心跳健在,就是整个人哆了下,还是被吓着了。 第三天,瞪大眼,破口大骂。 第四天,没骂人,神色平静的让赵广昌带着妻儿搬到隐山村去。 之后两天就是重复第四天的话了。 “三娘,你说你大伯的脸皮咋就那么厚了呢?” 老太太蹲在水盆边洗碗,愁闷不已的说,“今早我让他傍晚就搬,他摇着我的手大哭,都快当阿翁的人了还动不动就落泪,也不怕大家笑话。” 那会梨花还睡着,没看到那副画面,也不愿意去想,“大伯不搬就算了。” “可他太恶心人了,你不知道,阿奶这几天像吞了苍蝇似的难受。” 想到昨个儿让小叔子骂骂老大,她不禁回头,朝石洞喊,“四弟,你骂他了吗?” 石洞昏暗,看不到老村长的脸,边上的老吴氏替他回,“你还好意思 说呢,广昌多大年纪了还抱着他四叔的腿撒娇,差点把他四叔的病给吓出来。” 老太太错愕,“他在四弟面前也这样?” “不仅在他四叔面前,据说在大壮他们面前也是这样的。” “” 老大怕不是傻了? 不对,真要傻了,就不会知道隐山村不能去了。 “广昌怎么回事?”老吴氏百思不得其解。 老太太搓筷子,声音闷闷地,“我哪儿知道,那晚扑火回来就好像神志不清似的,两个孩子学他,成天捏着绵软的腔调说话,激得我浑身鸡皮疙瘩没有消失过。” “不会傻了吧?”老吴氏推测。 老太太叹气,“我倒希望是这样。” 赵广昌心坏,突然这般温顺黏人,怕不是正算计着什么吧,老太太看向梨花,“出来锁门了吗?” “锁了的。”梨花站在洞口,低头整理身上的蓑衣,望着云雾萦绕的树村道,“阿奶,今天给墙壁架板子,我去瞧瞧啊。” 老太太蹙眉,“怎么不撑伞?” “我还要去找阿耶他们。” 赵广安带族里的男娃打猎去了,山林茫茫,去哪儿找人? 老太太不许,“走丢了怎么办?” “不会的,阿耶他们沿路铺了陷阱,我顺着陷阱走就行。” 怕老太太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梨花扛起自己的小锄头就走了,边走边喊,“晌午我不回来吃饭了啊。” 老太太无奈,“小心点。” “好吶。” 走出去不远,刘二和赵铁牛走了出来,“三婶没起疑吧?” “没,咱下山吧。” 算日子,北边村子的人应该商量出结果了,她今个儿下山就是接她们的。 还是装作下山看庄稼,她们先去地里看了看,到草篷时,窦家娘子已经在了。 她看着憔悴了许多,同样的衣服穿在身上空了许多,外面的风灌进来,整个人单薄得像一张纸似的。 她坐在倒放的背篓上,梨花一进去,她浑浊无神的眼陡然一亮,“小姑娘” 欣喜地起身走过来。 梨花颔首,“我姓赵,排行十九,婶子唤我十九娘即可。” 她介绍身边的赵铁牛和刘二,“这是铁牛叔和刘二叔。” 窦娘子瞥向两人,眼神的光霎是黯淡,迈出的脚也收了回去,“你你叔伯不是参军去了吗?” “他们是戎州人。”看她有所忌惮,梨花没有往前靠近,“我们搬到山里去了。” 窦娘子震惊,“这么快?” “那天回去我就和阿娘说了遇到你的事,当晚我们就进了山,前两天想偷偷回去看看,哪晓得家家大门紧闭”梨花吸了吸鼻子,“我们去村长家,村长打开门,痛哭流涕的抱着我阿娘喊云珠” “云珠是她儿媳妇”梨花语气哽咽,“我阿娘说村长疯了。” 寥寥数语,窦娘子已清楚村长经历了什么,她问梨花,“我不是教了你法子吗?你娘没告诉村里人?” “说了,但不知为何会弄成这样,我阿娘很害怕,回家收拾剩下的行李,说往后再也不下山了。” 说着,看了眼赵铁牛,小脸明媚起来,“我们在山里遇到了铁牛叔,他领我们进了村。” “山里有村子?” “有,不仅有村子,还有山地和水田,再过不久就要插秧收小麦了。” “小麦快熟了?”窦娘子半信半疑。 这个时节成熟的小麦需要得去年就种了,戎州人在山里安家了? “对啊。”梨花眉眼一弯,“山里有好几个村,还有庙子和集市,最近大家在建围墙,这样就不怕有人偷偷溜进村做坏事了” 窦娘子重新端详起赵铁牛和刘二来。 两人都穿着蓑衣,看成色,像是新做的,估计编织的人没经验,领口看上去有点粗糙。 她听说的难民只会烧杀抢掠,哪儿有心思编蓑衣?而且看手艺,两件蓑衣都是出自妇人之手。 她问梨花,“山里有女人吗?” “多得很。”梨花道,“戎州有一族的人进了山,还有一个带着全村躲进山的,他们在山里安顿好后,潜回戎州城救下许多被糟蹋的女人。” 他们说朝廷抛弃了他们不要紧,他们会自救。 “救回来的女人怎么样了?” “痴傻的被德高望重的老妇收养,其他的像家人一起生活呢。” 赵铁牛和刘二自始至终不说话。 窦娘子盯着他们,两人生得黑,面相却不显凶,不禁让她想到了从军的丈夫,那样斯文老实的人上了战场不知是否有命回来,她问刘二,“你们为何陪她下山?” “她想救你们。”刘二用蹩脚的官话道。 窦娘子一愣,救她们?世道无情,凉薄不仁,谁能救她们? “婶子,随我们去山里看看吧,那儿的村长很好的。” 窦娘子望着小姑娘认真而疼惜的脸颊,忍不住落下泪来,转身问同来的娘子,“你们想去吗?” “去。”一娘子忍着快溢出的眼泪道,“左右不过死,我宁肯死在荒山也不想回去了。” 刘二和赵铁牛在前边带路,梨花向她们介绍山里的情况,“山里的全是难民,年前有难民抢劫他人财物,被赵家全杀了,前不久,有个村的人私自下山把官兵带了来,大家这才着手建围墙的” “官兵没把他们抓走?” “山里人团结得很,他们抓了官兵为他们干活,那个村的人心虚,全村搬走了。”梨花说,“现在空了好些屋子出来,你们搬上山的话,住那儿正好。” 窦娘子听得晕晕乎乎的,好似被天上的一块陷阱砸到似的。 “还有这么好的事?” “山里人很好相处的,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窦娘子不由得看最前边的人,他们折了根树枝,边走边拍打两侧枝桠,这样她们的衣服就不会被刮破,还不会被上面的雨滴打湿。 山路不好走,和窦娘子一起来的有三个人,耐心告罄时,才看前头的汉子指着远处说,“就在前边了。” 几人抬目望去,只看到一片荆棘稀疏的林子。 窦娘子正要说话,忽听林子那头传来女子的说笑声。 “估计是秀儿婶她们在舂墙”梨花解释了句。 荆棘是从别处挖来栽上的,有些还没成活,赵铁牛带着她们绕过去,几人顿住。 一片积水的坑子后有几块地,往后是半人高的墙,十几个穿蓑衣的女子站在上面,两人一组,抱着木棍往下捶。 “秀儿婶”梨花扬手高喊。 墙上的人望过来,斗笠下的脸藏在飘来的屋里不真切,声音悦耳,“你去哪儿了?午饭都不回来” 梨花早就交代过,今个儿这边干活的全部换成女子。 梨花道,“下山找婶子她们去了。” 答话间,梨花将窦家娘子引荐给秀儿婶她们,秀儿婶撩起蓑衣,露出手臂上的疤,“小嫂子,再深的伤口也会愈合的,忘掉以前,往后好好过。” 秀儿的疤在手腕,差不多十几道,一看就是割腕留下的。 她大嫂的手腕也有,昨晚还又多了一道。 窦娘子受到触动,眼睛又是一热,当即做了个决定,“十九娘,能带我去见你说的赵家人吗?” 一路上,梨花提了好几次赵大壮,暗示山里是赵家做主。 既要搬到山里来,总得问问赵家的意思。 赵大壮没有刁难她们,按照梨花的意思,同意她们住到隐山村,不过村里的地还得继续种。 窦娘子做不得主,“可否容我回去跟大家伙商量商量?” “好。” 第105章 105百姓进山安家 赵大壮戴着口鼻巾,端着庄严不失温和的口吻道,“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天色昏暗,不知时辰,若再迷路的话,窦家娘子不敢想象家里人会担心成什么样,颔首道,“有劳了。” 赵大壮唤多田,“你和你媳妇跑一趟。” 小两口赤诚磊落,瞧着就是好相处的,看到他们,村民们估计不会排斥进山。 赵多田笑眯眯的洗了手,抡着长刀,提着灯笼,雄赳赳气昂昂的跑过来,黄月身形娇小,背个镂空的背篓,一身蓑衣,外出干活的装束。 见窦家娘子看着自己,她晃了晃手里的镰刀,解释,“顺道挖点鲜嫩的野菜。” 这个时节,窦家也靠吃野菜过活,她出门也带了背篓,可官吏的压迫像一块大石压在心间,沉得她没心思做其他,现在见大家进山开荒铺路围墙,日子安安稳稳的,她的心也跟着踏实下来。 笑道,“正好,我晓得一处的酸筒杆多,我也折半背篓回去。” 窦家以前就住在山脚,认识好多种野菜,赵多田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一路兴奋地哇哇大叫。 “这个闻着臭烘烘的也能吃吗?我没吃过呢” “这个 颜色这么恐怖也能吃?不会被毒死吧” “呀,这个撕了皮能直接吃?” 赵家没少吃野菜,但仅限于婆婆丁,清明草,折耳根,竹笋和艾蒿之类的,不认识或者没吃过的坚决不吃。 看他高兴得手舞足蹈,窦娘子好笑,忍不住问他,“不吃这些你们吃什么?” 赵多田嘴里叼着酸筒杆,认真的掰起手指头数给她听。 窦娘子不由得打量起他来。 身量比不得领她门进山的那两人高大,虽已成亲,但眉间仍有几分稚气,这份稚气让他整个人朝气蓬勃的,她不禁想到自己的丈夫,如果没有发生去年的那场饥荒,在山里碰到挖野菜的人,丈夫也定是这般随性热情。 山岭贯通南北,四五里后,雨停了,但天也黑了。 赵多田点燃了灯笼,专注的在前带路。 雨哒哒哒的沿着树叶滴落,窦娘子已许久没走过夜路,心头惴惴,“还有多久?” “不知道。”满地的藤蔓,赵多田小心翼翼落脚,“最迟明早就到了。” 窦娘子震惊,“这么远?” 不远不行,他们想安生过日子,自然不能让外面的人轻易找到,赵多田道,“我们当时走投无路才躲到山里来的,从山脚到山谷,走了整整一天呢。” 窦娘子不说话了。 饥荒最严重的时候,益州官兵到处搜查戎州人,一经发现,毫无理由的遣送回戎州。 他们不藏深点,早就被赶回去了。 窦娘子不曾问过戎州的情况,眼下不禁好奇,“你们见过岭南人吗?” “没见过。”赵多田没有回头,见旁边树枝粗细适中,砍下来给她们做拐杖。 又道,“我堂伯开粮铺的,村里的几口井干涸后,我们原想进城投靠他,发现不对劲后提前出了城,一路北上逃荒,根本不知岭南人的事” “那你们算幸运的了。”窦娘子右手杵着树枝,顿觉整个人轻松不少,“都说那些人凶狠残暴,凡他们所经之地,无不血流成河。” “咱现在不怕他们。”赵多田满脸坚毅。 窦娘子晃了一下神,不怕吗?她们听说后都怕得不行呢。 赵多田继续往前走,“山里易守难攻,岭南人进不来的。” 窦娘子回想自己看到的围墙,心有怀疑,不过想到岭南人真要越界,她们村首当其冲,这样一来,山里算安全了,抱着这个想法,进村后,她挨家挨户敲门,让她们到古井边集合。 她大嫂是村长,出事后,村里的事就落在了她头上。 天还未亮,村里静悄悄的,是以窦娘子的叩门声格外突兀,甚至吓得孩子夜哭不止。 赵多田过意不去,“婶子,大家都睡了,不然等天亮再说吧。” 房屋密集,村口进来便能看到正中央的井,窦家在井水右侧,窦娘子一家一家敲下去,到自家门前时,门倏地从里拉开了,露出一张形容枯槁的脸,“怎么现在才回来?” 窦娘子不答反问,“大嫂怎么样?” 老妇侧身让开,见她身后跟着两人,欲言又止。 窦娘子指着赵多田,“他们是戎州人,在山里住了已有数月,这次来是接我们上山的。” 她想好了,无论村里人愿不愿意,她都会带着家人搬到山里去。 老妇蹙紧眉头,“你想好了?” “娘,我知你舍不得大兄他们,怕他们回来找不到我们,可官府不给咱活路,咱待在村里,早晚会没命的。”窦娘子从没用这副语气和婆婆说过话,进村前,纠结许久,现在说出口,安心了许多,“山里有好几个村,大家一起开荒,一起围墙,有商有量的,比村里安全得多。” 说话间,窦娘子引小两口进了堂屋。 堂屋黑漆漆的,赵多田手里的灯笼一照,差点跳起。 墙面斑驳的角落,几个光秃秃的脑袋嗖的探出来,他以为看到了鬼。 “阿娘”一道软糯糯的女声传来。 窦娘子鼻头一酸,迅速低下头去,“阿娘回来了。” 赵多田稳住心神,定睛一瞧,却是四个剃了头的小孩,她们靠墙坐着,身上盖了一床深灰色的被褥,身下垫着草,像被谁藏在那儿似的。 窦娘子上前,抱起眼眶泛泪的女儿,“在家有没有听阿奶的话?” 小姑娘靠在她肩头,嘤嘤哭了起来。 窦娘子拍着女儿的背轻哄,“阿娘回来就不跟朵儿分开了。” 小姑娘没有止住哭泣,反倒哭得更大声了,另外三个小孩坐在那儿没动,但看眼睛也是红的。 这时,隔壁屋里传来剧烈的咳嗽,窦娘子如梦初醒,“朵儿快睡觉,阿娘看看大伯母去。” 朵儿紧紧抱着她的脖子不肯撒手,赵多田虽然没有孩子,但逃荒路上,族里最小的堂妹一直是她背着的,平日他离开久了,小堂妹也会这般不舍,他和窦娘子说,“是不是还要知会里面的几户人家?我和黄月去吧。” 人心复杂,要他单独留黄月在这儿肯定不行。 窦娘子抹了下眼泪,“劳烦你了。” 赵多田走后,窦娘子看向角落的侄子侄女,嘴角浮起笑意道,“帮着阿奶收拾行李,天亮咱们就走。” 最大的孩子八岁,官吏进村那天,他们被阿娘关在屋里,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但阿娘第二天被二婶背回家快死了,村里其他婶婶大声嚷着不想活了,平日带她们挖地道的几个姐姐也不见了。 窦多福眨着水汪汪的眼睛问二婶,“走了就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窦娘子抱着女儿去了隔壁。 妯娌俩聊了说什么外人无从得知,当赵多田和村里人赶到时,堂屋的墙壁挂着火把,窦娘子站在火把下,眼里熠熠生辉,“咱们的家人为益州官府上阵杀敌,益州官吏却不把我们当人看,这样的官府,你们还要为他们种粮食吗?” 村里人哭起来,“不然能怎么办呢?” 她们还指望家人回来团聚。 “我们可以逃。”窦娘子的声音在夜风种多了几分清冷,“戎州人在山里建了村,咱们逃到山里去,哪日仗打完了咱再回来。” 村里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年轻的夫妻身上。 两人皮肤偏黑,但眉眼鲜活,不见忧色,跟那些经历折磨的人截然不同。 一老妪问赵多田,“山里有多少人?” “七八百号人吧。” “这么多?”老妪抠着磨损的衣角,迟疑起来,“你们平日吃什么?” “野菜。”赵多田摸不准对方的意思,“我们从老家带了粮,去年已经种上了,不日就会有收成。” “种的小麦?” 赵多田点头,“等建好围墙就准备插秧了。” 老妪诧异,“你们撒了秧苗?” “嗯。” 村里也到插秧的时候了,只是大家还沉浸在悲痛中,根本无心干活,老妪看向窦小娘子,“你大嫂好些了吗?” “大嫂同意搬走。” 老妪有四个儿子,全被抓去从军了,原本有两个儿媳陪在左右,现在却只有一个了,将来老大回来问起,她该怎么面对啊? 她问其他人,“你们怎么想?” 想到那些畜生下个月还要来,谁还愿意待在村里? 一颧骨淤青的妇人站出来,“我也走,我给他洪家留了后,总要好好抚养他长大成人” 她的孩子才几个月,要不是为了儿子,她那天就自尽了。 一人表态,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愿意走。 只有两位老人犹豫不决。 这两户人家的儿媳在去年就已过世,膝下没有孙子,此番进了山,恐怕再也见不到儿子的面了,甚至死后连祭拜的地都没有,留在这儿,哪怕死了,儿子打完仗回来能找到她们的坟不是? 窦娘子知晓两人家中的情况,“你们不走的话,官吏肯定要追问我们的下落” 两人连连摆手,“我们不会出卖你们的。” 如果在昨天,窦娘子恐怕会担心两人暴露她们的行踪,可进山一趟后,那点惧怕没了,“没事,官吏问起,你们照实回答就是,益州将乱,他们总不能率兵进山找人吧?” 几十个妇孺而已,官府的人不会放在心上的。 两人牙齿稀疏,说话不怎么利索,但一字一字顿道,“我们绝对不会说的。” 窦娘子不再管她们,“既然要走,现在就回去收拾,天亮咱就出发。” “这么急?” “山里正大肆建围墙,咱们去了能帮忙,至于村里的地” 赵家人的意思地得继续种,秧苗长势不错,荒在田里确实可惜,她想了想,说道,“村里的地等咱们在山里安顿好再回来种。” “回来恰好碰到官吏怎么办?” 窦娘子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 赵多田道,“他们人多吗?” “三四十人。” “那不怕,到时族里会安排。”赵多田说,“大不了让堂伯派几个叔伯和你们下山打掩护。” 有这番话,村里人没了顾虑,结束话题就各自回家收拾去了。 房屋有现成的,赵多田让她们先带 衣衫被褥,而那些石鑊衣柜等重物往后再拿。 离去时,剩下的两位老人佝偻着背送她们出村,明明只在这儿生活了几个月,真离开时,仍有说不尽的怅然和难过,窦娘子回头,朝村口的老人挥手,“婶子,回去后。” “好呢。”老人揉揉发胀的眼睛,嘴上应着,人却固执地站在那儿纹丝不动。 今个儿没有下雨,但回头望时,像隔着雨雾。 赵多田挑箩筐走在前头,箩筐里的四个孩子仰起头,黑漆漆的眼珠盯着他看了右看,赵多田忍不住垂眸,“看什么?” “阿娘说山里有许多野果,好吃吗?” 想到富水村送的青色疙瘩,赵多田牙酸,“好吃。” “真的吗?”戴着草帽的小姑娘激动得往上一抻,“野果多吗?” 箩筐颠了下,赵多田紧紧握住挂在扁担上的绳子,笑道,“多得很,但山里有野兽,小孩子乱跑的话会被吃掉哦,去年有个六岁的孩子不听话,背着爹娘跑出去找野果就被吃了。” “啊?”小女孩害怕地捂住嘴,回眸找阿娘的身影,“阿娘,山里有野兽。” 走路不稳妥的孩子们被大人放背篓里背着,闻言,纷纷攀着大人的背站起来,“我们会被野兽吃掉吗?” 小女孩仰起头,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赵多田。 赵多田失笑,“听话的就不会。” “我很听话的,阿娘出去干活我都没哭。”小姑娘立刻乖巧的说道。 其他孩子也争先恐后的说起来。 草叶上挂着雨露,忽地啪嗒一声落入小女孩的脖颈间,小女孩啊啊大叫起来,“虫子,有虫子。” 赵多田笑道,“不是虫子。” 小女孩后知后觉感觉到指腹的湿润,惊喜道,“是雨。” “对啊。” 孩子们对山里充满了好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等到了靠北的村子,更是指着地里的青葵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 这个村子是回去的必经之地,猝然看到这么多人,村民惊讶不已。 昨晚路过这儿,赵多田曾和村民打过招呼,所以哪怕村民看赵多田脸生,也知他是赵家人。 “这些是你们亲戚?”村民从地里直起腰问道。 “不是。”赵多田直言,“她们是益州人,遭官府迫害活不下去了,三娘让我接她们来山里。” 村民的眼神在她们身上来回徘徊,“还是你们心善。” “都是苦命人罢了,叔,我们的围墙要建好了,将来要是察觉不对劲就往我们那边跑,三娘说了,官府越是不给咱们活路,咱们越是要拼一条路出来。” “放心吧,真到那时也只能向你们求救了。” 闲聊了几句,赵多田继续领着大家往前走。 原本对山里的生活还存疑的人看到村民们开垦出来的地种上了青葵,不禁期待起来,“窦二娘,我们能分到地吗?” “得自己开荒。” 赵大壮曾在她们面前露过脸,所以这次仍戴着口鼻巾,带她们到隐山村后,给她们指周围的地,“隐山村的人搬走后,附近的地就没人种了,你们既住下,地就是你们的,只是已经种下的东西被我们几个村分了,你们要等下一季。” 不用开荒就有地,大家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挑剔? 窦二娘说,“左右山下的地离不得人,我们要顾那边,暂时腾不出手忙这边。” 关于这事赵大壮已经跟梨花商量过了,那些官吏丧心病狂,下次就让古阿婶她们应付那些人,又或者安排几十个汉子把那些人绑到山里干粗活。 赵大壮说,“山下的事我们会想法子,先挑你们的屋子吧,若房屋不够,先挤一挤,得空了我让人来帮忙建” 窦二娘过意不去,“够了够了。” 路上她们就说好了,房屋不够就两家搭伙过,尽量不给赵家人添麻烦,窦二娘扶大嫂进屋,“咱们就这间屋吧。” 其他人顺势往前走,大家也不挑,走到哪儿就把行李放下。 如此,竟还空了两间房屋出来。 有人想到了留在村里不走的那两位婶子,感慨,“她们要是来了就好了。” 行李不多,几下就收拾好了,赵大壮让她们今个儿去周围认认路,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她们有行李留在村里,自然要全部搬来的,赵大壮还得吩咐人去办。 窦二娘抱着女儿出来,和其他人站在一起,问赵大壮,“我们也想建院墙,能借我们一些锄头吗?” 赵大壮知道她们的锄具不够,当日在村里,有的人是拿着竹子在地里干刨的,他说,“明天吧,我拿了口小石鑊,你们烧点热水喝” 时候已经不早了,她们挑着行李走了一路,估计早已筋疲力尽了。 这口小石鑊是赵铁牛自己用刀刨出来的,还没用过,之所以借出来就是看在她们初来乍到什么都没有,赵大壮说,“待会我让人送点野菜来,晚上将就着吃。” 打猎多日,赵广安终于猎到了两只野鸡,一只族里自己吃了,一只切成几块送给了其他村。 也给她们留了一块。 小吴氏背着野菜过来时,鸡块也一并带上了。 窦二娘看得眼热,“嫂子,鸡你拿回去给家里人补身子,我们吃野菜就行。” “拿着吧,每个村都有。”小吴氏知道她们遭遇了什么,除了送点这些,其他也帮不上忙,“山里冷,炖了让大家伙喝汤暖暖身子。” 窦二娘哽咽,“我” “许是你们运气好,堂弟天天带人挖了多少陷阱都没收获,今个儿你们一来就猎到了野鸡。”小吴氏笑道,“他要再空手回来,族里就得给他安排活计了,有了这两只野鸡,他又能清静些时日。” 想来她口中的堂弟在族里眼中是个爱偷懒的,窦二娘笑起来,“真羡慕你们一大家子在一起。” “你不知道我们去年过的啥日子。”小吴氏叹气,“要不是咱跑得快,可能就家破人亡了啊。” 窦二娘不禁想到自家,如果官府征兵那会,她和家人逃到山 里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了? 小吴氏把东西给她,“拿着吧,等堂弟再捉到野鸡兔子,我又给你们送来。” “谢了。” 窦二娘把东西给村里人,然后让小吴氏带她去周边认认人。 来时路过树村,看到搭在树上的房屋很好奇,尤其是那些大板根能坐三四人,不禁对树村的人更好奇了。 小吴氏不用忙灶房的事,便带着她四处逛了逛。 树村的全是木屋,由老木匠建的,整个树村的男人大半都是老木匠的学徒,小吴氏看她围着榕树走来走去,问她,“你想在树上搭木屋?” “想。”窦二娘实话实说,“隐山村离这儿有点远,我怕出事来不及跑。” 小吴氏说,“不碍事,等你们的围墙建好,再建一条通往这儿的路,遇到事往这儿跑就行。” 这样好像也行,窦二娘收回落在木屋上的目光,“嫂子,你会不会觉得我事多啊。” 山里比村里好多了,她竟还挑剔起来了。 “不会的,我是你也会这么想。”小吴氏指着西面,“三娘原本想让你们住到那边去的,但西面地势低,有坏人的话你们不好撤退,隐山村距离远了点,但东面有富水村,真有坏人的话,两面夹击,坏人逃跑还来及呢。” 这么一说,隐山村倒是在最中间了。 窦二娘的心落回实处,随即又看向树村对面的石壁。 她知道赵家人住在山谷里,前几日上山的十九娘全家也是,想到顺利进山是十九娘帮的忙,她跟小吴氏打听起十九娘。 小吴氏笑容僵了瞬,“十九娘是个好姑娘,这几日山谷人手不足,她暂时不得空,往后闲了会碰到的。” “这事我得好好谢谢她。” “没事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年纪轻轻,不在意这些的。” 十九娘就是梨花,当初梨花瞒着自己戎州人的身份跟窦家娘子打交道,现在如果揭穿,恐怕会让这些人怀疑梨花故意隐瞒是想利用她们。 所以现在还不是说破的时候。 梨花也是这么想的,因此白天她待在谷里挖折耳根哪儿也不去。 折耳根长得快,可能下雨的原因,跟进差不多半截手臂长,梨花搬了根小凳子坐着挖。 完了拎着去小溪边清洗。 小溪边的田划分出来后,族里人特意铺了条石子路通往溪边,方面大家洗衣服。 溪水清澈,细看的话,似乎有小蝌蚪在里面游来游去。 梨花刚蹲下,身后就来了人。 赵文茵牵着赵漾,横眉怒对的睨着梨花,“过去点,都你占了我蹲哪儿。” 赵广昌都不敢在梨花面前这般说话,梨花往边上挪了半步,余光扫向赵文茵砸溪水里的竹篮。 篮子小小的,里面的野菜没有装满。 梨花道,“挺勤快的啊。” 族里谁不知道赵文茵懒?因为这事,老太太斥责过她好几回了,偏赵广昌护得紧,老太太骂归骂,却没动过手打人。 “关你什么事!”赵文茵扬起柳叶般的眉,倨傲的瞪着梨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梨花偏头,“我干什么了?” “你自己知道。” 梨花每次挖的野菜都不少,然而送到灶房的却明显瘪了一坨,用不着说,定是梨花偷偷藏起来自己吃了。 自认抓到了梨花的把柄,赵文茵傲慢起来,“我劝你识相点,得罪我,看我告不告你的状。” “告我什么状?” “你自己知道。” “”这说话方式,不愧是大房出来的,和赵广昌一模一样。 赵广昌铁了心要纠缠老太太,每天见面就跟老太太撒娇,娘前娘后喊得抑扬顿挫的,无论老太太怎么骂他都翻来覆去喊娘,直接给老太太气得没了脾气。 阿耶说大伯模仿宁儿,殊不知大伯学的是他。 宁儿再讨老太太高兴,在老太太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赵广安,赵广昌恐怕就是看到这点,想动摇赵广安在老太太心里的位置,撒娇这招看似丢人现眼,也不是毫无用处。 至少,老太太已经不怎么骂他了不是吗? 不过这是赵广安自以为是,老太太不骂,那是心知骂了没用,可赵广安撒娇,老太太是为他摘星星摘月亮的。 赵广昌还是不懂老太太的心思。 她跳过这个话题,问赵文茵,“大伯的病好了吗?” 赵文茵呲牙,“你说什么?” 她阿耶没生病,这番是装傻,四爷爷身体大不如从前,如果能在这之前打倒三房,阿耶还有做族长的希望。 蠢货,赵文茵心里骂梨花,这点都看不清楚,真不知道族里人为何愿意让这样的人当族长。 梨花可不知道她在心里骂自己,“大伯傻了你不知道吗?” “我阿耶才没傻,傻的是你,去年你生病跟疯狗似的乱咬人,要不是这样,王家怎么会退亲?对了,王家现在到京城了吧?不退亲的话,你能跟着王家过好日子,可如今,谁还在意你呢?” 赵文茵见过和梨花定亲的那位王家大郎,五官周正,一身书卷气,一看就是要做大事的。 梨花不识字,只会去茶馆听书,这样的人哪儿配得上那样的郎君。 梨花问,“大伯和你说的?” “你管谁和我说的,你被退过亲,往后没人会要你的。”赵文茵哼哼,“识趣的就把族长之位让出来。” “大伯想当族长?” 还真是贼心不死呢,就赵广昌在族里的风评,便是赵广安当族长都轮不到他。 “我阿耶才不想呢,他只是害怕大家被你蒙蔽,上了你的当罢了。”赵文茵心思浅,不知道梨花套自己的话,兀自往下说道,“你看似为族里好,却让堂兄他们给人做上门女婿,赵家列祖列宗肯定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做族长。” “你又没听列祖列宗亲口说不喜欢我,怎么知道他们的想法?”梨花反唇相讥,“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等大伯母生下堂弟,更不会喜欢你。” 元氏对这个长女一直很好,但元家人过世后,元氏恍惚了些时日,对长女便没了往日的耐心。 赵文茵气得嘴歪,“你胡说。” “不信不回去问大伯母,就说你想吃鸡蛋,看她给你给你煮。” 赵广安从外面捡了二十几个鸡蛋回来,族里看他辛苦,给他拿了四个自己吃,现在就放在老太太屋里的。 赵文茵气势汹汹的就要走,走了两步意识到不对劲,老太太再三警告不得进她的屋子,她娘要是去了,估计就被休了。 老太太不喜欢她阿娘,逮到机会,绝对会休妻的。 她垂下眼眸,眼里闪过几分阴翳,“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是不是?我偏不。” 水上的竹篮已经飘走了,梨花埋下头,继续清晰手里的折耳根。 看刚刚还多话的人突然不搭理自己了,赵文茵怒火中烧,“赵梨花,你什么意思?” 梨花朝水面看了眼,没吭声。 身后的赵漾扯姐姐衣衫,“阿姐,竹篮飘走了。” 赵文茵心下大惊,竹篮是阿娘问别人借的,如果找不回来是要赔的,她阿娘不像梨花受宠,一旦被老太太抓到错处,估计就不能留在家里了。 一时顾不得跟梨花呛声了,追着竹篮就跑。 赵漾蹲在梨花身侧,歪着头看梨花,“三娘,你为什么要和我阿姐吵架啊?” “不是你阿姐先发脾气的吗?” “我阿姐没发脾气,她一直这样。” 从小到大,只要提到梨花,阿姐一直都是这种态度,可能三娘自己不知道而已,他却是知道的,“三娘,我阿姐事很好的人,你能不能不和她吵啊。” 阿耶说家和万事兴,一家人为什么要吵架呢? “这话和你阿姐说去。” “阿姐不听我的话的。” 她已经说过阿姐了,可阿姐不高兴,不让他和梨花说话,还不能对梨花笑。 他不懂,堂兄和梨花说话后,三叔看堂兄顺眼了很多,他和阿姐为什么不能那样呢?老太太最喜欢的人就是三叔,如果能让三叔喜欢他们,就能为阿娘说说好话了。 黄娘子不就这样留在家里的吗? 赵漾把手伸进水里,冰凉的触感让他缩了下手,看阿姐拿着竹竿勾水里的竹篮,小声道,“三娘,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现在是。” 将来分了家就不是了。 梨花觉得将来肯定要分家的,或许等日子稳定下来,大家慢慢好起来后会建更多的房屋,到时就会提到分家的事情了,她问赵漾,“是不是大伯母让你来的?” 赵漾仔细想了想,“阿娘让我和你好好相处,跟你学习。” 阿娘其实挺喜欢梨花的,私下让他和阿姐多跟梨花学习,学她的为人处事,为她的本事,可惜他脑子不好使,学不来。 他见过梨花跟堂伯说话,口齿伶俐,面面俱到,他不行,他害怕堂伯,站在堂伯面前,一句完整的话就说不出来,而且他没有梨花厉害,不知道要怎么处理那些事。 他和梨花说,“你太厉害了,我和阿姐学不会,三娘,你能不能教教我们啊?” 梨花摇头,“不行。” “为什么?” “我的本事是我阿耶教的,他已经教过你们了,你认真学的话应该学会了才是,就说我阿弟,以前胆小又怕事,现在赶满山追着野鸡跑了。” 赵漾也感觉到了堂兄的变化。 堂兄有弹弓,天天去外面打猎,常常天黑才回来,一回来也不找他和阿姐说话,而是和其他堂兄们讨论怎么围堵追赶猎物,激动时还会面红耳赤。 他不禁羡慕,问梨花,“三叔教堂兄什么了?” “离好人近一点,离坏人远一点。” 赵漾皱起眉头,小脸拧成了麻花,老气横秋道,“这不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梨花看他,“你还知道这个?” “知道啊,阿耶也说过这种话。” 外祖母还在时,和明家人来往密切,阿耶不认可,说明家穷且抠,外祖母跟那种人打交道没有丁点好处,为此,外祖母心下不快,以致后来被人蛊惑出谷丢了性命。 将外祖全家下葬后,阿耶就对娘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莫重蹈爹娘的覆辙,亲近不该亲近的人。” 他一直记着的,见梨花表情奇怪,他反问,“你不知道?” 他以为梨花什么都会知道呢。 梨花挺起胸膛,“我当然知道啦,我故意不说就是想考考你,对了,你识字吗?” “有的认识。” 没有那场饥荒,阿娘准备送他去学堂的。 寻常人家的孩子八岁进学,阿耶想让他考科举,有心让他早两年入学,于是私下带他拜见夫子,约好秋凉就送他过去。 不曾想旱情加重,他们离开了近溪村。 梨花看他面露沮丧,轻轻咳了咳,“那你挺厉害的嘛。” 赵漾不相信她会夸自己,诧异的抬头,“三叔没教你识字吗?” 赵广安的心思又不在读书上,哪儿会想到教她认字,不过她跟着李解学了不少,眨眼道,“教了啊,我还会写呢,你会写吗?” 赵漾摇头,“不会。” 阿娘说笔墨纸砚贵,以免他浪费,等他进学堂后再买。 他艳羡的看着梨花,“三叔对你真好。” 梨花脊背挺得更直了,“那是当然。” 前边的赵文茵已经勾回竹篮,见弟弟和梨花蹲在一起聊得津津有味,顿时变了脸,吼道,“三娘,少忽悠我阿弟帮你做事,信不信我跟阿奶告你偷吃。” 梨花望过去,“我偷吃什么了?” “你送去灶房的野草对不上数,不是你偷吃是什么?” 没想到赵文茵连这点都观察到了,没错,她将平日挖的野菜藏了些在她的棺材里。 去年冬天太冷,她将先前囤的厚褥厚衫拿了出来,告诉老太太是夏日回戎州城得来的,怕其他人觊觎,放在古阿婶她们那边的。 借古阿婶打掩护,她还把棺材里的陶鬲和饭甑子拿出来用。 这么一来,棺材空出许多位置,逢野菜时节,自然要囤满野菜了。 她自认做得隐秘,不料还是被赵文茵发现了。 见对方一脸得意,梨花挑衅的看着赵文茵,“那你去啊。” “以为我不敢是不是?给我等着!”赵文茵拎起滴水的竹篮,负气的狂奔而去。 今个儿守门的是张三壮,那晚去隐山村救火摔着了,梨花让他修养几天,所以被派来看门。 见赵文茵裤气冲冲的跑上来,他皱眉,“出什么事了?” 赵文茵反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水渍,眼眶通红,“三娘被我戳中痛脚了,堂叔,你不知道,三娘每天挖的野菜可多了,但一拿到灶房就明显少了许多,一定是她偷吃了。” 以为多大点的事,挖出来的野菜沾着泥,洗干净后自然会变少,赵三壮解释,“三娘不是那样的人,倒是你,今天挖多少野菜了?你阿奶说了,你再偷奸耍滑,往后就不给你饭吃。” 赵文茵既心虚又委屈。 她又不是故意偷懒的,野菜和杂草长在一起,要将它们分开并不容易。 再者,蹲久了腿麻得很,还犯头晕,她常常蹲一会儿就要起身站一会儿,有心让赵书墨帮忙吧,赵书墨早晚不见人,害得她不得不强撑着干活。 想到老太太放出的狠话,她吸了吸鼻子,“我没有偷懒。” “没有就好。”赵三壮看她捏着竹篮的小手微微攥紧,怕是吓到了。 三婶向来不喜欢她和元氏,在老家时不愁吃穿,她闲散点没什么,如今所有人都为生计忙碌,她不做事,只会更加三婶不喜。 犹记得她以前脸颊圆润,整个人温婉又端庄,逃荒以来,两颊的肉没了,还瘦出尖酸相来。 而且还没长个。 这半年以来,梨花个子窜高许多,瞧着竟是比赵文茵高一些了。 赵三壮不忍心苛责她,“哪儿不舒服就跟你阿奶说,族里有草药,吃两回就好了,千万别忍着知道吗。” 这话听着似乎意有所指,赵文茵自知比不得其他人勤快,恹恹的转身,“我回去洗野菜了。” “小心别摔水里去了。” 看她来时健步如飞,回去时像被人抽干了力气似的萎靡下去,赵三壮反思自己是不是哪儿说错了?寻常孩子找大人告状,是不是问清楚起因经过再说? 虽然他不认为梨花会偷吃野菜,其他小姑娘呢? 侄女会不会想说的另有其人?但又怕得罪人不好明说。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他昂起头,拽了拽身上的玄色盔甲,用力推开了石壁门,“爹,你帮我看一会儿,我找人问点事儿!” 学坏是很容易的事儿,赵广安忙,管教孩子这事就交给他吧! 他气势汹汹的召集在谷里的孩子,沉着脸质问,“谁偷偷吃野菜了?自己站出来!” 犹记得赵广安就是这么训人的,他竖起黑眉,一个一个的扫过去。 族里除了小姑娘就是年纪小的女娃,心思浅,藏不住事,可赵三壮逡巡一圈也没找到目光闪躲之人,他生气的跺脚,“自己站出来!” 小姑娘们面面相觑,然后交头接耳,半晌后,齐齐摇头。 赵娥道,“阿奶说野菜没煮熟不能吃,吃了会肚子疼,我们平日不吃生野菜的。” 哪怕是折耳根,洗净后也要沥干水才吃。 但折耳根的味道冲,不加盐的话难吃得很,没人愿意吃那个。 梨花躲回屋将折耳根藏进棺材才出门,看一群人站在树下,好奇的走上前,“怎么了?” 赵娥将事情说了,梨花瞥了眼赵文茵,后者嚣张的抬起头,指着自己道,“三娘偷吃了。” 赵三壮一直观察大家的反应,闻言,摆手,“没人偷吃散了吧。” 赵文茵:“” 第106章 106族里病事老村长要死了吗? 倒不是赵三壮故意忽视赵文茵,而是压根不相信梨花是那种人。 即使是,约莫也饿狠了的缘故。 想到这种可能,他不禁心疼起梨花来,为族里操碎了心不说,私下吃点野菜还被人大张旗鼓的说出来,脸面往哪儿搁啊? 打发其他人挖野菜,他拉起梨花就往外走,脸色不复方才严肃,自责更多,“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没什么好丢脸的,往后谁再嚼舌根,堂叔替你收拾她们。” 小姑娘面子薄,梨花又是要做族长的人,恐怕愈发受不了大家的指指点点。 想着,他缓声安慰,“想吃什么和堂叔说,堂叔让四奶奶给你煮。” 梨花云里雾里,“堂叔,我没觉得丢脸。” 别说没偷吃,哪怕真偷吃了也无人会说她的。 赵三壮:“这样想就对了。” 梨花一只手还提着半篮子折耳根,过了桥后,她把篮子里的折耳根捞出来给赵三壮,“堂叔,折耳根你给四奶奶拿去,我就不出去了。” 赵三壮回头,“你不饿?” 他寻思着带她去找三婶她们 找找有没有吃的。 “不饿。”梨花看向左侧的荒地,“多田堂兄说那些野菜也能吃,趁着天好,我多掐点根茎,这样下雨的话就不用出门了。” 赵三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片绿幽幽的草叶下,浅红色的根茎像竹子般笔直。 吃过这种野菜,现在只看一眼就已经止不住流口水了。 他舔了舔唇,“去吧。” 随着益州百姓的到来,大家的伙食多了好几种野菜,酸的,臭的,涩的,一开始排斥不已,慢慢竟有点期待起来。 赵三壮看着她的背影提醒,“草丛深,靠近时记得用竹竿拍一拍,小心里面有蛇。” 山里的虫蚁多,反应过来时,被叮咬过的皮肤已经冒出来的红疙瘩,不疼,就是痒得难受。 梨花弯腰,手贴着根将酸筒杆掐断,转身应道,“我知道的,堂叔,你的腿好点了吗?” 赵三壮抬起腿,转了转脚踝,“好得差不多了。” 那晚还摔着了好几个人,相较而言,赵三壮摔得算轻的,要不是大兄不让,他早就撸起袖子干活了,可惜围墙已经快建好了,哪怕他养好腿,也只能干田地里的活。 裤脚绑了草绳,梨花看不到他红肿的地方,只道,“多养两天吧。” 整个冬天,囤的药材差不多用完了,而眼下又是农忙,根本腾不出人手去挖野菜。 追根究底,还是能用的人太少了。 如果再多点人就好了。 这般想着时,她绕去了益州兵的住处。 刚进谷时,益州兵住在牛棚里的,可能受不了牛粪的臭味,他们连夜搭了个简陋的草篷,位置在叶家屋后,离石壁不远。 他们不煮饭,草篷里没有炊具,也没碗筷之类的东西。 草篷是竹子搭的,没有门,站在外面就能看清楚里面。 入眼一片绿色。 青竹围做的墙,堵墙面缝隙的草,编衣的草绳,做床榻的杂草,绿得宛若自然形成的竹屋。 她走进去,扒开厚厚的草看了看。 地面潮湿,草的最底下湿哒哒的,不过没有不合时宜的尖锐物品。 正要起身,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我阿耶说这些人坏得很,将来逃脱出去肯定会加倍报复咱们!” 声音清脆,即有新奇,又有恐惧。 梨花回眸,认出是叶家小娘子,不置可否的问道,“他们偷偷解绳子了?” “没有。”叶家小娘子每天晚上都会躲在暗处观察这群人,他们回来后,不是搓草绳就是编草衣,老实得很。 不过不老实不行,看守他们的是赵铁牛,一旦赵铁牛看谁鬼鬼祟祟的就竹棍一顿猛锤,锤得他们大声求饶呢。 叶小娘子探身走进来,看梨花扒拉夜里取暖烧过的柴灰,柳叶眉拧了又拧,“要不是他们把咱逼得没地可去,咱也不会躲到山里来,十九娘,你千万别可怜他们。” 梨花哭笑不得,“我哪儿可怜他们了?” 扒拉柴灰不是想送炭火来?叶小娘子按下这话,不假思索道,“你给他们饭吃啊。” 家里其他人都出谷建围墙了,留她守家做饭,因此晚饭比较晚,可每晚吃饭都能听到这群人祈求她们施舍点粮的声音。 她阿耶从来都置之不理的。 梨花让赵家人给他们煮饭,不是可怜他们是什么? 柴灰里什么都没有,梨花拍拍手站起身,看着面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道,“不给他们饭吃,他们哪儿来的力气帮咱干活?” 围墙建得快,多少有官兵的功劳,不给他们饭吃,他们哪儿来的力气干活?她想得明白,他们受了百户的指令进山捞军功,不算恶贯满盈之人,既然谷里需要人手,留他们性命又如何? “咱们自己干啊。”叶小娘子嫉恶如仇的说,“他们吃饱了就有力气反击,无论谁挣脱绳子跑回军营送信咱都会遭殃的。” 益州拥兵上万,冲到山里来的话,成为俘虏的就是她们了。 梨花看她两条眉快拧成一条线了,解释道,“他们跑不了的。” 墙外有陷阱,他们不熟悉地形,出去只会落入陷阱里,而赵大壮警告过他们,一旦在陷阱里看到他们中的一人,会砍断十个人的手脚,若发现队伍少了一人也是如此。 为了活命,他们应该不会包庇想逃跑的人。 “可他们和咱不是一条心啊。”叶小娘子又道,“总不能一直养着他们吧?” 养虎为患的道理世人皆懂,梨花也不糊涂,想要把人长久得留下来,还得驯服他们才行。 她问叶小娘子,“养着他们不好吗?” “当然啦,咱们辛苦才开出来点地,种的粮食可能自己都养不活呢,再分些给他们,咱们怎么办?” 梨花也想过这个问题,这些人待在山里就不能一直依附族里养活,能自己开荒种地是最好的,但他们眼下恐怕对族里恨之入骨,在仇恨没有消失前,绝对不能给他们锄具铁器的。 不过真心想留下的另当别论。 或许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想到什么,她岔开了话题,“堂嫂的身子骨怎么样了?” 叶家大娘子已有身孕,老太太知晓后高兴不已,当即要给她安排烧火的活,叶大娘子给拒绝了,说是方便日后生产,选了挖泥的差事。 不知怎么样了。 她最近沉迷囤野菜,没怎么关注周围人过得好或坏,就连四爷爷快不行了也是偶然间得知的。 听她问起长姐,叶小娘子顿时笑逐颜开,“好着呢,没有孕吐,吃得比以前多,脸色也比以前红润,隔壁婶子多阿姐怀的多半是男孩呢。” 她问梨花,“你大伯真的愿意外甥跟我阿姐姓吗?” “我阿奶已经点了头,即便我大伯不乐意也没他反对的份儿。” 老太太以前可能会在乎这些,但最近半年淡然了许多,从她答应堂兄住在叶家就看得出她不是迂腐之人。 关于孩子姓什么,得知堂嫂怀孕的那天老太太就和她商量过了,叶家喜欢就冠叶姓,叶家不喜欢就抱回赵家养,反正两家没有大奸大恶的人,不至于把孩子教坏。 说话间,梨花走到了小路上,弯腰随手一掐就是一撮野菜。 叶小娘子盯着她,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你们家的人好奇怪啊。” 赵家是地主,纵容孩子做上门女婿已经够让人匪夷所思了,有了孩子也不争抢 “那是你阿姐值得,我们家的男儿多,少了堂兄一个没什么,你们家女子多,多个男子能保护你们。” 叶小娘子沉默下来。去年夏天,家里乌烟瘴气的,她阿娘时常哀叹有个儿子就好了。 她家没有赵家富庶,却也有些家底,庄稼枯死后,亲戚一轮一轮的上门借粮,不借就赖在院里不走,更甚者自己翻箱倒柜的找。 爹娘拦不住,她们扑过去就会挨打,渐渐,亲戚们知道她家软弱可欺,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那阵子,村里偷鸡摸狗的事儿天天发生,阿耶担心不走会惹来更多人的觊觎,不得已带着她们收拾行李离开了村。 到山里是之后的事儿,但她们离村避难是避亲戚。 回想去年种种,叶小娘子高傲的扬起头,“我将来也要找个上门夫婿保护我阿耶和阿娘。” 她几缕黑发在风中乱飞,却是不理,自顾道,“我阿耶阿娘为了我们遭了无数冷眼和嘲笑,我家有男儿的话就不会受那些欺负了。” 女子再硬气,始终不如男子劲大,经年累月,很多人将儿子看作自己的底气,梨花不认为这种想法错了,因为在村里,儿子多的人家就会不会被欺负。 她朝叶小娘子笑了笑,“祝你得偿所愿。” “你也是。”小姑娘性情率真,问梨花,“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没想过。” 族里人不会让她们早早嫁人的,因为赵八娘就是太小成亲,连被夫家卖了都没送个消息回来,有这个例子,族里人肯定会极为谨慎。 还有赵四娘,为人没有主见,如果不是族里把她接回来,摊上老方氏那样的婆婆,现在恐怕早死了。 叶小娘子不知梨花曾经定过亲,见她麻利的掐野菜杆,上前帮她,“你家不是有粮吗?为什么天天挖野菜啊” 谷里好多地方都被挖得坑坑洼洼的,最近下雨,坑里积了水,稍不留神就摔着了。 长姐出门,爹娘就悬着心。 梨花偏头,“我们的粮食不够吃啊。” 族里一百多人,还要养那群益州兵,总不能像平日肆无忌惮吧,而且经过去年的饥荒,大家默契的开始节俭。 不为别的,就怕再来一场天灾。 叶家也吃野菜,但吃得少,叶小娘子认识的野菜不多,对这个酸得掉牙的野菜却极有印象,“这个很酸的。” 因为长姐喜欢,姐夫从外面弄了许多回来。 “我叔伯他们很喜欢。” “哦。” 小姑娘话题千奇百怪,加上叶小娘子 话多,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从树上的鸟到地里的蚯蚓,嘴巴没有停过。 梨花从小爱热闹,人前也是侃侃而谈的性子,但到了叶小娘子面前,竟然插不上话。 篮子装满后梨花准备走了她还跟了好几米,“我阿耶说这样沃肥比挖树根轻松…” 叶小娘子说她阿耶每天都会挑一担子松软的土回来铺在除了草的荒地上,然后在土上种庄稼。 这跟大户人家在花坛种花差不多,梨花问,“庄稼长得好吗?” “刚生出苗,好不好要等两个月才看得出来。”叶小娘子给梨花指自家的地,“周围垒了石块的地就是我家的,我阿耶说树根太深了,不好挖,索性往上面堆几十公分的土…” 开荒最难的就是挖地里的树根了,任叔伯们力气再大,挖树根时也磨出了满手的血泡。 叶父的办法如果管用的话,叔伯们就不用遭那么多罪了。 “那我过段时间来瞧瞧。” 叶小娘子高兴起来,不过她还要回家做饭,不能继续缠着梨花了,只道,“有机会来我家玩啊。” “好。” 担心碰到益州百姓露馅,梨花已经两天没有出去过了,到了饭点,老太太会把她的饭端进来。 她和赵三壮坐在凸出的石壁下,和赵三壮说起叶家种地的办法。 赵三壮道,“还能这样?” 他道,“咱们岂不只砍树捯平就行了?” 那可简单多了。 “等叶家的豆苗长出来咱看看,可行的话过了农忙咱就这么做。” “成。”他实在不想挖那劳什子树根了。 梨花面前摆了上矮桌,碗放在上面,舀饭时,勺子戳进碗里,感觉硬邦邦的,凑近一看,压实了的。 “怎么这么多?” 赵三壮朝她眨眼睛,“你不是饿吗?” 她不是说了不饿吗?梨花叹息一声,“这么多我哪儿吃得完?” 她偏头往石壁门外面看,“我阿耶没回来?” 赵广安在,她把饭分些给他。 “之前捉到两只野鸡,你阿耶兴致正高,哪儿有工夫回来用饭。”赵三壮夹碗里的野菜,略有惋惜的说,“野鸡没死就好了。” 两只野鸡在下蛋,活捉回来能敷小鸡,可惜了。 赵广安讲过捉野鸡的经过,在一簇草丛里捡到鸡蛋后,他们守在旁边等野鸡回笼,野鸡飞出来的刹那,他太激动,整个人扑过去将其压死了。 否则以赵广安的性子,能活捉必不会弄死的,她道,“没让它们跑掉就行。” 赵三壮也知道这个道理,“你阿耶说过不久会带你们去打猎呢,山里容易迷路,你会不会害怕?” “有我阿耶呢。”梨花道,“我阿耶不会让我迷路的。” “我担心的是你那些堂兄,他们好不容易上手就换去做其他,以后会不会生疏啊”赵三壮不懂梨花的打算,在他看来,男娃打猎更为合适。 女娃比较娇气,磕着碰着哭起来就把猎物吓跑了,严重的还得要人搀扶回来。 梨花看向他的碗,今天是黍米粥,黏糊糊的粥仍是野菜为主,她舀出一大勺饭放他碗里,“附近树上的鸟多,堂兄们可以练手,我和堂姐们啥都不学的话,将来怎么打坏人?” “咱们这么多人,哪儿轮得到你们出头?”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残忍,真遇到危险,他可不会让女娃跑在他前头。 赵三壮看自己碗里多了米饭,连忙要夹出来还给她,梨花道,“我吃不完,堂叔你吃吧。” “捏成饭团留着下午吃啊。” 这幕被三婶看到不得骂他啊? “天黑得早,下午不会饿的。”梨花又舀了两勺,赵三壮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良久才想起正事,严肃道,“你还小,别事事都想往前冲,你要有个闪失,你阿奶哪儿受得了?” 以前他只知道堂弟是三婶的命根子,不知何时起,梨花也成了三婶的命,怕她不当回事,赵三壮苦口婆心,“还有你阿耶,他好不容易痛改前非,你有个三长两短,他恐怕会一蹶不振。” 去年梨花生病,赵广安天天顶着日头四处问医,花钱跟流水似的,幸好把梨花治好了,若没治好,估计都没心情开粮仓,不开粮仓就不知道没有粮了,哪儿会想到逃荒? “我知道的。” 长辈眼里,她始终是个小姑娘,而且她不也爱逞强,有困难她不会硬上的。 赵三壮吃了一口米饭,软硬适中不说,特别香,明显不是地里挖出来的米蒸的。 所谓吃人的嘴软,他又道,“你是赵家未来的族长,你的命要比我们重要。” 梨花:“还有这个说法?” “对啊,你脑子聪明,你活着,族里的其他人才能活。” 这话是大兄说的,那日,隐山村的村长知道去益州城的村民被抓,连夜带着村民逃命,好像从没想过救人,令人寒心至极,不知怎地,那晚他问大兄是村长会怎么做。 大兄就说,“看被抓的是谁,是三娘的话,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救出来,因为只有她活着大家才能活。” 当时听到这话,他觉得大兄将梨花看得太重,直到老爷子讲起他中风口不能言的事,他才琢磨过来。 梨花敏锐果断,分得清亲疏远近,拎得清是非黑白,乱世里,只有她能带族里人避免灾祸。 赵三壮郑重其事道,“三娘,你的命关乎赵家全族,可不能轻易死掉啊。” 他爹的身子骨似乎大不如从前了,就在前天,咳嗽时突然咳出了两颗牙,据他娘说,他爹现在只剩下两颗大牙还没松动。 等那两颗牙也掉了,恐怕就活不了多久了。 这事他爹谁也没说,他问梨花,“三娘,你有没有发现你四爷爷的身体变差了?” 老实说,梨花看老村长只是精气神不如从前,其他没什么,尤其老村长表现得云淡风轻,不像快死的,她问,“四爷爷怎么了?” “哎”赵三壮感慨的看向山谷,怅然道,“好像快不行了。” 老爷子还想瞒着,可他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到老爷子的变化。 别的不说,就说老爷子天天和他们出谷就透着诡异。 他腿脚不好,进谷后,整天窝在家哪儿也不去,建围墙时,他突然想让大兄背他出来,估计害怕自己像二堂叔死在家里也不知 这么多年,老爷子何时这么怯弱过?赵三壮心里难受,“没有饥荒就好了。” 老爷子的病是逃荒路上太过操劳造成的,不闹荒的话,全家就还在村里,农忙时下地干活,农闲时砍柴开荒,偶尔去里正家串串门,不至于弄成这副样子。 梨花放下勺,语气凝重,“很严重吗?” 大堂伯背着四爷爷经过山地时,四爷爷看着地里的庄稼就会笑,还会教大堂伯要勤浇水勤施肥,和以前没差啊。 赵三壮不想她担心,敛下情绪道,“ 反正不如以前了。” 梨花起身,“我去看看四爷爷。” “别去。”赵三壮阻拦,“他不想我们担心,你突然表现得太殷勤会让他不高兴的,咱们就像往常那般待他就好。” 他娘说了,他爹想平静的走,他们照做就行。 梨花皱眉,“已经这么严重了?” “能熬过寒冬就算好了,你二堂爷死的时候,我们都怕他撑不住”赵三壮回想起那几天就一阵后怕,“那些天,他睡不着,咳嗽得老严重,我们给他煮了草药也没用,你四奶奶说他是心病。” 赵家当年逃荒去的近溪村,几兄弟娶妻生子后,日子越来越好,可好了没几年,兄弟一个一个离世,老爷子看上去只是有些难过,实则痛苦得多,二堂叔一走,老爷子在世上的兄弟就全没了,心里孤独无处说,以致生了心病。 他还没年老到失兄的年龄,不懂大兄嘴里的那种孤独,“三娘,你说明明有我们陪着他,怎么还会孤独呢?” “四爷爷很孤独?” “大兄是这么说的。”赵三壮没怀疑过赵大壮,“大兄和他相处的时间最久,肯定了解他的想法。” 梨花想了想,“二堂爷的过世对四爷爷来说太沉重了吧。” 可能不止是孤独,还有对二堂爷的愧疚。 明明已经躲过了饥荒,如果有人关注二堂爷的身体就该看出他不太对劲了,可惜无论是儿子还是兄弟侄子都没发现,导致二堂爷死在家里没个陪伴的人。 想到什么,梨花看着赵三壮。 赵三壮侧目,不明所以,“怎么了?” “回去后你和四爷爷说说,哪天他不好了,我们一起送他,这样他就不会孤独了。” 赵三壮目光一柔,“你有这个心就好了,我要敢去,你四爷爷怕是要扇我两个耳光的。” 老人最忌讳的就是说死,万一他爹没事,岂不成了他咒他? 梨花说,“不会的,你试试吧。” 晚上,回家后,赵大壮背老爷回屋休息,赵三壮迟疑再三,还是跟了进去。 老爷子最近清醒的时候少,注意到屋里多了人,睁开眼睛看了过来,赵三壮躬身走到床前,吞吞吐吐的说,“三娘想送您最后一程。” 老爷子瞪大眼,看儿子垂首不语,眼睫慢慢垂了下去,“她怎么知道的?” 赵三壮抑制不住鼻酸,眼泪也涌了上来,“族里人都知道。” 大家嘴上不说而已。 毕竟,一个人好不好,言行举止还是能看出许多的。 赵三壮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大概就是他娘再也不跟四婶吵架的时候,妯娌两吵了一辈子,这次一起管灶房的活儿,突然心平气和的说起话来。 一开始都说有老爷子在场的缘故。 但以前两人没少当着老爷子的面吵。 赵大壮将老爷子放在床上,拉被子给他盖好,接着赵三壮的话往下说,“爹,我知道你看得淡,不想给大家添乱,但三娘素来就有孝心,又是你看中的族长人选,其他人不来,她总要来的。” 说着,大腿挨了一脚。 老爷子的腿伸出被子踹他,“我哪儿就到死的时候了?” 听听,骂人的声音都没以前大了。 赵大壮心下叹气,嘴上顺着老爷子道,“爹你身子康健,我们知道的。” 老爷子阖上眼,翻过身去。 赵大壮心里酸酸胀胀的,给弟弟使眼色,两人默契的退了出去。 赵三壮揉了揉眼里的泪花,捂着嘴,压抑着声儿道,“大兄,你看到了吧,若是以前,早就扯开嗓门骂我们了,哪儿会好脾气的扭过身就算了啊。” “爹想怎么做咱就依他吧。” 老村长快死了不知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白天怕传到老村长耳朵里没人聊,夜里回家关了门就不好说了。 而梨花怎么知道老村长时日无多的呢?还得从赵广昌的反常说起。 赵广昌学赵广安围着老太太转悠太让人匪夷所思了,梨花观察了他好几天,赵广昌在人前始终滴水不露。 但无利不起早,为了找到赵广昌性情转变的原因,一天夜里,她偷偷溜到大房外听夫妻俩的墙角。 这才知道赵广昌卧薪尝胆的原因。 老村长活不长了,他舍不得放弃族长之位,还想费尽心思钻营一回,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老太太头上。 老太太救济过族里很多人,老村长不在了,她对谁当族长是有话语权的,赵广昌想得通透,挤掉赵广安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老太太就会全力以赴的支持他。 殊不知他的决心太大,导致老太太从开始看到他吓了一跳到面不改色,再到看都懒得看。 今晚,感觉老太太睡着了,梨花又悄悄溜到了大房的门外听了会儿墙角才回屋。 不曾想床上一阵翻来覆去的声响,老太太似乎还醒着。 “阿奶?” 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老太太听到梨花的声儿,轻轻问道,“你去哪儿了?” “如厕去了。” 宁儿和李莹睡在另一头,梨花蹑手蹑脚的爬上床钻进被窝,伸手替老太太拉了下被子,“阿奶怎么还没睡?” “还不是你大伯母。”老太太早就想跟梨花发发牢骚了,谁知白天太忙,回家倒床就睡了,许是刚刚梨花出门没有把门关严实,冷风灌进来把她冷醒了。 之后再也睡不着了。 梨花抱住老太太,头枕在她的身上,懒洋洋问道,“大伯母怎么了?” “她肚子大了,想借此偷懒,白天找你四奶奶说要来灶台帮忙,我没同意,你堂嫂也怀着身孕,人家挖泥从不懈怠,她凭什么偷懒?” 村里妇人怀孕后不会窝在家养胎,有些穷苦人家的妇人生了孩子的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 她家条件好,元氏进门后没干过粗活,更别说怀孕了。 梨花问,“大伯母肚子疼吗?” “谁知道?”老太太不关心元氏,哪怕她可能怀的是男孩。 说来也怪,老太太以前很看重这些的,否则最疼的也不会是老三和长孙。 去年以前,她疼梨花,但始终越不过长孙去,梨花生病那会,要不是老三闹死闹活,她都不会花钱医治。 自古以来,没有谁得了疯病还能好的,佟婆子也是这么和她说的,当时,她想劝老三算了,左右姑娘大了要嫁人,她们先瞒着王家那边,过几年梨花嫁到王家让王家花钱治。 但看儿子的阵仗不治好三娘不罢休,她不想和儿子起了隔阂,所以那些话她一直放在心上谁也没说,许是苍天有眼,几经波折,梨花的病治好了。 她这才注意这个孙女,遇事冷静,还有颗难得的孝心,逃荒出来,事事都想着自己,久而久之,她想不偏心都难。 老大曾说梨花给她灌了迷魂汤,说实话,她也曾怀疑过,但自从做那些梦后就不那么想了。 梦里饿殍遍野,偶尔有活着的人也痛不欲生,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在梦的最后看到梨花孤零零的躺在血渍斑斑的草堆上,一群汉子坐在边上啃咬她的手。 在家多水灵活泼的人,躺在那儿像死了似的,一想到孙女被那样对待,她的心就一揪一揪的疼。 尤其造成那种局面的还是自己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到底多狠心的人才会把这么乖巧的小姑娘往火坑里推,梦的最后,她恨不得杀了那两人。 想到那些梦,老太太的神色冷淡下来,“我说了,她要是不能顺利产下孩子就滚出赵家,不信她这样还敢作妖。” 元氏刚怀孕时她就料到元氏不会安分,索性放了狠话。 “大伯母又不老实了?” “仗着肚子大就想骑到我头上撒野,真是反了天了,真要把我惹急了,我非让你大伯休了她不可。”说到这,老太太弯了弯嘴角,“你大伯以前或许舍不得,但他现在对我言听计从,肯定会听我的。” 难说,梨花心想。 赵广昌和元氏的情谊深厚,不是老太太三言两语就能拆散的,而且梨花从来没想过拆散他们。 与其让他们去祸害别人,绑在一起过日子不是挺好的? 她和老太太说,“大伯母的肚子一天天大了,有些重活不干就不干吧,不为别的,看在没有出世的弟弟妹妹的份上也不能太严苛了。” “哎。”老太太心里不是滋味,孙女就是太心软,所以总被大房的人欺负。 想到这,她又觉得赵广昌那人假惺惺的,明知她讨厌元氏,也不知道私下说说元氏。 “三娘,你是要当族长的,心肠太软可不行,看你四爷爷,去年舍不得得罪人,到头来自己吃了多少苦头。” 提到老村长,梨花问老太太,“堂叔说四爷爷怕是不行了,阿奶你看呢?” 老太太皱眉,“哪儿不行了?我看他身子骨硬朗着呢。” “哦?” “他要不行了,你堂叔他们肯定会在家陪他,既然没有 ,必然没有坏到那种程度,而且我看你四奶奶的精神好得很,你四爷爷如果不好,她还有心思煮饭?” 之间好像没有必然的关联,梨花又问,“四爷爷是不是咳嗽得很厉害?” “年纪大了,痰多,可不得使劲咳吗。”老太太不知道梨花怎么说起这件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二堂爷过世前就爱去地里看庄稼,四爷爷和他的情形差不多。” 老太太出门早,没看到小叔子路过山地时的表情,解释道,“兄弟两的性子不一样,你四爷爷是村长,走到哪儿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否则他和你四奶奶也不会攒下那些田地了。” 小叔子年轻时就是种地的好手,平日听说谁家的庄稼好,多远都会去看一看,然后跟人请教,老太太不觉得有什么。 梨花说,“四爷爷不像去年精神了。” “毕竟又老了一岁呢。” 老太太说的不无道理,梨花没了话说。 祖孙两闲聊时,大房的赵广昌也在跟元氏说这事,“今天我故意找机会跟四叔说话,他连眼睛都没睁开,哪怕我提出想出去单过他也没个反应,换作以前,他即使不能说话,眼睛也会鼓得大大的。” 元氏睡在他臂弯里,语气难掩喜色,“四叔真的要死了?” 这话赵广昌从上个月就在说了,可一个月过去,老村长仍然不好不坏的。 元氏觉得恐怕自己死了老村长还好好的活着。 “我骗你作甚。”赵广昌抚摸着元氏的肚子,“你再忍忍,等四叔过世,我就借咱这个孩子是天降福瑞要求做族长,族里人肯定不会反对的。” 这招还是从其他人身上学到的。 附近的村民不乏有孩子当家的情况,赶集时遇到,他不禁多问了一句,他们的说法是孩子聪明有福气,听孩子的不会错。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梨花,族里人之所以听梨花的话,不就是梨花去年借四叔的名义带大家躲过了一场又一场的劫难吗? 族里人既然信这个,他就给大家这个。 梨花聪慧不假,有福气不假,可哪儿比得上荒年降世的孩子? 他的孩子一出生就是丰收年,不仅这样,他还是族里在荒年里出生的第一个孩子。 梨花哪儿比得上他贵重? 他不知道梨花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在元氏头顶落下一吻,轻声嘱咐,“你要好好保护我们的孩子,我能不能当上族长就靠他了。” “可是娘不让我给她们打下手,我的肚子越来越大,干重活的话摔着怎么办?” “这事我和娘说,她现在虽然不喜欢我,但没像从前骂我了,想当初,三弟不就靠这招哄得娘眉开眼笑呢?三弟能,我也能。” “娘真的会喜欢我们吗?” “老人家都是心软的,你看明家婶子,明二媳妇改嫁时她跑到人家门前又哭又闹,还诅咒人家不得好死,现在,明二媳妇说两句好话她就什么都忘了。” 明二媳妇是被老方氏逼得改嫁的,本以为两家会老死不相往来,可前不久,明二媳妇的孩子染了风寒,老方氏担心得上门嘘寒问暖,一来二去,两家人现在倒是亲近起来。 元氏想到这个,计上心来,“要不让四郎装病试试?” 明二媳妇就是靠这招拉近跟老方氏的关系的。 赵广昌沉吟片刻,摇头,“怕是不行,娘不像明家婶子好糊弄,一旦被她发现四郎是装的,肯定会怪在咱们头上,那时我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那点感情就泡汤了。” “那怎么办?” “先这样吧,我和四郎说了,明天起,他和我一起去老太太面前敬孝。” “太早了,四郎哪儿起得来?” “我抱他去。” 老人都喜欢子孙绕膝的热闹,赵广安最近沉迷打猎,神龙见头不见尾的,根本不怎么陪老太太,梨花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像以前寸步不离的守着给老太太灌迷魂汤了,所以现在是他最好的机会。 元氏想睡了,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娇软道,“听你的。” 于是,第二天老太太出门,原本已经做到面无表情的她在看到赵广昌抱着赵漾后,眉头皱了皱,“这么早,把孩子抱来干什么?” 不好好睡觉,白天干活就没精神,赵漾负责挖野菜,他不好好挖,族里人的伙食就要减少,真想掰开赵广昌的脑子瞧瞧里面装的什么。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四郎说好久没跟娘你说说话,今天想陪着你出去。”他拍拍儿子的背,端着温柔的声音喊,“四郎,你阿奶准备出门了,你要去吗?” 赵漾睡得迷迷糊糊的,但没忘记阿耶的交代,小脑袋点了点头,朝老太太伸出手,“阿奶,抱。” 老太太皱眉,“我抱你摔着了怎么办?” 说着,略带埋怨的看向赵广昌,赵广昌微微一笑,“阿奶要提灯笼,阿耶抱你吧。” 只要不让她抱,老太太才不管他想做什么,简单的洗漱好后,提着灯笼就出了门。 早饭在大灶房煮来吃,老太太出门后,赵广昌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不时跟瞌睡的赵漾说话,“四郎,你不是担心阿奶累着了吗?要不要下地给阿奶提灯笼。” 不待他怀里的赵漾有所反应,老太太先拒绝,“算了,我自己提着。” 小孩子走路不稳,万一将灯笼摔灭了,她也会跟着摔跤。 老太太从来不在这种事上掉以轻心。 赵广昌又跟儿子说,“到了灶房要帮阿奶烧火知道吗?” 赵漾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自然赵广昌说什么就是什么。 到了灶房,老吴氏已经来了,见赵广昌抱着孩子过来,眼睛询问老太太,“你家老大又作什么妖?” 赵广昌最近像魔怔似的,几十岁的人还软绵绵的喊娘,老伴儿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老实回,摆明了有鬼。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太太从来只偏心三房,赵广昌为自己谋划点什么也好。 众人眼里,老太太身无分文,没什么好图谋的,真要说的话,恐怕也就那口棺材最贵重了。 可元家人去世赵广昌都没跟老太太提出借棺材的事,现在难不成想把元家人挖出来放棺材里? 老吴氏瞅着赵广昌不注意的时候,小声问道,“我看你家老大越来越反常的,真的不是傻了吗?” “我试过了,没傻。” 怎么试的老吴氏没问,又道,“你可得把你那口棺材看紧了,最近大家要忙的事情,没空砍树打棺材的。” 别到时候跑到她家借。老吴氏这般说,就怕嫂子没点城府遭侄子骗了。 老太太迟疑,“老大对我好是想要我的棺材?” “不然呢?你还有钱给他不成?” 还真有,她去年从赵广昌手里拿回来的五百两没用完,加上年前在地里挖出来的财宝,加起来不少呢。 不过她不怕赵广昌图谋 她的钱财,比起整天猜他的动机,知道他冲着钱来的反倒松了口气。 她舀水洗手,小声道,“我的东西都让三娘给我保管着,他没机会。” 而且她又不傻,总不能听他哭两声就掏心掏肺的把银钱全给他吧? 比起这些,老太太更关心小叔子的身子,“老四怎么了?我看三娘担心得很,老四真要不好你可得提前说,他为了族里操劳了那么多年,总得让孩子们看上他最后一眼。” “想多了,他好着呢。” 老吴氏也摸不清楚老伴儿的想法,私下话挺多的,一旦有人就病怏怏的,怪得很。 罢了,左右活到这个岁数,死了一口棺材埋了就是,自二堂兄去世夫妻俩就聊过这个话题,哭哭啼啼的太闹腾,像二堂兄安静离世就好。 虽然孩子们会为不能陪在床前而愧疚,但她们自己喜欢最重要。 当然,她不清楚老伴儿是好还是坏,只默契的让几个孩子少去打扰他。 老太太看她一眼,想看她是不是嘴硬,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索性由着她去了。 野菜昨晚就洗出来沥着水,老吴氏烧火,老太太淘洗粗粮,两人配合默契,赵广昌在旁边看得稀奇,探老吴氏的话,“我是不是哪儿惹四叔不高兴了,昨天和他说话,他看也不看我一眼。” 老吴氏不喜欢这个大侄子,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木棍,抬头看他,“你哪儿值得他看了?” “” 倒是他自取其辱了,赵广昌扯出个僵硬的笑,然后走到老太太身边,委屈巴巴的喊,“娘…” 老太太一阵恶寒,“走开,别挡着!” 第107章 107农忙时节野果大丰收 赵广昌识趣的站去边上,然后弄醒儿子,让他帮老吴氏烧火。 山英婆和老秦氏姗姗来迟,骤然看到灶间多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老太太,眼睛里像掉了渣子似的一直眨个不停。 老太太懒得解释,水沸腾后把沥干水的野菜倒进去,盖上竹盖转身揉面去了。 三壮说梨花吃不饱,她就想摊些饼给梨花兜着。 面是用地里挖出来的小麦自己碾的,有点粗,但她过了两遍筛,应该嚼不出麦糠来。 见她用盐水揉面,山英婆和老秦氏震惊不已,“三嫂子给谁弄吃的?” 难道赵广昌的法子奏效,老太太开始疼他了? 老太太斜她一眼,“除了三娘还有谁?” 看老太太没有被赵广昌打动,两人默契的舒了口气。 老村长日渐疲乏,能否过完今年不好说,老太太如果突然向大房倒戈,族长之位恐怕会生变,那时候族里人被卷进来,少不得会起隔阂。 思及此,山英婆问老吴氏,“四堂兄没染风寒吧?” 有赵漾为自己看两个灶,老吴氏就不用左右跑,闻言,抬起皱纹横生的额头看了眼山英婆,“没。” “最近可有吃药?” “没病没灾吃什么药?” “山洞湿气重,他大病初愈,天天坐里边哪儿行?”山英婆洗了手,一手揭竹盖,一手握着木勺搅釜里的野菜粥,面带关切地说,“别像二堂兄得了老寒腿。” 老吴氏漫不经心,“农忙后再说吧。” 围墙顶多四五天就差不多了,到时就该插秧了。 说到这,山英婆的动作慢了下来,“三嫂子,三娘可有说农忙怎么安排?” “什么怎么安排?” “地里的活啊。”山英婆怔怔的望着冒泡的野菜粥,迟疑道,“我家要种五六分地,整天忙族里那些地的话,我怕自家地给荒废了。” 梨花将田地看得重,进谷以来,一起开荒的地全部属于族里。 每家每户也就屋前屋后两分地左右,早晚挑个时间几下就忙完了,可她家半亩还多,只早晚根本不够。 老太太本就为山英婆换了元家的地不痛快,现下更觉得山英婆故意显摆。 元家拿了老大那么多粮食,到头来不惦记老大,反而跟山英婆做交易,她瞪赵广昌,“没事就去挑水,别在我面前晃。” 否则她真怕拎刀把他砍了。 赵广昌多会察言观色啊,知道老太太想到了元家,和山英婆商量,“山英婶,你要是担心忙不过来,将元家的地卖给我如何?” “我还指望那几分地过好日子呢,可不敢卖。” 而且她手里又不是没钱,哪儿会做那鼠目寸光之事。 想到什么,她问老太太,“三嫂子目前有多少地?” 老太太抿嘴不言。 赵广昌怕她迁怒自己,灰溜溜的挑着水桶走了。 无论在哪儿,庄户人家最看重的就是地,有地就有粮,有粮就饿不死。 山英婆以前欠债累累,现在拥有的山地竟是最多的,早先忙,大家没多想,如今聊到这个话题,老秦氏羡慕得眼睛都睁大了,“还是你聪明,知道拿粮食跟元家换地。” 知道元家想搬出去,她只觉得元家疯了,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非得去外面折腾。 青葵县李家要是好人,就该在划分的地待着,而不是整天跑到山上向他们喊话。 她问山英婆,“你怎么想到的换地的?” 山英婆瞅了眼拉下嘴角的老太太,明知不合时宜,但她就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她说,“元家人找的我。” 在她之前,元家还找过夏家人,奈何夏父自去年进山受伤就不好,夏家拿不出那么多粮食来,估计看她好说话就来找她了。 不是她吹牛,放眼附近几个村,恐怕只有赵家能拿出换地的粮食来。 老秦氏嘀咕,“她怎么不来找我啊?” 老太太抓起面团砸向木桌上的粘板,嘭的一声吓了老秦氏一跳,老秦氏心有讪讪,再不敢多聊这个话题。 偏山英婆来了兴致,抓着老太太追问,“三嫂子,三娘怎么说的啊?” “我哪儿晓得?等她来了你问她!” “她起了吗?”山英婆迫不及待的问。 老太太嘴角一撇,“我哪儿知道?” 明眼人都知老太太不高兴了,老秦氏扯山英婆袖子。 平时极有眼力见的人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逢人就问农忙的安排,一时之间,都知山英婆家的地最多。 梨花提着自己的竹篮过来时,族里人已经准备出谷干活了,见她扛着小锄头来,悄悄给她使眼色。 梨花不解,“出什么事了?” 赵铁牛嗖的冲过来,“三婶生气了。” “为何?” 赵铁牛拉她往墙边走,简短的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他倒没觉得老太太在嫉妒山英婆,更多觉得她后悔了,想当初,知晓赵广昌高价为元家买了两百多斤粮,老太太骂骂咧咧的让元家把粮还回来,为此放话要把大房逐出去。 赵广昌也厚着脸皮去元家问过,元家丝毫没有还粮的打算。 那时的情况,但凡老太太坚持,族里人肯定要帮她去元家把粮抢回来的。 元家实在没粮,用地抵不失为一个法子。 现在呢?粮没要回来,元家还把地给了山英婆。 他道,“你劝劝你奶,元家人没了就别再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划算。” 梨花猜到老太太的心思,点点头,“我会和阿奶说的。” 因要在外面吃两顿,所以没在灶房放碗筷,大家盛粥全部用的竹筒。 老太太蹲在木盆边,左手握竹筒,右手抓着刷子刷竹筒里面。 梨花挨着她蹲下,“咱家粮多,用不着要那么地,阿奶要是喜欢种地,改天我让大伯挑几桶泥回来,咱在桶里种点野菜啥的。” 老太太嗔她,“谁喜欢种地了?” 她就是看不惯山英婆沾沾自喜的嘴脸。 再就是气赵广昌蠢,你对元家再好又怎么样?人家还不是把地换给了别人? 她是不愿意去想元家如果先找上赵广昌会怎么样的,因为依着她的性子,少不得将元家人一顿骂。 她岔开话 题,“我给你摊了几张饼,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的带身上饿了吃。” “阿奶你吃了吗?” “吃了。” 被山英婆气着了,她吃了两张饼,两竹筒粥,这会儿蹲着肚子都不舒服。 筛过的面比不得细面,但比粗面的口感要好,梨花撕了半张饼搭着粥吃了,剩下的用树叶裹起来放进了她的储物棺材里。 接下来几天,只要吃不完的食物就往棺材里堆。 到围墙竣工的那天,专门储放熟食的石鑊终于铺了一层。 家里煮饭的陶鬲和饭甑是她从老家带来的,还有一口铜鼎,但太过显眼,到现在都没拿出来用过。 去年里面放的是两个酒坛,去年喝了小半坛酒,她琢磨着把酒倒竹筒里,坛子用来储存其他。 马上就到她出谷打猎了,有机会多囤些野菜。 不过野菜太占地,最好能磨成粉。 于是,傍晚赵广安回来,她问起女娃打猎之事。 赵广安肩膀扛着一根树枝,树枝上绑着一只灰不溜秋的兔子,最近山里活跃的小动物多,赵广安天天都能拎回来一只野鸡或兔子。 见梨花问起,他兴奋道,“再等两天啊。” 回来的路上碰到赵大壮了,他带着人挑水垄田,十几天功夫,秧苗长高不少,必须移出来栽进田里。 族里六岁以上的孩子也得参加。 梨花不知他的小算盘,哪些人扯秧苗,哪些人插秧是她和赵大壮说的。 山下也到插秧时节了,窦娘子她们忙着建围墙,那些田得安排其他人种,也不是白忙活,跟窦娘子她们说了,收成五五分。 五成粮还不及官府的税多,于窦娘子她们而言,不用干活就有粮吃,哪儿用得着犹豫? 对干活的人来说,家里缺粮,有机会获得一半收成,也没理由不干。 所以,梨花让赵大壮带着附近想下山的村民去山下。 干活的同时,看看村民们是何秉性。 其中,王家兄弟主动提出想去山下干活,树村和富水村也有几家报了名。 害怕耽搁,去的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 总共二十六人,加上古阿婶她们八人,共三十四人。 他们前脚出谷,后脚梨花就随赵广安出去了,身后还有十几个拿着弹弓的女娃,一出石洞,她们就等不及拿石子朝树上的鸟窝打去。 在谷里时,大人怕她们玩起来荒废正事,禁止她们玩弹弓的。 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玩了。 啪啪啪— 几个空石子落地后,赵广安提醒,“小心石子用完了,。” 他们去的那片林子没有石子,捏泥团的话,远没有石子的威力,赵广安说,“跟紧我,别走丢了啊。” 去年曾老头就教了在山里怎么认路,前几日,他发现了其他办法。 这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他至今谁都没说,只想传授给梨花。 穿过围墙外面的荆棘,他走向一株遮天蔽日的榕树,伸手折了一截榕树上的藤蔓,神秘兮兮的伸到梨花跟前,“三娘,你发现了没?” “什么?” “小蛇山没有这种藤蔓。” “” 梨花没有去过小蛇山,哪儿知道山上有没有这种藤蔓?知道赵广安不会随口说说,她沉思道,“阿耶可是发现了什么?” 赵广安摸着下巴冒出的胡渣道,“好多林子都有自己独有的草木。” 生长习性不同,肯定会有差别。 梨花细细一想,“阿耶用这个办法认路的?” 一开始,赵广安带着堂兄他们只在附近打猎,慢慢的开始往南边走,随后改了方向往北,且越走越远,甚至有天晚上也没回来,吓得老太太要出去找人。 好在第二天回来了。 野鸡就是那天带回来的。 赵广安不料她一下就猜中了,心想不愧是自己教出来的,比那帮侄子聪明得多。 他点点头,“对,有些林子有白色的花,有些林子有清香的薄荷,有些林子则长满了带刺儿的绿藤” 说到绿藤,他眼睛亮了亮,“三娘想吃野果吗?我知道有片林子全是红通通的指甲盖大小的野果,可好吃了。” 他前天发现的地方,想到马上要到梨花出去,就没告诉侄子们。 梨花问,“酸不?” “酸甜味儿的,好吃得很,不过有点远。” “那咱去瞧瞧。” 赵广安想了想,眉开眼笑道,“我得背个大背篓才行。” 换成旁人说这话,梨花会觉得那人夸张,但赵广安不是那种人,贴心道,“要不要挑箩筐?” “那玩意沉得很,还是背背篓轻松。” 山里草木横生,饶是赵广安去过也带她们走岔了,可是,当站在一片果实累累的峡谷前,那些腿软脚酸通通没了,只剩下激动地尖叫,“哇哇哇,好多野果啊,堂叔,这些都是能吃的吗?” 果子上有细细的绒毛,但瞧着一点不丑。 赵广安刮刮鞋底的泥,笑道,“我吃过了,好吃得很。” 话音一落,大家争先恐后的跑过去。 下一刻,响起大家的吸气声,“有刺儿!” “对,大家小心点。”赵广安嘿嘿一笑,“今个儿咱在这儿吃个饱。” 梨花没像她们雀跃的摘野果,而是观察周围的地形。 山谷里很少看到的太阳这会儿火红的挂在天上,半边峡谷都是亮的,她问赵广安,“这儿是北还是东?” “东北吧。”赵广安给她指身后的大山,“山谷好像在那个方向。” 这是他猜的,因为山谷有个缺口,从那个缺口望出去是绿得发黑的丛林。 丛林比山谷的地势低,看方向,就是他们脚站的位置。 梨花低头,用手里的小锄头扒开地上的枯枝藤蔓。 这儿位于两山之间,是片狭长的山谷,土地肥沃的话,来这儿开荒种地不失为一个法子。 她挖起一锄头泥,泥的颜色偏深,梨花问赵广安,“阿耶看泥肥不肥?” 赵广安凑过去,左看右看后摇头,“没种过地,不知道,得问你堂伯。” 第108章 108地龙翻身兵分两路 梨花扔了泥,再次弯腰挖了几锄头。 这种黑色的泥底下是潮湿的褐色土壤,但草根深且多,越挖越吃力,如果到这儿开荒,怕是累得够呛。 看她两锄头下去也没挖出半截根,赵广安夺了她手里的锄头,“你想挖几株回去种?” “不是。”梨花直起腰,拍了拍手心的泥,“这儿的果子长得好,我想看看能否在这儿种庄稼。” “我看难。”赵广安卯足劲落下锄头,有心抽丝剥茧找到完整的树根挖回谷里种,得知梨花并无此意,立刻收了锄头,指着面前的野果林说,“枝茎太密了,砍起来费时又费力,有这闲工夫,不如将山下的地拾掇拾掇” 是这个理,梨花放弃来这儿种地的念头,低头摘了颗红灿灿的果子。 许是赶上了野果成熟的时节,葱郁的荆棘间几乎看不到青绿的小果。 她摘的果子大,一放进嘴里,浓烈的酸甜味儿在舌尖蔓延开,不自觉的让人开心愉悦,忍不住催促赵广安,“阿耶,快摘。” 多摘点,放些在她棺材里,哪天嘴馋了吃正合适。 赵广安笑眯眯的放下背篓,“好吶。” 为了装野果,他特意拿了没有镂空和小洞的背篓,这样既让人看不到背篓里的东西,也不怕果子掉落。 他边摘边看前面的侄女们,一个个大快朵颐,满嘴艳红,像用鲜血抹了嘴唇似的。 他喊道,“吃得差不多就行了,还得摘回家给族人们尝尝呢。” 赵娥双手都是红的,高兴道,“我们知道的。” 赵广安怔了怔,喊有点远的赵文茵,“二娘,我说你呢。” 赵文茵痛恨三房不是一天两天了,连带着和她玩得好的人也不喜欢三房,以前这种时候,几个人聚堆就窃窃私语说梨花的坏话了,奈何到山谷后,赵广安 特意关照了亲近赵文茵的人,碍于淫威,那些人渐渐疏远了赵文茵。 看她们喜欢吃果子,赵文茵就想帮她们摘果子挽回往日情谊。 谁知还没说上话就被赵广安盯上了。 她气恼地跺脚,仍将手里的果子递给了面前的人,“我给你们摘的。” 那人惊慌得摆手,“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摘就行,堂叔喊你,你回去看看什么事吧。” 爹娘说了,再看到她和赵文茵一起玩就打她。 因为赵文茵品行不端,所有人都踏踏实实干活,她总躲起来偷懒,要么使唤赵书墨替她挖野菜,要么使唤赵漾,害怕自己学坏,爹娘让她离赵文茵远点。 所以哪儿敢收她的东西? 赵文茵垂下眼眸,一脸落寞,“是不是我三叔不让你们和我说话的?” 几人摇头,“不是。” 赵广安没有让她们不跟赵文茵玩,而是警告她们不能在背后说梨花的坏话,更不能欺负梨花。 “你快回去找堂叔吧。” 太阳有点刺眼,赵广安看不清她们是否在说话,只是他了解赵文茵的性子,偏头跟梨花嘀咕,“你堂姐估计又在说我们的坏话。” 梨花小心翼翼掀起荆棘的根茎,避开刺儿摘果,脸上一片淡然,“咱摘咱的果,她爱说就让她说去。” “也是。” 左右回去再告赵文茵的状也不迟。 果子有浆,不多时,双手就黏糊糊的,梨花嗅了嗅手上的味道,问赵广安,“阿耶,你说这些能熬糖吗?” 她换牙前特别爱吃饴糖,每次去镇上,必买糖人。 高兴是高兴,牙疼也是真牙疼,为此,当时还吃了好几副治牙疼的药。 “能否熬糖我不知道,熬果酱估计没问题。”赵广安读过书,见识自然要多些,和梨花道,“乌蒙县东边有种形似红枣的果实,那种果实的汁水多,当地的好多人家都将其熬成酱放到过年吃。” “我怎么没听过?” “阿耶也是读书听学堂里的夫子说的,他有个朋友就是乌蒙县的,隔两年就会给他送一大坛果酱来。” “好吃吗?” 赵广安呲溜一声,摆头,“酸得掉牙。” “不过可能跟果子本来就酸有关。”赵广安不忍扫女儿的兴,“这个果子甜味居多,熬出来的果酱肯定不会酸。” 梨花眼前一亮,“那咱们回家熬果酱?” “好啊。” 所有人一起帮忙,太阳落山才将背篓装满了,可因果子太软,到山谷时,背篓底下渗出鲜红的汁水来。 天色已黑,大家吃完饭就各自回家睡了,梨花和赵广安直奔大灶房。 大灶房囤着公中的粮,每天晚上都安排了人值夜,今晚是赵二壮和赵良,看父女两身后滴了一路的血,两人心下大骇,“堂弟,你怎么了?” “没事。” 赵广安一张嘴,露出满嘴鲜红的牙,两人吓得脸都白了。 赵二壮更是上前握住了赵广安两边胳膊,“广安!” 赵广安东张西望找位置放背篓呢,被赵二壮粗噶的声儿一吼,整个人哆了下,瞪眼道,“干啥?” 话音刚落,就见身上的力道霎时没了,面前的人窜到女儿面前,用轻得不能再轻的语气说,“三娘莫怕,告诉堂伯哪儿受伤了,堂伯给你熬药去。” “”赵广安拧眉,回头看向屈膝和女儿差不多高的堂兄,“你说什么呢?” 梨花注意到赵广安泛红的牙床,知道赵二壮误会了,举起手腕上用树叶编织的篮子,“堂伯,我没受伤,阿耶找到一片野果林,我们摘了一天的果子。” 赵二壮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篮子。 一篮子红艳艳的果子,跟白天隐山村的人送来的一样。 不过隐山村送来的果子有红有绿,而梨花篮子里的全是红的。 他问梨花,“哪儿摘的?” “一片大峡谷。”梨花指了个方向,赵二壮松了口气,“这果子叫刺泡儿,益州境内很多这种果子,窦娘子白天送了点过来,三婶给你留着的。” 无论谁送的东西,老太太始终想着梨花的。 梨花惊讶,“隐山村也有这种果子?” “窦娘子说建围墙时偶然发现的,不多,好些没有熟呢。”赵二壮捡了两颗放嘴里,“想不到是这种味道,倒是比富水村摘的青果甜。” 好吃的果子基本要给老人孩子,赵二壮之所以记得青果的味道是因为那果子没人吃。 将篮子放在平日装菜的桌子上,“我和阿耶准备熬果酱放着。” “不能明天吗?” “怕坏了。”梨花指着身后的血水道,“底下的估计已经坏了。” “那我给你烧火。” 一背篓野果可不少,一口釜装不下,赵二壮便烧了三口釜,和梨花说起谷里的事情来。 “隐山村的人白天过来借舂墙的木棍,我们便把夹墙的木板也给她们了。”赵二壮说,“她们挺喜欢山里的生活,就是担心家人的病,问我们是否认识草药” “谁生病了?” “那些遭官吏迫害的人。”赵二壮后知后觉想起梨花还是小姑娘,哪儿晓得大人的病?他朝灶膛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她们知道我们已经去她们村种地的事了,很感激,说想见见你呢。” 梨花在外,有人喊她三娘,有人喊她十九娘,所以隐山村的人还不知道梨花是谁。 之前进村是赵大壮和李解陪着她的,现在李解外出未归,赵大壮在她们面前又戴着口鼻巾,所以还不知道梨花诱导她们上山的事儿。 他问梨花,“将来她们知道你就是之前的小姑娘会不会生气啊?” “我在那件事上的确有所隐瞒,但从来没做过伤害她们的事儿,她们会想明白的。” “也是。”赵二壮说,“咱们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即使她们想搬回去也无妨。” 梨花不言。 村里不太平,她们真要回去,迟早会被逼疯的,想当初,戎州城何尝不是尸横遍野? 梨花说,“她们不会的。” 除非丈夫归家,否则她们不会再回去了。 梨花问,“那群益州兵可老实?” “老实着呢。”赵二壮道,“你铁牛叔看着就凶,下手更是不犹豫,他们现在干活勤快着呢,据看守他们的人说,夜里有人偷偷哭,但哭完了该干的活可没少。” “谁哭了?” “他们睡一起的,谁哭分不出来,不过他们自知跑不掉,找人学了编织草衣的办法,又将草篷附近的草除了,听他们说过几日准备挖些驱蛇虫的草回来种在四周。” 赵二壮笑道,“他们没有床,蛇虫爬进屋的话,一咬一个准。” “他们认识驱蛇虫的草?”梨花若有所思。 “认识啊。”赵二壮没有多想,“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益州兵,常年住在军营,哪儿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梨花道,“平时谁和他们打交道最多?” “你铁牛叔吧。” 灶膛里的柴已经燃起来了,见赵广安笨拙的抬着背篓往釜里倒刺泡儿,他过去帮忙,“不洗一洗吗?” 赵广安看向梨花,后者微微摇头,“洗的话会洗掉汁水,不洗了。” 天天下雨,这些果子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 赵二壮舔舔唇,“我再吃几颗行不?” “吃吧,明天我们还要去摘的。”梨花往棺材里放了半坛子,寻思着过些天将其全部换成果酱,没太想偷拿族里的。 她继续刚刚的话题,“他们是不是很怕铁牛叔?” “就你铁牛叔动不动就威胁人的性子,他们当然怕啊。”赵二壮挑了几个红得发黑的果子,边吃边说,“不过要说有多怕我就不知道了,他们住得离古阿婶她们没多远,据说有人看上了一娘子,问你铁牛叔能不能帮他说媒呢。” “” 古阿婶她们住在罗老太住过的屋子里,像在外面一样,几十个人一间屋,平时的活轮流来,大家像一家人似的。 梨花和她们说过,哪天要是想单独住就在谷里找个位置建茅草 屋,反正那边还算宽阔,不会太挤。 没想到益州兵竟看上了她们中的人。 她问赵二壮,“他们知道古阿婶她们的遭遇吗?” “知道啊。”赵二壮回答,“然而他们不在乎,说仔细比起来,他们更为悲惨。” 以前被迫从军,几年不能回家,好不容易趁着世道乱起来想大赚一笔,结果沦为了俘虏,他问梨花,“你赞成他们成亲吗?” 当然不赞成。 她对那些益州兵的家世背景一无所知,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为了活命故意用成亲迷惑众人?再者,看他们长相年龄也不小了,没准已经成过亲了。 现在又成亲?将老家的妻子置于何地? 不过这点是其次,她担心的是那些人包藏祸心。 古阿婶她们现在好好的,一旦有人成亲,势必会有自己的心思。 见过明家夏家怎么挑事的,她怕那边也乱起来。 她问赵二壮,“古阿婶她们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赵二壮又捡了几颗果子放嘴里,不疾不徐的说,“那人找到你铁牛叔商量这事时,你铁牛叔把那人骂了一顿,然后将他看得紧紧的,坚决不给他钻空子的机会。” 今个儿赵大壮不在,赵铁牛来找他说的这事。 婚姻大事,以前讲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如今是乱世,你情我愿就行了。 他拿不定主意,和他爹说起,他爹的意思是没有摸清楚益州兵的性子前不能撮合这种事。 老村长素来理智,有他坐镇,梨花稍稍放了心,“四爷爷的身体怎么样?” “就那样吧。” 好多人都说他爹不行了,尤其是赵广昌,那点心似乎又不安分起来,担心到时乱起来,他白天和他爹说了,实在不行了就趁早将族长职位让出来,免得某些人跳脚。 他本意是为族里好,不希望有人顶了梨花的位置。 哪晓得他爹听了后,心如止水的眼眸再次燃起了熊熊烈火,边踹他边道,“老子没死呢。” 犹记得先前他和老爷子说话,老爷子一副将死之态,哪怕他过火老爷子也不冷不热的睨他一眼,哪儿像今天神采奕奕? 他和梨花说,“你忙你的,族里的事有我呢。” 他发过誓,只要他活一天,赵广昌就别想赵家的族长。 梨花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都说山里草药多,要不行,先搁下手里的活去挖点草药回来囤着” “不到那种时候。”赵二壮回到灶膛前,安心烧自己的火,“天儿慢慢暖和了,除了蛇虫,不怎么生病了。” 说到蛇虫,赵二壮问赵广安,“今天有收获吗?” 赵广安拿着勺子搅釜里的刺泡儿,“这些果子不就是?” 釜热后,刺泡儿的汁水一个劲儿往外冒,不多时就没过了刺泡儿,沸腾后,咕咕咕的冒水泡,赵广安忙不过来,梨花和赵良过去帮忙。 果酱熬成什么样子算好梨花不知道,只能问赵广安。 赵广安回想在夫子那儿吃到的果酱,自信道,“不着急,我在呢。” 然后就是他釜里飘出一股带着果味香的糊味,赵广安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怎么糊了?” 梨花使劲搅拌,注意到勺子上的汁水成了黏糊状,和赵二壮说,“拿出灶膛里的柴,我觉得这样应该就行了。” 一背篓刺泡儿,熬成果酱后只剩五分之一左右,灶房没有空置的坛子,梨花和赵二壮道,“装到竹筒里用木塞读起来吧。” 赵二壮没熬过果酱,但这个味道太浓了,他忍不住咽口水,问梨花,“果酱怎么吃啊?” “泡水喝吧。” 梨花想了想,“当蜂蜜吃。” 蜂蜜的话基本都是泡水喝的,又或者吃药时放点在药里减少苦味。 赵二壮道,“我能尝尝吗?” “可以啊。” 知道族里人还没吃过,赵二壮等她们将果酱全部盛出来后,用烧开的水冲了遍勺子和釜,然后跟赵良分着吃。 两人一脸雀跃,然而抿一口后,脸顿时皱起。 嘴也抿成了一条直线,随即呲起牙,“好酸。” “不应该啊。”早就嘴馋的赵广安阔绰的从竹筒舀了一勺放嘴里,下一刻,酸得五官扭曲起来,“怎么这么酸?” “很酸吗?”梨花也想试试。 最后,不得不承认,果酱的味道和刺泡儿本身的味道还是有点大的。 她从篮子里捡了几个甜果去嘴里的酸味,解释道,“放一放就好了。” 赵二壮看着面前的碗,刚刚生怕水少了,现在可好,这么一大碗,压根喝不完,他问梨花,“放到明天会不会坏?” “还不到夏天,估计不会。” 第二天,族里人都吃到了梨花她们连夜熬制的果酱。 和她们嫌酸的反应不同,族里人都很喜欢,甚至还跑到隐山村问窦娘子除了泡水有没有别的吃法。 这一问,整个人就热血沸腾不止。 刺泡儿除了熬果酱,还能做成果皮。 果酱摊开晾晒几日就成果皮,制作极其简单,他们等着梨花回家告诉她做法,哪晓得接下来好多天都没看到梨花人,赵广安和其他女娃也没回来。 反正有梨花在就不会出事,族里人没怎么担心,毕竟,地里的活太多了。 可能谷里没有人种过庄稼,麦子长得特别好,割麦子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 麦子收回家要晒干脱粒,谷里没有晒场,便往院里铺上竹席,然后将麦子倒在上面。 丰收的喜悦充斥在整个山谷。 与此同时,梨花和赵广安也忙得不可开交。 她们到峡谷后,决定将峡谷里的刺泡儿全部摘了,因此便没打算回去过夜。 梨花带了干粮,还将棺材里的铜鼎拿了出来,摘来的刺泡儿往铜鼎里一倒就能熬果酱。 为了让大家都参与,熬果酱的事儿由大家轮流来。 出来时梨花让赵广安挑了两个水桶,熬好的果酱倒桶里就行,但因大家喜欢果酱的酸甜味,这些天吃了不少,因此两个桶始终没有装满。 当然,这跟梨花偷藏了有关。 她和赵广安守夜,约好一人睡上半夜一人睡下半夜,梨花不睡时,便会将桶里的果酱放进棺材的坛子里,等赵广安守夜时发现果酱少了也只会以为是梨花吃了的。 离出门到几天,他们已经吃了四天的果酱了。 现在舌头都是麻的。 这晚,所有人都睡着后,梨花照样将桶里的果酱盛了几勺在自己的棺材里。 峡谷里的夜晚不怎么安静,除了动物的逃跑攒动,还有碎石滚落的声响。 细听的话,还有鸟雀啄食的声音。 之前装酒的坛子现在已经装满了果酱,她又匀了个饭甑出来。 饭甑漏水,她先在底层和周围铺上宽大的叶子,随后再往里放果酱。 她们住在一株树下。 这株树几人才能环保,旁边还生出了许多树根,形成了密闭的屋,下雨时,雨水也不能渗透。 往上看时,亦不能看到天空。 她将勺子放回木桶,倏地,旁边传来轻微的响动,梨花面不改色的望过去,就见赵文茵裹着衣衫过来,“三娘,那儿有虫子。” 离家四日,再娇气挑剔的人都变得粗糙许多。 赵文茵指着自己睡觉的位置,“黑黑的,我看不见具体是什么,但我听到它在爬。” 梨花面前烧着柴堆,闻言,她从柴堆里捡起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棍,朝赵文茵指的位置走去,“什么虫子?” 赵文茵缩起脖子,因是被吓醒的缘故,额头汗腻腻的,“不知道。” 梨花摸出手里的刀,缓步上前。 其他人睡得熟,火把靠近也没醒过来。 梨花举着火把往四周一照,低矮的草在她们来之后就全部除掉了,露出新鲜的泥土,泥土上面是厚厚的树叶。 这种树叶又大又光滑,当雨伞用都不成问题。 几天过去,绿色的叶子开始枯萎,然而并没看到不合时宜的虫子,她问赵文茵,“你是不是听错了?” 赵文茵胀红了脸,“我又没聋,怎么就听错了?” 梨花蹙眉,“这么大声干嘛?” 她把火把递过去,“自己找去!” 赵文茵站着不动,见梨花认真的,顿时萎了一截,气势也弱了,“我没有乱说,我真的听到了,三娘,你能不能掀开树叶看看是不是藏在下面了啊?” 梨花盯着她。 赵文茵遭排挤她是知道的,这几天,无论她想跟谁说话,大家都避如蛇蝎。 如果赵广昌和元氏在,她还能哭一哭,可是这儿没人在意她的感受,所以哪怕吃得不错睡得不错她的下巴看上去也明显瘦了。 她看向树叶。 这儿的地被赵广安铲平了,如果树叶底下有东西,该隆起来才是。 但并没有。 梨花不禁怀疑赵文茵无的放矢,“我给你照明,你自己掀。” “它跳出来咬我怎么办?” 梨花看向火堆,“找个棍子来。” 一会儿后,赵文茵将树叶周围检查了个遍也没找到疑似蛇虫的东西,总算舒了一口气。 梨花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为了保持清醒,她坐在一根几根树枝上,周围没有可依靠的东西。 刚坐下没多久,赵文茵又走了过来。 她紧紧抱着双臂,脸色惨白,像看到什么惨不忍睹的画面似的,嗓子都哑了,“还在响,真的。” 没了往日的盛气凌人,看来真的吓着了。 梨花又随她过去,却仍然没看到蛇虫的影儿,为此,她还大着胆子朝树上瞥了眼。 树干太粗了,火把照不到树的顶端,她怀疑,“难道是树上有东西?” 赵文茵的脸又白了几分,“不会吧?” 说到树,她最先想到的不是鸟雀,而是蛇,她两步躲去梨花身后,朝另一边喊,“三叔,三叔” 赵广安睡得香,耐不住担心梨花的安危,所以赵文茵一叫他立即就醒了,“什么事?” “树上有东西。” 这棵树看上去似乎已经上百年了,枝桠垂下来的根看着十分粗壮,赵广安攀着树根站起,顺着两人的目光往树上瞧去。 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上前,“有什么?” 赵文茵张了张嘴,“好像是蛇。” 赵广安吓了一跳,赶紧叫醒其他睡着的人。 这片峡谷藏在丛林里,没有任何活人的痕迹,真有蛇出没的话,大家就得小心了。 他问梨花,“咱的艾蒿呢?” 在老家,他们用艾蒿熏蚊虫的,知道益州兵认识驱蛇虫的草后,梨花就让族里人问问,挖些回来种在山谷里,眼瞅着快入夏了,不做好防蚊虫的准备可不好过夏。 梨花说,“熏着的,不过我觉得不是蛇。” 她自认耳力不算差,真有蛇蠕动爬行的话,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 赵娥她们也醒了,许是没料到有蛇,所有人惊慌的站起身往赵广安身后躲。 梨花问她们,“你们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赵娥摇头,随即迟疑了半晌,挠头道,“好像有什么在响。” 梨花指着树上,“上面传来的?” “好像是地下。” 因为刚醒,脑子还混沌着,梨花知道赵娥不会乱说,耳朵贴着她睡过的树叶,屏住了呼吸。 像赵文茵说的,的确有什么在动,声音很杂,一时半会分辨不出来。 正要让赵广安来听听时,远处横断的山脉突然攒动。 夜风中,似有什么轰轰而来,梨花大惊,“阿耶。”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声音,视线不自觉的朝远处望去。 峡谷一片漆黑,看不到什么发出的声响,但树叶的哗哗声越来越近。 赵广安抱住梨花,四下张望一眼就要跑。 可这儿是峡谷,想出去只能往身后跑,黑灯瞎火的,绊着不说,就怕真碰到蛇虫被咬上一口。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山脉好像断裂,因为大石滚落的轰轰声特别清晰。 与此同时,旁边的树好像晃起来,赵广安以为自己产生的幻觉,背靠着树揉太阳穴。 但那种摇晃感没有减弱,然而越发剧烈起来,赵广安不得不松开梨花。 “地龙翻身!”梨花惊叫出声,“往外面跑。” 地龙翻身,必须站在空旷的地方,身旁的这株树虽然遮天蔽日,但万一倾倒是要砸死人的,梨花大叫一声,“快跑。” 她拉住赵广安就朝外面跑,其他人重心不稳,却也跟在她身后。 赵广安没有经历过地龙翻身,说书先生偶尔会讲到这方面的故事,多是语气沉重,后续不了了之,但伤亡惨重是不可避免的。 他回过神,挣脱梨花的手,捞起她夹在腋窝下狂奔。 身后的火堆还燃着,这时候,照亮了树上的一角。 鸟雀突然飞起,抖落了无数草屑和灰,梨花看向树枝分叉处,不知哪儿来的鸟巢落在上面摇摇欲坠。 赵娥她们不知道什么是地龙翻身,只感觉天旋地转,什么都在晃,胆子小的人哇哇大哭起来,赵文茵更是埋怨赵广安,“为什么要在这儿过夜?我要死了都是你害的。” 她们在这儿过夜除了想摘野果,再就是想打猎。 刺泡儿的树根处好多鸡蛋,赵广安笃定这儿是野鸡的窝,就想守株待兔,哪晓得几天过去,除了一开始发现的鸡蛋,没有任何野鸡的踪影。 现在一想,定是动物感知到危险先跑了。 “闭嘴!”赵广安这会儿慌得六神无主,哪儿有心思听赵文茵的诉苦。 他们已经跑到了空旷之处,但他的感觉并不好,因为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泥土的味道,不用说,定是对面山脉断裂引起的。 他问梨花,“咱们现在可要回山谷?” 不知道还有没有地龙翻身,谷里的房屋多是木头,恐怕承受不住摇晃。 想了想,她说,“咱不回去,去益州城。” “这时候?” 益州城离这儿可不算近,到城门恐怕明天下午了,梨花说,“对。” 地龙翻身,益州城肯定会乱作一团,现在是她们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赵广安心有迟疑,“不知道你阿奶她们怎么样了?” “让堂姐她们回去。” 没错,梨花决定分成两拨,一拨人回村,一拨人去益州城。 梨花叫来赵娥,郑重其事的说,“堂姐,这会儿族里人基本都在家里睡觉,不知道她们有没有跑出来,你带大家回去帮忙,我和我阿耶去益州城,顺便再去看看堂伯他们。” 赵大壮带着人下山插秧去了,夜间不会回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去看看。 赵娥知道轻重缓急,村里需要帮忙,她爹那边恐怕也是,“三娘,我们找得到路,你和堂叔快去找我阿耶他们,我们将这儿收拾好了就回去。” 那么多果酱还要弄回村。 梨花也想到了这点,“果酱给我阿耶挑下山,顺便给堂伯他们尝尝鲜,其余的拿到益州城卖了。” 益州已经开始囤兵,心思昭然若揭,而荆州已经自立为王,她现在想知道京城的动向。 世道乱成这样,朝廷真的不管了吗? 哪怕刚刚稀里糊涂差点死掉,但毕竟没人受伤,加之大树没有松动的迹象,所以惊吓过后,大家并没感到多少恐惧,只有赵文茵,她紧紧抓着梨花胳膊,“路上堵了回不去怎么办?” 她也想回家,但她更怕路上出什么意外。 从小到大,她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过。 这次打猎,她是不想出来的,族里那么多人,哪儿轮得到她们出手,但三叔发了话,她阿耶也没辙,阿娘知道她排斥,好言好语哄她说等她学会打猎,将来打到的猎物就能自己吃。 为了阿娘的这句话她才出来的,不曾想会碰到这种事。 她问梨花,“我们回不去怎么办?碰到坏人怎么办?” 梨花看着她,“你不是有武器吗?” 总不能一直在大人的庇佑下长大,梨花说,“碰到坏人,先假意扮弱,关键时刻给他们致命一击就行,这 些我阿耶都教过的,你们只要出手就一定有办法,实在不行就跑,你们在山谷里跑了那么久,对周围地形肯定比刚来的熟悉,还怕跑不掉吗?” 是啊,挖野菜以前,赵广安天天带着她们跑步,为的就是将来遇到危险能逃命。 赵娥拉过赵文茵,和梨花道,“三娘别担心,我们会安全回村的,你和三叔注意安全。” 山里本就黑,又是晚上,梨花怕她们迷路,给了她们两个火折子,然后教她们点火把的办法。 赵文茵哭哭啼啼的,但赵娥非常有主见,一直让梨花别担心。 梨花和赵广安先离去,她们一走,赵文茵就冲赵娥发起火来,“她们要下山找你阿耶,你担心你阿耶,当然盼着她们走了,我不行,我阿耶他们还在家里等着我,我不想死在外面。” 赵娥她们出来带了弹弓,还带了短刀,因为刺泡儿的刺儿太扎手,有刀的话,可以将根茎上的刺儿刮了安心摘刺泡儿。 听了赵文茵的话,赵娥面不改色,“你阿耶他们还在家,可能遇到危险也说不一定,咱们回去,能帮他们一把呢?” 赵娥毕竟要大点,哪怕一起懵懵懂懂,然而听家里人说多了,也知道目前的处境。 梨花是未来的族长,她的话必定不会错的。 而且赵文茵有一点没说错,地龙翻身后,她最担心的就是下山的阿耶。 益州那个村的房屋多半是破旧的,房屋倒塌的话,她阿耶或许被埋在里边也不知,三娘她们过去的话,无论生死,总会将阿耶带回来。 她指挥其他人,“将各自的东西收好,然后灭了地上的火咱就走。” 梨花和赵广安已经走出去几十米了,赵广安担心的望着峡谷里亮光的地方,“你堂姐她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的。” “文茵太不懂事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要不是逼不得已,咱们会不回村吗?” 真以为谁喜欢奔波劳碌呢? “别管她。” 赵文茵就是被元氏宠坏了,至今没有成长,往后遇到的挫折多了就知道了。 梨花看他挑着水桶走得费劲,悄悄把果酱放进棺材里,等到了赵大壮他们所在的村子又全部拿出来,赵广安没有察觉,只感觉水桶好像突然变种重了,以为是他累了的缘故,一个劲的梨花说,“你累不累,累了阿耶背你,阿耶现在体力好,挑水头走几十里完全不是问题了。” 如果在去年,别说挑水桶走路,就是穿着最软和的鞋都走不了多远。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体力就越来越好。 梨花笑而不语。 这一路,赵广安喘了多少口大气,想到他仍然关心自己,笑容越发灿烂,“阿耶,我体力好着呢。” 她和刘二李解外出办事的时候,走的路更远。 还没到村子,远远的就看到那儿亮着光,似有人影来回走动,梨花怕附近有人,不敢大喊。 走近后,看到所有人都灰溜溜的,心里不是滋味。 赵大壮正组织人救被压在墙下的人,看到父子两突然出现,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可能真的经历死亡还能看到亲人的怀念吧,“你们怎么来了?” 听他嗓音变了气音,赵广安亦红了鼻子,“三娘怕你们出事,连夜要来瞧瞧,谁困在屋里了?” 赵广安不知道下山的人有多少,只看到赵大壮拿着锄头刨面前倒塌的墙,一颗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李大婶她们。”赵大壮没有过多解释,“村里怎么样了?” “不知道。”赵广安如实说,“我们在外面,突然听到声响,以为有什么动物,哪晓得地面突然摇晃起来,幸亏我们在外头,要是在家里,能不能跑出来都不好说。” 转而想到好多族里人都在家里,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定是要乱成一锅粥了,他赶紧上去帮忙,“你们没受伤吧?” “没。” 知道可能会有益州的官吏进村,赵大壮和其他人没有进村住,而是就在村口搭了个简陋的棚子过夜,感觉到天旋地转时,赵大壮以为脑子晕沉的缘故,谁知道下一刻,突然一只手将把自己拖了出去。 他这才知道地龙翻身了。 想到这儿,他担心其族里来,“不知道我爹他们怎样了,他腿脚不好,我二弟又是个粗心大意的,一倒床睡得跟死猪似的,万一忘了我爹” 第109章 109进城采购扮作良民 梨花从没见过这般啰嗦的赵大壮,突然像打开话匣子也是担忧家里的缘故。 她安慰赵大壮,“你不在,二堂伯就成了挑大梁的,他不会舍弃四爷爷不管的。” 去年从老家逃荒出来,赵广昌嫌族里老人是累赘,想将四爷爷丢在城里,是二堂伯不离不弃的守着病重的四爷爷。 说着,梨花不动声色的瞄赵广安,“阿耶担心阿奶不?” 赵广安坐在地上,双手扯着前襟扇风,“咋不担心?你大伯那人表面看着在讨好老太太,谁知他是不是装的?” 如果是装的,危急时恐怕不会在意老太太的生死。 思及此,他焦急得站起,双目紧紧眺向来时的大山,“三娘,我眼皮跳得厉害,你阿奶不会出事了吧?” 东边已经泛出淡淡的灰白,只显出山峦模糊的轮廓。 他搓着手原地打转,神色犹豫不决,“三娘,我们要不回去?” 老太太不在了,家里就轮到大兄做主,以大兄的脾性,他和梨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梨花站在倒塌的泥墙前,小脸不知从哪儿沾了灰,表情尽显晦暗。 半晌,她举起手里的小锄头朝地面砸去,淡淡道,“远水救不了近火,阿耶,咱做好自己的事儿。” 这话听着有点不近人情,赵广安怕其他人多想,正要找补两句,但听赵大壮说,“三娘说得对,地龙翻身是天灾,咱们即使回去也做不了多少事,不如继续留在这儿种地。” 一起来的还有几个老人,出事时,她们睡得熟,不过草篷没有围墙,承重的梁又是竹子,所以她们只受了点轻伤。 古阿婶道,“是啊,咱好不容易将田垄出来,不栽上秧苗又该长草了。” 这个时节的杂草长得太快了,昨天她去南边村子看她之前撒的豆种,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才认出哪些是豆苗。 她和梨花说,“我和你堂伯说了,这儿忙完后就去南边将咱之前种的地除一遍草再施一遍肥,既然撒了种,总得好好精悠不是?” “那你们警醒点,察觉不对劲就往山里跑。”梨花说起自己的打算,“我和阿耶准备去益州城看看” 赵大壮皱眉,“去益州城做什么?” “地龙翻身,无家可处的百姓肯定要进城寻官府庇佑,我想混进城看能否采购些家禽” 赵大壮直起腰,“我和你阿耶去吧。” 梨花终究是个小姑娘,被难民盯上恐怕难以逃脱,他不一样,他牛高马大的,普通难民不会打他的主意。 梨花看了眼面前四分五裂的墙,拒绝道,“不用,我力气小,干不了重活。” 赵大壮反应过来,叮嘱赵广安,“城里鱼龙混杂,你要多留个心眼。” 赵广安拍拍胸脯,“我知道的。” 眼瞅着天色渐亮,大家只刨出了一小块地,别说救人,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梨花踩上泥墙堆,扯着嗓门喊了两声李阿婆。 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回应。 她怀疑李阿婆死了,屋墙倒塌砸死人的事儿不多见,却也不是没有,赵大壮他们一晚没睡,再这么盲无目的的刨下去也是白费功夫。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脚下的土突然裂开,又左右摇起来。 在山里时,除了最初对面山脉塌了一角,更多是动物的逃窜,树叶的碰撞声。 而站在坍塌的泥墙上,双脚周围慢慢塌陷摇晃的感觉尤为剧烈。 她下意识屈膝想稳住身形,一双手及时的捞起她走了出去。 赵大壮抱着她,脸色紧绷,“震动没过去呢。” 从昨晚到现在,这样的震动已经发生过几十次了,有时候震得不明显,大家不会躲避,但有时天地摇晃,像被人放在竹筛里抖来抖去的。 赵大壮说,“别以为不严重,好多屋子都是在这种轻微的震荡里塌了的。” 他将梨花放到地上,再次担心她去益州城一事来,“乡下都这样了,城里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时去益州城,碰到对官府积怨已深的难民怎么办?” 益州官府没有想象的得人心,大批难民涌进城,肯定会冲进衙门闹事。 去年好几个戎州衙门就被难民冲了。 梨花说,“我们会小心的。” 她看向自己刚刚站过的地,方才她过去时,那儿位置最高,此刻已经凹陷了几公分下去。 她心有余悸的说,“堂伯,李阿婆她们恐怕不在了,你们莫继续刨土了,重新搭个草篷,干完活 早点回山里。” 赵大壮不认死理,他刨土救人是下意识的行径,梨花来了后他救人的心思就淡了,秧苗没插完,族里什么情形又不知,在这儿耽搁越久就越晚才能回去。 他看了眼面前凹凸不平的地儿,叹道,“我原本就想不挖回去了。” 虽然可怜李大婶的孤苦无依,但他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实在分身乏术,他道,“你不是要去益州城吗?快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你。” “好。” 梨花将果酱留给他们就和赵广安走了。 既然要混进益州城,自然要扮作益州百姓,往北走了四五里后,她和赵广安绕到了官道上。 天边白晃晃的,始终不见太阳,已经有些许经验的梨花和赵广安说,“要下雨了。” 赵广安谨慎地盯着四周,“没带伞怎么办?” 没带伞,也没穿蓑衣,下雨的话,父女两恐怕都会淋成落汤鸡。 梨花说,“经过村子时我们问村民借借。” 走了差不多两里,路上出现了难民,他们穿着打补丁的衣衫,形容憔悴且狼狈。 赵广安紧张的拉过梨花,“三娘” 难民不多,极少有三五成群的,更多是孤零零的人,像提线木偶似的迈着腿朝益州城的方向在走,梨花拍拍他的手臂,“没事的。” 说着,她看了眼赵广安的衣衫,果断的拿出刀将其划破,然后抓了把泥撒向他。 赵广安云里雾里,却也没躲,泥直直撒到他脸上,一张脸看上去灰扑扑的。 梨花将自己的衣衫一并划破,弄成难民的模样。 她们脚程快,很快就追上了难民。 难民先是偏头瞅一眼,见赵广安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全是灰,哽咽的问道,“你们村情况怎么样?” 赵广安低头吸了吸鼻子,“屋子没了,家人没了啊。” 他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问对方,“兄台,你哪个村的?” 要知道,据窦娘子所说,益州的男子都被抓去从军了,怎么会冒出一个男子来。 男子恍惚的望着云雾缭绕的山,“和你一样。” 赵广安心下警钟大作,对方也是戎州人?也是去益州城打探情况的?他偷偷瞟梨花,梨花朝他眨了眨眼,歪着头问对方,“阿伯,你说衙门会管我们的死活吗?” 前边两米是互相搀扶着的妇人,其中一妇人的脚似乎受了伤,走路一瘸一瘸的。 听到这话,两人齐齐转过头来。 猛地看到两个男子,两人脸色一白。 被梨花叫阿伯的男子摆手,“不用怕,我们都是益州人,我以前是酒楼的厨子,戎州乱了后,益州衙门征兵,看我有几分本事就分配我去军营做饭。”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住所离军营有点远,昨晚地龙翻身,去戎州的隧道塌了,我没去处,只能回益州城请示。” 妇人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赵广安身上,赵广安佯装痛失家人掉了两滴泪,“昨晚轮到我值夜守粮仓,我如厕时地龙翻身了,跑回去找其他人,哪晓得他们全部被埋了,我没办法,只能来益州城了啊。” 妇人不知道军营的情况,盯着梨花。 梨花紧紧抱住赵广安手臂。 赵广安哭着道,“在路上看到这女娃可怜就带上一起,她好像脑子不好使,将我认成她阿耶了。” 现如今,谁不是家破人亡? 妇人露出怜惜之色。 赵广安则趁机跟那名男子套近乎,“鄙人姓李,兄台贵姓啊?” 两人都是在军营当差,但差事不同,没见过面实属正常,而且军营里李姓最多,对方更不会起疑了,回道,“周,家里排行老三。” “周三兄!”赵广安颔首,“你们损失了多少人?” “除了我和两个生火的,其他人都没了。”周三郎看他衣服破破烂烂的,“你去哪儿弄成这样了?” “路过一个村子,去村里找的。” 谁晚上睡觉穿得这么严实啊? 周三郎见梨花灰头灰脸的,没有怀疑她的身份,哪怕她抱着小锄头,也只当她脑子坏了。 岭南攻占戎州后,疯癫的人比比皆是,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他问赵广安,“这趟回城,少不得要被上面怪罪,你可想好了怎么应对?” “我找不到百户人,只能回城了啊。” 不愧是常年泡茶馆的,赵广安谎话信手拈来,不忘套对方的话,“你呢?” 周三郎目光闪了闪,点头道,“我想的和你一样。” 梨花观察他的表情,轻轻扯赵广安衣袖,示意他对方说谎了。 赵广安面上波澜不惊,“谁都不知道会发生天灾,不知城里怎么样了?周三兄,现在城门盘查得严,你可带了进城凭证?” 梨花手里有过所,他们扮成益州百姓的话刚好派上用场,这不升官了吗?用那份过所好像有点不合时宜了。 周三郎心下明了。 哪怕对方也是军营当差的,但没有证明身份的凭证照样回不了城。 看对方满脸期待的望着自己,周三郎的手无意识的抚摸了下胸口,“跟着我吧。” 正好,他有件事想托对方帮他办。 他们聊得投机,到城门时,梨花突然跑向前面的两人,朝受伤的妇人喊阿娘。 妇人先是一愣,然后哭起来。 城门已经聚集了不少难民,乌泱泱的人,井然有序的拍着队进城,梨花看到守城的士兵比上次来的时候多,愈发攥紧度人的衣服。 妇人瞥她一眼,同搀扶她的人说,“如果不是我睡得沉,大娘她们就不会死,都怪我。” “她们知道你尽力了,不会怪你的。”她看梨花可怜,于是,当士兵问梨花的身份时,她帮忙答了句,“我侄女。” 衙门有各个村的人口记载,但只有数量,没有长相,官兵发放了一块木牌给她,“拿着这块牌子去衙门领粮,完了就回去,别在城里逗留。” “好。” 赵广安担心跟梨花走散,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 官兵检查周三郎的凭证后,眉头紧皱,但没让两人进城,“这事节度使已经知道了,你们先回去等候。” 眼看着梨花随人进了城,赵广安急了,“隧道塌了,去哪儿等啊?” 周三郎还想回家看看妻儿,也有点慌张,“是啊,山里有戎州难民,就我们两,如果被抓上山多俘虏怎么办?” 戎州抓了几十名俘虏在军营不是什么秘密,赵广安连连点头,“对啊,我是益州人,可不想为荣州人卖力,你行行好,就让我们进去一趟吧。” “你家人在城里?” 周三郎迫不及待的点头,守城士兵又核实了番凭证没有作假,侧身让他们过去,警告道,“最迟明天天亮就得出来。” 两人异口同声,“好。” 因为走的官道,所以还早得很。 进去后,他急急找寻梨花的影子。 惦记家里的周三郎看他心情迫切,身后拉住他,“李郎君,我帮了你一回,你也得帮我一回。” 赵广安甩开他的手,“什么?” “随我来。”他搂过赵广安胳膊朝左边街走去。 赵广安大急,要是跟梨花走散了,他就别想活了,刚要开口喊人,前面的梨花心有灵犀的转过身来,然后松开妇人的手,甜滋滋朝他跑来,“阿耶。” 如此,赵广安才松了口气。 梨花脸蛋脏兮兮的,看着就是贫困人家的孩子,她抓住赵广安衣角,又喊了声阿耶。 周三郎看赵广安明显如释重负,眼神在两人身上逡巡了下。 时下买小媳妇的数不胜数,想不到李兄弟还好这一口,他收回目光,“你既想让她跟着就跟着吧。” 一个傻子,不会对事情有什么改变的。 赵广安回过神,这才认真问他,“你想让我帮什么忙啊?” “去我家就知道了。” 赵广安拿不定主意,去看梨花的表情,见她点头后才放松下来,心道周三郎也特 热情了,搂着他的力道都把他胳膊掐疼了,这时候了,还怕自己跑了不成? 梨花跟在两人身后,开始打量起城内的景象。 倒塌的房屋不少,有些院墙倒了一半,底下还躺着人呼喊救命。 路过的行人充耳不闻,直直奔着衙门的方向去了。 梨花看了眼下半身压在墙下的人,扯赵广安衣袖,赵广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想救他?” 三娘不像有这个闲心的人,赵广安看向墙里侧,半院子的柴堆,半院子的池子,池子里装满了水,水上漂浮着荷叶,他顿时领会到梨花的意思,强硬的扭过周三郎的力道朝伤患走去。 那人见赵广安驻足,眼里迸发出希望的火花,然而看清他们的长相后,又有所迟疑。 良久,她朝梨花伸出手,“小娘子救救我。” 梨花摇晃着脑袋,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开口,“你家人呢?” “出门干活去了。” 她刚被压在墙下没多久,但伤了大腿,疼得动弹不得,她和梨花说,“你有锄头,刨开我身上的石子,我给你饭吃。” 赵广安指着院里的池子,“我要你的荷花。” 荷花能生藕,弄回山谷种的话,秋冬就有藕吃了。 对方怔忡了片刻,眼瞅着经过的难民越来越多,心知再等下去恐会出事,答应下来,“好。” 赵广安对周三郎说,“周三兄也搭把手。” 没料到面前的人这么热心,周三郎没有任何纠结,直接用手捡碎裂的石子。 这户院子不大,和城里多数宅子一样,一半囤柴,一半囤水,因为去年干旱实在太让人害怕了,不得不未雨绸缪。 对方大腿上的石头有点大,赵广安和周三郎合力才把人拽出来。 其中一块尖锐的石子刺入肉里,鲜血横流,女子最初疼了一会儿,现在似乎已经麻木了,冷静地撕了一块衣衫止血,要梨花搀扶她回去。 院墙矮了一大截,外面的人想冲进去轻而易举,然而除了相信面前的人,女子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左右两边的邻居家里也遭了难,天亮后,就有人把她们接走了,那时候她家的院墙只是裂了缝,她就没当成一回事,哪儿会料到她出来想看看街上的情形时塌下来。 屋檐下有木椅,梨花扶着她坐下。 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指着池子道,“你们挖吧。” 赵广安欢天喜地的走过去,却看里边有鱼儿游来游去,顿时改口,“能要两条鱼不?” 鱼的腥味重,普通人家不爱吃这玩意,但梨花家里调料多,没乱起来前,家里时不时就会吃鱼,她和赵广安还会去水沟里摸鱼烤来吃。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很久远的事情了。 女子猜到他会这样,没有拒绝,“两条,其他的都给我留下。” 家人去接亲戚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眼下除了答应对方的要求别无他法。 赵广安不知道她如此痛快,高兴地捞了两条鱼,又问她拿了个竹篮装鱼,顾念她的好心,走之前,将倒塌的墙重新堆堆砌了一下,虽然远不及以前牢固,但至少在外面看不到院里的情形。 周三郎自始至终像个热心人,默默无闻的帮着干活。 赵广安给他荷花他没要,给他鱼他也没要。 走出大门,周三郎只搂着他不让他跑掉,“现在去我家吧。” 赵广安看着竹篮里奄奄一息的鱼,没有反对,只问,“你到底要我帮我什么忙啊?” 刚刚,趁周三郎不注意,他和三娘聊过了,周三郎想让他做的绝不会什么好事,但有利可图就是了,这世道,只要有利就能做。 周三郎摇头不语。 这条街倒塌的屋舍不多,然而拐弯后,整片巷子几乎成了废墟,废墟上有人双手刨土大喊家人的名字,有人一寸一寸的蹲着走,边走边在下面扒拉着什么。 一件衣服,她们就穿上,一个镯子,她们就戴手上,一块糕点,她们就小心翼翼的裹起来塞怀里。 通过她们的行径,一眼就看得出她们是难民。 因为换了是梨花,她也会这么做。 周三郎在看到满目废土碎瓦时,步伐不由得加快,赵广安被他拽着,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周三兄家住何处?” 周三郎目光沉沉,半晌不言。 直到又走了两条街,在看到没有彻底倒塌的屋舍时,他微微松了口气。 这片的人明显更多,因为哭声比之前几条街的悲痛。 周三郎刚刚还很急,现在却慢了下来,赵广安随着他的目光往前看。 在一处还剩膝盖高的院墙前,两人妇人背靠墙坐在废墟上,脸上有血色的划痕,衣服上还有一处印着浓浓的石子印。 方才救女子于墙下出来时,女子的大腿就有这样的痕迹。 周三郎自然也看到了,他张了张嘴,沙哑的喊了声,“娘” 头发灰白的老妇睁开眼,在看到周三郎的刹那,眼泪夺眶而出,“三郎啊,你总算回来了,你爹没了啊。” 周三郎放开赵广安,大步跑上前,在老妇面前蹲下,“三郎回来晚了。” 老妇抱住他,泣不成声的捶打他,“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要是昨晚回来,你爹就不会死啊。” 老爷子被埋在卧房里了。 整个宅子,只倒塌了一处,偏偏就把老爷子带走了。 周三郎望着老两口的卧房,拔腿就往里边跑,老妇抓他不住,急得咳嗽起来,“回来,快回来。” 话音未落,地面又是一晃,老妇瞪大眼,凄厉的喊道,“三郎。” “娘。”周三郎跪在老妇面前,眼泪横流的望着又塌了一角的青砖瓦房。 屋顶的瓦片随着震动,飞快的坠向地面,发出一阵尖锐的碰撞声,他抹了抹眼泪,“都是三郎不孝。” 老妇紧紧抱住他,再也舍不得打他一下,“你大兄他们呢?” 只有老三回来,老大和老二不会死了吧?老妇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泛滥开来,周三郎亦悲伤不止,“我和大兄他们在军营就散了,他们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阿娘,你哪儿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馆。” 老妇用力往下坐不肯动,“医馆都塌了,大夫死在里面了,现在去哪儿看病啊?” 去年闹瘟疫,官府将医馆的药材全部征收了,医馆的大夫心善,舍不得看到百姓们药石罔顾,便自己去山里采药回来诊治病人,衙门感念他的好,特意派了人去山里挖药,据说新的药材刚送到医馆就出事了。 她靠着周三郎的肩,“娘没事,不去医馆。” 活到这个岁数,去一次医馆就像死了一次似的,她怕了,宁肯死在家里也不想受那个折磨。 梨花和赵广安在边上杵着,等母子两叙完旧才走上前跟老妇问好。 老妇脸上还淌着泪,但儿子归家让她振作了些, “多谢你们陪三郎回来,可惜这会儿乱着,没法请你们去家里喝杯茶,三郎,你去灶房烧壶开水给他们喝吧。” 赵广安摆手,不知为何,看到老妇人这般疼爱周三郎,不禁想到了在山谷里的老太太。 城里的青砖房都塌了,村里那些木屋肯定更脆弱,他红着眼眶说,“不用不用,我们过一会儿就走了。” 在之前的女子家耽搁了许久,再拖延下去,估计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就得离开,赵广安可不想白来一趟,和周三郎说,“先将婶子背回屋吧。” 老妇激动起来,“不能回去。” 屋里的墙已经裂缝了,屋顶的瓦片还往下掉,进屋的话,很容易受伤的。 她一解释,周三郎也反应过来,急忙回去拿了两根凳子出来,“娘,坐凳子吧。” 地上全是碎石,膈屁股得慌。 老妇人盯着自家儿子舍不得移开眼,“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没有闹天灾前,街坊邻里无不羡慕她的儿子出息,不是掌柜就是管事,月钱多不说,还很有面儿,然而戎州的事情终究还是波及到了益州,酒楼关门后,官府就挨家挨户征税,交不上税的就去从军。 三个前途大好的儿子被迫去了军营。 想到还有两个儿子生死不明,老妇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看着满目疮痍的宅子道,“三郎,往后咱们可咋办啊?” 周三郎看了眼旁边的媳妇,心有千万语,却说不出来,问老妇,“嫂子她们呢?” “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孙子到读书的年纪了,这儿离书塾远,担心孩子们路上碰到坏人,就搬回娘家了,两个儿媳妇都这样。 周三郎皱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回来报个信儿?” “也不知道她们那边什么情况,据外面回来的人说,咱们东边两条街的屋舍全部倒塌了,一家人连个活人都没有,官府急着给涌进城的难民发粮,暂时顾不上城里,大家不知道怎么办呢。” 她觉得官府特狠心了点,征收家里男子时,半点不带犹豫的,可是家里出了事,他们只挂着乡下人,全然不顾她们的死活。 想到什么,她吩咐儿子,“衙门在发粮,你快去领。” “不着急。” 仍然时不时有瓦片从屋顶滑落,周三郎不敢进屋拿东西,问赵广安,“李郎君进城办什么事的?” “原本想去亲戚家的,现在乱成这样,倒是不敢去了。”赵广安随口胡诌。 周三郎没有怀疑,能对陌生人出手相助,可见赵广安本身就是个品行不错的人,虽然他问对方要了鱼,可整个益州城谁家不在院里养几条鱼呢? 想着,他看向院子角落的水缸。 他家院子小,挖不了池子,去年便买了个水缸,囤水的同时养了几条鱼。 许是瓦片滑落将水缸砸碎了,只留下一片湿润,没有看到鱼儿的影子,他和赵广安说,“我有件事想劳烦郎君帮忙,你放心,事成后我会给报酬,不会让你白忙活一场的。” 赵广安可不是会无缘无故做好事的人,他不像赵大壮热心肠,哪怕是尸体也费劲挖出来想将其埋了图个心安。 他骨子里和大兄差不多,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他没有接话,而是问,“什么忙?” “天黑就知道了。” 他以前在酒楼帮工,私下里藏了些东西在酒楼后厨的树下,去年因为征兵突然,没来得及去挖,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他 自然要趁机将其挖出来。 赵广安看了眼天色。 突然,脸上感到一阵凉爽,他摸了下,是水渍。 “下雨了。” 山里的雨细细绵绵的,不怎么打湿衣衫,益州城的雨不同,一粒一粒的,有豆子那么大。 赵广安左右看了看,“咱们得找个地方避雨才行。” 然而所有人都待在废墟上,没有一丝一毫想要避雨的意思。 周家是这样,其他人家也是这样。 赵广安脱了外裳盖在梨花头上,跟周三郎说,“婶子身体不好,淋雨会生病的。” 他不想梨花陪他吃苦。 老妇仰头望着天哭起来,“没办法啊,屋里危险,一进去就会死的。” 周三郎知道地龙翻身的可怕,昨天晚上,不过几息而已,灶房顿时塌成了平地,一起共事的伙伴连求救都没来得及喊出口就再也没机会了。 而且再次震动的威力不小。 他看了眼四周,“李郎君,我家有雨伞,你要是不害怕的话” “我害怕。”赵广安不假思索的说。 然而为了梨花,到底还是问了雨伞的位置。 梨花双手撑着赵广安的衣服,和赵广安说,“我去拿吧,我人小,动作快,很容易躲开掉下来的瓦片。” “不行。” 越来越大,附近废墟上的人渐渐模糊起来,赵广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冲进摇摇欲坠的房屋里,梨花紧随其后,“阿耶,等等我。” 屋里的家具摆设全部倒塌在地,进去后,到处灰蒙蒙的,根本看不到周三郎说的雨伞在哪儿。 赵广安正要再问,忽然,头上一暗,他惊奇的抬头,见是梨花撑着伞,“你哪儿找到的?” “就角落里啊。”梨花面不改色的说。 赵广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觉得这把雨伞好像有点熟悉。 要知道,他是个雅人,普通的油纸伞可入不了他的眼,他花钱,买的绝对是最好看的花色伞,和梨花手里的一模一样。 梨花知道瞒不住他,也没想过瞒,“好吧,我偷偷带了伞出门的,怕阿耶你说我就没告诉你。” 赵广安更加诧异,“你放哪儿的?” “裤子里。”梨花在进城前就在想借口了,她现在不怎么穿襦裙了,多是长裤,裤脚用草绳子绑起来,这样走路不容易绊倒,藏把伞的话,虽然牵强,好像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赵广安看向她的腿,果真没有起疑,“那咱快出去。” 赵广安跟周三郎说没找到伞,偏偏父女两撑着伞,由不得周三郎不多想,赵广安意识到这点,直接看向老妇,“婶子,是不是你家的伞你应该知道,这把伞不是吧?” 这是他买的伞,跟周家可没关系。 老妇知道儿子有事情求对方帮忙,哪儿好意思多事情,如实跟儿子说,“确实不是咱家的。” 周三郎怎么会不知道家里的伞长什么样子?不过就是多看了两眼罢了,问赵广安,“你们哪儿来的伞?” “估计风吹来的吧。”赵广安不想说梨花偷偷藏伞了,“这么大的风,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吹来。” 刚说完,就吹来一件薄薄的衣衫,还有无数碎裂的手帕在空中飞来飞去。 这么大的雨,早该将手帕淋湿了才是。 梨花盯着空中的物件看了片刻,“怕是还有震动。” 周三郎脸色大变,背起老妇就要走,“咱去酒楼。” 他害怕大风刮来瓦片伤到人,他干活的酒楼离这儿不算远,运气好的话,酒楼没倒塌,他们还能进去避雨。 赵广安扶着梨花,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周三郎想到他刚得了小媳妇,看的紧也正常,索性媳妇没受伤,他只需要背自家酿就行。 废墟上试图找亲人的人们被这场雨淋了个透,当即也不敢继续待了,看他们人多,便主动上前攀交情。 都是一条街上住着的人,平日再陌生也是脸熟的,何况周家几个儿子有出息,认识他们的人就更多。 一抱着婴儿的妇人哭着问周三郎,“是不是仗打完了?” 昨晚她奶孩子,孩子突然啼哭不止,以为孩子生病了,当感觉床在摇晃时,以为中邪了,抱着孩子就出去找婆婆,哪晓得刚到院里,身后的墙就塌了,婆婆也没出来。 周三郎无心说话,却也耐着性子回,“没打仗,我就回来看一眼,明早就走了。” 妇人轻轻拍着怀里的衣衫。 出来得急,平时裹孩子的袄子落在了屋里,现在只用衣衫将孩子裹起来的。 但雨太大了,衣服已经湿了,孩子估计难受,歪着头哭个不停。 妇人道,“我婆婆被埋在了墙下,你力气大,能不能帮我” 她婆婆没死,就是被脸面倒塌的墙压在了一处缝隙里,她想救,但力气有限,根本搬不动外面的墙壁。 周三郎朝她家方向看了眼,为难道,“我娘受伤了,我爹还没找到,我现在自顾不暇,恐怕无法帮你。” 如果对方给报酬的话,赵广安倒是愿意帮忙,但他看女子的家已经塌得差不多了,即使想给恐怕也给不了什么就没开这个口,而且没有周三郎帮忙,单靠他自己也没办法做到。 见妇人看过来,他搂紧梨花,“我没力气。” 这话从一个男子嘴里说出来颇有没出息的意思,但妇人没办法嘲笑他。 无亲无故的,人家凭什么帮你? 早上,她找了多少人帮忙,大家都拒绝了,为什么,不就是自己 家没有忙过来吗? 妇人朝赵广安笑了笑,央求道,“这位郎君能不能行行好,替我抱抱孩子,他太小了,淋了雨会生病的。” 赵广安下意识看梨花,见她不反对才伸出手接过孩子。 梨花撑着伞,他拖着婴儿的脖子,让他立在自己肩头,和妇人说,“人死不能复生,既然有孩子,就好好抚养他成人,他将来会孝顺你的。” 这种话好像是族里老人爱说,去年老太太她们天天在灶房做竹甲,每次聊起从山下救回来的妇人,老人就爱说这话。 用孩子鼓励还在世的人活下去。 可能听多了,以致他脱口而出。 妇人眼睛一热,抚了抚孩子的后脑勺,“我也想,可惜太难了。” 家里的男子全部被征去从军了,就留她和婆婆两个人,知道城里乱,平日她们不敢出门,即使要出去,也必须跟邻里结伴,一次出门就把所有的物品买齐全,接下来就窝在家。 她没什么本事,刚成亲那会,还能绣花去街上卖,乱起来后,别说绣花,家里的针线都被她卖了。 她问赵广安,“你们从哪儿回来的?外面打仗了吗?” 这个问题周三郎已经回答过了,看她脸色不好,赵广安又说了一遍,“没打仗,我们从南边回来的,明天就要回去。” “没打仗为什么要征兵?” 往年征兵,顶多一家一人,不想去的人可以花钱,又或者买穷苦人家的孩子替自己去,而这次,只要是没有缺陷残疾的男子都必须去,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 这是怎么了呀? 赵广安知道益州征兵的原因,但他可不会告诉妇人,只道,“益州境内没打仗,但其他地方就不好说,衙门估计也是怕打仗人手不足,提前囤兵以备不时之需。” “可我们需要他啊。” 这么一大家子人,因为征兵,全散了。 如果丈夫和小叔子他们在,婆婆就不会困在墙壁缝隙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第110章 110风气淳朴察觉不对劲之处…… 乱世里的老百姓本就凄惨,没有男丁的人家更甚。 赵广安只能宽慰她,“谁都没料到会发生天灾,官府虽然派人救人,但没有将难民挡在城外,还让她们去衙门领粮” 不像戎州,置自己的百姓不顾,危难时,还卷起钱粮弃城了。 赵广安说,“衙门既开仓放了粮,就不会舍弃这么多百姓,许是衙门也塌了,官差忙着修缮衙门” 妇人偏头擤了把鼻涕,泪流满面道,“不知我娘能否撑到那时候。” 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赵广安朝雨幕下的残垣断壁望去。 大雨滂沱,屋顶上那点瓦片掉了个干净,之前在废墟上搜寻的人们瑟瑟发抖的坐在风雨密集的角落,空洞洞的望着外面,无助得很。 注意到她们捂着肚子,赵广安给妇人出主意,“我看那些人还算老实,不然你让她们帮你?” 那些人应该是从衙门那边过来的,身上揣着粮,害怕粮被雨水淋湿,所以才前倾着身,试图用后背挡住肚子。 妇人偏头看了眼,“她们不会帮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赵广安直言,“都这时候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也曾经是城里人眼里的难民,自认了解普通难民的心思,她们不求别的,只要一口粮就满足了。 进城以后,街上晃荡的难民不在少数,然而没看到她们伤过人,就拿他救了的女子来说,她被压在墙下,路过的人看出她家里没人也没有进屋抢劫的意思。 这可是极为难得的。 妇人站在伞外,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回头看一眼赵广安肩头的孩子,赵广安会意,“我在这儿等你。” 他们说话时,周三郎的媳妇从递上拽了个变形的箩筐挡在自家婆婆头上。 见状,妇人不再迟疑,“劳烦郎君稍等,我问一问就回来。” 她冲进雨水正冲刷着的废墟,踉踉跄跄的跑到了那几人面前,很快,手指着废墟上拱起的断墙。 那些人伸着脖子看了眼,妇人回来时,那些人起身朝她指的位置走去。 想来对方是答应了,赵广安替妇人松了口气。 不等妇人开口,他先问,“她允诺她们什么好处了?” 没有好处,人家凭什么帮你?赵广安可不认为她们会无缘无故帮她。 “这条街死了许多人,她们帮我救出我婆婆,我就帮她们留在城里。”想到什么,妇人瞟了眼梨花,看她脸蛋虽脏,但眼睛明亮有神,问赵广安,“你们想留在城里吗?” 不想。 赵广安张嘴就要回话,周三郎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没法留,他身边的小姑娘是乡下的,春耕还没结束,需继续回去种地。” 周三郎怕赵广安突生贪婪连累他,是以切断他的念头。 赵广安不知他的心思,比起不想,明显周三郎的说辞更好。 于是,他故作苦恼的叹气,“是啊,没办法。” 妇人略有些失望。 没多久,旁边响起轰的一声,又有墙壁塌了。 同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了雨幕。 “五娘啊” 妇人惊喜的回望,湿润的眼里又有泪水冒出来。 她上前,抱过赵广安怀里的婴儿,喜极而泣的说,“我娘被救出来了。” “恭喜。” 山里的气候偏冷,赵广安穿得不算薄,但胸前一大片都被婴儿的湿衣服染湿了,他不在意的揪起拧水,屈膝背起梨花,跟周三郎说,“走吧。” 一条街,几乎没有一片完整的瓦砾,年久失修的屋舍更为惨不忍睹。 雨大,地上溅起的水花也大,赵广安的皮靴里进了水,走路噗兹噗兹的响。 趴在他肩上的梨花也听到了,“阿耶,要不要换双草鞋?” “那玩意泡久了水会发胀磨脚,我就穿这个。” 他可不想让闺女冒着雨给他找草鞋去,而且地上满是碎石瓦砾,将草鞋的鞋底割破的话会划伤他的脚,他才不想一瘸一拐的回去呢。 不知走了多久,当一阵模糊的嘈杂声钻进耳朵里时,周三郎掂了掂背上的母亲,声音高昂起来,“就在前面了。” 天快黑了,视物变得模糊,赵广安眯起眼看了右看,依稀看到了屋檐,神色不见轻松,反倒严肃起来,“那儿好像有很多人。” “估计是去哪儿躲雨的人。” 往前几米,地突然平整起来,两侧的商铺墙是墙窗是窗,显然没有被震塌或震碎。 因为屋檐下坐满了人。 没有掌灯,走近后,只看得到乌泱泱的脑袋,像夏日池水边的蛙听到响动齐齐探头张望的画面。 周三郎朝左边开着门的商铺喊了句,“褚掌柜在不?” 半晌没人回,他又喊了两声。 门前坐着的人好奇朝漆黑 的门里望去。 黑暗里,有人提着火光微弱的灯笼出来,“在呢。” 同时冒出来的还有无数脑袋。 猝然看到泛着红光的脑袋,周三郎吓得不轻。 提着灯笼的人似乎认出周三郎,诧异的说,“你咋个回来了?” “不回来不行。”周三郎没有讲内里原因,问他,“你家怎么样了?” 褚掌柜比他大几岁,城里征兵时,他不知听了谁的话砍掉了自己的左臂,那几天他高烧不退,也就没有被人带走。 “家具倒了,水缸裂了,床和桌子移了位,其他还好。”他家就在铺子后院,去年寒冬,积雪差点将屋顶压垮,年后他找朋友将屋子修了一番,所以这次才没出事。 他问周三郎,“你家呢?” “没了。” 褚掌柜并没多少意外。 城里没有男丁的人家不敢随意让男子进出家里,修房屋这事自然就落下了。 他道,“你们这是去哪儿?” “找个地避雨。” 酒楼就在褚家铺子的前面,他已经看到了,酒楼没有塌,但里外坐着的人不少,可见不是挖东西的好时候,他想了想,“我能来你家避一会儿雨吗?” “你看看还有没有地吧。”褚掌柜没有拒绝。 他家以前是卖酒的,闹饥荒后,衙门就禁止大家酿酒,以致他没地进货,改卖布匹了。 周三郎过去看了一眼,摩肩接踵的人,没有位置了,叹道,“罢了,还是去酒楼吧。” “那儿估计也全是人。”褚掌柜看他衣服滴水像流水似的,无奈,“你该早点来的。” 今早衙门里的人敲锣打鼓的让各大商铺开门收留无家可去的人,眼下各个铺子都挤满了,酒楼共两层,去的人更是只多不少。 周三郎苦笑,“没办法啊。” 褚掌柜看他们形容狼狈,不知如何安慰他,纠着眉道,“酒楼的柴火多,实在不行,你烧些柴火取暖。” “秦叔还在吗?” 秦叔是酒楼的东家,一直对周三郎不错。 “他们搬到京城去了。”褚掌柜说,“你走后不久,衙门又加了两成税,逢秦叔身体不好,就将酒楼给了衙门,带着妻儿老小去了京城。” 秦家在京城也有商铺,秦叔离开前,是舍了这边的家产的。 褚掌柜大致聊了下秦家的情况,催他,“酒楼现在的掌柜是庞大娘了,昨晚地龙翻身没多久她就带着家人住了过来,你让她给你想想法子。” 庞大娘以前在后厨切菜,为人爽利,她要是掌柜,自己那事就好办了。 “成,那我先过去了啊。”周三郎道。 酒楼挂在官府名下,没人敢在里面闹事,但不想太引人注意,周三郎他们走的后门。 这会儿后院正亮着光,周三郎精神大振,“庞大娘,庞大娘” 他边捶门边喊。 须臾,里头传来问话,“谁啊?” “我,周三。” “周三?”门从里面拉开,露出一张圆润又富态的脸,看到周三郎,她惊讶地瞪大眼,“你不是从军去了吗?” “是啊,但地龙翻身我跟其他人走散了,不得已回来了。” 庞大娘侧身让他们进去,瞥到赵广安和梨花时,动作滞了下,“他们是谁?” “和我一起的。” 和周三郎想得差不多,后院没进陌生人,而他在外面看到的光是从后厨泄出来的,他看了眼墙角的槐树,别开眼道,“我家没了,只能过来碰碰运气,庞大娘,能找个地让我们留宿吗?” 庞大娘指了指右边,“柴房行不?” 她和亲戚住在厨房里,多了外人的话,她们怕是不自在。 “成。” 厨房在西边,挨着库房,柴房和茅厕则在东边,离了十几米远。 庞大娘道,“柴房的门没有锁,你们进去就行,若是冷了,就弄点柴烧,别委屈了自己。” “好吶。” “那我走了啊。” 全家还没吃晚饭,听到敲门声时,她刚准备做饭。 也就是周三郎,大家以前一起在后厨做事,换成其他人,她是不会开门的。 她说,“酒楼里的其他人都在前堂,你别出去啊。” 尽管她上了锁,但就怕周三郎想去前面凑热闹。 “我知道的。” 庞大娘一走,周三郎忍不住看向那株槐树,约两人合抱的树干,槐花掉了一地,像雪花铺了一地。 想当初,蒸槐花也是酒楼的名菜,现在竟没人在意了? 他侧脸问背上的人,“待会我给你蒸槐花吃。” 以前,每到这个时节,后厨的人都悄悄藏槐花带回家吃,大家心照不宣的为彼此打掩护,说不出的亲密,可短短数月,一切都不一样了。 酒楼烧柴也烧炭,柴房约有普通的三间屋大。 竹棍,木棍,树皮,枯草,炭和炭屑都有,而且估计刚采购没多久,柴火快将屋子塞满了,就进门有个四五长宽的位置。 周三郎放下老母,熟稔的竖着将竹棍搭成塔形,再麻溜的往里塞入枯草。 完了问赵广安,“李郎君可有火折子?” 赵广安往怀里一摸,“给你。” 出门在外,最不能缺的就是水和火,当初也不知道谁买的火折子,一只竟能存放一个月左右,如若不然,族里怕是得学其他村钻木取火了。 想到这,他问周三郎城里可有卖火折子的地方。 周三郎道,“就在后面那条街就有卖火折子的,但有没有关门我就不知道了。” 草燃起来时,庞大娘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来了,另外还有几套换洗的衣衫。 周三郎感动得红了眼,“谢谢庞大娘了。” “谢啥谢啊,要不是你,我家几个娃哪儿有机会吃到酒楼的肉菜?”庞大娘说,“先换衣服,待会我给你装点米和菜你自己煮” 周三郎过意不去,“有人查怎么办?” “你庞大娘是掌柜了,知道怎么应付上头的人。”说着,她惋惜道,“你说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是半夜,搞得订好的肉没送来。” 酒楼的肉每天清晨才会送来,地龙翻身在白天的话,酒楼已囤了肉,或许煮点肉吃。 知道她说什么的周三郎久违的笑起来,“是啊。” 看他还像从前,庞大娘的心落回肚子里。 方才回去时,儿媳埋怨她不谨慎,人心隔肚皮,如果周三郎去衙门揭发她们擅取库房的粮,掌柜的位子丢了不说,还会坐牢。 但她和周三郎一起在后厨做了十几年了,不愿相信对方是那样的人。 孙子孙女两三岁时总生病,大夫说体弱需要进补,她不过跟周三郎聊几句家常,他就会将客人点的乌鸡汤舀两勺藏到瓦罐里让她偷偷带回家,偶尔还会给她塞两片肉。 这种事一旦被掌柜发现是要扣月钱的,但周三郎就是做了。 现在周家落了难,如何让她狠得下心不顾往日的情谊拒他们于门外? 庞大娘折回去,很快拿了一碗米和 半筲箕青葵来,煮饭的甑也拿来了。 赵广安坐在柴堆上,脱了鞋擦自己泡得发皱的脚,跟梨花嘀咕,“益州百姓挺善良的。” 难民不趁火打劫,熟人能雪中送炭。 梨花点头。 益州还能维持淳朴的风气,和官府有所作为有关。 老百姓本就是容易满足的,官府善待她们,她们就会心甘情愿的听其差遣。 不过她有一事不解,窦娘子所在的村子全部遭了官吏的毒害,百姓该怨声载道才是,而且天灾失去家人,那种怒火更加剧烈,怎么仍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不对劲。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0-120 第111章 111岭南人来冒充官吏 她暗暗瞅向周三郎。 从戎益两州边界回来需经过两个被她们搜刮一空的村子,周三郎应该察觉有猫腻才是。 随军队南下时,村里虽破败,但依稀可见村民们生活的足迹,而他这次回来,村里砖瓦全无,像土匪打劫过似的,唯独却有个新盖的草篷。 这么怪异的事他不会多想吗? 酒楼的甑子较大,周三郎倒了半盆水进去,转身淘米时,捕捉到了一道探究的目光正望着自己。 他顿了顿,朝梨花笑道,“是不是饿了?再等会儿啊” 李郎君既喜欢这个小姑娘,他又何苦摆脸色? 他看向赵广安,“你老家哪儿的?” 赵广安抬起左腿在右腿裤脚上擦了擦,闻言,指了下北边,故左而言他道,“村里闹饥荒那会儿,有些人往京都去了,我们慢了点,被逐到益州来。” 周三郎面露同情,“你家人呢?” 赵广安叹气,“我从军前,衙门派人到我们的住处登记,说是家中女子需去村里种地,眼下安心忙春耕吧。” 钻进柴堆换衣服的周母听到这话探头看了眼赵广安,眼里带着悲悯。 戎州乱了后,益州百姓通通涌入益州城,官府没有下令驱逐他们,而是认真核实其身份,凡良民者,登记后分配到新村耕种。 好多百姓在乡下有自己的地,吵着闹着要回家。 据说是官府太霸道,只要逃进城的人,官府默认他们将田地赠给益州衙门,再由益州衙门酌情重新分配。 有些小地主不瞒官府强夺田地,冲进衙门纵火,失败后,怂恿其他难民闹事 因为这茬,那阵子的治安不好,城里好多人都不敢一个人出门 看赵广安外赏破烂,里面的衣服料子亦打满了补丁,不像好人家家里出来的,她道,“官府允诺会保护大家,她们脚踏实地,官府不会抛弃她们的。” 她说,“莫学那些眼皮子浅的和官府闹” 赵广安不想深聊,止住话题道,“她们知道的。” 说话间,周三郎将米倒进甑子,盖上了木盖。 顾及周母及其儿媳是女子,赵广安主动闭上了眼。 梨花抓着他衣袖,盯着火堆前的周三郎,“我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阿伯?” 周三郎一怔,边拧衣服的水边道,“是不是认错了?” 官道两侧的村落皆已荒弃,且他当时急着回城,并没在路上逗留,小姑娘在哪儿见到的他? 梨花眼珠往左瞟,做出思索的模样。 片刻,灵光一闪道,“阿伯来我们村讨过水喝!” 周三郎好笑,“哦?什么时候?” “几天前。” 周三郎脸上笑意更甚,“你们村离边境少说十几里,我可不敢离开军营那么远” 梨花像没听到,自顾说道,“几天前村里来了阿伯,阿娘说他们是当官的” 周三郎给她看自己的衣服,“当官的可不穿便服” 益州增加了数十万兵力,来不及赶制盔甲,他穿的仍是从家里带去的衣衫。 看赵广安也是这样,周三郎指着他道,“李郎君的也是便服。” 梨花偏头看了看,右手托着腮,沉吟道,“阿伯他们走了后,村里就有人失踪了呢,阿娘不让我嚷嚷,说他们知道了会吧我也抓走的。” 周三郎立刻想到了藏在山里的戎州人。 那些人胆大包天,连上山的士兵都抓,抓几个小老百姓算什么? 见小姑娘称不上美若天仙,五官却也算耐看,不禁道,“你阿娘说得对” 转而想想不合理,真要是戎州人干的,小姑娘的阿娘该报官告知官府才是,怎么会教小姑娘做哑巴? 他皱了皱眉,认真的问梨花,“他们穿的衣服是什么样的?” 梨花想了想,粗略的形容了一遍。 她没问窦娘子更多细节,反正各州的官服应该都差不多,她就按照沈七郎舅舅身上的衣服描述。 周三郎眉头紧皱,“不可能。” 整个益州最大的官是节度使,他接管衙门里的事务后,禁止文官出城。 而梨花描述的正是文官的衣着打扮。 梨花撅嘴,“我看到的就是那样的。” 好像认定对方怀疑自己说假话,她不高兴的别开脸去。 赵广安知道她故意装傻子,没有吭声,而是问周三郎,“三娘哪儿说的不对?” 周三郎节度使的命令说了,猜道,“她看到的会不会是戎州人?” “”赵广安瞪大眼,不假思索道,“怎么可能?” 他们好好的待在山里,不曾假扮过益州官员下山,何况梨花说的是益州官吏在窦娘子村里的暴行,他们就一老老实实的百姓,可没那么丧心病狂。 他质疑周三郎,“你离家这么久了,会不会不知道节度使推出里新政啊?” 周三郎也怀疑自己说错了,忍不住询问周母。 周母换了身干爽的衣衫,双手捏着一撮头发反复擦拭,听他问起,想了半天后转头看向儿媳妇。 周三媳妇也纳闷,“不知道啊。” 赵广安立即道,“那就是周三郎你不了解现在的局势,那些戎州人又不凶狠残暴,怎么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下手?” 周三郎拿了衣衫站去妻子换衣的地,脱下湿漉漉的衣衫挂在柴堆上,瞥一眼赵广安道,“你怕是不知道那群戎州人的厉害,前不久,军营里有几十名士兵上山未归就是遭了那些人的毒手” “更早以前,有几个村民冒充益州良民想进城被守城的官差抓住了,被抓后,他们毫不犹豫就告知了同伴在山里的位置” 那些士兵约莫就是听信了村民的话才进的山,最后却遇到埋伏,或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哼哼,“戎州人狡猾着呢。” 赵广安拉长了脸。 他们不过想老实过日子,哪儿就狡猾呢? 他骂周三郎,也骂被抓的村民。 难怪隐山村的人要连夜跑路,估计料到那些人会出卖自己,火速的搬离了村。 他翘起嘴,满脸写着不爽。 专心换衣服的周三郎没注意,继续问梨花,“那些人说话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戎州的口音和这儿不同,梨花一嘴流利的官话,想来老家挨着京畿道,遇到戎州人是非常好分辨的。 梨花回答,“他们的口音和阿伯你一样。” 周三郎不相信,“不可能。” 梨花:“为什么?” 他用梨花听得懂的话解释,“衙门里的官擅自出城是要被节度使追究罪责的,他们害怕节度使,不敢出城。” 他语速很慢,“哪怕真有节度使的同意,他们去村里也是为了做好事,绝不敢欺压百姓的。” 节度使很看重百姓,就像这次地龙翻身,百姓们往城里涌,守城的官差没有丁点为难她们的。 他还想慢慢说明节度使的为人,谁知说到一半,小姑娘的脸色越来越白。 赵广安也看到了,朝周三郎摆手,“她不喜欢听那些,你别说了。” 周三郎道,“戎州人坏得很,当时你们就该差人告诉官府,没准还能把人救回来。” 军营里牛高马大的士兵都没能从戎州人手里逃脱,何况是羸弱的女子了,周三郎这般说,不过事后找补罢了。 见赵广安瞪自己,他拽了拽明显不合身的衣衫,缓缓走了出来,岔开话题道,“你们村现在还有多少人?” 梨花怔怔的摇脑袋。 心里却乱糟糟的。 窦娘子她们说那些是益州官吏,她想也没想就觉得是,因为不会有人拿自己惨绝人寰的经历说谎。 或许窦娘子没有说谎,在她们眼里,那些穿着官服的男子就是益州官吏。 殊不知可能是别人假扮的。 如周三郎所说,可能是戎州人,毕竟她也不确定山里到底藏了多少戎州人 当然,如果不是戎州人,那么就只有岭南人了。 岭南人素来残暴,但碍于戍守在边界的益州兵,另辟蹊径跑到益州犯事也不好说。 但如果是岭南人那他们恐怕发现她们在山里的踪迹了。 思及此,她有点坐立难安。 “阿耶,咱们啥时候回家啊?” 赵广安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雨似乎小了,但一团 漆黑,明显不适合赶路。 不过他仍回了句,“周三郎不是有事想让我帮忙吗?帮了他咱就回家。” 周三郎以为梨花口中的家是她住的村子,不认同的说,“你们村遭了难,回去后再要碰到戎州人可怎么办?你既想跟着李郎君,不若大清早去趟衙门,看看能否留在城里。” 想到什么,他灵机一动,“要不然冒充城里已死之人也行。” 这次伤亡惨重,事后衙门肯定会派人重新登记人口,周三郎给赵广安出主意,“待会雨停后,你们去那些死了人的房屋附近找她们的身份文书,找到就能安然无恙的待在城里了。” 赵广安可不想把女儿留在城里,正要回话,但听梨花道,“好的。” 好吧,梨花既然乐意,他就不说什么了。 庞大娘做事细心,盛粥的碗也一并拿了过来,几人吃饱后,梨花就问周三郎何时忙他的事。 周三郎借洗碗的间隙,瞄了好几眼后厨的动静。 尽管他和庞大娘认识好些年了,但毕竟不是一家人,庞大娘回去后就将门窗关上了,他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光。 他道,“再等等吧。” 庞大娘能大发好心的施舍他粮,他却不能让她知道树下埋着东西,因为那是母亲和妻子救命的东西。 屋檐滴着雨,从最开始的雨帘,渐渐成了滴答滴答的雨滴。 眼看周母的头发都被火烘干了,周三郎才小声开口,“走吧。” 后厨的光弱了许多,周三郎让赵广安蹲在树下,他轻手轻脚的朝后厨走了几米回头看,确定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后才放了心。 梨花带的小锄头正好派上用场。 赵广安蹲在周三郎指的位置,一锄一锄挖泥。 两人不说话,无声的挖。 梨花站在两人身后,当赵广安哑声说挖到什么东西时她才上前。 怎么分刚刚已经商量好的,周家分她们三成。 令梨花诧异的是,周三郎不过一个厨子,藏起来的东西却不少,有米面粮油不说,还有两坛子酒。 赵广安亦吃惊,“酒楼里没人发现吗?” “发现什么?大家私底下什么样子心知肚明。”周三郎激动地扒拉自己所得,问赵广安,“米面粮油好分,酒怎么分?” 赵广安迟疑。 梨花道,“给我们一坛子酒就行。” 周三郎可不听一个傻子的,米面粮油能管饱,酒能干什么? 他问赵广安。 赵广安说,“听她的吧。” 得了酒,梨花还记着周三郎要去找身份文书的话,提出告辞。 周三郎将东西给母亲和妻子,叮嘱她们用衣服包起来,和梨花说,“容我跟庞大娘说一声。” 挖出来的泥全部填了回去,有夜色遮挡,庞大娘应该不会发现。 他洗掉手上的泥,没有刻意接近后厨,而是隔着距离喊,“庞大娘,我朋友惦记家里想回去了,你能出来帮忙开一下门吗?” 庞大娘是掌柜,又是她开门让他们进来的,走的时候自然要知会她。 这不,没多久庞大娘就伸着懒腰走了出来,“不等天亮吗?” “不了。”赵广安说,“家里的粮被墙压了,不赶在天亮前挖出来,天亮后可能就是别人的了。” 庞大娘不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了,不过她和赵广安素未谋面,对方愿意走,她自然不会留,倒是看向周三郎时她说了句,“你娘淋了雨,夜里就别折腾了,什么事等天亮再说吧。” “我听你的。” 门开后,父女两并肩走了出去,门关上前,周三郎问赵广安,“李郎君,你忙完了就去城门等我,我们一起回军营啊。” 赵广安自是欢喜应下,“好。” 等是不可能等的,等他们找到能用的东西,天亮就回村。 地面仍时不时震动几下,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走出巷子后问梨花,“咱们去哪儿?” “附近躲灾的人太多,梨花想找身份文书,总得挑个房屋倒塌较为严重的地儿才行。” 梨花指了下右边周家的方向。 从周家出来,房屋化为废墟的都有,方便她们行事。 赵广安点头。 地面还是湿的,当脚下露出无数碎瓦残砖,路开始难走起来。 地面凹凸不平,又是雨后,常常一脚下去就会踩到松动的土或石而溅起水花来。 这种感觉并不好,赵广安需全神贯注盯着脚下才行。 他的鞋子在酒楼时没有烘干,尽管不像之前那样噗滋噗滋响,到底不像平日穿着舒服。 可没多久他就顾不得脚上那点不适了,随着他们走近废墟里,轻微的窸窣从四面八方钻进耳朵里,他小心翼翼的提着灯笼,肩膀往里缩成了一团,眉眼也耷拉下去。 他在害怕。 抱着酒坛跟在他身侧的梨花发现他微微颤抖着,偶尔抬眉瞄一眼也迅速就低下头去,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儿似的。 她偏头左看右看,废墟上有稀稀疏疏的火光,可能有风,那点光照不亮附近的人或物。 因此,那些细小的动静就特别清晰起来。 她和赵广安说,“估计和咱们一样来废墟搜东西的。” “我猜也是。”赵广安不自在的瞟向光亮处,尽量忽略心底的恐惧,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不知道她们可有收获?” 梨花没来过益州城,更不知道这儿以前是否繁华,直至走出一段寂静的区域,见一处突然聚集了多人才跟赵广安说,“阿耶,我们去那边。” 赵广安已经缩成了一个老头子,闻言,挺了挺脊背,望过去道,“为何?” 声音有点虚。 他手里的这盏灯笼是梨花在路边捡来的,烛台上的蜡烛有点细,只照得见两米左右的位置。 再远就得费劲看。 梨花回答,“周围就那儿人多,地底下肯定有宝贝。” 她记得是往周家方向在走,但看脚下的碎墙烂瓦,似乎走错了。 因为这儿的房屋损毁得太严重了,以致呈现了微微的坡度。 她提醒赵广安,“阿耶看路,小心崴到脚了。” 地势不平,走起来很吃力。 赵广安站着没动。 他虚起眼,目光炯炯的看向腰缠布袋手杵木棍往碎瓦里撬的人,隐隐担忧。 人分好坏,难民也是,他和梨花没找到什么也就罢了,真找到什么价值连城的,那些人跟他们抢怎么办? 他觉得左边黑漆漆的位置更好。 约莫看出他的纠结,梨花又解释,“她们中有灯笼,真偷袭的话咱至少能看清仇人长什么样子,要是去乌漆麻黑的地方,被人捅一刀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和暗,她自然选择明。 何况涌进城的难民全是女子,赵广安身为男子,贸然出现,只会让心力交瘁,惶然无助的她们感到害怕。 赵广安向来就怕死,一听去黑黢黢的地会挨刀子,他毫不犹豫就往亮着火光的地方去了。 想着大家都是难民,走近后,他刻意跟两个肩抵着肩的妇人套近乎,“你们也来找东西的啊?” 两人穿着半新不旧的灰色衣衫,头上裹着布巾,许是淋了雨的原因,发髻软塌塌的倒在额前盖住了眉眼。 赵广安的嗓音清润,弯着腰的两人齐齐抬起头,看说话的是男子,瞳孔一缩,急急往后退。 赵广安以为两人踩到碎石没站稳的缘故,急切提醒,“小心点。” 秉着都是苦命人出身,他迟疑了一瞬,慢慢伸出手想搀扶她们。 这下,两人惊恐的尖叫起来,掉头就跑,其他人见状,亦慢慢的跑开。 须臾,这儿就剩下父女俩。 赵广安不明所以,回头问梨花,“我看着很凶吗?” 梨花看了眼被撬得坑坑洼洼的地面,“不凶,先找东西。” 好几人在这儿忙活,没准是有知情人,她四下看了看,说,“阿耶,你用我的锄头,我去周围找根木棍来。” 族里的锄具本就不够用,她就没往棺材里放那玩意,经过这次,她觉得有必要囤点挖泥刨土的才行。 赵广安顺着妇人方才用棍子撬的地继续往下挖,见四周黑灯瞎火的,不放心的说,“这种活我来,你站旁边帮我盯梢就行。” 梨花没有灯笼,万一走远了被人拖走就麻烦了。 他拉过梨花,“附近人多,别乱走。” 梨花指着一米多远的位置,“我就在那儿。” 赵广安看过去,房梁斜塌下来,一头戳进地里,另一头搭在倒了一半的墙壁上,他不让梨花去那儿,“小心房梁倒下来压着你。” 哪怕他是男子也没有独自抱开房梁的力气。 “我知道的。”梨花说,“我看看房梁是什么木材的,改天叔伯们进城了,让他们过来搬走。” “” 城里这么多值钱的物件她不选,选又重又粗的房梁作甚? 赵广安想不明白,却也不拦她了,叮嘱道,“成,那你小心点啊。” 话音刚落,脚下的石土骤然一松,晕眩感 随之而来,同时还伴着瓦片房梁木材的晃动,他急忙屈膝稳住自己的重心,抱怨道,“还有完没完了?” 继续晃下去,城里的房屋恐怕都保不住,到时官府让大家去山里,岂不得跟他们抢地盘? 他紧紧抓住梨花,然后慢慢蹲身等这阵过去。 良久,震动消失,重新恢复了平静。 梨花走向房梁。 灯笼在赵广安那儿,她只能吹燃火折子,借着火折子的光看向房梁。 进谷后,曾老头教大家建房时顺便教了大家怎么选房梁的木材,淋了雨的缘故,房梁颜色深得不好辨认,但她注意到连接房梁的屋脊雕刻了文案。 在乡下,大家建屋讲究实用,很少会在屋脊上雕刻。 但在城里,除了实用,人们还追求雅致,越富贵的人家屋脊越讲究。 难怪好几个人盯上了这儿,看屋脊上繁复的云纹图案,这家宅子的主人必不是什么普通人。 她走到房梁后,根据见过的大宅格局分辨屋子以前是做什么用的。 房梁落下的位置是厅堂,隔壁该是正房,正房往外延伸或是库房或东西厢房的位置。 赵广安在她左手边,正属于东厢房。 她找了根粗细适中的木棍回去帮赵广安。 地上全是碎裂的瓦和墙,赵广安一直皱着眉,见她回来,思索道,“这间宅子怕是下陷了。” 他刨开脚下的碎瓦,露出底下的一块手臂粗细的湿木来。 木头是圆的,上面刻着弯弯曲曲的图案,这么久过去,图案里积满了泥,不过仍看得出其精致的雕刻手法。 好像是什么架子。 梨花低头凑上前,“是什么?” “不好说。”赵广安顺着木头的一端往前挖,挖了十几公分时,他突然噗的拽出一块沾满泥的东西。 “三娘,来看。” 刮掉上面的泥,依稀看得出是纱幔。 这玩意多是做帷帐防蚊虫的,赵广安说,“底下不会是主人家的床吧?” 来这儿后,除了摇摇欲坠的房梁,没有看到任何家具物件,以为被人拿走了,竟另有玄机? 沉思间,他准备继续往边上挖,谁知挪动左腿时不小心踢到一块凳子大小的墙,只听哒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缝隙掉下去了。 突然,一道很小的求救声从底下冒出来。 他下意识看向梨花。 梨花看向他脚下,下一刻,用力伸手拉住他往前拽。 手肘触地的刹那,他双脚像踩空似的往下坠,一个激灵,他迅速往前爬了两步。 身后,他站着的位置突然彭的一声底下凹陷,和其他位置形成了明显的高低差距,甚至还多了个缺口大小的缝隙。 赵广安心有余悸,“怎么会这样?” “救救命”求救声没有消失。 梨花若有所思的望着凹陷的地方不眨眼。 她们来时,这儿已经有人了,虽然地面有些坑洼,都以为是她们挖的,没想过可能是地龙翻身造成的。 赵广安坐在一片碎渣里,手肘和屁股一阵钝痛,问底下的人,“你在哪儿?” 声音瓮瓮的,很微弱,不知具体从哪儿传来的。 梨花指了指他斜前方,“应该是那儿。” 周三郎邻居的婆婆就是被困在两面墙的夹角里,根据宅子的布局,这儿如果有人,应该就是床往门跑的位置。 梨花双手撑地,耳朵贴着地面过去,须臾,确定道,“就在下面。” “你怎么说?”赵广安知道自己的斤两,想把人救出来不太可能,稍不留神,还可能像刚才随着地陷下去。 可梨花想救的话,他还是愿意试试的。 梨花朝他摇头,“就我们两,有心也无力。” 她不想为自己找麻烦事,何况对方被压在底下是天灾,和她们无关。 她这么说,是不想赵广安难受。 赵广安不知道她想岔了,见死不救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成为心病,他可不会,他是戎州人,而底下的是益州人,哪怕救了人,身份戳穿后,对方不会感激,没准还会去衙门揭发他们的真实身份。 益州人不喜欢戎州人,从周三郎说的话就知道。 所以他才不救人呢。 他说,“咱还要挖吗?” 如果那人被埋在地底下,她们想挖到有用的东西怕是要挖到明天去了,梨花当机立断,“去其他地方。” 这次仍是选有人的地方,梨花主动与她们示好,“这是我亲戚家,家里还有点值钱的东西,婶子,我们一起挖如何?” 对方看看她,又看看赵广安,明显忌惮赵广安是男子。 梨花说,“这是我阿耶,我亲戚没死,都好好的,今个儿来也是受他们所托。” 女子扒了扒额前的黑发,露出两双不信任的眼睛。 梨花说,“半个月前,他们偷偷抱了几只鸡鸭回来养,我和阿耶想把鸡鸭挖出来吃,婶子,我们一起吧,挖出来的东西按人数平分怎么样?” 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女人脸上的怀疑消了一大半,“真的?” 梨花举手发誓,又让赵广安也发誓。 对方想了想,转身询问其他人的意思。 面前的这两人有锄头,挖东西自然事半功倍,大家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她们已经去衙门领了粮,衙门的意思是让她们天亮后就回去,看看村里的情况怎么样了,过两天会派人去每个村巡视,实在困难的人家会安排到其他地方去。 所以她们只有一晚的时间。 良久,一个披着蓑衣的女人站出来说,“成,就这么办。” 大家一起使劲,没多久就挖到了两块铜制的小鼎,可能运气好,还挖到了被泥水泡胀的粮食,以及几个木匣子。 木匣子进了水,梨花挑了个带锁的,用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刀将其撬开。 盖子打开,只一眼,梨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里面的将东西塞到了自己的棺材里。 心跳如鼓。 她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个的运气,随便打开一个盒子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身份文书。 身份文书是益州衙门自己做的,与朝廷制定的身份文书大有区别,好在从周三郎嘴里知晓了这点,才没让东西被人察觉。 动作太快,在场的人都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见梨花双手已经空了,但看她嫌弃的拍着手道,“不知什么东西,摸着就害怕,幸好我扔得快。” 大家朝她身后看去,除了一堆烂木头还是烂木头,只当她将腐朽的木头当成什么可怕的东西,并未放在心上。 天快亮时,就挖了一户人家,除了粮,还有混了泥土的猪油罐子,至于茶叶那些只能闻到茶叶的香味,茶叶混在泥水里是找不出来的。 这些东西赵广安都瞧不上,也就没要。 倒是梨花挑了两件厚重的衣衫。 衣衫上面满是 泥,又是湿的,抱在手里沉得很,赵广安费解,直到出城时看到大家或多或少都抱着脏兮兮的物品才明白梨花的用意。 天已经亮了,只是天气灰蒙飘着小雨。 出城时官差没有任何盘查,哪怕知道大家的东西从何而来也没多问,唯独看赵广安是男子问了两句。 赵广安拿出昨天那番说辞。 官差没有起疑,而是道,“衙门已经派了人去疏通隧道,你此番去记得表明身份,之后没有百户命令不得擅自回城。” 做百姓时,不能无故离家百里,做士兵后,更是不能擅自出走,赵广安谨小慎微的点头。 官差看完昨日进城的记载,又问,“和你一同回城的小兵呢?” “他老母受了伤,估计得晚点,军营少人,我就不等他了。” 看他还算识趣,官差放行,余光瞥过他身侧的小姑娘也没多问。 出城后,赵广安松了口气,抚摸着胸口道,“不知为何,刚刚我的心跳得老快了,三娘,你说咱们要是被发现可怎么办啊?” 听周三郎说,被抓的隐山村村民被衙门分到西边挖矿去了。 他可不像过那暗无天日的日子。 “这不出来了吗?” 益州节度使的秉性如何她不知道,但看他这次的做法,益州百姓应该是服他的。 可惜她们没有碰到好的节度使,导致整个戎州死的死伤的伤。 她看向云雾缭绕的山岭,又看向拖着疲惫身躯缓缓家去的人们,心里涌上无数感慨,最终,只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赵广安听到她叹气,低头凑过来,“咋了?” “不知道山里是否还安全” 去窦娘子村里施暴的如果是岭南人,她们恐怕早就被盯上了,岭南人之所迟迟不行动,恐怕在谋划更多的东西。 “走,找堂伯他们去。” 赵大壮他们已经把草篷搭起来了,不过没有挖地基,打的桩也没多深,雨停了后大家就抱着稻草睡在地上的。 梨花她们到时,赵大壮他们已经下地干活去了。 田里有水,正是插秧的好时候,于是天一亮,他们就急急忙忙干活了。 看到父子两,赵大壮放下手里的秧苗,直起腰朝田坎走去,“城里怎么样?” “别提了,房屋倒了近一半,我和三娘本想着趁机搜刮点好东西,但没咱想的简单。” 倒塌的墙土淋了雨后黏哒哒的,有锄头的都费劲得很,加上挖出来的东西全部被泥水冲刷得脏兮兮的,他哪儿瞧得上? 赵大壮刮掉手上的泥,眺向树林后的官道,“看回来的那些人的状态我就猜到城里不太好。” 梨花问,“这儿来人了?” “来了。”赵大壮说,“你们走了没多久就有人跑到这儿求救,看我们有男人就跑了,就在刚刚,从城里回来的人也有来的。” “她们说什么了?” “问我们是不是军营里的,我说是,她们就聊了会村里的情况,没有久留。”赵大壮有一件事很介意,“只是我的官话不好,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怀疑我的身份。” 梨花说,“地里的活大概还要多久?” “只插秧苗的话估计明天就能弄完。” “那咱们明天就进山。” 麦子已经割回来了,放在村口的房子里,昨晚房子塌了,粮食被埋了,大家冒雨把粮食挖出来,但还是淋湿了,赵大壮问,“官府对这件事什么态度?” 梨花心情复杂,“家里受了灾的能去衙门领粮,对了,来这儿的人是哪个村的有没有问?” “东边村子的,说是没看到我们村的人,特意过来问问。”赵大壮说,“昨晚来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村子东边的这座山的一侧也属于益州管辖,据说有两个村,梨花问赵大壮,“那人可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经过村里遭难之事,梨花不得不敏感点,如果对方是岭南人派来打探消息的就完了。 看她一脸凝重,赵大壮察觉不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梨花没有瞒他,“我怀疑向窦娘子她们施暴的不是益州官吏,而是岭南人冒充的。” 赵大壮脸色大变,“为何这么说?” “我们在路上碰到了军营里的厨子,他佩服节度使的为人,言之凿凿的说官吏没有节度使允许不敢出城,更不敢胡作非为,看表情,他不像说谎。” 节度使如果是坏的就不会让衙门开仓放粮,赵大壮想了想,“世上的官总是欺下媚上的居多,会不会是节度使不知道手底下的人在村里胡作非为了?” “有这种可能,但如果不是,那些官吏恐怕是岭南人冒充的。” 村里的女子遭受凌辱是事实,进城的百姓不曾埋怨官府的不好也是事实,所谓空穴不来风,她问赵大壮,“对方可有表现出丝毫对官府的憎恶?” “没有。”赵大壮仔细回想,当时他在地里,那人站得有点远,得知他从军营里回来的,自己嘟囔了几句什么。 想到什么,他叫来古阿婶,那人走之前跟古阿婶说话了。 古阿婶在另外一个秧田里拔秧苗,见赵大壮问她路过的那人说了什么,便道,“她抱怨了句,说她们整天在地里累死累活,咱们这儿却有帮手,她怀疑大壮是谁家的丈夫,特意叫人回来帮家里干活的,还跟我打听一人,估计是她的丈夫,其他的就没了。” 梨花问,“她看上去怎么样?” “知道赵大壮是军营回来的有点落寞,其他就没什么了。”古阿婶弯腰,在路边的草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她不对劲?” “现在不好说。” 梨花说,“阿耶,我们也帮着插秧,早点忙完早点回去。” 城里的砖瓦房塌了那么多,山里恐怕更糟糕。 赵广安点头,将脏衣服往地上一扔,撸起袖子就往田里走,“好吶。” 他的手肘磕在地上落下了一块淡淡的红色,不过没有破皮。 他脱了鞋就跳进田里,颇有炫耀的意味喊,“我开始了哦。” 中午煮了野菜,配着果酱一起别有一番滋味。 说实话,果酱的味道不算好,但吃多了野菜嘴里没味,于是味道越重大家越喜欢,就是梨花都忍不住多吃了半竹筒野菜。 太惦记山里的缘故,天黑后大家默契的没收工,熬夜将秧苗弄完就收拾行李进了山。 山里的草木似乎更为茂密,一天而已,下山走过的痕迹就没有了。 梨花多了个心眼,边走边留意四周的动静,遮天蔽日的树,往日只觉得凉爽,今晚却莫名的添了一股阴森。 她频频张望引起了赵大壮的注意,他做事不如她细心,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挑着担子往前两步,嘱咐赵大壮说,“路不好走,你背着三娘,我去附近看看” 赵大壮背着大家换洗的衣服,衣服底下是煮饭的炊具,赵广安让梨花坐在衣服上,朝钻进树丛的赵大壮喊,“山里黑,别走远了啊。” 回应他的是呼呼的风声。 梨花攀着赵广安的肩,漆黑的眼眸像天上坠落的星辰,一会儿落在树上,一会儿上落在草丛里。 当眼前低矮的草丛变成枯瘦的小灌木时,赵大壮回来了。 他手里的火把不像方才明亮,一张脸像山里的夜色一样黑,语气少有的严肃,“三娘,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我在山里发现了烧过火堆的痕迹。” 在他的印象里,山里只有他们。 如果有其他人,都是居心不良的坏人,不是什么好事。 梨花心有一咯噔,“还有什么?” 赵大壮抿了抿唇,良久,艰难的张嘴,“还有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梨花身形一晃,声音跟着颤抖起来,“是岭南人。” 岭南人好血,他们走到哪儿哪儿就血流成河。 戎州已经成了他们的地盘,戎州的人估计被他们残害得差不多了,终究是狼子野心,还是越 过益州兵进了益州地界。 赵大壮眼皮突突直跳,仿佛告诉他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正值农耕时节,恶贯满盈的岭南人要是攻进了围墙里面,多少人要遭殃?尤其是孩子,好不容易从饥荒里活下来,一旦被岭南人抓走,这辈子就别想活了。 他攥紧拳头,手里的锄头紧了又紧,“三娘,他们会不会” 梨花知道他想说什么,岭南人都能走到窦娘子她们的村子,攻进山里对他们来说并不难。 梨花道,“不会,他们特意越过我们去窦娘子她们村子胡作非为肯定有其他图谋。” 他们冒充益州官吏,无非想让益州百姓记恨益州衙门从而造反,因为只有益州乱了后他们才有机可趁。 梨花道,“族里肯定没事的,堂伯,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要相信叔伯他们,纵使我们不在,他们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话是这么说,然而这一路上所有人都心事重重的,便是古阿婶也变得异常沉默。 她家家破人亡就是岭南人干的,现在有了岭南人的踪影,她可得好好想想怎么为家人报仇。 还有其他娘子们,大家在戎州城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怎么可能再让岭南人欺辱自己? 走到北边村民的院子外时,古阿婶挑着箩筐走上前,直截了当的问梨花,“十九娘,如果山里有岭南人,你准备怎么做?” 岭南人兵力强大,不是她们几百人就能击败的,但要她放弃辛苦开垦出来的地她肯定不舍。 沉默许久,她说,“看看益州什么动向,益州要是坚守边境,咱们就把岭南人的动静泄露出去,如果益州衙门想成为第二个戎州,咱就得想起他法子了。” 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到时候肯定所有人都得住进山谷才行。 然而山谷有个非常大的缺陷,就是外面的人打定主意火攻的话,大家没有地方逃跑。 这时,赵大壮突然出声,“三娘说得对,益州如果想舍弃离去,咱们就跟岭南人碰到底,从去年我就在想,如果当初知道天灾之后最大的祸乱是岭南人,我绝对不会跑到山里。” 梨花蹙眉看他。 赵大壮昂起头,脸上少有的坚定,“咱们镇的男丁说少也不少,奋勇抵抗总能为妇孺争取逃跑的时间,即使我们低微,全县的男丁加起来呢?” 与其落得悲惨逃离故土且家破人亡的下场,不如跟岭南人拼了。 为了安宁,总是要人流血的,赵大壮想过了,他不怕死,他怕的是家人落在那帮人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画面。 身为戎州人,他愿意为了族里人献出自己的性命。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有的这种想法,只知道有了这种念头后,他好像披上了盔甲,有了战无不胜的勇气。 赵广安瞟他好几眼,看他眼睛慢慢睁大,素来稳重的脸泛起了红晕,眉头拧了起来。 在赵大壮还要说话时,他打断了他。 “堂兄,你这想法可要不得,咱为何千辛万苦的跑出来,不就为了活命吗?你去跟岭南人打不是找死吗?” 这跟他们从老家出来的初衷不一样。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么到了赵大壮这儿就不想活了? 要知道,赵大壮可是四房的主心骨,他如果没了,四叔和四婶恐怕也活不了。 他劝赵大壮,“咱不是岭南人的对手,碰到了咱就跑。” “跑哪儿去?”赵大壮问他。 赵广安看了眼面前的山林,理直气壮道,“山里啊,咱进山这么久了,还怕走丢了不成?” 赵大壮问他,“三娘遇到危险你会跑吗?” “当然不了,三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哪有做爹的抛下女儿自己逃命的?他承认自己惜命,但也不是不懂取舍的。 第112章 112回到山里鸡鸭叫不停 他觉得赵大壮看轻了自己,质问他,“堂兄,你什么意思啊?” 赵大壮道,“岭南人攻进山谷咱该怎么应对?” “跑啊。” 打不过就跑,多简单的道理?像他小时候,每次堂兄拿着荆条要揍他他就跑,哪怕最后仍然会被抓住,但总得试试能否跑得掉不是? 想到赵大壮打小就听话没挨过打,他传授自己的心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堂兄,你没读过书总该知道这个道理吧?” “跑不掉呢?” “呵。”赵广安自信的扬眉,“以前我跑不掉是我体力差,现在我体力好得很,会跑不过一群比牛矮的黑骷髅?” “” 谁是比牛矮的黑骷髅?赵大壮忍不住斜他。 边上的古阿婶认真听他们说话。 赵广安家境好,哪怕逃荒也有宠溺他的母亲和孝顺他的女儿为他分担,赵大壮是家中长子,从小学的就是谦卑温驯那套,遇事有不同的看法无可厚非。 看赵大壮不说话了,她插嘴道,“岭南人真进山了你们也莫怕,你们带着孩子走,我给你们垫后。” 她的命是梨花救的,还给她理所应当。 一起下山的其他老妇也说,“古嫂子说得对,我们和岭南人有血海深仇,既然碰上,不分出个死活誓不罢休!” 几人神色愤慨,恨不能面前就有岭南人。 梨花叹气,“回去再说吧。” 几日光景,围墙外面的荆棘生出了无数茎刺,像一堵墙似的挡在她们面前。 赵大壮挥起锄头,撑出一块位置让大家先进。 荆棘没有留门的位置,但脚下已经走出了一条小路,外面的人来,一看就知道从这儿进。 梨花让赵广安放下她,经过赵大壮身边时,抬头看了眼他硬朗的脸庞,说了句,“堂伯,即使岭南人来了,咱们也不怕,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呢。” 她不希望赵大壮心血来潮单枪匹马的去跟岭南人拼命。 可能她没有受过老村长的熏陶,那种为了全族去死的事坚决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 赵大壮低头看她。 饥荒到现在,一直是梨花为族里出谋划策,可看到梨花这双明亮的眼眸时,他却希望真到了那时候小姑娘不要管他们。 他爹是族长,为族里牺牲是他的责任。 而梨花还不是。 思及此,他突然不希望梨花当族长了,梨花不是族长,生死存亡面前,她就能像普通小姑娘那样慌里慌张的逃跑。 梨花看他目光变得深邃,伸手拉住他另一只手臂,“堂伯,即使是死,总要死得其所吧,以卵击石的做法你觉得可取吗?” 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赵大壮身躯一震,再也不敢生出不让她做族长的想法。 “堂伯不是冲动的人,你是未来的族长,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堂伯不要忘记这句话。” 围墙里守门的是树村的罗二郎,赵广安表明身份后,罗二郎竟激动得哭起来。 “你们可算回来了,地龙翻身,好多房屋都塌了,还压死了人。” 门打开,露出一张疲惫又难过的脸,罗二郎直直的看向梨花,“昨天,赵家几位小娘子哭哭啼啼的从外面回来,知道你们去了益州城,赵家闹翻天了。” “什么闹翻天了?” 罗二郎擦了下眼角的泪花,“好像是哪家的郎君想当族长,撺掇其他人闹事”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你们快回去看看吧。” 树村的房子建在树上,地面震荡导致倒了两株树,树上的人全死了,加上有些屋子散架屋里睡觉的人跌下地受了伤,所以村里这会儿也乱糟糟的,没太多心思放在山谷里。 提到族长之位,梨花当即猜到是赵广昌。 她问罗二郎,“我阿奶她们没受伤吧?” “应该没。” 赵大壮焦急问,“我爹他们呢?” “没。”看人全部进来了,罗二郎关门落栓,回答道,“当晚,笼子里的鸡鸭叫唤个不停,你们的人都去看鸡鸭了,没多少人在家里睡觉” 可能动物对天灾有预知,村里的那只鸡也一直叫,还拿嘴琢笼子想跑出去。 看守鸡笼的人以为鸡吃错草中毒了,跑去喊村长呢。 人没事就好。 梨花又问,“你在这儿守几天了?可有看到可疑的人影?” 罗二郎一头雾水,指着身侧的墙道,“这么高的墙挡着,哪儿有可疑的人影?而且我傍晚才来” 围墙由两个村的人共同看守,白天妇人,晚上换成男子,他道,“孙家大郎在西面,可要我过去叫他?” 马上就回去了,犯不着让人跑一趟,梨花说,“不用,我就问问,堂伯在山里发现有其他人的存在,你回去和大家说说,如果有异常的响动一定不要开门,及时回来喊人” 罗二郎面色紧绷,“会是官兵吗?” “不好说。”梨花看了眼墙边的地,“过两日,咱得搭个高架,让守门的人站在高架上。” 军营就是用这种办法观察远处是否有敌袭的,罗二郎点头,“我回去就和叔说说。” 在外头时不觉得,进来后才 发现天际泛白了。 梨花两宿没阖眼,这会儿后脑手胀胀的不舒服,眼皮还有点沉,忍着睡觉的冲动,她和赵大壮说,“堂伯,你和我阿耶回谷,我去隐山村看看。” 隐山村和富水村离得远一点,为避免岭南人偷袭,早点告诉他们做好防范才是。 赵大壮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回族里主持大局,按住赵广安肩头,拿走他的背篓说,“你陪三娘走一趟。” 赵广安正有此意,“记得让我娘别担心。” 大家分成两拨,梨花和赵广安径直去了隐山村。 隐山村的外面架起了木板,看不到围墙有多高了,厨房没有建烟囱,一进村,就看到好几家飘出了青白色的烟雾。 屋檐下洗漱的人看到她们,兴奋的挥手,“三娘” 梨花颔首,径直去了窦家。 窦大娘子的伤已经好了,只是人不像从前健谈,梨花站在竹篱笆的墙外喊她,“婶子” 人慢吞吞的扭头,眼神空洞,和第一次两人在地里聊天好像是两个人,梨花指了指堂屋的位置,“二婶子在家吗?” 窦大娘子出事后,村长就由窦娘子顶替。 梨花觉得和窦娘子说比较合适。 窦大娘子摇了摇头,木讷的张嘴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点事想和她说,她哪儿了,我找她去?” 刚来山里的人都恨不得能一直干活,好多人都是如此,等窦大娘子指了方向,梨花抬脚就走。 走出去两步远,忽然听窦大娘子问起,“村子的两位婶子怎么样了?” 梨花一顿,想说不知道,转而想起窦大娘子骤变的性子,老实回道,“没了。” 隐山村的房屋挨得近,除了有两面墙倾斜,屋顶摇摇欲坠,没有压死人,就是有孩子在床上睡觉滚下床伤到了,但问题不大,她问梨花,“你有没有受伤?” 梨花低头看自己,可能看上去很狼狈,实则只是有点困了而已。 她笑道,“我没事。” 她原本要走了,听到这话又停了下来,和窦大娘说道,“我看外面的围墙建得不错,等围墙建好,在外面种上荆棘,里面种些容易成活的庄稼,到了秋天黄灿灿的,想想就喜人。” 她憧憬秋收的情景,“等村里的孩子们熟悉地形了就跟赵家人出去打猎,摘点野果,挖点草药啥的,寒冬也不会饿肚子呢。” “赵家人曾经在戎州看过病,药方都留着的,不忙了我们就一起挖草药,谁要有个伤风咳嗽就自己治” 山里生活不便,却都是淳朴之人,互帮互助很容易把日子过好的。 窦大娘子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眼里仍然没有神采,“你去益州城了?” 梨花一愣,去益州城的是赵家十九娘,窦大娘子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回过神,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城里的商铺全都关门了,我们想买鸡鸭都没买到,只能下一次去了。” “城里聚集了难民吗?” “多得很,大家就在倒塌的房屋里翻翻找找呢。”梨花给她看自己脏兮兮的衣袖,“我们也找了,只是运气不好,什么也没找到。” 刚说完,就见赵广安跳起,“完了,我的酒坛呢?” 他记得出城那会就没看到梨花抱着酒坛,难道落城里了? 他看向梨花,后者无辜的眨眨眼,“好像落在城里了。” 果然,赵广安一脸痛心。 山里的冬天要比外面冷,他还指望那坛子酒过冬吗,不好埋怨梨花,摆手道,“落了就落了吧,左右咱平安无事的回来了,那坛子酒就当送给益州百姓了。” 嘴上装得再大度,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窦大娘浅浅的勾起一抹笑,没问梨花为何隐瞒身份诓骗她们来山里的事,毕竟如果不是进山,她恐怕早就寻死了。 她说,“不是找二婶子有事吗?去吧。” 梨花诧异的看她。 出事后,窦大娘子常常寻死,要不是家里看得严,估计尸体都发霉了,然而即使阻拦了她自尽,可没法让她像从前那样乐观。 她像行尸走肉般沉默,看谁都宛若在看一汪死水。 可刚刚,她好像笑了。 虽然很淡,到底与她之前是有所不同的,她看向赵广安。 他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身姿笔直,像翠竹似的挺拔。 哪怕他常常会露出一副焦虑的模样,然而始终带着些许天真。 梨花问他,“阿耶在懊悔吗?” “没。”赵广安叹气,“就是可惜了那么好酒。” 他都没喝过呢。 梨花听到他没有说出口的话,笑着挽起他的手,“以后有机会喝的,咱们快去找窦娘子,之后还得去富水村呢。” 窦娘子起床就去村后挖土了,这儿的地底下多是树根,为了省时,她们往泥里混了石子,甚至有些地方直接用石子垒的,在山下时,村里没有围墙不觉得有什么,进山后,看到其他村的围墙都建好她就有点慌了。 “二婶子。”梨花穿过几个土坑走到了窦娘子面前,开门见山道,“我堂伯在山里发现了外人生火的柴灰,怀疑山里来了外人,你们平时警醒点,有什么事往树村跑。” 窦娘子一脸茫然,“啊?” “不是说山里安全吗?” 梨花没有道明对方可能是岭南人,而是将其推给逃难的戎州人,还将去年青葵县李家人闹的事说了一遍,最后给她信心,“咱们人多,连官兵都不怕,那些个小人更不会怕,我提醒婶子你也是担心大人忙起来疏忽了孩子。” 说起这个窦二娘子就无奈。 大的孩子听得进去道理,小点的不长记性,教什么转身就忘了。 最近是吃刺泡儿的季节,孩子们嘴馋,天天跑去外面找刺泡儿,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奈何孩子们就是听不进去。 知道梨花是赵家人,窦娘子直言不讳的问她,“你有什么办法将孩子拘在村里不出去吗?” 梨花蹙眉,“孩子们乱跑?” “是啊。”说起这个窦娘子就忧心得很,“在山下时他们从来不让人操心,进山反倒不听话了,像你说了,如果山里来了坏人将他们抓走可怎么办呀?” 岭南人估计正愁没机会抓到孩子呢,隐山村的这些孩子乱跑可不得让岭南人高兴坏了? 她低头沉吟,边上的赵广安道,“这有何难?谁不听话就揍谁,天天揍,往死里揍,不怕他们还敢乱跑。” 调皮的孩子赵广安见得不少,他都是跟大人告状,让他们爹娘自己收拾去。 他那些堂兄堂嫂们没别的本事,揍人可是一流的,赵广安一针见血,“你们是不是怕伤着孩子没下狠手啊?” 窦娘子尴尬。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大家打孩子还是很有劲的,自打出事后,大家恨不得孩子过得开心自在,哪儿舍得打?便是她也也没以前狠了,打孩子都不用荆条了,而是用细细的木棍,在孩子屁股上敲两下就行。 她问梨花,“你也没 有办法吗?” “找点事情给他们做吧。”梨花说,“你们不是在建围墙吗?让他们上去舂墙,又或者弄个地道让他们挖。” “怎么挖呀?”窦娘子戳了戳地上的树根,“在山下挖一天能看到成效,在这儿的话估计两三天才看得出深度” 梨花说,“那就让他们舂墙。” 窦娘子觉得孩子们怕是待不住。 赵广安出主意,“晒野菜怎么样?” 每个村都在挖野菜,有些移栽进地里,有些则晒干囤起来。 寒冬天没有粮食是非常难熬的事情,多囤点粮,大家就不会那么惧怕严寒了。 梨花附和,“囤野菜好,又或者让他们烧炭。” 窦娘子想了想,觉得这个法子可行,“那我回去和他们说说。” 孩子们都是贪玩的,当初为了驯服族里的那群孩子,赵广安没少操心,想到自己经验丰富,他和窦娘子一起回了村,窦娘子召集孩子说话,他就在边上看着。 孩子们没怎么见过他,新奇的打量他,胆大的孩子问窦娘子,“他们要来我们村住吗?” 墙面倾斜的人家已经搬了出来,房屋塌了的人家没有住处,只能暂住到别人家里,以为赵广安就是没了房屋的人,所以才有此问。 窦娘子说,“那是赵家叔叔,他说山里来了坏人,让我告诉你们不能乱跑,一旦被抓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拉过发髻乱糟糟的梨花,“三娘你们见过吧,那人是他的阿耶。” 说起来,知道梨花是赵家人完全是巧合。 她跟树村的人借巩固墙体的木板,和对方说起进山的始末,顺嘴提到了三娘家的事儿。 那人听她说三娘家进山不久,且住在山谷里,坚决不信,说最后进谷的是戎州遭了百般凌辱的女子,没有拖家带口的人家。 她隐隐觉得不对,便仔细说了三娘的长相,那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你说的是十九娘吧,那是赵家未来的族长,别看她年纪小,赵家的所有事都得她点头说了算。” 窦娘子当时就懵了,三娘告诉她大嫂家住东边的村子,怎么可能是戎州人? 她有些生气,觉得三娘故意骗她们来山里的,甚至怀疑那些官吏就是三娘逼迫她们进山的手段。 山里男人多,想让她们给他们生孩子的。 可戎州一百多女子住在山谷里,哪儿用得着打她们的主意。 那人约莫看她脸色不对,笑着说了句,“十九娘不说明身份估计也是担心你们不相信她,但你不要怀疑她在图谋什么,她是个善良的人,去年下山打探消息,碰到一群益州官兵押送戎州妇孺回戎州城,那些妇孺被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完整的肉,三娘想方设法把人从官兵手里救了回来。” “把人带回谷后,时不时拿着草药去探望她们,还教那些孩子生存的本事。” 明明不是一个村子的人,提到三娘,所有人都赞扬的多。 那人还说,“她和她家的长工回戎州搜刮值钱的物件,碰到受难的女子,先悄悄将她们召集起来,然后趁岭南人放松警惕把人带了出来,戎州城没有地道,她们从城门出来随时有可能碰到岭南人,但她没有半点畏惧” “那一次,她带了很多衣物回来,要不然,寒冬天不知道冻死多少人。” 在山谷里挖到粮食的事情村民没说,如窦娘子表现的,益州人对戎州人不怎么信任,她对益州人也是如此。 她说了梨花许多好话,窦娘子回家后,又跟婆婆大嫂说了这事,那会窦大娘子的情绪还不稳定,知道梨花是赵家人后,她难得主动说话,“第一次她上前和我说话我就察觉和她一起来的叔伯很紧张她,第二天她说叔伯被衙门的人抓走了她还纳闷她怎么一个人来了,现在想想,她的叔伯怕是站在暗处等她的。” “二弟妹,现在已经成了这样,再让我回村里是不可能了,你要是想回去就带着孩子回去吧。” 窦娘子当时就慌了,她既然进了山就没想过出去,尤其还是在外面不太平的时候。 “大嫂,我不走,你们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窦娘子说,“说起来,我们还得感激三娘,要不是她好心指了条明路,咱们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丈夫从军去了,有生之年能否回来都不知道,下山的话,早晚会沦落到她受欺负。 知道大嫂的经历,她哪儿有胆子回去? 窦大娘子说,“不回去就好好和山里人相处吧,他们虽然是戎州人,但对咱们没有坏心,尤其是三娘,她当初骗了咱们不假,可从始至终没有做出过伤害咱们的事。” 窦二娘子知道这个理,她也就当时有点不舒服,想清楚后就没事了。 所以再次看到梨花,窦二娘子还像从前一般,和孩子们介绍梨花,“她就是赵家十九娘,你们知道十九娘的事情吧,她叔伯都听她的,你们敢不听?” 孩子们惊奇的睁大眼,问梨花,“你是十九娘?” 梨花大方承认,“对啊,那是我阿耶,我们刚从益州城回来。” 规规矩矩站在窦二娘子面前的孩子们立刻上前将梨花围了起来,直勾勾盯着梨花,好像有无数的问题想问。 不知谁先打破的沉默,一个个问题像昨晚的雨密密麻麻砸下。 “你不是三娘吗?怎么变成十九娘了?你阿娘生了十九个孩子吗?” “她们都说你很厉害,你会飞吗?” “你为什么是赵家未来的族长啊?我们村以前也有族长,但全是胡须花白的老头子,你会变成老头子吗?” “你怎么想到带族人进山的啊?益州城钻进了戎州难民,官兵天天挨家挨户搜查呢” “你为什么没梳头啊,还穿这么脏的衣服?你阿娘不给你洗衣服吗?我阿娘就会给我洗衣服,我阿娘比你阿娘好。” 大家七嘴八舌的,吵得梨花耳鸣。 她扬手示意大家别说话,然而没人听她的,继续问,“你顺利进益州城了吗?我阿娘说没有官府的命令,我们不能进城的,因为会吓到城里的贵人” “益州城是不是比戎州城繁华?城里卖的肉包子可好吃了,但以前住我家隔壁的人说那些肉包子里的肉是从人身上割下来的,吃了会生病呢。” 赵广安很久没见过这么能说的孩子了,受不了这种吵声,高声道,“安静点,三娘又不会跑掉,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来啊。” 在他眼里,有些问题都不算问题。 他挑自己记得的问题替梨花回答,“三娘在家里排行三,在族里排行十九,所以有两个称呼。” “我们去益州城不是去买包子的,管它什么馅儿,和咱不沾边。” 就这两个问题,其他的都忘记了。 看他说话,孩子们齐齐偏头,“你是三娘的阿耶,你也要听她的吗?” 在家里,孩子们都是听大人的话,没见过大人反过来听孩子的话的,想到这点,他们就崇拜起梨花来。 人前赵广安从不给梨花丢脸,梨花是要当族长的人,更要顾惜名声,他说道,“我是她阿耶,有什么事我们都会商量,只要她说得对,我都听他的。” 他觉得这样说既维护了三娘的面子,也保住了他的体面。 谁知道这群孩子不好糊弄,问他,“如果三娘说的不对呢?” “”难怪窦娘子提到这些娃就愁眉不展,冲这句话,如果在赵家,准备挨打吧。 他端着严肃的脸道,“三娘不会错。” 对的,三娘绝对错,哪怕即使真有错,肯定也是别人的问题。 孩子们齐齐哦了一声,又偏头看向梨花,“我怎么才能变得像你这么厉害啊?” 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虽然阿娘不说,但他们知道,所以进山后他们天天出去找野果,就是希望阿娘吃了甜滋滋的果子能开心点。 梨花看着一双双清明澄澈的眼睛,没有故弄玄虚,而是十分真挚的说,“好好干活,多留心周围的风吹草动,时间一长,懂的就多了。” 结合现状,她举例,“比如你们在地上 玩耍时,突然听到村口传来响动,附近又没有大人在怎么办呢?” 大家异口同声,“过去看看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梨花摇头,“那可不行,来的万一是坏人,刚好把你们全抓了。” “那你说该怎么做?” “找个隐秘又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看那阵响动会不会靠近,如果声音越来越近,就一直待在那儿,不听到家人的声音就不出来。” “尿裤子了怎么办?” “那也不出来。”梨花说,“世上很多坏人的,你们年纪小,如果被抓了,坏人就会拿你们威胁爹娘,爹娘就会吃苦,所以不被抓才是最好的。” “三娘你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不仅我,所有的赵家人都是靠惊人的洞察力跑出来的,我们如果像你们到处凑热闹,早和家里人走散了。” “如果响动没有靠近怎么办?” “那就屏气凝神的听或者嗅有没有不一样的味道,然后再出来一个胆大的人看情况。” “坏人在怎么办?” “就看那人要不要出卖大家了。”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连甩头,“我们才不会出卖大家呢。” 窦家大婶为了保护阿娘差点死了,他们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梨花笑了下,“知道怎么远离我说的这种情况吗?” 大家的好奇心被勾起,聚精会神的看着梨花等她往下说。 梨花慢慢张嘴,一字一字顿道,“那就是不要离开大人的视线。” 岂不不能出去了? 大家顿时不爽起来,梨花假装没有看到一个个皱起的眉头,接着往下说,“大人们天天建围墙已经筋疲力竭了,抽不出心思注意你们去哪儿了,不添乱的办法就是帮她们干活。” “可我们没有力气。” “那也有能做的,比如舂墙,比如烧炭” 烧炭的法子已经有村民和她们说了,孩子们跃跃欲试,问窦娘子,“我们可以玩火?” 窦娘子板起脸就要骂人,想到梨花和赵广安在,压下了脾气,“烧炭可不是玩火。” “那我们干。” 梨花又说,“光是干不行,还得有纪律,像赵家,大家都是分工干活的,谁扯牛草,谁捡牛粪,谁扫牛棚,大家都安排好的。” “我们也能。” 估计这几天挨的骂不少,知道能光明正大的玩耍,大家交头接耳的讨论起来。 窦娘子一脸欣慰,“还是有你办法。” 梨花道,“我堂姐堂兄他们平日就像我说的那样,有纪律,就不会惦记去外面。” 她还要去趟富水村,没有和窦娘子聊太久,只是一再提醒她注意四周的动静,一旦察觉不对劲立刻去树村喊人。 富水村的情况要好得多,围墙已经建好了,荆棘林又密又厚,梨花问村长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影,对方迟疑了会儿,“这两天村里乱糟糟的,有件事我也没来得及说,隐山村的人好像没有走远,因为村里人在附近看到他们烧火煮饭的痕迹了。” 梨花心头一跳,“在哪儿发现的?” 村长指了指南面。 平日村民是不往南面去的,因为益州官兵从南边进的山,大家怕碰到益州官兵,但村里的起火柴不够,为了省事,就冒着胆子去了南边。 梨花问,“怎么知道是隐山村人的痕迹?” “村民们那些柴灰好像是刚烧过没多久的,周围还有肉骨头。” 说到肉骨头时,村长的眉头拧成了川字,“隐山村的人好像窝里反了。” 村民看到的骨头不是小动物的骨头,如果不是隐山村的人猎到了野猪之类的大动物,多半是 他如实告诉梨花自己的猜测。 梨花看了眼赵广安,赵广安心下不安,“你不会想亲自去看看吧?” 他抚摸着胸口,发现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坚决摇头不让,“万一与那些人撞上怎么办?不行,回去多叫些人。” 村长看梨花对这事上心,主动提及带她前往,“就在西南边三四里的位置,我领你们过去就行。” 赵广安瞪他,还是那句话,“不行。” 他还不想死,尤其不想死在岭南人手里,他双腿哆嗦,止不住的腿软,“哎哟哟,我好像困了,站都站不住,不行,我要回家,三娘,你和我一起走。” 他不会让梨花冒险。 村长看他面色紧张,像是忌惮那群隐山村的人,顺着赵广安的话说道,“回去休息一下也好,隐山村的人既然没走,说不定还会回来的,咱们等着就是。” 如果告诉大家岭南人来了,肯定会人心惶惶,别岭南人没来,自己给自己吓死了。 所以还是去瞧瞧比较好。 明白赵广安不会答应,梨花乖乖随他回了山谷。 第113章 113杀岭南人用棺材杀人 谷里这会儿忙翻了天,那晚震动强烈,山石塌下来压了麦子,妇人孩子全拿着锄头在清理山石。 汉子们则抬着木头去撑那歪歪斜斜的屋墙。 填地基用的石子,地一晃,地面下沉,石子松散,导致屋墙摇摇欲坠。 两人径直跑回家,就见几面外墙的里外都撑起了木头,院里却不见人。 赵广安四下看了看,不敢往里走,“咱这屋怕是不能住人了,走,去灶房。” 族里谁有事都会去灶房,那边当初没有挖地基,哪怕塌了也该重新搭起来了。 梨花心里装着事,有点漫不经心,“阿耶,你先去,我去牛棚看看。” 那几头牛是族里最贵重的积蓄,赵广安不疑有他,“别贴着墙走啊。” “好。” 牛棚在北面,两人分开后,梨花悄悄去了修缮的屋前。 离墙两米左右的位置有个浅浅的坑,木头的一端落在坑里,坑的旁边,赵大壮和几个叔伯站在上面,轻轻撑着木头的另一端移向裂了缝的墙上。 梨花视线逡巡一眼,见刘二准备埋土,猫着腰走上前,扯了下刘二的衣裳。 刘二仰望着渐渐升高的木头那端,见是她,当即就要欢喜的跳起来,梨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小路。 刘二点点头,蹑手蹑脚的放下手里的锄头,慢慢往后退。 地里的麦子已经开始收割了,但因前晚的大雨,全部倒成了一片。 梨花走在前边,等刘二跟上来后,和他道,“山里有岭南人的踪迹,我想你陪我出去瞧瞧” 刘二还没答话,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我也去。” 赵广安气喘吁吁的从屋背后跑过来,“幸好我机灵,看到灶房没人就来了,要不然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出去啊?” 梨花神色一滞,随即便恢复了正常,“没有。” “哼。”赵广安不满的抱起手臂,“那你怎么来找刘二却不告诉我?” 一定是他阻 拦她去外面让她对自己有了罅隙。 想到这点,赵广安又是一句沉闷的哼哼。 梨花忍俊不禁,过去拉他的手,“阿耶你没和岭南人打过交道,乍然遇上,我怕你恶心” “那我也要去。” 尽管他仍然不赞成梨花出去,可她既然决定了,他总不能一直阻挠。 眼下李解不在,赵大壮又忙着修屋收粮,陪同一责,理应由他这个做阿耶的担着。 想到什么,他往家的方向走,“既然要出去,必须把盔甲穿上。” 那玩意笨重归笨重,但关键时刻能保命啊。 梨花暂时没打算和岭南人交锋,何况此番主要的目的是确认那些人的身份,自然怎么轻便怎么来。 谁知赵广安执拗得很,她被迫穿上老太太缝制的竹甲,带着两个面目凶狠的盔甲兵出了谷。 她在山里走动的时候多,驾轻就熟就找到了富水村村长说的地。 雨水冲刷后,柴灰混着泥水流向低处,不怎么好辨认,但那些骨头却极其显眼。 几天过去,仍有密密麻麻的蚊蝇盘旋在上头,细闻的话,似乎还有淡淡的腥味。 赵广安捏住鼻子,眉头直直竖起,“这是马的骨头吗?” 他记得去年梨花说岭南人在死了孩子的大坑周围杀了马吃,这次也是如此? 刘二走上前,用手里的长刀挥开蚊蝇,刨出骨头的本来形状。 赵广安嫌弃的往后退,想到身上有口鼻巾,忙将其戴上,“小心染上瘟疫!” 针对去年戎州的瘟疫,衙门从没说过造成瘟疫的缘由,赵广安怀疑是死尸引起的,偏头看梨花已经戴上了口鼻巾,他和刘二说,“你快将口鼻巾戴上啊” 瘟疫会传染,刘二要是病了,他们全家都得遭殃。 刘二收起长刀,转身和梨花道,“不像是马。” 如果是马的话,附近该有马毛才是,然而他没在地上看到类似马毛的东西,他猜测,“会不会是野猪?” 梨花已经粗略的扫了眼周围,除了这堆砸碎的骨头,没看到骨头的头部,她说,“不知道,咱们看看能否找出他们往哪边去了?” 到处都有一簇簇的荒草,或许能通过草茎的折断来判断他们的动向。 就怕一场雨把什么都浇没了。 三人分散去找痕迹,赵广安紧紧握着长刀,背影小心翼翼的,一会儿后,他说,“你堂伯不是在北边发现了柴灰吗?从这儿到北边,也就两条路” 山谷和村子在正北方,这些人想不惊动村民,只能从东边或西边绕过去。 梨花如醍醐灌顶,“阿耶说得对,咱们朝西边走” 赵广安怕自己乌鸦嘴说中了,打退堂鼓道,“我就瞎说的。” 这话似乎没什么用,因为梨花已经钻进了草丛,刘二更是不由分说的跟了上去。 他看了眼重新被蚊蝇黏上的骨头,打了个激灵,“等等我。” 西面是斜坡,她们沿着坡脚往北,经过一处地面浸水的林子时,果真看到了骨头。 潮湿之地本就易生蚊蝇,于是,当看到蚊蝇密集的贴在一块手掌长的东西时,刘二毫不犹豫的将蚊蝇挥开,露出了骨头的模样。 赵广安惊讶地啊了声,“他们真从这边过去的?” 和她的惊讶不同,梨花眉头紧紧拧起,小脸越来越严肃。 赵广安没有察觉,自顾道,“他们不会想从西面攻进树村吧?” 树村西面就是坡,不高,很容易就能爬上去。 梨花绷紧脸,“继续往前走。” 这种行径方向,那些人多半是岭南人无疑了。 果不其然,几百米外的地方,她们看到了柴灰。 这次没有骨头,刘二将柴灰刨开也没看到骨头,也没闻到腥味,刘二问梨花,“会不会是逃出戎州的戎州人?” 去年戎州城就有戎州人扮成岭南人胡作非为。 “不好说。”梨花望了眼起青苔的石坡,肃声道,“这次回去,得多安排几个人值夜才行。” 哪怕是戎州人,对山里人也是怀揣着恶意的。 刘二晓得这个道理,问梨花,“还要往前边走吗?” “走。” 赵广安主张听话,梨花说走,他就老老实实跟着。 脚上的鞋子还有点湿润,不过走路没什么感觉了,除了小腿和脚底板酸痛,没有丁点不适。 也不知走了多久,光线渐渐明亮又渐渐昏暗,看样子天儿似乎要黑了。 眼看两人没有休息的打算,赵广安颤巍巍开口,“能否休息一会儿” 尿急,实在憋不住了。 不知刘二怎么这么能忍。 他不行,他感觉某处快要破了。 刚转头等梨花发话,就见刘二突然弯腰折了一截草茎,“咱们离他们好像很近了。” 草茎上,除了刘二留下的折断的痕迹,还有一处看着痕迹。 看上去是新的。 赵广安躬身,扭了扭屁股,急得不行。 刘二后知后觉想起赵广安的话,指了指边上的草丛,“三东家,去里边吧,我和三娘给你望风。” “”赵广安不自在,“你不去吗?” 以为他害怕,刘二纠结了下,“我留下来陪三娘。” 赵广安盯着他看了看,确认他不是装的才往草丛去了。 天已经暗下,草丛里更黑,想到女儿在外面,赵广安浑身不自在,于是,他咬牙往更里面走。 蚊蝇嗡嗡嗡的,还有虫鸣声,感觉梨花应该听不到了,这才解了裤子。 一阵哗哗哗的水流后,整个人仿佛棉花般轻盈。 他系好裤子,正要回去,转身时,前方隐约闪过一道光。 他回过身望去,光没了,仿佛刚刚只是他的错觉,然而,在他转身时,前头又有光闪过,同时还伴着粗重的说话声。 赵广安吓得心跳都没了。 整个人像木桩似的,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直到一只手抓住他胳膊,用微弱的气音说,“别动,前边是岭南人。” 刘二没听到声就知道赵广安会走远,幸好跟上来,否则 没有否则。 因为前头的岭南人似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大声吆喝起来。 刘二来不及多想,拽起他就往后跑,“三东家,快走。” 以为岭南人往北去了,不料会在这儿碰到。 跑出草丛,他惊慌的喊梨花,“那些人发现咱了。” 梨花已经看到草茎缝隙间的光了,她脸一白,人已经跑了出去,“往东跑。” 根据山里的地形,山谷和村子在她们后边很远的地方,她们已经走了一天,往回跑怕是会被追上,她堵岭南人不熟悉东面的地形,所以往东跑有机会活命。 刚刚梨花就看过了,东边有个斜坡,坡度平缓,轻松就能跑上去。 她跑在最前面,几步后,赵广安直接超过她,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跑,“阿耶这几个月没偷过懒,跟着阿耶” “好。” 刘二跟在他们身后,额头是急出的汗。 明明该害怕的,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出奇的冷静,甚至还有心思听身后的动静。 对方约五六人,似乎认定他们逃不了,哈哈大笑着。 还说着听不懂的岭南话。 没有密集的草丛,火把的光亮了许多,他们似乎没有奔跑,因为火把的光一直亮晃晃的,没有丁点变化。 跑上坡就是一片松树林,林子里黑漆漆的,还有许多石头。 后面那群人似乎急了,因为光渐渐暗了,且飘忽不定,明显是举火把的人在跑的缘故。 没了照明,赵广安不得不放慢脚步。 刘二看着父女两的背影,琢磨着实在不行他留下给她们拖延时间。 第114章 114杀岭南人用棺材杀人 才冒出这个念头,就见梨花突然挣脱赵广安的手,语气特别冷静,“阿耶,咱们不跑。” 赵广安大惊,“不跑会死的。” 那些人的动作很快,原本已经拉开了三四百米,现在似乎只有一二百米了。 梨花看向四周的松树,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和弹弓,“阿耶,你找棵树爬上去藏好,剩下的交给我和刘二叔。” 她推开赵广安,让他往北跑。 刘二素来听她的,挥起长刀,用视死如归的语气道,“三东家,照三娘说的做,放心,我会保护好三娘的。” 说话间,见梨花继续往东,他迅速跟上。 赵广安迟疑了瞬,下一刻头也不回地往北边跑。 他不会武艺,没杀过人,留下只会拖她们的后腿。 他头也不回,很快融入黑暗里,刘二问梨花,“咱们怎么做?” 梨花指了下南边,递给他火折子,“你往那边跑,等他们追上来后,你再绕回来,我两一前一后合力对付他们。” “好!” 他没有问梨花为何会随身携带两个火折子,接过火折子就朝北跑去。 “我叫你你再出来。” “好。” 他一走,梨花立刻收起身上的竹甲,拿出棺材里的灯笼点燃后继续往前。 没有竹甲,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犹记得刚回村,她的脑子还有点昏沉,可岭南人出现后,浑身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表面上,她装出一副慌不择路的模样乱跑,边跑边观察周围,最后挑了三块大石收进棺材里。 棺材不大,但里头的物品能往上堆叠,石头沉,她将其放在铜鼎上,另一块放在旁边的粮食堆上,最后一块则堆在最上面。 她有灯笼,那群人看她一个小姑娘,又肆意大笑起来。 梨花也不急,有了石头,她开始寻找合适的地方。 棺材里的东西是通过她的手拿取得,她个子矮,想用石头杀人,就得站在高处,太高了石头落地的空隙容易让人躲开,所以一米左右的高度最合适。 她一会儿往南一会儿往北,终于,走进长满荒草的沟里时停了下来。 她的衣服破烂不堪,手臂亦渗出了血。 她抬起头,幽幽望着目光让人犯恶的人,她摘了口鼻巾,捏着岭南口音的腔调紧 张道,“来啊” 去年生病后她突然就会岭南话了。 方才他们说的那些污言秽语她都听到了。 她瞥了眼左侧,茂密的藤蔓下全是石子,他们下来后,她立即就能爬上去 几人被突如其来的岭南话惊了一下,随后就露出疯狂的笑来,举火把的黑瘦长脸男子还跟身边人说,“留着慢慢玩。” 一群岭南人,到了益州地界却用官话戎州话交谈。 梨花假装害怕的握紧手里的灯笼,眼睛里溢出了泪花。 几人露出贪婪痴迷的目光。 然后,两个男子呲着满嘴黄牙,兴奋的搓着手走了进来,“这儿好,两边高中间低,像床一样。” 男子舔了舔嘴唇,一大步跳来下来。 山里的小沟都有点潮湿,男子站稳后,摸出一把匕首,突然急不可耐的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梨花收起脸上的情绪,转身往左上去。 那两人还在笑,“往哪儿跑?” 说着,扑上前就要拽梨花的腿。 也就这一刹那,梨花突然转身,咧嘴朝他们笑了下,主动的伸出了手。 她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脸也不甚干净,但在岭南人见过的孩子里算好看的了。 两人不由得晃了一下神。 也就这一下,头顶猛地砸下来两块大石。 大石擦过额头,两人只来得及偏头就就咚的声栽地。 大石恰恰压在他们侧腰和大腿上。 “啊” 他们不约而同的痛呼出声。 下一刻,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两人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大石重新砸下来。 这一次,又快又猛的砸向肚子,两人清晰的听到了自己胸骨断裂,后腰陷入土里的声音。 然而没完,石头再次消失后砸向了双腿。 咔— 腿麻木得没了知觉。 接着,石头又没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上面排队的人根本没看清怎么回事,当即跑下来救人。 受伤的两人则躺在地上,瞪大眼睛望着藤蔓里的小姑娘,直觉她搞的鬼。 她双手伸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像花儿一样,轻声细语的问他们,“想死吗?” 两人眼里起了泪花,连连摇头。 小姑娘的笑顿时温柔,“我也不想你们死。” 两人来不及激动,只见小姑娘的手调转方向,直直朝跑来的同伴甩去,声音仍然很轻,“毕竟,我还想让你们尝尝烂死在地里的滋味呢” 两人僵硬的扭动脖子,就见三块大石好像从天而降似的砸向那三人。 咚— 三块大石落下后,像一堵墙将水沟隔成了两块区域。 先受伤的人只看到同伴压在石头下的一只腿,大喊,“骡子” 一人被砸到头,不知晕了还是死了,两人心下大骇,“小姑娘饶命。” 梨花垂眸,一副看死人的眼神看他们一眼,随即提着那盏灯笼往前两步。 两人看得分明,小姑娘的手一触到大石,大石就不见了,但下一刻,又从她高举的手里落下来。 这次,她扬起手掌,重重地往下一甩。 只听噗的一声。 对岭南兵来说,这种血冒出来的声音他们可再熟悉不过了。 两人不信鬼神,此刻,却害怕起来。 梨花再次收起石头,余光瞄向目不转睛望着她的两人,“他们脑袋砸扁了,你们作为他们的领头,该怎么处置你们呢?” 两人害怕,喊破了音,“菩萨饶命,菩萨饶命。” 梨花莞尔,“我是菩萨?” 这个称谓倒是新奇,她慢慢抬起手,两人惊恐地缩起脖子,“别,别,我们错了,错了” 梨花扬眉,注意到不远处有萤火般的光芒,猜是刘二来了,她问那两人,“山里有你们多少人?” 两人哭着摇头。 梨花瞥了眼两人血肉模糊的腿,淡淡道,“那就没办法了。” “说,我们说”左边男子沙哑道,“六百多人。” “在哪儿?” “你们发现我们的地方往西处凹陷的石壁,地龙翻身的那晚下大雨,我们就那儿扎营了。” 梨花又问那些人有什么打算。 生死面前,男子不敢撒谎,像梨花先前猜测的那样,进村犯下滔天罪行的果真是他们,岭南人不甘困于戎州,便派了一组人进山找路,想抄山路攻进益州城,但这片山岭太大了,他们又饿又累,有一百夫长受不了,就带着人假扮成益州官吏去村里祸害妇孺。 梨花问他,“岭南共有多少兵力?” 男子犹豫了下,“四万” 梨花蹙眉,“不说实话?” 男子急忙出声,“三三万” 这时,刘二的声音响起,“三娘” “好着呢。”梨花回了句,同时,手掌往下一甩,三块大石直直砸向两人心窝处。 两人呀的叫出声。 护着火折子的刘二听到不对劲,焦急地跑过来,声音不自主的悲痛,“三娘” 走近一看,却见五个人血淋淋的躺在沟里,其中两个人身上压着大石,而梨花站在小沟一侧,笑盈盈的看着那两人。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李解。 李解杀夏家人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得知李解要离开一阵子,他担心梨花身边没人保护,让李解走之前教梨花几招。 哪晓得李解告诉他,“三娘深藏不露,厉害着呢。” 梨花是他看着长大的,除了脑子好使,打架是一点不会。 以为李解不想梨花学那些残忍的杀招,当下就没多劝。 然而眼下的情形,他不禁佩服李解的眼力,能一个人解决掉五个凶神恶煞的岭南人,梨花何止深藏不露,都快能用世外高人来形 容了。 可能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干的?” 梨花挺起背,高傲的昂起头,“厉害不?” 刘二重重点头。 “三娘”这时,赵广安喊着梨花来了。 他往北跑了,然后又回来了,见梨花全须全尾的站在那儿,讪讪道,“我不是一无是处的,我会弹弓呢,咱们一起,我用弹弓打他们” 话音未落,就见凌乱的沟里躺着几个血水糊了一脸的人。 他问刘二,“你干的?” 刘二瞟一眼梨花,纠结怎么回答。 谁知梨花自己承认了,“不是,是我干的。” 赵广安错愕的看向她,小姑娘眉眼飞扬,脸上尽是自豪。 这副样子让他想到了自己刚进学堂的时候,夫子要他们回家写两篇大字,他不想写,便花钱让同窗帮他,然后那副字得了夫子称赞,回家后老太太问起,“你写的?” 他昂首挺胸的回答,“当然啦。” 现在看到梨花,他不禁想,当年如果面镜子的话,他应该就是这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吧。 他想了下老太太当时的反应,仰起头哈哈哈大笑三声,朝闺女竖大拇指道,“我就知道三娘你是最厉害的,改明个儿让族里人来瞧瞧,看他们敢不敢不选你做族长!” 梨花可不想声张,“不了吧。” 赵广安一愣。 这不就是老太太要拿着他的字去族里炫耀时他的回答吗? 赵广安心里跟明镜似的,爽快道,“听你的!他们怎么办?” 梨花:“搜刮完他们身上的东西咱就回去。” 赵广安难以置信,“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梨花问他,“阿耶想怎么做?” 赵广安咬了咬牙,“挑断他们的手筋脚筋让他们再也不能害人怎么样?” 梨花想了想,“应该已经断了。” “???” 忘了,五人仍然在吐血,其中吐血的两人还被大石压着,何须他动手? 赵广安觉得解气,同时又有点担忧,“他的同伙找来怎么办?” 看到人死了,肯定会猜到是他们干的,到时不得攻村啊? “岂不正好?”梨花道,“他们受不了山里的日子,攻村是早晚的事,咱们与其天天提防,不如引他们来攻村一网打尽。” 赵广安狐疑的看向刘二。 虽说刘二能以一敌五,但要他面对成百上千的人怕是不行吧? 梨花下去探了下另外三人的鼻息,发现有一个已经断了气,另外两个还是活的,和刘二道,“这两人杀了。” “我来!”赵广安跃跃欲试,“让我试试我弹弓的威力。” 他低头,在底下捡了几块大拇指盖大小的石子,“打哪儿死得快?” 感觉快要断气的岭南人:“” 不如给他个痛快呢! 偏小姑娘极为配合,“眼睛吧,眼睛不行就鼻子,鼻子不行就太阳穴” “那就眼睛。” 岭南人:“” 两个岭南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们死前会经历如此惨无人道的酷刑。 嗖嗖嗖嗖嗖嗖嗖 这种声音估计下辈子投胎都不会忘记。 第115章 115阴阳怪气岭南人并非那般坚不…… 人死后,像往常那样搜刮走他们身上的衣物梨花她们才往回走。 担心又碰到岭南人,她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从东边断裂的峡谷地段绕回去的,途中因为太累,在榕树下睡了一觉才回了村。 顺道将北边的几户人家接了过来。 树村的人开门后,见他们挑着担子牵着娃,一副逃命而来的样子,不由得惊慌起来,“出什么事了?” 知道北边住着人,赵家曾上门劝他们搬过来互相有个照应,但他们以舍不得开垦出来的地为由拒绝了。 眼下拖家带口的,必然出事了。 梨花让他们先进,自己落在最后边,低低道,“我们碰到岭南人了。” “啊?”树村的人大惊失色,“那咱们怎么办?” 他舔了舔唇,急得在原地打转,“不行,得赶紧回去告诉大家” 他掉头就要跑,替村民背着行李的赵广安及时拉住他,波澜不惊道,“这事让三娘去吧,你继续在这儿守着,别一疏忽让岭南人钻了进来。” 那人额头青筋跳起,“都什么时候了还守门,逃命去啊。” 脑子好像突然好使起来,急切道,“往东跑,隐山村的人就是往东跑的。” 说着,往外推开赵广安的手,可赵广安紧紧拽着不放,“地里的庄稼不要了?” “肯定不要啊。” 发现赵广安拎不清轻重,那人比划道,“这么大的山岭,你还愁没庄稼种?” 赵广安还真愁。 为了开荒,族里人起早贪黑的劳作,手上脚上磨了血泡也忍着不叫苦?为何?就是为了囤地种粮不饿肚子。 现在麦子熟了,稻谷种了,日子好不容易有点盼头,又要过上那种提心吊胆的逃荒生活,谁承受得了? 再看这片山岭,古木参天,神秘莫测,并不是每一处都适合开垦。 族里还有粮,到时找不到地种怎么办? 就算找到了地,顺利种上了粮,又碰到岭南人呢? 岭南人像饿极的苍蝇到处觅食,届时大家又跑吗? 他这样反问对方。 那人愣了愣,刚刚火烧眉毛的焦灼慢慢变得茫然起来,“那怎么办?” 赵广安示意他看梨花,“三娘已经想到了法子,我们听她的就行。” 那人希冀的看向梨花。 和赵家人打交道的次数多了,知道他们唯梨花的马首是瞻,久而久之,村民们对梨花亦多了几分敬重。 他张嘴问道,“咱们能继续住在这儿?” “能。”梨花扫了眼地上的菜苗,不疾不徐道,“我,阿耶,刘二叔联手杀了三个岭南人,可见岭南人并非想象的坚不可摧” 那人顿住,“你想” 她想和岭南人打仗? 戎州几万兵都闻风而逃了,凭她们,能打得过岭南人吗? 他心下质疑,但小姑娘神色沉着,胸有成竹似的。 莫名让人想相信她。 他问,“我们应该怎么做?” “你继续守在这儿,外面有任何风吹草动也别出去,待会我再让两个人过来”梨花言简意赅的交代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儿。 守门,外头来了人就喊人,一人接一人的将消息传回村。 来人要是硬攻,就往村里跑。 村民认真听着,“还有吗?” “暂时没了。” 这群岭南人主要是探路的,照理早该回去复命了,谁知他们为了立功擅作主张冒充益州官吏欺辱百姓,还让她识破了 知道岭南人在村子附近出现过,她庆幸提前让大家建了围墙。 否则任由那些岭南人横冲直撞的攻进来,不知会死多少人。 离她回谷又出去已经过去了两天,谷里没什么变化,叔伯们齐心修缮房屋,婶子们收粮食。 今个儿没有雾,她们一进谷,族里人就看到了。 突然出现了一群人,整个山谷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望了过来。 赵铁牛的声音从小溪对面传来,“三娘,你又救了人回来啊” 迄今为止,赵家人后面进谷的都是梨花救下的人。 梨花清了清嗓子,“铁牛叔,让大家把手里的活放一放,全部来这儿” 赵铁牛看着益州兵给田里的秧苗施肥,闻言,瞥了眼田里臭烘烘的人,“他们也来吗?” “全部都来。” 孙家的地离入口的石壁不远,他问梨花,“我们也来吗?” “来。” 站得高,声音才传得远,这儿空旷,又是石梯,很适合召集大家说话。 梨花站在最高处,见大家像鸟雀回巢似的往这边涌来,偏头与牵着孩子的男人道,“和岭南人打起来的话,只有孩子能留在谷里。” 男人连连点头,“我知道的。” 等赶走岭南人他还得带着孩子回去呢。 他上个月种的青葵开花了,再不久就会挂果实,他要回去采摘的。 孙家人最先到,梨花走下石梯,与他们说了下外面的情况。 孙大郎慌了瞬,随即又镇定下来,“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山谷并非牢不可破,去年李家人放绳子往下滑,要不是遇到风雪天,谷里肯定有一番厮杀的。 他记得那两日梨花安排人在李家人可能放绳子的位置蹲守,悬着的心踏实起来。 梨花说,“不走就只能打” “打得过吗?” “打得过。”梨花没领过兵,却也知道为将者最忌讳军心不稳,将从岭南人身上搜刮的匕首递过去,信心满满的说,“我们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就打死了五个岭南人。” 匕首不知沾了多少血,颜色都红得发黑了。 孙大郎皱着眉接过手,狭长的眼在赵广安身上瞄了瞄。 赵广安识趣,主动拉过刘二道,“我是等刘二把人制服了才动的手。” 刘二无措的挠头。 想说他出现时五个人已经跟死了没什么 两样了。 可梨花徒手对付五人最后打赢了太匪夷所思,就怕他说了也没人信,与其这样,不如由着三东家的话往下说。 他刚张嘴,就听赵广安补充了句,“三娘也帮忙了。” 刘二的嘴还没阖上,闻言,急忙附和,“对。” 赵广安怕孙大郎还不信,将背篓里的衣物拿了出来。 岭南人真够嚣张的,穿普通的衣衫就敢闯到益州地界,瞧不起谁呢? 他将东西倒地上,“不是我糊弄你,他们身上穿上的就是这个” 衣服上染了血,上头还有腥味。 赵广安说,“还有两人压在石头底下了不好扒衣服,只拿了他们的鞋和袖子” 岭南人的脑子有点用处,知道袖口宽大不便于行事,于是用绳子将袖口到手肘处绑了起来。 不像族里人,老老实实裁布缝针改袖子。 稍后来的曾老头看到这么多血淋淋的衣服,吓得不轻,“你们碰到益州兵呢?” 被赵铁牛轰着跑来的益州兵愣在当场,大气也不敢出。 赵铁牛哼哼,“看到他们的下场了吧,谁偷懒,老子揍死谁。” 他们实在怕那长满倒刺儿的铁棍,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入口有赵家人看守,他们知道跑不出去,老实本分的当着牛做着马呢。 赵铁牛满意了,大摇大摆的走到前头,问刘二,“你干的?” 刘二犹豫怎么回答呢,赵广安替他说了,“他和三娘干的。” 赵铁牛上前踢了下衣服,“对面多少人?” 赵广安:“五个,全杀了。” 赵铁牛:“他们是不是不听话?” 如果听话,肯定要活捉回来干活的。 随着赵铁牛问出这句话,在场的益州兵齐齐打了个哆嗦,然后又眼观鼻鼻观心的低下头去。 用不着说,赵铁牛肯定在含沙射影什么。 他们心里打鼓,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哪儿做得不好 战战兢兢时,赵广安的声音再次响起,“谁管他们听不听话,当他们攻进戎州的瞬间就注定要死在咱们手里。” 他们有苦难言。 这儿明明是益州地界,哪儿就成戎州的了? 明明该委屈的,还不敢表现出来。 有比他们更惨的吗? 正悲伤着,赵铁牛又说话了,“他们是岭南人?” 等等岭南人? 岭南人攻进益州了? 那益州怎么样了?是退还是守? 赵广安正要答话,骤然被一道粗重焦急的声音打断,“岭南打到哪儿了?” 一看是益州兵,赵广安撇嘴,“好意思问呢?要不是你们那粗糙烂制的盔甲传得人尽皆知,岭南人不至于穿着粗麻短衫就闯进来” “???” “不懂?”赵广安下巴抬了下,示意他看地上的衣服,“岭南人身上穿的。” 益州兵傻乎乎的低头,额头青筋直跳,“这是他们打仗时的穿着?” 赵广安挑眉,“不然呢?” 荒唐! 益州兵怒不可遏。 两军交战,便是火头营的小兵都有盔甲防身,岭南军再强也是人,让小兵这副打扮跟送死又什么两样? 当初,他们就是听信百夫长的话以为村民好对付,活生生把自己送上门成了赵家的俘虏 想到衣服的主人和他们有差不多的遭遇,不由得心生同情。 赵广安等着他骂岭南人狂妄自大看不起益州军之类的话,哪晓得对方脸上最后出现的是养了多年的牛死了的表情,他纳闷,“你不愤怒?” 谁要这么瞧不起他,他打不过也要扑过去咬他两块肉下来。 愤怒有什么用,百夫长要他们死他们就不能活。 赵广安确认他没生气,啧啧摇头,“难怪岭南人敢空手赤拳的闯进益州,就你们这怂样,缺胳膊断腿也能打得你们满地找牙了。” 再听不出话里的阴阳怪气就太蠢了。 又一个益州兵道,“他们狂妄自大轻敌才好呢。” 这样益州打胜仗的几率会大得多。 第116章 116谁打头阵肯定益州兵啊 不料有个脑子灵光的,梨花侧目打量了对方一眼。 瘦长脸,穿着藤蔓编织的无袖短衣和短裙,个子中等,站在人堆里毫不起眼。 他反问赵广安,“郎君不这么认为?” 赵广安一怔,学他说话的语气,“你看我像傻子吗?” 岭南人瞧不起益州兵,轻装闯进来是一回事,攻打到山里来可是另外一回事。 作为戎州人,他恨不得将岭南人碎尸万段,所以岭南人越单薄简陋,打仗对他们来就越有利。 思及此,他问梨花,“到时谁打头阵?” 梨花还看着那群益州兵。 刚被捉住时,他们意气扬扬的威胁不放人会被挫骨扬灰,她命人杀了几个叫嚣得厉害的人后,剩下的就老实下来。 建围墙,垄田,垦地,浇水,粗活累活做得都不错。 不仅这样,衣服从两片树叶到光滑纤细的藤蔓衣,女工似乎也越来越好了。 梨花没有回答赵广安的问题,而是问刚刚的益州兵,“你觉得谁打头阵好?” 主战的立场已经很明确了。 被问到的益州兵惊愕的瞪大眼,“你想借我们的手杀掉那些岭南兵?” 确实是个聪明人,梨花不和他拐弯抹角,坦然道,“敌人来犯,作为益州军,你们冲前边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估计没想到梨花直接承认了,那人沉默下来。 没有护体的盔甲,也没攻击的武器,冲前边就是人肉盾。 他直视梨花的眼睛,“你不怕我们投靠了岭南军?” “怕什么?”梨花扬起嘴角,“投敌有什么下场你们自己知道。” 军纪严苛,这些人敢叛军,老家的亲戚家人都会受牵连,所以建朝以来军中很少小兵叛乱的。 那人也就随口一问,哪儿敢真投靠了岭南军? 岭南军以残暴出名,与他们为伍跟与虎谋皮没什么两样,最后可能还会落得个株连九族的下场,与其那样,不如继续做戎州人的俘虏。 他看得明白,这群人一心想过安稳日子,没什么坏心思的。 留在山里苦是苦,但军中不会迁怒家人,顶多骂他们丢人现眼的,连一群山里人都打不过 毕竟,进山前让他猜他也猜不到会输给戎州人。 他苦笑了下,如实道,“岭南人狼子野心,便是死,我也不会向他们屈服。” 知道岭南人在戎州犯下了哪些罪行,其他益州兵齐齐昂首挺胸,“想攻城,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赵广安不屑。 真有骨气,当时就不会轻易被他们捉住了。 他和梨花说,“他们的话不可信,要我说,还是像上次那样,咱们跑前边,其他村的人跑后面” 梨花 朝他摇头。 岭南人不好对付,先让益州兵上去消耗他们的体力,族里人扑上去击杀他们的几率会高很多,且会减少伤害。 或许会觉得对益州兵不公,可他们本来就是俘虏啊。 如果不是他们攻进山,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碍于待会有隐山村的人,梨花不想挑起戎州和益州的不和。 她思忖道,“岭南人这次进山是为探路,一旦放任他们回去,大批岭南人就是沿山北上,直攻益州城。” “照理说,我们大可以搬家,离开这片战乱地,但我们没走,为什么?” 益州兵哪儿知道原因?摇摇头,等她往下说。 “岭南人占我田地,杀我亲朋,仇深似海,岂有不报之理?” 古阿婶和众多娘子站在石壁旁,脸上的汗还没干,泪水又涌了出来。 天知道她们多心潮澎湃,得知山里可能有岭南人,她们既忐忑又兴奋,私下商量着抽空去外面看看,假如真是岭南人,她们想法子将他们引到一处杀之,尽量不惊动村里人。 不成想梨花会助她们报仇。 古阿婶拭去眼角的泪花,声音沙沙的,“可那些人穷凶极恶,就怕把你们也搭了进去。” 赵家孩子多,她不敢想象落到岭南人手里会怎么样 她劝梨花,“报仇是我们的事,你们上有老下有小,不应该冒险才是。” “我们又不会输。”梨花的声音铿锵有力,“山里有五百多个岭南人,咱们一窝蜂的冲过去,压也能把他们压死,何况咱们有竹甲,有锄头和长刀” 一冬过去,村里每个人都有竹甲了。 而岭南人赤胳膊赤腿的,还怕打不过? 古阿婶点头,“对,咱们不怕。” 梨花说了岭南人的位置,猜他们会从西面攻进来,谨慎起见,西面要加派人手。 再就是大家暂时搬去树村,方便支援。 隐山村和富水村的人也要搬过来。 两个村的村长来得晚,知道始末后,富水村的人无异议,反倒是窦娘子有点纠结。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进山是为了躲避官吏,然而跟丧尽天良的岭南人对比,官吏再猖狂不会杀人不是? 富水村的村长走后,窦娘子迟疑的将梨花拉到树下说悄悄话。 “这仗打赢了就太平了吗?” 会不会有更多岭南人进山? 梨花猜到她的心思,隐瞒岭南人假冒益州官吏的事不提,回道,“不好说,岭南人野心勃勃,不是一个戎州就能满足的,咱们奸杀完这波人,没准还有下一波” “不就没完没了了?” “不会。”梨花说,“顶多三波,三波过后,岭南人估计就会放弃了。” 连续三次折了人,岭南人多半会以为山里驻扎了益州军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毕竟,论兵力,益州在岭南之上,打起来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也许两败俱伤。 这样的话,荆州肯定会趁机发兵攻进来,那戎州就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除非岭南节度使是傻子,否则不可能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窦娘子蹙着眉,左右抚摸着右手的茧子,陷入了沉思。 良久,她问梨花,“我们要是不想在山里待了能回去吗?” “可以。”说完,梨花顿了顿,“就怕岭南人看我们人多胆怯,转身进村烧杀抢夺。” 窦娘子脸色煞白,支支吾吾道,“他们进村会被边境的益州军发现吧?” 这时候,她仍期望益州官府能庇佑她们。 虽然可笑,却也是她真实的想法,她道,“岭南人之所以进山探路估计就是怕益州军知道他们的行踪,我我如果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边境的将士,他们是不是就提前部署将岭南人一网打尽了啊” “就怕他们不相信。”梨花说,“事关一州安宁,他们肯定会追问消息的来源,你告诉他们在山里遇到的,他们恐怕会以为戎州人从中作梗。” 窦娘子张了张嘴,竟无话反驳。 可不下山就必须和梨花她们同进退。 活下来还好,就怕丢了命。 她想了想,“能否让我回去和大家商量一下再做打算?” “事关大家的生死,窦二婶你郑重一点是好的。” 有的事,得让她们自己乐意才行。 梨花不想她们走,却也不想勉强她们,温声道,“岭南人不知何时攻进来,你们想走的话,最好从东面绕行下山。” 窦娘子已经走出去两步,听到这话,背影顿了顿。 山里正是用人之际,她们现在下山会不会有点不近人情了? 她叹了口气,实在纠结得很。 赵广安瞧见了,蹑手蹑脚的走到梨花跟前,“她怎么了?” “想下山。” “你没告诉她村里的事是岭南人干的?” 梨花要是告知她实情,知道真相的窦娘子即使不想报仇也该龇牙咧嘴的骂几句才是。 而是一副踟蹰为难的模样。 梨花摇头,“没有。” “为什么?”赵广安疑惑,“好几家的孩子被抓走了,知道是岭南人干的,肯定会留下来问个究竟的。” 梨花望着窦娘子越来越高的背影,声音轻了下去,“不想她们一看到岭南人就怕得四肢僵硬”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恨是真的,怕也是真的。 双方交战,一瞬的失神呆滞恐惧退怯都不能有。 想到什么,她转身叫赵铁牛,让他挑四个壮硕的益州兵过来。 赵铁牛挑了四个最高大的,边走边警告他们要听话。 四个人面色讪讪,不敢离梨花太近,“十九娘有什么吩咐?” “我有件事要你们去办”梨花走上前,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几人难以置信,连赵铁牛都惊讶不已,挠着后脑勺道,“这样不好吧?” 梨花竟让益州兵冒充岭南人等天黑后去撞古阿婶她们的门。 古阿婶对岭南人深恶痛绝,不得刮了这四人的皮啊? 梨花说,“撞开门你们就凶神恶煞的抓人,小心别伤着她们。” 四人一知半解。 拉扯间磕着碰着算不算? 梨花说,“铁牛叔也去。” 赵铁牛满脸抗拒。 她们的遭遇已经够惨了,他再装人吓她们跟畜生有什么分别? 他和梨花商量,“能不能换别人啊?” “这事只有你最合适。” “”全族上下就他适合假扮坏人?梨花是在称赞他吗?怎么不像呢? 梨花解释,“叔伯们要去树村部署御敌一事,这么多人,只有你能震慑住这些人。” 这些人自然指的益州兵。 这话熨帖,赵铁牛痛快应下,“三娘说我合适那就我去办。” 第117章 117准备分家信不过 这事需暂时瞒着古阿婶她们,离去时,赵铁牛耳提面命的警告益州兵要保密。 谁坏了梨花的好事他就揍谁。 益州兵领教过赵铁牛的野蛮,连忙卑躬屈膝的发誓。 这幕看得赵广安皱眉,“你铁牛叔会不会受他们迷惑放任他们做过火了啊?” 四个人回到人堆后,好几个益州兵凑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 他担忧道,“他们毕竟是正规军,要是生将计就计抓了人威胁咱们怎么办?” “四个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哪儿就四个人了? 赵广安正要问,赵大壮走了过来,说已安排人出去搭高架了,最迟明晚就能搭好,再就是派了几个人沿墙巡逻,而其他人先把地里的麦子收了。 至于修缮房屋一事,暂且搁置。 梨花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还有件重要的事,“岭南人十有八九从西面上来,让村里的男子抬些石头过去,到时咱用石头砸他们。” 赵广安立刻想到了被压在大石下吐血的岭南人,灵机一动,“除了石头,咱们再多烧些开水,岭南人穿得薄,咱们泼开水烫他们!” 赵大壮惊讶地瞥他一眼,似乎不相信他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明白他意思的赵广安骄傲的抬起头,“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又不是浅陋之徒,兵书史书都有涉及的。” 尽管他更爱听村里村外的八卦,但到底被灌了些读书人的学识进脑子里。 他道,“咱将西面石坡下的枝桠踢了,顺便搭个木梯,装出一副咱们要在坡下开荒的假象,这样他们就会为了抓单在底下守株待兔!” 他们一扎堆,滚烫的水一泼一个准。 赵大壮像不认识他似的盯着他看,“这是兵书里的办法?” “嗯,空城计。” 赵大壮读了几个月的书,只识了字和简单的算数,高深的书籍还未曾看过,不疑有他道,“成,咱就给他们唱一出空城计。” 于是,他喊出回去收粮的汉子,让他们族里的炊具和水桶拿上和他走。 赵广安多留了一会儿,跟梨花商量,“族里有个玩弹弓玩得好的,到时让他们也去帮忙怎么样?” 梨花想了想,点头。 益州兵来的时候,村里的娃儿都待在谷里,不曾看到叔伯们前赴 后继的身影,这一次,挑几个出去壮壮胆也好,毕竟,叔伯们不能保护大家一辈子。 她说,“男娃女娃都挑几个。” 女娃?赵广安没看到哪个女娃瞄得准的,但既然梨花说了,他就从矮个子里挑两个拔高的吧。 他应下,“成,我这就喊人去。” 梨花和他一起回去。 她已经困极,要不是发现了岭南人的踪迹不会拖到现在都没阖过眼,见赵广安眼下亦是一片青黑,她道,“阿耶,先回家睡一觉,睡醒了再说也来得及。” “行。” 赵广安从不是勤奋得废寝忘食之人,他不仅困,还有点饿。 刺泡儿不管饱,他现在只想吃香喷喷的白米饭。 许是母子心有灵犀,到家时,老太太真煮了白米饭,给赵广安高兴坏了,闷头干了四碗饭。 回来挑水桶的赵广昌见了,肚里直冒酸水,“娘,今晚我们可能会睡在外面,能不能给我捏几个饭团带身上啊。” 老太太立刻竖起眉,“你四婶她们不是抱柴火去了吗?有她们在,你还怕饿肚子啊” 赵广昌瘪着嘴,眼底冒出水雾来。 老太太轻嗤,“少给我装可怜!” 前些日子,老四不过看上去快死了他就赶紧找那些个不安分的商量新族长的事宜,要不是地龙翻身那晚老四背着他媳妇跑出来,他不知蹦哒得多厉害呢。 她算看明白了,赵广昌就是扮猪吃老虎呢。 她可不上他的当。 赵广安注意到她眼里的嫌弃,偷偷瞟向兄长,看他没有像前阵子那样撅着嘴过来拉老太太的手撒娇,而是像一尊石像似的杵在院里直勾勾盯着他。 赵广安心里一突,忙别开脸去。 良久,听赵广昌淡然开口,“我为漾儿娘问的。” 元氏的肚子渐渐大了,吃得比往日多,尤其到了半夜,常常饿醒后睡不着。 长此以往,肚里的孩子肯定保不住。 想着,她硬起头皮道,“娘,你就给我两个饭团吧。” 老太太张嘴就要骂人,被赵广安拉住了,“娘,给大兄吧,大嫂怀的是赵家的孩子,真要有个闪失,遭罪的还是肚里的孩子。” “你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老太太心头憋了好几天的火了,要不是想着老三刚回家不想扫他的兴,早就将赵广昌私下做的那些事说了。 这会儿看老三为老大说话,她一脸无奈,“也就你心肠软好说话,换了别人,早和他反目成仇了。” 赵广安咧嘴笑了笑,“谁让我像娘你呢?” 老太太噎了下,到底还是给捏了两个饭团拿给赵广昌。 赵广昌淡然的接过,说起另一件事,“我和堂兄说了,外头危险,漾儿娘就待在谷里不出去了。” 以免有个闪失。 她怕老太太故意磋磨元氏,所以直接跟赵大壮说的这事。 老太太哪儿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实在不想搭理他,掉头就回了堂屋,将赵广昌撺掇族里人选他当族长的事儿说了。 赵广安惊奇,“族里还有人信他?” “咋没人?你山英婶穷了大半辈子,现在手里田地最多,成天跟着你大兄上蹿下跳的呢。” 平心而论,山英婆穷困时,她从没嘲笑奚落过什么,眼下山英婆过好了,整天阴阳怪气的针对她。 好几回她都没差点动手了。 她素来就不是个会容人的,提醒赵广安,“你山英婶看我不顺眼,你离她远点。” “这是自然。” 亲疏远近的道理赵广安还是懂的。 倒是大兄,一个见过世面的掌柜,竟会亲近一个外人,猪油蒙了心啊。 老太太再凶,顶多就是骂几句,至于仇恨成这样吗?他宽慰老太太,“大兄糊涂,待会我跟大堂兄说说,让大堂兄私下劝劝他。” “劝他作甚?等这事过了,我估摸着分家呢。” 她对大房是彻底寒心了。 有件事她谁也没说,屋里的床和棺材砰砰砰震动时,宁儿最先醒,许是脑子里残留着戎州的记忆,以为家里来了坏人,一手拽她一手抱阿莹往外跑。 院里黑漆漆的,空气里满是屋顶和墙面落下的灰。 灰尘呛鼻,她捂嘴轻轻咳了起来。 就在这时,元氏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娘好像醒了,大郎,咱要不要提醒她一声。” 她不想承元氏的好,当即就要出声。 谁知赵广昌说话了,他的声音裹挟着夜风,极其寒凉。 “不了,她屋里人多,我冲进去不得要我抱和背?”赵广昌不耐烦,“屋子怕是要塌了,咱们快跑。” 夫妻俩的脚步声往外去了。 她站在院里,差点被脚下的地晃得跌倒。 夜风猎猎,吹得她不停哆嗦。 那一刻,她想到了自己做的梦。 梦里的老大也是这般冷血,怂恿投奔他的族里人卖妻卖女,连自己的侄女都不放过,为梨花找个好点的人家也就罢了,竟将她卖给杀人不眨眼的岭南人,害得梨花受尽折磨 这种人,不理会亲娘的死活似乎在情理之中。 但她还是觉得寒心至极。 她偏心老三不假,但这些年自认没亏待过其他两房,老大私下做假账,偷偷拿铺子的钱给元氏买东西以为她不知道,她不过不想闹得家宅不宁罢了。 但凡她要追究,元氏房里的东西得少一大半。 还有老二,天天在她面前哭穷,出门就富得流油,钱哪儿来的?不是贪的公中的? 真以为她不知道呢。 三个儿子,只有老三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他在外玩什么,钱花到哪儿了都会老实和她交底,她不疼他疼谁? 不过似乎扯远了,老太太回到正题,“分家之事我已经想好了。” 赵广安看她脸色不太好,顺从道,“娘说了算。” “我跟你和三娘过” “肯定跟着我啊,我要给娘养老呢。”赵广安又添了半碗饭,嘴里跟抹了蜜似的,“我现在有力气了,等杀完岭南人我就去开荒,让娘你继续做地主太太” 老太太好笑,“你当地主太太好啊,啥时候遭人记恨了都不知道。” 她指的是山英婆。 赵广安道,“那是山英婶小肚鸡肠,都知元家欠着咱家,她想换元家的地是不是该和咱说一声?她一声不吭就换了?为什么?不就笃定了咱们知道后会去元家闹?” 一闹起来,换地的事肯定成不了。 山英婆不希望那样,于是瞒着大家偷偷给办了。 他说,“山英婶眼皮子浅,不来往是好的。” 去年也是山英婶她们为了活命出卖了族里人的位置。 赵广安又说,“娘你别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 “娘才不生气呢。”老太太嘴硬,见梨花不知何时放下了筷子,转头叮嘱她,“你大伯那人奸诈狡猾,他跟你说什么都不能信知道吗?” 梨花莫名,“怎么了?” 老太太可不会告诉她梦 里的那些事,只道,“无论你大伯让你干什么你都不能干,他要你跟他走你就更不能” 梨花再有主见,始终还是个小姑娘。 老太太不放心,决定找赵大壮,让赵大壮帮忙看好梨花,别被老大拐了去。 赵大壮知道赵广昌对族长之位还没死心,自然不会让梨花和赵广昌走,“我知道的。” “这事完了我准备分家,我和老三过,老大和老二他们随意。” “” 哪有这样分家的,赵大壮不认同,但他急着出谷部署,没空理掰分家里头的事,敷衍老太太道,“等二堂弟回来再说吧。” 赵广从为族里卖力呢,背着他分家不太好吧。 老太太想了下,“那老二暂时不分,先把老大分出去。” 她不能容忍老大那样的人和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第118章 118借刀杀人三人行必有我师 大敌当前,要准备的事情还有很多。 储水,囤柴,运石,搭高梯,桩桩件件都要赵大壮安排,委实没空理会谁家屋里头的事,招呼几个人回谷里抱柴,转身跟老太太道,“这事容后再说,三婶,能否劳烦你和几个婶子再给我们煮几天伙食。” 往日负责灶房事宜的年轻媳妇被他派去挑水了。 暂时没人煮饭。 老太太也看出人手不够,答应下来,“煮饭没问题,但粮食你得喊人挑到灶前来。” “行。”赵大壮当即喊上赵武,回去挑了两担黍和米,见簸箕上晾着野菜,一并给拿了出来。 那群益州兵没有粮,进谷后,一直跟着族里人吃饭,只是他们身份低微,伙食比族里差,分量也要少一些。 但接下来有场硬仗要打,他不希望益州兵输在饥饿引发的体力不支上,和老太太商量,“三婶,咱还得指望益州兵和咱共进退,所以咱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吧。” 早先建围墙时搭的灶没有推,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老太太握着扫帚,打扫周围的灰,闻言,微微抬起头看向箩筐里冒尖的粮,担忧道,“咱的粮不够吃怎么办?” 到时不会又让她拿自家的粮食吧? 赵大壮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说道,“咱在地里挖的粮还有好几千斤,加上地里的收成,吃到后年不成问题。” 只要不拖累自家,给益州兵吃肉都行,她继续扫地,“那就听你的。” “我和三堂弟说了,晚点让他把被褥带出来,今晚起,咱们就不回谷睡觉了。” 石洞能遮风避雨,一部分人睡洞里,一部分人跟树村的人挤着睡,哪怕岭南人从山上进谷也来得及支援。 这是梨花的意思。 说孩子们待在谷里,岭南人偷袭山谷的话就完了。 因此洞里必须留人。 除此,谷里也得留几个大人,几个村的孩子聚在里头,闹起来房顶都能掀了,不找人看着点,出事怎么办? 知道赵广昌让元氏在家待着时,梨花就在琢磨守村的人选了。 元氏心眼多,私心重,她要留下,估计会打族里粮食的主意,还需找人守在大灶房才行。 大人有正经事,守粮之事,交给孩子最好。 她想到了赵娥。 那晚,她和阿耶去益州城,让赵娥领着其他姐妹回来,赵娥明明很害怕,说话声音都在颤抖,却还是答应了。 山里黑,又容易迷路,她能将大家安然无恙的带回来,是个靠得住的。 于是,她去麦地找赵娥。 麦子已经黄了,赵娥正领着人割麦穗,脚边的背篓快装满了。 梨花走进地里,喊了声,“堂姐” 赵娥抬起头,看到她,以为梨花找她阿奶生,笑着抹了把脸上的汗,解释道,“我阿奶回家收拾衣物去了,说今晚去外面住,暂时不回来了。” “来的路上看到四奶奶了。”梨花上前,见她抬背篓,伸手帮她,“谷里的大人都会出去。” 赵娥看她眼下一片青黑,知道是没休息好的缘故,问她,“你呢?” “我和岭南人打过交道,到时肯定得出去。” 背篓抬出去放小路上,会有大人背回去,赵娥重新拿了个空背篓,偏头看她,“我该怎么做?” 没成亲的小辈里,她最年长,有义务照顾底下的弟弟和妹妹。 犹记得从山里回来的那晚,阿翁夸她是个大姑娘了,能独当一面。 这样的称赞,几乎从来没有过。 阿翁最看重的是梨花,去年他重病,事事都让梨花传达,阿奶心生不满,有意扶持她,可她到了阿翁跟前,阿翁看一她一眼就闭上了眼,明显不想多言。 而这次,阿翁不仅夸她,还耐心地教她怎么安抚人 阿翁说,不是所有人生下来就能做好所有的事儿,梨花做得好,那是因为她见得多了,有经验,遇事能做出正确的判断,所以大家愿意听她的。 自己好好学,也能像梨花那样。 她问阿翁以前为何不教她? 阿翁说那会儿人心惶惶,最重要的是稳住大家的情绪,如果教了她,她势必会跟梨花争,从而导致两家反目,族里分崩离析。 她细细想了想,阿奶的本意就要让自己挤走梨花,以三奶奶的脾性,闹是免不了的,而且,族里人一旦乌烟瘴气的,势必会分开 没了梨花出谋划策,她们不可能活着跑到山里来。 所以,阿翁才会在她懂事后才教她这些道理,防的就是内讧。 乱世里,只有全族抱团才能活下去。 梨花比她更早懂这个道理。 她看着梨花,等她往下说。 作为赵家人,梨花不会与她拐弯抹角,坦诚道,“族里的粮全放在大灶房里,以防有人偷粮,堂姐你们能否去那边住?” 光是赵娥不行,还得多叫些人。 没想到是这事,赵娥道,“你不说我们也会搬过去,麦子收回去需晾晒脱粒,我们不守着,被外村的孩子拿了怎么办?” “还得提防咱们自己人。”梨花说,“我大伯母怀了身孕,会待在谷里。” 赵娥心领神会,“我知道怎么做。” 除了元氏,还有几个妇人有了身孕,但都不想在谷里胡思乱想,坚持要出去帮忙。 梨花怕她们伤着肚子,跟树村的人商量,由她们给树村煮饭。 怀孕的,腿脚有疾的,生了病的,尽量待在后头。 隐山村的妇孺没有见过血腥场面,梨花安排她们烧水。 墙角的十几口釜和鼎,一直得有沸腾的水。 水一少就往里添。 窦娘子专门负责这一块。 她刚将孩子送进谷,没去西边看过,听到这话,只忧心一点,“柴和水够吗?” 老木匠说,“我们和安宁村挑了柴过去,应该能烧个十来天。” 富水村的村长也在,问梨花,“我们村的人干什么?” “安排一组人给全村人准备伙食,其他人和大家一起挪石头” 石头重,难以抬动,得找棍子借力将其挪到西面的石坡上。 知道梨花她们占了石洞和树村西面,富水村的人选择在住南面,防止岭南人从南面攻进来无人防守。 到晚上,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今晚起,树村周围的火把不能熄,巡逻的人需来回走,一刻都不能懈怠。 谷里也是如此。 赵娥是大娘子,她将几个村的孩子分成十四组,七组人巡逻前半夜,七组人巡逻后半夜。 担心孩子们不适应陌生环境的窦娘子进谷一趟出来后跟梨花感慨,“难怪你们活得好好的,就你那些堂姐堂妹,个个都懂事得很。” 村里娃在她们面前都变得老实了。 梨花一脸骄傲,倒是赵大壮听得有点难过,说道,“都是这世道给逼的啊。” 窦娘子想到了自己。 村里没出事时,凡事有大嫂拿主意,大嫂怎么说她就怎么做,现在大嫂不管事了,她不得不顶上来,她不聪明,不果断,遇事瞻前顾后的,不是做村长的料。 她往刚砌的土灶里丢两根柴火,仰头望向黑沉沉的天空,情绪低落,“我要是能像你们临危不 乱就好了。” 赵大壮一怔,不知怎么回答。 梨花说,“我们逃荒时差点被山火烧死,遇到官兵射杀难民差点没了,进城和染瘟疫的人关在一起,随后难民上门抢粮” “说起来,我们羡慕窦二婶你才是。” 窦娘子愣住。 她差点家破人亡,还有人羡慕她?但梨花脸上的表情不像故意哄她开心的,不由得叹气,“咱们都是苦命人啊。” 就梨花嘴里说的那些,换成她恐怕早死了。 她安慰梨花,“活下来就是福气。” 戎州十几万人,多少人没跑出来呢。 这个话题似乎过于沉重,窦娘子揭过这个话题,“听说你们抓了几十名益州兵,我能见见他们吗?” 那群益州兵穿着族里给的竹甲,睡在石坡那边的,傍晚赵家人给他们送晚饭她就想跟上去瞧瞧了,但怕赵家人多想,最后忍住了。 远离故土的山里,知道有来自益州的官兵,心里没来由的踏实。 踏实之余,忍不住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梨花心思一动,“有窦二婶你认识的?” 窦娘子低下头,“不知道。” 她希望里头有她认识的,这样她就能替梨花说点好话,让他们死心塌地的待在山里。 益州官吏是坏的,他们回去恐怕不会善终。 真要回去,就把家里人接来。 梨花拉住她,“那我陪窦二婶你去瞧瞧。” 窦娘子激动地抬起眉,“我能给他们送点水吗?” 她看山里人的腰间都系着装水的竹筒,他们身上却干干净净的,口渴了怎么办? 梨花看向釜里冒泡的水,主动道,“我给你拿了盆。” 石坡离围墙十来米的距离,一出去,就见穿着竹甲的汉子们像草丛似的一簇一簇的聚在石头后。 一发力,嘴里就溢出低沉的音节。 嘿— 嘿— 后面的人弯腰抬起石头底下的木棍,石头往前一滑,后面的人立刻抽出木棍跑到前头,将木棍塞到石头底下。 前后交替,反复。 石头很快滑到了石坡边。 窦娘子没什么眼力,分不出哪些是益州人,梨花领她过去。 益州兵注意到有人靠近,警惕的转过身来,见是梨花,僵硬的笑了下。 梨花懒得去想笑容背后的意思,“这是窦二婶,以前住在山脚,去年闹荒后,益州衙门将她们分到了永乐村” 益州兵是知道永乐村的。 离兵营最近的村子,根据百夫长的说法,那就是他们的粮食供应村。 她们进了山,村里的地谁种? 没人种地,边境缺粮怎么办? 他们盯着窦娘子,脸上不快。 即便百夫长贪功害了他们,但他们骨子里仍是益州人。 既是益州人,就见不得吃里扒外的人。 梨花佯装没看到他们的表情,兀自说道,“担心你们口渴,特意给你们送水来了。” 益州兵累得汗流浃背,不想理会背叛益州的这个妇人,淡淡道,“我们不渴。” 窦娘子敏锐的察觉这些人不喜欢自己,略有些局促的说,“我把盆放边上,你们渴了再喝也行。” 一群人不理她的好意,“不用。” 窦娘子不知自己哪儿做得不好,无助的看向梨花。 梨花问她,“可有窦二婶你瞧着眼熟的?” 她给窦娘子指,窦娘子仔细看了一圈,失望的摇头,“都不认识。” “那窦二婶先回去,我同他们聊聊。” 益州兵不知道她哪根筋搭错了,这么晚不睡觉有什么好聊的?但不可否认,他们都因这句话变得紧张起来。 面前的小姑娘是赵家的掌舵人,惹恼了她,赵家其他人不会放过他们。 白天脑子灵光的益州兵跟人换位置移到梨花跟前来,略有几分谄媚的说,“十九娘想聊什么?” 梨花挑眉,“你们不喜欢窦二婶?” 窦娘子将盆放在一处草堆上就回去了,走之前,将草堆往下压了压,害怕草堆不平让盆里的水洒出来。 益州兵看到了,否认,“没有。” “那为何不接受她的好意。” 赵家今晚没有克扣他们的伙食,但离尽心尽力还差得远了。 备水一事,除非他们主动说,否则老太太她们肯定默认他们不渴。 心知瞒不过梨花,益州兵抿了下唇,问梨花,“她们为什么会进山?” 好好的益州人不做,跟戎州人搅一起算什么事? 梨花不奇怪他会这个,将永乐村发生的事儿说了,益州兵瞪大眼,“不可能,节度使治军严厉,绝不允许底下的人犯这种事。” 跟周三郎那时的反应差不多。 梨花反问,“你觉得她们胡说的?” 益州兵沉默下来。 宁肯往山里跑也不肯待在村里种地,必然经历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应该不是胡说的。 事情既然是真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冒充益州官吏行那畜生不如的事。 他首先想到面前的这群戎州人。 但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又狠狠摇头。 赵家眼里容不得沙子,真要是山里人干的,赵家势必会出手。 不是山里人,那就只能是岭南人了。 他不可思议的抬起头,就见小姑娘耐人寻味的看着他,“想不到你还是个通透人,没错,是岭南人干的,他们假扮益州官吏四处鱼肉百姓,就是想逼百姓反。” 这些百姓虽是妇孺,但她们的亲人在军中。 若知道她们的遭遇,必不会继续为节度使效力。 益州兵咬牙,“他们怎么敢?”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梨花语气冷淡下来,“他们要是北上,益州就是第二个戎州。” 益州兵浑身一颤,惊恐地看向梨花,“怎怎么办?” “这次一旦放走一个岭南兵,不久他就会带更多岭南兵来。” 这事她白天已经说过,她没说的是为以绝后患,需将他们全部歼灭。 因为她想不到办法,贸贸然说出口,大家一惶恐就生出退意搬家怎么办? 见他开始啃手指甲,梨花一字一字顿道,“眼下的办法,就是不让他们回去报信。” 附近的益州兵都围了过来,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可他们要跑,咱们追不上啊。” 岭南兵嗜血好战,黑灯瞎火的,他们追出去容易遭埋伏,死不要紧,就怕拦不住这群岭南人。 “你们有没有办法?”梨花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 他们怔忡的摇头。 心想,要是有办法将岭南人一网打尽,之前也不会落到她们手里。 梨花略感失望。 倏地,啃手指甲的益州兵抬起头来,“我有个办法” 梨花心下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说说。” “让边境的益州军出面。” 岭南和益州早有约定,以戎益为界互不干涉,眼下岭南人毁约,益州军围杀他们也实属活该。 梨花没有立即回答,“怎么做?” “派人将岭南人进山的消息传去军营,程副将肯定会率兵进山。” 话音未落,两个益州兵急忙拽他,示意他别说了。 程副将进山,戎州人就会遭到驱逐,以梨花的性子,怎么会同意? 梨花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继续问,“你觉得派谁去比较合适?” 这种话,自然是手底下的兵说出来更为可信。 想到梨花不会放人,他顿了顿,迟疑道,“刚刚的妇人就是不错的人选。” 窦娘子是益州人,将进山的前因后果一说,程副想不信都难。 梨花垂眸琢磨起来,这个办法似乎可行,但窦娘子独自下山太危险,她指着自己,“我去怎么样?” 众人表情微滞。 小姑娘的官话好,身份不会惹疑,人前再悲痛地哭上两句,程副将恐怕会连夜率兵进山。 照理说是好事,但他害怕梨花没安好心。 山里正是缺人的时候,她使计活捉程副将要求他们投了戎州怎么办? 他张了张嘴,目光闪烁道,“山里危险,十九娘还是别出去为好。” 也就说自己去完全可行。 梨花会意,“我知道了。” “” 知道?知道什么?益州兵心里急了,“十九娘准备怎么做?” “咱们只守不攻,杀岭南人的事让益州军来。” 她真准备将益州军领进山,不怕益州军把她们也端了? 平日听赵铁牛吹嘘得多了,他们眼里,梨花不像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的,益州兵动了动唇,有意提醒两句,可想到自己的处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毕竟,益州军来,他们就得救了。 梨花好以整暇的看他摆出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突然开口,“你姓什么?” 益州兵心里一突,老实回,“闻,家中排行老五。” “等这事过了,我让你做百夫长怎么样?” “” 这儿又不是军营,选什么百夫长?何况那时他们会随益州军回兵营,怎么可能留在山里? 梨花笑道,“你不吭声我就当你答应了,你放心,只要你们忠心耿耿的跟着我,我会让你们吃饱饭的。” “” 这人真是赵铁牛嘴里那个足智多谋又会未雨绸缪的人? 梨花让他们继续干活,转身回去找赵大壮了。 赵大壮巡逻去了,梨花找过去时,他正取下树上快燃尽的火把,准备绑新的。 火光透亮,他眉眼间的忧虑清晰可见。 “堂伯。”梨花跑过去,告诉他准备自己下山的事。 赵大壮一惊,“碰到岭南人怎么办?” “我人小,随便找地方一躲他们就找不到。” “不行。”赵大壮不敢拿她冒险,“不就是给军营传句话吗?我去也行。” “他们只信自己人,堂伯你是男子,如今整个益州哪个村有男子?你要去了,怕是会被当成细作抓起来。”梨花低头拽了下衣衫,笃定道,“我就不同了,我是小姑娘,坚称是永乐村被屠,他们想怀疑都难。” 永乐村的房屋塌了,村里人全进了山,即使他们派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想把岭南人全部歼灭,跟益州军合作是最好的办法。 梨花往下说,“隧道塌了,益州兵想通行,肯定会从山里绕行,岭南人要是攻来,你们堵住北边的路,将他们往南边赶,正好跟益州兵来个南北包抄” 赵大壮道,“你呢?” 落到益州兵手里还怎么逃脱? “完事后,肯定有人送我去益州城,到时我再找机会脱身。” 这些都是小事,杀岭南人才是最重要的。 赵大壮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下山,“那我让刘二随你下山接应你。” “刘二叔是男子,跟着容易坏事,堂伯,我自己能行的。” 她可以借棺材杀人,三五几个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她道,“我和堂伯你说这事是要你瞒着我奶,老人家年纪大了,我怕她承受不住。” 赵大壮想说他也承受不住。 和岭南人大战在即,梨花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到时谁来出谋划策? 他会劈柴,会种地,但不会带领人打仗。 他问梨花,“怎么把岭南人逼到南边?” “咱们不是从益州兵那儿缴械了盔甲吗?你让铁牛叔领三四十人穿上盔甲,从北门绕到西面,营造益州兵进山的假象,到时,你们从西门追出去,岭南人就只能往南跑了” 岭南人进山探路就是不想暴露行踪,她赌他们不会往北跑。 赵大壮想了想,好像只能这么做了。 看他想事,梨花继续道,“岭南人目前在西北边,我这会儿下山不会碰到他们,堂伯,山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目前来看,借益州军刀杀岭南人是最好的法子了。 他垂下眼,望着才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一副商量的语气,“我让你堂婶陪你如何?” “我人小,危险时能找个地藏起来,多一人反倒不好藏身。而且我是去行骗的,堂婶和我一起,她心虚露怯会惹人怀疑的。” 这样的话,不是帮她而是害她了。 赵大壮道,“那你自己小心点,这事后,我去北边山头接你。” “我自己能回来的,这事后,堂伯你还得派人在附近搜一搜,确定没有岭南人才让隐山村和富水村的人回去。” “好。” “那我走了啊。” “没带干粮呢?” “我阿奶给装了的。” “那我送你出去。”赵大壮抬脚,踩了踩地上冒烟的火把,随梨花往南去了。 第119章 119不留活口大获全胜 夜色如墨,山里更甚。 赵大壮跟富水村的村民要了四根火把给梨花带着。 富水村有人去过西边部落,知道一种助燃的木头,进山后,他让村民们大肆囤木,以致富水村整个寒冬没有为起火柴烦恼过。 除此,他们还用这种木头做了火把。 将木头刮成碎屑,和普通的树皮混一起搅匀包裹木棍,外面缠上几圈晒干的藤蔓就成了容易点燃的火把。 在做的过程中,他们还调整了火把的粗细。 他给梨花的全是三指粗细的火把。 梨花抱在怀里,出去后点燃了一根。 火光随风摇曳,忽明忽暗的,到了没人的地,梨花将其吹灭,点燃了常用的大木棍。 她没有沿羊肠小道往南,而是从西而行。 她已经知道怎么利用棺材,出门前,她特意拿了绳子,遇到陡峭的石破就借绳子滑下去,上坡就铺石头,这样一来,再复杂难行的路都轻松起来。 到官道上时,手里的大木棍还没燃尽。 她望了眼身后的重峦叠嶂,往地上抓了把泥抹脸上,继续前行。 官道平坦,她走一会儿跑一会儿,当看到空中亮起如萤火般的火光时便知道那是益州军所在了。 隧道坍塌,要么派人疏通隧道,要么让隧道以南的将士退过来,照面前火光的数量来看,多半是后者了。 她揉揉脸颊,眼里挤出几滴泪,呜呜呜哭着跑过去。 今个儿值夜的益州兵共五人,领头人姓关,地龙翻身,一截山壁崩塌,滚落的泥石冲垮了他的帐篷,将他双腿压在了下面。 那时感觉天都快塌了,被抬到这儿后,已然平静下来。 火头营的人全死了,粮草也被埋了,他能捡回条命已算不错了,就是不知腿上的伤能否治好,毕竟营里正是缺人的时候,若治不好,恐怕只能回乡种地了。 正感慨着呢,突然就听到了呜咽的哭声。 这种哭声和同伴们狼嚎的哭声不同,声音娇娇细细的,明显是女子。 可军营哪儿来的女子?他看向背靠背坐着打盹的同伴,刚要说话,就见他们睁开了眼,“有人” 话音刚落,就见傍晚建好的栅栏外站着个半大的孩子。 穿得跟乞丐似的,脸脏得看不清五官。 似乎是个小姑娘,她抹把脸上的泪,呜呜呜哭着要见程副将。 程副将领着人挖粮草呢,哪儿有空见个来历不明的人,关四打量着栅栏外的人,戒备道,“你找程副将干什么?” “阿娘,阿娘她们死了。”梨花哭狠了,说话断断续续的。 关四和同伴面面相觑,猜测莫不是程副将的家人? 他走路需杵拐,怕耽误大事,让同伴去叫人,自己架着拐杖走到栅栏旁,“家里出什么事了?” “岭南人,岭南人来了,阿娘,阿婶,阿姐她们全死了。” 关四心下大骇,“你说什么?” 来的路上梨花就认真想过了,悲痛欲绝的人说话不可能流畅,更不可能有什么逻辑,她哇的大哭,“死了,都死了” 关四着急,“岭南人,什么岭南人?” 他们从山上过来的,在山里时发现了烧过的柴灰,以及一条人走出来的羊肠小道,以为是逃到山里的戎州人留下的,并没放在心上。 但如果是岭南人留下的,也就说岭南人已经沿山北上了? 他杵了杵拐杖,打断梨花的哭声,“什么岭南人?” 梨花坐在地上,哭得伤心欲绝,似乎完全没听到他说什么。 关四给同伴使眼色,对方立刻打开栅栏出去扶起人,“你看到岭南人了?” 梨花翻来覆去就是那句死了都死了。 程副将以为家里人出事,跑着来的,见梨花陌生,迟疑的看向关四。 关四道,“她好像看到岭南人了。” 程副将立刻想打了山里看到的痕迹,脸色严肃起来,“她哪儿的人?” 关四看了眼小姑娘来的方向,“估计是永乐村的。” 知道粮草全无,上面派人送了两车干粮来,干粮昨天到的,送粮的人说永乐村的屋子全毁了,村民估计都进城了,村里连个人影都没有,顾及这次军中缺粮的情况,到时让村民们在几里外建村,这样的话,军中再缺粮,他们可以进村借。 此刻想想,那人的话有不合理的地方。 房屋倒塌,肯定埋了人,村里要是有活人,就该想方设法救人才是。 可那人却说村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程副让人给梨花拿点吃的。 梨花一接过手就蹲地上狼吞虎咽的吃起来,程副 将上前,“你阿娘呢?” 梨花打了个哭嗝,又哭起来,“死了,死了,都死了。”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梨花摇头。 “谁让你找程副将的?” “阿叔说的,程副将救命。” “哪个阿叔?” 梨花看了眼关四,又看向其他人。 关四挠头,“我没见过她。” 程副将若有所思,“是关着盔甲的阿叔吗?” 梨花点点头,想到什么,鼓着腮帮道,“岭南人,岭南人” 她指着山里,像看到什么害怕的东西,缩起背,害怕的往后面挪。 程副将拉住她,“阿娘怎么死的?” “岭南人,岭南人。”梨花哭得很伤心,整个人像魔怔似的,不停的重复着岭南人。 赶来的其他两个百夫长一脸凝色,“程副将相信她说的?” “空学不来风,陈二,你这就领人去永乐村看看什么情况,记住,别进山。” 岭南人真要来了,人数只多不少,谁要进山就是自寻死路。 叫陈二的领着兵走后,程副将继续问梨花,“山里有岭南人吗?” 梨花眼神闪烁,先点头,又摇头。 关四急得不行,“到底是不是啊?” 梨花不语,又低头狂吃起来。 城中送来的干粮是麦糠烤的饼,又硬又干,梨花吃了两块就呕起来。 “赶紧拿水来。” 很快有人端着水来,梨花猛灌了两口,“找程副将。” 程副将皱眉,“我就是。” “救救命,岭南人杀,乱杀。” 乱杀?岭南人屠村了?程副将瞥一眼关四,眼神深而黑的问道,“岭南人在哪儿?” “山里,山里,好多。”梨花双手合十,然后向两边伸展,似乎在形容长长的队伍,“好多,阿梨怕怕。” “村里还有人吗?” 梨花摇头,“死,都死了,阿娘哭,阿婶哭,阿姐哭,都死了。” 岭南人在戎州没少屠村,程副将拉过梨花,却惊着梨花似的,她一下跑开老远,“找程副将。” 程副将已戍守这儿好几个月,永乐村的人知道自己的名声不足为奇,他不再试图触碰梨花,招招手,让梨花过来,“我就是程副将,莫怕啊。” 梨花眼珠动了动,片刻后,踟蹰的上前,拉起他就要跑,“救救命。” 落到岭南人手里哪儿还有活命的?程副将看向小姑娘脏兮兮的手,立着没动。 他看向连绵起伏的山,突然问小姑娘,“杀阿娘的人长什么样子?” 山里有戎州人他们是知道的,去年有群士兵押送戎州人回去,途中还被戎州人截胡了。 他怕小姑娘弄错了。 梨花愣住,抬起头,懵懵懂懂的望着他。 程副将放轻声音,“他们可有说话?” 梨花歪起头,似乎被定住似的,就在程副将转身跟底下的人说那些可能是戎州人似的,小姑娘张嘴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话。 他大惊失色,回过头盯着小姑娘,“他们说的?” 梨花点头。 一军之将,不相信一个小姑娘的话实属意料之中,不过她会岭南话,程副将既然想求证,她就说给他听。 她沉默了下,然后重复那句话。 关四看程副将脸色不对劲,“她说的什么?” 程副将没有回答,倒是关四身边的百夫长解释了句,“她在模仿岭南人说话。” 各个州的口音皆有所不同,其中最难懂的就是岭南话,小姑娘不可能一下就学会岭南话,但她发音的语调是岭南话无疑了,百夫长看向程副将,“可要让上面派兵支援?” 程副将问梨花,“你让我救命,救谁的命?” “妹妹妹妹”梨花指着山里,神色不安又焦灼。 百夫长震惊,“他们抓了活口?” 是了,岭南人手段残忍,尤其偏爱小孩,小姑娘的家人被杀而她却能活下来多半就是因为她是孩子的缘故。 没有问梨花怎么逃脱的。 而是等程副将发话。 益州目前的局势并不好,节度使想学荆州王,但京城不会轻易答应,到时恐怕还有场恶战要打,如果再跟岭南起了冲突就是腹背受敌了。 程副将重新看向山里,他相信梨花的话,但能否救,还得再做打算。 他问梨花,“岭南有多少人?” 梨花直直看着他,又看向他身后,“比你们多。” 这儿就十多人,岭南人若来,人数肯定比这个多。 程副将带梨花去里面,指着专心刨土的将士,“岭南人有这么多吗?” 梨花看了一圈,手指着一侧搭屋子的人,“有那么多。” 程副将的目光随她看过去。 一百多人? 莫不是进山探路的? 梨花故意隐瞒人数也是怕程副将瞻前顾后不肯围剿岭南人,无论无何,山里那群岭南人必须全部死。 程副将让人带梨花去休息,找几个百夫长商议该怎么做。 救人肯定来不及了,但也不能让岭南人顺利回去。 因为一旦让他们摸清楚了北上的路,下次来的人就不是一百多人那么简单了。 程副将的想法是守株待兔,那群人势必会下山,他们设好陷阱,将他们一网打尽即可。 就是设陷阱的位置要选好,一旦偏了,放岭南人回去,后果不堪设想。 程副将站在舆图前,忽然,外面有人禀报说小姑娘跑了。 他皱眉,“跑哪儿了?还不快把人抓回来?” “她嚷着要救命,跑进山里了。”小兵解释。 岭南人就在山里,她这一去不是去送死吗?而且如果她将到过军营的事说出去,岭南人就知他们已经有所提防,绕行回戎州就麻烦了。 他冲出去,“跟我去追。” 梨花进山并未走远,有件事她没和赵大壮细说,想要让岭南人坚定不移的走她安排的路,除了假装北边有正规益州军之外,还得有人做饵引他们来。 而她就是最好的诱饵。 知道益州军跟上来后,她就走得更慢了。 但只要察觉身后的人一快,她就加快脚步,始终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也不直行,而是来回兜圈,尽量不离开营帐太远。 否则就她们这群人,真碰上岭南人也打不过。 天亮时,前头突然传来窸窣声。 像野兽掠过树丛,鸟雀飞过树枝,十分急促。 想到什么,她故意扯着嗓门大喊,“妹妹,妹妹” 几十米外靠着树干坐着休息的众人被这声音惊醒,“程副将,她好像在喊人。” 程副将也听到了。 他带人追进山就有点后悔了,他就带了两百人,又不熟悉山里的地形,真碰着岭南人,多半是要输的。 但又怕小姑娘出事,硬是纠结的跟了一路。 后来发现小姑娘根本不识路,在一团来回打转。 知道这点后,他就让大家就地休息,直到刚刚被小姑娘的喊声惊醒。 他道,“怕是碰到岭南人了,快回去叫人!” “妹妹妹妹” 小姑娘的声音洪亮清脆,喊完后,明显感觉远处的窸窣声消失了。 晨雾萦绕,草丛湿漉漉的,梨花扒着树根,小心翼翼的看向远处,“妹妹,妹妹” 连续喊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她似乎有点害怕了,转身往山下走。 树丛的缝隙里,看到梨花身影的汉子呲起满嘴黄牙笑起来,“以为会空手而归,没想到老天送了咱一个厉害的。” 这姑娘看着脏,但方才晃过一眼的眼神漂亮得很。 他刚要大咧咧的走出去,胳膊被扯住,“会不会是戎州人派来的诱饵?” “戎州人要有这个智谋,就不会背井离乡了。”男人甩开他的手,“哪怕是诱饵,她家人杀了咱那么多人,更不能让她回去了!” 想到被石头砸死,被开水烫得毁容的同伴们,大家暗暗攥紧了拳头,“对 ,捆了她,要她的家人生不如死。” 这一刻,昨晚的憋屈愤怒通通化作暴戾冲向脑门。 梨花边走边回头,一直妹妹妹妹的喊。 就在她看到晨雾里埋伏在树干后的程副将等人时,身后传来了回应,“你的妹妹在这儿,快过来。” 梨花停下脚步。 程副将身侧的百夫长急得不行。 明显是骗人的,小姑娘不会信了吧? 梨花回过头,见那群人离得有点远,这时打草惊蛇的话,那些人肯定会往回跑。 不希望山里人有所伤亡,她像听懂了他们的话,当真转身走去。 百夫长想喊人,程副将制止他,“别出声。” 他的人还没来,现在冲上去谁输谁赢不好说。 梨花走了几步,掐着娇滴滴的声音问,“妹妹在哪儿?” “妹妹睡着了,就在后面,你来瞧瞧就知道了。” 岭南人并没被愤怒冲昏头脑,活捉梨花,向那群戎州人报复才是他们的目的。 眼看小姑娘又走了几步,就在他们以为计谋成功时,小姑娘突然瞪大眼指责他们来,“你们骗人,我根本没看到妹妹,你们是坏人。” 说完,梨花就掉头往程副将他们的方向跑。 岭南人怒不可遏。 “给老子抓住她!” 他和戎州人势不两立,怎么允许梨花逃跑。 一时,草丛里钻出数道身影,底下埋伏的益州军惊呆了。 这人数,明显超过两百人。 程副将也看到了,当机立断,“往回跑!” 将军让他戍守边境,防的就是岭南人北上,此刻不知有多少岭南人就贸然交手,掉进他们的陷阱怎么办? 他们一跑,岭南人就看到他们了。 岭南人先是一愣,看他们越跑越急,突然狂笑。 这般胆小,除了戎州人还有谁? “他娘的,竟被一群戎州人骗了。” 遭戎州的山石开水攻击后,他们怒火中烧,本想回去重新找机会攻进去,哪晓得北边蹿出来一群摇威呐喊的益州军,逼得他们不得不往南跑。 现下再看这群穿着盔甲的人,想必昨晚碰到的那群益州兵也是戎州人假扮的。 “来了还想逃?”男人铁面獠牙的望着逃窜的戎州人,振聋发聩道,“给我杀!” 一时,大家恨红了眼,攥紧手里的家伙死命追上来。 梨花已经追上了程副将,脸上有恢复了昨晚的惶恐,哽咽道,“岭南,岭南人。” 岭南人的口音和戎州截然不同,男人说话的刹那程副将就分辨出来了,安抚梨花道,“往营帐跑,会有人接应我们。” 然而他们没有跑到官道就被岭南人追上了,程副将掏出腰间长刀,怒喝,“尔等竟敢越界,想毁了岭南跟益州的约定不成?” 这语气,跟昨晚那个领头的益州兵如出一辙。 为首的岭南人嘲笑道,“装,继续给老子装。” 程副将:“” 岭南人果真狼子野心,当初说得好好的,现在说翻脸就翻脸,程副将看向男人身后。 人数和他们差不多,真打起来,不是没有胜算。 他挺直身板,举起长刀,字正腔圆道,“众人听令,岭南人罔顾梁地之约,私自进州屠我百姓,今若不能将其杀之,难以慰藉众多亡魂!” 大家齐齐举刀附和,“杀,杀!” “这时候了还给我装!真当老子会怕?”男人呸了一句,“杀了老子的人就拿命来偿吧。” 话落,男人举起刀就冲了过来。 众益州军直直迎过去,挥刀挡住其刀刃,身形一侧,手腕一转,长刀呲啦一声刺过岭南人的衣服扎入肉里。 岭南人反应快,迅速拉开位置,抬脚踹向对方的胸口。 双方交战,益州军有盔甲,一刀落下,他们直直还击回去。 一时之间,全是武器碰撞,鲜血喷溅的声音。 梨花找准间隙钻了出去跑向官道,碰到来接应的益州军,带他们从北边上山,切断岭南人的退路。 岭南人发现时,手底下的人已经折损惨重,不过程副将他们也受了伤,看到援军,精神一震,“把他们全部杀了” 以免益州地形被泄露,这些岭南人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岭南人却在看到益州军出现时,指着程副将大喊,“戎州人,快抓戎州人,是他们引我们过来的。” 为首的百夫长:“” 这时候了还挑拨离间,百夫长扬手,“听程副将号令,一个活口不留。” 岭南人怕了,大喊,“两州早有约定,你们不能杀我们。” 百夫长冷笑,手起刀落,给他了一个痛快。 一开始叫嚣的最凶的岭南人木怒目圆睁,“你敢?” 他脸上满是喷溅的鲜血,五官扭曲而显得狰狞,“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说话间,突然奔向梨花,竟还想捉了她威胁人。 程副将眼疾手快,手里的长刀一刺,将人定在了离梨花十几公分远的位置,“我益州百姓,岂是尔等能碰的?” 他抽回长刀,又朝男人胸口补了一刀,“再犯我益州,他日必定血洗你岭南!” 梨花的衣服上满是程副将抽刀时溅到的血,她低头看了眼,像是吓懵了。 程副将收起刀,上前捂她的眼睛,“莫怕。” 梨花眨了眨眼,垂在两侧的双手紧紧收紧。 她不怕,她只是,只是有点惊讶。 拿开程副将的手,她仰起头直视程副将的眼,“你会一直守护益州吗?” 程副将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随即抬起头,望着遍地尸体,字字有力的说,“当然。” 岭南人踏破戎州的那日,节度使就要他们跪在益州城前起誓:哪怕身死也绝不弃城。 梨花看他的下巴,一夜过去,上面冒出了胡渣,胡渣上挂着血滴,像枯藤上挂着的刺泡儿,红艳艳的。 她掏出帕子递过去。 程副将低头看她,“你世上可还有亲戚,待会我让人送你去寻他们?” “阿娘说去益州城。” 程副将点头,当即点了两个小兵。 仍有几个岭南人负隅顽抗,不过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梨花随小兵下山时,频频回头望向血泊里的益州军,问小兵,“节度使是什么样的人?” 小兵好笑,“你还知道节度使?” 节度使杀伐果决,是益州的神,可不是普通人能见到的。 他举着火把走在前面,眉目间满是景仰,“节度使日理万机,我也只远远的见过一面,没法和你说,不过你记着,只要节度使在一日,益州就永远不会有外人踏足!” 第120章 120继任族长顺利当上族长 他一手砍断挡路的枝桠,语气豪迈,“咱益州兵力雄厚,不怕他蛮荒之地出来的岭南人,你日后再要发现岭南人的踪迹,只管来军营寻程副将,他会派兵将其剿灭。” 梨花心下怔忡。 戎州若有这样的节度使,百姓何至于流连失所无家可归? 她忍不住问,“岭南攻占戎州后,戎州的兵去哪儿了?” 小兵新奇的回头,“你还懂这些?” 想来是路过的官兵进村讨水喝时聊起过这事,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荆州节度使跟戎州节度使联姻后就自立为王,戎州的兵如今都归了荆州王” “为啥?” 小兵抿了下嘴,不说话了。 岭南叛变早有迹象,倒退十几年,以戎州节度使的脾性,纵使没有朝廷之令也会率兵平乱,奈何戎州节度使年纪大了,怕死了,宁肯纡尊降贵的去巴结荆州也不肯战。 除此,荆州王恐怕暗地做了手脚。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他不由得指向头顶的树木,“今个儿是个好天气呢。” 天光大亮,天空湛蓝,偶尔飘来几朵白云,宛若洁白无瑕的雪团子。 梨花笑逐颜开,“是啊,阿叔,送我到官道我自己走就行。” “那哪儿行?” 程副将吩咐他们将人送进城的。 “没有坏人了。”梨花拍拍衣服上的血,“我不怕的。” 小兵回眸,眼里满是疼惜。 昨晚去永乐村的人回来说村子已经没了,村口有个新搭的草篷,想来是那群岭南人杀了人并没马上离开,相反,他们悠哉悠哉搭草篷睡了一觉才餍足的进山。 如此猖狂,这么死了简直便宜他们了。 注意到小姑娘耷拉下眉眼,他问道,“是不是不想去亲戚家?” 寄人篱下的日子总归是不好过的。 梨花咬唇,“找妹妹,阿娘等着呢。” 估计是她娘死前对她说的话,小兵叹了口气,哄她,“阿娘跟妹妹已经团聚了,你不想去亲戚家,阿叔送你去衙门怎么样?衙门里的人会照顾你的” 梨花眼里带了泪,看上去愈发可怜,“我想回家。” 到了官道,梨花抬脚狂奔,几下就把人甩在了身后。 送她的两个小兵面面相觑。 “追不追?” “由她去吧。” 岭南人已死,小姑娘这趟回去应该碰不到坏人了,永乐村虽然没了,但在小姑娘眼里,那儿 埋着她至亲的人呢,真要强迫她进城,反倒有些残忍了。 “程副将问起怎么说?” “照实说就行。” 这世道,没人才是最安全的,小姑娘孤零零的待在村里不见得会死。 梨花一口气跑了很远,确定两人没有跟上来,她先去了趟永乐村。 那日走得匆忙,地里落了些麦穗,几天时间已经发芽了,她将嫩芽挖出来准备背回去,之后又去摘了些青葵,最后去看田里的秧苗。 秧苗长势不好,根部发黄,上面还有许多黑色的小虫子。 另外就是草比庄稼长得更为茂盛,尤其是地里的豆苗,稀疏得很。 之后她才进了山。 想到和程副将他们交手的岭南人不过两百多,她顺着西坡往南,再翻过两座小山坡时,听到了亲切的戎州音。 “他娘的,以为岭南在戎州捞了多少宝贝,结果竟是些没用的” “住的窝这么臭,这帮人不会是狗养的吧?” “呕这儿怎么还有屎” 话语间,全是嫌弃。 梨花几乎能想象赵铁牛皱眉撇嘴的表情,她笑眯眯的将绳子拴在树上,然后往下一扔,刚抓着绳子往下滑时,底下响起赵铁牛的惊呼,“谁在上面。” “我,铁牛叔。” “三娘?”赵铁牛喜出望外,当即丢了手里的破水囊往后跑。 只见梨花双脚蹬着石壁,一点一点往下滑,他赶紧张开手臂做出抱人的手势,打开话匣子似的说个不停,“你去哪儿了?岭南人攻来时,你奶到处找你,差点跟你堂伯干架呢。” “我给益州军报信去了。” “怎么也不说一声,害得你阿耶以为你落到岭南人手里,要跟他们拼命了。” 说起岭南人,赵铁牛神采奕奕的,“你是没看到岭南人被咱打得落花流水的场景,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攻下咱戎州的。” 岭南人逃向南边后,大家为打了胜仗欢呼起舞。 舞着舞着,大家忍不住痛哭出声。 明明不是刀枪不入的人,为什么能在戎州犯下滔天罪行而没人阻止? 他跳过大家抱头哭作一团的事儿,继续说起昨晚的事,“我穿上盔甲,那群岭南人以为我是益州兵,掉头就跑,我用你给的铁棍扑上去砸死了好多人呢。” 石坡上有专门负责泼开水丢石头的村民,他们及时补上棍子就行。 可轻松了。 梨花平稳落地后,找长竹竿绑镰刀,欲将绳子割断,赵铁牛揽过这事,叽叽喳喳继续道,“你堂伯让我们吓唬吓唬他们就行了,可哪儿忍得住?不止我们,就是那群益州兵都杀红了眼呢。” “你们杀了多少人?” “两三百吧,具体的得等村民清点尸体后才知道。” 赵铁牛的脸上还有激战后留下的血迹,梨花问他,“有没有受伤?” “穿着盔甲呢,没啥大伤。”赵铁牛抖了抖沉重的盔甲,自豪道,“闻五说咱们没有经过正经训练都能将岭南人击退已经很厉害了。” 乱拳都能打死老师傅,何况他们早有准备。 她问,“益州兵伤亡如何?” “有两个腹部受了伤,其他人都没伤到要害,估计能活。” 岭南人狂妄自大,以为他们像戎州遇到的百姓一样会毫无还击之力,因此没穿护甲就来了。 殊不知让他们一顿猛揍。 赵铁牛边收绳子边道,“可惜你堂伯不让我们追,要不然就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发号施令的是赵大壮,赵铁牛再不满也只能收手。 “不追是对的,益州军在南边候着,你们要是住追过去不就碰着了?” “碰着就碰着,惹急了,把他们抓进山当俘虏” 经过昨晚,赵铁牛感受到了人多的好处,不禁向梨花献计,“我看那群益州兵有点用处,不若再抓些官兵调教成咱自己的人?我想过了,那些兵都是好大喜功的,咱装扮成益州逃兵役的男丁引他们进山” 梨花看他,“怕是不行。” 程副将是节度使亲信,运筹帷幄,怎么会因为几个逃兵就贸然进山? “那扮作女子引诱他们呢?” “” 梨花没说话,赵铁牛以为她在思考,再接再厉道,“节度使治军严厉不假,但军中总有好色之人吧?咱就挑他们下手” 这事肯定可行。 他还要再劝,赵武抱着几件官服过来,“三娘,你看这是益州官吏的衣裳吗?” 赵武没去过益州城,不知道益州官吏的服饰长什么样子,但岭南人冒充过益州官吏,所以看到这些衣服时,他就怀疑是益州官吏的衣服。 “是。”梨花拿起最上面的一件展开。 赵铁牛欣喜地夺过,“三娘,给我如何?” 赵武立即缩手,“我也要。” 梨花忍俊不禁,“拿回族里放着,哪天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她不知道这些衣裳能做什么事,但这会儿分出去,不久就又脏又破了,搁在族里会保存得久一点。 赵铁牛得瑟的朝赵武挑眉。 族里的就是他的。 赵武没理会他的挑衅,而是问梨花,“你从哪儿回来的?” “我去了趟永乐村,秧苗长虫了” 赵武皱眉,“那得喷醋才行” 往年谁家秧苗长虫,都是往长虫的位置喷醋,但眼下去哪儿找醋?赵武说,“咱回去问问四叔,实在不行,咱们就下山自己抓虫。” 虫子会啃食嫩叶,时间长了,到时就结不出稻穗了。 梨花看了眼翻得乱糟糟的地,“那咱先回去。” 除了几件衣裳,几十个黑不溜秋的烤饼 ,没什么有用的物件,赵铁牛大手一扬,吆喝道,“回了。” 这儿离村子远着,赵铁牛怕梨花累着,坚持要背她。 知道他固执,梨花便爬上了他的背。 许是打赢了胜仗,身子一放松眼皮就渐渐沉重起来,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也不知道。 赵铁牛看不到,还是赵武和他说的,“三娘昨晚肯定没睡觉,否则就你这颠劲儿哪儿睡得着。” 赵铁牛懒得和他吵,提醒他,“小点声。” “我知道。”赵武放轻动作,偏头看梨花。 小姑娘瘦了许多,眼角下的乌青都快藏不住了,不让人心疼都难,他问赵铁牛,“你说三堂弟怎么就生出三娘这么聪明的姑娘了呢?” 赵铁牛翻白眼,“还用说?肯定因为三堂弟也是个聪明人啊。” 龙生龙凤生凤,多简单的道理? 赵铁牛侧目,“你不会觉得三堂弟傻吧?” 赵武低下头,“我没这么说。” 赵广安或许有点小聪明,但赶梨花差远了。 昨晚,岭南人被开水和石头搅得天翻地覆,不死不顾的要爬坡杀人,益州兵冲上去后照理就是他们,赵广安穿着竹甲坐在围墙上,只知道弹石子,完全没有下去厮杀的打算。 贪生怕死的家伙。 他忍不住跟赵铁牛发牢骚,“你说三娘咋就是三堂弟生的呢?” 前些日子,因四叔不好,族里有过新族长的讨论,支持梨花的有,反对的也有。 而且反对的理由基本只有一个:梨花太小了。 虽说去年带领大家躲过了几场劫难,但那是小姑娘的直觉,眼下太平了,族里需要的是带大家吃饱饭的族长,而不是逃难的族长了。 追根究底,那些人还是更看好赵广昌。 他经营过粮铺,等外头不乱了,可以带大家做生意赚钱。 赵武有点动摇了,想说梨花如果是大房的娃该多好。 这样她和赵广昌谁做族长都不会生分。 赵铁牛又翻了个白眼,“三堂弟生的不好?要是大堂兄生的,你当有我们好日子过?” 赵广安有两年没学好,但谁小时候没做过离经叛道的事儿?而且赵广安后来不是改了吗? 知错能改不是坏事,赵武咋还揪着以前那点事不放? 他问赵武,“你不喜欢三堂弟?” “没有的事。”赵武不想得罪三房,要知道,老太太睚眦必报,如果传到她耳朵里,铁定要上门问自己要个说法的。 全族上下,没人敢招惹老太太的。 偏偏他藏不住事,一旦想到要选族长就开始叹气。 赵铁牛见不得他故作深沉的死样,往前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一起来的还有树村和富水村的人,看赵武长吁短叹的,不由得问赵铁牛,“他怎么了?” “谁知道呢,别管他,咱走自己的。” 这些岭南人不知哪天进的山,回去后,大家想将烤饼分来吃了,谁知一掰开,里头竟是黑漆漆的毛。 吓得人手一抖,赶紧把烤饼丢了。 赵铁牛送梨花回洞里睡觉,赵大壮领着人焚烧尸体还没回来,一些村民坐在树村的木屋下休息。 天儿已经黑了,隐山村的吴娘子洗了碗筷回来,转身间,瞥到一抹黢黑的颜色。 见赵武抱着衣裳,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总感觉眼熟,问回来的人,“我看赵家人抱着衣裳,哪儿来的?” 富水村的人不知永乐村作恶的官吏是岭南人假扮的,回道,“岭南人的官服,十九娘让收好留着日后用。” 吴娘子蹙眉。 赵武走得快,她没看清衣裳的款式,但那颜色,跟进村的益州官吏身上的很像。 她又问,“各州的官服一样吗?” “不知道,咱也没见过益州官吏,哪儿晓得益州的官服长什么样?” 吴娘子解释,“益州的官服是黑色的,腰带上绣有益州城墙,上面还有益字。” 富水村的人想了想,“我不识字,不知道衣服上绣没绣字,但赵铁牛展开衣服时我瞄了眼,腰间绣了图案。” 是什么他不知道。 吴娘子身形一晃,差点站不稳。 富水村的人纳闷,“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她立刻去找窦娘子,告诉她自己的猜测,让她找赵家看看。 窦娘子手里还抬着刚洗净的碗,抬头看着吴娘子,反应迟钝,“是益州的官服又当如何?” “那进村的可能是岭南人,村里的女娃可能是被岭南人带走的。” 吴娘子挂心大女儿的安危。 官吏进村的那日,大女儿为了保护小女儿被抓走了,生死不明呢。 窦娘子渐渐回过神,让她抬箩筐,边擦手边往石洞跑。 洞里,梨花被老太太惊天动地的哭声惊醒了,刚睁眼,人就被老太太紧紧搂住,“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要吓死我啊” 梦里,梨花是被岭南人折磨死的,天知道岭南人攻来时她找不到梨花害怕成什么样。 她气血翻涌,冲梨花发火,“什么事非得你去办?是不是你堂伯让你去的?” 梨花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呼吸不畅道,“没人逼我。” “你去哪儿了?” “给益州军传话去了,岭南人凶恶暴虐,一旦知道咱们藏在山里,肯定会大举攻山,我去找益州军,让他们将岭南人杀了。” 老太太仰头,泪流满面,“就不能让别人去吗?” “我机灵,我去。” 老太太一噎。 往日,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有个机智过人的孙女,而现在,她只希望梨花是个平庸之人。 这样就不用事事冲在前头了。 她反驳,“你哪儿机灵了,我看你笨得很。” 同龄的小姑娘遇事慌张无措,她却要冒死搬救兵,如果被益州军发现她是戎州人如何是好? 她搂着梨花,眼泪哗哗哗的往下掉。 赵铁牛识趣的躲去边上,见窦娘子进来,朝她比划了个手势,示意去外面说话。 窦娘子的目光在洞里逡巡了一圈。 箩筐,背篓,竹席,褥子,枕头都有,就是不见吴娘子嘴里的衣裳。 赵铁牛看她在找什么,问,“丢东西了?” “不是。”窦娘子心里乱得很,不瞒他,“听说你们从岭南人的住处搜到了官服,我想看看长什么样。” 赵铁牛不知怎么回,“我叫三娘与你说吧。” 老太太哭得伤心,梨花给她擦眼泪,说了许久的好话。 她做事有些冒进,但也是没法的事儿,族里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并不是一条心,所以她宁愿冒点险,也不想暴露自己有棺材的事。 怪力乱神,一旦被大家知道,她往日的经营就白费了。 到时有心人从中一挑拨,族里不会感念她的好不说,还会将她关起来。 要么将她将她撵走,要么可劲的利用她。 她费尽心思把族里人从泥沼里救出来可不是让他们跟自己对着干的。 想到这点,她红着眼眶道,“我是未来的族长,自然要承担得多一点。” 祖孙两抱着哭的时候,赵大壮把梨花做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知道她冒充益州百姓去了益州军营,族里人心惊肉跳,便是对三房诸多微词的老吴氏都忍不住捂住了胸口,“你这孩子,也不怕益州兵看出来,你说你要是被驱逐回去,咱连个音信都不知道” 梨花吸了吸鼻子,“不这样,岭南人回去带更多人来怎么办?” 老吴氏张了张嘴,“可也不该你去啊。” “我是未来的族长啊。” 老吴氏哑然。 梨花一片赤诚,就这样,族里还有人说三道四的。 这时,老村长出声,“没错,三娘是我赵家族长,危难之际,必须听她的。” 老太太现在不想梨花当族长了,高处不胜寒,她可不想梨花落得梦里那样的境地。 刚要反驳老村长的话,但听老村长道,“待会咱就去祠堂,告诉列祖列宗这事。” 赵铁牛替梨花高兴,“那我这就把外头的人喊回来。” “不用这么急吧。”角落的山英婆缓缓开口,“四兄你还活着,哪能把族里的事交给一个小姑娘” 老村长竖眉,“你若不满,自请出谱便是。” 一路走来,梨花为族里做了多少事?就这样还不让她做族长,等他死后,怕是会闹得人仰马翻的。 趁他还活着把这事办了吧。 老村长掀开褥子站起,同窦娘子道,“你们也来做个见证吧。” 窦娘子一怔,点了下头。 在老家,开祠堂是大事,需净手烧香祭祀后才能议事,如今没有香蜡纸钱,老村长便牵着梨花跪在前面,带大家朝列祖列宗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给了梨花一根新折的细竹。 “赵家不是什么大族,族长间也没什么信物,四爷爷给你这根细竹,希望你能用它规训好族人” 梨花郑重地接过,“我会好好做,不让四爷爷你失望。” 古人训子才用这玩意,老村长的意思,是让梨花把他们当子孙教训? 一时之间,不少的人脸色都太好看。 尤其是赵广昌,无论老村长如何支持梨花,但选族长始终是全族大事,他自认有信心说服其他人。 没想到老村长突然来了这么一手。 尤 其赵铁牛叫大家到祠堂时只字不提新族长继任之事。 弄得他稀里糊涂跟着大家跪地磕头,完了才告诉他今后的族长是梨花,如何要他接受? 老村长将他的怨怼看在眼里,闷声道,“今后谁要敢忤逆三娘就是不将列祖列宗放在眼里,我与三娘说了,这样的人,直接逐出族谱!” 赵广昌心头一震,这是明晃晃的警告他呢。 老太太的眼皮还是肿的,说实话,她不想梨花做赵家族长了,容易遭人记恨不说,还容易丧命。 她看向一脸委屈兮兮的山英婆,心里嗤笑。 来的路上山英婆东张西望想找人商量对策,老四当即警告她敢乱说就把她轰出去。 跟族里不是一条心的人不能留。 就她那点花花肠子,真当老四看不出来呢。 想到这事上山英婆矮了自己一头,老太太莫名高兴起来,“好了好了,祭完祀就各忙各的吧。” 人一多就唧唧歪歪个没完没了,不如打发出去干活。 她现在的族长的亲奶,没人敢说她半句不是。 便是赵大壮也站在她一边帮腔,“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0-130 第121章 121任百夫长拿捏益州兵 岭南人的尸骨还没焚烧,地上的血迹还没冲洗,今晚还有得忙呢。 赵大壮这一嚷嚷,汉子们立刻井然有序的往外走去。 窦娘子站在最边上,双手掐着衣角,目不转睛的望着人群后的梨花,生怕眨眼她就不见了。 她的目光过于炙热,想拉着梨花说会话的老村长歇了心思,与梨花道,“我看窦家娘子好像有急事找你,你去看看吧。” 梨花猜到窦娘子所谓何事,将细竹给老太太拿着,顺着人流走到窦娘子跟前。 窦娘子紧张的上前半步,“能给我瞧瞧你们从岭南人住处搜到的官服吗?” 梨花偏头,朝赵铁牛比划了下,然后扭头望着窦娘子,“有件事我没和窦二婶说,前两日在山里碰到岭南人,他们亲口承认去过永乐村” 小姑娘的眼睛不会骗人,四目相对的刹那,窦娘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日,在村里横行霸道的是岭南人。 她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其其他人呢?” “死了。” 尸骨泡在粪坑里,臭气熏天,赵武他们刨了几坯土将其埋了,并未捞出来另埋。 梨花碰到他们时,他们已经填了粪坑,没有和她说,直到发现烤饼里头黑漆漆的,还有股焦糊味儿,赵铁牛怀疑是头发,才将粪坑有尸体的事说了。 “窦二婶,益州官吏没有欺压你们,你们若是想下山,我让铁牛叔送你们回去” 窦娘子像没听到,神色恍惚的转身离去,“怎么就死了呢” 人被带走后,都以为她们会被卖到勾栏院伺候人,吴娘子哭得眼睛快瞎了,现在好不容易振作了些,却要告诉她孩子死了,还是死在岭南人手里的,这要吴娘子怎么活呀 她趔趄了下,眼泪随之一颤,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那些人怎么下得了手,怎么下得了手啊” 梨花看她脚步虚浮,似要倒似的,伸手扶着她,“欺负她的岭南人全死了,小姑娘大仇得报,下辈子会投身到好人家的。” 窦娘子魂不守舍,走路轻飘飘的,赵铁牛抱着官府追上来,低低问梨花,“还给她吗?” 梨花冲他摇头。 赵铁牛不会安慰人,轻手轻脚退了回去。 隐山村的人聚在树村等消息,看她失魂落魄的回来,瞳仁倏地一紧,吴娘子更是抓住了梨花的手,“十九娘” 梨花坦言,“去永乐村的是岭南人,村里的那些小姑娘已遭了毒手” 吴娘子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大哭起来。 其他人眼睛一红,眼泪像珠子似的往下掉。 “怎么会这样那些人明明说的益州话,怎么会是岭南人” 落到岭南人手里,必会经历非人的折磨,想到女儿生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妇人们嚎啕大哭。 其他村民不解,探头询问。 梨花简短的解释了两句,村民们破口大骂,“天杀的,昨晚就该把他们大卸八块然后扔山里喂狼” “喂狼还是便宜他们了,应该留活口慢慢折磨,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村民们义愤填膺,全然没有站前的惊惧与害怕,“今后咱就在山里住下,再有岭南人来,咱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绝不让他们活着走出咱的地界!” 吴娘子她们哭得悲痛欲绝,梨花无法,请了古阿婶来。 古阿婶的家人死在岭南人手里,要不是为了报仇,早就随他们去了。 知道吴娘子失去了女儿,跟着哭了许久。 她们哭时,梨花去见了益州兵。 他们去南边挑水回来洗地。 山里蚊虫多,血又容易招惹那些玩意,赵大壮就让他们将地洗一洗。 闻五站在木梯前,将同伴挑回来的水递给梯子上的人,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回头瞄了眼,见是梨花,表情有些不自在。 因为那句让他做百夫长的话。 他是益州人,真要跟了梨花,这辈子就别想回到益州营了。 梨花状似没看到他的别扭,朝坡下看了眼,问闻五,“你老家哪儿的?” 闻五神色一紧,脸上满是戒备,“问这个作甚。” “聊聊家常。” “”他跟一个戎州人有什么好聊的?他看向木梯上的同伴,含糊道,“松县的。” 我朝疆域辽阔,他不信梨花知道松州在哪儿。 谁知,梨花下一句就问,“挨着梁州?” 闻五脸上绷不住,“嗯。” “你家里还有哪些人?” 闻五心道不好,逢后面的人递来水桶,他慌张的接过手然后传出去,没有回答梨花的问题。 梨花自顾说道,“你们若是肯老实待在山里,我就让铁牛叔替你们砍断脚上的绳子如何?” 闻五低头看了眼脚踝上沾满血的绳子。 赵家人极其提防他们,哪怕他们冲锋陷阵也用绳子拴着他们,害得他们跟岭南人厮杀时频频跌倒,幸好有竹甲在身,否则早就成了岭南人的刀下亡魂了。 他道,“这样挺好的。” 梨花挑眉,“你们想一直当俘虏?” 俘虏这个词有点刺耳,闻五面上不悦,但心知拿梨花没辙,破罐子破摔道,“咱们可不就是俘虏吗?” “成吧。” “”这十九娘说话怎么有些气人呢? 他们是正儿八经的益州兵,谁想做俘虏了? 闻五想说什么,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坡下血腥味冲天,尸体更是血肉模糊,一天过去,尸体上爬满了蚂蚁,梨花 看一眼就别开了脸,“现在起,你就是百夫长了。” 闻五:“” 这人听不懂话是不是?他不想做百夫长! “我们虽是戎州人,但到益州地界讨生活,怎么也算半个益州人不是?你们作为益州兵,保护我们是不是理所应当的?” “”这是什么歪理? 如果益州地界的就是益州百姓,那快被蚂蚁啃成骷髅的岭南人不也算益州人? 闻五皱了皱眉,没有跟梨花争辩。 梨花又说,“我见过程副将了,他对百姓有情” 闻五错愕,虽然白天没见着梨花人他就猜她可能下山去了,不料她真的敢。 他忐忑起来,“程副将没发现你是戎州人?” “不知道。”梨花蹲下,看坡下的人倒水冲刷地面,“那样的大人物,情绪怎么会写在脸上?” 闻五沉默了。 良久,他垂眸看向梨花发丝飘扬的头顶,“逃掉的岭南人被边境的益州军杀了?” “对啊。” “你怎么引程副将他们进山的?” “就按你教的说我是永乐村人。” 闻五嘴角抽了抽,毁得肠子都青了,当时就该一言不发让梨花自己想办法的,现在好了,他给梨花出主意坑骗自己人,将来回营,肯定要按军规处置的。 他深吸口气,问梨花,“程副将可有怀疑?” 梨花故意卖关子,“不知道。” 她愿意让窦娘子她们自行选择留下或回村,但闻五他们她是坚决不会放的。 从富水村制作火把到闻五献借刀杀人一计让她彻底明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闻五他们受过正经训练,将来还有大用处,必须留在山里。 她问闻五,“你说程副将若是怀疑我的身份却让我回来是为何?” 还能为何?要么可怜梨花的遭遇有心帮扶,要么想趁机跟踪梨花找到这儿将大家驱逐回戎州。 梨花双手托腮,眼睛左右打转。 闻五眼皮一跳,直觉不好。 果然,下一刻就听小姑娘说,“你说他们会不会一路跟踪我回来啊,我想过了,他们要是坚持撵我们走,我就把你供出去,借刀杀人的法子是你想的,要我冒充益州人也是你教的。” “”闻五瞪大眼,“你莫血口喷人。” “我就爱血口喷人你不知道?”梨花歪头一笑,“忘记和你说了,和岭南人交战时,好多益州军受了伤,你说,他们如果知道你在背后出谋划策” 闻五打了个激灵。 这才惊觉还是小瞧梨花了。 怎么想不到她会是这样狡猾的一个人。 他呲起牙,突然想把她踹下去,大不了同归于尽! 然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看小姑娘笑盈盈的站起身,与底下忙碌的同伴道,“现在起,闻五郎就是你们的百夫长了。” “” 他算是感受到被人架在火上烤是什么心情了。 怒火翻腾,还不能发作。 他问梨花,“没了绳子,就不怕我们跑了?” “怕什么?我在程副将面前露过脸,你们敢跑,我就去军营找程副将告状,说你们欺负我。” 程副将若是个坏的,梨花这招没用,可程副将不是,所以哪怕她信口雌黄,但只要程副将信了,闻五他们回去也是找死。 闻五瞠目,“你” 梨花笑道,“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一试?” “”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闻五不想理人,倒是有几个益州兵看得通透,洗完地回去睡觉时劝闻五,“左右回不去了,不如好好为赵家做事,赵家虽是村户,待人接物却大方得很。” 闻五抱着草被翻了个身,嘟哝道,“哪儿大方了?” “晚上给咱粗粮饭吃啊。”益州兵舔舔牙,忍不住回味粗粮饭的味道,“咱刚来时,吃点野菜都得挨她们冷眼,这才多久就吃上粗粮饭了” 闻五骂他没出息,一顿粗粮饭就把他收买了。 益州兵不服气,“也不是粗粮饭,还有竹甲呢。” 赵家人给他们每人一件竹甲,要不然,以岭南人当时的癫狂,他们肯定要受重伤的。 闻五心头烦躁,不想理他。 谁知又有个益州兵挤过来,“闻五,麻子说得有道理,赵家十九娘已经接任了族长之位,咱们跟着她,没准真有出头之日呢。” 闻五皱眉,“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十九娘其实挺好的,郑娘子她们曾遭过岭南人折磨,知道岭南人会来,十九娘让我们冒充岭南人去撞郑娘子她们的门,目的就是驱散她们的恐惧。” 那晚,屋里的人被撞门声吓得噤若寒蝉。 他们照赵铁牛的吩咐,进去后就拽人,屋里黑,许久都没人反抗。 明明对岭南人恨之入骨,真碰到了,连还手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两个娘子被拖到院里,屋里的人才如梦初醒的抄家伙追了出来。 有那一茬,昨晚岭南人来,郑娘子她们可威猛了,烧水的地离石坡有点距离,她们当仁不让的端着滚沸的水出来,边骂边往坡下倒 他表明立场,“益州营我是坚决不回去了。” 这话得到许多人的附和,“岭南人贼心不死,北上是早晚的事,纵使上面不追究咱们在山里的事,一旦跟岭南人交手,咱能否活命仍不好说。” “与其那样,不如在山里隐姓埋名的活下去呢。” 不远处听墙角的赵铁牛不耻他们怕死的行径,回去跟梨花抱怨,“那些人心智不坚,他日再来外敌,怕是会气咱于不顾。” 老太太做噩梦了,发起了虚汗,梨花照顾她,所以没睡。 闻言,思忖道,“他们若非贪生怕死,进山那日就不会被咱吓得阵脚大乱而被咱活捉了,他们想活,咱们也想活,目的一致,应该不会有大的分歧。” “他们临阵倒戈怎么办?” “在那之前拿捏住他们不就好了?” “怎么拿捏?” “软硬兼施吧。” 赵铁牛听不懂,“要我做什么吗?” “接下来两天你盯着他们,若他们老实了,就把他们的绳子砍了。” “他们跑了怎么办?” “益州回不去,戎州又有虎视眈眈的岭南人,他们能往哪儿跑?”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赵铁牛道,“成,他们真要老实的话,我亲自给他们解绳子。” 说着,睡得不安稳的老太太倏地伸手大叫,“三三娘” 赵铁牛吓了一跳,“三三婶” 老太太满头大汗,睁眼时,眼里淌着泪花,“三三娘救三娘。” 她的嗓子都是哑的。 梨花握紧老太太的手,“阿奶,我在呢。” 老太太偏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赵铁牛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定是你下山这事吓着她了,往后你莫再偷跑出去了。” “不会了。”梨花拿帕子替老太太擦汗,“阿奶梦到什么了?” 老太太张着嘴,似乎没缓过劲儿来。 旁边的老吴氏被她惊醒了,揉着眼睛坐起,“你奶的额头烫不烫?” “不烫。”凉的。 “那估计被噩梦吓着了。”老吴氏重新躺回去,“她缓缓就好了,三娘你快睡吧。” “好。” 老太太搂过梨花抱在怀里,呜呜呜啜泣着,梨花没再问她梦里的事,“阿奶,以后我去哪儿都和你商量好不好?” 看来真的吓坏了。 她拍了拍老太太的背,刚躺下,外面突然有人喊,“十九娘,十九娘,外面来人了,你快来看看。” 梨花蹭的起身,老太太神色一慌,紧紧拽出她的手,“三娘别去。” 传话的人站在门口,梨花问,“谁来了?” “自称是你二伯和李解,但村里人看着面生的很,怀疑有人冒充的,他们后面还跟着一群人。” 梨花垂眸,哄老太太,“二伯他们回来了,我去认了人就回来。” “让大壮去。”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要她走。 赵大壮他们要巡逻,住在外面的,梨花道,“那我和堂伯说一声。” 黄娘子道,“要不我去吧。” 她是赵广从的枕边人,是不是,她自然认得出。 梨花让她叫上赵大壮一起。 老太太看她没有要走的打算,松了送手里的力道,“三娘啊,你说山里真的安全吗?” 那些梦七零八碎的,只有零星的片段,除了岭南人,其他一概模糊得很。 以致她想提前做点什么都不行。 “安全。”梨花说,“岭南人折损了几百人,附近不会轻易派人进山了。” 她寻思着找个机会将益州军击杀岭南人的消息传到戎州去,这样一来,让岭南人知道益州的态度,叫他们再不敢贸然越界。 不过隧道被封,要让岭南人知道这事,必须去趟戎州才行。 人选是个问题。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老村长送她的细竹,问石洞前的村民,“岭南人的尸体烧毁了吗?” “没呢。” 本来今晚该烧毁的,但隐山村的娘子们拿着刀要将尸体千刀万剐 梨花道,“那就别烧,留着有用处。” 传消息,除了口口相传,再就是通过某种物件。 岭南人的尸体就是不错的选择。 “好。” 老太太醒后就睡不着了,望着凹凸不平的石洞发呆,梨花想知道赵广从他们这趟是否有收获,一直等着。 当听到外面响起错落的脚步声时,她坐了起来,“阿奶,肯定是二伯他们回来了,我出去看看可好?” 老太太缓缓点头,“别乱走。” 梨花发誓,“绝不乱走。” 知道族里人住在石洞里,赵广从他们没有靠近石洞,而是将马牵到树屋下的树桩拴好。 他和李解出门就不曾洗漱,胡子长了不说,头发脏得一捋一捋的,甩个头虱子就乱蹦。 赵铁牛掩饰不了内心嫌弃,往边上站了几步。 赵广从一脸衣锦还乡的荣光,压根没注意赵铁牛的表情,焦急道,“三娘怎么还不出来?” 黄娘子解释,“老太太梦魇了,三娘陪着呢。” “娘怎么会梦魇?” “三娘出去了一趟,老太太找不着人吓到了。”当着外人的面,黄娘子没提岭南人,“二郎,你陪贵人说会话,我给你煮点吃的去。” 赵广从点点头,时不时瞟向石洞。 梨花的身影绕过小坡过来时,他欣喜若狂的迎了上去,“三娘,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走出石洞她就看到树旁的马和车辆了。 “二伯辛苦了。” “你知道就好。”赵广从不像赵广昌爱端着,他吃了苦,就该让人看到,“你不知道这路多惊险,我和李解好几次都差点死掉。” 正要细说,却看梨花突然站着不走了。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赵广从弯了下眉,“幸好我两运气好,碰到了石家人。” 石家是当朝大官,岭南人攻进戎州时,石家散尽家产抵抗,奈何兵力悬殊太大,打输后,不得不逃,知道他和李解去荆州买粮,特意帮他们伪造身份。 要不然,他们连荆州都进不去。 他喋喋不休的说起来,却见梨花脸色发白,连嘴唇的颜色都变了。 整个人都在抖。 赵广从摸她的额头,不烫啊,“三娘?” 梨花直勾勾的望着前面,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男子看上去四十出头,一袭青色长衫,身姿清瘦挺拔,鹤立鸡群的站在人堆里,如明月清风,端方雅正。 可谁知就是道貌岸然的人蛊惑赵家卖妻卖女 “二伯怎么遇到他们的?” 记忆里,遇到他们的是赵广昌,以为得了贵人亲睐,赵广昌像条狗一样忠心,为此连血脉亲情都可以舍弃。 她以为,她早早带着族人离开戎州,就不会和世家人遇到,岂料还是躲不过。 赵广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眉飞色舞道,“在去荆州的路上遇到的,石兄咳得厉害,还是我挖草药救好的呢。” 梨花冷笑,“你可真厉害。” “谁说不是呢。”赵广从没听出她话里的嘲讽,沾沾自喜道,“石兄的兄长现在是京城大官,他让我们去京城好好报答我们呢。” 说话间,马车旁的石进看了过来,赵广从欢喜的挥挥手,“三娘,你不是想找王家人报仇吗?等咱去了京城,二伯亲自替你出气” 眼下到处都不太平,唯有京城好点。 赵广从不想待在山里,想去京城。 梨花问他,“石家人这趟是进京的?” “不是,石家的势力在梁州,眼下梁州节度使叛变,拿家人威胁石兄的兄长为其效力,石兄的兄长不能离京,派了人随石兄回梁州救人。” 梁州在益州的西边,离这儿好几百里。 石家人想将他们骗去梁州? 第122章 122虚情假意出身 她低下头,盖住眼底的烦闷,“他既要去梁州救人又怎会和你们一起回来?” “要不怎么说我运气好呢?荆州王颁了禁令,禁止百姓私下售卖粮食,还是石兄给我引荐当地的村户才让我买到了粮,知道我没有车,又不辞辛苦的送我回来。” 说起这事,他眉目含喜,且颇为自得。 人生于世,能结识官宦家的人,乃他三生有幸,忍不住劝梨花,“石家在京城根基深厚,咱们若去了,必能压过王家一头。” 王家是否如愿到达京城没人知道,梨花可不会为了一口怨气就冲动的跟陌生人走。 她扯了下嘴角,讥诮道,“王家想投奔石家?” 赵广从不否认,“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岭南,荆州,淮洲,梁州等几州的节度使已自立为王,咱们这等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若不找个靠山,迟早会被当成乱民杀死” 他皱起眉,声音略微沉重,“荆州王为了养活底下的兵,大肆抢民耕地,民若不从立即杀之,咱们虽处益州地界,可难保他们不会闯进来” 梨花眯了眯眼,“石家人同你说的?” “我亲眼看到的。”赵广从隐隐猜到她问这话是不信任石家人,语气和缓了些,“戎州东边几个县的百姓在岭南人攻来时躲去了荆州,荆州严查外州人时,没有将他们驱逐,而是派他们伐木开荒去了” 他顿道,“日子看似太平了,实则却是末等民,比仆人还不如。” 荆州王品行如何他不知,但他将百姓分成三六九等,战乱之地的难民身份最低,不仅要做最累的活,还不能离开住处白米,不能读书识字,不能随意通婚,不能与上等民斗殴。 他不想过那种日子,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去京城。 见梨花不为所动,他轻声细语道,“三娘还记得沈七郎吗?就因有个做官的舅舅,不能拿到了过所,还顺遂的离开了戎州,试问,他舅舅若是个普通人,他能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 梨花琢磨他的话,“你碰到沈七郎了?” “没有,不过他舅舅现下在荆州王底下做事,想来已接他们母子去了荆州” 两人说话的时间有点久,马车旁的人频频望过来。 梨花抬起头,面无表情道,“益州也要反了,这时去京城,被认作益州的细作怎么办?” 赵广从不假思索,“石家人会帮我们。” “帮不了呢?” 赵广从哑了声。 他不是官,但也知道宁肯错杀也不能放过的道理,京城那边真要处置他们,石家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 “你买了多少粮?”说话间,梨花淡然的朝前走去,“咱的麦子收成不错,再过几个月,豆子和稻谷收回家,日子不会太难。” 既然不难,何须冒险去京城? 赵广从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欲言又止。 难得碰到个知恩图报的,错过这次,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去到京城了。 他强颜欢笑的走到石进跟前,向他介绍梨花,“这是我侄女,赵家现在的族长。” 赵大壮和他说了梨花任族长的事儿,他以为四叔不在了,心里难受了会儿,结果回来就看到四叔拿着刀削竹篾,动作慢却灵活,不像将不久与人世的 不懂四叔为何退位。 不过人前他不会表现出来。 石进看着面前的女娃,眉眼温温柔柔的,像看自己的女儿,“你二伯同我说起你赞不绝口,起初我以为他吹牛的,现在看到你,便知你二伯没有夸大其词。” 小姑娘长得清秀,一双眼却耀眼明亮,一看就是坚韧之人。 “我姓石,你唤我石伯伯就好,听你二伯说你曾有个小夫婿,饥荒时,他们抛下你跑了,你若有怨,进京后可去衙门击鼓状告他们” 小姑娘脾性大,用仇恨激之最为管用。 石进作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我与京兆尹有些交情,到时要他替你严惩那些人如何?” 梨花想吐。 记忆里也是这般以利笼络人的,为了自己的目的,他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她心头不屑,面上故作懵懂的问,“该怎么状告他们呢?” “无故退亲,必是另有了正妻人选,你状告他与人无媒苟合即可。”石进脱口而出,想到梨花还没成亲,怕是不懂无媒苟合的意思,指着赵广从道,“你二伯知道怎么做。” 赵广从尴尬。 这种事,亲爹出面似乎更好。 可梨花不想进京,告诉她又有什么用? 赵广从转移话题,说起车上的粮食来。 荆州盛产黍米,十石粮,八石都是黍米,剩下两石是各类菽,他戳开麻袋抓了几粒黍米给梨花瞧,“荆州去年雨水充足,这批黍米全是上等货,你瞧瞧” 梨花只认好坏,见米没有发霉,“那今天咱们吃黍米粥。” 赵广从喜不自胜。 石家虽然也有炊具,但不知为何,煮出来的粥始终没有族里煮的好吃,当即转身和赵大壮说,“堂兄喊人把粮搬回去吧。” 他给赵大壮数麻袋,告诉他其余的粮是石家的,别弄错了。 石进听了,浅笑道,“弄错了也无妨,不过是些粮,吃了就吃了吧。” 他越彬彬有礼,赵广从就越不会占他便宜,“那怎么行?你们人多,没了粮怎么回梁州?” 想到什么,转头与梨花道,“你石伯伯难得来一趟,我领他四处瞧瞧如何?” 舟车劳顿,石家人定要 休息几日才下山了。 梨花不想他们进谷,思量道,“地龙翻身,族里的房屋要塌不塌的,以防屋墙倒塌伤到人,莫让石伯伯们进谷。”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石进还有要事在身,赵广从应下,“那他们睡哪儿?” 梨花扫了眼四周,“在附近找块地将就一下吧。” 石进一来就看到满地的竹席褥子了,想来村民们害怕地龙再次翻身所以搬到外面来睡,既如此,他们也什么好挑剔的,拱手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赵广从握住他的手,真挚道,“要不是你从中帮衬,我们也买不到粮,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石进带了三十几名仆人,梨花观察过了,除了石进身后的四个,其他全是十几岁的青年,身姿笔挺,有几分益州军的模样。 她让赵广从选北边的地,随即给李解使眼色,让他随自己走。 李解抬脚跟上。 走了几步,听梨花说,“族里捉了批官兵,待会你跟他们领头过两招。” “是。” 血渍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清洗干净的,闻五他们将地面大致冲刷了一遍,然后开始除草。 草没了,草上的腥味自然就没了。 梨花站在石坡上时,好几个益州兵主动打招呼,“恭喜十九娘了。” 知道梨花现在是赵家的族长,益州兵便想巴结巴结她。 毕竟以后是在梨花手里讨活的。 梨花看了一圈,心情放松下来,“闻五呢?” “那儿”一个年轻的益州兵给梨花指了指凌乱的树丛,“闻五郎,十九娘找你。” 闻五转身,露出沾满草屑的脑袋,随意扒了扒,起身走了上来,“十九娘有何吩咐?” “村里来了人,我让他们去北边安顿了,你偷偷去看看是不是军营出来的。” 闻五眉头拧成了川字,“你怕他们没安好心?” “谨慎点总是好的,你看两眼就行,尽量别惊动他们。” 石家人可不像赵广从说的那般清白,梁州之乱,哪怕不是石家人搞出来的,但石家想在这乱世分一杯羹的野心是掩饰不了的。 闻五拍拍手,眺向北边,“现在去?” “现在去。”说着,梨花给他介绍李解,“这是李解,古阿婶她们的招数就是跟他学的,等下你回来后跟他练练,你若输了,就拜他为师。” “???” 闻五看向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青年,“不妥吧?” 他没见过古阿婶她们打架用的招数,想象不到面前的人有何特别之处。 他下手没个轻重,万一不小心伤到他,梨花不会怪罪自己吧? 看出他的心思,梨花嘴角浮起灿烂的笑来,“没事,你尽全力,不用管他死活。” 李解点头。 闻五脸色有点僵。 心道莫不是梨花觉得他们没什么武艺瞧不上他们? 他承认进山那天很狼狈,但那是被村民的阵仗吓到了,再来一次,必不会轻易被活捉的。 既然梨花有此要求,他只能应下。 一会儿后,他回来复命,“看身形和走路的姿势,是军营出来的。” 石家人果真不简单。 左右人来了,目的早晚会暴露,梨花放下这事,拍拍手,让石坡下的人停下手里的活,“我让闻五和李解比试,李解要赢了,今后就是你们的武艺老师。” 泼水的益州兵不明所以,“十九娘想找人教我们武艺?” 他们在军营受过训练,没梨花想的弱。 而且李解看上去很年轻,给他们做师父,不是折辱他们吗? “闻五郎的武艺不是最好的,让麻子同他打怎么样?” 麻子长得高大,一拳就能把人打趴下。 梨花看过去,“行啊。” 这群益州兵毕竟是捉来的,不安排个自己的人进去,到底不放心。 梨花说,“你们将地上的桶收一收,给他们腾块地出来。” 好久没见过切磋的场景了,大家兴奋的将桶踢到边上,“来来来” 梨花和闻五站在高处,“双方不用武器,一人喊输就结束。” 益州兵给麻子打气,“用全力,别给咱丢脸啊。” 麻子甭紧胳膊,脑袋左右偏了偏,朝李解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哦。” 第123章 123石家目的收买他们 地面还是湿的,且有除草带起的新泥。 麻子站在两米外,微微侧身屈膝,摆出一副作战之势。 李解没有经过正规训练,杀夏大郎那次出手狠绝,以致遭人忌惮,但这次是不用武器近身肉搏,想赢全凭真功夫。 李解站定后,麻子牙一呲,立刻挥拳冲来。 无数双眼睛看着,他出招迅速,没有半点放水的意思。 李解比他矮大半个头,低头躲拳的同时,曲起手肘朝对方小腹底下攻去。 麻子似乎忘了脱竹甲,面对素衣薄衫的李解有恃无恐,硬生生接下这一击,稳住身形后,拳头调转方向,以山石之力砸向李解的肩头。 李解闪躲不及,身子瞬间往下一沉,几乎要跪下去。 在场的人知道麻子这一拳的力道,大呼痛快。 偏李解是个执拗的,挨了一拳不长记性,继续攻击麻子的小腹,他力气不如麻子,速度却比麻子快。 麻子打他两下,自己要挨三下。 本以为是酣畅淋漓的比试,不料双方扭打在一起难舍难分,眼看李解的脚陷入碎石里,闻五说,“他打不过麻子的。” 梨花看得入神,“谁知道呢?” 话音刚落,当麻子再次挥拳时,李解往后一闪,然后伸腿勾向对方膝盖后窝。 麻子倒地,李解飞速扑过去,双手桎梏住麻子脑袋就要拧起脖子。 麻子大惊,“输,我认输” 变化就在一刹那,在场的人看到了李解的招式,没觉得多厉害,见麻子认输,跃跃欲试的站出来,“我试试。” 明显嫌弃麻子中看不中用。 梨花不拦着,“那得脱了竹甲才公平。” 对方爽快的脱下竹甲,不忘放狠话,“你最好把输字搁嗓子眼,以免到时慢了。” 李解不卑不亢,“请。” 这人不及麻子高大,但反应快,李解好几次的招式都被他躲了去,可没多久他就嚷嚷起来,“你怎么能打那儿” 真伤了可是要断子绝孙的。 十九娘从哪儿弄来的人,李解每一次攻击都是冲着命门去的,其他人看得冷汗连连,“十九娘,这小子也太狠毒了吧” 梨花挑眉,“能赢不就行了?” 终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李解就是那光脚的,赤手空拳,没有规律,对方渐渐招架不住,不耐烦地大喊,“输了输了,我输了。” 他赢李解一招,李解不过受点皮外伤,他要挨李解一下,多半要丢半条命 的。 他认输后,梨花朝闻五看去。 闻五面上不自在,“愿赌服输,听十九娘的便是。” 李解收手回来,闻五毕恭毕敬的抱拳,“老师” 李解其实并没在两人面前讨到好,后背,腹部,肩膀都挨了拳头,这会儿正痛着,听闻五唤他老师,他微微颔首,以示接受。 梨花将自己腰间的水囊递给李解,同闻五说,“明天开始,每天都需早起跟李解操练。” 益州军的一招一式都有章法,但两军交战,想赢就必须将敌人杀死,就这点,益州军的招式让她不是很满意,还在再练。 闻五虚心点头,“是。” 让闻五继续忙,她带李解回去了。 走到没人的地,李解归还水囊,捂住腹部问,“你们怎么抓到他们的?” 以益州军的实力,不该落到梨花手里才是。 梨花扶他,“咱们人多,一窝蜂的冲过去把他们吓着了,等他们回神时,阵型已经乱了,逃窜时,一一被咱捉住。” 若像今个儿这般准备好了再交锋,她们即使赢了恐怕也要折损些人。 看他疼得冒汗,梨花问他是不是伤到骨头了。 “应该没有。”李解猜到梨花要他赢下比试的原因,益州军人数众多,若不能将其收服,日后恐会成为敌人,所以这点痛不算什么,倒是坡下的那些尸骨让他极为在意,“你们怎么击退岭南人的?” 在石家人面前,赵大壮不曾提及这事,可树村的人偷偷告诉他岭南人偷袭反被打得落荒而逃的事了。 梨花要重用他,自然不会隐瞒,“扔石头,泼开水,冒充益州军将其逼去南边,再联同益州军把他们一网打尽。” “阿莹怎么样了?”李解在世,只有妹妹一个亲人,自然先关心她。 “她没事,前阵子,我和阿耶出去摘刺泡儿,她和宁儿闹着要去,想到要在山里过夜,阿耶没带她们,地龙翻身那晚,宁儿警觉,及时抱着她跑了出去” 知道他挂念亲人,梨花说得很详细。 “岭南人偷袭时,她和宁儿待在谷里,没受伤,不过天天下地干活,晒黑了些” 村里能跑能跳的娃都得下地干活,李莹也不例外。 李解面露感激,“人没事就好。” 生逢乱世,多学点生存技能是好事,否则哪天他要出事,她怎么活下去? 他擦掉汗,侧身看着梨花,“三东家看事通透,往后再去外头办事,让阿莹跟着吧。” 赵家看在他的份上善待阿莹是好事,但过了度就不好了,他希望妹妹平安顺遂,可一辈子这么长,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与其让妹妹养成一朵娇花,不如教她吃苦耐劳 梨花不讶异他这么说,“回头我和阿耶说说,对了,你看石家人怎么样?” 李解同石家人相处的时间久,应该能看出些问题所在。 李解四下瞄了眼,见前面有人,下巴指了下右侧山地。 地里的庄稼长势不好,不过除过草的缘故,没有出现荒草盖过庄稼的画面。 两人站去墙角,李解压低声道,“石老爷说他这趟回梁州救人的,我看着不像。” “我们在离荆州小镇四五里的地碰到的他们,石老爷病重,一行人在林里扎营,看他们有马车,二东家以为他们是荆州人,想卖石老爷一个好,主动送上草药示好,最开始,石老爷虽以礼相待,但对我们始终不算亲近” “直到二东家坦言去荆州采购粮食他才热络起来。”李解猜不透石进的心思,沉思道,“石老爷从中牵线让二东家买粮已算报了恩,他却没着急离去,而是领我们去戎州村” “戎州村是荆州安顿戎州人的村子,除了村长和几个监督大家干活的管事,里头住的全是戎州人,二东家就是通过从他们嘴里知道的荆州瞧不起戎州人” “在这之前,二东家只看到荆州百姓有家可住,有地可耕,羡慕的说想要在荆州安家,可去了戎州村后,再没提过这事。” “我怀疑石老爷不想咱们去荆州,故意的”李解纠起眉,眸色晦暗,“可我不懂,石家的根在梁州,挑唆我们与荆州的关系作甚?” 梨花轻笑,“无利不起早,他那么做,肯定有别的心思。” 李解看他。 一些时日不见,她好像又长高了些,眉眼间隐有清冷隐忍的情绪。 他问,“三娘子知道他的心思?” “咱们就一普通老百姓,有什么值得他花心思的?” 李解想不通的就是这个,他们就一想活下去的难民,哪儿值得石进费尽心思的护送回家。 倏地,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难道想拉拢我们回戎州种地?” 他们最大的本事就是种地。 去年闹旱,戎州好多地都没人耕,后来被岭南人攻占,荒废的田地就更多了,石家人莫不是看上了那些地,想让他们替他种地? 要知道,就戎州尸骨遍野的情形,外地人肯定不敢去的。 但他们不同,他们离乡以来,最祈盼的就是天下太平回归故里了。 这个想法有点不可思议,他一眨不眨的望着梨花。 梨花也是一怔,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这点。 那段记忆里,石进有野心,拉拢赵广昌也是想谋财,赵家妇孺多,卖了后买男子壮大自己的势力,何况赵广昌身上揣着五百两,换成谁谁不眼红? 然而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这一次,遇到石进的是赵广从,且在族里说上话,不可能为了攀附他卖族里的人。 石进知道这点还肯前来,可不有其他目的? 李解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踢了踢脚下的草,扶李解坐下,“石老爷可有说去荆州是为何?” 山里的太阳不盛,照在身上舒舒服服的,他背靠着墙,整个人放松下来,“说是搬救兵的,他认识荆西县的县令,这趟请县令派些人手给他,但官府已被荆州节度使的人接管,县令没有实权了” “那你为何不说他想请我们去梁州救他家人?” “二东家也曾有所怀疑,也委婉的暗示石老爷我们人少势微,不会离开住处” 梨花挨着他坐下,“梁州局势如何?” “和益州差不多吧。” 李解虽然没去益州,但荆州的人都在传益州也反了,皇帝气得不行,要出兵益州呢 他将这事同梨花一说,梨花不解,“造反的节度使这么多,皇帝为何盯着益州不放?” “益州节度使是皇帝胞弟,皇帝痛恨被亲人背叛吧。” 梨花讽刺,“戎州多少人遭亲人背叛?不都是皇帝害的吗?他不高兴可以找益州的麻烦,那些戎州百姓找谁撒气去?” 太平盛世,亲戚间有些龃龉也会彼此往来,但戎州乱了后,亲戚间互相算计,丑陋险恶的嘴脸展现得淋漓尽致,为何这样?不就被世道逼的吗? 逼得大家只能成为坏人才能活下去。 似乎扯远了,梨花回到正题,“益州会打仗吗?” “北边几州局势不稳,皇帝若派兵南下,京城恐怕岌岌可危,听荆州人的口气,该是打不起来的。”李解顿了顿,说起另一件事,“倒是岭南,多次骚扰戎州村,百姓不堪其苦,有的在想逃离的办法了,我本想让他们往山里跑的。” 岭南和益州已达成共识,益州境内的戎州人必须驱逐。 这儿地处益州,益州若铁了心出兵攻山,他们只能自保,所以人自然越多胜算越大。 而且东面有片山林的土壤松软适合耕地,那些人进来,有地可种,不会饿死。 梨花一直知道人多势众的道理,“你没说?” “没有。”李解略感惋惜,“村里的管事盯得严,我怕他们察觉我的身份有异,再者,即使是戎州人,可他们品行如何咱也不知,我怕引狼入室” “那等石家人走后,我们再去趟荆州。” 李解那番话让她有了其他想法。 戎州荒废了大片土地,她们若 能种出粮,也能像记忆里的石家人那样买人囤兵。 和程副将接触后,她短暂的想过成为益州百姓,可世事难料,与其在别人鼻息下过活,不如自己挣一片地出来。 李解惊讶,“你想让他们进山?” “抱团才能活得久。”梨花当初带全族人出来也是这个原因,这次击杀岭南人,愈发证明了抱团的重要,她说,“不仅要让他们进山,合适的时机,咱们再买些人。” “但咱没什么银子了。” 物价疯涨,他们买的十石粮花光了所有银钱。 恍惚想到地里挖出来的那些宝石,他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那些宝石全部分出去了,收回来的话,肯定有人说三道四,梨花再聪明,始终是个小姑娘,族里人表面服气,暗地还是不认可她做族长的。 之所以不说,一则不想得罪老太太,二则害怕老村长借题发挥把他们撵出去。 眼下老村长还在,震慑得住族里人,待他百年,族里人恐怕要翻旧账的。 梨花不知他想得那么长远,笑道,“谁说咱没钱?” 年前分宝石石,她要的是金子,叶家看她喜欢,私下又送了些,再加上她从大房屋里拿的,买人不成问题。 乱世里,小姑娘和青年男子最值钱,但她不挑剔,男孩,妇人,价格合理都能买。 李解看她成竹在胸,跟着笑起来,“三娘子想买什么人?” “四肢健全,能做事的就行。”说着,想到什么又补充了句,“有疾者,需有才才行。” 犹记得在城里那会,街市上的人贩子是往南去的,现在想想,总觉得有点怪。 人贩子的目的是挣钱,南边不稳,把人卖给岭南人拿不到钱怎么办? 但事情过去许久,想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了,她问李解,“荆州可有贩卖人口的?” “没遇到。”李解细细回想,“戎州村地位低下,不是卖孩子能解决的事。” “也是。”梨花放弃去荆州买人的念头,“益州的房屋损坏严重,咱们去益州试试。” 她做事雷厉风行,送李解回去后就去找赵广安,让她陪自己再去趟益州。 在这之前,她去找老太太说这事,顺道将自己在益州城捡到的身份凭证拿了出来。 东西被雨淋湿了,自己有些模糊,老太太不识字,盯着看了许久,“这玩意管用?” “这是益州自己的身份凭证,肯定管用。” “窦娘子她们也有?” “有。”梨花肯定的回,“不过窦二婶她们的住所在乡下,跟城里的有所区别。” 东西到手后,她没有试探过窦娘子两者是否有区别,一则担心窦娘子怀疑她别有用心,二则她笃定城里城外的身份凭证不同。 老太太又端详了几眼,“你让谁同你去?” “阿耶,阿耶他气质好,走到哪儿都不会被当做坏人……” “让他冒充益州人?” 益州没有男人,梨花替老太太捏肩,“让阿耶扮作益州兵。” “他能行吗?” “行的,阿耶上次也这样混进城的,这次肯定没问题。” 知道她已经想好了,老太太将东西还给她,“何时回?” “四日,最多四日。” 石家人在,她不可能在外面待太久,“阿奶,你若不放心,我让铁牛叔他们在山脚接应我。” “注意安全。” 她不想梨花出去是真,但冷静下来后,知道不能一直拘着她,如果,将来,梨花真的会落到岭南人手里,她只希望梨花再厉害些,这样就能从岭南人手里逃脱。 “会的。”梨花收到东西,让小吴氏给她烤几张饼,接着去找赵大壮。 石家人有帐篷,扎营方便,正好富水村住的旁边就有空地,他们就住在了那边。 赵大壮让人给他们挑几桶水过去,回头看到梨花走来,神色柔和了些,“石家已经安顿好了。” “我和阿耶要去趟益州城,山里的事堂伯你多上心,石家人若问起我的去处,就说我去外面挖草药了。” 赵大壮听出不对劲,“还有吗?” “无论石家人说什么都不能信,再者,尽量别让他们接近山洞…” 族里的妇人都住在石洞里,赵大壮眉头皱起,“你觉得他们是坏人?” 不用怀疑,本身就是。 梨花没有过多解释,“防人之心不可无,谨慎点总是好的。” 赵大壮懊恼,“那可要让他们挪地?” 石家的帐篷离富水村也就两三米,他们真要发难,首当其冲的是富水村。 “你私下给村长提个醒就行。” 以石进的谋略,估计不会和她们硬碰硬,不让他们接近山洞,是怕石进抓了老村长或老太太威胁她…… 石进真要像李解说的要她们回戎州种地,图谋的就是整个戎州,野心不可谓不大。 那是不是说石进不是石家的当家人?世家大族,不可能放任当家人冒险的。 就像两国打仗,不可能让皇帝在对方领地上晃悠是一个道理。 “刻意保持距离或疏远他们也没什么,让村长不用担心礼数不周之事…” 赵广从亲近石家但不代表她的立场,而且人都是排外的,石进见多识广,必不会为此耿耿于怀。 “对了,我们大概五日后回,到时你让铁牛叔去山下接我们。” 买了人还得调教,赵铁牛嗓门大,又爱狐假虎威,很适合做这种恶人。 “好。” 她回去换了身衣服,灰色打补丁的里衣和残破半臂外衣,袖口和裤脚用绳子勒紧,再在头顶盘个圆髻用布巾包裹住,跟普通村姑没什么两样…… 不过这次洗净了脸,露出了清秀的五官来。 她站在背篓里,双手攀在赵广安肩上,一路睡下山的。都说山里太平,然后近些时日,她几乎没有睡过好觉。 所以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赵广安说前边就是益州城门了她才醒。 赵广安走惯了山路,一路还算稳,就是身上的盔甲有点重,害得他走一会儿就得休息一会儿。 “三娘,醒醒…” 梨花抬起头,朝城门眺了眼,太阳已经偏西,这会儿多是从城里出来的人。 “阿耶,放我下来吧。” 约莫看赵广安一身盔甲,官兵还算好说话,看了眼梨花的身份凭证就放行了,害得梨花精心准备的说辞都没派上用场。 第124章 124占据峡谷买人开荒 益州城仍然笼罩在房屋损毁的阴霾里,街道上散落着石瓦,两侧的商铺屋顶倾斜摇摇欲坠。 笔直的大街,除了出城的行人,看不到什么人。 赵广安瞪大眼,“怎么成这样了?” 前几日出城时,临城门的房屋倒了几片院墙,房屋还算完整,而眼前,屋瓦掉落,露出光秃秃的房梁瓦架,满目悲凉。 风很大,刮落残墙上的泥,像秋日枯木掉落,啪嗒啪嗒的响。 “约莫又震了几次吧。”梨花扫了一眼,淡淡的收回目光,径直往前,几百米后,左拐进了一条院墙残破的小巷。 巷子两侧的废墟上,人们三五成群的围在釜前或鼎前,青黑的烟弥漫,趁得那些乱堆的柴,乱挂的衣衫不真切起来。 赵广安心里不是滋味,“三娘,去年咱们是不是也这般落魄?” 无家可归,痛心,茫然,惊惧,无助,却又不得不振作精神,捡柴,挑水,洗衣,做饭…… 过去大半年,他最向往的益州,竟也成了戎州的模样,如何让他不唏嘘。 “或许吧。”梨花漫不经心的往里走,路过赵广安救人的宅子,养鱼的池子已经干枯,里面尽是坠落的瓦石,以及蒙灰的柴棍。 可能看赵广安一身戎装,生火的人们转过身看过来,眼里很快积满了泪,好像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等到了大人回家撑腰… 情绪太浓烈,赵广安有些无措,“三娘,怎么办?” “走咱们的。” 这趟的目的是找人伢子买人,不想跟城里人有太多牵连 ,更不想带她们进山。 官府没有抛弃她们不管,哪怕眼下和她走了,将来也会回来的,她不想白忙活一场,所以不可能理会她们。 她淡然的往前走,赵广安不敢乱瞟,紧紧跟着她的步伐。 当走到上次去过的酒楼那条街,赵广安再次瞠目。 这边的房屋修缮过,商铺林立,从里到街上乱得像狂风暴雨后的山林。 枯枝,荒草,竹篾满地都是,木箱,鼎炉,碗筷和草鞋杉袜堆一块,臭味难掩。 赵广安赶紧掏出口鼻巾戴上,“城中百姓都搬到这儿来了?” 鼎炉烟雾升腾,大家挨挨挤挤的坐在火前,面容消瘦,像秋天里的干柴。 人们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出现,眼睛落在燃烧的火里,没有看赵广安一眼。 梨花回,“估计是住在附近的人。” 城里可不止这点人。 她边打量周围边往最近的铁炉子走去,同烧火的人套近乎,“衙门送的粮够吃吗?” 大家没有挪地让她坐的意思,也没人回应。 梨花想了想,直截了当,“知道人伢子的住处吗?” 这话一出,大家木然的脸上总算有了丝情绪,厌恶,憎恨… 梨花解释,“我家也遭了难,眼下就剩我和阿奶两人,我阿奶身体不好,想买几个人回去服侍她,可能的话,再买些人帮着种地。” 这时候家中有地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去年益州干旱,庄稼收成大减,再受戎州战乱影响,粮食极度紧缺,官府当即收回各县田地,重新分配人耕种。 穷苦人家没什么,有口粮就行,地主不乐意了,觉得白白损失了家底。 为了照顾地主的情绪,官府便给地多的地主留了三成田地。 “你家有多少地?”一人问。 梨花鼓起腮帮,装出一副不怎么高兴旳模样,“为何告诉你?” 如此任性,定是家里娇惯大的。 问话的人说,“你家地多的话我随你走。” 官府虽然有赈灾粮,但分量越来越少,这么下去,她们饿死也不知。 节度使不满朝廷漠视百姓生死,学荆州王的做法脱离了朝廷,皇帝勃然大怒,要出兵讨伐呢,开战在即,粮食要紧着军营,哪儿顾不得了她们死活? 梨花眯起眼,“你家中还有何人?” “死鬼父子俩走了,猴年马月才能回来,眼下就我一个。” 那不行,梨花要没有羁绊的,这人不符,“战事结束他们就回来了,没准还会立下军功,你随我走了,岂不便宜了后来人?” 男子本就薄情,功成名就后三妻四妾的比比皆是,眼前的情况,丈夫肯定要另娶的。 想到这点,妇人愤愤的捏紧了拳头,“他敢…” “你最好哪儿也不去,他若发达了,你就是官家太太,他若死在战场,你也能拿抚恤金过日子……” 语毕,刚刚蠢蠢欲动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梨花又问,“人伢子的住处在哪儿?” 妇人指了下后面,“走个七八百米,看到外头挂白色招牌的就是了。” 城里遭难,有些家底的人家害怕遭遇不测,都挤在人伢子处买人。 梨花和赵广安排了会儿队才进到了院里。 天色渐晚,偌大的院子只剩些面黄肌瘦的小姑娘跟枯瘦如柴的妇人。 院子里种了两株树,胆小的孩子藏在树后探头偷看,既新奇,又满含期待。 人伢子说了一天的话,嗓子干得快冒烟了,碍于面前的小娘子带着个小兵,耐着性子相迎,“小娘子早点来的话还有十来岁的少年供你选,但如今只有院里这些人了,你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如果你,我算你便宜点。” 梨花已从先来的人那儿打听到了价格。 四肢健全的大人五贯钱,小孩两贯钱,残疾的稍低,低多少就看自己讨价还价的能耐了。 梨花面色沉着的扫向院里的人。 估计应付了一天的客人,她们脸上尽是疲惫,还有被挑剩的失望和落寞,约莫看她是个小姑娘,一个抱着奶娃的妇人心如死灰的垂下了头。 梨花收回目光,“她们因何卖到这儿的?” 出门能带小兵的人定不是普通人,人伢子是个人精,知道梨花担心这些人来历不明,扯了扯干涩的喉咙,谄媚道,“世道不好,穷苦人家只能卖孩子过活,不过我向你保证,她们都是益州人,没有外地的…” 梨花故作沉吟,“既是卖孩子,为何有这么多妇人?” “有两位是自自己卖自己,其他则是被婆家人卖来的。” 在婆婆眼里,儿媳妇不就是个孩子?也是自己没有说明白,人伢子又补充了一番。 梨花道,“为何卖了自己?” “公婆过世,丈夫又没了,孩子生病要钱,只能把自己卖了啊。”人伢子朝一株树下招手,“段二娘,万四娘,过来一下。” 段二娘就是怀里抱着奶娃的妇人,奶娃看上去一岁左右,她过来时,将斜抱的娃竖起,小家伙趴在她肩头,津津有味的嗦着手指。 她看向梨花,“要买我就必须和丞丞一起。” 丞丞应该是奶娃的小名,梨花没答,问她,“婆家和娘家可还有人?” 段二娘摇头,“没了。” 梨花又看向万四娘,她搅着衣角,眼泪落了下来,“家里没人了。” “这院里有多少人?” 这是想全买?人伢子心花怒放,要知道,院里好几个已经买来大半月了也没出手,继续待下去愈发消瘦,愈发遭人看不上,总不能一直留在他这儿吧? 他顿时嗓子不干了,不痛了,精神抖擞道,“我翻翻册子啊。” 册子就在他手里,他食指在舌头蘸了一下口水,翻到最后几页数起来。 “目前大人三十七人,男娃五人,女娃十九人,小娘子全买的话,女娃我不收钱怎么样?” 女娃娇气又爱哭,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跟冤鬼翻身似的哭个没完没了,害他被邻里骂了好几回了。 偏上门的客人喜欢男娃,又或是漂亮的女娃,以致这些女娃卖不出去,还得他花钱养着,就益州城现在的物价,这些人在这儿多待一天他就要多亏几十钱… “成。” 没想到会有这般豪爽的客人,人伢子笑歪了嘴,正要给梨花算账,忽听梨花道,“她们可有不老实的?” “没有。”人伢子不假思索,“她们所求不过一口粮,哪儿生得出花花肠子来?” 不是他为了卖人说假话,院里的人出身都不好,纵使有几个性子倔的也叫他收拾旳差不多了。 害怕梨花反悔,他急得脸都红了,“小娘子若不放心,他日谁不老实你就给我送回来,我还你钱!” 梨花诈他而已。 再不老实,进了山就没后路了,哪儿敢作妖? 给了钱,拿到卖身契后,她问人伢子,“城里可有卖小鸡小鸭的地儿?” 益州的集市成了废墟,她猜好多买卖都是私下进行的,所以问人伢子最合适。 人伢子拿着金子咬了一口,满脸高兴道,“小娘子想买鸡鸭?” “对啊,农庄的笼子被坍塌的墙压垮了,鸡鸭全死了。” “小娘子家里有农庄?” 难怪这么大张旗鼓的买人,这是农庄需要人呢,人伢子乐得结个善缘,“左右没什么事,我带你去吧?” 熟人好办事,有人伢子牵线,梨花用一锭金子买了二十只小鸡,三十只小鸭。 看赵广安的背篓装不下,那人专程送了四个箩筐,送她们出门时,点头哈腰的跟梨花说,“小娘子家有田有地,秋收能否卖我些粮?” 都说要跟北边打仗,粮价肯定还会涨。 涨就算了,就怕到时候有钱都买不到粮。 梨花不想节外生枝,自然应下,“好,不过得按市价才行。” “当然。” 箩筐给两个妇人挑着,梨花准备带她们连夜出城。 知道梨花家里不穷,大家一改之前的沮丧,眉头舒展开来,见方向往南,段二娘子忍不住问,“小娘子家住何处?” “我阿翁在永乐村置办了田地。” 她用的身份凭证是城里人的,自然要把这个谎圆好,以免出城时在官兵面前漏了陷。 不过哪怕是乌泱泱的一群人,官兵仍然没有追问,梨花庆幸之余,又有些疑惑。 就因赵广安是益州兵打扮便随意进出城,那岭南人岂不也行? 节度使治军严厉,不该这么疏忽才是。 莫不是跟程副将击杀岭南人有关?南边兵营五六千人,岭南若大举进攻,只有向城里请兵支援,担心错过重要军情所以不拦小兵出入? 梨花想不明白,叫赵广安走小路,今晚去永乐村住一晚。 段二娘子怀里的奶娃估计饿了,半路就哇哇哇大哭起来,梨花舀了小半勺果酱给她,段二娘感激涕零,“谢谢东家。” “我在家排行十九,唤我十九娘即可,永乐村现在是空村,到那儿后,我们去地里弄点野菜煮,明早再赶路。” 段二娘为了给孩子治病才把自己卖了的,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看东家重视她的孩子,哪 儿会反对。 永乐村村口的草篷还在,梨花让刘娘子和杜娘子捡柴生火堆,然后再让五个人去地里掐野菜尖,“地里有我们种的豆苗和青葵,别踩着了。” 举着火把走出去几步的云娘子回头,“好。” 大人们自顾找事情做,孩子闲不住了,年龄最大的李大丫牵着妹妹走到梨花跟前,“十九娘,我们呢?” 人伢子的册子上记载着她们的姓名和年龄,李大丫今年十二岁,嘴巴外凸,看着有点丑,所以一直没人买。 见她问起,梨花看一眼地面,“我让霍娘子她们扯草去了,你们待会就铺草。” 事情到梨花嘴里井然有序,所以孩子们在陌生的地方并不感到害怕。 不仅不害怕,还格外兴奋,因为掐野菜的刘娘子她们在地里找到了炊具,加之野菜多,今晚能敞开肚子吃。 要知道,几个月前她们就天天饿肚子了,哪怕去衙门领了粮也是杯水车薪。 不像现在,有吃不完的野菜。 这一顿,大家狼吞虎咽却极为尽兴,以致天不亮她们就起床继续掐野菜,恨不得将地里的野菜全部掐完。 赵广安醒来看到的就是一片绿油油的地间,一群人像刚放出笼子的鸭噗嗤噗嗤钻入田间的情形。 他忍不住大喊,“别伤到豆苗了啊。” 挨近村口的几块地已经被掐出了光秃的痕迹,也不知伤到豆苗了没。 许是太投入,没人回赵广安的话。 赵广安又吼了一嗓子,更远处才有人回,“晓得了。” 因这一茬,进山有点晚了。 不过天儿不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在地上,五彩斑斓的。 连着吃了两顿美味的野菜,大家心情很好,刘娘子问梨花,“十九娘家的农庄在哪儿?” “跟着三娘走就是了。”赵铁牛回。 他带着几个族人候在山脚,远远的就看到梨花她们了,担心吓到这帮人,他们从半坡出来的。 刘娘子先是吓了一跳,看他们在梨花面前很是恭敬,以为是梨花请的长工,紧绷的神色舒缓了些,“很远吗?” “有点。” 赵铁牛以为梨花要带这些人回村,谁知最后去了一片云雾萦绕,红果遍野的大峡谷。 峡谷对面坍塌了一块,压倒了好些大树,不过并未将峡谷阻断。 认识红果的娘子尖叫着往前跑,“是刺泡儿吗?” 这么多刺泡儿,要多多少天啊? 赵铁牛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刺泡儿林,馋得舔嘴唇,“三娘,我能摘不?” “去吧。” 顿时,一群人宛若脱缰的野马狂奔而去,便是抱孩子的段二娘都嗖的窜了出去,生怕慢半步果子就被抢光了。 本来睡着的孩子被惊醒,刚要张嘴哭,一颗红通通的果子就塞到他嘴里。 小奶娃已经长出了四颗牙,上牙和下牙一碰,张大嘴啊啊啊的催促起来。 一颗,两颗,三颗…… 不多时,每个人都吃得满嘴通红的。 “我好久没吃到这么甜的刺泡儿了,十九娘,这片刺泡地是你家的吗?” 梨花笑道,“是啊,我阿翁说刺泡儿能酿酒,早些年跟官府买了这片地种刺泡儿,好不容易将刺泡儿种了出来,遇到戎州大乱,官府收走了我们的地…” 官府收走田地人尽皆知,刘娘子安慰她,“有这片峡谷也不错呢。” 普通百姓的田地可是全部充公了的。 “是啊,山里清静,开出来种庄稼就不会饿肚子了。”梨花道,“我买你们也是为了这事。” 刘娘子娘家是乡下的,但家里条件不错,她没做过农活,坦诚道,“我会种菜,种庄稼不晓得行不行。” 另外几个娘子附和。 梨花道,“没事,我婶子是种地的好手,到时我让她教你们。” 她们身上还背着行李,梨花指着不远处的榕树,“你们先把行李放下,容我跟你们说说接下来的打算。” 这片峡谷让大家看到了活下去的生机,她们忙不迭跑过去放下包袱回来,小孩站前边,大人站后边,目光炯炯的望着梨花。 仿佛梨花不是人,还是掌握她们生死的神。 梨花忍俊不禁,“榕树底下宽敞,且能遮风挡雨,大家暂时住那儿,用水的话,沿着峡谷走几十米有山泉水。” 她们放行李时看到燃烧的柴灰和草堆了,想必以前守峡谷的人就住在那儿,别人行,她们自然也行,何况以后喝水还不会挨骂。 人伢子脾气不好,她们喝水要挨骂,吃饭要挨骂,如厕也要挨骂,归根究底,不就水粮竹篾要钱吗? “最近刺泡儿泛滥,你们的任务就是摘刺泡,我会让铁牛叔拿四口釜过来,到时月娘子和尹娘子负责烧火熬果酱,大丫你就带着孩子们捡柴火。” 月娘子的左腿断了,走路一跛一跛的,尹娘子双手使不上劲,只能做些轻松的活。 这是人伢子同她说的,估计也是怕她把人折腾死了。 “吃的方面大家不用担心,我会让叔伯送粮食来。” 听到粮食二字,大家眼里绽放出盛人的光来。 梨花看在眼里,话锋一转,“当然,谁要想着跑或者偷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125章 125戎州真相凿山通路 她站在半人高的荆棘里,神色冷肃,“深山老林,杀个人也不会有官府来追究,所以谁要是瞎跑把山里的戎州人引来,我定扒了那人的皮!” 山里本就凉,听 到这话,更觉凉意往四肢百骸里钻,段二娘瑟缩了下,余光瞟向身材魁梧的几个壮汉,鼓起勇气道,“我既跟了十九娘你,就不会生出二心。” 要不是为了抚养孩子,她早就不想活了,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何况她还是个寡妇,人们既嫌她晦气,又可劲的接近她占她便宜。 十九娘带她来这安宁之地,她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偷跑? 万四娘和她的处境差不多,她生了四个女儿,如今只剩两个,想活下去,必须找个有权有势的靠山。 十九娘有兵差随行,却不是骄纵之人,相反,十九娘很善良。 出城前,特意跟人伢子买了半缸水让她们装着喝,半道上段家小儿哭,她热心的拿了吃食哄他,安排活的时候,尽量将轻松的活给患疾的娘子,冲十九娘这副脾性,她心甘情愿的为其当牛做马。 于是,她表明自己的决心,“十九娘放心,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说着,她拉过两个女儿,“你们要听十九娘的话知道吗?” 两个小姑娘嘴角流出鲜红的汁水,边擦边点头。 其他人见了,争先恐后的表忠心,“十九娘就放心吧,你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 “我们除了峡谷哪儿也不去!” 逃进山的戎州人都是难民,落到那些人手里定是活不了的,所以她们哪儿会乱跑?不仅不会,反倒更怕接下来的动静大引来难民。 “附近有戎州人吗?”刘娘子脸上浮起几分担忧,“他们会不会抢劫咱呀?” 其他人慌乱的瞄向四周。 榕树林遮天蔽日,上头藏几个人根本发现不了。 还有峡谷对面的林子,阴森森的,戎州人或许住在那儿也不知。 越看越心惊,胆小的小姑娘快哭出来了。 “莫怕。”梨花的声音沉静,能定心,“戎州人往荆州地界去了,不会再回来。” “为何?” 难民凶残成性,若知这儿有红果,必会来抢,十九娘为何如此笃定? 梨花脸上波澜不惊,“被我们撵跑的。” 众人瞪大眼,十九娘遇到那群难民了?双方还交手了?她还打赢了? 她们不禁再次看向十九娘身后的壮汉。 除了最壮硕的那个,其他人看上去瘦巴巴的,但眉目间透着股凶相,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刘娘子舔了舔甜腻的唇,仍有忧色,“他们躲在暗处伺机报复怎么办?” “我会安排几个人守在这儿确保大家的安全。” 人心复杂,她们不说梨花也要派人看守这片峡谷,不过以保护大家为借口似乎更好,厉害指着丛林茂密的右侧,“我家住在西南边,等忙过这阵后,我会让人沿山凿路,将来若遇到危险,大家便可撤离到我们的住处…” 山谷封闭,敌人若是放火烧谷,她们便只能困在谷里等死,这不是她想看到的,所以老早她就在想遇到劲敌往哪儿跑了。 挖地道费时又费力,如果烟雾太大,闷都能给人闷死,肯定不行。 上次来这儿,赵广安说谷里断壁处看到的悬崖就是这片峡谷时她就琢磨能否贴着山壁凿条路出来,路的入口在山谷竹林,有树木遮掩,敌人不知她们往哪儿逃了,而且即使知道,他们追来时,她们已藏进丛林里了。 她这般与刘娘子说,既是告诉她们自己留了后手,再就是她们日后若听到西南房的凿石声不必惊讶。 刘娘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丛林上是密密麻麻的树,树的上空萦绕着清淡的雾,像谁家烟囱冒出的烟,这一瞬,彷徨担忧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要我们帮忙吗?”她主动询问。 梨花回,“不用,你们做好我交代的事儿就行。” 这世道,粮食才是底气。 她让赵铁牛和四个堂叔守在这儿,和赵广安以及其他人挑着鸡鸭回去了。 不想看到石家人,她们沿着围墙准备从西面石坡那儿进去。 村民已经搭好了放哨的高架,架子顶端约两米长宽的位置,日夜都有人守着。 今个儿轮到孙大郎的媳妇,远远的认出梨花,激动地挥手,“十九娘回来啦?” 架子是老木匠设计的,六米高,呈塔形,因木料不足,底部三米是木头,上面三米是竹子,不怎么牢固,是以老木匠千叮咛万嘱咐别在上头晃悠。 孙家娘子害怕摔下去,忙催底下的人去开门。 那人拉开门,却看梨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去趟西边再进村。” “闻五他们下山没回呢。” 李谢成了那群益州兵的师父,梨花走的那天,李谢就让那群益州兵挑着发臭的尸骨和他走,到现在都没个影儿。 “我让他们办点事,忙完就回来了。”梨花透过门缝秒了眼,“石家人走了吗?” 村民顿时了然,梨花不从这儿进估计就是不想看到石家人,摇摇头,小声道,“石老爷说有事想同你商量,一直等着的。” 他是富水村的,村长私下找过他们,要他们小心石家人,是以他们这几日都和石家人说话。 “石家人可是有问题?” “没问题怎么赖着不走?”梨花不会给模棱两可的答案让村民猜,“人心隔肚皮,咱防着点没错。” 村民认同的点头,余光瞄到赵广安背篓里的鸡,黑沉的眼眸顿时明亮起来,“你买鸡鸭去了?” 赵家从来不会告知梨花的行踪,至于梨花做什么去了更是守口如瓶。 村民们习以为常不会多问,但看到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鸡崽,喜悦还是露了出来。 梨花笑道,“是啊,去了趟益州城,遇到卖鸡鸭的就买了些,到时让村长抱八只回去养…” 之前每个村一只鸡,这次变成了八只,村民乐不可支,“花了多少钱?” 总不能次次都让梨花掏钱。 梨花说,“五百钱一只。” 这在以前,村民定要骂老板是黑心肝,故意宰客,而如今,别说两贯钱,五贯钱他也乐意出,“到时让村长给你拿钱。” 自打隐山村派人进城被抓,村长就怕他们有了钱不老实,做些危险事连累全村人,从而提议将钱财由人统一保管。 他手里是没现银的,只能问村长要。 梨花笑容灿烂,“好啊。” 买人的钱她自己出,鸡鸭是大家的,自然该收钱,梨花同她寒暄几句就走了,村民往远处看了几眼才掩上门。 赵广安在前劈路,心有不解,“怎么给他们那么多?” “这次御敌,大家都出了力,多卖些鸡鸭给他们,日子有个盼头不是?” 族里的鸡鸭差不多快下蛋了,鸡生蛋蛋生鸡,往后族里应该不会缺鸡鸭,其他村就不同了,他们没有而赵家越来越多,终究不好。 赵广安想了想,“也是。” 西边已经闻不到血腥味了,乍眼往坡下瞧去,甚至看不出发生过一场激战,草除尽,砸人的石头也通通运回坡上,留下一片干净整洁的空地来。 赵广安一惊,“谁做的?” 高架上的村民回,“益州兵做的,说是下次岭南人再来,还用这个法子对付他们。” “对了,他们说兵营有投石器,让咱做一个呢。” 可惜没有投石器的图纸,否则以老木匠的手艺定能做出来。 村民略感遗憾,“十九娘,你去过益州营,可见过投石器的模样?” “没。” 营里的将士忙着刨粮挖人,武器并没放在身边,倒是士兵们收到消息进山围杀岭南人时,她看到了士兵们用的盾。 那玩意好像是铁制的,有点沉。 山里人不会炼铁,制作盾的话,只能用木头或者竹子。 但接下来凿路才是大事,制盾一事,只能往后延。如若不然,就得再买些人专门负责这事。 压下这事,梨花先去给老太太报平安,估计石家人在村里,只字不提买人的事儿。 赵大壮没看到赵铁牛人影问了句,梨花意味深长的指了下外面。 隔墙有耳,赵大壮会意,说起另一件事,“李解走前同我说待他回来再让村民们回家,这几日,他们帮着把村里的草除了,给庄稼施了一遍肥。” 不得不说,人多干活就是快。 平日要忙好几天的活,两天就完成了,导致他到现在都不好意思。 在老家,邻里家帮忙干活是要请邻里吃饭的,村民们不求回报,让他过意不去。 他和梨花商量要不请大家吃烤饼。 麦子的收成不错,这是他们在山里的第一个丰收粮,请大家吃个饼就当讨个好彩头。 梨花无异议,“按堂伯说的办吧。” 石家人还在,请客不好落下他们,族里烤好饼后,赵大壮给他们也送了些。 石进不适应山里的气候,这两日又开始咳嗽起来,看赵大壮送饼来,问,“十九娘回来了?” 十九娘不回,赵大壮不敢这么铺张浪费。 赵广昌说他那个侄女是族长,大小事都得经过她同意才行。 女娃当家这事在梁州屡见不鲜,尤其是凉县,最为推崇女子当家,但像梨花小小年纪就掌管全族的却不怎么常见。 赵大壮将东西给服侍的仆人,如实道,“回来了,知道石老爷找她有事相商,她说换身衣服就来。” 梨花并不想见石进,照她的想法,让赵广从把人打发了就行,殊不知树村的人告诉她看到赵广昌去过石进住处。 看来,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梨花这才来见石进。 石家的帐篷宽敞,里头摆了张小桌,桌上放着茶壶茶杯,以及一盏烛灯。 石进坐在矮凳上,不着痕迹的打量起面前的小姑娘。 她大伯说了她很多事,有门人人称道的好亲事,男方退亲后,心高气傲的她受不了,气势汹汹的要找男方算账,日夜兼程,这才侥幸的躲过了戎州的灾难。 跟赵光从说的相去甚远,以致他都快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十九娘可想喝茶?” 梨花从小就不喜欢茶的苦味,“我不喝茶,石老爷有何事找我?” “朝廷舍弃戎州早有端倪,百姓被蒙在鼓里罢了,你怕是不知,合窳族的首领曾是北境武将出身,因一桩冤假错案被流放到岭南的,前年,北蒙攻占我朝五座城池,大有直攻京都之势,皇帝派了好几位将军都没能击退北蒙。” “ 皇帝让各州节度使出兵,大家不是称病就是以外敌来扰推脱,无法,只能提拨与北蒙交战最多的王家人,然而,旨意到达岭南,那位曾经忠心耿耿的将军竟要求以戎州作为报答…” 他的眼映着烛灯的光,眼底情绪不甚真切。 梨花语气淡漠,“朝廷同意了?” “北蒙首领骁勇善战,朝中实在无人与之匹敌。” 梨花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所以呢?戎州百姓就该死吗?他们风雨无阻的种地,没短过朝廷半文苛捐杂税,最苦的日子里,骂的也是贪墨灾银的狗官…” 百姓们一直相信皇帝勤政爱民,灾粮迟迟没消息是贪官污吏拿去了。 有些人至死都是这么认为的。 哪儿会想到皇帝从没往西南运过灾粮呢? 梨花冷笑,“戎州既被舍弃,为何又有人先得消息跑了?” “口诛笔伐,皇帝也是怕的。”石进盯着小姑娘隐忍不发的愤怒,徐徐道,“所以给官员家眷和读书人透了风声。” 官员的家眷活下来,官员就不会反,读书人活下来就不会骂。 皇帝多聪明啊? 梨花又是一声冷笑,“一国之君,罔顾百姓性命,纵然读书人饶过他,戎州的冤魂也不会饶过他。” 岭南想要戎州,朝廷大可以提前放出消息,给百姓们走或留的选择,而不是让大家在饥荒里遭遇惨无人道的折磨… 明明早就猜到的事儿,然而说起冤魂,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流泪。 石进叹气,“许是这样,所以各州节度使才反了吧。” 皇帝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自然要遭报应的。 梨花拂去眼角的泪花,“石老爷同我说这些干什么?皇帝不仁,我还能杀了他不成?” 这话可是大不敬,若在太平年间,传到衙门是要挨板子的。 石进眸光一闪,“皇帝远在京城,不是普通人能见到的,我与你说这些是想问问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岭南人来了一次肯定会来第二次,你能保证次次都把人击退?” “岭南那位可是击退北蒙的大将,率军北上,你有把握保全族人和村民?” 梨花已冷静少许,思忖道,“戎州人身份低微,我们不藏在山里又能去哪儿?去益州?益州忌惮岭南,势必要将我们驱逐的。去荆州?戎州人在那儿什么地位石老爷也知道,我们虽是小老百姓,但家世清白,可不想任人奴役。” 她故意不提梁州,想听石进怎么说。 石进给自己倒了杯水,许久才开口,“为何不去梁州?梁州草原辽阔,气候寒冷,岭南人不会去的。” 梨花苦笑,“戎州人,走到哪儿都是任人宰割的,何况我们没去过梁州,谁知道那儿是好是坏。” “我家在梁州有好几处产业,你们可以住我那儿。” “石老爷的家人不是在节度使手里?我们怎好给你添麻烦?” “你二伯救过我的命,不过给你们腾个住处,怎么会是麻烦?” 梨花仍是摇头,“气候温差大,肯定好多人受不了,不瞒石老爷说,经历去年那一遭,我再也不想赶路了。” 石进的目的肯定不止让她们去梁州那么简单。 见她目光坚定,没有半丝动摇,石进垂下眸,“也是,奔波的滋味不好受,要不是家人有难,我也不会着急回去,那十九娘日后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他刚刚问过,梨花并未回答。 梨花低头看着手指,像是没了主意,迷茫道,“继续在山里住着吧。” “岭南人攻来怎么办?”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只能认命了。”她垂下脑袋,像被风霜折了茎的花儿,顿时萎靡起来。 石进眼里闪过精光,面上却一脸痛楚,“天道不公啊,你们多好的人,怎就没个去处啊。” 梨花焉头焉脑的,“谁说不是呢?堂伯说石老爷找我有事,就是这事?那我谢谢您的好意,但梁州我们就不去了。” “你族里人那么多兄弟姐妹怎么办?” “我生他们生,我死他们死。” 石进一颤,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又或者去年最难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同族里人说的,赵家人没主见,看她生死与共,定会追随。 这姑娘,还蛮会收买人心的。 他道,“这么死了未免可惜,我看你们族里的男娃勇敢得很,好好培养的话,或许能为你们挣出一条活路也说不一定。” “哦?” “益州节度使惜才,让他们投入益州营,挣下军功后向节度使讨个益州身份的赏赐就行了。” “石老爷认识益州节度使?” “有过一面之缘,十九娘若是信我,我亲自带他们下山去找节度使。” 第126章 126奸计落空另外谋划 梨花想笑。 她自然是不信任石进的,而且以退为进对她没用。 赵家在山里的地位最高,任由他带走族里男娃,村里人定会把自家男娃也推出来,这样一来,全山的男娃都在他手里,他若以此要挟,她们还敢不从? 她可没那么蠢。 “多谢石老爷的好意,战场生死难料,我不想族里人以身犯险以命换命,我们就待在山里,岭南人若来,咱就想办法退敌,没办法了就跑,这么大的山,总有藏人的地儿” 没料到她如此固执,石进微微皱眉,“岭南人无孔不入,只要他们想,掘地三尺也会把你们找出来。” 梨花怔然,“石老爷同岭南人打过交道?” 赵广从是在去荆州路上碰到石进的,照石进的说法,他去是荆州搬救兵的,但也太奇怪了,不从安稳平顺的益州过,而绕道血流成河的戎州,为什么? 她扬起眉,满脸天真好奇的问道。 石进眯起眼,眼神锐利了一瞬,后又沉寂下去,“岭南人恶名昭昭,放眼天下,谁不知道啊?” 梨花失望的哦了声便没了下文。 看她喜怒毫不遮掩,同普通小姑娘无异,石进不想再费口舌,“听闻你四爷爷福慧双全,要不问问他老人家的意思?” 梨花苦了脸,“四爷爷不管族里的事了” “事关赵家的未来,老村长怎么会不管??你若害怕,引我去见他如何?” 这事他与赵广昌也说过,奈何赵广昌害怕老村长知晓他们私下有过联络,婉拒了,告诉他想说服老村长,最好从梨花入手,梨花救过老村长,她说什么,老村长深信不疑。 他觉得赵广昌夸张了。 梨花再稳重也才十岁,老村长疼她,小事上可能百依百顺,儿孙前程这样的大事哪能让她说了算? 不过她既得老村长喜爱,由她引荐,的确更为合适。 “你们救了我的命,我该亲自登门感谢的 ,在梁州,进门不问候老人是要为礼数不周,传出去要遭人笑话的,难怪这几日村民提防疏远我,多半将我视作忘恩负义之人了。” “哎,也是我糊涂,得知你出去办事便想等你回来再说,不料遭人误会了,外人都如此看,你族中长辈恐怕更甚吧” 说着,他站起身,“不行,我现在就去赔罪” 梨花静静看他往外边走,余光扫向桌上的杯子,似乎没回过神来。 石进回眸,“十九娘,走啊?” “哦。”梨花呆头呆脑的站起,倏地,想起什么道,“四爷爷身体不好,不见外客,石老爷你咳嗽没好,就在篷里待着吧。” 她明白石进的意思。 自己要是同他走在一起,他言笑晏晏的说几句就能营造她们关系不错的局面,到了石洞,族里人看她在,定不会阻拦他进洞。 之后无论他和四爷爷说了什么,他都能让村民看到赵家有意亲近而打消村民的戒备从而以利益拉拢他们。 有赵广昌那个搅屎棍,意志不坚的人肯定会上当。 到时无论他们是下山还是与族里为敌,都不会好。 梨花敛住眸色,语气不自觉冷了两分,“外头风大,石老爷还是回来吧。” 他已在山里逗留了好几日,不想再等下去了,顾不得呼呼作响的风,阔步走了出去,“十九娘跟上我。” 巡逻的村民们经过,看石进捂着口鼻小跑,后出帐篷的十九娘阴沉着脸往相反的方向走,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挡在石进面前,“你同十九娘说了什么?” 相处这么久,从没见过十九娘甩脸色。 定是石进说了过分的话。 石进顿住。 风大了,好像有无数寒霜刮过喉咙,他背身咳了咳,注意到渐行渐远的梨花,脸色微变,“十九娘” 梨花故作恼怒的跺脚,“四爷爷年事已高,你过了病气给他怎么办?都说他不见客,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村民们恶狠狠的瞪石进,“你想见老村长?” 老村长去年中过风,到现在都不太好,所以不怎么见人,村民们遇到事也不找他,就怕他劳心费神又病了,石进刚来,还拖着病,凭什么见老村长? 在场有赵家人,语气不善的质问石进,“你见我四叔作甚?” 石进一噎,很快调整了情绪,“来山里这么久了还不曾拜见过老人家” “四叔喜静,少打扰他老人家!” 四婶说了,石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想来也是,跟赵广昌那种人走得近的能是什么好人? 他不屑地挑起眉,“再要我看到你违抗三娘的意思,看我打不打你!” 挥了挥手里的铁棍,脸色一变,慈眉善目的朝梨花跑过去,“三娘莫怕,堂叔帮你教训过他了,往后他再要惹你生气,咱就绑了他的手脚让他做俘虏!” 石进身形一僵,俘虏?像那群懦弱无能的益州兵那样?好大喜功,做事冒进,被捉后贪生怕死,委曲求全。 活到这个岁数,没人敢这般侮辱他。 他攥紧衣角,杀意一闪而过。 村民们被叔侄两吸引,未曾发现石进的神色,严厉的警告他,“往后离十九娘远点。” 十九娘不仅仅是赵家的主心骨,也是树村,隐山村和富水村的主心骨。 石进惹恼她,就是与所有人为敌。 石进面色已恢复如常,“是我思虑不周,再想给老村长问安也该顾及老村长的情况才是” 他将梨花的负气归咎于他礼数太周全的缘故。 毕竟,哪有客人不给长辈问安的? 以为村民会体谅,谁知他们齐齐斜眼,“你知道就好。” “” 这群野人,连基本的礼数都不知吗? 梨花本就故意闹的,想让村民们看到她对石家的态度,别轻易被其蛊惑了去,谁知堂叔竟学铁牛叔趾高气扬的放狠话,气得石进露了凶相,回去的路上,她提醒堂叔,“石老爷心胸狭隘,此番肯定记恨上你了,你当心点。” “嗐,咱的地界,怕啥啊?他要动手,咱正好绑了他们为咱所用,你不是说永乐村的秧苗生虫了吗?就让他们捉虫去!捉多少吃多少!看他们能嚣张几天!” “”梨花嘴角抽了抽,“这么阴损的法子,谁想的?” 赵炉嘿嘿一笑,“这种事,除了你铁牛叔还有谁?” “” 那就不意外了。 两人往石洞去时,回到帐篷的石进摔了杯盏,“岂有此理!” “外面有人。”老仆石全上前收拾地上的狼藉,低低提醒,“这群人粗鲁野蛮,惹急了,把咱关起来怎么办?那群益州兵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必是经历了不为人知的折磨。” 石进问过赵广昌。 他说杀了几个叫嚣得厉害的,然后扒了他们的衣服,让他们不着寸缕的劳作,同时还不给饭吃,几天下来,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何况人了。 他怒气难消,“你觉得十九娘如何?” 赵广昌说这个侄女能做族长全靠老村长扶持,老村长重病,口不能言时,只有梨花懂其意并未代为传话,渐渐地,碰到事找梨花拿主意就成了习惯。 而梨花也累积了威信,顺理成章的当了族长。 如若不然,族长该是赵广昌的。 在这之前,石进是信的,所以坚持想见老村长,认为他才是梨花背后的人。 他知道老村长不怎么外出走动,于是假装着急先跑出去故意因梨花追,这样村民若是问起,他就笑着说去见老村长。 石洞是赵家的地盘,赵家的粮食,柴火,水源,通通在那儿。 进了那儿,无论来村长是否接受他的提议,他都能让大家知道他和赵家相处得很融洽,老村长很喜欢他。 山里人事事以赵家人为主,看到赵家乐得亲近他,肯定有村民主动示好。 只要有,他就能将其收买成为他的人。 偏偏,这一切被梨花搅黄了。 尽管她声称害怕自己过了病气给老村长,然而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石全是他的心腹,服侍他几十年了,当下没有说话,几下收走碎盏,扶他到榻上休息才道,“聪明肯定是有的,老村长力不从心时,是她出面力挽狂澜稳住了局面” 为了成为石家人,赵广昌将事无巨细说了逃荒以来的事。 要不是梨花,赵家早就散了。 所以梨花挽救了赵家的颓势是事实。 “可说她多聪明却不见得” “哦?” “来者是客,她一乡野村姑,能遇到咱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她不好好把握,趁机改换门庭,竟把咱们撂一旁出去买牲畜,眼皮子太浅,成不了气候” “再就是主子你费心为其谋划,正常人都会纠结犹豫考虑再回答,她莽莽撞撞就拒了你,还责备你会过病气给老村长,简直不识好歹不知所谓。” “谁让她没念过书呢。”石进也气恼,更多的却是无奈。 赵家当家的若是赵广昌,事情会好办得多,偏偏是目不识丁的小姑娘,弄得他再多劲儿都没处使。 “罢了,不说她了,我让你打听那群益州兵的去向打听到了吗?” 戎州人看似野蛮,嘴却严实得很,连赵广昌都问不出他们的行踪。 “没,村民们不怎么搭理人。”提起这个,石全一肚子火,“这群刁民,逃难来的竟嫌咱给的少!”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寻思着花点钱套几句话不难,于是专门挑了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下手,哪晓得钱一掏出来,老妇鄙夷的呵了声,反问他,“你不会以为我很穷吧?” 他娘的,衣服脏得跟泥巴一个色了还想在他跟前显摆。 想到下人办事抬价也是这副嘴脸,他又加了几钱。 老妇没收敛,讽刺更甚,“铜钱?” 他咬牙,掏了块碎银,老妇冷哼,“指甲盖大?” 他气冲冲的换成银锭,老妇脸上的嘲 笑没了,但说的话更气人,“你就拿得出这点钱?连我们村母鸡脖子上套的项圈都比不上?” 差点没把他气死。 第127章 127又吵架了不知好歹 要不是为了主子的大事,他宁死也不会和这帮乡野粗人打交道。 石全心头愤懑,“主子,这些人冥顽不化,十有八九不会归顺咱了,咱还要继续待下去吗?” “不急。” 眼下势微的节度使们无不费尽心思扩充军队,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多人,要他拱手让给旁人哪儿肯? 他看向被风吹得七鼓八翘的布帘,吩咐道,“让赵大郎晚点过来见我。” 赵家规矩严,族中男女不干活就没饭吃,所以赵广昌白天是抽不开身的,唯有晚上偷偷来。 知道石家对梨花感兴趣,打梨花一回来,他就跟村民换了活计,由挑水施肥换到挖地里挖树根。 树村没几把锄头,当初开荒,地里的树根没弄干净,入春后又长出了新的枝桠,现在都快有大拇指粗了。 前两日树村村民帮他们干了活,得闲后自然要帮回去。 他处的位置离石洞五六米,抬头就能看到梨花在忙些什么。 她站在绿草茵茵的泥坡前,不知和赵大壮说了什么,没多久,赵三壮和赵申两口子就挑筐背篓的走了。 背篓里装着青铜鼎,陶罐,甑子,铁釜,全是炊具,他喊离自己不远的赵青山,“堂兄,你看三壮他们这是去哪儿啊?煮饭的家伙都给带上了。” 赵青山抹了把脸上的汗,瞅着几人的背影道,“管他们去哪儿,做好咱自己的事就行。” “我这不担心他们碰到岭南人吗?” “大壮还能害自己兄弟不成!”赵青山素来就不是话多的性子,梨花和大壮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从来不多想。 他劝赵广昌,“你也别老想逮三娘的错处了,她要管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已经够累了,还要时刻提防山里是否来了坏人,整个人绷得跟弦似的,你再来事,三婶那边恐怕就不会分家那么简单了。” 赵广从一回来老太太就嚷着要分家,说是不跟大房过了,族里谁劝没都用,只能让她等梨花回来。 赵广昌不老实点,最后恐落得净身出户的下场。 赵广昌脸上血色全无,半晌,喃喃道,“你说我娘咋就那么狠呢?我是长子啊…” 老太太以前很好说话的,变成这样,只能说大房伤她太深。 赵青山长叹,“你啊,帮元家不该瞒着的啊……” 父母在世,家中银钱都由父母保管,赵广昌买粮给元家不就是拿老太太的钱向元家尽孝吗?搁谁谁受得了? 尤其赵广昌事前事后都不曾知会,这不完全没把老太太放眼里嘛…老太太为何偏心三房,不就是赵广安心思浅藏不住话什么都和老太太说吗? 他都能看明白的道理赵广昌看不明白。 哎。 赵广昌被这声叹息弄得烦躁不已,瞅着赵武等人越走越远,他急忙丢下锄头跟上,“堂兄,我去趟茅厕啊。” 赵青山抖了抖新挖的树根,抬头望去,赵广昌捂着肚子,背影鬼鬼祟祟的 他摇摇头,将树根扔进背篓,继续挖自己的地。 突然,眼角黑影一晃,一道阴恻恻的声音钻进耳朵里,“老大咋了?” 赵青山吓得打了个哆嗦,偏头一看,诧异的喊了声,“三婶?” 老太太一身脏破的衣服,头发又蓬又乱,跟叫花子似的,赵青山不习惯,“三婶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啊。”老太太挠了下脖颈,表情烦躁。 衣服是跟老秦氏借的,料子有点粗糙,穿上后浑身发痒,要不是发现老大偷懒,她已回山洞了。 “老大不挖地干什么去?”她又问了一遍。 赵青山怕她发火,帮忙隐瞒,“他如厕去了。” “据我所知,他已经跑了七八回茅厕了吧。” 赵青山装傻,“是吗?会不会吃坏肚子了?” “吃什么就吃坏肚子了?”老太太的脖颈被抓出了红痕,然而没什么用,搁置窝,侧腰,大腿,仿佛有蚊蚁在爬,让人忍不住想挠几下。 她抓了抓自己的腰,语气不耐,“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他。” 实在太痒,她朝赵广昌的背影呸了句,风风火火回去了。 一进洞,她就朝老秦氏嚷嚷,“你这衣服多久没洗了?臭就算了,穿着怎么还浑身发痒呢?” 老秦氏和老吴氏在舂麦子,听到这话,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扭开头去。 “最近忙,一直没来得及洗呢。”老秦氏心虚道。 这身衣服是她亲家的,清晨,老太太不知哪根筋不对,到处问人借衣服。 干净的衣服不行,必须是破洞有补丁的,甚至强调有汗臭味的最好。 虽不理解,但她还是帮忙问了一圈。 她敢保证,老方氏这件衣服就是老太太想要的。 臭,破,脏 明明是她自己要穿,怎的这会怪罪起人来? 老太太不知道衣服是老方氏的,撅嘴,“没看你多忙啊。” 老秦氏嘴歪,她还不忙?要煮饭,要洗碗,其余时间得舂麦子,从早到晚忙得梳头的工夫都没有,头上的虱子抖下来都快能烤一碗了。 没跟老太太争辩,她说,“三嫂子不舒服就换下来吧。” 老太太抓了背又抓腿,抱着衣服去换时,突然改变了主意,“容我再穿两天。” 她倒想看看石家人到底有何目的。 拿钱收买她?她像是见钱眼开的人吗? 狗眼看人低。 老秦氏和老吴氏看她舍不得换衣服,心里纳闷,“你不是难受吗?” “忍得住。”老太太素来就爱八卦,当即把石家人给她钱的事说了。 老吴氏蹙眉,“他跟你打听什么事?” “谁知道呢?一块银锭就想打发我,瞧不起谁呢。” “”这是关键吗?关键不该是将计就计套石家人的话吗?老吴氏颇为无语,“你就这点脑子?” 老太太不爽,“什么这点脑子?你以为我是你呢。” 老吴氏不想和她磨嘴皮子,开门见山,“你打听到什么了?” “马比牛贵,咱想养马的话最好去抢。” “???”族里啥时候想养马了?老婆子整天不干事琢磨些啥呢?石家人别有用心,她就不能套点有用的? 这婆子! 老吴氏气噎,电光火石间,她目光炯炯的盯着老太太,“石家人怎么找上你了?” “我长得和善好说话呗。” “呸,不要脸!”老吴氏忍不住骂人。 老太太还击,“不然你说他为什么找我?这么多老太太,他谁都不找就找我,不是我好说话是什么?” 老吴氏暂时想不出原因,但她绝不承认这点。 眼瞅着两人又要吵起来,老秦氏急忙打圆场,“这事可有跟三娘说过?要不问问三娘怎么想?” 老太太得意的昂起头,“这么大的事我自然会跟她说,倒是你” 她下巴指着老吴氏,“你嫉妒我就直说,犯不着骂粗话。” “” 梨花进洞时,两人各忙各的,谁也不理谁,梨花看出不对劲,笑盈盈的挤过去,“咱还有多少麦子啊?” 石舂是跟富水村借的,去年富水村的人也下山搜村了,这个石舂就是从村里搬上来的。 老秦氏偷偷给梨花使眼色,示意妯娌两闹了不愉快。 梨花轻轻点头,“阿奶?” 老太太哼哼,“麦子是你堂伯他们挑出来的,有多少我也不知。” “四奶奶知道吗?” “舂好的约有两箩筐。”老吴氏不喜老太太的嚣张,却也没迁怒梨花,“大灶房那儿有八筐麦子,舂出来不知有多少,对了,石家人找你 阿奶了,你让她跟你说说怎么回事。” 老太太变脸极快。 跟老吴氏说话脸上阴云密布,梨花一来,立刻喜笑颜开。 “石家不是有马吗?阿奶想买一匹回来养,就跟你秦奶奶借了身乞丐的衣服去问价,想着对方看我穷不好意思漫天要价,哪晓得对方狮子大开口,竟要我万金。” “虽说物价飙升,但这也太贵了点,我问他能不能便宜点,那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不知道的以为我欠了他钱没还呢。” 马比牛跑得快,饥荒以前,百姓家里是不准养马的。 哪怕她家是地主,她这辈子也没坐过马车。 老二说马车跑得快,且没牛车颠簸,当看到石家人的马她就惦记着了。 为此,她跟树村的人聊天,石家人一插话她立刻就回应了。 要不是为了买马,她会搭理石家人? 不识好歹的玩意。 想到石家拿铜钱砸她的嘴脸,老太太一肚子委屈,“我像缺钱的吗?几个铜钱就想打发我?不知道我给鸡套的也是银项圈啊。” 老太太喋喋不休的,梨花哭笑不得。 石家显赫,从未向谁低过头,就老太太这飞扬跋扈的样子,石家人怕是气得够呛。 她若有所思,“阿奶想买马?” “你不想?”老太太反问。 她做的梦里,梨花睡在血迹斑驳的草垛上,常常望着岭南人的马失神。 如果有马,她就能逃出去。 尽管那会儿的梨花虚弱得说不出话,但老太太知道梨花就是那么想的。 梨花笑了下,“想啊,可惜人家不卖咱也没辙。” “明个儿阿奶再去问问。”老太太深吸口气,和老吴氏那点不快烟消云散,整个人精神抖擞的。 梨花道,“好啊。” 聊完这事,老太太说起赵广昌不安分的事,“一天跑十几次茅坑,外人看到以为咱在饭菜里下毒了呢。” 实则,逃荒以来,不认识的野菜她们不吃的。 本就为了逃命,可不想被一顿野菜送走了。 “他掀不起什么风浪,阿奶莫管他。” 族里不是赵大壮当家,他再想讨好石家又能怎么样了? 梨花将赵广昌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面上却没当成一回事。 树根晾干了能做柴烧,村民们将树根倒在石洞前,梨花挨个丢到坡上晾着,活不累,却也没个清闲。 石进没有再接近她,这两日风很大,光线暗沉沉的,好像要下雨。 山里的雨一下就好多天,石进的咳嗽没好,等下雨降温,病死在山里怎么办? 忌惮石进那些仆人,村民找梨花说道,问她能不能劝石家人离开。 去年,青葵县李家人闹得不安生,村民们不想再出现类似的事了。 梨花拖着背篓捡泥坡上晾晒的树根,头也不抬道,“石老爷生病和咱有什么关系?石家人敢闹,咱就跟他们拼了。” 村民忧心忡忡,“那些人是练家子。” 李解和益州兵未归,一旦动手,他们恐怕不是石家人的对手。 梨花直起腰眺向北边。 天色将黑,又有树木掩映,石家的帐篷好像消失似的。 她擦了擦手上的泥,抬脚往前走,“那也不怕,咱们人多,扑过去压也能把那些人压死。” “输了呢?” “不会输。” 她太过笃定,村民不禁怀疑李解是不是要回来了,正欲问,北边小路突然响起一阵喧闹。 十几个村民簇拥着挑着担子的赵三壮回来。 “十九娘,桶里装的什么?香得人直流口水呢。” 木桶上盖着盖子,他们看不到里头的东西,但浓郁的甜香味儿太馋人了,让他口水咽了又咽。 看到赵三壮,梨花脸上一喜,扯着清亮的嗓门回,“果酱。” 已经有人猜到是果酱了,赵三壮出去那天,炊具带了不少。 以为给益州兵煮饭去了,不料熬果酱去了,村民们眼巴巴的望着桶,顿时也不着急了。 十九娘大方,必不会独吞的。 果不其然,没多久,赵大壮就让他们拿个盆装酱。 每个村都有份。 大半盆酱,红得发黑,细闻还有股糊味,一到手,村民就大嗓门的吆喝,“吃果酱,吃果酱咯。” 可能日子太苦了,大家的口味越来越怪。 苦茶,酸果,麻叶,甜酱,味儿越重,大家越喜欢。 村民们欢天喜地的跑来,有的捧着碗,有的拿着竹筒,老实排队等村长分。 虽是一小勺,村民们已极为满足,往装果酱的碗里添满水,边搅拌边问,“十九娘,孩子们有吗?” “有。”赵大壮回,“我让人装了一盆回去,每个孩子都有。” 赵家做事周到,孩子在谷里被照顾得很好,所以他们才能放心的干活。 “十九娘,树村的地挖出来后能否去我们村干两天?”富水村的村民问。 赵家锄具锋利齐全,无论是挖地还是砌路都很快,他们很喜欢有劲一起使的感觉。 梨花笑道,“好啊,去你们村后又去隐山村,把地捯饬出来,明年就轻松点了。” 闻言,两个村的人兴奋起来。 第128章 128卖掉大伯不阻拦不挽留,生死…… 山里常年笼罩着云雾,但耕出来的地尤为肥沃。 葵种撒进地里,一茬又一茬的冒出来,根本吃不完,若捯饬出来种庄稼,头两年的收成肯定不会差。 像赵家,年前种的小麦,收成比休耕一年的地种出来的还要多。 人们喝着酸甜的水,忍不住憧憬丰收的情景来。 老木匠的大徒弟高声道,“十九娘,咱们就仰仗你了啊。” 他们和赵家虽是两个村,但遇着事全听赵家的,益州兵冲进山的那日,村里人怕死,叫赵家打头阵,事后说起,村民们大多后悔不已。 赵家冲在最前面,容易受伤不假,却也容易缴械盔甲武器。 他望了眼擦黑的天,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十九娘,往后再有外敌,你尽管吩咐,我们愿意同赵家共进退的!” 去年寒冬那般难熬,若不是跟赵家学了烧炭,不知会冻死多少人,更别说赵家还分了他们粮,解决了他们寒冬的饥饿问题。 对于这些,村民们一直感激着呢。 他一说,立即有无数人附和。 赵家有武器,重情义,跟着他们就觉得踏实。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小雨。 火把还未燃上,林子里黑黢黢的。 小路有人提着灯笼款步而来,梨花稍作沉吟,笑着回道,“那我日后就一视同仁了啊,无人来犯,咱就各过各的,敌人一来,咱就拧成一股绳,哪怕死也要咬掉对方几块肉下来。” “对。”村民们振臂高呼。 他们俘虏过益州兵,斩杀过岭南人,并非毫无还击之力的。 日子蒸蒸日上,村民们离去时,脸颊红扑扑的,宛若喝了烈性的酒。 见石进弱不禁风的扶树而站,脊背挺得更加笔直。 今夜轮到老木匠的大徒弟巡逻,他收起喝完水的竹筒,眼角睇着石进道,“山里的雨少说半个月,石老爷既有要事,还是早点下山吧。” 老木匠潜心钻研木工,不怎么过问村里的事儿。 但他是知道的,石进私下联络村民,许以利益哄骗村民跟他走。 此去梁州数百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不赞成村民下山,所以想让石进尽早离去。 石进掩面咳了咳,说话温温和和的,“兄台说得对,我这趟就是来跟十九娘辞行的。” 白大郎皱眉,“你要走了?” “是啊。” 石进微微拱手,朝坡上捡树根的梨花走去。 刚来那日,看这块土坡突兀,以为赵家特意堆的,不成想是坟堆。 赵家逃荒至此,肯定跟尸骨打过交道,更甚者杀过人,但面不改色把尸骨堆在进出的地方还是让他心里不适。 雨势细密,手里的灯笼忽明忽暗,他站在坡前,朝坡上的梨花道,“十九娘,这些日子承蒙你们照顾” 梨花穿着蓑衣,小脸掩在帽檐下,动作不停,“你要家去了?” “耽搁这么久,该走了。” 梨花抬起头,黑漆漆的眼掠过石进平静无澜的脸,“那我让堂伯送你们下山。” 没有半句挽留。 石进摩挲着系灯笼的竹竿,心下微沉,“山里事多,就不劳烦你们了。” 据说她们在山下还有地,担心岭南人攻来,他们好久不曾下山精悠庄稼,哪儿会冒险送他们? 有赵家人拖着装满树根的背篓下来,石进往边上挪了挪,难以启齿道,“不知能否让闻五他们送我们一程?” 梨花眯起眼,“闻五?” “我随身携带的过所丢了,碰到益州兵盘查的话恐不会让行,闻五他们熟知益州的关卡,我想让他们帮忙避开那些盘查。” 梨花直起身,看向如墨般涌来的夜色,为难道,“闻五他们不在呢。” “他们哪儿去了?” 他让手底下的人去打听,结果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要么村民故意不说,要么村民自己也不知道。 以村民想买马的热切劲儿,应该不会故意隐瞒,村民答不上来,大抵真的不知。 梨花不意外石进会问闻五的动向,这两天,老太太为了马扮成乞丐接近石全套了些话,虽然尽是假话,但老太太看出点其他东西。 石家没钱,人手也不够。 随行的仆人会武功,搁在这乱世也微不足道。 她想了想记忆里的那些事,赵广昌急于改换门庭,将手中银钱全给了石进,之后卖人的钱也分文没留,石进拿着这笔钱买了不少人,加上族里男儿,石进一伙才壮大到几百人的 撇开赵广昌的帮助,石进哪儿有钱有势? 纵然身份或许显赫,能否活着回到梁州都不好说。 思及此,她脆声脆气的回,“去戎州了,戎州城被烧毁,但锄头砍刀锤子等铁器还在,我让他们弄些回来” 树村的村民听了,大为感动,“那我们岂不能分到锄头?” “对啊,有锄头,开荒种地容易得多。”梨花看向石进,“石老爷想让闻五送的话怕是不行了。” 对于益州兵的动向,石进有过诸多猜测,唯独没猜到他们去戎州城了。 “他们何时回来?” “不好说,戎州城荒草丛生,铁器恐怕早就生锈,我让他们捡到铁器打磨后再回来。” 梨花没有撒谎,李解走前,她就是这么交代的。 两军交战,武器至关重要,既挑着箩筐去的,就把箩筐装满了再回来。 石进陷入了沉思。 石全替他撑着伞,看村民们捡完树根回了住处,轻轻提醒,“主子,他们走了。” 梨花回到洞里,脱下湿漉漉的蓑衣斗笠去洗手,见主仆两还站在那儿,温声道,“听说益州节度使恩怨分明,你既和他是旧识,实话告知,益州官兵不会阻拦的。” 石进回过神,笑容晦暗难辨,“只能如此了。” 主仆两一走,老太太立刻猫着腰走出来,“就这么放他们走?” 那么好的马,不能买到手太遗憾了。 梨花挑了下眉,“不然呢?” 直接抢吗? 如果山里只有他们一家,抢就抢了,但山里还有淳朴的村民,她吩咐大家抢劫石家的话,肯定会引得村民和赵家离心。 她不想那样做。 老太太心生惋惜,“四匹马啊,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 她又发牢骚了,“你说他们都这么穷了怎么不卖马啊?” “这么穷?”梨花疑惑地望去。 老太太一怔,想到梨花还不知道,眉飞色舞的说起来,“你二伯不是说他们在荆州买了几十石粮食吗?白天我偷偷看过了,好些麻袋里的粮食都是糠呢。” 梨花睁大眼,“阿奶你在哪儿看到的?” 石进老谋深算,不可能暴露这么重要的事。 老太太心知自己窥到了石家的秘密,沾沾自喜道,“石全不是爱听村民们聊天吗?下午的时候,我专门拉上几个老太太去他的住处找他,粮食堆在他帐篷里,许是蚊虫多,袋子被咬破了,撒了些粮出来,我眼神不好,以为是黍米,你秦奶奶告诉我说糠,不怪我没看清,黍米和糠都是黄色的” 梨花急忙去找老秦氏。 老秦氏刚将分到手的果酱储进罐子里,转身看祖孙两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心虚道,“我我这两天牙痛,吃不了酸的。” 梨花没看清她做了什么,只道,“石家装粮食的袋子里装的糠?” 老秦氏看她没有追问自己藏果酱的事儿,松了口气,“是啊,袋子破洞,糠都撒出来了。” “石家人看到了吗?” 老秦氏瞟一眼老太太,斟酌道,“没有吧,石全爱显摆,我们进去后就给我们银子。” 老太太不屑,“一块银锭,以为谁家拿不出来似的。” 那些不是重点,梨花继续问,“石家有多少那样的袋子?” 老秦氏摇头,“没数,不过看着挺多的,我看石家不像穷的,那些糠估计买来起火用的,山里潮湿,石老爷又生了病,一路都得生火” 糠在穷人家是充饥的食物,在富人家就是喂猪起火的玩意。 老太太家里就烧过糠,全村人都知道。 “三娘怎么好奇这个?” “随口问问。”梨花自不会和老秦氏说实话。 赵广昌自诩能力出众,见过石进后,私下还见了好些人,其中就有明四。 梨花岔开话题,“明四郎的伤好些了吗?” 明四说那晚搬石头伤到脚了,话里话外暗示赵家给点好处,老方氏还找过赵大壮讨粮,理由是明四受伤,地里的活儿找不着人干,赵家得赔偿她们的损失。 赵大壮把人骂了顿,并未理会。 这么多天过去,明家应该老实了吧? 说起女婿老秦氏就叹气,“好啥呀,整天躺在床上,吃喝都要人伺候,也就四娘脾气好事事都顺着她,换成旁人,估计早闹和离了。” “她娘不骂?” “骂什么?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疼还来不及,哪儿舍得责骂?” 老秦氏不是没想过劝女儿和离,但每次一说和离,老方氏就哭哭啼啼的,问她是不是想要明家断子绝孙,次数多了她也烦,索性不说了。 四娘逆来顺受惯了,和离再嫁,难保不会再碰到明四那样的人。 就这样吧。 老秦氏说,“看四娘怀孕他会不会好点吧。” 明四好吃懒做,没有男子气概,遇事只会躲亲娘身后,梨花可不指望他会变好,“四娘怀孕了?” “没呢。”老秦氏暗暗发愁,“不知是不是去年小产伤了身子” 这也是她不逼迫四娘和离的原因,万一四娘不能再生,和离后谁肯娶她啊? “要是那样,咱得找明家人算账才行。”梨花道。 老秦氏蹙眉,女婿虽不及族里侄子勤快,却也比往年好得多,梨花真要上门讨说法,不是让夫妻俩反目成仇吗?她焦急的握住梨花湿漉漉的手,“不用不用,她们好着呢。”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女儿女婿这样挺好的。 梨花锐利地盯着她,“我是族长,无论族里谁受委屈我都不会视而不见,明四郎收敛就罢了,若还像往常人前唯唯诺诺人后谩骂四娘,我必不饶他。” “他不敢的。” 明四郎只是懒,像夏家打媳妇那种事他是没胆子的。 老秦氏后悔在梨花面前抱怨了,找补道,“四娘忙里忙外,他知道拖累了四娘很是过意不去呢。” 梨花撇嘴,“但愿。” 说话间,外面有人喊梨花。 梨花应了句,转身出去了。 雨下大了,树上的火把换成了竹灯笼,风很大,灯笼的光几近熄灭。 白大郎疾步上前,“出事了。” 梨花知道他今夜巡逻,立刻想到北边来了人,正要喊赵大壮,白大郎慌张道,“石家人不是准备下山了吗?有村民想和石家人一起。” 梨花怔住,“谁?” “李金锤和唐杨他们两家” 想到梨花不了解树村的人,白大郎说得仔细点,“李金锤就是我师父的九徒弟,他爹去年没了,家里有个老母和四个弟弟妹妹,他弟弟八岁了,性子比较野,岭南人来的那晚,他偷偷翻墙出去看热闹来着” “唐杨家的情况和他差不多,亲爹和媳妇已经过世,他带着两个儿子和老母生活” 从这儿出去后,他去古阿婶她们住过的房子里拿灯笼,李母和唐母找了来,似乎担心梨花阻扰,话里话外都是让他替她们在梨花面前说点好话,放她们离开。 “怎么办?”白大郎没了主意。 这事还没告知师父,因为他知道说了没用,师父秉性良善,必不会阻拦他们奔前程的。 梨花朝夜风呼啸的山林看了眼,沉静道,“不急,过两日再说。” “这么大片山,人越多,越不容易被岭南人攻占,任由他们离开的话,其他村民恐怕也会动摇” 如果人走得差不多了,一旦遇到袭击,剩下的人就只能跑。 好不容易建了屋垦了地,逃到别处,又得从头再来了。 因此,白大郎不赞成放人离开。 石家人再威风又如何?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在他们的地盘,就该按照他们的规矩办事。 他问梨花,“是否拦下他们?” 梨花端详起白大郎。 和赵铁牛粗犷的五官不同,他长得偏秀气,连日劳作,皮肤黑黝黝的,眼下还有一片乌青,应该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她问他,“青葵县李家人来了后,撺掇村民闹事,你们可有阻止?” “那些人难缠得紧,谁敢多嘴?” 李家人来者不善,和他们同流合污的能是好人?大家平日都躲着他们的。 隐隐间,好像明白了梨花的意思,“你希望他们随石家人走?” 青葵县李家人出现后,赵家态度冷淡,从未有过结交的心思,村民们受其撺掇,意欲进谷里闹事,赵家人也只是防守,等到刮大风才将他们一网打尽。 自此,村里的地痞无赖消失,太平了数月。 莫不是这次也想用类似的招数? 白大郎舔了舔唇,庆幸自己没有被石家人承诺的好处说动。 见他想明白,梨花莞尔,“人往高处走,村民们想过好日子无可厚非,我不会阻扰。” 前提是他们不帮石家人对付她们。 如若不然,那就鱼死网破好了。 送走白大郎,梨花去见老村长。 老村长痴迷木工,天天和老木匠待一块儿,老木匠画图纸,他就帮着量尺寸做记号,忙得不亦乐乎。 “四爷爷”屋子里全是木屑,没有落脚的地,梨花站在门口,同他说了石家煽动村民离开的事儿。 老村长拉着蘸墨的线,神色稍顿,“你大伯干的?” 就这么大点地,赵广昌私下做了什么怎么可能瞒得了人? “对啊,石家承诺他百户的位置” “蠢货!”老村长拉着墨线一弹,骂道,“他无才无德,石家凭什么让他当百夫长?他怕不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吧。” 可不是吗? 石进虚伪狠毒,一旦赵广昌对他没用便不会容他活着。 记忆里,不是没有人察觉石进自私伪善,但都被石进杀了,可怜赵广昌还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 她讽刺勾起一抹笑,“四爷爷对这事怎么看?” “你是族长,你拿主意吧。” “四爷爷不怪我?” 老村长直起腰,定定地望着这个侄孙女。 十来岁的孩子个子蹿得快,就是人瘦了点,跟往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相去甚远。 都是为族里事给累的。 他怎么会怪她? “无论你做什么四爷爷都不会怪你的。” 在青葵县,赵广昌嫌她和堂兄是累赘,以看行李为由把他们俩丢在粮铺里。 梨花聪明,想办法逃了出来,阻止了赵广昌做族长之事,后来,也是梨花花重金请大夫给他治病,这样至纯至孝的人,纵然做错事也是被逼的。 老村长补充道,“得罪人的事就让你堂伯去做。” 得到这句话,梨花放下心来,“好吶。” 不再打扰两人,梨花拨了拨门口的火堆,往里添了两根柴后走了出去。 风雨涌来,差点吹翻了她的斗笠,还没走到洞口,碰到狼狈回来的赵广昌。 赵广昌愣了愣,“你去哪儿了?” 梨花胡邹,“给四爷爷送水去了。” “我有事和你说。”赵广昌看了眼灯火通明的石洞,踟蹰片刻,缓缓走了进去,见洞里的人看过来,他故意清了清嗓子,“石家有官身,允诺我帮忙救出石家人的话提拨我做百夫长,我已经答应了。” 说这话时,他悄悄看老太太的反应。 老太太躺在铺了草的褥子上,表情淡漠。 他咬咬牙,朝老太太道,“娘,过不久你就是官家老夫人了。” “得了吧。”老太太满脸倨傲,“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当官的!” 她们沦落到这步田地就是当官的给害的,她可不想做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骂赵广昌,“你连个铺子都经营不明白还想做官?不怕底下的老百姓把你跺了沃肥啊” 赵广昌心里不高兴。 石进夸他有大才,到老太太这儿怎么就不得善终了? “石老爷慧眼如炬,他说我是做官的料呢。”他反驳。 老太太冷笑,“就你?怕不是看上你会旁门左道吧。” “”这老太太说话也特气人了吧,他什么时候走旁门左道了? 似乎不会得到老太太的称赞了,赵广昌说起正事,“无论什么事,总要试试才知,儿子决定随石老爷去梁州。娘放心,等儿子有了官身,定回来接您去享福。” 老太太脸上的嘲笑更甚,“就你?” 赵广昌气得脸红,“对,就我!” 他一定要族里人后悔没有选他做族长! 看他去意已决,老太太乐见其成,“行,我也不阻拦你奔前程,走前把家分了就行,我可不想哪天遭梁州百姓报复,说我生了个祸国殃民的灾星。” “” 有亲娘这么说儿子的吗? 赵广昌心头一寒,赌气道,“按娘说的办吧。” 倏地,梨花插嘴,“除了大伯,还有谁要和石家一起走?” 有些事迟早会暴露,赵广昌如实道,“夏家人力气大,要同行保护石老爷,明家婶子做事心细,主管灶房一块,然后是山英婶家的堂弟” “山英婆?”老太太蹙眉,眼角瞥向缩成一团的山英婆,“你家那么多地还不满足?” 外面乱,她也不怕儿子死在外面? 山英婆讪讪一笑,“十六郎自己想出去,我劝不住。” “你做娘的会劝不住儿子?”老太太明显不信,就山英婆这心眼多的,若不是有天大的好处会舍得骨肉分离? 她不由得偷偷看梨花的表情,见她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便摆出一副懒洋洋的表情,“儿子是你的,要他生还是死随你。” “”诅咒谁呢?山英婆不悦,“十六郎想建功立业,做娘的哪儿好拖后腿呢?” 老太太懒得搭理她,“咱来说说分家的事吧。” 她们说话时,梨花偷偷退了出去。 石家帐篷的灯火还亮着,似是料到梨花会来,石进坐在矮桌前,悠闲的 翻着书。 梨花抖了抖蓑衣上的雨,并未进去,“石老爷想买人?” 石进表情凝滞,“什么?” “益州城的价格是大人五十两,老人小孩二十两。”她站在风雨里,声音很冷,“我叔伯他们是劳壮力,价格自然要高点。” “”石进嘴角僵直,“你要把他们卖给我?” 自古以来,卖儿卖女的遇见过不少,侄女卖叔伯的还是头回碰到,梨花不怕他们反了她? 梨花语气坦荡,“你想带他们走,不花钱怎么行?” 那段记忆里,赵广昌卖了不少人,轮到他自己被卖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难道就因他是长辈就能理直气壮欺负弱小不成? 梨花问,“你买吗?” 石进目光如炬的盯着她,揣测她话里的真假。 梨花没那个耐心,“买就拿钱,不买就算了,他们正值年壮,留下来能做不少事呢。” 石进思索片刻,“我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你不是有马吗?拿马抵也行,我这人实在,不问你要多的,一匹马就行了,你若答应,待会我就把他们的卖身契给你。” “……” 石进瞅了眼门口的石全,后者低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犹豫道,“容我考虑考虑如何?” “成。”梨花压了下斗笠,走进夜色里,“你考虑好了便差人来找我,山里的规矩你也知道,没有我点头,村民们不会放你们出去的。” 石进恼怒,“你威胁我?” “不是,你们若走,村民自然开门,但其他人肯定走不了。”梨花背着身,声音揉进呼啸的风里,“尤其是我叔伯,他们若走,我就命人打断他们的腿!” 第129章 129银货两讫不知道梨花是怎样的…… 一匹马买一批人,划不划算另说,梨花撕破脸的态度让石进不满。 猜到梨花不会轻易放人,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光明正大的卖人。 要知道,自己给了钱,拿到卖身契,那些人是死是活都是他说了算,往后挣下的军功也是他的。 如果有钱,他自然乐意买,偏偏手头拮据,梨花这般,无异于趁火打劫! “妇人之仁!”石进气恼的捶桌,“赵家怎么选这样的人当族长!” 石全躬身进帐,小心翼翼问道,“主子给钱吗?” “给,为什么不给。”石进一副被气笑的模样,“她不是看上了咱的马吗?给她一匹又如何” 村民都道梨花菩萨心肠,他倒要看看卖人这事传出去梨花该怎么收场。 “咱明天不走了”他招招手,让石全附耳过来交代了几句。 不多时,石全浑身舒畅的撑着伞出去了。 他观察过了,村民们爱坐在茅草屋的屋后聊天。 屋檐宽,雨飘不进去,即使雨天也坐满了人。 石全耷着脸钻进去,收伞时,故意弄出动静,溅了村民一脸的雨。 最边上的老妇抹脸,仰头望了眼,“你怎么来了?” 知道她们称呼主子为东家,石全愁着脸道,“十九娘瞧上咱的马了,为此不惜卖掉她的叔伯,东家命我来问问,除了马,十九娘可还有其他喜欢的东西?” 老妇的眉紧紧皱起,“卖叔伯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也止了话题,竖起耳细听。 石全就把梨花同主子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村民们怪异的瞥向裤脚有水渍的老妇,“真的?” 老妇抿了抿唇,心情复杂。 定是因为自己天天在梨花面前念叨买马,梨花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她没有回答,而是问石全,“你们东家怎么说?” “益州看似太平,难保不会发生意外,东家的意思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只是”他轻叹,“大人五十两,妇孺二十两也太贵了点吧。” 老妇不高兴了,“哪儿就贵了?” 村民点头,穷苦人家卖孩子多是急需用钱,赵家富裕,抬价不过想让石家知难而退罢了。 见村民们附和老妇,石全震惊,“不贵?” 大家齐齐摇头,劝石全,“你们东家没钱就算了吧,咱们没多少人,你们再买些人走,人就更少了。” 这话提醒了村民,梨花出价这么高,肯定不想卖。 马再贵重,哪儿能和人比? 石全以为大家会指责梨花,没想到全是支持她的,不禁问,“她卖叔伯也没问题?” “有什么问题?”坐最边上的老妇道,“她是族长,卖个人怎么了?” 村民们再次点头。 赵家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没有梨花,他们早死在戎州了,眼下梨花不过拿他们换匹马,有什么问题? 换成古阿婶,为梨花去死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村民问石全,“你们东家可同意了?” “” 这帮人,怕不是被梨花灌了什么迷魂汤吧。 心知挑拨离间的计策行不通,石全转移了话题,“十九娘除了马还喜欢什么?” 村民们齐刷刷的看向老妇。 老妇挺了挺胸膛,语气甚笃,“除了马,她什么也不喜欢。” 梨花最是孝顺,逃荒时,不忘差人接外嫁的姑娘们回家,冲这点,全族上下就没人比得了。 知道自己喜欢马,梨花想方设法也会弄来的。 老妇看向石全,“你们就答应她的要求吧。” “” 这老妇,认识的第一天就为梨花说话,不会是梨花派来的吧?石全耐人寻味的打量起老妇,梨花上头有个阿奶他是知道的,不过据赵广昌所说,那位老太太古板挑剔,极为不好相处,而面前这人笑眯眯的,应该不是那位。 他敛下思绪,“东家的事儿,我哪儿做得了主。” 赵家也有长工,老妇懂石全的处境,“你们东家好说话不?” 石全警惕起来,“为何这么问?” “好说话你就劝劝,我看石老爷不像固执死板之人,你好言相劝的话他应该听得进去的。” 梨花就是这样的人,只要刘二和李解说得对,梨花会按他们说的做。 老妇语重心长,“你们有四匹马,给她一匹没什么。” 没什么?这老妇怕是不知道马匹的价格吧。 各州衙门明令禁止私下兜售牛马,一经发现格杀勿论,百姓家养牛的,需将牛上交衙门,由衙门代为饲养,赵家以前不过普通地主,养马的资格都没有,现在竟敢要挟东家 他垂眸,掩饰眼里的不忿,“这事得东家说了算。”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群人对赵家死心塌地,他说再多都没用。 懒得多费唇舌,他撑着伞回去了。 他一走,边上的老妇亦慢慢站起,“石家人没安好心,他说什么你们都别信。” 村民们好笑,“知道的,老太太,你不是说儿子不惜净身出户也要追随石老爷吗?十九娘怎会卖掉他?” “哎,多半还是为了我这个老骨头,她大伯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尽孝,三娘估计也是想到这点跟石老爷要钱的吧。” 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说走就走,做娘的哪儿甘心。 村民们表示理解,“十九娘做得对,外面兵荒马乱的,能否活着回来谁都说不准,石老爷既要了他们去,理应给点钱。” “谁说不是呢?” 老大狼心狗肺,梦里面,他把梨花卖了,害得梨花受尽折磨,现在梨花卖了他,不是报应是什么? “人哪,还是得多做善事才行啊。”她缓缓撑开伞,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梨花卖人这事瞒不住,翌日就传遍了。 赵广昌一大早就气冲冲的找梨花对峙,“你凭什么卖掉我?” 细雨连绵,噗噗噗的落在树叶上,梨花套上蓑衣,准备去趟峡谷。 面对赵广昌的质问,她轻描淡写的反问,“我不能卖掉你?” “你还有理了?”天知道他收拾好行李带着妻女去找石进听到这话多惊讶,自古讲究男尊女卑,他没卖掉梨花已算仁慈, 梨花竟敢倒反天罡。 赵广昌怒火中烧,“我已经让人喊族里人回来,今个儿你不给个说法,看我不收拾你!” 赵广安带着男娃狩猎去了,天不亮就走了,赵大壮他们挑水去了,过会儿才能回,至于其他人,吃过饭就下地干活了,石洞里就剩煮饭的老人们。 见赵广昌发火,老太太双手叉腰,“卖你是我的意思,你凶三娘作甚?你这一去,生死难料,我换些钱养老怎么了?还收拾三娘?成,叫族里人评评理,到底谁对谁错” 先回来的是地里挖土的人。 知道事情原委后,说赵广昌,“你都要走了,换点好处给族里怎么了?” 赵广昌难以置信,“她卖我还有理了?” “她不也为了族里好吗?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她?” 昨晚老太太就和她们说过了,世道乱,赵广昌这一走,多半回不来了,他们为石家丢的命,石家给点钱怎么了?要知道,明四郎不小心伤了脚还想讹她们呢 赵青山媳妇没觉得梨花错了,忍不住诉苦,“堂弟,咱的日子不好过啊,你们不在,族里就少了干活的人,农闲倒也罢了,农忙哪儿忙得过来,咱跟石家要匹马,让马替你干活生,多好?” “” 赵广昌杀人的心都有了。 自知说不过她们,破罐子破摔道,“是我自己要跟石老爷走的” 赵青山媳妇叹气,“可我们不答应你就走不了。” “” 不可理喻。 赵广昌拂袖而去。 梨花笑道,“告诉石老爷,银货两讫我就让你们走。” 山英婆缩在角落里,自始至终没吭声,梨花见识浅薄,眼里只有眼前的三分地,从未想过族里男儿升官后于赵家是何等荣光。 要她说啊,卖人不过是幌子,实则是梨花担心族里人出息后越过她去。 整个族里,自家的田地是最多的,十六郎再做了官,族里就没人比得上自己了,以老太太的胸襟,哪儿接受得了? 是故,卖自己的儿子是假,阻扰十六郎做大事才是真。 这么想着,她坐不住了,脱下襜衣偷偷溜了出去。 老吴氏舀水洗甑子,余光瞟到匆忙跑走的人影,和老秦氏心照不宣的递了个眼神。 “山英嫂糊涂啊” 三娘又不是目光短浅之人,石家若能给她们安稳的生活,没道理要大家离他们远点 “这种蠢货,留着也是害人!”老吴氏可不同情蠢货,“咱忙咱的,别管她。” 石洞前的族人越来越多,全是劝赵广昌的,其他村民也加入进来,赵广昌彻底败下阵来,撂下句‘他日我要飞黄腾达了诸位可别想巴结我’就负气的跑了。 族里人闷头叹息,“大郎也是,咱们说这么多无非希望他别走,怎还怨上咱了?” “咱问心无愧就好,走,继续干活” 不是所有族人都清楚梨花的打算,不乏有人真心规劝赵广昌留下来的。 元氏的肚子越来越大,哪儿受得了颠簸劳碌?还有书砚媳妇有了身孕,小两口不可能跟他走的,也就说他要照顾儿女,伺候孕妇,累都会累死,谈何力气建功立业? 道理已说尽,怎么决定,就看赵广昌自己了。 赵广昌是半天都不想待了,行李已收好,就等石进喊启程。 树村的李家和唐家也急得很。 自打提出离开,村民们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他们算是明白隐山村的人离村前为什么要放火烧村了,这样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人,一根头发都不想留给他们。 石进安抚好众人,“山里雾大,容易迷路,我寻思着先让人出去探探路” 在场的人,多是进山就没出去过的。 闻言,俱安静下来。 山英婆道,“十六郎曾和大壮去过永乐村,他知道路,让他带路就行。” “哦?”石进看着面前皱纹横生的老妇,“十六郎还去过哪儿?” “山脚,三娘舍不得山脚的地,叫族里人下过山。” 山英婆之前不想离开族里,儿子在外建功,她在家种地,将来团聚,有权又有田,多好啊,偏偏梨花要卖了十六郎,如此无情冷血,难保将来不会欺负她,思虑再三,她决定和十六郎一起投奔石家算了。 她素来就不懒,好好干,没准能让石家提携十六郎。 三娘善待李莹不就是看李解的面子吗? 李解能做到的事她还怕做不到? 她道,“十六郎还去过山脚的几个村子,去年刚进山那会,咱们什么都缺,三娘就让大家下山搜村” 赵广昌为梨花厌弃,这种事轮不到他来。 石进扭头看了眼石全,后者赶紧扶山英婆坐下,“十六郎还去过哪儿?” 山英婆多聪明的人,立刻领会到石全的意思,“三娘主意大,益州城也去过,本来要叫十六郎同去的,我没答应。” “她们怎么进益州城的?” “过所吧。”山英婆急于讨好石家,自然知无不言,“在戎州时,三娘救了沈家人,沈家亲戚在衙门做官,给了三娘过所。” “什么过所?” “没见过,不过有那份过所,全族人都能进京。” 石进皱眉,他怎么不知道有那样的过所,山英婆不会吹牛吧? 他问赵广昌,“你见过过所长什么样吗?” “没见过。” 过所的事他和石进说过,也让元氏去老太太屋里翻过,根本没有所谓的过所。 赵广昌怀疑梨花骗大家的。 石进也是这么想的,赵家捡了益州百姓的手实,有过所的话,大可以顶替那些人的身份混进城求衙门遣她们去乡下种地。 但梨花没有那么做。 要么没过所,要么益州不认。 他回到之前的话题,“她可说过益州城里的情况?” 山英婆和赵广昌摇头。 “罢了,你们先回去,明早咱就走。” 得到准话,山英婆和赵广昌俱松了口气,“那马” “十九娘既想要就给她一匹吧。” 这么多人,好好加以利用,石进并不认为自己吃亏了。 晚点,石进就牵着马去找梨花,顺便问她要卖身契。 山英婆回来就大张旗鼓的卖地,族里人都知她也要走,所以将她的卖身契也备好了。 寻常卖人,要去衙门过明路,现在衙门没了,就以梨花的签字为准。 梨花跟李解学过,会写自己的名字。 虽然歪歪扭扭的不好看,到底写出来了。 银货两讫,山英婆她们就跟族里没关系了,梨花立即让她们搬出去,给山英婆气得嘴歪眼斜,“三娘,做人别太过分!” 不就没把地卖给她吗?至于如此不近 人情? 梨花可不管她说什么,“不搬的话我就让人帮你!” 她已经跟守门的人说了,即日起,不给山英婆和赵广昌她们开门。 跟了外人,跟她们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梨花泾渭分明,一寸不让。 倒是跌跌撞撞跑来的十六郎拽山英婆,“娘,我不想下山。” 将来再风光,都比不过待在族里人身边踏实,而且这么大的事他娘也不和他商量,还是树村的人要他多保重他才知晓发生了什么。 他没读过书,武艺又不好,哪儿入得了石家人的眼? 他娘老糊涂了吧。 “娘” 山英婆的火没地撒,听儿子这一说,火气更甚,“人家都开始撵人了你还死皮赖脸做什么?” 十六郎惊呆了,从小到大,他娘从没跟人红过脸,更别说骂粗话甩脸色了,“娘?” 山英婆瞪他,“卖身契都签了,说那些有何用。” 她主动挑起箩筐,拽着儿子离去,“好好看看族里人的嘴脸,你有用,他们就笑脸相迎,你没用了,他们就卖了你,这样的族人,不要也罢。” 雨不算大,十六郎的脸上却布满了水渍。 “三娘不是那样的人” “这会儿还为她说话?卖身契不是她签的?马不是她拿的?咱不是她轰出来的?”山英婆五官扭曲,十六郎瞧去,只觉得阿娘陌生又可怕。 事情已没回旋的余地,第二天清晨,石进一行人就收拾好行囊走了。 山英婆她们坐在马车里,神情得意。 老方氏和儿子坐在她身侧,得意有,更多的却是迷茫。 四娘到底还是跟明四和离了,老秦氏舍不得女儿,坚决不让四娘走。 四娘心软,惦记着夫妻情分,早早送了些干粮来,在这以前,老方氏从没后悔离去的决定,但四娘递干粮的手叫她心里疼了下。 四娘勤快,进谷后,起早贪黑的干活,手心手背全是划痕。 人也瘦得凶,以致她都想不起四娘进门时候的样子了。 见四娘跟在马车后,她难得落下泪来,同儿子道,“四娘是个好的,将来咱发达了,能帮就帮吧。” 明四嘴里嚼着饼,语气散漫,“到时再说吧。” 四娘只能送他们到围墙边,马车出去后,她就看不到婆婆和丈夫了。 送行的赵大壮拍了拍她的肩,“这样的人走了才好。” “堂兄”赵四娘哽咽。 “往后遇到事有堂兄呢,不怕的啊。”赵大壮宽慰。 三辆马车,在泥泞的路上行驶得并不快,好一会儿才消失在苍翠的树林里,赵大壮挽其裤脚,朝后喊道,“八郎,走咯。” 三娘说石家人不老实,务必亲眼看到他们下山才行。 他们追着车辙离去的同时,梨花也穿着蓑衣出了门。 刘娘子她们进山就遇到阴雨天,梨花怕她们水土不服,昨天就想去瞧瞧了,结果为赵广昌的事儿耽搁了。 今个儿得闲,必须走一遭。 郑四娘和菊花挑木桶跟着她,一路新奇不已。 草木湿润,地里钻出了灰溜溜的野菌,菌头似伞,菌干细细的,郑四娘道,“窦大娘子说入夏后就有野菌吃,不知是不是说的这种菌子。” 窦大娘子懂得多,不仅认识哪些野菌能吃,还会腌渍野菜。 窦家攒了小半罐盐,进山后,她用盐腌渍的春韭咸中带辛,尝过的人就没有不喜欢的。 而且这几天相处下来,大家都知窦二娘子虽是村长,实则做主的是窦大娘子。 郑四娘掐了朵野菌把玩,“不知野菌怎么吃。” 平日大家最爱煮和烤,郑四娘的老家没有高山,别说野菌,好多野菜她都没见过。 被梨花从戎州带到山里后,有什么吃什么,没挑剔过。 唯独窦家的腌春韭叫她念念不忘。 梨花看了眼地,野菌如雨后春笋,一簇一簇的,如果能吃,村民们定一窝蜂的冲出来。 她道,“回来的时候摘几朵回去问问…” 青葵县每年有卖野菌的,烤着吃尤为香,不过去年干旱,她们翻山越岭也没看到野菌。 今年风调雨顺,野菌或许能收获不少。 郑四娘点头。 三人穿过矮灌木,沿着碧绿的藤蔓林走几里就是峡谷的入口,梨花背了个小背篓,里头装着新鲜的善葛,艾草,薄荷,苦婆丁等野菜。 雨雾重,三人的脸上不可避免的沾了雨水草屑,站在赵铁牛劈出来的小路上,郑四娘惊叹连连,“我怎么不知山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云雾弥漫我,深邃的峡谷宛若幽暗的巨蛇蜿蜒而去。 明明阴森晦暗的地带,偏偏有娇艳欲滴的红果点缀其间,神秘又轻柔,仿佛踏入云端深处。 她忍不住朝远处尖叫,“啊…” 声音在峡谷回荡,同时,粗厚的男声从远而来,“三娘,是你不?” “铁牛叔…”梨花喊了句,踩着铺平的路下去,只见那株遮天蔽日的榕树下撑起了草篷,蓬下摆着几根绿藤编织的凳子,凳子旁还有刚刚成型的桌子。 再旁边是熬酱的地儿,两个娘子坐在火堆前,烧火添柴。 赵铁牛呼哧呼哧的跑来,“万娘子手巧,凳子全是她编的,桌子是我编的…” 他挠挠头,“好像不太行。” “没事,回去后我让堂伯搬两张桌子过来……” 没有桌子的确不便,赵大壮想过自己做,但自打见过老木匠的手艺,他就再也不想打家具了。 老老实实干活就很好。 “你怎么来了?”赵铁牛问。 三壮和他说了石家的事,没有梨花盯着,石家闹事怎么办? “我给你们背野菜来。”梨花放下背篓,见边上挂起了树叶编制的帘子,问赵大壮,“你们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好得很。”赵大壮拉着她往树干背后走,“咱又送粮又出力的,是个人也该满足了。” 他日日盯着,没人偷懒或瞎跑,做事也积极,和他们刚进山那会差不多。 想到什么,他觑了眼四周,“什么都好,就是刘娘子老问我要不要选管事,说她丈夫在地主的庄子上做过事,有经验……” “你怎么回的?” “我哪儿做得了主?我说帮她问问。” “你觉得刘娘子怎么样?” 赵大壮道,“性情爽朗,手脚也利索,其他的我也说不上来,要不你问问你堂婶,同为女子,她应该更了解刘娘子……” 梨花还真有选管事的打算。 人的骨子里都是亲疏远近的,刘娘子她们一起从益州城出来,彼此间有独特的情谊,从她们当中选一个人做管事能更好的打理这儿的事。 “那我找堂婶问问。” 她绕到前面,看赵三壮媳妇拿着木勺在鼎里搅,她嗅了嗅鼻子,笑嘻嘻的走过去,“熬好了吗?” 徐氏偏头,腼腆的笑了笑,“还有等一会儿,你想吃的话去木桶里舀。” 木桶就搁在边上,梨花掀开盖子看了眼,约有大半桶,装满就能挑回村。 阖上盖子,朝远处看了眼,“堂叔呢?” “扯草藤去了。”徐氏道,“这雨不知下到几时,你堂叔说多扯些草藤回来晾干了编帘子,这样睡觉就不怕冷了。” 树根内陷的位置宽敞,但全部留给了刘娘子她们,赵三壮他们睡在外面,无风也就算了,一起风,冻得人睡不着。 “堂叔他们睡哪儿?” 徐氏给她指位置,梨花去看了看,地太潮,地上铺的干草摸着有些湿,这样睡觉肯定会得风湿。 她抱起干草,喊赵铁牛,“铁牛叔,咱得回去搬几张床过来才行,你看草,都发霉了…” 贴着地的干草布满了白色的霉,赵铁牛摆手,“没事,咱大老爷们不怕。” “生病就不好了。” 二堂爷就有风湿,天晴还好,一下雨就疼,去年干旱没怎么疼过,进山后就离不开汤药。 她怀疑二堂爷就是因风湿死的,哪儿会让堂叔他们睡这种地方。 “睡觉没生火堆?”她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柴灰,小脸不 由得严肃起来,“不是让你们生火堆睡觉吗?” “咱有褥子还生什么火啊!”赵铁牛嘟囔,“咱正为柴火发愁呢。” 雨下起来没完没了,柴火不省着用,别说熬酱,煮饭都成问题。 梨花反应过来,“柴火的事儿我会想办法,你先和堂叔回去背几张床过来…” 赵铁牛额头扬起,“你有什么办法?” 梨花卖关子,“不告诉你。” 她想实在不行就去益州城买,族里有马有牛,能驮好几车柴火呢,顺便再买些人,争取早点把峡谷开啃出来种上庄稼。 第130章 130进城补给盐巴,姜片,布匹,…… 梨花将最底下的草翻到上面晾着,催赵铁牛回去搬木床。 近日在树村锄地,多日不曾回村居住,床搁那儿也无用。 梨花想说去她家搬床,恍惚想起离家的赵广昌,改口道,“将我大伯的床搬来,再就是山英婆婆家里的” 山英婆春风满面,逢人就说自己将来如何风光,嫌那些粗糙滥制的家具配不上自己,除了衣物和粮,其他通通没拿。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梨花说,“顺道把门拆了搬过来。” 床给堂叔他们,木板就给刘娘子她们。 赵铁牛叫上赵申就回了,雨里摘野果的刘娘子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伸出篮子,让大丫把野果倒给她,然后一手扶腰一手提篮走了过来。 “十九娘怎么来了?” “怕你们缺野菜,特意背了些过来,山里住得可习惯?” 知道刘娘子想做管事,梨花不由得多看她两眼。 她头上戴了个新编的帽子,脸庞清瘦却不萎靡,眼神清明,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 “习惯着呢。”刘娘子上前几步,将篮子里的果子倒进箩筐,回头拍衣服上的雨水道,“人牙子的院子小,转个身都难,而且谁要去趟茅厕,臭味久久不散,这儿宽敞,茅坑也干净,住着自在多了。” 梨花又问烧火的月娘子和尹娘子,两人木讷,口齿不如刘娘子流利,支支吾吾半天才答了句习惯。 梨花耐心鼓励,“好好干,等种上粮食,我叫叔伯们给你们搭茅草屋” 月娘子诚惶诚恐,“不不用,这样挺好的” 赵家帮着搭了个草篷,雨不会滴下来弄湿衣衫,有地睡,有衣穿,有饭吃,不能奢望更多了。 尹娘子也是这个意思。 先前,有几个老妇看她长得不错,有心买了她和儿子结阴婚,看她腿脚有疾时又歇了心思。 说是怕她把晦气传给儿子,让儿子不能投胎到好人家。 梨花不忌讳,重金买了自己,挑轻松的活给她,叫她不至于日日活在他人的鄙夷和轻视里。 进山的日子是她最轻松最自在的时候了。 “十九娘”她不会说话,绞尽脑汁才说了一句,“你们也忙,就别为我们操心了。” “是啊,只要山里没野兽,我们睡哪儿都不打紧的。”刘娘子笑着附和。 梨花偏头瞅她,刘娘子言笑晏晏,似乎不知自己的话听着阴阳怪气的,既这样,她也不多想,如实道,“接下来要凿路,起屋最迟也到秋天去了” “无妨。”刘娘子笑没了眼,“十九娘不忘了我们就行。” 梨花还没回答,刘娘子口若悬河道,“忘记和你说正事了,自打你说熬果酱我就让大家拾柴,谁知碰到雨季,拾回来的柴湿润润的,点不着不说,还冒青烟。” 她语速快,又是益州口音,梨花需全神贯注才能听懂。 良久,她问,“咱的柴大概能烧多久?” 刘娘子答,“顶多撑到明天。” “那明天休息,等柴火到了再继续干。” 刘娘子笑容更为灿烂,“行,我这就同其他人说去。” 她走得太快,以致梨花还想说什么都给忘了,而且刘娘子是不是太热络了些? 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刘娘子的身影已经没入飘渺的云雾里。 嗓门尖锐又洪亮,“咱的柴火不足,再摘三个时辰就收工休息。” 雾里响起孩子们兴奋的欢呼,“好呐…到时就能回去睡觉咯。” “睡什么睡,还得编帘子呢!” 刘娘子的声音凶巴巴的,孩子们哀嚎两声就安静下来。 回过神的梨花隐隐了解刘娘子是何行事风格了,喊道,“她们想睡就睡吧,睡好了才有精神做事。” 不是故意拆刘娘子的台,而是不想孩子们太过操劳,毕竟,赵家的未来要靠这些孩子呢… 流动的云雾里再次响起孩子们兴奋的吆喝,梨花不自觉笑起来,走向徐氏,“累不累,要不换我来?” 自然是累人的,铜鼎里的果子要不停搅拌,半天下来,两只胳膊又酸又软,而她要忙到半夜。 徐氏躲开梨花伸来的手,柔声道,“不累,这活比挖地轻松。” 她说的实话。 挖一天地,手心全是水泡,稍微不注意就化脓,进山以来,族人的手就没好看过。 “三婶没跟我娘吵架吧?”徐氏怕梨花坚持,主动找话题聊。 “两人好着呢。”梨花俯身,瞅了瞅生铜鼎里的酱。 酱的颜色比鲜果黑,但香味更为浓郁,她心思一动,“堂婶,咱去益州城卖果酱怎么样?” 徐氏偷瞄了眼月娘子,声音小了许多,“听你的。” 益州城的房屋倒塌,百姓无家可归,虽有官府的救济粮,但分量少,撑不了几日。 卖果酱的话,应该能卖个好价。 梨花素来想到什么做什么,赵铁牛他们扛着床回来,她当即让赵铁牛陪她去趟益州城。 赵铁牛早想去益州城瞧瞧了,可梨花每次都不带他,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他火急火燎的把木床往湿滑的地上一杵,拍手理衣道,“走吧。” 新酱熬得差不多了,正好装桶里挑下山。 赵三壮找人抬床,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梨花侧目,“堂叔有事?” 赵三壮擦了擦手,闷着头上前,“能否帮我捎点盐回来?” 他家的盐去年就吃完了,他娘给族人煮饭,用的盐是梨花家的,但梨花家能有多少盐?还得自己囤点才行。 “我没带银钱,你”赵三壮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你能否先帮我买,回村后我给你钱” 梨花许久没问过族里柴米油盐的事儿了,赵三壮这一问,她下意识问,“族里还有盐吗?” “不多了。”赵三壮愁道,“开春后你不是给了我娘两袋盐吗?如今只剩小半袋了” “油呢?” “年前熬的牛油还有两大坛” 族里的坛子是去村里搜刮的,照他描述,油的话应该能吃到过年,“还有其他需要买的吗?” “最近降温,城里有卖姜的买些姜回来,我阿耶酒瘾犯了,你能不能问问看有没有卖酒的”赵三壮挠头,“能否再买几尺布,你堂姐有用” 赵娥来月事了,家里没给她缝月事带,很是煎熬了几日。 本该嫂子和梨花说的,这不让他碰着了吗? 顾不得脸红,继续说道,“你也囤点软和的布” 梨花云里雾里,“为何?” “战事若起,老百姓苦于逃命,哪儿有空织布?”赵三壮的脖子也红了,“所以不妨多囤点,几年后衣服破得不能缝了就做新衣服。” 梨花的棺材里囤了布的,赵广昌疼媳妇,每次回家不是给元氏买首饰就是买布匹。 她在大房的屋里翻到布,毫不犹豫就塞进了棺材。 然而赵三壮说得对,一旦打仗,百姓食不果腹,哪儿还有织娘? 而且粗布衣始终比树叶编织的衣服舒服,她应下,又问,“还有吗?” “没了。”赵铁牛不自在的别开脸,“要不问问你铁牛叔?” 拿扁担挑桶的赵铁牛粗声粗气的说,“我啥都不缺” 好不容易攒点钱,他绝不乱花。 怕自己管不住手,出发时,取下腰间的布袋给梨花,“你帮我揣着,我要看上了什么想买,你就骂我” 梨花系绳子时低头一瞧,好家伙,十几粒金豆,金灿灿的。 “你也不怕丢了” “这么脏的袋子,掉地上也没人捡的。”赵铁牛大咧咧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去,刘娘子回来时,不见梨花人,问月娘子,月娘子回,“去益州城了” 刘娘子愣了愣,听隔壁传来动静,倒出篮子里的野果走了过去。 看赵三壮他们挪床的位置,她紧张的退到边上,“十九娘去益州城是有什么急事吗?” 这些天,她试图讨好赵铁牛,奈何那人油盐不进,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冷冰冰的,以致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梨花称家里只有她和阿奶两人,进山后却冒出众多叔伯来。 这些叔伯说的官话夹杂着戎州口音。 梨花再不露面,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落到戎州人手里了。 戎州人狡猾,抓了益州姑娘威胁她引诱益州人进山不是不可能,但梨花的两位堂婶为人和善,不像心怀不轨的。 真来自戎州,不可能待她们这么好。 赵三壮看了眼来人,三缄其口,“不知道。” 人心隔肚皮,赵三壮怎么会透露梨花去益州城的目的。 “她可有说何时回?” “忙完了自然就回。”赵三壮略微不耐,“你没事干了?” 刘娘子讪讪一笑,“雨天路滑,我也是怕十九娘摔着。” 看赵三壮态度冷淡,刘娘子转身回去了,不过她留了个心眼,见先前熬好的果酱没了,赵大壮也不见人,不由得猜测梨花卖果酱去了。 她漫不经心的走到泡野菜的水盆边,试探和梨花一起来的娘子。 “十九娘进城卖果酱去了?” 郑四娘蹲在盆前洗菜,见是她,不满的警告,“十九娘不喜欢我们说她的事,刘娘子还是少问得好。” 刘娘子伸手帮着洗,她十指通红,尤其是大拇指,红得发黑。 碰过的菜也变红了,她缩了缩手,面露纠结,“以后不会了,娘子老家哪个县的,官话说得真好。” 郑四娘蹙眉,“三娘经常去茶馆,我的官话是跟茶馆里的人学的,你老家哪儿的?” 刘娘子立刻把自己的家世说了一遍。 她丈夫是庄子上的管事,娘家条件不错,从小没做过农活,种菜是在庄子上学的。 郑四娘没什么表情,只道,“十九娘家的田地多,你既有本事,就好好跟着她干。” 刘娘子敏锐的抓到关键,“十九娘不止这片峡谷?” “当然,赵家是大族,怎只有这点地” 来之前,梨花就告诉她们买了些人回来垦地,那山下的地恐怕也要叫这些人种。 于是,郑四娘又说,“赵家全族人生活在一起,有田地数百亩呢。” 数百亩?官府没把他们的田地充公? 世道不公啊 刘娘子心里嘀咕了句,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初来乍到,我们是否该给老太太行礼?” “老太太不讲究虚礼,这事以后再说吧。” 老太太沉迷扮乞丐,可没心思搭理这些人,而且这些人是好是坏也不知,贸贸然领回村,给村里带来灾难怎么办? 刘娘子自认有些眼力,看出郑四娘不喜自己,缓缓缩回了手,“我手脏…” 郑四娘看一眼,不曾说什么。 她和菊花洗好野菜,挑着新鲜的野果就回了,赵申要送她们,被郑四娘拒绝了,“我们又不是不识路,哪儿用得着送?你就留下看着她们吧…” 十九娘不在,峡谷要出乱子的话就麻烦了。 关于刘娘子她们的品行,梨花买她们时并不介意,正儿八经的益州兵都叫赵铁牛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何况一群妇孺。 相较而言,她更担心这趟是否顺利。 盐比粮还贵,她大量采购的话,引起官兵注意怎么办?地龙翻身后,进城不用缴纳百分之五十的税银了,但城里做了什么布防谁又知道? “铁牛叔,你在城外等我,我一个人进城就行。” “啊?”赵铁牛失望,“我不去?” “上次我阿耶冒充益州兵混进去的,现在不知是否行得通…” “行得通!”赵铁牛拍了拍自己硬实的胸膛,“我这体型,扮益州兵谁会怀疑?” “城门的规矩变幻莫测,就怕你一现身就被抓起来,隐山村的村民在他们手上,万一他们叫村民指认你怎么办?” “没那么倒霉吧。”赵铁牛苦着脸道。 “谨慎点总没错,你要什么,城里有的话我替你买回来。” 赵铁牛脱口而出,“我什么也不买。” 他实在害怕连粒米都没有的日子了,若非走投无路,否则他坚决不用那笔钱。 路上泥泞,下山已快天黑了,两人在永乐村睡了一晚,天亮后才继续赶路。 快到益州城时,梨花让他把木桶放到官道上,自己挑着进城。 以前没挑过担子,梨花扛着扁担硬是没站起来,最后,还是借棺材放木桶才进了城。 有字迹难辨的身份凭证,守城官兵轻松就放行了。 和上次的景象差不多,倒塌的房屋无人修缮,街道铺满了石土,这几天雨水充足,缝隙间冒出了青绿的杂草。 仍是满目荒凉。 她驾轻就熟的找到人伢子住处,正要叩门,门突然从里开了。 人伢子眉目不耐的拽出两个人,“我这儿是做生意的,可不是什么难民收容所,赶紧给我滚!” 把人往外一推,见一小姑娘站在边上,肩膀上那根过粗的扁担和小姑娘的身量格格不入,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喜上眉梢,“小娘子怎么来了?” 被推倒在地的两位妇人互相搀扶着起身,梨花指了指她们,“这是……” 人伢子抱怨,“别提了,昨夜趁我睡着翻墙溜到我院子里来,刚刚要不是我清点人数,就被她们蒙混过关了。” 买回来的人没卖出去以前是他供她们吃喝,不仔细点,阿猫阿狗混进来把他吃穷了怎么办? 他邀请梨花进院,“小娘子可还想买人?这几日来了不少身子骨好的人,看看?” 梨花正有此意。 或许来得早,被院子里乌泱泱的脑袋吓了一跳。 全是成年女子。 “这么多?” “日子不好过啊。”人伢子说,“官府不让卖娃了,这不就全是妇人女子了?” 他观察梨花表情,“小娘子是老顾客了,你买的话,我给你算便宜点怎么样?” “多便宜?” “三人给两人的价怎么样?”他竖起三根手指头,“一人三贯钱…” 反常即为妖,梨花盯着他,“这些人不会来历不明吧?” “当然不是!”人伢子斩钉截铁,“这些都是益州人。” 梨花不信。 人伢子招了下手,一个体态圆润的矮妇上前,眼角横人伢子一眼,“死鬼,什么事啊。” “……”人伢子尴尬,“正经点,小娘子出身高贵,别辱了她的眼。” 矮慢条斯理的站直,眼波流转,上下打量起梨花来。 梨花眉头蹙得更紧,“她值三贯?” “……”矮妇心口一堵,“你这女娃咋说话的?我哪儿不值三两了?搁以前,莫说三两,就是三十两你家长辈也不见得能同我说话。” 入行几十年,矮妇没受过这种侮辱,质问梨花,“你阿耶姓啥名谁,说出来我听听…” 眼瞅她扯远,人伢子打断她,“小娘子不是你能招惹的,我劝你老实点。” 矮妇不服,若不是城中男丁悉数充军,勾栏院怎会不景气关门? 面前这丫头瘦得根干柴似的也敢和她叫嚣? “你哪家的?” 人伢子捂她的嘴,“耳聋是不是!” 被人伢子一吼,矮妇渐渐恢复了理智,这时候,能叫死鬼百般忌惮的只有官家人了。 她舌头抵了抵腮帮,脸上绽放出笑来,“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梨花不和她虚以委蛇,“庄子缺人,出门时,阿奶叮嘱我再买些人,只是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怕是不行。” 人伢子知道她猜到矮妇的身份了,“小娘子说的对,那我给你挑几个勤快的?” “挑十五人吧。” 山里正值雨季,没什么活,人太多的话浪费粮食。 矮妇没被选上,看梨花的眼神满是幽怨,梨花不和她对视,给了钱,拿了卖身契就问人伢子买不买果酱。 进门后,她偷偷将木桶装满,说话的间隙,她拿勺子舀了大半勺给人伢子尝鲜。 粮食吃紧,益州城禁止酿酒熬糖很久了,骤然吃到久违的酸甜味,人伢子高兴得跳起,“买,你有多少我买多少。” 再高的价他都舍得买。 矮妇看得直流口水,问梨花,“什么价?” “不收现银。”梨花看着意犹未尽的人伢子,“咱们私下聊聊?” 人伢子瞪矮妇,后者识趣的走开。 梨花怕她偷听,声音压得低,“庄子上的盐吃完了,你知道你哪儿有卖盐的吗?” 盐自古就由官府管控,贩私盐是要处以极刑的,人伢子怀疑梨花故意探自己 的话来的。 毕竟,她可不是普通人。 “不知道。”人伢子舔了舔唇,回味嘴里的味道,“益州的盐是从戎州运来的,如今盐泉镇已属岭南人的地界,盐怎么运得出来?” 要不是知道岭南节度使早就跟朝廷达成了共识,梨花可能就信他的话了。 据石进说,其他州早就知道戎州会乱,既然如此,明知盐没法运出来,益州不可能不早做准备。 所以益州城肯定囤了盐。 梨花道,“我知道你有路子,你若牵线,我赠你半桶果酱如何?” 人伢子什么人没见过,不上当,“我不知哪儿有卖盐的,你就是送我一桶酱我也帮不了你。” “好吧,我问问其他人。”梨花作势要挑着桶离去,矮妇突然冲过来,“小姑娘别走啊,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没准我能帮上忙呢?” 院子里闹哄哄的,她没听清两人说了什么,但好像不怎么愉快,因为死鬼绷着脸严肃得很。 她问,“是不是你阿奶病了要看大夫?那可不凑巧,城里的大夫都去军营了,打完仗才能回来。” 这两日降温,老人家伤风咳嗽很正常。 矮妇挑眉,“医馆也全部关门了,你想买药的话,跑断腿也买不着哦。” 梨花反问,“你有路子?” “当然!”矮妇挥了下宽大的衣袖,装出副千娇百媚的模样道,“这事只能找我,找死鬼没用。” 她又说,“不过你刚刚惹我生气了,我不想帮你。” 梨花没接话,而是跟人伢子说,“我买她,卖身契拿来吧。” 矮妇一僵,凶人伢子,“你敢!信不信我把你这房顶掀了。” 她是自卖来这儿的,东家北上逃难,勾栏院关门,她和姐妹没有去处,只能来这。 她们姐妹共十四人,五十两成交的,死鬼竟赔本卖掉她,这不是侮辱人吗? 人伢子吃痛,“松…松手。” 他常去光顾矮妇的生意,给五十两也是念往昔情谊,哪晓得她们进门后,天天挑他的刺儿。 他实在烦了。 梨花没心思理会他们的打闹,挑着桶就要走。 人伢子忙伸手拉她,“别,别急啊。” 他一直好甜食,哪儿舍得错过这么两大桶果酱,“我带你去。” 矮妇也要跟着凑热闹,人伢子苦不堪言,和梨花说,“她们也不容易,虽比不得农妇壮实能干,织布绣花还是会的,你真不考虑买?” 矮妇鼻孔朝天的哼了哼,“要买也行,六十两!” “成。”梨花爽快应道。 这下换矮妇惊讶了,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六十两,我给。” “……” 有这劲儿,刚刚干什么去了?矮妇撇嘴,“谁稀罕……” 人伢子扯她衣服,“小娘子和气,你又何须摆架子,到了庄子,好好听小娘子的话,等仗打完了,找个老实人嫁了多好。” 说话时,她们走进一处小巷子。 巷子两侧的院墙高,上面布满了裂痕,四面八方的风涌过来,冷得人瑟瑟发抖。 往里数十米,隐约有说话声响起。 人伢子对梨花道,“前边就是黑市了,买多少就看你有没有钱了。” 梨花端直背,“劳烦了。” 越往里,光线越昏暗,沿墙一侧摆着长凳,物品摆在凳子上。 母鸡,兔子,大鹅,活鱼,猪油,生姜,酒,什么都有。 卖货的人穿着黑衣,半张脸盖在斗笠下。 梨花先问盐价。 十贯一袋,比市价高了十倍。 生姜媲美药价,其他调料也贵得吓人。 期间,遇到卖糖人的,人伢子徘徊许久,满脸痛苦的买了一个,“小娘子,你答应给我半桶果酱别忘了啊。” 物品远比梨花想象的齐全,她看得目不暇接,回道,“我记着呢。” 最末尾,有两家卖果酱的,不过糊味盖住了香味,无人问津。 梨花挨着他们,揭开盖子后,舀了两勺出来,叫矮妇帮忙看着桶,她去前头找卖盐的。 矮妇心里不快,同小口小口舔糖吃的人伢子抱怨,“这人挺会使唤人的。” “你是她花钱买的,为她办事不是应该的吗?” 矮妇动了动唇,一时竟无话反驳,只得转移话题,“你说她去哪儿了?” “拉客去了吧。” 果然,没多久梨花就在不远处喊,“芳姨,把桶挑过来。” 矮妇震惊,“她,她竟叫我干活?” “桶又不重,你挑过去怎么了?” 矮妇咽下这口气,尖着手拿起扁担放在肩上,学梨花双手扶着桶上的竹架。 抬肩,挺腰,梨花轻松就挑起的桶,她使劲全力也没能挑起来。 “怎么这么重?” 人伢子只当她没干过活,伸手帮忙,然后下一刻,整个人都愣住了,“小娘子怎么挑着进城的?” 这么沉,换成他都极为费劲。 矮妇抱怨,“谁知道呢……” 最后,两人合力把桶抬过去的,不知梨花怎么和那些人说的。 盐二十袋,母鸡两只,生姜半桶,药材半麻袋,绸布四匹,其他调料若干。 她就像进城补给的商人,看到什么买什么,花钱跟流水似的… 人伢子和矮妇对视一眼,无声交流起来。 人伢子:“你这东家阔绰啊,跟着她,不愁没好日子过。” 矮妇眨巴眨巴眼,“这么多东西,怎么弄回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0-140 第131章 131岭南细作勾栏院的姑娘们 两人眉来眼去,梨花装作没看到,跟老板要了两个箩筐和一个背篓。 这样一来,人伢子挑担子,矮妇挑桶,她背背篓正好合适。 矮妇穿着上等料子的襦裙,衣袂飘飘,哪儿愿意沾这脏兮兮的物什,当即尖细着声儿叫出来,“你这么有钱,就不能雇个人送咱回去吗?” 梨花不想买她就是她太过挑剔。 山里环境差,住宿简陋,过惯了纸醉金迷的矮妇肯定满腹牢骚叫苦连天的。 破坏老少同心埋头苦干的氛围不说,就怕人人学她刻薄 于是,梨花不准备容忍她的这种脾性,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衣兜,意有所指道,“我就剩六十两了。” 雇了人,就没法带她们走。 “”矮妇怀疑她故意的,脸拉得老长,“你你” 梨花却笑得眉眼弯弯,“辛苦芳姨了。” 入行十八年,矮妇没遇到过这么刁钻跋扈的人,一时,脸黑如炭,捏着拳头捶人伢子,泫然欲泣道,“跟着这种人能有好日子过吗?” “有个去处就别挑了,快打仗了,益州城能否守得住都还不知,你们若留在城里,封城怎么办?” 梨花站在长凳前,慢慢调整背篓的绳子,闻言,瞳孔一缩,“要打仗了?” 人伢子无言的点头。 消息还没传开,但城里的大夫全被抓走了,书生也去了前线,城里人心惶惶,是以好多人卖媳卖女囤粮而去。 梨花心下大骇,“什么时候?” “估计就这几天了,你进城后没发现街上没什么人了吗?” 梨花当然发现了,以为百姓们不想淋雨躲进屋的缘故,没往打仗上想,“人们去哪儿了?” “城里的粮要紧着将士,官府让百姓自给自足,所以好多百姓都出城了,城郊有田地,哪怕挖野菜吃树皮也不至于饿死。”人伢子苦笑,“没准过几日我也要去乡下避祸” 他好几个兄弟都携妻儿跑了,所以偌大的铺子只有他看守。 想到什么,他疾步走向卖糖人的位置,“给我五个糖人。” 一旦打仗,黑市恐怕也不复存在了,既然这样,不如多买点自己喜欢的。 他问梨花要了六十两,开始挥金如土。 粗粮,盐,肉,面粉,往日嫌贵的现在全买了。 矮妇从没见过他这么大手大脚,瞠目结舌的看他从这儿跳到哪儿,“死鬼,你疯了?” “我清醒着呢。” 梨花顺着矮妇的目光瞅了眼,继续问打仗的事儿,“益州城离京城远,京都军应该打不到这儿来,一旦出去就生死难料了,人们为什么还要出去?” 岭南以凶残出名,百姓必不会往南逃,西边的梁州正乱着,去了不得安生,至于东边的荆州 人离乡贱,百姓们真要去了,十有八九会成末等民,任人其他奴役,北上也不行,碰到京都军,肯定会被当做叛军处置。 矮妇嫌扁担脏,拇指和食指拈着手帕,来回擦扁担上的污渍,答道,“朝廷扬言不会屠杀百姓,若遇大军压境,只要小心避开就行。” “谁说的?” “官府出了告示啊。”矮妇虚起眼,耐人寻味的看向梨花,“你不知道?” 整个益州城,上至节度使,下至黎民百姓,还有不知道京都传来的话?死鬼说她出身高贵,怕不是骗她的? 遐思间,但看梨花目光坦荡,“不知道。” 矮妇从上到下打量她两眼,“那你为何穿得跟叫花子似的?” 她披着蓑衣,但遮不住领口的里衣,矮妇一眼就看到里衣有补丁,缝衣的线也不是好线。 以为梨花故意的,结果不是? 梨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从容道,“出门在外,越穷越 不惹眼,若学芳姨你锦衣华服招摇过市,我怕还没进城就被洗劫一空了。” “”矮妇一噎,“我又没说你什么,你这嘴就不知道让让人?” “我是东家,说几句怎么了?你就不能让让我?” “”矮妇语塞,忍不住朝人伢子撒火,“快下雨了,你能不能快点啊” “来了来了”人伢子将买来的物品放进麻袋挂在扁担上,麻利的挑起担子,“走吧” 矮妇没干过重活,桶是挑起来了,就是重心不稳,步伐踉踉跄跄的,跟喝醉酒似的。 人伢子走出去几步回头看她,还她那句,“能快点不?” 出来前他把院门锁了,客人来了进不去,恐不会多等,所以耽搁越久,损失的银钱就越多。 矮妇扶着摇晃个不停的桶,汗水浸满了额头,很是不耐,“我也想快点,但桶不听使唤啊。” “那我先回,你和小娘子慢点”歪头找梨花,却见小姑娘已经走到几米开外了,他掂了掂扁担,快速跟上,“咱回去等她” 铺子的正门面朝大街,地龙翻身后,附近的百姓全部到这儿避难,直到官府的告示出来,好多百姓卷铺盖走了。 街上冷冷清清的,一眼望去,尽是丢弃的衣衫,碗碟,以及烧尽的柴灰。 连日小雨,地面湿漉漉的,街道看着格外脏。 人伢子拿钥匙开门时,突然蹿出两个胡子拉渣的汉子,给他吓得差点把钥匙摔了。 “你”人伢子顿了顿,“你们谁啊?” 众所周知,城里无权无势的男丁都去从军了,不可能有汉子。 梨花站在半米外,目光死死盯着黑衣装束的男子,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人伢子,戎州的人伢子怎么会混到益州来?在奎星县时,他们带着买来的孩子往南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两人低头,和人伢子嘀咕了句什么,人伢子脸上笑开了花儿,“同行啊,你们咋不早说,害我以为来打劫的呢” 两人颔首,“是我们行事不周,进城后发现街上没有男子走动,不由得尽量把自己藏起来” 解释清楚就好了,人伢子并非得理不饶人的,“的确如此,你们此番来是买人的?” 早年间,他去过外面,知道有些地方不排外,相反,他们特别钟爱外地女子。 锁打开,他伸手推门,余光瞟向身侧的高个儿。 高个儿点头,“是阿,不知兄台手里有多少人?价格若合适,咱们全买了” 上次这么阔绰的还是小娘子。 想到小娘子,人伢子回眸,发现小姑娘脸色苍白,僵在那儿动也不动。 也是,她这次独自进城,没有人陪同,突然看到两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害怕也正常,他放柔声介绍,“他们是外地来的人伢子,小娘子不用害怕。” 益州不和戎州通市,和其他州却没断绝往来。 像黑市上的盐,是淮洲来的,大姜产自荆州,世道再乱,总有人有法子弄到这些。 梨花知道自己的脸色很差,她感觉汗毛倒竖,脊背凉幽幽的,“他们哪儿来的?” 想到她出门有官兵开路,询问这两人的来历没什么奇怪的,人伢子不由得看向高个儿,“兄台从哪儿来?” 走南闯北久了,说话不会有乡音,人伢子听不出两人的口音来自哪里。 高个儿侧身,细长的眼扫过梨花,不答反问,“这位是?” “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庄子上缺人,特找我买几个人回去料理庄子,兄台从哪儿来?” “梁州”高个儿的目光落在梨花清秀的眉眼上,没觉得熟悉或在哪儿见过,“梁州地域辽阔,去年闹雪灾死了几万人,留下数千亩田地无人耕,梁州官府找我们兄弟,要我们弄些人回去” 他的话说得委婉,人伢子哪儿不懂? 能拐最好,不能拐再花钱买。 他道,“来得正好,我院里新来了几十人” 高个儿脸上一喜,矮个儿更是探头往里瞧,“可有孩童?” “孩童?”先进去的人伢子微微皱眉,“你们不知益州禁止买卖孩童吗?官府有令,凡家中有孩童者,一家皆由官府选地安置” 告示一出,先前卖娃的悔恨不已,更甚者跑来找他,哭天抢地的要他把孩子还给她们。 高个儿愣了愣,“我们进城直奔这儿,不曾知道官府颁布了禁令,不瞒你说,梁州的冬天冷,冻死的多是孩童,官府担心将士老去,没有新兵顶替,这才叫我们兄弟买点孩童回去。” “那你们来晚了。” 官府把孩童安置在易守难攻的小镇里头,并派了两万士兵巡逻保护。 普通人进不去的。 高个儿惋惜,“也是我们兄弟走错道多耽搁了几天” 人伢子领他们进院,回眸看梨花还站在屋檐下,“小娘子不进来?” 梨花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了,你把人叫出来,顺道把芳姨她们的卖身契给我就行。” “那你稍等。” 高个儿不喜欢梨花看自己的眼神,进院后,忍不住询问梨花的底细,“她家可是有人遭拐卖?我看她好像不喜欢我” 小娘子的背后是益州官府,哪个官府会喜欢抢自己百姓的人? 人伢子为梨花说话,“小娘子愤世嫉俗,讨厌咱们这类人无可厚非,兄台别和她见识啊” “怎么会?”高个儿目光和煦,“干咱们这行的,到哪儿都不讨人喜欢,习惯了。” “是啊。”人伢子自嘲,“你说咱正经开门做买卖得罪谁了啊?卖妻卖女的不是咱,到头来骂名全让咱背了。” “世道如此,能怎么办呢?” 人伢子让两人挑人,他进屋拿矮妇她们的卖身契,嘱咐其他人收拾行囊。 勾栏院的姑娘们只会伺候男人,哪儿会农活,得知要去庄子,嘤嘤嘤的哭起来。 走到院门口的人伢子听得头疼,唤勾栏院头牌春花,“小娘子家底丰厚,又不惧山匪流民,你们跟着她,不用为吃穿发愁,不好吗?” 春花生得漂亮,落泪也风情万种。 人伢子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兵荒马乱的,有个靠山比什么都强,我知道你想跟着我,但我这铺子能撑到哪天我自己也不知,而且益州若败,我必要从军的。” 皇帝昏庸,置百姓生死不顾,这次不奋力保住益州,待皇帝收复益州,难保不会把益州割给岭南。 真到那时,百姓真就流连失所了。 他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难得软了心肠,“京城撤军我就去庄子上接你们如何?”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木匣子,“我有客人,不能送你们出城了 ,你替我把这个匣子给芳娘。” 春花泪雨如下,“你说益州能赢吗?” 五岁时,阿奶为了给小叔娶亲,把她卖给了人伢子,随后辗转去了勾栏院,从院里端茶倒水的小姑娘慢慢爬到头牌位置,每次碰到脾气不好的客人,她就忍不住咒骂卖她的人。 如今几年过去,那些恨早就没了。 能让她为之痛哭的,是离开生活多年的地方。 她舍不得勾栏院昏暗流转的灯火,舍不得巷子里的煎饼甜食,舍不得长街的喧嚣热闹,舍不得护城河里的河灯,舍不得书生的誓言 这些,往后只能活在她的记忆里了。 她低下头,哭得愈发伤心。 人伢子把木匣子往她怀里一塞,阔步走了出去。 生逢乱世,岂是他们能选择的? 东西交给梨花,免不得为矮妇说好话,“相处久了你就知道她看着凶,其实很善良,她的东家念旧,有意带她去京城,但她怕自己走了,往日光顾她生意的男人家里上门报复就留了下来” “我知道她来我这是避难的,知道她好面子,我没拆穿她罢了” 梨花听到院里的哭声了,“姑娘们不愿随我走?” “世人瞧不起勾栏院,却不知有人将它当做家,我看小娘子你福缘深厚,还望你能善待她们。” “她们从小为家人遗弃,又遭油嘴滑舌的小人坑骗,不明白何为普通人向往的安稳顺遂,还望小娘子多体谅” 梨花没去过勾栏院,不了解里头的姑娘品行如何,只道,“她们若规矩老实,我自不会刁难” “我替她们谢谢小娘子了。”人伢子退后半步,恭顺的朝梨花拱手作揖。 “死鬼,干什么呢?”矮妇气喘吁吁的走来,见人伢子毕恭毕敬,涂脂抹粉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人伢子知她高傲,故作轻松道,“我怕日后流落街头,求小娘子给我留个容身之处,你回来了?” 矮妇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到底肩膀的疼痛大过其他,尖声道,“还好意思说?这么重的桶给我挑,你是要累死我啊” 人伢子笑眯眯的上前帮她,“庄子上人多,你莫总跟人针锋相对。” “用得着你教?”扁担给他,矮妇委屈的揉肩,“真打仗,你怎么办?” “还怕我没地去?”人伢子笑道,“忙碌这么多年,还不准我休息个几年?” “我还不知道你?”矮妇嗔他,“整个钻钱眼里的人会舍得隐退?” 人伢子不为自己辩解,“不同你说了,院里还有客人等着,你们拿了行李就出城吧。” 语毕,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矮妇还想说点什么,但看他走得干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问梨花,“庄子在哪儿?” “随我走就是了。” 矮妇肩疼,腰疼,说什么都不挑桶了,倒是梨花先买的十五人里有两个妇人主动揽下了这活。 梨花让矮妇带路,去了趟勾栏院。 白漆的墙,朱红的门,青色的瓦,勾栏院看着跟往日没什么两样。 唯独门前的灯笼再也亮不起来了。 开门进去,姑娘们又呜呜呜哭起来。 梨花懒得安慰,和其他人道,“去灶房瞧瞧煮饭的釜和鼎是否还在,在的话带上,屋里的竹席褥子也拿着,看床是否能拆,能的话拆了拿出来” 姑娘们哪儿见过这种阵仗,当即抬头,拿水汪汪的眼睛瞪着梨花,“你你想干什么?” “这些物件留着也无用,不如拿去庄子上用。”梨花看向她们怀里的包袱,“你们不是会织布吗?梭织机在哪儿,一并带上。” “” 织布绣花不过闲暇打发时间而已,听梨花这语气,怎么把她们当织娘似的。 她们挤到矮妇跟前,哭得楚楚可怜,“芳姨,咱往后是不是没有回不来了啊。” 矮妇哭着搂过她们,“咱们命不好啊。” 梨花没理会她们,在后院的库房看到有两辆手推车,让大家把重物放车上,轻点的自己拿着。 拆床费时,出城已是午后了。 一路往南,残垣断壁静静伫在废墟间,荒草肆意生长,尽显萧瑟荒芜。 不知何时,天空又下起了雨,勾栏院的姑娘们一手撑伞,一手抹泪,引得守城官兵频频侧目。 衙门发了告示,不得阻拦百姓出城,违者斩立决。 但这些姑娘哭得天快塌了似的,官兵头脑一热,不禁上前,“你们往哪儿去?” 梨花指着灰蒙蒙的天际,“回村去啊。” 出城往南只有四个村子,永乐村被屠的消息传开,其他村的人几乎都完了,小姑娘从村里来,该知道村里的情形才是,怎么会领这么多人回去。 他问哭得最凶的姑娘,“你可是心甘情愿的?” 春花的泪沾湿了手帕,往日乌黑澄澈的眼眸荡着水光,瞧着愈发柔弱。 官兵脸热,正要质问是不是有人威胁她,却见她轻轻点了下头。 矮妇也难受,但她不想得罪梨花,吸吸鼻子,打圆场道,“她这是舍不得离家” 哪个益州人舍得背井离乡?官兵宽慰春花,“咱们益州兵力强盛,定能击退京都军,节度使说了,战事结束就迎百姓回城,到时,官府会帮大家修缮房屋” 听到这儿,春花哭得更为悲痛。 勾栏院的物什都让小娘子拆了,他日回来,连张完好的床都没有,她们怎么赚钱营生啊? 她眼泪流了一脸,其他姑娘们见了,眼泪更为汹涌。 矮妇偷偷瞟梨花,见她脸色不好,急忙拉着春花朝外走,“你们一定要打胜仗啊。” 皇帝无德,她们不想做他的子民。 官兵身躯笔直,字字铿锵,“是!” 官道荒凉,没有行人走过的足迹,矮妇许久不曾走过泥路,在离城门十米的地摔了一跤。 屁股着地,疼得她哎哟一声。 她拽着的春花也差点摔着,稳住身形后,眼泪夺眶而出,“这么泥泞,怎么走呀。” 城里都是青石板路,雨天也不泥泞,哪儿像面前这蜿蜒不止的山路。 姑娘们又开始哭了。 梨花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咱走官道” 走小路的话,这些人恐怕哭得更凶。 赵铁牛搬了两块石头坐着等她,当一群五颜六色服饰的人出现时,他就知道是梨花。 担心城墙上的人看到他,他忍着没冲出去,待她们走近才探头探脑的喊,“三娘?” 突然冒出个男子,给姑娘们眼泪都吓没了。 一个个睁着红肿的眼,泪眼朦胧的望着树丛里的男子,某个刹那,惊怕的尖叫起来。 边叫边往后退,视赵铁牛如洪水猛兽一般。 春花紧紧抱住矮妇,“戎州人,他是戎州人。” 赵铁牛脸色大变。 露馅了? 梨花心里如巨石砸落,脸上绷着不露怯,“我家经营荔枝生意,我堂叔经常去岭南人跑货,不过春花姑娘为何说不说他是岭南人而说他是戎州人?” 春花泪雨滂沱,“他的口音和那个负心汉一模一样。” 负心汉?梨花眼神询问扭头擦衣服泥渍的矮妇,后者痛心疾首,“什么时候了还记着他作甚?他真对你有几分真心,就不会偷了你的首饰跑了。” “大郎受邀去京城参加诗会,手头吃紧,不得已才那么做的。” “还执迷不悔呢?他王大郎不过是个秀才,携妻儿老母北上逃命的,怎么可能回来娶你?而且他儿子已考上秀才,前途大好,娶妾也不会娶咱们这种出身的。” “大郎不是那样的人!”春花气急败坏的大喊起来。 矮妇也恼了,“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这么死心塌地?我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 她一凶,春花就萎了,“大郎有苦衷的,他落魄时,被村里无赖逼着给儿子结了门娃娃亲,这些年,他一直被无赖一家纠缠,很苦的。” 戎州人?王大郎?无赖?娃娃亲? 怎么感觉好像认识呢? 第132章 132伏击奸细一人对付俩 梨花压下心头某种猜测,招手让赵铁 牛去后边推车,提醒大家继续赶路。 春花的泪水簌簌往下掉,比雨还绵密。 矮妇心头烦闷,喊住赵铁牛,“你常去岭南,途径戎州时,可听说过青葵县王家?” 西南文人不盛,王家两门秀才,在当地肯定有些名气。 春花一直念念不忘,总得让她死心才好。 王大郎口蜜腹剑,表里不一,名声肯定不好。 她的话春花不信,外人的话春花得信了吧。 见赵铁牛专心走路,好像并没听到她的话,矮妇不由得抬高了音量,“铁牛兄弟,你去岭南采购荔枝时去过青葵县吗?” 赵铁牛太阳穴突突直跳,两步走到推车后,使劲甩头。 什么青葵县,什么王家,他什么都不知道。 矮妇看他突然哑了,纳闷得很,“铁牛兄弟?” 弯腰扭身一看,他赵铁牛双手推车,脑袋埋得低低的,只露出红似血的耳根来。 害羞了? 矮妇收回视线,情不自禁的顺鬓角的碎发,脸上笑容缱绻的看向梨花,“小娘子,你堂叔成亲了吗?” 歪腻的腔调激得梨花掉鸡皮疙瘩,警惕的问道,“芳姨想作甚?” 梨花最初不买她们就怕她们用狐媚手段勾引人。 山里血气方刚的汉子多,她稍以利用的话就会挑起纷争,搞得山里乌烟瘴气的。 警告矮妇,“到了庄子,每个人都需干活,我要发现你们有别的心思,通通把你们卖到戎州去!” 戎州是岭南人的地界,真去了,别指望身上有块好肉。 矮妇脸上露出恐惧,气弱道,“我问问而已,春花遭王大郎蒙骗,钱财尽失,不叫她死心,将来还会栽王大郎手里” 梨花沉下脸,“春花姑娘既叫他负心汉便是看清了他为人,你怕什么?” “嗐!”矮妇满肚子憋屈,“她也就嘴上骂,真看到人了,随便哄她两句她就晕头转向善恶不分了。” 姑娘们随她,都是嘴硬心软的。 梨花看向眉梢含怨的春花,振振有词道,“你们是我的人,不经我允许不得私下见人,否则,荆条伺候!” 荆条?矮妇跳起,“你要打我们?” “做错事不该打?”梨花板起脸,“庄子与世隔绝,若因你们的疏忽给庄子带来灾祸,别说打,杀了你们都没人说我狠毒!” 她字正腔圆,“身处乱世,既有容身之处,就该珍惜才是。” 矮妇说不过她,眼巴巴地看向其他人。 别说反驳,她们缩着脖子,连头都不敢抬。 没出息的! 矮妇嘟了嘟嘴,习惯性的挥手帕扭腰,拖长了音回答道,“知道了。” 梨花催促,“继续赶路” 山路滑溜溜的,走了两里,勾栏院的姑娘们又嘤嘤嘤开始哭了。 “能不能休息会儿啊,腿没劲儿了” 推车上的物件堆得比人还高,赵铁牛和四个妇人推一辆,闻言,他探头看了看,想说以这个行进速度,恐怕半个月都到不了峡谷。 担心口音遭人怀疑,硬是憋着没作声。 姑娘们哭了几嗓子发现没人应,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要知道,她们出门多光鲜现在就多狼狈。 妆容花了,发髻散了,裙子沾了泥,整个落魄户的模样。 就这样梨花无动于衷,心肠也太硬了。 确认梨花没有要休息的打算,她们咬咬牙继续走。 又走了两里,只觉双腿酸软,脚似有千斤重。 姑娘们的泪又涌了出来,期间,帕子脏了,她们爱惜的接雨水搓了搓,谁知越搓越脏,崩溃得泣不成声,“呜呜呜,走不动了啊。” 梨花面不改色,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再走两里。” 春花愤愤地瞪她,但她像个没事人似的,不知从哪儿找了根树根做拐杖,走得又快又稳。 委屈袭上心头,她挽着矮妇的手哭,“芳姨,我是不是要死了,怎么喘不上气啊。” 矮妇也体力不支,春花的重量靠过来,害得她差点又摔了,劝道,“春花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忍吧,到庄子上就好了。” 一行人走得慢,没到荒村天儿就黑了。 梨花让大家把灯笼点上,继续赶路。 夜风凶猛,呼呼呼的刮过脸庞,姑娘们未在荒郊野外过过夜,害怕得不行。 “会不会有野兽啊?” “山里的难民会不会跑出来打劫咱啊?” 她们杵着拐,攥紧怀里的包袱,心惊胆颤的望向四周,“小娘子,庄子在哪儿,还要走多久啊?” 语气出奇的和善。 梨花指了指左边山峦,“在山里,今晚回不去了,往前再走几百米有个荒村,咱今晚在那儿过夜。” “山里?” 在姑娘们的认知里,城郊的山都是无主的,怎么梨花家的庄子会在山里? 梨花一路都在琢磨城里遇到的那两人,并没留意姑娘们眉眼里的担忧。 那两人说他们受梁州官府所托明显是假话,梁州若有千亩田地找不到人耕种,石进不可能不拿这事做文章,可石进只说梁州节度使造反,抓了众多官员家眷,不曾提及过雪灾 要么石进不知,要么那两人撒谎了。 两者比较,她倾向于后者。 既是后者,那两人来益州城的目的是什么?人伢子路子广,认识很多三教九流的人,他们若是打探消息还好,就怕另有目的。 毕竟,探路的岭南人死于她们手下。 想着事,衣袖突然被扯了下,回过神,只见赵铁牛指着官道左侧的草丛。 雨水充沛,草木又深了许多,衬得那间草篷低矮又幽深。 梨花扬手,“今晚就在草篷里休息一宿,明天进山。” 姑娘们望着屋顶长草的草篷,眼泪又大颗大颗往外冒。 梨花视若无睹,“铁牛叔,车上有锄头,你劈一条路出来,草篷让姑娘们自己收拾。” “那么多草怎么收拾啊?” “要么徒手扯,要么用刀割,你们自己选。” 知道梨花说一不二,姑娘们哭归哭,仍老老实实的去车上找刀了。 其他十五人轮流推了车,除草这事,自然该由勾栏院的姑娘们做。 赵铁牛很快劈出一条路,矮妇捏着刀先进去。 赵铁牛看她畏畏缩缩的,夺了她的刀,让她看自己怎么除草。 勾栏院的后院种着花,百无聊赖时,矮妇会施施肥除除草,不至于连刀都不会用。 不过太累了,她没有拒绝赵铁牛的好意,甚至在他丢掉手里的草时娇滴滴的说,“还是不会,能不能再教一遍。” 赵铁牛长这么大没听到过这么温柔的声音,脸一红,唰唰 唰的割下一大把草。 回头看她。 矮妇苦兮兮道,“还是不会。” 赵铁牛皱眉,指了指脚边位置,示意矮妇站近点。 然后,他慢吞吞的伸出手,一手抓草,一手握刀。 刀穿过草绕到前头,再往跟前一拉。 草就断了。 丢掉草,他再次看向矮妇。 矮妇还想继续摇头,余光瞥到梨花的身影,连忙点头,“会了会了。” 赵铁牛如释重负的把刀还回去。 姑娘们争先恐后的围着赵大壮,“郎君教教我们好不好?” 姑娘们身上是香的,一靠近,香味就往鼻子里钻。 赵铁牛脸红,正要接刀,就见梨花脸色铁青的走了过来,“教什么?” 声音阴冷,好似下一刻就有寒霜落下来。 赵铁牛打了个突,赶紧灰溜溜的跑开。 梨花皱眉,“跑什么?” “我”刚冒出一个字,赵大壮就捂住了嘴,转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眸指向隔壁。 隔壁是茅坑,古阿婶她们来这儿种地,赵大壮带人搭的。 荒废两月,茅坑里长满了草,以姑娘们的挑剔和胆小,不会去隔壁如厕的。 她说,“那儿就不清理了,你去附近看看,挖些野菜回来煮。” 赵铁牛点头。 他虽然勤奋练习官话,但口音不好改,是以不敢再说话了。 草篷里什么都没有,草除了后,还剩桩子,这时候,从勾栏院带出来的木板就派上用场了。 梨花让人卸了八张木板,往地上一铺,再铺上褥子,睡着不至于冷。 本以为姑娘们会挑剔,哪晓得刚铺上,十几人就柔若无骨的躺了下去。 不消半刻,呼吸就变得绵延悠长。 丝毫忘记没吃午饭和晚饭。 梨花和没睡的娘子道,“我堂叔挖野菜去了,待会我们生火煮野菜吃。” “好。” 她们都是叫家里人给卖了的,不饿死就行,没那么多讲究。 梨花没问过她们的出身,野菜煮熟后,她往里撒了点盐,这样吃起来才有味儿。 饿了一天,她们的吃相并不好,怕她们不自在,她们夹菜时梨花就退了出去。 赵铁牛坐在石墩上,目光望着益州城的方向,察觉有人走近,小声道,“三娘,我怎么看着官道上有黑影晃来晃去的呢?” 四下漆黑,仅有草篷里亮着光。 赵铁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么黑的天,即使有人也该有动静才是。 可周围静悄悄的,并无什么异常。 梨花挨着他蹲下,声音轻轻的,“铁牛叔杀过人没?” “???” 夜深人静,聊这个话题会不会血腥了点?赵铁牛认真看去,见她双手扒着面前的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官道。 像那儿有什么似的。 他迅速摸向后背,发觉铁棍在,暗暗松了口气。 “杀过啊。” 青葵县李家人伙同村民放绳进谷,没摔断气的人就是他拧的脖子。 可族里人不信,非说他拧的死人的脖子。 给他气得不行。 梨花直勾勾望着茂密的草丛,语调不变,“怕不怕?” “也就那么一回事。”赵铁牛解了胸前的绳子,将绳子上拴着的铁棍放到膝盖上,“真要形容的话,比杀猪轻松。” “杀猪的话要先把猪绑了,过程难得很,你怕不记得了,前年你家杀猪,我和你堂伯去猪圈赶猪,那猪突然发狂撞我俩,给我俩吓得一跃三尺高。” 梨花好笑,“堂伯肯定不害怕。” “……”赵铁牛尴尬,找补道,“我也不怕,逗你呢,我接着说,猪绑好吊在棍子上后放血,血放完烧开水烫,你不知道,明明是死猪,突然就挣一下,给杀猪匠都吓得手抖呢。” “人就不会,那要断气的人,你怎么下手他都不会反抗。” “……”还能这样比?梨花扒开草丛钻进半个脑袋,“待会随我去杀人敢不?” “有啥不敢的。”赵铁牛高举铁棍,斗志昂扬道,“又不是没杀过。” 梨花还真没见过赵铁牛杀人,他这人嗓门大,遇事嚷嚷得凶,打架看着也在行,但杀人就不好说了。 梨花脱下蓑衣斗笠,“跟着我。” “去哪儿?”嘴上问着,人却诚实的跟梨花钻进草丛里。 第一次,赵铁牛发现黑也有不同的黑。 细密的草丛间,两个黑影轻轻的拨着草丛爬行,梨花说了是杀人,他就没觉得这玩意是野猪啥的。 反正,梨花发令时,他挥起铁棍就扑了上去。 嘭—— 啊—— 铁棍砸到人的瞬间,呼痛声响彻云霄,赵铁牛落地后,又去砸另外一团黑影。 “误会,误会……”男子一口流利的戎州音,“我们就想弄点豆子吃。” 他们匍匐的地是豆苗地。 古阿婶她们冒死种的豆苗竟被这两人偷了? 他知道梨花为何要他杀了他们了,偷豆子已罪大恶极,竟敢说戎州话? 被草篷里的人听到,不得回城揭发他们啊? 高个儿看一根粗长的黑影僵在半空,以为自己的戎州音成功了。 他问过人伢子,人伢子不肯透露小姑娘的身份,但反复叮嘱他别招惹她。 本以为小姑娘家世显赫,出城后,他们领着众多人翻山去岭南,却在半山腰看到小姑娘是往南去的。 南边并无村落,小姑娘买这么多人,要么去兵营,要么进山。 无论哪种情况,小姑娘对他们都有用处。 于是,这才跟了上来。 她们从哪儿冒出来的他并没看清,草篷里生着火堆,他们便以为人都在里面。 不料行踪早就暴露,还被伏击了。 “我是戎州人,戎州城起大火,我和兄弟逃进山里…” 就在他以为对方会有所触动时,头顶的黑影一闪,下一刻,只觉无数尖锐的针扎进脑袋里。 他抱住头,“啊…” “戎州来的还敢嚣张?”赵铁牛经验丰富,袭击一人落地后就火速站了起来,见草篷里的人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才落下棍子。 他想的是,把关系摘清了再说。 看先挨揍的人像条蛇往草丛里爬,他再次挥棍砸下去,“还想跑?” 说着又是一棍。 矮个儿直接喷出一口血来,恨恨道,“你敢!他日我定踏平你益州,刮了你的皮铺地!” “呵,我会怕?”赵铁牛又是一棍。 这棍不知砸到了哪儿,溅了赵铁牛一脸粘腻的血。 看不到,心里便无所畏惧,赵铁牛连续砸了好几下,直到那人说不出话,又去砸另外一个。 “误会。”高个儿换成了官话,“我是梁州来的人伢子,和小娘子见过的…” 汉子扑过来前,他听到小姑娘的声了,知道她藏在草丛里,立刻焦急的张望。 但茫茫杂草丛,哪儿有小姑娘的人影? “小娘子?”他急切的喊。 梨花藏得极为隐秘,想着赵铁牛不行,她就用老办法杀掉他们,哪晓得赵铁牛威猛,扑过去就给了他们一猛棍。 对方既认出她,她也不拐弯抹角了,“你们来益州有什么目的?” “梁州官府派我们来的。” “真当我好忽悠?梁州不曾发生雪灾,怎么会死几万人?” 高个儿心下大骇,“你是什么人?” “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赵铁牛精准的找到他,将其反手压在地上。 高个儿的脑袋在流血,模糊了视线。 天儿本就黑,这下更看不清了,不止这样,头也晕得厉害,“梁州雪灾,百姓伤亡惨重,导致田地无人耕,梁州官服便叫我们兄弟弄些人回去。” “还嘴硬?”梨花吩咐赵铁牛,“给我打。” 赵铁牛怕他死了,坐在他身上,那铁棍砸他大腿,“说不说!” 高个儿闷哼一声,“我说我说……” 来这以前,他觉得小姑娘是戎州人的可能性更大,但她熟悉梁州的情况,极有可能是益州官员的家眷。 斟酌措辞道,“我们是戎州人,戎州城失火,我们兄弟逃到了益州,后来益州大肆抓捕戎州人又逃到了梁州…” 要不是在奎星县见过他们,梨花可能就信了。 察觉周围没了声儿,高个儿闭上眼在地上蹭了蹭,疼痛让他清醒了些,他竖起耳,仔细听周围的动静。 没有呻吟,没有呼吸,身边人明显死了。 “阿弟。”他悲痛的唤了声,质问身上的人,“你杀了他?” “不杀他等他刮我的皮吗?”赵铁牛哼哼,“我看起来像蠢货?” 高个儿咬紧牙,克制自己不说错话,但仇恨烧心,他维持不住理智,更不自主的找小姑娘的身影,刚扭头,头就被人摁住。 “干什么?” 这人的官话明明夹杂着戎州音,为什么知道他是戎州人后却痛下杀手? 他想不明白,但无疑这次碰到硬茬了,后脑勺被摁住,宛若压了块大石,他不得不埋下头去。 后脑勺的那双手许久都没松开,高个儿使不上劲,只能破罐子破摔道,“我们的确是戎州人,小娘子若不信,尽管把我们交给益州将士,一旦他们确认我的身份就会将我们兄弟驱逐回戎州的。” 这话提醒了梨花,真要把他们交出去岂不遂了他们的愿? 他们是岭南细作,回到戎州,跟放虎归山有什么区别? 这人不肯说实话,梨花换个招数,“前不久岭南派兵刺探益州军情遭围杀之事你可知?” 男子身 子发颤,许久才答,“当然,岭南狼子野心,死不足惜。” 这事在益州城不是秘密,聊起这事,百姓们额手称庆,他不信小姑娘不知。 “你在戎州待的时间久,可有听说岭南的消息?” “我们已离开戎州好久了…”男子感觉头越来越沉,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哀求道,“我不想死,小娘子若觉得我居心叵测,就把我交给益州军吧。” 进了戎州地界就安全了。 至于这笔仇,来日定会百倍奉还! 晕过去前,他这么想着。 赵铁牛察觉他双手绵软无力,一棍下去人也没反应,探他鼻息,“他晕过去了。” “那就杀了。” 赵铁牛掐住他下巴,往右一拧,咔的一声。 “死了。” “看看另外一人是否还有气息…”梨花坚决不会姑息任何一个岭南人。 咔—— 又是一声脆响,赵铁牛抓起铁棍,向梨花炫耀,“我就说杀人比杀猪容易吧。” 不远处围观的人:“……” “扒衣不?” 扒衣搜身已成他们的习惯,无论怎么死的,衣服物品他们都不嫌弃。 梨花出来,居高临下的朝地上看了眼,“搜仔细点,明天把尸体弄回山。” “好呐。” 赵铁牛忙活时,梨花沿着官道往回走。 这两人买了几十人,那些人没露面,估计在哪儿躲着的。 带回去,用不着多久就能把峡谷捯饬出来。 她边走边找,快到城门了都没找到那些人,她决定找一找官道两次的草丛。 在一处树下,发现了脚印。 脚印朝着树下的苦蒿通向山里。 这座山往西连着梁州,往南通往戎州。 这是岭南人在山里折了兵改道了? 夜色浓稠,梨花害怕山里埋伏着岭南人,没敢往里走。 而是将树下的苦蒿割下来拴在树上。 岭南人贼心不死,如果走山里逼到益州城下,益州城肯定要失守。 只盼过路的益州兵能看到树上的草,顺着痕迹进山查看。 勾栏院的姑娘们睡得沉,杀人那么大的动静都没醒,倒是吃饱喝足的人吓得不轻。 这不,第二天清晨,赵铁牛让她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烧火煮水,搓绳抬尸,丝毫没有怨言。 到峡谷后,姑娘们被红彤彤的野果迷了眼,风卷残云的速度冲过去,她们则老老实实站在推车旁等赵铁牛发话。 温顺,服帖,忠心耿耿。 凑热闹的刘娘子忍不住问徐氏,“这些是家仆吗?” 大户人家最讲究这个。 她丈夫就因不是家仆,只能做个小管事,而东家的侍从一来庄子就是大管事。 因为他对东家更忠心。 面前的这群人就给她这种感觉。 第133章 133全力凿路豆苗结豆了 她数了数人,神采奕奕的脸顿时瘪了下去。 这么多人,她岂不连小管事也捞不着了? “谁弄了这么多柴火堆着?”榕树下,梨花吩咐人卸车,转身看到堆成山丘的柴,惊讶不已。 雨已经下了好几日,哪儿来的干柴? 爬上推车的赵三壮回,“刘娘子带人捡回来的,说是参天大树遮雨,树下的柴没遭雨淋湿。” 刘娘子提议进林时,赵三壮是不赞成的。 榕树的板根巨大,她们进去后藏起来很难找到,若趁机逃了,三娘的钱不就白花了? 可刘娘子说雨季长,野果熟透了,不抓紧时间摘回来熬成酱会烂在地里。 思考许久,这才同意大家进山。 这一进去就惊呆了,林子遮天蔽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甚至感受不到风,他怕出事,没让她们走远,不过捡回来的柴火也够烧四五天了。 “刘娘子?”梨花记得她丈夫是庄子上的管事,不由得唤她过来。 刘娘子心里泄了气,面上无精打采的,“十九娘唤我何事?” “你怎知林子里有干柴?” 她抠着衣服上的破洞,心不在焉道,“我以前待的庄子上有榕树,每逢毛毛雨,大家就搬着凳子去树下赏雨,衣服从没打湿过。” 下雨那日,赵铁牛他们砍树枝搭草篷时她就想说了,但想到夏日雨水湍急,有个遮雨篷住着踏实点就没多话。 梨花看她不像前两日神采风扬,关心道,“你是否有哪儿不适?” 刘娘子欲言又止的看梨花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没。” 她的声音很小,一出口就被姑娘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盖住。 姑娘们没走过远路,进山后就开始哭,好几个把嗓子都哭哑了。 这会儿被酸甜可口的野果迷住,全然忘了路上那些抱怨了。 见刘娘子的目光落在姑娘们身上,梨花心里微动,“刘娘子可想做管事?姑娘们做事冒失,你教她们怎么在这儿生活如何?” 矮妇和姑娘们太熟了,制不住她们。 刘娘子心思活络,应该有办法。 刘娘子惊喜的抬起头,“真的?” 她以为做管事无望了呢。 看她焉哒哒的脸容光焕发,梨花想笑,她看得出刘娘子有野心,想谋管事的位置,所以千方百计在她面前彰显自己的本事。 这样事事争先的人,把勾栏院的姑娘们交给她估计很快就能调教好。 怕梨花反悔,刘娘子喜不自胜道,“小的定不会让十九娘子失望的。” “待会我引你见见她们。” 这次进山的共二十九人,加上先来的大人孩子,差不多六十人。 她决定选四个管事。 刘娘子管勾栏院的姑娘们,段二娘管万四娘她们,孩子则交给大丫,剩下的十五人从她们中间选。 推车上的东西卸完,梨花召集大家过来,告知管事的事儿。 刘娘子先得了消息,笑容没有消过,倒是段二娘,月娘子和楚娘子有点猝不及防。 尤其是楚娘子,昨天到现在,她没跟梨花说过话,怎么就被提拨成管事了? 待梨花安排完事儿,她怯生生的上前,“十九娘,我……你怎么选我…我做不好的…” 梨花看她,“怎么会?” 昨夜,她回草篷看到她没睡,就那么睁眼望着结网的篷顶发呆,期间,谁踹被子她就起身帮忙把被子盖回去…… 天亮时,赵铁牛抱了草藤回来搓绳,她不会却没嚷嚷,而是认真看会的人怎么做,后来,赵铁牛说要抬尸,姑娘们尖叫着跑开,其他人虽没动,但脸上无不在抗拒。 就她主动上前。 梨花眼里,她寡言,体贴,勤劳,有胆识,是做管事的不二人选。 梨花不吝啬夸她。 楚娘子怔住,眼泪不由自主落了下来,“我这么好吗?” 梨花猜她经历了不少的事儿,从大丫提回来的竹篮里挑了两粒饱满的果子给她,“过去的事儿就不想了,山里清幽,待这片地开出来种上粮,咱的日子就好过了。” 接下来每个人该做哪些事梨花都吩咐好了,大家按部就班就行了。 “三娘”楚娘子走后,赵三壮问梨花,“木板放哪儿?” “用布绳捆着的木头是姑娘们的梭织机,其他的是床和桌,堂叔,先装床,夜里要用” 路上耽搁得久,眼看又是傍晚了,梨花还得把采购的鸡鸭鹅送回村,不能久留。 推车留在这儿用,鱼给大家补身子,除此,她还留了半袋盐,几瓣姜,半坛子猪油,半袋子粗面。 益州打仗,黑市不能再去了,她决定去荆州卖酱,顺道看看能否拉拢些人。 开荒,凿路,建墙需要人,所以人越多越好。 她把东西装箩筐里,提醒赵三壮抱到住处藏好,下次下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东西得省着吃。 看赵三壮提着箩筐离去,她又喊赵申,“堂叔,你和我一起回吧。” “我呢?”装床的赵铁牛问。 “你守在这儿,谁要不老实就打!” 赵铁牛瞄向不远处吵架的矮妇和刘娘子,眉头 纠起,“那些姑娘闹腾怎么办?” “不是有刘娘子吗?” 矮妇嚣张刻薄,刘娘子也不是好惹的,端看谁更胜一筹了。 不过好像矮妇输了,梨花经过她们身边时,矮妇委屈巴巴的拉住她,“小娘子,你评评理,这些姑娘跟了我好久,凭什么任她呼来喝去?还有,姑娘们十指纤纤,何等金贵,她竟让她们捡柴,手受伤了怎么办?山里条件差,没个药膏啥的,落下疤痕怎么办?” 矮妇气得满脸通红。 “我说你这老妇到现在还没认清局势呢?十九娘买你回来开荒种地,不是买个菩萨回来供的,你要不想干,趁早死了算了,给十九娘省点粮!” 刘娘子昂起头,端足了管事的架势。 矮妇本就比刘娘子矮,被刘娘子下巴一戳,顿时火冒三丈。 “你” “你什么你?”她拍开矮妇拉梨花的手,气势凌人,“还不赶紧捡柴去!” 转头看梨花时,脸上立刻堆笑,“十九娘快回吧,莫理她,这种人给小的看得多了去了,知道怎么收拾她。” 矮妇没见过这么泼辣的人,怒不可遏的指着刘娘子,嘴唇发紫,浑身哆嗦,硬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梨花不怕她气出好歹,色厉内荏道,“山里不比城里,芳姨真想过得好就埋头干活,如若不然,就赎回卖身契另谋他路吧。” 矮妇张了张嘴,竟无话反驳。 女子的命贱,离开这儿,又能去哪儿呢? 她茫然的看向四周,仿佛被人抽走了魂儿。 有些道理她心里明白,就是不肯承认,叫刘娘子骂骂她也好。梨花转身,同刘娘子道,“林子黑暗,你们捡柴注意安全。” 刘娘子俯首帖耳,态度温顺,“是。” 心里有数就好,梨花说,“我买了两条鱼,待会你们煎了熬鱼汤” “谢谢十九娘。”刘娘子点头哈腰送她。 矮妇身形颤了颤,恢复清明,骂了句狗腿子。 梨花摇头,这脾气,往后还有得吵。 不过刘娘子该是喜欢的。 路上,梨花问赵申山里是否有异,石家赶着马车走的,她下山进山都没看到车辙印,不禁怀疑石家人藏起来了。 她送野菜来的那天在峡谷附近转了转,不知有没有暴露行踪。 “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赵申说,“树村的地挖出来了,你堂伯说休息两天就去富水村,至于隐山村窦娘子的意思是先建围墙” 隐山村皆是妇孺,围墙比垦地更重要。 “堂伯他们是不是累坏了?” “还行,就是手心磨起了泡,早晚都得用药水敷”赵申的双手也是如此,不疼,就是有点痒,“对了,地里的豆苗结豆子了,再过半月就能吃上青豆。” 谷里的农事是赵娥在张罗。 晒麦秆,挖竹笋,捉虫除草,天晴下雨都有事做。 女娃如此,男娃也这样,他们跟着赵广安打猎,天天都有收获,据赵广安说,假以时日,孩子们靠弹弓也能击退敌人。 不仅这样,开春买回来的鸡鸭也开始下蛋了。 日子越来越好,等峡谷种上庄稼,就更没什么愁的了。 他兴致勃勃问,“三娘,你说峡谷开出来种什么好?” “问过四爷爷再说吧。” 梨花担心遭人跟踪,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 雨滴答滴啦的从树梢滴落,周围一片静谧之色。 不忍败坏他的兴致,梨花补充了句,“峡谷湿润,合适的话,多种些稻谷” 赵申兴致高涨,“稻谷好,五谷我最喜欢稻谷了,不过麦子也得种,往后有个急事,咱烤些饼,农忙吃饼就行了,还有豆子,菽乳饼裹腹,囤些以备不时之需” 梨花从来不知赵申如此能说,进村还叽里咕噜的。 从庄稼到果树,就没赵申不想种的。 奇怪的是,梨花竟不觉得烦,“堂叔,你条理清晰,峡谷的事儿给你打理怎么样?” “啊?”赵申一愣,“我行吗?” “三壮叔和你一起,你们商量着来,若那样还拿不定主意就回来问我,怎么样?” 谁不想得到重用?赵申挺直胸膛,学得势的刘娘子,“行,保证不让三娘你失望。” 赵铁牛应付不了勾栏院那群人,不如叫回来凿路。 事情落定,梨花让他明早过去换赵铁牛。 说着,远处突然跑来个黑影,还没看清,黑影就跪在了自己跟前。 “三娘,我不走,你别撵我好不好”赵漾花着一张脸,眼泪汪汪的抱住她的腿,“我是赵家人,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梨花蹙了蹙眉。 赵广昌志得意满,将妻儿全带走了的。 赵漾上车那会,老太太没出来,但让赵四娘偷偷塞两张饼给他。 祖孙一场,老太太多少有点舍不得这个小孙子。 因元氏,老太太平日对赵漾极为严苛,真到分别时,心里还是难受的。 “你怎么回来了?”梨花扶他起来。 小孩子执拗,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你不赶我走我就起来。” 还威胁人呢,梨花忍俊不禁,“你不起来我就赶你走了啊” “我不走!”赵漾撅起嘴,攀着她的腿站起,“我就是不走。” 这时,赵大壮从小路上跑来,“这孩子,不知怎么溜下车的,我看着石家的马车下山驶进官道往梁州方向走没了影儿就想去永乐村看看稻谷,半路,他突然蹿出来,抱着我就哭” “我没辙,只能带回来。” 老太太看到小孙子灰头灰脸的,骂了大半天。 给赵漾换衣服也不干,就坐在土坡上等梨花。 这两日不吃不喝,他都怕赵漾饿死了。 梨花让他好好站好,“你娘她们呢?” 赵漾身上穿着宽大的蓑衣,斗笠在奔跑时掉了,不知哭了多久,眼睛肿得都看不到眼珠了。 “娘和阿耶走了”他打了个哭嗝,“阿耶坏,阿耶坏,三娘,救阿姐,救阿姐” 说着,眼皮一掀,直直往后倒去。 赵大壮眼疾手快的抱起他,“他发烧了” 赵漾回来就不太好,老太太给他熬了药也不喝,嘴里反反复复念叨梨花的名字。 竟是想让梨花救赵文茵? 赵文茵怎么了?赵大壮一头雾水,“三娘,我先抱他回去。” 都是赵家子孙,赵大壮不可能坐视不理,“石家的事儿我让赵武和你说。” 赵武来得快,说话像放鞭炮,噼里啪啦的,“世家的车顺着官道朝益州城方向驶了大约四里就往对面那座山去了,咱等了会儿,确认马车没折回来才去的永乐村……” “田间虫子泛滥,稻苗要死不活的,我们抓了半天虫,引了活水进去,堂兄说效果好的话就这么办。” “本来要施肥的,但村口的茅坑全是草,舀不出粪来。” 小路铺了石子,走路咯吱咯吱的响,梨花问,“永乐村的豆苗如何?” “结豆子了,不过还没指甲盖大,估计要等四十来天才黄。” “春韭和青葵呢?” “春韭烂在地里了,青葵收回来了,另外还挖了许多艾草,今年雨水好,村里又没住人,到处都是苦蒿艾草…” 路走多了,有的人落下膝盖疼的毛病,拿艾草水热敷膝盖能缓解疼痛。 开春以来,大灶房天天都烧艾草水,敷了膝盖再泡脚,好眠得很。 “苦蒿能驱蚊虫,且长得快,往后每个月都能下山收一茬”赵武喋喋不休,“都说山里清苦,我倒觉得日子不错,大壮兄说了,忙完隐山村的围墙,咱就随他四处收粮去” “益州这么多村子,总有庄稼无人收的情况” 梨花也是这么想的,益州百姓往北逃命去了,春日种的豆子稻谷肯定来不及收,她们下山捡现成的就行。 赵大壮把赵漾交给老 太太就整理赵申挑出来的东西了。 鸡鸭鹅是活的,他问梨花,“鸡鸭鹅养着还是杀了吃?” “鸡鸭杀了炖汤,鹅养着,我买了猪油,盐,粗面,给其他村分点。” 树村和富水村的人慷慨,上次几只鸡鸭尽数给了钱的,窦娘子她们手头拮据,拿不出钱,应承梨花等鸡鸭下蛋敷出小鸡小鸭就还她鸡鸭。 梨花答应了。 窦娘子她们知道作恶的是岭南人后,愿意继续待在山里跟她们共进退。 出于这份心意,梨花当然不会斤斤计较…… 她提醒,“别忘了跟村长要钱。” 逢树村巡逻的人经过,笑梨花,“怕我们赖账不成?” 村里的地捯饬出来了,树木的枝桠也剔了,夏日电闪雷鸣也不怕了。 现在身心轻松,笑容明朗了许多,“村长不管账了。” “为何?” “他潜心钻研犁呢。”村民道,“你们不是有牛吗?套上犁,耕田会轻松得多” “村长会做这个?” “不会,所以才研究啊” “做出来了吗?” “没呢。”村民说,“你家以前不是有犁吗?你二伯过去比划了半天,村长画了图纸,你四爷爷给他打下手,两人关着门,谁都不让进。” 老村长为族里操劳了大半辈子,去年又差点死了,如今做些喜欢的事儿也好,梨花道,“做出来了我花钱买。” “都是邻居,说什么买呀,农忙你把牛借我们使使就行。” 赵家有牛,有马,鸡鸭成群,他们巴结都来不及,怎么会明算账? 想起什么,村民收了笑,“三娘,能否卖我们两只兔子啊” 梨花懵了,“兔子?” 赵广昌猎回来的兔子养活了三只,出谷时,连笼带兔抱去给赵娥了。 她答应给赵娥一只,哪儿能卖? 见她好像不知道兔子生崽了,村民高兴的把兔子生了八只崽的事儿告诉她。 梨花诧异,看向赵武,后者点头,“瞧我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竟忘记说了,两只兔子都是前晚生的崽,怕它们饿死,你奶煮了盆米汤喂它们呢” “对了,李解他们前天回来了,挑了很多生锈的刀和锄头回来,之后装上干粮又出去了,干什么的我不清楚,得问你堂伯” 李解忙的都是梨花的事儿。 族里人有默契,不过问李解的行踪。 “李解往哪个方向走的?”梨花问。 “南边吧,那群益州兵一起走了” 上次出去,他们挑着箩筐,背着背篓,这次也一样,不过还带了绳子。 李解做事有分寸,梨花不再问这事,“我阿耶怎么样?” 赵武笑得合不拢嘴,“你阿耶接连几日都猎到了山鸡,还带回几十个鸡蛋,就等你回来煮了吃呢。” “哦?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天亮那会走的,最早也得到晚上才回”赵武眉飞色舞的,似有说不完的话。 这种心情不难理解。 她们为了躲避官兵才跑进山的,要怎么活下去都不知,进谷后,为了有个遮风避雨的地,不得不建屋,建了屋是开荒,看似井井有条,实则都是无奈之举。 现在不同了,围墙建起,大家合力击退了敌人。 村里的鸡下蛋,兔生崽,让他们看到了蓬勃的生气。 生活不再是死气沉沉暗无天日的逃跑,而是细水长流的柴米油盐。 梨花高兴,“那咱晚上吃肉喝肉汤!” 赵武欢呼,“我这就跟四婶说去。” 赵广安猎回来的山鸡早清理出来的,内脏全部洗净留着的,得知晚上煮肉,赵武扯着嗓门问,“鸡鸭还杀吗?” “留给李解他们。” “好。” 一只鸡,前后炖出两桶鸡汤,五只鸡炖了十桶汤。 光是盐就用了几大勺,而且炖的时间长,肉和骨头都散了。 老吴氏给梨花掰了两只鸡腿,老伴儿一只鸡腿。 其余的全部剁碎混在肉汤里。 汤里放了姜片,姜味儿飘散,空气仿佛涌动着热意。 给每个村分了一桶,村里其他人家一桶,村里的孩子们一桶,族里留了五桶。 上次吃肉还是牛肉,大家端着汤碗,矮矮挤挤的坐在石洞里。 “要是能天天吃肉多好?” “你当自己是王公贵族呢还天天吃肉做梦吧” “还不准我说说了?” “我怕你整天想着肉耽误正事,后天咱要去富水村挖地,之后要去隐山村建围墙,完了就该收豆子了”赵二壮抿了口热腾腾的汤,然后掰手指头数还有哪些活,数到寒冬腊月都没闲。 尽管这样,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 农户靠天吃饭,今年风调雨顺,收成肯定不差。 听赵二壮唠叨完,大家不由得问梨花,“三娘,明年怎么安排?” 今年的事儿都叫赵二壮说完了,没什么说的了。 梨花嚼着松散的鸡腿肉,笑眯眯道,“李解他们不是挑了铁锤钉子回来吗?建完隐山村的围墙咱就凿路,山谷的东北方有片大峡谷,咱们凿一条通往峡谷的路,将来若有难就往峡谷跑。” 梨花在益州城买人的事儿没有传开,只有少数人知道。 老吴氏是知道的,问梨花,“咱们日后会搬到峡谷生活吗?” 这儿住久了,有感情了,不想搬走。 “没有危险就不搬。”梨花说,“之所以凿路,也是怕出现意外。” 说到意外,赵大壮沉沉的抬起头来,“其实,山谷哪儿都好,就是防不住火攻,山里树多,敌人放火烧山的话,咱们都得死。” 岭南人攻来的那晚,树村就有人提议丢火把烧他们。 可村民没想过一旦引起山火,他们也会一起被烧死。 所以每个州的州城都没挨着山,相反,离山还有点远。 防的就是外人火攻。 这个问题梨花早就想到了,但没有更好的去处前,待在山里是最好的。 “堂伯莫忧心,路凿出来,咱就有逃命的机会。” “那不等隐山村的围墙建好了,明天起,村里汉子凿路,女子去富水村挖地”赵大壮说,“既是逃命的路,让其他村的人也参与进来。” 刚来山谷,他们用锄头挖出来的石梯。 现在有铁锤钉子,卯足劲凿就是了。 梨花看向小吴氏她们。 挖地是个累活,怕她们承受不住。 小吴氏注意到梨花的视线,眼神坚定,“就这么办,有了路,哪怕敌人夜袭咱也不怕。” 其他人附和。 梨花掷地有声,“那后天咱就动工。” 之前,害怕族里的孩子不小心掉下去,断裂的石壁间用竹席围起来了,如今要挖路,天蒙蒙亮,赵大壮就把竹席拖走了。 他腰间系着绳子,大步走到石壁边歪头看,石壁坚硬,斜长着许多树。 他左手握钉,右手敲锤,回头跟梨花道,“没有风化,能行。” “那就干!”梨花说,“咱有牛车,把路凿宽点” 石壁旁的树去年就砍了,树桩子上又长出了枝桠,梨花让人把枝桠砍了,树桩挖了后就动工。 这儿风大,每个人皆系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竹子上。 砍树的砍树,铺路的铺路,到晌午,叮叮砰砰凿石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 竹林里挖笋的孩子们好奇过来围观,“三娘,叔伯他们干什么呀?” “凿石啊” “岭南人又要来了吗?”那晚,胆大的几个孩子叫赵广安带着出去帮忙了,回来后说得绘声绘色,让大家羡慕坏了。 他们也想杀岭南人呢。 “不是,咱们凿些石头囤着” 见筐里还有铁钉,他们跃跃欲试,“我们能帮忙吗?” “不挖笋了?” 赵娥随老吴氏,人前不苟言笑,孩子们都怕她,不敢偷懒的。 “三娘,你跟堂姐说说好不好?” 全族上下都听梨花 的,梨花替他们说好话,堂姐就不会骂他们了。 “你们都来凿石了,族里的活谁干?” 孩子们苦着脸,“还有铁头他们啊” 铁头是树村的。 原本,李解回来,村民就该把孩子接回去的,但汉子们要凿路,妇人们要去富水村挖地,没空管孩子,以防他们乱跑出事,就让他们继续留在谷里。 平日会帮着赵娥干活啥的 梨花说,“铁头有自己的活,你们不能老是麻烦人家。” “没麻烦,挖的笋,掐的野菜,我们一直平分的。”堂姐说不能占便宜,干了活的都有,便是铁头他们帮忙赶鸭子堂姐也拿了东西作为报酬的。 看他们嘟起嘴,一脸不开心,梨花笑嘻嘻揉他们的脸蛋,“这些事叔伯们还做得来,等他们老了,有你们干的时候。” “那得多少年啊?” “你多大了?” “五岁” “再等三年,我让阿耶带你出去打猎怎么样?” “那我会有弹弓吗?”每次看到堂兄他们拉弹弓他可眼红了,偏偏堂兄说他没个轻重,摸都不让他摸。 梨花笑出声,“当然会有啦,族里的娃长到出谷的年龄都会有自己的弹弓。” “哇哦。”孩子们兴奋得转圈圈,“八岁,八岁我就有弹弓了!” 第134章 134去趟荆州下工的声音 到底是孩子,得了准话,活蹦乱跳的就往竹林去了。 丝毫不想三年后他们是否还在山里。 岭南蠢蠢欲动,如果跟京都军合谋攻打益州,打到山里来是早晚的事儿,那样的话,她们肯定要挪地儿的。 梨花敛下眸底的深思,与刚回来不久的赵铁牛道,“铁牛叔陪我出去一趟可好?” 赵铁牛昨晚被矮妇和刘娘子闹得一宿没睡,天亮后想打个盹,赵申又叫他回来凿路,这会儿眼皮直打架,听到梨花喊自己,使劲甩走脑子里的瞌睡,“好啊。” 梨花还叫了刘二,让两人回去带换洗的衣物。 这趟出门久,不知何时能回,除了衣服,被子也要拿,往家走时,她就想起赵漾来。 赵漾高烧反复,这两日由刘二媳妇照看着。 两人没出谷,住在家里的。 进院后,梨花先去刘二的屋看赵漾,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没血色,即使睡着了也皱着眉眼,她问刘二媳妇,“他好点了吗?” 刘二媳妇摇头。 她几日前发现有了身孕,老太太怕她动了胎气,让她给在谷里帮赵娥的忙,感念老太□□情,她尽心尽力的照顾赵漾,不敢有半点疏忽。 想到梨花不知赵漾的情况,她慢慢张嘴,“时好时坏的,他一直冒冷汗,我以为他冷,就给他加了床被子,但好像不管用,他还是打冷摆子。” 她没照顾过孩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儿没做好,慌张道,“三娘,你看看他。” 别叫她把人照顾没了。 梨花上前,掖了掖赵漾的被子,问道,“他可有呓语?” “没,不过清醒时老往外跑,一直喊着要见你。”刘二媳妇摸着肚子,“我把他拖回来,他就缩到角落里哭,哭着哭着就又睡了。” 说到赵漾哭时,她也忍不落下泪来。 赵漾是婆婆的心头宝,在近溪村时,婆婆就嫌她手脚笨,不准她伺候赵漾。 要知道她把赵漾照顾成这样,少不得打骂自己一顿。 梨花看她鼻尖微红,小腹上的手忽然收紧,问她,“他踢你了?” “他生着病,没劲儿的。” 她怕的是婆婆。 这时,床上的人睁开眼,两日高烧,他的嘴唇干得起了白皮,皮间还有血疤,看到她,蹭的踹开被子翻下床,抓着梨花的衣襟大哭,“三娘,救阿姐,救阿姐” 他前日也这么说的。 那时说完他就昏倒了,也没来得及问缘由,此刻看他哇哇痛哭,梨花心里好像被人扯了下。 她扶起他,替他梳理额前汗湿的头发,“你阿姐怎么了?” “阿耶坏,阿耶坏”赵漾眼泪糊了一脸,梨花刮走他眼角的泪,“好好说。” “卖,阿耶卖阿姐” 回家拿了衣物过来的赵铁牛听到这话,惊讶的张大嘴,“怎么可能?” 赵广昌满嘴仁义道德,怎么可能卖掉女儿?而且赵广昌自来就疼文茵,跟赵广安天天把梨花带在身边的疼爱不同,赵广昌每次从城里回来都会给文茵买礼物,还说等文茵大点就送她去女学读书。 赵广昌希望女儿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这样百般为女儿名声着想的人,怎么可能卖女儿? 赵漾情绪激动得红了脸,握着梨花的双手似要从梨花身上掐下一块肉下来。 梨花把他扶到床上,“我不走,你躺好了说。” 赵漾乖乖躺回去,刘二上前给他盖被子也没挣扎,但一双眼紧紧盯着梨花,生怕她跑了似的。 梨花俯身,语气轻轻柔柔的,“你听谁说的大伯要卖掉你阿姐?” 石家的马车再宽敞也不过那点地,赵广昌再打什么小算盘都不会傻到在人前说这事,那么,如果不是赵广昌说的,那就有人故意挑拨离间。 当然,如果赵广昌真说了这话,能听到这番话的只有石进。 她觉得最后一种可能不大。 石进藏得深,在没确认赵广昌百分百忠心于他前不会透露自己的野心。 见赵漾盯着自己的额头发呆,梨花又问了一遍。 赵漾止住了哭声,但眼泪哗哗往外冒,“阿耶坏,救阿姐,救阿姐。” “”竟是没听懂?梨花不由得顺着他的话问,“怎么救?” 赵漾不说了,又开始嚎啕大哭。 五岁的孩子该知道怎么说话才是,赵铁牛怀疑,“他不会傻了吧?桑桃村的傻儿就是幼时发烧医治不及时傻了的,三娘,咱得带他看大夫” 傻儿发烧,他爹娘觉得挖点草药回来熬水喝了就会好,当晚夫妻俩睡得沉,醒来发现儿子浑身抽搐,眼珠上翻,赶紧抱去城里找大夫,谁知还是晚了 “刘二,你抱着他,咱去益州城。” 听到益州城,床上的赵漾瞳孔骤缩,“不去,不去” “你想去哪儿?” 他翻过身,裹着被子蜷成一团,“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去,救阿姐,三娘救阿姐” 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赵铁牛急得在原地打转,催刘二,“刘二,你赶紧的啊” 刘二看向梨花。 梨花想了想,“益州城的大夫都去军营了,刘二叔,你背他,铁牛叔去喊我二伯,咱们去荆州” 全族上下,只有赵广从去过荆州。 赵铁牛麻溜的跑了,刘二找来床单,裹好赵漾将其绑在自己后背上。 赵漾浑身滚烫,像沸水里出来的,梨花准备回屋找个兜帽给他戴着,走到门前,却见门上的锁扣松了,门轻轻伸手一推就开了。 屋里面,老太太的棺材板掀开了,满当当的粮食缺了个口子,衣衫,幂篱,草鞋,散得到处都是。 李莹和宁儿搬到大灶房去了就没回来过,即使回来,也不会把屋子弄得这么乱。 元氏,定是元氏干的。 她朝外喊刘二,“刘二叔,门锁坏了,你来修一下。” 刘二背着赵漾过来,见屋子如此狼藉,顿时想到了在家养胎的元氏,偷偷看梨花的脸,“咱还去荆州吗?” 元氏干出这种事,梨花不救赵漾也无人说什么的。 “去。”梨花捡起地上的衣衫扔到角落的柜子上,草鞋系好拴在窗边的竹竿上。 幂篱孝布搭在棺材板上,“还得劳烦你把棺材板阖上。” 对于屋里的事,她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 刘二不禁多看她两眼。 外人不清楚,他知道梨花最睚眦必报了,元氏溜进屋偷粮,梨花不该如此平静才是。 他猜不透梨花的心思,找了块板凳 将锁扣重新捶进门里,问梨花,“要和老太太说吗?” “阿奶忙,暂时别告诉她。”梨花从柜子里翻出顶厚实的兜帽,拍拍上面的灰给赵漾戴上,然后抱了床被子,“走吧” 路途遥远,梨花去洞里找老吴氏装了半袋子干粮。 怕老太太记挂,只说去益州城卖果酱的,顺道带赵漾去医馆抓点药。 老太太坐在老秦氏的腿间,让老秦氏给她梳头上的虱子,偏着头道,“你大伯狼心狗肺,亲儿子丢了都不找,你要碰到他,替我打死他!” 她伸手,摸到褥子下的竹竿,“用这个。” 老太太没读过书,不会说请家法,梨花却懂她的意思,笑道,“用这个太轻了,铁牛叔带了铁棍,到时给他一棍,叫他三个月下不了床” 族里人都干活去了,洞里就剩煮饭的老人。 说到铁棍,老秦氏想起赵三壮送回来的两具尸体。 其中一具尸体血肉模糊,偏脸洗得干干净净,别提多渗人了,她问梨花,“外头那两具尸体怎么处理?” 那两具尸体本来想找人丢去戎州的还给岭南人的。 李解他们不知何时回,再不埋进土里,就该发臭生蛆了,她说,“叫堂伯他们挖个坑埋了吧。” “埋哪儿?树村可没地埋死人,尤其还是岭南人,埋到谷里去的话,惊动祖宗牌位怎么办?”老吴氏插进话,“你二堂爷过世才几个月,叫他知道不远处埋了岭南人,不得掀了棺材板爬起来啊。” “”梨花懂老吴氏的意思了,“那就不埋,丢到南边陷阱里去。” 老吴氏的脸这才好看起来。 老太太可不关心岭南人的死后事儿,问梨花,“何时回?” 梨花随口答,“最早也得十天半个月吧,益州城的商铺关门了,北边的几个县城仍开了集市的,我想去逛逛,合适的话再买些盐回来” 族里人多,盐的开销大。 老太太天天煮饭,再清楚不过了,“你机灵点,遇到危险就跑,打架啥的交给你铁牛叔他们。” “我会的。” 老太太斜眼,难得关心了句挑箩筐的儿子,“你也是,别缺胳膊断腿的回来” 赵广从受宠若惊,感动道,“娘” 老太太不耐烦地摆手,“走走走,赶紧走,看到你我就烦得很。” 老大走之前,咬牙切齿地骂她偏心,只知道关心老三,她就纳了闷了,老三嘴甜孝顺,她不偏心他,难道偏心满心满眼都是媳妇的人吗? 眼看赵广从走到了洞口,她突然道,“和你媳妇说过没?” 赵广从惊愕,赶紧回,“没,她们去富水村了” 老太太敲自己的脑袋,“我也是糊涂了,罢了,你赶紧走吧” 赵广从应了声好,走出去老远,忍不住跟梨花嘀咕,“你奶是不是怕我学你大伯跑了啊?” 要不然怎么突然关心他? “应该不是。”赵铁牛抢话,“有三堂弟,你和大堂兄是死是活三婶没那么在意的,要我看,多半怕你缺胳膊断腿的给她丢脸。” “”赵广从不忿,“我娘不是那样的人。” “得了吧,三婶天天在四婶面前吹嘘三堂弟打猎多厉害,你若受了伤,四婶肯定会借此嘲笑三婶,以三婶的性子忍得了?” “” 好像有点道理,赵广从瞪赵铁牛,“就你能说会道,你这么能说,怎么不把岭南人说死啊” “哈哈”赵铁牛大笑,“哪有把人说死的嘴啊,你也太好笑了吧。” “”赵广从不搭理他了。 他们出去后,沿着山壁往东走,梨花没去过荆州,边观察地形边问赵广从,“去荆州要几日?” “我和李解日夜兼程,走了十四天,这次就不知道了”赵广从在前边带路,忍不住想起李解来,“李解去哪儿了啊?” 不知为何,没有李解,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明明他和李解处得并不愉快,好几次他都想甩掉李解自己走,但李解像闻着味的狗儿,他怎么甩也甩不掉,气得他没看路差点摔到深坑里。 梨花不知道李解干什么去了,但以李解的性子,势必是紧迫的事儿。 她含糊道,“办事去了。” 赵广从有眼力见,看梨花不想说顿时就不问了。 他们出来时,天空灰蒙蒙的飘着小雨,走了□□里,雨小了,再往前几里,雨停了,阳光透过树缝洒下柔柔的光来,赵广从看向山林,“这儿没下雨。” 树叶上没有雨滴,地也是干的。 梨花也发现了,正要说话,远处响起巨大的一声。 嘭—哗— 好像是树倒的声音。 刘二下意识拉过梨花往树后躲,“铁牛,你去瞧瞧” 赵广从抓着吊箩筐的绳,蹑手蹑脚往后退了几步,嘟哝,“会不会是隐山村的人?” 隐山村的人连夜往东逃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这儿圈地建村,这儿树木低矮,地势坡度平缓,挖土填埋的话,不失为安村的好地方。 梨花掀起蓑衣看赵漾,他双眼闭眼,睡得很安详,让人不忍打扰。 担心前头生变,她还是轻轻摇醒了他。 “阿姐”赵漾粗哑着音,睁眼的第一句就是,“莫怕,三娘会回来救我们的” 梨花摸摸他的头,“前头有人,待会儿别出声。” 赵漾看着她的脸,视线移到她额头上,乖乖的点了下头。 没多久,树倒的方向传来脚步声,同时伴着赵铁牛独特的大嗓门,“三娘,是李解他们,知道村里柴火不够,他们砍柴来了,树是砍回去给老木匠做犁的” 梨花大喜,探出头,就见李解抹着汗从茂密的草丛里出来。 他一身深灰色的粗布短衣长裤,裤脚用绳子绑紧,看着跟农夫没什么区别。 她走出去,“我以为是隐山村的人呢” “他们去了荆州,不会回来了。”李解看她披着蓑衣,脸颊却滴着汗,上前帮她解蓑衣,“往东走,气候要干燥些,不怎么下雨” 梨花不知,“那不用带蓑衣了?” “带着吧,下雨的话用得着。”李解从赵铁牛嘴里知道她们去荆州给赵漾看病,“我们的柴砍得差不多了,我送他们回村就来找你们” 比起赵广从和赵铁牛,李解给人的感觉更为踏实。 但村里还有诸多事要做,梨花拒绝了,“堂婶她们去富水村挖地去了,你们回去后,建隐山村的围墙吧。” 这帮益州兵不找人看着她不放心。 李解拿着蓑衣,往边上的树丛走去,梨花猜他有话要说,抬脚跟了上去。 蓑衣脱了,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她摘下斗笠,先开口,“尸体丢哪儿的?” “戎州城南边的官道上。”李解接过她的斗笠,说起戎州的境况,“戎州城有生过火的痕迹,那些痕迹是往西山去的,我怀疑岭南人在这边山折损了人,就派人走西山去益州城” 西山是他取的名,主要为了跟他们在的这座山区分开。 李解说,“我给益州军写了信,不知他们会不会信….” 梨花告诉她在益州城遇到细作的事,“在奎星县时他们牵着好多孩子坐车南下了,在城里碰到,兄弟二人却称梁州来的,我怀疑他们是细作,发现他们跟踪我们,叫铁牛叔杀了他们,追查他们的足迹发现他们原本也朝西山去的。” “要跟京城打仗了,岭南这时攻打益州的话,益州城肯定守不住的” 就看益州军能撑到什么时候了。 “我去益州城买了批人,将她们安置在大峡谷的,你得空了去看看”日头渐渐西斜,晚霞漫天,梨花不由得抬头看了眼,继续说道,“益州将孩童集中在某个小镇上,并派了两万士兵过去” 李解领会到她的意思,“我去找小镇的位置” “那事不急。当务之急是把隐山村的围墙建好,时间充裕的话,从富水村到树村的山路两侧也建墙” 李解隐隐觉得不对劲,“你去荆州还有别的事儿?” 只看病的话,没必要交代这么多事。 梨花不瞒他,“我想去戎州村看看” 李解皱眉,“你想带他们来山里?” “不是。”梨花可不是什么善人,那些人在荆州遭遇不公,不像以前淳朴了,带他们回来不是给村里惹麻烦吗,梨花坦言,“我想带他们回戎州。” 她解释,“岭南凶残,不善耕种,戎州定有庄稼没收的田” 李解立刻想起自己在戎州看到的。 遍野杂草,但青翠间零星散着枯黄的麦穗,李解道,“戎州城南边的几块地里就有麦子” 他原本想割下麦穗带回村的,但梨花要他搜寻铁器刀具,他就打消了割麦穗的念头,“要不我带闻五他们” “你们建围墙就行。” 岭南琢磨着北上事宜,定会在戎州城附近驻扎士兵,要是撞到李解他们,肯定不会留活口,她见识过岭南人的手段,不希望李解他们为了麦子丢掉生病。 人死,总要死得其所不是? 说完正事太阳已经落山了,梨花说了许多话,嗓子有点干,取竹筒喝了几口水。 赵广从谄媚的 凑过去,“李解随咱们去荆州吗?” “他还有其他事,堂弟的药呢?喂他喝点咱们就接着赶路。” 赵漾的药装在罐子里的,因不知在山里走多久,装了满满一大罐。 赵广从用竹筒盛着喂赵漾,哪晓得赵漾见是他就扭开头去,赵广从好笑,“你这孩子,二伯又没招惹你,给二伯甩什么脸色啊?” 梨花拿过竹筒,“我来吧。” 听到梨花的声儿,赵漾主动转过头来。 张开嘴,啊的一声。 乖巧得很。 赵广从看得稀罕,抵了抵赵铁牛胳膊,“他是不是把三娘认成文茵了?” 文茵看梨花不顺眼,没少说梨花的坏话,赵漾有样学样,是故没给过梨花好脸色。 怎么现在这么亲近了? 赵铁牛翻白眼,“他没了爹娘庇佑,自然要讨好三娘这个族长,这点道理你不明白?” “”不料自己还有遭他嫌弃的一天,赵广从怫然不悦,“我懒得和你说。” “别啊,族里人都说你处事圆滑,要我跟你学学呢。” 处事圆滑?这是好词吗? 赵广从不想理人,走到刘二另一侧,和赵铁牛拉开距离。 赵铁牛却不放过他,兀自说道,“族里水生火热,你却在戎州城享福,事后你虽然挨了骂,但如愿迎了黄娘子进门不是?” “” 这话不是赵铁牛说的,是族里人说的。 赵广昌看着精明,做的事儿没讨着半点好处,赵广从不遭老太太喜欢,桩桩件件都如了他的愿,所以族里人都说赵广从更圆滑聪明。 赵铁牛又说,“族里人说三娘不做族长的话,就在你跟堂兄之间选呢。” 能让赵铁牛挂在嘴边的堂兄,只有赵大壮了。 赵大壮做事不推诿,无论谁家遇到事儿,找他总没错,所以好几家都看好他。 当然,和梨花比,两人都还差得远。 赵铁牛过去挨着赵广从,虚心求教,“你教教我呗。” “” 梨花喂赵漾喝了药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赵漾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的额头,梨花下意识摸了摸,“有东西?” 赵漾垂眸,恹恹的望着地,“我想自己走。” “不怕累?” “不怕。” 梨花摸他的额头,发现没那么烫了,让刘二放他下来。 本以为生病的人走不了多远,谁知赵漾一口气走了十几里。 连赵广从都忍不住夸他,“你真能走,二伯第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走几里就受不了了呢。” 小孩子都喜欢大人的称赞,赵漾却没什么表情,侧过身,等刘二铺好床就脱了鞋躺下去,像不知道有赵广从这个人似的。 接连受挫,赵广从忍不住了,“你娘就是这样教你和长辈说话的?” 捡柴生火堆的赵铁牛纠正他,“他没和你说话哟。” “” 眼看赵广从黑了脸,刘二打圆场,“郎君没了爹娘,又生病了,二东家你就别和他计较了。” 这次回来,赵漾像变了个人似的。 眉眼疲倦,神思恍惚,奄奄一息像要死了似的,也就在梨花面前稍微好点。 可能自己要做父亲了,刘二于心不忍,想让赵漾开心起来。 哪怕像从前那样飞扬跋扈也比现在病怏怏的好。 他抓过被子给赵漾盖上,“冷不冷?” 赵漾看一眼他,摇了摇头。 刘二说,“饿了就说,刘二叔给你拿烤饼” 赵漾点点头,慢慢闭上眼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药起了作用,接下来几天,赵漾的病好了很多,脸也没之前苍白了,嘴唇也恢复了水润。 一天时间,他自己能走二十几公里,累了就让刘二背。 完全没拖后腿。 相较而言,挑担子的赵广从就显得有点虚弱了,筐了多了四件蓑衣,他嚷嚷重,要跟赵铁牛换。 赵铁牛应了,两人刚交换他又反悔要赵铁牛换回来。 赵铁牛不答应,两人就因这事针锋相对吵了一路,还把在老家的陈年旧事翻了出来。 在吵架的第二十天,赵广从终于提出休战。 理由是翻过这座山就是荆州地界,他怕赵铁牛嗓门大惊动了山里开荒的村民。 “这座山背后有座小山,上次离开前,那座山已经砍了半山的树,这么久过去,村民们估计在挖地了。” 他警告赵铁牛,“爬到山上就别闹出动静,荆州实行奖励制,任何村民,逮到一个人交给村长就能获得一升粮。” “为了粮,村民们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只要被盯上,任你四条腿也跑不掉。” 梨花望着面前的山,一事费解,“那为何不走山路或官道?” 赵广从神情僵住,心虚道,“走错路了。” “……” 话音刚落,头顶响起震耳欲聋的鼓声,梨花当即掉头就跑。 刘二捞起赵漾夹在腋窝下,一蹦半米远。 赵铁牛更是差点叫出声,赵广从赶紧捂他的嘴,“这是村民下工的鼓声而已。” 说话间,梨花已钻进一簇草丛,整个人被遮得严严实实的。 赵广从:“……” 刘二学梨花,也跳进草丛堆里,“声音这么近,他们会 不会就在山背后啊?” 赵铁牛刚刚被吓得肝胆俱裂,没仔细听鼓是远还是近,“咱没这么倒霉吧?” 照梨花的计划,她们天黑进村,村长和村民见过赵广从,见面不至于叫人把她们抓起来,她们就以赵广从家人的身份去镇上卖酱,顺道买些粮让村民收留她们住几日。 接下来几日,她找机会试探村民们的心思,看他们是想冒险回戎州过无人压迫的日子还是继续待在荆州做苦力。 结果,计划还没实行就被赵广从打乱了。 梨花问,“进村的山路在哪儿?” 赵广从左右瞅了瞅,不确定的住着北边,“沿着山脚走,走半天再翻山走两天应该就到了。” “……” 他自己也不确定?赵铁牛急了,“你不识路?” “识的,就是隔太久忘了。”赵广从知道自己误了事,满脸愧色,“三娘,往哪儿走?” 谨慎起见,从北边绕过去肯定更好,但梨花不太相信赵广从了,万一再走错了还得绕,太费时了,想清楚这点,她说,“从这儿进村吧,二伯,村长认识你,你走前面。” 赵广从:“……” 这是报复他吗? 第135章 134进难民村过所 他也不想走错路啊,上次来荆州,李解在每座山头都做了记号。 但山里树多草深的,记号早找不着了,能走到这儿还是他目达耳通的缘故。 换成族里其他人,把他们带回戎州也说不准。 看梨花仍躲在细密的草丛里,他不情愿的说,“那我走前面了啊” 他们已经过了最陡峭的山,面前的这座山坡度缓,地上长满了一簇一簇的草。 脚踩到草窝里,不打滑,走起来不费劲。 就是心里有点不爽。 李解和刘二跟在他后头,有意无意和他保持着距离,往日最积极的梨花更是走到了最后面。 他懂他们的意思。 如果不小心遭村民发现,靠他拖住村民,他们好逃命。 他苦兮兮的说,“村民累了一天,鼓声一响恨不得立刻飞回家,根本没心思乱走的” “而且荆州派了人监督他们干活,谁没事乱跑被逮到要受罚的。” “哦。”天天跟他斗嘴的赵铁牛淡淡的应了声。 赵广从心头涌上一股酸涩,忍不住催促,“走快点啊” “不着急,要不你先去山上瞧瞧?”赵铁牛爱喊打喊杀不假,但还不至于想跟山背后的村民硬碰硬,“天还没黑,你看看村民们到底是回村了还是在原地铺床休息的” “” 赵铁牛不敢太大声,“村民们往外开荒,离村子越来越远,极有可能会卷了草席在山里睡觉” 族里妇人去富水村挖地就不怎么回来睡觉的。 说是一来一回耽误时间,有那个工夫,不如多睡一会儿。 以己度人,村民们或许也是这样的。 他转身问梨花,“三娘,我说得对不?” 犹记得梨花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不知何时,梨花竟落后到五步远的位置,他看看梨花,又看看赵广从,恍然大悟的朝梨花走了两步。 “三娘莫怕,真要被村民发现,我拼死也会护你离开。” “”要不是他说完话又朝梨花走了两步,赵广从或许就信了他的鬼话了,朝赵铁牛翻了个白眼,赌气似的往前走,“大不了被抓去做苦力,我才不怕呢。” 然而走到山上,嘴硬不起来了。 晚霞褪尽,夜幕笼罩的山宛如拔了毛的鸡般光秃洁净,他不敢想象,往前几百米能去哪儿藏身 “三娘,你得来瞧瞧” 残云翻涌,村民们好像迁徙的蚁群,驼着沉重的树木慢慢往灯火处走去。 山间,时不时有举着火把的人吆喝着什么。 荆州的口音,赵广从听不懂,他眺向远处,眉间浮起几丝忧愁来,“村子里能看到这边的情况,咱们直直下山,肯定会惊动守山的管事” 他给梨花指火把的位置,“看到没,数十米就有管事” 梨花未答。 山与村子间还隔着一座小山头。 山头上的树已经砍伐殆尽,一露面,就会被巡逻的管事察觉。 她收回目光,低头独自爬上山的赵漾,“你怕不怕?” 赵漾眼里映着远处村落的灯火,语气认真,“不怕。” “那我们就进村,若有人套你的话你只告诉他们老家戎州的,这番去荆州探亲的,其他什么都别说”梨花摸他的头,“记住了吗?” 赵漾侧目,眼睛落在她额头上,小脸绷得紧紧的,“记住了。” 赵广从惊愕,“你不怕被抓?” “村子建在官道和山路中间,想去小镇,必须经过村子,既然这样,自然是连夜进村比较好” “管事问起咱怎么办?” 梨花说,“石家不是给你造了假身份吗?你继续用那个身份,我们的话,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梨花拍了拍不知什么时候鼓起的胸脯,缓缓吐出两个字,“过所。” 戎州节度使率众多将士官员投靠了荆州,沈七郎舅舅给的过所肯定有用,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然后替赵漾整理微乱的发髻,“二伯还记得村长家吧?” “记得。”赵广从给梨花指,“灯火通明的地儿就是了,村长是荆州人,每天都有管事去他家吃饭,他们骨子里瞧不起戎州人,饭桌上却爱谈论戎州事,以致吃顿饭要吃许久” 梨花抬脚,“在管事面前把腰板挺直了。” “”三娘是不是没听他说啊,人离乡贱,戎州人在荆州人眼里是难民,是落魄户,是可以任意宰割的对象 刘二拍他的肩,“听三娘的就行了。” 天色渐暗,上山时,赵广从负气的走在最前头,梨花落在最后。 下山却调了位置,梨花镇定自若的走在最前,赵广从缩头缩脑的走在最后。 她们挑着担背着桶,在这荒芜的山间极为醒目,几乎还未走到山脚,管事就发现了她们。 “哪儿来的?”管事操着官话问。 梨花回,“益州过来的。” 管事回头,朝远处喊了句,顿时,无数火把聚集过来。 他们衣着统一,黑色开衩的袍衫,深灰的裤子,半数人戴着幞头,阵仗极大。 梨花一走近,十来人就把她们围起来,一发髻高束,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摸着胡须,目光恣意的盯着梨花,突然裂起满口黄牙笑起来。 赵漾直勾勾瞪着那人,被梨花牵着的手攥紧成了拳。 察觉到这点的梨花略感诧异,赵漾竟然懂这种令人作呕的笑? 压下这丝好奇,她从怀里摸出份过所,“益州要打仗了,我们来投奔亲戚的。” 络腮男不屑的瞥了眼。 到了难民村,他就是土皇帝,谁签的过所都没用! 看小娘子目光清明透着期待,好像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何事,有心逗逗她,“我瞧瞧” 这一瞧,笑容就凝滞了。 做管事前,官府就召集大家强调了几件事。 一,不得私自离开荆州。 二,不得收留外州远房亲戚。 三,不得与外州人通信。 四,不得招惹贵人。 那时荆州已涌入了难民,富贵人家的郎君娘子也混在其中不好辨认,怕不小心做错事,便问了句怎么辨别贵人的身份。 县令说过所。 开朝以来,百姓办理过所,由县衙将手续递到州城衙门,州城衙门向京都衙门申请。 西南干旱,官差途中补给困难,便由州城衙门直接签发。 无论哪个衙门签发的过所,申请人的姓名,住所,去往哪儿都写得清清楚楚,随行几人也记载了,而眼前这份,除了孤零零的衙门印章,什么都没有。 “看完了吗?”梨花不卑不亢的问。 络腮男纠起两道眉,狂妄的脸上再没了刚刚那种笑。 县令残酷,严厉警告他们不得四处作威作福,荆州兵力强盛,惹其他几州忌惮,若因他们招惹贵人引起两州间的战事,连同家人一起杖毙。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塌下腰去,“小娘子辛苦了” 他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其他管事疑惑的伸长脖子看向他手里的过所。 下一刻,他们齐齐收起笑,毕恭毕敬的让出路。 这一幕太匪夷所思了,赵广从踮起脚,想瞧瞧让管事忌惮的过所到底长什么样,但不知是不是光线不好,他什么也看不到。 还想往前凑,一管事忽然拉住他,“封郎君,是你啊” 封绍淮是赵广从在荆州行走时的名字,看管事热情的抓着自己,他迟疑开口,“佟管事?” 做生意,最忌讳记不住人,但赵广从记性好,打过交道的人都不会忘,所以每次出去收粮才这么顺利。 沉默间,管事围着他转了圈,“真是你啊你怎么换了装束?害我差点没认出来。” 上次来买粮的,自然要做富贵装扮,现在他就一普通百姓,自然怎么破烂怎么来。 管事显得有些激动,“前两 天石老爷来说起你了,他夸你睿智,有大福之相,想和你做买卖呢” 谁不爱听漂亮话?赵广从心下得意,正想说两句谦虚话,随即发现不对劲,“石老爷来了?” 石进不是回梁州去了吗?怎么会来荆州? 他下意识看向梨花,后者表情恬淡,丝毫不感到惊讶的样子。 管事注意到他的目光,语气小心翼翼起来,“来了,随行的好像还有你家亲戚。” “封家的?” “对啊,他们现住在村长家。”管事侧身,做出请的姿势,“我送你们过去如何?” 赵广从偷瞄梨花。 她本来就不喜欢石家人,这时候碰上,石家戳穿她的身份怎么办? “小娘子,你说呢?” 自打听到石家人起,赵漾就在发抖,梨花垂眸看他一眼,“见见吧。” 总得看看赵文茵到底怎么样了。 谁知,一直嚷着要救阿姐的赵漾不肯走了,反手拽着梨花要掉头。 梨花随他走了几米,低声问他,“怎么了?” “阿耶在。” “没事。”梨花说,“石家不是傻子,知道我有过所还跟我对着干,你是不是不想和大伯他们走?” 赵漾甩头,“跟着三娘,哪儿也不去。” 说话间,他仰起头,盯着梨花的额头看。 自他偷跑回来就这样,梨花问,“我额头上有东西?” 赵漾目光闪了闪,迅速移开眼,“救阿姐” 他这反应属实怪异,梨花摸了下额头,在山里时,她曾拿水照过,额头的肌肤偏黑,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她垂下手,牵着他往回走,“你阿姐在村里吗?” “在。”赵漾已经二十多天没见过赵文茵了,但语气却笃定得很,“救阿姐,三娘,救阿姐。” 第136章 136难民地位鬼森森的 梨花没应。 她觉得这事不好办。 赵文茵素来就讨厌她,即使知道赵广昌的打算恐怕也不会和她走。 她要纠缠两句,赵文茵肯定闹得人尽皆知,没准还把所有人的底细给掀了。 她不惧石进,是认定石进进村另有目的,没有成事前,不会做两败俱伤的事儿,赵文茵就不同了,她说话不过脑,冲动起来,什么话都敢说。 “四郎”梨花垂下眼睑,盖住眼里的纠结,“你阿姐不随我们走怎么办?” 赵漾抬起的脚顿了下,稳稳落地,“绑了她带回去。” “她怨恨我怎么办?” 赵漾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她,“阿姐不会。” “你阿姐要你来找我的?” 赵漾扭过头,不说话了。 已到人前,梨花不得不止住话题,听赵广从和佟管事聊到石家,清清冷冷的说,“石家既然在村长家,咱们就过去打声招呼吧。” 络腮男把过所还回去,主动上前领路,“不知小娘子来荆州所谓何事?若有小的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明示,小的定竭尽所能” 这副嘴脸,叫梨花像吞了苍蝇似的恶心。 直接没理他。 世人都是欺软怕硬的,管事阿谀奉承,无非忌惮那份过所,她越不搭理他,越能彰显自己的清高和神秘,他们就越舔着脸上前巴结。 记忆里,赵广昌碰到石进后,石进就是用这个方法慢慢收服赵广昌的。 这不,管事们见她态度冷漠,识趣的噤了声。 半路碰到其他管事,纷纷被这群人的谄媚惊住,扯着嗓门问,“她们谁啊?” 竟让这群人这般小心翼翼。 络腮男朝同僚摇头,示意他别多问。 他越遮遮掩掩,其他人就越好奇,“益州来的?” 最近听说荆州王有心跟益州王联姻,想把女儿嫁过去,前两日已请了媒人去益州,两州亲事若成,京都军南下,荆州肯定会派兵支援,所以上头有令,凡益州来的百姓需礼貌对待。 但毕竟是道听途说的八卦,真假还不知道。 络腮男摇头。 不知道。 过所上的官印是荆州衙门的印章。 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便是佟管事这样的老熟人想帮忙挑担子都遭拒绝了,可见小娘子规矩大,不经她同意,底下的人不敢擅作主张。 梨花不知管事们心里咋想的,她边走边打量官道两侧的稻田。 这片稻田差不多有十几亩,田埂将其切成四四方方的形状。 田里积蓄了水,水波荡漾,时不时响起嘎的声音。 “田里有鸭子?” 寂静中,她突然问了句。 管事们先是一愣,随即兴奋的躬身上前,热络道,“前不久稻田里发现有蝗虫,告知衙门后,衙门就赶了几十只鸭子来,说是鸭子能驱虫。” “什么虫都能驱?” 永乐村的秧苗长了黑色的虫,养鸭子有用? 梨花走向路旁,蹲下去看田里的鸭子。 管事们高举火把替她照明,声音不能再轻柔,“能吧,反正有了这群鸭子,秧苗的颜色都绿得多了。” 路上有人们拖树留下的树枝,梨花捡起一根拨稻田里的水。 水有点浑浊,没看到虫卵,秧苗的根颜色也正常,回去后,让堂伯丢几只鸭子在稻田里试试。 看了会儿,她将树枝扔了,目光望向村口,“村里住着多少人?” 在山上看村子离得不远,下山才知离了好几里。 村口的几个大炉子,这会儿还冒着烟呢。 管事颔首,“两千多人,都是戎州逃难过来的,小娘子不知道,那些难民凶残得很,刚到荆州,见村烧村,见人杀人,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 “哦?” 见她似乎感兴趣,管事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这儿以前是牛家村,村里住着四十几户人,去年秋,田间正丰收呢,山上突然蹿出一群难民,把村里的村民杀了个精光。” 一鼻尖有痣的管事说,“全村上下,只有牛五郎活了下来,那日他在另一座山头放牛,看到难民屠村,磕磕撞撞的去衙门告状,衙门派了五千士兵才将那群难民剿灭了。” “想到牛五郎家破人亡,前县令提他做了村长。” “后来,难民越来越多,官府怕他们滋事,就把他们圈起来开荒。” 说到这,管事提醒梨花,“小娘子不知人心险恶,进村后,莫与难民走太近了。” “这是自然。” 梨花起身,继续往前走,管事低眉顺目的跟着,经过堆着树木荒草的地,向梨花介绍,“这儿是牛家村的位置,村子烧毁后,村长让人将其清理出来堆柴火” 说着,他 指了指村口的大炉子,“山里树多,砍回来的树剥了皮丢里面烧成炭然后去其他换粮” 离村口越近,路边值守的管事就越多,梨花问,“难民们闹事不?” 管事不假思索,“不闹,他们背井离乡,咱们收留他们,还给他们粮,哪儿有脸闹啊。” 梨花不置可否。 走到村口,一排硕大的栅栏横在中央,栅栏两头,两人高的木架上放着火盆。 火盆里的火苗攒动,啪啪啪的跳出火星子来。 栅栏前,一面目凶恶的男子问管事,“哪儿来的人?” 管事凑上前,嘴巴贴到男子耳朵边嘀咕了两句。 男子看他,狐疑道,“真的?” “我们还能看走眼不成?” 男子扬手,立刻有四人上前推栅栏。 梨花面不改色的往里走,经过男子身旁,听他说,“明天需拿过所去镇上登记。” 是敌是友,逃不过里正的法眼。 梨花故作高傲的扬起头,目不斜视的走了。 管事拍拍男子的肩,“小娘子尊贵啊” 无论怎么改朝换代,贵人始终是贵人。 梨花装作没听到管事的感慨,官道两侧隔两米就有烧着火的火盆,官道横穿村子,村里的茅屋面朝着官道。 茅屋没有小院,没有门,亮着光的屋,一眼就能看到头。 靠墙一个桶,其余尽是枯枝柴火,没有家具,也没看到晾晒的衣物,仅有的光还是烧的树叶。 屋里就三五个人,睡在树叶上,衣衫褴褛,血迹斑驳,好像遭遇了什么酷刑,奄奄一息快死似的。 管事留意着梨花的脸色。 小姑娘心善,喜欢可怜人,但这些难民不值得人同情。 管事细声细气的提醒,“难民凶残,小娘子还是离她们远点为好。” 话音刚落,茅屋背后骤然轰的一声。 管事解释,“定是屋子塌了” 语气平静,仿佛不止一次这样了。 梨花轻飘飘的问,“你们不去瞅瞅?” “我们管开荒,村里的事另有人管。” “压死了人怎么办?” “不就几个难民,死了就死了。”管事漫不经心,仿佛死的不是人,而是只蚂蚁。 梨花耸了下肩,往没亮光的茅屋瞅去。 屋里黑黢黢的,只模糊得看得见个清瘦的轮廓。 村里来了人,这样的动静,竟没有一个人探头张望,整条官道,除了火盆里跳跃的火,死一般寂静。 从没见过这么鬼森森的地方,赵铁牛害怕,进村后就挽着刘二的手不松。 刘二挣了挣,没挣脱,便由着他去了。 就这样走了十来米,络腮男突然抬脚,朝旁边的木窗踹去,面目狰狞,“三娘,待会到我住处去。” 屋里鸦雀无声。 半晌,一个枯瘦如柴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双颊凹陷,眼神空洞,披了件松松垮垮的衣服往外走。 络腮男不知哪儿来的火气,人走近后,猛地拽住她头发,“甩什么脸色呢?信不信待会老子弄死你!” 女子被迫的仰起头,双脚踮起,不喊疼,不求饶,就那么呆滞的望着漆黑的天。 络腮男似乎觉得扫兴,手往前一推,“没劲!” 女子摔在地上,散乱的头发盖住了她半张脸,梨花看不到她的神色,只见她缓缓起身,行尸走肉般的往茅屋后走去。 赵广从看梨花盯着女子看入了神,心知她不懂,埋怨佟管事,“这样的人,何苦喊出来辱小娘子的眼。” 佟管事也觉得此举不妥。 新县令上任,严禁他们欺辱妇孺,难民们不知道,不会去衙门告状,小娘子不小心说漏嘴怎么办? 上头查下来,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络腮男嫌晦气吐了一口痰,转身嬉皮笑脸的同梨花道,“这些难民心肠歹毒,不狠狠收拾几下,不知掀起什么风浪来,小娘子莫怕,你出身高贵,怎么也不会沦落到” 话还没说完,眼前寒光一闪,他下意识闭上眼,骤然,右臂钻心的疼。 “啊”睁开眼,就见鲜血喷溅的地上躺着半截手臂。 疼痛让他不断的冒汗,力气迅速的流失,他再也撑不住,屈膝跪了下去。 面前,那个背着孩子的汉子慢慢擦拭着手里的刀,眼神凉薄,“小娘子不喜欢嚣张之人,断你只胳膊,望你日后长长记性,再有下次” 他的目光落在络腮男的小腹上。 络腮男不认为他想捅自己的肚子,战战兢兢的合拢双腿,求饶道,“小娘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这幕发生得太快,好多管事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有人抵自己胳膊才回过神,赶紧扶络腮男起身。 络腮男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村里的人,只要他看上谁就必须弄到手,之前就失手杀了人,村长替他瞒下了,没想到这次竟敢在贵人面前犯浑 络腮男很快被扶走,在场的管事再看梨花,愈发恭敬。 刘二丢掉染血的帕子,将刀插进木质刀鞘,“村长家在何处?” 管事不敢小瞧他,“前边岔口左拐上坡走到头就是了。” 刘二这招是跟李解学的。 李解杀人从不说话,他想,李解要是在场,定不会砍断络腮男一只胳膊就算了的。 他露了一手,边上的赵铁牛直接懵了。 前一刻他还挽着刘二的手,下一刻,刘二就甩开他摸刀杀人。 动作迅速果断,颇有李解的影子。 他很想问刘二是不是跟李解学的,又怕暴露自己的戎州口音,只能拿一双眼眨巴眨巴的望着刘二。 刘二知道他想问什么,承认,“李解教的。” 管事们看他吐出个名字,都猜李解是他师父。 这人就这般厉害,他师父得多厉害啊? 管事们慕强,看刘二的眼神里满是景仰,“郎君这身手,小的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呢。” 刘二谦虚,“雕虫小技罢了。” 他没有跟正经师傅学过武艺,这些杀人的招数,多数都是李解教的。 杀人嘛,出人不意成功的几率最大,面对面过招的话,他不知道能不能赢络腮男。 “这还雕虫小技?”佟管事说,“整个村子都挑不出有你这样身手的” 别看他们生把难民打得头破血流的,那是他们壮实,吃饱了饭,力气大,谁要闹事,抡起铁棍就打。 说起铁棍,佟管事想到好像还有位深藏不漏的。 他挑着担子,背个铁棍,相貌普普通通的,但以他的体型,打架肯定猛。 难怪外头这么乱小娘子还敢招摇过市,竟是有倚仗的人,他不由得问赵广从,“封郎君会功夫吗?” 赵广从还处于震惊中。 他认识的刘二温吞,为人没主见,在外听赵广安的,到家听他娘的,人前也不多话,和他兄长截然不同的性子。 偏偏,这样的人,手起刀落砍掉了人的手臂。 想到地上那半截手臂,赵广从心有余悸,不小心说了实话,“不太会。” 进谷后,有阵子梨花心血来潮,让大家练练怎么挥锄砍人,上次来荆州,李解也跟他比划过杀人的招式,他畏惧杀人,没有认真学。 乱拳打死老师傅,他觉得不学也能杀死人。 现在才发现自己当初浅薄了,乱拳哪有杀招快? 他当初好好学的话,刚刚耍威风的就是他了。 “哎” 看他叹气,佟管事想说他也太谦虚了。 他要没本事,怎么可能入石老爷的眼?虽然他族兄跟着石老爷做事,但他看得出来,石老爷钟意的还是封郎君。 但跟着小娘子似乎更有前程,手底下的人刚跟人动手,她的心情没有受到半分影响,仍然走走看看的。 他领她上坡,“小娘子小心脚下” 村长家的位置高,还没走近,就听到院里的高谈阔论声了。 声音嘈杂,管事怕梨花嫌闹,解释说,“村长家有厨娘,村里管事,客人,都在院里吃饭。” 说话间,机灵点的管事已经去院里报信了。 不多时,乌泱泱的人迎出来。 为首的除了石进,还有个圆润的少年郎。 赵广从捂着嘴和梨花说,“石老爷身侧的就是牛五郎。” 牛五郎不过十几岁就长得满脸横肉,杀气冲天,石进被他衬得如芝兰玉树,温文尔雅。 石进定定的望着梨花。 院里视野开阔,梨花她们进村他就瞧见了,但隔着距离,他并不知来的何人,所以看到梨花时,他脸上闪过惊讶。 牛五郎注意到他的反应,粗声粗气的问,“石老爷的朋友?” 石进没有回答,倒是报信的管事说了梨花携有过所的事。 依照规矩,携过所入境者,需先去里正家登记,由里正确认真伪后才能进城。 但天色已晚,去镇上只能等天亮了。 石进琢磨怎么回答时,他身后的赵广昌跑了出去,情绪激动,“四郎” 声音哽咽,难掩悲痛。 赵漾趴在刘二肩头,听到赵广昌叫自己,缩着脖子往后躲,明显不想认这个人。 想到要不是为了给赵漾治病他们不会来这鬼地方,赵铁牛生气的挡住赵广昌的路,指梨花。 意思是梨花同意才能把孩子抱回去。 赵广昌发现儿子丢了就闷闷不乐至今,媳妇更是哭得差点小产。 眼下好不容易看到儿子,竟被赵铁牛拦着,他怒冲冲的质问梨花,“三娘,你什么意思?” 三娘? 管事们恍然大悟。 难怪络腮胡没了右臂,原因竟是这个。 只能说络腮胡倒霉,村里这么多女子,偏偏挑了个与小娘子相同称呼的。 不知道贵人最忌讳这种事吗?活该! 梨花讽刺的勾起嘴角,不打算认赵广昌,“这娃是我在山里捡到的,这些天,我给他吃给他喝,郎君要是想赎回去,拿钱来” 赵广昌气得想打人,扬起手,巴掌还没落下,就被管事们拉开了。 佟管事劝,“封大郎君别冲动” 小娘子身边的人武功高超,真动手,他恐怕没沾到小娘子的衣袖就人头落地了,何必呢? 赵广昌怒火滔天,“三娘,你别得寸进尺!” 石进皱起眉,他来难民村有要事,赵广昌继续不依不饶,坏了他的计划怎么办? 他呵斥,“封大郎,不得无理生,回来。” 牛五郎看他颇为忌惮这个小娘子,又问了一遍,“这小娘子是谁?” 牛五郎能当村长全因里正的帮衬,难民搬到牛家村后,里正向县衙举荐牛五郎做村长。 前县令看在牛家村遇难的百姓的份上,答应了。 殊不知,牛五郎心里的仇恨太重,整个人看上去阴沉沉的,性情极其暴躁,动不动就怒吼打人。 石进怕他发火,思索怎么回。 梨花心眼多,肯定不会用真实身份,他要说漏嘴,梨花肯定和他鱼死网破,想清楚这点,含糊其辞道,“贵人,你还是别惹她得好。” “这牛家村还有我不敢惹的人?”牛五郎眉一竖,整个人暴躁无比,“来人” 报信的管事站在他身侧,看他变脸,心道不好,硬着头皮劝,“小娘子明个儿要去镇上,遭里正知道你又乱用刑,会不高兴的。” 牛五郎暴虐,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不让她们走不就行了?” 管事脸色大变。 贵人一怒,尸横遍野,不说牛五郎能否打得过那些人,就小娘子的家人知道她死在这儿,肯定会报仇,而为了平息他们的愤怒,官府肯定会把牛家村的人交出去。 牛五郎没亲人了,他还有呢。 他不想死。 想到牛五郎生气皆因石老爷那句‘你还是别惹她得好’,他急忙问石进,“小娘子家里做什么的竟让石老爷也忌惮?” 忌惮?石进笑了下。 一群山野村夫,如果不是看他们有点用处,自己会纡尊降贵搭理她们? 他看着不知入了贼窝的小姑娘,故意卖关子,“不好说,让小娘子自己和你们说吧。” 不能宣之于口的家世必然不俗。 管事讪笑道,“既然不便说就算了,她的过所盖着荆州衙门的官印,定与荆州衙门关系匪浅” 石进又笑了下。 心道还是小瞧梨花了。 他都弄不到的过所,竟然梨花弄到了。 他叫赵广昌回屋,提步跟在他后面。 儿子失而复得,赵广昌高兴得眼底起了水花,石进佯装没看到,问他,“给十九娘过所的人是谁?” “戎州一个县的县令,三娘救了他外甥,以此作为报答的。” 这事赵广昌之前就说了,石进只当梨花好骗,戎州衙门那会儿已经名存实亡,签发的过所不可能被其他衙门承认,是以他没放在心上。 “给她过所的县令叫什么?” 赵广昌心里惦记着儿子,无心想他事,“不知。” 石进心下不悦,“过所自来就极其贵重,有县令肯给你们这个,你们竟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 “我只知道他外甥姓沈,岭南来的” 沈?石进先记下,看他来回搓手,一副很急切的模样,温声道,“四郎既找到了,你快回去和弟妹说声吧,免得她继续难受。” 赵广昌确实等不及了,“那我先回屋了啊。” 村长家的屋子多,顾及元氏有身孕,村长特让他们一家三口住一屋。 屋里燃着油灯,元氏坐在灯下,手里抱着赵漾的衣衫,不停的抹眼泪。 出来至今,她一直没休息好,人迅速消瘦,眼下的青黑也越来越重。 赵广昌走进屋,“四郎回来了。” 一开口,眼眶立刻红了,搂过元氏,“四郎回来了,他估计在山里迷了路,三娘来荆州碰到他就一并带来了。” 元氏泪雨如下,“你没骗我?” “没,刘二背着他,就在村长家的院子外” 还没说完,元氏就推开他,急切的往外跑,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这一动,圆鼓鼓的肚子颤了下,赵广昌心惊,几步上前拉住她,“小心点” 回头唤床榻上的女儿,“二娘,四郎回来了,咱们见他去。” 赵文茵迷迷糊糊的坐起,“阿弟?” “对,阿弟还活着,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儿子丢了后,女儿睡着都在哭。 赵文茵一直在自责。 上车后,她和四郎坐一起的,马车颠簸,她就靠着车壁眯了会儿,醒来四郎就不见了。 以为他小解忘了上车,叫阿耶回去找。 赵广昌老来得幼子,打小就宝贝他,得知儿子可能因小解落在了半路,他往回找。 找到官道也没看到人,喊名字也没人应。 他怀疑草丛埋伏着人拐子,见四郎生得可爱就拐走了。 他也怀疑过四郎是不是回村了,但四郎是坐车下山的,根本不识路。 再者,离开的前一晚,他和姐弟两讲过道理了,姐弟两保证会听话不乱跑,没理由回村。 万万没想到,竟是在山里迷路了。 梨花虽然没有仔细说,但看四郎连他都不认了,定是吃了很多苦。 他拂去眼角的泪,对女儿说,“四郎最听你的话,待会你哄哄他,让他别生阿耶的气,阿耶发誓,往后再也不弄丢他了。” 儿子不理自己,定是生气的缘故。 一家三口去到院里,村长已经招待梨花她们落座。 赵漾坐在梨花膝盖上,盯着桌上的黍米粥发愣。 果真是儿子,元氏哭着扑过去,“四郎” 赵漾偏头看了眼,眼泪汪汪的喊阿娘。 元氏喜极而泣,伸手抱他,“阿娘抱抱” 赵漾一听这话,立刻扭开头,“不” 元氏的手僵在半空,想到丈夫说儿子对她们心里有怨,拉过女儿,“给阿姐抱抱好不好?” 赵漾看到赵文茵,哇的声哭起来,“阿姐抱,阿姐抱。” 梨花的怀里一空,不由得看向赵文茵,她瞧着比在村里时要瘦点,没什么精气神。 不过衣服皱巴巴的,看着却不脏。 不像受委屈的样子。 赵文茵抱过赵漾,呜呜呜的哭起来,“你去哪儿了,我醒来到处找你,呜呜呜。” 睡觉前,她问赵漾困不困,赵漾说困,她就让他靠着自己睡。 车里还坐了夏家明家山英婆家的人,这么多双眼睛都没看到赵漾怎么失踪的。 山英婆信鬼神,说山神看赵漾乖,把他带走了。 她不信,这会儿抱着人,她反复追问,“你去哪儿了?” 赵漾不回话,一个劲儿的哭。 骨肉团聚,边上好些个管事偷偷落泪,但梨花发现石进脸上没什么情绪,甚至还不如看到她的第一眼的惊讶来得夸张。 她扭头去看牛五郎。 后者双目充血,额头青筋直跳,下一刻,他起身离桌,“弄几个难民去刑房。” 佟管事默默退到角落里。 村长痛恨戎州人,稍有不顺就拿戎州人撒气,那间刑房里,不知死了多少难民了。 去年冬,记录在册的难民两千八百多人,过个年,人数降到了两千四。 上头派人来查,查到的是死于寒冷。 清明前后,村里又死了两百多人,这事传到荆州,不久就换了新县令。 新县令不喜酷刑,禁止欺压难民,若知道村长滥用私刑 他看向小娘子,心里担忧不已。 第137章 13 7抢夺人口虽为蝼蚁,当有鸿鹄…… 梨花静静望着抱头痛哭的姐弟两,琢磨着说点什么时,元氏忙赵文茵胳膊,“回屋去。” 一副生怕她把赵漾抱走的样子。 梨花掀了掀眼皮,回头问身后的管事,“能用饭了吗?” 她的位子坐过人,她坐下后,管事就把碗筷收了,重新盛了热腾腾的粥来。 浓稠的黍米粥,色泽黄润,香味诱人,比族里乌漆麻黑的野菜粥不知好看多少。 她的话一落,立刻有人递上勺子,“小娘子请” 村长不在,石进不端着了,摒退管事,开门见山的问梨花,“你来荆州作甚?” “叔伯熬了酱,来荆州卖酱。”梨花拿着勺子,轻轻搅碗里的粥,“石老爷呢?” “家中来信说已得救,就是财物米粮被强行充了公,叫我买些米粮回去。”石进看到梨花时就想好了借口,继续问梨花,“你怎不去益州城卖酱,而要千里迢迢到这荆州来?” 说着,眼角瞥向隔壁桌的赵广从。 兄弟见面,他不为所动,风卷残云的速度喝粥,完了端着碗主动去后边盛粥。 活像牢房里放出来的 他眉间流露出不屑,梨花看到了,轻笑,“荆州富庶,我来荆州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谎话连篇!石进不信她的话,“你们准备待多久?” “不好说,荆州地大物博,既然来了,自然要好好逛逛。”感觉粥不烫了,她唤赵广从,“封郎君,你吃这碗吧” 刚盛的粥滚烫,赵广从呼呼呼的吹着,听到这话,诚惶诚恐,“不不用” “无妨,拿去吧。”梨花将勺子放回去。 赵广从猜不透她的心思,惴惴不安的上前,“我给你重新盛一碗?” 梨花眯了下眼,解下腰间的竹筒递过去。 女子在村里贱如蝼蚁,梨花不想着了道儿,一直没有动碗里的粥。 她观察过了,院里十几张桌,没有专门盛粥的人。 粥用桶装着搁在最中间的桌上,边上是堆碗筷的箩筐,管事们回来后,自己拿碗盛粥找位置坐就行了。 刚刚管事端着粥来时,她并没注意粥是不是桶里盛出来的。 谨慎起见,重新盛过比较好。 每张桌子都坐着人,见她如此讲究,忍不住跟桌上的人交头接耳打听她的底细。 “不是说外面很乱吗?小娘子家里竟放心她独自出门?她的仆人一刀砍断大胡子手臂是真的吗?大胡子整天喊打喊杀,怎么没还手?” 管事们的问题数不胜数,问石家人。 石全笑笑,并不接话。 最里面那张桌前的山英婆倒是憋了满肚子话,可没人问她,她只能跟明家人嘀咕,“真嫌弃碗脏就饿着啊,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谁叫人家是地主呢?再落魄,也不是咱能比的。” “什么地主?”山英婆不屑,“要不是她家没有余粮了,咱何至于逃荒?也就前些年富裕些罢了,现在恐怕连我家都比不过” 离村前,她好脾气的问梨花奶要不要买自己的地。 因元家那点事,梨花奶没给过她好脸,想到这次分开恐怕再也见不着了,有意卖梨花奶一个好。 谁知人家不领情,张嘴就是‘你都要走了还想跟我要钱?做梦呢?’。 朝夕相处一年多,她了解梨花奶的性子,那么说,肯定没钱的缘故,在青葵县她就这样的,明明没钱,偏要装出泼辣的模样。 “你说,咱要是把她卖了如何?” “”老方氏满脸不可思议,“你卖她?” 她怕不是忘了自己怎么到这儿的了。 梨花拿她们的卖身契跟石老爷换了匹马简单来说,她们被梨花卖了现在竟想卖梨花?不说是否能成功,以梨花的性子,必不会饶过她们。 山英婆曾是赵家人,没领教过小姑娘的冷血。 去年逃荒,她们走得双脚起血泡都没能坐车,饿得头晕眼花也没得到些许帮衬,夏大郎冲动点就被李解杀了 她劝山英婆,“都分开了,你又何须惹她?” 山英婆眼底闪过丝恶毒,“想起了一些事而已。” 去年,她看族里人占空宅收租子,也想试试,谁知运气不好,暴露了住处,她又下跪又磕头的,梨花没为她说半句好话,反而一副早就猜到会出事的模样。 无论何时,只要想到那晚的事,她就倍感屈辱。 “你说她值几钱?” “”看她较真了,老方氏心头不安,偏十六郎他们先吃饭,这会儿回屋休息去了,害怕出事,她提前下桌去了后院。 她憎恨梨花,无数个夜里都诅咒她去死。 但最近,她想得更多的是四娘哭着追她车的情形。 四娘跟四郎和离,已不是明家媳妇了,但那天,她哭着给她饼,说日后不能在跟前伺候,让她好好保重。 说实话,刚下山的那两天,浑身都透着兴奋劲,可不知哪天起就没劲儿了,她开始惦记那倾斜漏雨的茅草屋,屋前的庄稼,庄稼地里长高的草,草里啄食的鸡 穷日子过惯了,要她想象日后的富裕生活时,她竟什么都想不出来。 那时候,她就觉得山里没什么不好,梨花没读过书,却还是有远见的,梨花要出了事,赵家肯定会没落,男人靠力气能活,女人就遭罪了。 看牛家村的女人就知道了。 所以,为了四娘和孙子们,她决定让十六郎劝劝她娘。 这儿的事梨花并不知,她问石进准备去哪儿买粮,她坐他的车去卖酱。 石进不知她如此厚颜无耻,“你不怕我把你卖了?” “荆州王治国有道,不会允许人口拐卖这样的事儿发生”梨花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荆州王圈地为王,并不得民心,想坐稳那个位置,首先要让百姓安居乐业 对拐卖人口,威胁荆州安宁的事绝不姑息。 治国有道?这马屁拍得,石进大概知道她的过所怎么来的了。 他委婉的拒绝,“我这两日身体不适,要在村里调养几日” “那就没法了”梨花又问,“那能否把马车借我用用?” “”石进第一次不想和人说话,冷冷道,“不借” 说着话时,坡下来了人。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被几个管事驱着进来,几乎都是男子,一个个面庞黝黑,脊背佝偻,走路颤巍巍的,像六七十的老翁。 “他们活不过今晚。”石进言之凿凿。 梨花的目光落在难民们的脚上。 山里枝桠荆棘碎石膈脚,他们干了一天活,脚背的伤口外翻,糊满了泥。 犹记得去年赶路,地面滚烫,族里好些人受不了,找老太太借鞋穿,而这些人的脚背血肉暗红,肿得老高,梨花不知他们怎么熬过来的。 石进目光如炬的盯着她,“你不可怜他们?” 同为戎州人,看到他们遭迫害,她竟如此淡定? 梨花接过赵广从递来的粥,反问,“石老爷同情他们?” 牛五郎和难民有血海深仇,石进可不敢乱说,“人各有命,我同情他们作甚?” 梨花眼底晦暗不明,“谁说不是呢?” 一群人进了后院,很快,一阵阵凄厉的哀嚎从后院响起。 刘二坐在梨花身侧,不知什么时候把手捶了下去,紧紧捏成了拳,赵广从也不埋头喝粥了,望着远处山野,连连叹气,“不都干活了吗?” 怎么还虐打呢? 管事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待会就好了。” 然而,声音持续到了半夜。 梨花被安排到后院西侧最靠里的位置,屋里只有一张床,梨花睡床,赵广从他们在屋里打地铺。 后院是睡觉的地儿,梨花她们进屋后,火盆里的炭就叫人熄了。 整个后院黑漆漆的。 梨花躺在床上,待屋里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时,她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 刚套上鞋,黑暗里响起赵广从压抑的气声,“三 娘?” 梨花僵住,“二伯没睡着?” “睡不着。”赵广从拖着木头枕往床的方向挪了半寸,“三娘,益州战败,咱们也会像牛家村的难民这样吗?” 住着随时会坍塌的茅草屋,起早贪黑的干活之余还要忍受村长的毒打。 梨花穿好鞋,开始绑裤脚,“不知道。” “咱们就一老百姓,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儿,你说老天爷怎么就容不下咱们呢”赵广从声音微哽。 上次来,知道难民过得苦,却不知里头还有这些事,“佟管事要我和你说,趁早办完事回去,看他意思,估计怕络腮胡报复咱” 梨花绑完左脚绑右脚,动作微滞,“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吃完饭,我去井边打水遇到他了” 梨花想了想,能让佟管事忌惮不说的,整个村里就牛五郎了。 牛五郎喜怒无常,没他不敢做的事儿,梨花回,“改天替我谢谢他,我要去趟村里,二伯一起吗?” “”村里死气沉沉的,赵广从不想去,但梨花要出了事,他们也别想活了,想清楚利弊,他戳了戳边上的刘二,“我和刘二陪你” 赵铁牛睡得跟头猪似的。 就差打鼾了。 赵广从怕弄醒他大吼一嗓子惊动其他人,就没叫他。 他迅速穿好鞋,问梨花,“偷偷去吗?” 这间屋建在山坡上,从后门出去,沿着山壁走就不会惊动牛五郎他们。 不过,他提醒,“村里燃着炭火,有管事巡逻,咱们很容易暴露” “我们光明正大从前院下山” “村长看到咱们怎么办?” “不到天亮,他不会从刑房出来”梨花见过牛五郎这样的人,一旦发怒,不把心里的火泄完不会完事。 屋里有油灯,梨花让赵广从燃上,率先走了出去。 刑房在东侧,没有窗,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里头的哀嚎让人不寒而栗。 梨花瞥了眼就收回了目光,“走吧。” 前院已经收拾干净了,凳子整齐的摆好,碗筷竟然有序的叠在箩筐里,院里只剩两个火盆还亮着。 不知谁在外面罩了罩子。 火光黯淡了许多。 到院里时,碰到一妇人从灶间出来。 四目相对,妇人怔了下,“小娘子要出去?” 梨花鼓起腮帮,“一睡觉满脑子都是血淋淋的手” 大胡子的事儿都传遍了,妇人虽没亲眼看到,却也知道血腥得很,问梨花,“小娘准备去哪儿?” “四处转转” “有些难民不老实,小娘子小心点。”妇人的手还是湿的,在衣服上擦了擦,叹着气走了。 院子没有围墙,左右两侧都有路通向村里,梨花想了想,抬脚跟上她,“阿婶哪儿的人?” 妇人的声音绵软,跟管事们的有出入。 妇人抬眼看她,没有隐瞒,“老家淮洲的,去年发大水,和小姑子来荆州讨生活,听小娘子的口音,益州一带的?” 益州山多,地域狭长,口音也复杂。 妇人跟益州人打过交道,和梨花的口音很像。 梨花弯眉,“阿婶真厉害。” 妇人被夸得不好意思,“我也是随便猜的。” 戎州百姓在哪儿都如过街老鼠,而梨花能得村长优待,肯定不会是戎州人。 走了约五六米,梨花看到了那处倒塌的茅屋,屋顶不见了,泥土被推平,明显有人清理过,到一处小径的岔口,妇人顿足,指着几十公分宽的小径道,“我家在那儿,小娘子可要去坐坐?” “你也累了一天,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我们在村里走走就回去。” 这边的茅屋稀疏些,每家都有小院,院外的小径铺了石子,直通这边。 连续几排都是如此。 赵广从也发现了,“会不会是管事们的住处?” 油灯没有灯罩,走路时,灯火时隐时灭的。 梨花刚要说话,右前方突然传来说话声,声音压得很低,明显说话人故意的。 赵广从也听到了,用更小的声音说,“咱还是回去吧。” 黑灯瞎火的,遇到难民跟他们拼命怎么办? 梨花给刘二使眼色,后者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梨花掐灭灯芯,迅速跟上。 小径比上面的小径窄,梨花牵着刘二的衣角,竖起耳朵细听。 “岳大郎他们多半回不来了,你们再不想想法子,下次去刑房的可能就是你们了。” 离近了,赵广昌的声音飘进耳朵里,“石老爷仁慈,不愿你们命丧于此,这才让我来给诸位提个醒” 屋里的人没说话,害怕他们发现自己,梨花没敢凑太近,但冲赵广昌这番话,她大抵知道石进来此的目的了。 人。 石进冲着人来的。 两千多难民,若能笼络了去,单是开荒种地就能让石进富得流油了。 第138章 138乱世求生大采购 梨花有点佩服石进了。 手头拮据,硬是用糠充作粮食骗得山里人心甘情愿随他走。 人手不足,就让赵广昌替他笼络难民。 不愧是读书人,坐享其成被他玩得明明白白的,就是不知赵广昌有没有发现石家的粮袋里装的是糠 “背井离乡,不过求个温饱,你们既干了活,忍了屈辱,没道理还要你们的命”赵广昌操着戎州音,越说越愤慨,“他觉得委屈,你们就不委屈了?干旱,饥荒,蝗灾,虐杀,他的仇有路,你们的仇呢?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些又该找谁去?” 屋里针落可闻的安静。 不知谁先吸了下鼻子,渐渐,有压抑的哭声破嗓而出。 赵广昌微微哽咽,“虽为蝼蚁,却也有移山之力,世道再难,你们也不能丟了戎州人的骨气。” 骨气? 石进想撺掇难民们造反? 距这儿最近的小镇不过十来里,一旦惊动镇上的士兵,难民们都得死,石进想干什么? 难民造反,不可能继续留在荆州,而且他们遭了数月的迫害,离去前,肯定会在村里大肆发泄。 杀人放火是最简单的途径。 管事里有石进的仇人?他想借刀杀人? 好像不太可能,石进手里有几十人,想找谁报仇,法子多的是,犯不着用这种迂回的手段。 难道想以杀过人堵住难民的后路,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做事? 察觉刘二往屋侧走去,她伸手,摸着凹凸扎手的泥墙后,轻轻迈脚。 墙壁漏风,屋里的动静更清晰了。 “郎君哪儿的人?”一道苍老的声音问赵广昌。 赵广昌夹着哭腔,音色沙哑,“以后你们就知道了,戎州已属岭南,这辈子回乡已是无望,诸位若是信得过我,日后就跟着我” 屋里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都没人说话。 梨花犹豫要不要凑上去看看时,一道亮光突然从夜空劈下,银白的丝线像蜈蚣将云层撕裂。 轰隆隆的雷声钻云而出的刹那,黑黢黢的小径上,突然闪过几个披头散发的人影。 梨花心头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刘二叔”开口的瞬间,闪电划破夜色,清晰的照亮了那些面孔。 血淋淋的脸,伤口纵横交错,好像浸血里的树皮 梨花知道暴露了,昂起头,理直气壮,“我砍了络腮胡的手,是三娘的恩人” 那些人不言不语,如鬼魅般靠近,梨花绷着脸,神情倨傲,没有退意。 刘二上前两步挡在梨花跟前,“我家娘子不欲和你们为敌,不想惊动山上的话就让我们走。” 那些人寒凉的盯着梨花,没有让行的意思。 梨花心知不能露怯,有倚仗的贵人,在哪儿都是清高傲慢的,她挺了挺脊背,强调,“我救了三娘!” 络腮胡断了右臂,肯定心存怨恨,百般折磨三娘,但其他管事知道她在家也排行老三时,必会告诉络腮胡挨刀的原因,所以 他哪怕再恨,也不敢碰三娘了。 “她有过所,拿了她的过所,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赵广昌阴着脸探出头,吩咐,“把她抓进来!” “你们敢!”刘二摸出刀,“信不信我喊人” 刘二刀上的血腥味还没散,村民们踟躇,纷纷偏头看向门口。 那儿除了赵广昌,还站着个佝偻的老翁。 老翁撩起花白的头发,如死水的眼望向梨花,“小娘子刚刚听到什么了?” 杀了人会惊动官府,到时整个村里的人都得遭殃,老翁颤抖的松开手,任由头发重新盖住脸颊。 雷声滚过头顶,梨花双手环胸,准备与这些人僵持一会儿。 然而没多久,坡路上火光大亮,咚咚咚的脚步接踵而至。 村民们大惊失色,转身想跑,管事们已挥着棍子过来,“谁敢跑,连家人一起杖毙!” 梨花认出是看守村口的男人,五官粗犷,凶神恶煞的。 她哼哼,“干什么?觉得我今个儿受得惊吓不够多,还想搞些血啊肉啊吓唬我是不是?” 男人不料是她,粗声问,“小娘子来此处作甚?” “打雷了,想找个屋躲躲行不行,怎么,这儿我不能来了?” 小姑娘嘛,任性,不怕死。 梨花装得惟妙惟肖。 男人颔首,认可了这个说法,小娘子站在屋侧的屋檐下,仆人站在她跟前,明显想保护她。 她们若是一伙的,断然不会这样。 难民想杀小娘子? 他看向门前的人,“封大郎君怎么在这儿?” 赵广昌对答如流,“我妻子肚子不适,想找个有生产经验的人问问怎么回事” 男人的目光落到门口的老翁身上,语气不善,“你在这儿做什么?” “听说村里来了贵人,我们商量着给贵人送点什么礼,这样贵人高兴了就能赏我们点药材啥的”老者扶着墙,“我这夜咳的毛病,怕是好不了咯。” “村里有规定,夜间不得随意走动,今晚的事我不追究,明个儿你们自己跟村长说去!” 村民们脸色煞白。 男人走向梨花,“要下雨了,我送小娘子回去。” “不劳烦你。”梨花脑袋一扬,像斗盛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不忘撂狠话,“告诉络腮胡,再让我知道他打女人,我连他左手也砍了!” 一嗔一怒,将贵人的高傲展现得淋漓尽致。 管事们哪儿敢惹她?看刘二手里握着刀,不见油灯,笑眯眯的把火把递过去,“坡路有点陡,小娘子小心脚下,别摔着了。” 梨花顿足,瞥向收刀的刘二,“封郎君呢?” 大半夜不燃灯太过反常,梨花担心引起怀疑,不耐烦地喊,“封郎君” “在呢。”赵广从护着油灯,从路边的竹林钻出来,“小的东西掉了,捡起后没看到你,就在林子坐了会儿。” 梨花还不了解他?定是怕死,偷偷找地儿藏起来了。 懒得拆穿他,“回吧。” 赵广从心虚气短,闻言,上前半步,小心翼翼替她照明。 卑躬屈膝的模样看得管事们低头窃语,“小娘子到底什么身份,竟让封郎君惧怕成这样。” “听说乡绅富户们为了争抢地盘打得凶,你们说会不会是封家败给小娘子家了啊?” “那封大郎怎么会投到石老爷麾下?明眼人都知道小娘子家境优渥,封大郎君不知道?” “哎,世事无常,上次封郎君来,带个仆从,何等意气风发,这才多久光景,他就沦落到给人提灯的地步了” “”赵广从趔趄,差点摔跤。 这些人,说话就不会小点声?什么提灯的地步?族里多少人想来提灯还没资格呢。 哼。 闪电噼里啪啦的,时不时照亮几座枯黄的屋顶,走到最后个岔口,梨花看到屋檐下的灯笼亮着。 她记得灶间帮忙的妇人就住在里头。 “淮州富裕还是荆州富裕?”她问赵广从。 赵广从满腹牢骚,思索片刻后回答,“淮州吧,淮州有水运,和京都扬州等地商品往来频繁,你没做过生意不知,自古以来,商人汇聚的地就没不富裕的。” 聊到熟悉的生意场,他眼角眉梢抖吊着得意。 “封郎君想不想去淮州瞧瞧?” 赵广从连连摆手,“不想不想。” 各州都在造反,这时候出远门,容易被当成奸细杀了,若遇那心术不正的官,没准把自己监禁起来。 去年青葵县的县令不就禁止商人离城? “三娘去淮州干什么?” “不知道。” 世道会乱成什么样她也不知道,如果哪天山里不能待了,总要找个容身之处不是? 见过程副将后,她有片刻想以益州百姓身份活在益州,但益州征兵这事让她打消了念头,她不想打仗,不想阿耶他们上战场。 淮州富裕,淮州官府若体恤百姓,她倒乐意去。 电闪雷鸣不消停,到院里时,豆大的雨滴砸落,先是一颗一颗的,待她们走到后院,雨水湍急,哗哗哗的雨声盖过了刑房的残酷声。 到了门口,走前掩上的门突然从里拉开,十六郎匆匆忙的跑了出来。 赵广从错愕,“堂弟?” 看到她们,十六郎明显松了口气,“我睡不着,想找堂兄说说话,但他睡得太沉了,怎么弄都弄不醒。” “???”找铁牛说说话?他这么想不开吗?赵广从直觉有问题,可还没问,人就跑了。 “他怎么回事?” 梨花看了眼屋里的箩筐和桶,“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出门在外,赵广从的东西并不多,换洗的衣物,防身的竹甲,以及长刀和匕首。 一会儿后,他和梨花说,“东西没少,他会不会来找过所的啊?” 大兄那句‘拿了她的过所,咱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可是听见了的,“三娘,过所呢?” “过所还在。” 重要的东西,梨花都放棺材里的。 她问刘二,“你的东西有没有少?” “没。”他就一套衣衫,没什么值得人偷的。 剩下就赵铁牛的包袱,那么大的声响他都没醒,不知是不是嫌地上冷,眼睛闭着还知道伸手抓被子。 赵广从奇了怪了,“他怎么睡着的啊?” “路上不就这样?”梨花爬上床,“已经很晚了,明早还要去镇上登记,咱们也睡吧。” 在山里住久了,听着雨很快就能睡着。 梨花一觉睡到了天亮,出门时,天灰蒙蒙的,仍在下雨。 管事们端着碗,坐在屋檐下骂骂咧咧。 原是雨水冲垮了田埂,堵住了疏水口,导致田里水位上涨,没过了秧苗。 再就是丢了四只鸭子。 养鸭的管事怕上头追究,天边刚泛白就去找了,没找到。 “罢了,里正要是差人来问,就说难民偷了。”另一个管事给他出主意。 他脸上并无喜色,“里正不相信怎么办?” “咋不信?难民偷了鸭,村长发现后将其打死了” 前一刻还苦着脸的管事立刻神采勃发,“我和村长说说。” 这种事,必须村长点头才行。 他搁下碗,喜滋滋的走了,给他出主意的管事喊,“我帮了你,日后有好处别忘了我啊。” “放心吧” 这么大张旗鼓的把罪推给难民,不怕遭报应吗? 赵铁牛嫌他们恶毒,不让梨花往人堆里去,“三娘,你回屋,我盛了粥给你送到屋里去。” “没事,吃完饭咱还有事要办呢。” 不得不说,荆州的米确实香,梨花昨晚吃了两竹筒粥还意犹未尽,要不是怕吃多了肚子不舒服,她还能再吃两竹筒。 不知是不是出来得晚了,梨花没有看到石家人。 赵广昌肯定会把昨晚的事儿告诉石进,不知道石进能否沉住气,沉不住,肯定会来找她,到时她该怎么套出他的真实目 的? 去小镇的路上,梨花一直在想这件事。 石进心思缜密,怂恿难民造反后肯定还有后招,就像他坑骗山里人下山一样。 想得正入神,忽听赵铁牛感叹,“三娘,这荆州的雨景和咱山里不一样呢。” 他弯腰,将背上的梨花掂了掂,偏头看向路边田野,“山里的雾轻盈洁白,荆州的雾泛青,看着阴森森的。” 梨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雨落入秧田,像有鱼儿在里面蹦,搅得水浑浊不已。 她们已经走了差不多五里,这些稻田,在另一个难民村的地界上。 难民,稻田,地界,她好像知道石进的打算了,搂了搂赵铁牛脖子,轻快问道,“铁牛叔,你要是难民,你会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想方设法的逃呗,那么多山,不信荆州人会一寸一寸的搜。” 赵铁牛想不明白,待在村里做苦力也已经很惨了,忍受管事和村长的迫害也不跑,难民们到底咋想的啊? “三娘,你说他们为什么不跑呀?” 梨花回想起闪电下那些触目惊心的脸,心下感慨,“或许还是想活着吧。” 老百姓大多淳朴,吃过颠沛流离的苦,安定下来后就不想再跑了。 村长杀人如麻也好,管事凶残暴虐也罢,他们侥幸的想,熬过去就能活了。 再就是逃出去处境就会好吗?战事频发,到哪儿不是个死呢?比起面前的痛苦,人们更畏惧未知的灾难。 赵铁牛不懂,“想活就进山啊……” “山里哪有那么好?她们能在山里安家,是开荒建屋的锄头刀具,普通人进山,砍柴起火都费劲。” 说到起火,梨花想到得买火折子了。 去年逃荒,她怕遇险,随时都揣着火折子,加上阿耶身上的,一个月至少消耗两根火折子。 后来怕族里没有火种,赵大壮的火折子也是她提供的,开春后,老太太给族里人煮饭,火折子也是在她这儿拿的。 上等的火折子能保留一个月的火种,次等的只能保留半个月火种。 她的棺材,消耗最多的就是火折子。 再就是盐,粮种,有可能的话,去铁器铺问问有没有专门挖树根的铁器,买回去开荒能轻松点,还有治水泡血泡的药膏…… 进镇子前,梨花在脑子里数了遍要买的东西,谁知等她们去里正住处登记后上街一瞧,铺子全关门了。 敲门打听,说是逢集那日才开门做生意。 赵铁牛问,“去县城吗?” 西陵县离小镇四十里,这么大的雨,走到县里都晚上了,那不得在城里住一宿? 梨花看了眼滴雨的屋檐,纠结片刻道,“去县里。” 过所给里正时,里正诧异却没多问。 犹记得天下未乱时,去官府登记,衙门里的人会在过所上盖章,以示没有乱跑。 而里正并没这么做,就只在归还过所时问了句,“牛家村的人没冒犯你吧?” 梨花学说书先生讲的富家小姐,眉一扬,鼻孔朝天道,“他们不敢。” 里正低头笑了笑,笑容很是和蔼。 戎州没闹饥荒前,梨花曾在很多人脸上看到过这种笑,可惜现在看不到了。 看不到笑,也看不到笑的人。 不想回忆以前的事儿,梨花爬上赵铁牛的背,主动找话题聊,“铁牛叔,到县里后,你可有什么想买的?” “没什么想买的。”赵铁牛可舍不得花钱,“三娘想买啥……” “太多了。” 在益州黑市,她用了十锭金子,不知这次又要花多少,“不知在山里藏粮的人是谁……” “管他是谁,粮已经被咱吃了,金银珠宝被咱花了,他们要不爽,那就干架。”赵铁牛说,“这世道,狠心的才能活……” 说着,赵铁牛话锋一转,“你想买啥就买啥,树村的人说了,你多少钱买的就多少钱卖给他们,价格高点也无妨,他们有钱,不会让你吃亏的。” 梨花道:“他们平日没沾过油水,碰到卖油的咱就买点油回去。” “行。” 走了十几里,路边有件破庙,梨花说,“咱进去吃点东西再走吧。” 赵铁牛背着他走了二十多里,梨花过意不去,进庙就找柴生火煮雨水喝。 庙子漏雨,滴答滴答的,赵广从放下箩筐,疲惫的抖蓑衣上的雨,“这么大的雨,荆州不会发大水吧?” 夏日的雨不就这样? 梨花挑地上没淋雨的柴,问他,“西陵县有河吗?” “有啊,就在西陵县县东,□□米宽呢。” “河里有鱼吗?”赵铁牛砸吧砸吧嘴,“好久没喝鱼汤了。” “……” 一天不是吃就是睡,赵广从不想和他说话,揭开箩筐上的油纸布,拿出装干粮的袋子来。 老太太烤的饼硬,两口饼下去,喝半竹筒水就不饿了。 没错,是不饿。 出门在外,干粮得省着吃,不饿就不吃了。 他刚拿出饼,庙里突然一暗,宛若黑云从门口压进来,他抬头往门口一瞧,就见石进领着乌泱泱的人进门。 “十九娘去西陵县何事?”石进不装了,沉着脸,嗓音低沉。 梨花直起身,天真的反问,“我不能去?” “十九娘是个聪明人,我就不和你兜弯子了,咱们有话直说,梁州去年闹虫灾,庄稼颗粒无收,我此番来荆州是为了粮……” 在路上梨花就想到了。 难民们杀人烧村就会逃命,那时粮食就是最重要的,石进这一招,不仅要人,还要粮。 难民造反,输了死于非命,于他没什么损失,赢了他人财两赚。 梨花把柴堆成伞的形状,仍是那副清冷语气,“和我有关系吗?” “我已归还你大伯他们的卖身契,并承诺他到梁州后提他做主簿,你们哪日不想在山里待了,随时可以来梁州……” 梨花看了眼他身后,不见赵广昌他们的身影。 他惯会骗人,他的话,梨花一个字都不信,于是道,“我来荆州卖酱采购,没想节外生枝……” 意思是不会插手他的事。 李解说难民村复杂,好人坏人不好分,若无十足把握,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是故,她暂时没打算和石进抢。 但以后就不好说了,毕竟,田里的稻谷还有两个月才成熟。 怕石进不信,她又说了一扁鹊,“石老爷不必担心我搅乱你的好事,我买了东西就走。” 石进沉吟,“你要买什么?” “药材,粮种,油,盐,饴糖,农事的书……”她故意没提火折子,山里防不住火,总得留 个心眼不是? 石进上下打量她,全是贵的,她买得起? 不怪他疑惑,赵广昌并没告诉他赵家山里挖到粮食和金银财宝之事。 当然,不是赵广昌故意隐瞒,那些东西有主,不小心被他们挖到而已,在山里不说,是怕石进称那些东西是石家的要求他们还……后来不说,是赵漾丢了,赵广昌意志消沉,根本没想起来。 石进说,“物价疯涨,你要的东西可不便宜。” “都来了,再贵也得买不是?”来荆州后,梨花当贵人当上瘾了,说话滴水不漏的。 石进道,“我的马车借你,望你早点办完事离去。” 昨晚,赵广昌都快煽动那些人答应了,谁知被梨花搅黄了。 难民精得很,若发现梨花有拉拢之意,必定毫不犹豫的投靠梨花。 因为梨花表现得很嚣张,连管事们都得看她脸色,这样厉害的人,他是难民他也选她。 他在荆州经营这么久,眼瞅着快成功了,怎么能让梨花杀出来抢夺人。 “可要给你们车夫?” “不用。”梨花笑容灿烂,“那就多谢石老爷了。” 有马车能节省体力,速度还快,她们赶在傍晚就进了城。 荆州王登基,与民同庆,进城的苛捐杂税通通免了。 许是这样,大雨倾盆的街上也有行人。 “刘二叔,问问医馆怎么走?” 荆州没有经历饥荒,没有百姓流连失所,所以城中一片欣欣向荣的影响。 “兄台,请问医馆怎么走?”刘二勒住缰绳,问路边的行人。 “走到第二个岔口左拐就是了。” “多谢。”刘二挥鞭,回头跟梨花道,“荆州太平,百姓都和善得多。” 在戎州,别说问个路,前一刻还称兄道弟的人下一刻就会反目成仇。 “三娘,往后我们可以常来。” 下一次,他们用马车拉酱来卖,远是远了点,比益州安全多了。 梨花撩起帘子往外头看。 商铺林立,五颜六色的布帜招牌迎风飘扬,一派繁荣之象。 “好啊。” 天黑得快,医馆没什么人了,梨花让大夫给她把把脉,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妥,然后再给刘二他们瞧瞧。 “小娘子可是不信在下的医术?” 这几人的气色,不像有病的。 “不是。”梨花看向他身后半面墙的药材抽屉,解释,“我们远道而来,想看看是不是半道生病了,还望大夫莫怪。” 大夫来医馆问诊不到两月,最不喜旁人质疑的目光,见梨花神色诚恳,没有轻视之心,脸色这才好了点。 “小娘子脉象沉稳有劲,不用服药。” “我想买点涂伤口的药膏,你这儿有吗?”梨花认识的字不多,有些药材名认不全。 上次看大夫,抓的主要是治疫病咳嗽发热的药,谁知进谷后,族里人大大小小的伤没有消过。 “要多少?” 自然有多少买多少,梨花想着,但当药膏瓶拿出来时,她又改了主意,“药膏的方子卖吗?” 药膏装在瓷瓶里的,瓷器薄脆,磕着就坏了。 买方子就不同了,不仅山里能用,难民们也能用,想要笼络人,总得拿点实实在在的好处来。 大夫皱眉,“你家种药材的?” 要不拿方子作甚? “准备种。”梨花脸不红心跳的说,“药材涨价,种药材比种粮划算。” “你家有认识药材的人吗?”大夫说,“好些药材看着一样,药效却大不相同,弄错了要死人的,就说比如艾草和蒿草,乍眼瞧着差不多,实则差了十万八千里。” 村民们挖草药和挖野菜差不多,只挖认识的,去年戎州城大夫开的药在他们进山后好多都认不出来。 梨花迟疑了会,“我家有读书人,准备买本药材类的书籍……” “荒唐,乱世求生,谁家的地不是用来种粮,你竟拿来种书上看到的药材?”大夫气得捶桌,接着,从抽屉掏出一本书拍桌上,“一百两,拿去吧。” 赵铁牛看了眼发黄的封皮,“一百两?” 梨花翻开看了两页,手伸进兜里,摸了十个金锭放桌上。 赵铁牛觉得梨花被骗了,让赵广从劝劝她,赵广从摇头,“你不懂。” “一百两,实在是懂不了。” 赵广从解释,“他真要是个黑心肝的,给我们把脉时就该添油加醋的要我们买神药,但他没有,可见是个有良心的。” 在乱世生活久了,看谁都不怀好心,殊不知世上有好人的。 否则上次他也带不回那么多粮食。 走出医馆,他问梨花,“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酒楼。”梨花说,“难得进城一趟,总要吃点肉。” 赵铁牛心疼钱,“不了吧,咱的干粮饼没吃完呢。” “先留着。” 梨花去酒楼主要想买鸡,之前囤的鸡煮粥炖汤吃完了,这次多买些,日后给阿耶补身子吃。 酒楼的价格比益州黑市的价格便宜,梨花点了三十只鸡,三十只鸭,十条鱼,半只羊,给赵铁牛他们惊得张大了嘴。 这像个缺口,接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她看到什么都想买,也确实买了。 饴糖五斤,黍米糕五斤,猪油五斤,粮种五升,黑豆黄豆,麻布绸布,弓弩火折子,磨刀石应有尽有。 赵铁牛他们跟在她后面,就看到她哐哐哐的往兜里摸钱。 铜钱,碎银,银锭,金豆…… 从来不知衣兜这么能装,赵铁牛跟赵广从嘀咕,“三娘从前也这样?” 赵广从给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论花钱,没人比得过梨花和她阿耶,凡她想要的就没有不买的。 第139章 139遇到同乡救命 就梨花大手大脚这事,赵广从乐见其成。 荆州离得远,既然来了,想买什么就买,他担心的是其他,“三娘,咱还得回戎州村,管事看咱买这么多,眼馋起了杀心怎么办?” 双拳难敌四手,村里上百管事,真动手,他们必输。 “我们把东西藏到山里再回难民村。”雨渐渐小了,梨花脱了蓑衣,撑着刚买的伞,东瞅瞅西看看,好像八辈子没进过城似的。 经过人满为患的铺子,指着上头白底黑字的招牌问赵广从,“二伯,上头写的什么?” 进城后,她看到好几间这种招牌的铺子了。 赵广从抬头,心里五味杂陈。 女学盛行,如果不是闹饥荒,梨花应该在学堂读书识字了,哪至于连‘酒铺’两字都不认识。 压下心底的叹息,他笑着回道,“酒铺。” “铺”字梨花是认识的,益州城的商铺招牌都有这个字,许是益州城禁止酿酒,满大街都没“酒”字,所以才不识。 不过这酒香里好像有熟悉的香味,她嗅了嗅鼻子,收伞走了进去。 柜台的灯烛似乎快燃尽了,铺子里的光线很暗,她个子矮,更瞧不见掌柜打酒的情形,便踮起脚伸长脖子往前凑。 来这儿的都是男人,突然冒出个小姑娘,前排的人回头看了好几眼。 赵广从上前拉她,“三娘想买酒?” 酒在哪儿都不便宜,何况在这医术都卖至百两的地,他纳闷,“你阿耶不是不喝酒吗?” 赵广安的陋习是斗鸡,梨花买酒干什么? “这酒闻着甜”梨花不好说味道有点像桶里的酱,领刘娘子她们进峡谷,她编造说刺泡儿是种来酿酒的,实则她并不知道刺泡儿能否用来酿酒。 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茶馆的说书先生每次说到西域就会说起西域的葡萄酒,一种果子酒,在京都,漠北,东境等地颇为流行。 益州和戎州也有,但价格太昂贵,民间并没有卖的。 是以民间并没果子酿酒的配方,现在好不容易闻到熟悉的味道,当然要看个清楚。 她问赵广从,“二伯没闻到?” 赵广从一嗅,铺子里还真弥漫着淡淡的甜味。 恰好,最里头有人出来,吆喝围得水泄不通的人,“让让啊,别把我的酒挤撒了……” 男子五十来岁,捧着只青铜三脚鼎。 酒装得满,他曲起手肘挤开人潮,走得慢而紧张。 赵广从看到他走到门框外长长吐气,不由得走上去,“这是什么酒啊?” 看他视若珍宝的模样,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神仙水呢。 男人把青铜鼎伸到他面前,“自己看。” 赵广从低头,顿时眼前一亮。 酒是红色的,清澈透亮,漂亮得很,而且离得近了,甜味儿溢出来,直让人吞口水。 而且不知为何,晚上吃的肉突然让他感到油腻,很想喝上一口酒解腻。 他说,“没见过呢。” “没见过就对了。”说着,男人低头,嘴唇贴近光滑的鼎边,轻轻的,抿了一口。 霎时,像打通堵塞已久的关节似的,嘴里发生满足的喟叹。 赵广从舔了舔唇,“是果子酒吗?” “嗯。”男人看向街道,好像仍然沉浸在美酒的滋味里。 赵广从又问,“什么果酿的啊?” 男人似乎没料到他还在,答道,“野果。” “什么野果?”他瞧着颜色跟桶里的果酱颜色差不多呢。 “那就得问难民了”男人低头又抿了一小口。 许是心情舒畅,男人耐心的说,“上个月掌柜说这个月有新酒我以为他骗我呢,没想到是真的” 赵广从看他喝酒口干得很,取下腰间的竹筒灌了半竹筒水,疑惑丛生,“为什么得问难民?” 男人瞥他,“刚从外地来的?” “是啊。”梨花有过所且过了明路,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赵广从应了句,接着问,“酒是难民酿的?” “怎么可能?”男人昂起头,眉眼有几分傲色,“这酒是掌柜自己酿的。” “难民不是开垦山林去了吗?他们挖回来的荆棘上挂着果,果子落地后,散发出淡淡的酒香,村里想卖野果,就把这事和掌柜说了,这才让掌柜酿出了与众不同的酒……” 他是酒铺的常客,粮价上涨,酒价跟着飙升他就没怎么买过酒了。 直到一个月前遇到掌柜,掌柜说这个月有新酒,价格不会太贵,他想喝酒的话今天来铺子。 掌柜特意叮嘱他晚上来。 以为掌柜念他多年照顾酒铺生意,想偷偷送他酒。 出门时,他特意挑了个小点的鼎。 没想到想岔了…… 早知道就带大点的鼎了。 现在好了,他就是回家拿装酒的鼎也买不着了。 他怅然的抿了口酒,提醒赵广从,“兄台要买的话就抓紧,掌柜就酿了两坛,卖完就没了。” 今个儿来的都是街坊邻里,价格地道,若不是掌 柜说每人只能买打酒勺的半勺,他都想全买了。 赵广从瞅了眼往里挤的梨花,“我侄女排着呢,就是不知轮到她时卖完了,若卖完了,城里其他地方是否还有卖的?” “这就不好说了,村里想赚钱,从山里挖回来什么东西都会放出消息,其他酒铺是否有这种酒,就看他们掌柜是否买了野果,是否酿出来酒了。” 赵广从又看了眼鼎里的酒,隐隐猜到梨花的心思,遂问,“哪儿能买到野果?” “找里正,他会联络村里” 赵广从就是从难民村过来的,完全不知村里还向城里卖货,不由得问,“什么都有吗?” “米面油没有,柴火,药材,野果倒是多得很。” 几句话的工夫,鼎里只剩小半酒了,男人砸砸嘴,话多起来,“官府提倡伐林改耕,最近的柴和炭便宜得很,你们要是想长住的话,眼下是囤柴囤炭的好时机。” “什么便宜囤什么,我家去年就是没囤柴,门窗都拆下来烧了。” 赵广从颔首,“知道了。” 男子看他衣着简陋,但态度谦卑温和,不像作奸犯科的人,不由得告诫,“你们初来乍到,买什么就在城里买,价格贵点但安全,去难民村的话,价格是低了,可遇到难民发疯杀人就惨了” 赵广从反问,“城里没有难民?” “有啊” 恰逢两个身穿长袍的人经过,男子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后挑筐的人,“城里稍微富裕点的人家会买难民服侍,难民闹事会被处以极刑,所以他们都很老实。” 这让赵广从想到了俘虏,梨花就是这么威胁俘虏的。 赵广从又问,“去哪儿买难民?” “之前去县衙就行,新县令上任后,县衙牢里的难民通通送去了难民村,现在想买难民,得去黑市” 黑市鱼龙混杂,赵广从没准备去,因此不准备问了,谁知梨花突然凑过来,“黑市在哪儿呀?” “长平街的第五条巷子里”男人看梨花,“你不买酒啦?” “最后半坛酒被人全买了”梨花垂下肩,故作沮丧。 男人偏头看向铺子,只见几个街坊堵着人,冲掌柜嚷嚷,“不是说每人限半勺吗?他怎么买了半坛?” 不患寡而患不均,掌柜知道此举不妥,但那人给的钱太多了,他控制不住啊。 扬手示意大家安静,应允道,“大家莫慌,等两日还有新酒,到时我挨个给大家送到家去如何?” 他咬咬牙,“价格便宜一半” 男人一喜,“掌柜的,那我就在家等着了啊。” “好好好,都有份。”掌柜甩了甩发酸的手,笑眯眯道,“想要的找我登记” 价格减半是不小的诱惑,街坊们当即不骂人了,争先恐后的挤到柜台边,“我我我,先给我登记” “好呢”掌柜翻出纸笔,挨个记名。 男人怕掌柜忙起来把自己忘了,急忙捧着鼎进去。 赵广从瞥梨花,“三娘想去黑市?” “来了就去看看吧。” 益州黑市,以吃食居多,而西陵县的黑市,乌泱泱的全是难民。 女人,孩子,老人,规规矩矩的靠墙站着。 巷子里的光黯淡,风一吹,更是平添了几分诡异感。 梨花刚进去,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就拉着个脸蛋洁净的女人过来,“小娘子瞧瞧她怎么样?” 能在黑市混的都有眼力。 梨花年岁不大,但步履从容,明显知道这是什么地儿。 而且她走在最前,除了身后的两位仆从,稍远还有辆马车候着。 荆州不禁止百姓养马,可一匹马已涨到二百两的高价,普通人哪儿买得起? 男人嘴角蓄着胡须,眼睛在梨花身上打转。 梨花睨他一眼,他立刻低下头去,“小娘子想买什么,小的替你问问?” “不用了。”梨花扫向巷子两侧的人,没有逛的心思,朝赵广从道,“走吧” 赵广从侧身,让梨花先走。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不远处好好站着的灰衣少年忽然发疯似的冲过来,“三娘,你是赵家三娘不?” 少年脸色暗淡,但一双眼亮晶晶的,伸出乌漆麻黑的手要抓梨花。 赵广从一哆,迅速闪到了梨花身后,屈膝弯腰藏起来。 梨花:“” 就该让他去赶车! 梨花冒出这个念头时,赵铁牛一脚把人踹了出去,然后抓着胸前的绳子一拽,牢牢握紧铁棍,如临大敌的瞪着摔地上的人。 “三娘”少年捂着胸口咳起来,感觉有人伸手把他往后拽,他歇斯底里的挣扎,“三娘,救救我” 赵广从探出半个头,低低问梨花,“你认识的?” 梨花看他,目光下移,落在肩头。 赵广从心虚,松开搭在她肩头的手,慢慢站直,试图解释,“我我以为有鬼飘过来了” “” 梨花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扭头看向地上的人。 雨停了,但积水甚多,少年刚刚那一摔,正好摔到浑浊的积水里。 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左右拉着他往后拽。 不知是不是想试探她,男人没有使劲,否则凭两人的力气,不可能拖不动一个枯瘦如柴的少年郎。 梨花盯着少年的脸看了两眼,平静的收回视线,“回了。” “别走。”少年的衣袖在挣扎间擦破,露出淤青的伤,他顾不得疼,拼尽全力的爬向梨花,“救,救救我们。” 方才抓他的人没有上前,明显在等梨花的反应。 梨花拧眉,一副不能再嫌弃的表情,“滚。” 少年怕赵铁牛再踹他,不敢伸手,“别别走” 梨花斜眼,余光若有似无的扫过赵广从,后者福灵心至,趾高气扬的上前,“我家小娘子也是你能招惹的?谁的人?还不快拖走,侮了小娘子的眼,要你们好过。” 半米外的两个男人赔着笑上前,“这小子戎州来的,惊着小娘子是他不对,我代他给小娘子赔罪,还望小娘子莫生气,待会回去,我定好好收拾他一番” “知道就好。”赵广从躬身,“这儿晦气,小娘子咱还是回吧” 什么黑市,分明是贼窝。 梨花冷淡的转身。 少年还要喊,一张嘴,嘴就让人堵上了,“还不老实是不是” 小娘子打扮普通,仆从却不是泛泛之辈,打起来,他们兄弟不见得能讨着好。 再者 ,小娘子看到他,脸上有疑惑,却没遇到熟人的惊讶和痛惜,摆明不认识他。 巷子口,赵广从惊魂甫定,“那人谁啊?” 既唤梨花为三娘,必是认识梨花的。 “不认识。”梨花看了眼天色,“找间客栈住下再说。” 赵广从怕梨花追究他刚刚的事儿,狗腿道,“这儿有黑市,住这儿恐怕不安全,你若累了就进马车休息,等我找好客栈过来接你们如何?” 梨花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淡淡嗯了声。 赵广从有心讨好,找的客栈既宽敞又划算,赵铁牛和刘二卸车,他就去后头打热水服侍梨花洗漱。 梨花也不同他客气,洗了脸就上了床。 仍是她睡床,他们打地铺,赶在赵铁牛睡着前,梨花问,“你们说那少年是什么人?” 她看那张脸的确陌生,但那人的神色确实认识她的。 赵…三娘……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称呼她了。 “铁牛叔,你看他眼熟不?” 赵铁牛昏昏欲睡,“有点眼熟,会不会咱逃荒路上碰到过的人?” “不知道,他当面喊我,我肯定不能应,但到底是条人命,我寻思着花钱买下他们算了。” 赵铁牛困得不行,“好。” “那二伯,你和刘二叔出去打听打听卖他的人住哪儿……” 突然被叫到的赵广从啊了声,“我去吗?” 她不是在跟赵铁牛说话吗? “你躲得快,那两人肯定认不出你的脸。”梨花翻身坐起,“我和铁牛叔天亮去城门等你们,接到人咱们就走。” “那我买了他们住哪儿?” “住黑市那边的客栈。”梨花怕被盯上,必须和他们分开走。 赵广从不太想去,“他们若是坏的,故意引我们上钩的怎么办?” “二伯你常年外出收粮,对方有没有滥竽充数你肯定看得出来……” 这是夸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赵广从不太好意思,说道,“买粮哪儿能和买人相比,粮食不好,找对方退了便是,人若不好,反咬咱就惨了。” “他们人数应该不多,真要是坏的,咱带进山杀了便是。” “……” 就在这时,房间里响起“轰”的一声。 赵铁牛又睡得跟死猪似的,对于夜里的事儿,他好像截然不知,睡醒时,身侧竹席空空的,不见赵广从和刘二人。 以为他们装车去了,他也没多问,简单收拾后,梨花让他挑担子走了他就老老实实照做。 直到走出客栈他才东张西望,“刘二他们呢?” 天际泛着鱼肚白,斜对面的酒肆仍有人在闲谈,偶尔还会碰杯。 除此,街上清风雅静的。 “他们在城门口等我们。”梨花看向沿街亮着的灯笼,“走吧。” 荆州在镇上设了关卡,由里正负责检验过所的真伪,城门却极为宽泛,随意进,随意出。 梨花她们到时,马车已在城门外候着了。 赵广从领着五个差不多高的少年站在车旁,昨晚的少爷也在其中。 “三娘……”赵广从神秘兮兮地上前,“你猜他们是谁?” 梨花瞅了两眼,心头仍是困惑,“谁?” “西山村的人。”他乡遇故知,总归是令人高兴的事儿,“他们说出来偷东西的时候经常看到你和你阿耶悠闲自得的坐牛车回家,所以一眼就认出你了。” 托赵广安的福,梨花在十里八村也算响当当的人,天天有车坐,有零嘴吃,有乐子玩,没有孩子不羡慕她的。 昨晚黑市的如果是大人,肯定认识他而不认识梨花。 梨花看向昨晚向她求救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泥鳅…”少年脸颊淤青,眼里满是血丝,想来没睡好的缘故。 他双手护着胸,不敢看梨花的眼,“木头看到你们全村逃荒走了,回村一说,村长就叫大家搬到你们村去,木头说你们村不好藏身,仇人找来必死无疑,就还带着我们住村里,偶尔去西山村瞧瞧…” 第140章 140打造新村望乡村 梨花不认识他口中的木头,但看天边乌云翻涌,雷电蠢蠢欲动,又有风雨欲来的征兆,说道,“去车里说吧。” 泥鳅低头抹去泪,眼眶通红的站去了后边。 赵铁牛已将箩筐抬上了车,转身抱梨花时,瞥到两道鬼祟的身影扒着墙往这儿看。 他呲起牙,目光凶恶。 两人像是被吓着了,缩回头不见了。 梨花看他凶相毕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面无表情道,“走吧。“ “那儿有人。”赵铁牛说。 “不碍事。”梨花进到车里,粗略的清点了下昨晚买的东西,回头问上车就跪着的泥鳅,“吃早饭了吗?” 车里铺了层竹席,因是雨天,竹席湿哒哒的,尽是泥。 泥鳅抓着袖子轻轻擦拭,闻言,眼泪大颗大颗往竹席上砸,语不成调,“吃过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上车。 车里堆着箩筐背篓,以及没来得及卖的果酱,本以为会拥挤,但他们太瘦了,跪在那儿都没占多少地,梨花扶他起身,“坐着说话,你们怎么来荆州的?” “村里人都死了,木头提议去县里,谁知到县里后,大街小巷全是死人”回想起县里的惨景,他脸色惨白,“他们多数被挖了心,死状和阿翁他们很像” “阿翁就是被人挖了心,我们到时,他的血都流光了,木头说是仇人干的,如果知道我们活着,肯定会追杀我们,县里有官差,治安好,先到县里躲几天再说” 说着,他抑制不住哭起来。 “县衙关门了,里头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官差,我们不知该去哪儿,给村里人收尸时,鬼手叔用血给我们留了暗号。” “我们村的名声不好,仇家也多,村里人有共识,遇到危险彼此提个醒,鬼手叔的暗号是箭头,箭头指着县城方向,但县城里没有活人” “木头说事情不简单,得赶紧离开,我们从死人身上搜了许多干粮便往戎州城的方向走”他吸了吸鼻子,“我们是小偷,去哪儿都爱走没人的小路,但走出青葵县后,发现小路上也是横七竖八的死人” “就这样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碰到了个活人,他说北边有山火,出不去了,让我们往东走。” 马车慢慢往前行驶,他的声音伴着颠簸开始停顿。 “走了好久好久,终于遇到了逃荒的难民,他们有些是从奎星县过来的,说戎州要打仗了,当官的害怕,携家眷逃了”木头靠着车壁,眼泪流个不停,“没多久我们就碰到了东去的官差,本想跟在他们后头,但其他难民太愤怒了,纷纷涌过去讨要说法,和官差们打了起来” “渐渐地,难民们发了疯,开始见人就打,打不过就咬人” “我们不想掺和,偏偏控制不住自己”他捂住脸,“木头受了伤,我们想给他找草药,可蝗虫太多了,连片叶子都没给我们留” 蝗灾那会,梨花她们已经在戎州城了。 没受什么苦。 泥鳅断断续续的说着,其他人颤着唇,不停的抹眼泪。 梨花面露沉思,“木头怎么死的?” 泥鳅痛哭,“没水了,他说左右活不了了,让我们喝他的血” 穷途末路,什么都吃,什么都喝。 其他人再也抑制不住,呜呜大哭,“阿兄知道没水,故意跟难民拼命的,他早就不想活了” 梨花有些恍惚,“你阿兄故意的?” “阿兄不让我们亲近难民,平日能避则避,那天,他却主动跟示好的几个难民打招呼,看到官差的队伍后,他让我们去前面等他,他去求官差施舍点粮” “我们以为没粮了就老实去前头,等阿兄死后才知道包袱里是有粮的” 梨花张了张嘴,“你阿兄多大了?” “十四了,你们去青葵县的路上,抢你们行李的就是我和阿兄他们” 赵家的队伍长,阿兄说动作快点,抢了就跑,他们特意朝瘦弱的妇人动手,哪晓得那些妇人看着瘦,力气贼大,一跳一压就把他们制得动弹不得。 幸好老村长心善,只让他们跪着,若像往常把他们脱了衣服绑树上,不被晒死也会被渴死。 他不说,梨花快想不起这桩事了。 那是族里人第一次遇到抢劫,赵广安怕她伤着,不让她凑热闹,恰逢那会儿有老丈询问他们是哪儿的人。 他们回了句西山村的。 将那老丈吓得不轻。 赵铁牛也想起这桩事来,“是你们啊” 少年心虚,昨晚泥鳅回来,坚决不让他提这事,但他觉得已经受了惩罚,找三娘不会再追究了,所以情不自禁就把那件事说了出来。 梨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雨顺,木头是我大兄,我二兄叫风调,我们最初被安置在难民村的,后来被管事送到衙门卖给了城里人,那家人的郎君爱耍酒疯,喝醉了就打我们,还不给我们饭吃,二兄想带我们逃出去,偷了他们的粮,但没跑到城门口就被抓住了” “二兄被他们打死了,郎君不敢再要我们,就把我们卖去了黑市。” 两位兄长都死了,他又哭起来。 梨花打断他的哭声,“杀过人吗?” 雨顺点头,如实道 ,“杀过,杀了九个。” 梨花看向其他人,他们也微微点头。 难民看他们年龄小,拉帮结派的抢他们的粮,阿兄捣了汁水抹他们衣服上,谁沾到就会手痒难忍,趁对方晃神的工夫,他们就杀了他。 梨花撩帘,看了眼电闪雷鸣的天,“想跟着我吗?” “想。”雨顺不假思索,“只要你给我饭吃,我什么都听你的。” 阿耶他们死得不明不白,他定要找到仇人为他们报仇雪恨。 梨花倾身,朝身后瞥了眼,淡淡道,“我让刘二叔送你们进山,如果你们能把跟踪咱的人杀了,我就让你们跟着我。” 雨顺钻出头,看到驱车追来的马车,“是大块头他们吗?” “不知道,你怕吗?” “三娘子能给我们刀吗?他们力气大,没有武器我们肯定打不赢。” “那给你们刀”梨花眼神询问其他人,其他人视死如归,“我们会杀了他们的。” 天阴沉得厉害,在进难民村的官道上,梨花让刘二拐弯进山。 右侧的山通往她们来的山头,要不是回难民村还有事儿,她都想占了石家的马车直接回村。 山路不算陡,但走了两里就下起了大雨,大雨滂沱,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 梨花从萝筐里摸了几个粗面馒头给他们,“沿着这条路走三十里的右手边有座山,山上不通路,动手正合适” 泥鳅卷起帘子,目不转睛望着渐渐后退的草,“三娘子能提前四五里放我们下去吗?” 梨花没问为什么,因为大概猜得到,“可以。” “三娘子藏好后给个信号。”泥鳅双手合十握拢,两根大拇指凑到唇边吹声,“我们听到声音就行动。” 梨花看向赵广从,赵广从摆手,“我不会。” 好不容易藏好,哪能再弄出动静,而且这么大的雨,他们离远了听不见怎么办?赵广从坚决不冒险,撞赵铁牛胳膊,“你来。” 赵铁牛坐直,“你再试一下。” 一开始,赵铁牛不得要领,发出的声常常戛然而止,慢慢,声音成调,像酒肆里胡人哼的小曲,只是声音要浑厚得多。 当山路一侧露出开垦过的地,梨花跟赶车的刘二说,“再走十来里就停一下。” 雨势不减,给他们武器时,梨花递了蓑衣过去。 泥鳅又红了眼,“给雨顺吧,他年龄小,我们就不用了。” 木头和风调死前要他们好好照顾雨顺,他答应了就要做到。 雨顺摇头,“我不穿。” 梨花不勉强他们,“走吧。” 他们撩起帘子钻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黑沉沉的雨幕里。 赵广从望着狂风席卷的山林长吁短叹。 不知道有人追他们时,他很乐意救这些孩子,可知道有人穷追不舍后,他就忍不住回想哪儿漏了马脚,梨花要他出面买人,他怕人前露怯,守着车让刘二跟那些人交涉的。 人买回来后,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 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更重要的是,武器给了西山村的人,他们遇到危险怎么应付?万一他们跟追来的人是一伙的,他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当着面,他不好说,等泥鳅他们下车他就憋不住了,“他们若是坏的怎么办?” “没事。”赵铁牛摸了摸手边的铁棍,“还有我呢,他们就十来人,我把他们引到草丛里,一人一棍,保管把他们揍得没法还手。” 想到什么,他问梨花,“可要把他们捉回去当俘虏?” “不了。” “那全杀了?” “全杀了。” 前不久泥鳅卷起的帘子还未放下,她探出头,朝后面看了看,那些人好像不着急,并没拉近距离。 赵铁牛瞅向外头,狂风大作,树木一面倾倒,像要脱土而出似的,他隐隐担忧,“三娘,你说泥鳅他们能行吗?” “能。”梨花语气笃定,“他们还想活。” 为了活命,他们会拼尽全力,她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慢点,车子驶进草丛后,铁牛叔你往左,二伯你往右,我和刘二叔守车。” 他抓过蓑衣,“换上吧。” 雨太大了,不戴斗笠的话,雨水会糊得人不能视雾。 赵铁牛迅速穿好,“车停下后,他们肯定会上前查看,你们应付得来吗?” 车里的东西格好几百两,那些人肯定要抢的。 “我有法子。”梨花看向幽深黑暗的山路尽头,脸上出奇的平静,“无论如何,必须把他们全杀了。” 荆州没有战乱,衙门肯定护着自己的百姓,如果把这群人放回去,肯定会引来大麻烦的。 她警告赵广从,“你要是放跑了人就别想回了。” 赵广从悻悻,“好。” 她不是说泥鳅他们会把人杀了吗?眼下叮嘱他又是怎么回事,赵广从心头不安,撩起左侧帘子望去。 荒芜的地里又冒出了新芽儿,种地前,恐怕又得除一茬草。 这样的话,难民一年到头都别想休息了。 不过好像扯远了,他收回视线,忽然间,瞳孔猛地一缩,“三娘,这边没有藏身的地儿呢。” 树都遭砍了,往哪儿藏? “趴坡上,泥鳅他们输了,你和铁牛叔顶上去。” “”赵广从眼皮直跳,推赵铁牛,“我们换换。” “不行。”赵铁牛调整斗笠,“我的劲儿大,借草丛遮掩,一捶一个准,跟你换了,就不能偷袭了。” 赵广从怅然起来,“你们说难民当初怎么就不留两株树呢对了三娘,你怎么知道山里有路?” 普通山路都是小径,窄得过不了车。 而这条路宽敞得很,明显经常有车经过。 梨花望着前方,替他解惑,“酒铺前的男子说难民村兜售药材野果,城里的商铺想挣钱,肯定会争先,那自己赶车出来拉货的肯定不少。” 而且前天到难民村时,他看村口堆的全是枯枝树丫。 当时没有多想,结合男子的话,山里挖到的值钱的东西想必收工前就让人拉走了。 如果这样,山里肯定有容马车行驶的山路。 赵广从惊讶她心思如此缜密,“你从哪儿学的?” 他活了几十年都没这个本事。 “茶馆。”梨花缓缓吐出两个字,望着前面道,“快到了。” 山路笔直,赵广从很快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山路尽头,茂盛的草丛被狂风吹得贴地,树上的枯枝坠落,随即又被刮向半空,他想问梨花怎么知道前边就是尽头,刚张嘴,就听赵铁牛问,“那儿是难民村吗?” 牛家村往东,隔几里就是难民村。 村子的位置不尽相同。 赵广从抬头望去,只见青色雨雾里,一座落败的村落坐落在山脚。 山脚外头,一条泥泞的山路连向官道。 难怪。 他恍然。 这儿离难民村近,城里人出来采购,走官道把车停在村口就行。 梨花早就知道了?赵广从抿了下唇,“会不会惊动村里的人?” “估计不会。”赵铁牛答,“难得不用干活,吃饱了撑的才乱跑呢。” 赵广从立刻想到难民村的规矩。 不上工的话,所有人必须待在家,若被发现乱跑,杖责十大板。 然而下车前,他还是拉着梨花说,“我打不赢会拽着他们不让走,你和铁牛杀完人记得来帮我” “知道了。” 马车往草丛驶了四五米就停下。 梨花跳下车,和刘二钻进草丛里。 她将车里的吃食藏到棺材里了,眼下为泥鳅他们拖延点时间就行,“待会我把他们引过来,不动手,带着他们打转等人来。” “小心点。” 本以为那群人会迫不及待的上前查看车里的情形,然而许久都没看到人影。 草丛倒成了一片,藏身需趴着,梨花微微抬起头,问刘二,“怎么没人?” 刘二也不是很明白,“我去瞧瞧。” 风大,即使弄出晃动也不突兀,刘二爬向旁边,没多久,眉头紧锁的回来,“没看到人。” 梨花忍不住往身后瞧,明显担心那些人从身后冒出来。 刘二察觉到了,觉得不应该,赵铁牛在左边,赵广从在右边,那些人绕过来的话,必然惊动他们。 想到赵广从,他迟疑,“他们会不会绑了二东家?” 赵铁牛嗓门大,若有异样,会大喊大叫,赵广从就不好说了,他怕死,为了活命出卖她们也是有可能的。 “我看看二东家去” 刚拨开草丛,就见马车后涌出几个人。 他们举着刀,迅速围成个圆形往马车靠拢,为首的人体型健硕,看着有点像昨晚夜市上的人。 走近后,他拿刀撩起帘子,然后看了眼身边的同伴。 同伴会意,先低头看了眼车底,随即爬进车里。 刘二皱眉,“咱的吃食爬是保不住了。” “马在就行。”车里就是些磨刀石之类的玩意,并没有吃食。 不过箩筐和背篓够他们翻一会儿,梨花不着急现身,直到听到熟悉的哨声,她才跟刘二说,“泥鳅他们来了,我把他们引到左边” “我去吧。” 每次遇到这种事都是梨花做诱饵,刘二好怕哪次真就出事了。 “我小,对他们没什么威胁”说着,梨花慢慢站起,可不等她出声,斜前方突然传来咒骂。 很快,男人们骂骂咧咧的追了上去。 刘二瞧见了,“车里还有个人没出来,肯定在吃东西。” 这么久,车里的肉多半没了,刘二后悔,“应该把箩筐挑出来的。” 话音未落,车帘骤然掀开,一个男人跳下车,急匆匆往后边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格外漫长,风越来越大,直接吹倒了路边的一株大树,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刘二渐渐焦灼,“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们不过五人,想要对付九个大人肯定吃力,再等等吧。” 眼瞅着天渐渐黑下,远处终于传来了赵铁牛的声音,“三娘,没事了。” “刘二叔,二伯胆子小,你去看看他,我先回车里” 借这机会,她可以把肉顺利的收入囊中,眼下把粮种油面放回车里就行,她甩甩衣服上的手,在他们回来前把东西放回去。 她故意摆放凌乱,造成翻过的样子。 不多时,赵铁牛回来了,他扶着雨顺,焦急地喊梨花,“三娘,把我的衣服拿来给雨顺换上” 梨花撩开帘子,就见几个人赤着上身,身上的肌肤透着不自然的红肿。 几乎快要盖住那些淤青的旧伤。 赵铁牛扶他们上车,“他们往衣服上涂了毒药汁,自己也中毒了,雨顺,阿文,驼子身上挨了刀” 梨花注意到雨顺的胳膊在流血,她侧身让他们上车,“车里有药膏,铁牛叔你给他们涂上,我去后面的车瞧瞧。” 赵铁牛亲眼看到他们怎么杀死那九人的。 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为过。 他和梨花说,“每个人都遭我拧了脖子,绝无活口,你让刘二把他们的衣服和蓑衣扒了” “好。” 刘二和赵广从已经往血腥味的草丛去了,梨花爬到他们的车里。 车子里有个炭盆,炭盆上挂着烧水的炉子,旁边是铁质的箱子,箱子上摆着几个喝水的青铜鼎。 她拿走鼎打开箱,见里头全是铁制的链子。 估计想捉活她们回黑市卖,链子上有锁,锁孔里还插着钥匙。 她把箱子推到坐凳下,将车窗打开透气。 没多久,刘二抱着几身衣服过来,“要烧毁尸体吗?” “不用,把他们的脸戳烂,丢到远点的山里就行。”梨花说,“衣服给泥鳅他们拿去” 梨花回到车里时,泥鳅他们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服,箩筐也重新堆好。 刚杀了人,他们身子抖得厉害,梨花说,“他们的蓑衣,水囊,钱袋都给你们,我会再给你们半个月的食物” 以为梨花要抛下他们,他们又红了眼眶。 赵铁牛也急了,“三娘” “我们要去趟难民村,带着你们不方便,待会我让刘二叔把马车卸了,你们牵着马,沿西北方走,走到那座满是参天大树的山上等我” 赵铁牛皱眉,“好几座山上的树都高大得很。” “那座山上有扎手的果实” 赵铁牛如醍醐灌顶,“一直朝西北方走,差不多三百里就是了” 泥鳅应下,“好。” 梨花也没和他们多说,分开时,梨花给他们装了两瓶药,还有煮水的炉子,“不是每座山都有雨,你们找些柴火烧水,尽量喝煮沸的水” 已经好久没见人关心自己了,雨顺偷偷擦眼泪,“三娘子,你真的会来吗?” “会。” 赵铁牛和赵广从也点头。 那座山离他们的村子也就二十几里了,赵铁牛提醒,“不认识的野菜和果子别吃” 天色渐黑,梨花腾了两个箩筐给他们装行李,然后用绳子拴着挂在马的两侧,单独给他们两个火折子,“筐里有灯烛,等看不见路了再点燃。” “好。” 他们走进草丛,忽然,齐齐回眸朝梨花挥手,“三娘子,你一定要来啊。” “知道了。” 梨花也准备回难民村了,和刘二道,“咱们也走吧。” “三娘为何不让他们在牛家村对面的山背后等我们?”赵广从给车前挂上灯笼,一脸疑惑。 梨花没回答他。 难民们需要地方安置,这个地方不能离村子太近,但也不能太远,那座山的树干粗壮,适合搭树屋。 泥鳅他们先去,可以熟悉附近的地形。 将来难民们进山,他们能接应难民。 这样一来,难民有了主心骨不至于茫然无措,那建新村就会积极。 没错,她想建一个新村子,收留那些身陷黑暗仍然想活下去的戎州人。 朝廷视她们为弃子为草芥又如何,只要山里还有一坯土,一滴露,她们就能种出粮食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0-150 第141章 141酿酒犁地欣欣向荣 回难民村前,她们把买来的粮种布匹豆子等物运到山里藏好。 雨伞,磨刀石等不惹眼的物件带去了难民村。 风雨飘摇,村里的火盆尽数熄灭,村子里又黑又静,茅屋的门像深邃的洞渐渐往后倒退。 赵铁牛看得心里发毛,“都属西陵县管辖,县里一派祥和 ,这儿怎么就阴森鬼气呢?” 赵广从靠着车壁打盹,听到这话,眼皮掀了下,随即又缓缓落下。 西陵县住的是荆州百姓,哪儿是外地难民能比的? “不知谷里的路凿多远了”他喃喃自语,“各州都不容咱们,除了深山,咱已经没地去了。” 梨花趴在窗棂上,看到络腮胡殴打女人的屋前站着个淋成落汤鸡的男人,马车驶过时,他急切的想冲过来,但顾忌着什么,又退了回去。 雨水糊脸,他闭着眼,嘴唇张张合合,不停的说着什么,缩在胸前的两只手摇摆不止。 赵铁牛瞅见了,“谁啊?” “不认识。” “他在说什么?” “不知道。” “你不是懂唇语吗?” “谁说的?” “……”四叔病重不是她代为传话的吗?多久的事儿就忘了? 梨花后知后觉想起这茬,“到了村长家说话做事谨慎点!” 难民村的管事比她想象的要复杂,他们不仅仅监督难民们干活,还卖山货牟利,这样费尽心思赚钱的人,人前的客气和善未必不是装出来的 已是后半夜,院里没人,只屋檐下留了盏灯。 车子停好后,梨花让赵铁牛他们卸车,她去后头叫石家人出来牵马,刚到弄堂,拐角就钻出个身形佝偻的老丈来。 “小娘子” 声音有些熟悉,梨花认出是昨晚和赵广昌议事的老者,她往后拉开距离,“何事?” “小娘子莫怕”他扒了扒雨淋湿的头发,露出半个皱纹横生的额头,“村长忙到天黑才睡下,暂时不会醒来,老身此番冒死来找小娘子,是想想小娘子救救我们” 梨花打量着周围。 虽有廊下的光泄进来,但弄堂仍是暗的,暗得看不清老丈的脸。 她垂下眼,盯着刚刚摸出来的匕首,淡声道,“我此番来荆州是为了探亲,不瞒你说,我亲戚曾在戎州做过官,戎州为朝廷所弃后,他随其他官员来了荆州” “前戎州官员皆安顿在荆州城以北的县城里” “我已知晓他没有性命之虞,所以明天就回了。”梨花面露为难,“出门前,家里人耳提面命的警告不得搀和进各州的争斗里,老丈的事,我怕帮不了。” 老者微微叹气,“小娘子不肯搭救,我们恐怕必死无疑了,小娘子可还记得你救下的那位娘子?大胡子断了手臂没地撒气,扬言你一走,必让她生不如死。” 说到那位娘子,梨花想起村里男人哆嗦的唇。 她佯装恼怒,“他敢!我说过,再让我知道他打女人,我把人另只手也砍了。” “小娘子一走,远水救不了近火,三娘是生是死,还不是大胡子一句话的事儿?” “哼,明早我就让人把络腮胡抓来拷打,必须让他亲口发誓不可!”梨花挥了挥匕首,嚣张的说,“长这么大,就没有敢忤逆我的!” “他发誓后又反悔了呢?” “哼,我已记住他的名字了,回去后就告诉兄长他们,让他们下次来荆好好问问,那位娘子要是死了,我要他全家陪葬!” “小娘子兄长们还会来荆?” “当然!”梨花昂头,神气的说,“荆州有河,却不通水运,我兄长懂筑堤造船,自然会来。” 老者惊讶,“荆州往后会通水运?” “肯定的呀。”梨花盯着老者,“淮州繁荣,倚仗的就是来往的商船,荆州王高瞻远瞩,自然会想办法开通水运,不然你以为荆州王四处笼络人才是为何?” 老者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他苦涩的扯了扯嘴角,“我就一难民,哪儿懂那些啊。” 梨花拂手,“不和你说了,明天还得赶路,我先回屋睡了。” 老者后退颔首,不再多言。 梨花昂首挺胸,骄傲得不行。 老者看她走向西边檐廊,正欲转身,却看小娘子突然站定。 他眼前精光一闪,急忙要追上去,但看小娘子面朝东侧喊石进,说马车还回来了,没有弄坏,让石进派人去瞅瞅,别明天找她赔钱啥的。 说完,她啪的推开门进了屋。 很快,屋里亮起了光,他等了会儿,确认小娘子不会出来了,抬脚拐进隔壁屋,在门边的太师椅上坐下,“她和石老爷好像不是一伙的” 漆黑的屋里,响起一道阴柔的声音,“她的马车进村可有驻足?” “没,我在院门口盯着,进村就直接回来了。” “她们进城买了什么?” “封郎君他们在收拾”老者撩起湿发,“刘管事觉得她有问题?” “不好说,石家看着光鲜,实则除了那几匹马没什么值钱的,这姑娘瞧着普通,行事却天不怕地不怕的,连封郎君也甘心为其鞍前马后” 说话间,屋里亮起盏烛灯,灯光晕黄,衬得几张面庞黝黑的脸泛着光泽。 梨花在的话,定能认出络腮胡和鼻侧有痣的管事来。 络腮胡说,“这姑娘肯定不简单。” 他的右臂上缠着布,脸还有些泛白,说话不像往日凶狠,“她的仆从挥刀,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鼻侧有痣的管事姓刘,瞪他,“你还好意思说?我让你找个难民试试她的态度,谁让你找三娘的?” 络腮胡委屈,“我哪儿晓得她也是三娘啊” 正上首坐着的牛五郎不耐烦他们斗嘴,打断道,“她的仆从到底为何砍了你的手?” 普通人被冒犯,骂两句就算了,哪儿用得着砍手泄愤? 老者替他回,“小娘子的意思是他打女人。” 之前梨花也是这么说的。 “没出息的!”牛五郎拍桌,转身问刘管事,“刘管事觉得该怎么办?” 村里的事,多是刘管事在管,城里的生意也是他在联络。 刘管事端起手边的茶吹了吹,漫声道,“里正不想得罪贵人,既然她们明天就走了,咱盯着石家就行了。” 他们已在难民身上赚得盆满钵满,没必要招惹无关紧要的人。 “按你说的办…” 不远处的屋,梨花推开窗,盯着亮灯的屋陷入了沉思。 老丈是石进想拉拢的人,品行如何梨花并不了解,怎么会和他交心? 再就是进村时想起个事,刘娘子她们进峡谷后,她让族里人守着,防止她们偷跑或不做事。 之后,提携刘娘子做管事,刘娘子和那些人相处得久,那些人肯定更服她的话。 同理,荆州想更好的管束难民, 提几个难民做管事是最好的,可来了后,她并没发现哪个管事有戎州口音,要么没有,要么管事们刻意隐瞒。 前者没什么,但如果是后者就值得深思了。 凡事总有目的,无非就遮掩丑事和从中获利,但不管是什么,管事们防着她们就是了。 所以,刘二砍掉络腮胡的手臂后,她坚称看不惯络腮胡打女人。 “三娘可要洗漱?”赵铁牛挑着担子进屋,看梨花靠窗站着,说道,“待会我接点雨水回来烧。” 外面的檐廊堆着炭,接点雨水就能烧热水。 “不用了。”梨花掩上窗,“四郎总说大伯要卖了堂姐,明天早上你给他送个话,他能把人砸晕我就带她们回村。” 赵文茵性子倔,闹起来惊动人,她们也别想走了。 赵铁牛把箩筐推到墙边,回眸忘了眼小院对面熄灯的屋,“你大伯发现了怎么办?” “让四郎自己想法子。” “行。”赵铁牛擦了擦手上的灰,看赵广从回来,上前接他后背的桶,“这些酱怎么办?” 原本进城第二天就去集市卖酱的,结果被西山村的几个少年搅黄了。 梨花沉吟,“倒出来给管事们送去。” 这样刚好能腾出桶赵文茵。 椭圆形的桶,逃荒路上做来装水用的,来荆路途远,担心酱撒出来,桶盖外涂了两层泥封存。 梨花找铁锤敲掉泥,揭开盖子。 霎时,酸臭味扑鼻而来。 赵铁牛捏鼻,“怎么这么臭?” 凑近一看,哇的声吐了出来。 果酱的颜色深,二十几天过去,里头都发霉长虫了,想到自己背着一大桶蛆走了几百里,他冲出门,大吐特吐。 梨花也不知会这样。 用泥封存是西域人藏酒的法子,她以为什么都行。 “拿去倒了吧。”梨花说。 刘二重新盖上桶盖,和赵广从抬着出去了。 因着这茬,赵铁牛失眠了,他睡不着,在竹席上来回翻身,赵广从困意正盛,便踹他,“不睡觉就滚出去。” 赵铁牛这才安生了。 离去宜早不宜迟,天不亮,梨花就起了,她用竹篮装了几块黍米糕给管事们送去。 在城里时,赵广从担心管事眼馋对她们起杀心,现在来看,管事们是否看得上都不好说。 大半东西都在山里,带身边的就是四个箩筐和空桶。 出门时,赵铁牛正从外面回来,并带回赵漾的话,“四郎让咱们吃完饭在弄堂等他” “知道了。” 这雨不知道要下到几时,管事们端着碗蹲在屋檐下,望着远处唉声叹气。 倒塌的田埂已经修好了,堵住的缺口重新疏通,但饶是这样,稻田的积水还是很深,两日前为鸭子之事发愁的管事没了心事,叽叽喳喳的跟其他管事闲聊着。 赵铁牛记得给他出馊主意的管事,叫梨花在弄堂口等着,他去打饭。 为了给她们践行,今个儿的饭较为丰盛,除了黍米粥,还有几个小菜馒头。 赵铁牛见馒头没人动就没拿。 三娘是贵人,他不能表现得一副没吃过馒头的样子,于是只盛了粥。 吃饭时,有管事主动凑上来说话,“小娘子买的黍米糕好吃,不知在城里哪间铺子买的?” “街上摆摊的”梨花往人堆瞥了眼,“怎么不见大胡子?” 管事脸上堆笑,“怕冲撞了小娘子,屋里待着呢,他说了,日后绝不找那位娘子的麻烦,小娘子若不信,尽管带那位娘子离去” 把人带走?梨花蹙眉,“我回家带着她作甚?” 管事笑眯眯的说,“是小的思虑不周,以小娘子的家世,岂能容许难民进门” “知道就好。”梨花哼哼。 管事聊了几句就回了,赵铁牛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别管,吃完饭咱就走。” 石进定是遭人盯上了,这个管事是来试探自己的,梨花几下喝完粥,然后就直勾勾盯着弄堂口。 赵漾守时,没多久就带着赵文茵来了,赵文茵穿着身绯红的襦裙,气色比前两日瞧着要好。 看到她,赵文茵张嘴就要骂人,谁知赵漾更快,抬起木棍就往她脖子砸去。 她下意识摸向脖子,想看清谁动的手,然而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她一倒,赵铁牛立刻把她抱进木桶,盖上桶盖。 赵漾丢了柴棍,盯着梨花的额间说,“三娘,救阿姐。” 梨花想问他是否一起走,还没说话,他已转身跑了。 赵广从有些懵,“他不回?” “估计不回。”梨花抓起筐里的蓑衣披上,“二伯,待会进村还得劳烦你做件事。” 披上蓑衣,她拿斗笠戴上,然后凑到赵广从耳边交代两句话。 赵广从惊愕的瞪大了眼,“你” 梨花拿过墙边靠着的木拐,“走吧” 牛五郎没露面,但派了两个管事送他们出村,经过昨晚男人淋雨的屋前,梨花顿足,纠起眉问管事,“大胡子真不找那位娘子的麻烦?” “除非他连左臂也不要了。”管事躬身,见梨花盯着屋子看,“小娘子不放心,要不进屋瞧瞧?大胡子这两日没找过她…” “我就不去了,封郎君”梨花扬手,“你替我进去传话,大胡子要是言而无信,让她托人给采购山货的人传个信,他日我兄长他们来荆,必为她报仇雪恨。” 赵广从放下筐,迈着小步进去了。 管事低眉,眼睛咕噜咕噜打转,“小娘子家在西陵县有铺子?” 梨花斜眼,“不然我来西陵县作甚?” 人嘛,越高深莫测越叫人忌惮。 管事讪笑,“是小的越矩了…” 赵广从进屋,大着嗓门转述了遍梨花的话就走了出来,梨花看向黑云积聚的山,重重吐出口浊气,“走吧。” 门口值守的换了人,换成了倒三角的男人,和管事差不多,对梨花极为谄媚,“小娘子下次再来啊。” 梨花高高在上的摆了摆手,然后同管事们道别。 稻田的水快蔓到山路上,她杵着拐,走得很慢,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的看了会儿稻田里跳出来的蛙。 “命真好啊。”管事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感慨。 “没办法,谁叫人家会投胎呢,你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快回去给刘管事复命吧。” “对对对,刘管事还等着呢。” 管事匆匆忙走了,良久,爬到山顶的梨花扶着树,眺向雨幕里的村子。 青烟笼罩,村子的死气更重了,她问赵广从,“你看到那晚的女人了?” “看到了,旁边有个男人守着她,见我进去,抓着柴棍护在胸前,我大声说完那番话才小声让他两月后去山里找我们,不知道他听到没” “两个月后就知道了。” 昨晚回屋后,她把男人反常的行径和老丈找她的事一联系。 怎么看男人都像在给自己提醒,提醒她不要答应老丈的事儿。 可能看她救了女人,若是这样,她愿意给知恩图报的人一个机会。 前提是他能活到秋收。 遐思间,赵广从就说,“不知他们能否活到那个时候,你让他们受了委屈告诉买山货的人,他们哪儿知道是谁?” “而且管事们也不傻,肯定会打听你说的那人,知道咱们骗他的,肯定变本加厉的折磨人” 梨花成竹在胸,“向村里购买山货的人那么多,管事哪儿晓得我说的谁?昨晚咱们逛了那么多铺子,他们还能一间一间去打听?” 赵广从大感震惊,“你昨晚故意带着我们到处逛就是为了这事?” 当然不是,她只是想买东西。 知道城里人进村采购后她才想到的这个法子。 不过她不打算告诉赵广从,挑眉得意道,“不然呢。” “” 三房还真是歹竹出好笋了?三弟两口子都不是什么聪明人,生出来的闺女咋这么聪明? 早知这样,他还辛苦收粮干什么?早晚去茶馆泡着多好啊 最不济,让儿子替他去茶馆也好啊。 梨花可不知道他满脑子都在悔恨早些年没去茶馆的事,翻过山,到了藏东西的地方后,梨花让赵铁牛把赵文茵弄醒。 桶里进了雨水,赵文茵的头发淋湿了,睁眼看到梨花,尖声大喊,“阿耶,三娘打我” 她的脖子到现在都痛得很,不是梨花干的是谁干的? 梨花好以整暇,“你要不要瞧瞧这是哪儿?” 赵文茵偏头,被这杂草丛生的地儿吓得方寸大乱,“你你绑架我?” “知道就好,睡了一天一夜,理应干点活了。” “什么?”赵文茵尖叫出声。她睡了一天一夜?她咬牙切齿的指着梨花,“你” 想到什么,她四处张望,质问,“我阿弟呢?” “他看情势不对,跑了”梨花让赵铁牛把昨晚藏的背篓箩筐抬出来,“荒山野林的,我劝你老实点,否则就把你丢山里” “你敢”赵文茵扬起手就要打她,梨花接住她的手,重重耍开,“有这力气正好,铁牛叔,把装猪油弓弩的背篓给她。” “你奴役我?” “要不然绑架你干什么?”梨花不和她多费唇舌,背篓往她面前一放,“不干活就滚。” 她指身后的山,“翻过这座 山,再走几十里就是牛家村。” 赵文茵没有独自出过远门,哪儿走得了几十里,何况梨花这么狡猾,谁知道她有没有骗自己,思索片刻,她扭头,“我才不上你的当。” 赵铁牛给她抬背篓,她躲开,“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但你别想我为你干活。” “那你就死在山里吧。” “”赵文茵不知道梨花这么歹毒,她不见了,阿娘估计又要担心得茶饭不思了,还有阿耶,他为石老爷的事儿早出晚归,若因她失踪病倒了,石老爷肯定会怪罪他。 她咬咬牙,“背就背。” 活着,总能跟阿娘他们团聚的,到时定要阿耶好好收拾梨花! 可没多久,她控制不住呜咽起来,“怎么这么重?你是不是想累死我?” 东西多,梨花也背了个背篓,为了保持体力,她没搭理赵文茵。 倒是赵铁牛听到这话想到了遭那伙人吃掉的肉,心头不忿,“不该等西山村的人来了再动手的,我直接杀了他们,就能保住那些肉了。” 赵文茵身心俱累,听到这话,心口颤了颤,“你们又杀人了?” “对啊。” “”赵文茵不敢喊累了。 阿弟走丢的那些天,阿娘教她遇到事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像牛家村的难民,日日遭人奴役毒打不都没寻死吗? 背背篓又算得了什么? 她抹抹泪,努力跟着不掉队。 这点倒是让梨花刮目相看,她以为赵文茵会哭闹个没完没了呢。 想到她没吃早饭,主动问,“饿不饿” 她痛恨赵广昌夫妻俩,因为他们卖了她,害她受尽苦楚,但她不会趁机欺负赵文茵。 赵文茵边走边抹泪,“饿了你会给我东西吃吗?” “我给你你敢吃吗?” “为什么不敢” 梨花摸了个干粮饼给她,她拿过就张嘴咬了一大口,“怎么这么硬?” “阿奶烤的,回村问阿奶去。” 赵文茵不吭声了。 来时走错了路,在山里多耽搁了几天,回去就顺利多了,到跟泥鳅他们约好的山头不过十四天。 他们搭了个半人高的草篷,马拴在旁边树上,不见人,但远处有哗哗哗的拍打声。 赵铁牛俯身,撩起草篷往里瞅了瞅,“咋摘了这么多果实” 上次经过这儿,他看树上的果子多,找竹竿打了几颗下来。 以为是酸溜溜的青果,不料扎手的,根本无从下嘴。 梨花看向林子,“铁牛叔喊两嗓子” 赵铁牛清了清喉咙,“泥鳅,雨顺” 很快,林子里传来少年清朗的回应,“赵三娘,是你们吗?” 五个少年牵着衣服做兜,兴高采烈的从深处跑来,雨顺跑得急,兜里的果子跳了出来,他也不管了,奋力冲过来,“你真的没有骗我们” 离乡后,他们就不怎么数天数了,晒就休息,不晒就赶路,不分白天晚上。 但这次,和梨花她们分开后他们就开始数着,过去一天就在马的尾巴上打个结。 今天他偷偷数了数,马尾已经有十四个结了。 “我不喜欢骗人。”梨花低头看他的衣兜,“这种果子能吃?” “能啊。”雨顺挑了个最大的果子给她,“别看着扎手,把外壳剥了,里头的很管饱。” 梨花拿过手看了看,“熟了吗?” “不知道,去年是难民带我们捡的,颜色偏黑,裂缝的轻轻使劲就剥开了,不过里头也有壳,要用石头砸”他拿起一颗用牙咬掉扎手的刺儿,露出里头的果实来。 赵广从一瞧,“这不是栗子吗?” “秋冬天,戎州街上就有卖的。”赵广从接过手,“栗子长这样?” 城里卖的糖炒栗子是将壳剥了的,所以他才没认出来。 梨花看了看,“还真是。” 赵文茵在边上冷笑,“你们连栗子都不认识?” “”她们没见过栗子树,更没见过树上的栗子长什么样,梨花把栗子放回去,说道,“这玩意秋冬才熟,等几个月再摘吧” “好。”雨顺喜滋滋的应下。 泥鳅拖了蓑衣让梨花坐,说起前几日的事儿。 他们连夜赶路,第九天到达的这座山,认出树上的果子能吃就没再吃梨花给的干粮,梨花要他们带着的箩筐他们也没动过。 絮絮叨叨说到最后,他问梨花,“三娘,接下来往哪儿去?” 木头带他们去过谭家的粮铺,里面进了贼,门窗桌椅都搬空了,盐铺的瓦都遭人拆了。 逃往荆州的路上,木头说有机会碰到赵家人,死缠烂打也要追上去。 赵家携全村逃荒,肯定提前收到了风声。 那会儿木头已经快死了,想的最多的就是让他们怎么活下去,在这世道,能救他们的只有梨花了。 于是,他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梨花。 梨花没坐蓑衣,而是坐在木桶上,问泥鳅,“附近有水吗?” 泥鳅指了指北边,“栗子林后边有一片野薄荷,薄荷根的土是湿的,我们吃的水是从地里来的。” 土地湿润会浸水,去年他们就是靠这种水活下来的。 梨花问,“我让你们住在这儿你们愿意吗?” 雨顺摇头,山里没有人,晚上还有狼嚎,恐怖得很。 泥鳅想了想,“要我们做什么吗?” 看他还算冷静理智,梨花直言,“再等两个月,荆州的稻谷就成熟了,到时我会带着人去收稻,接难民过来,你们在这儿做管事怎么样?” “那我们还会饿肚子吗?” “我有吃的就不会让你们饿死”梨花说。 泥鳅看了眼同村出来的伙伴,应下,“我答应你,难民来了后,我们替你看着他们,但你能不能把雨顺带走。” 雨顺咆哮,“我不走,阿兄要我跟着你们。” 他伸手拉泥鳅的手,泥鳅甩开了他,“你阿兄还让你听我的话你忘了?” 雨顺和他同岁,小时候,木头不喜欢带他们玩,都是他和雨顺玩,木头和风调死前要他照顾好雨顺,他不能食言。 雨顺看他不理人,又去拉其他人的手,三人通通别开脸,“雨顺,听泥鳅的,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跟着我们会拖累我们的。” 嘴上这么说,眼泪却不由自主的红了。 雨顺看没人理自己,怒了,“我哪儿拖累你们了?上次不是我扑上去抱住大块头让你们把他杀了的吗?”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小了下去,“我有帮忙的好吗” 说着,低头呜呜哭了起来。 赵铁牛抓抓他的肩,想说泥鳅他们也是为他好,跟着三娘回村,不用担心受怕的过日子,到了饭点也有饭吃。 “三娘是好人,不会虐待你的。” 想到西山村就剩这几个娃了,赵铁牛为之动容,想说不若全都带回村算了。 可梨花好像有自己的打算,她说,“这儿眼下荒芜,等荆州的难民过来就热闹了,到时我会请叔伯们教你们建屋,开荒,种地,会把这儿建得跟西山村一样好。” 听到西山村,几人满脸难过。 村里人死了,村子没了,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梨花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们推开雨顺是希望他不用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可我不能保证跟着我就是安全的,上个月,岭南人攻进村,我们合力才把人击退。” 在荆州这么久,他们已经知道戎州的灾难从何而来。 “你们怎么击退他们的?”泥鳅喉咙微哽,因岭南人杀了他们的家人,有机会,他们要报仇。 “他们人少,我们烧开水泼他们,拿石头砸他们”梨花道,“但我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来,在这儿建新村,想的是哪天岭南人攻进山,我们有条退路” 这是她的真实打算。 泥鳅深吸口气,像下了某种决心,“那我们留 在这儿开荒种粮,岭南人来,你们就往这儿跑,至于雨顺” 雨顺跳脚,“我不走,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走。” 泥鳅想了想,“罢了,就让他跟着我们吧。” 聊完雨顺的事儿,梨花接着刚刚的说,“这儿往西十几里有片大峡谷,我叔伯他们领着人在那儿开荒,你们若遇到危险就去那儿报信…” “这事儿我只和你们说,不会告诉后来的难民们,峡谷隐蔽,没事尽量别去,因为一旦走出一条路,居心叵测的人就能循着痕迹找到那儿…” 泥鳅严肃道,“我们知道的。” 梨花重新看向四周,“等几天,我会派人来帮你们挖井建屋,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地,趁难民来先占了…” 雨顺兴致勃勃的跑向草篷,“这儿,这儿就不错。” 栗子林在山腰,往南□□米能看到南边连绵起伏的山,岭南人来的话老远就能看到。 “那你圈个尺寸……” 雨顺立刻找来树枝在带上,知道泥鳅他们不会丢开他,性子又活泼起来。 地圈好,梨花让赵铁牛他们帮着把低矮的草篷拆了,建个高点的草篷,日后有了屋,草篷用来堆柴啥的。 逃荒已有一年,赵铁牛最擅长的就是挖茅坑搭草篷了,当即拎着刀去砍树,唤刘二,“你割些草回来编屋顶。” 看梨花没有即刻回村的打算,赵文茵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什么时候回村?” 语气不像刚出来那会暴躁,但也说不上好。 “不急。”梨花翻出筐里的油纸布铺地上躺上去,“草篷搭起来再说。” 离村子也就二十几里的路程,早上出发,下午就能到。 她揉了揉火辣辣的肩,掏出药瓶上药。 赵文茵迅速凑过去,“我也要!” 背篓沉,绳子勒得她的肩膀都破皮了,鞋子破了,脚底起了好多水泡,她都不想活了。 “等着!”梨花淡淡道。 “……”赵文茵急得想骂人,然而迎上梨花凉薄的眼神,不自觉改了口,“你能不能快点啊。” 磨磨唧唧的,看得人冒火。 梨花没理她,涂了肩又涂脚,完了才勾了一手指的药给她。 赵文茵伸出手指刮走她手上的药,随即又伸手,“还要。” “没了。”梨花可不惯着她,利落的收起药瓶,去给刘二打下手。 因这一茬,她们回到村里已是第二天傍晚了。 走时还是雨季,雾气弥漫其间,如今雨季过了,天边露出绯红的晚霞来。 当围墙撞进视野,赵铁牛激动的跑过去,“开门,开门,十九娘回来了……” 三人高的高架上,一个灰衣妇人兴奋的挥手,“十九娘,咱们村的围墙建完了,地也快挖完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回到熟悉的地,梨花声音明快了不少,“买猪油饴糖去了,村里怎么样?” “好得很哟,咱的屋子修缮了一遍,不漏雨了,鸭子大了,再等两个月估计就会下蛋了,咱还养了兔子,半月前,你阿耶他们抓了十几只兔子回来,给我们村分了两只……” 窦娘子嗓门洪亮,“我们还挖了水池,往后浇水不用去山泉池挑水了。” 从来没觉得日子这么有奔头过,窦娘子滔滔不绝,“老村长他们做出了犁,现在犁田犁地不用一锄一锄挖了,你堂伯说得闲就把山脚和永乐村的田地全部捯饬出来种上粮,明年就不用饿肚子了。” 她太开心了,开门后夺过梨花的背篓,笑容明媚,声音也明媚,“永乐村秧田里的虫子全部除了,前两日你堂伯去看过,说顶多几天就会结穗了…” “你叔伯他们还用刺泡儿酿出了酒,说等你回来就拿去益州卖呢……” 提到益州,梨花问,“益州和京城打起来了吗?” “没,京都军撤走了,益州太平了。”她激动的握住梨花的手,“没有战事,二郎他们就还活着。” 二郎是她的丈夫,梨花想了想,说,“你丈夫他们若回来了,你们就下山团聚去吧。” 那时,有荆州的那帮难民,岭南人即使攻来,她们也有人能应付。 “我们不回啦。”窦娘子欢欣鼓舞,“大嫂说,二郎他们回来就到山里来生活,你救了我们,我们会永远帮你抵御岭南人的…” 做人要知恩图报,她懂的。 梨花愣了下,莞尔,“行啊,到时就让他们帮着凿路搭梯……” “好呀。”窦娘子开朗得想变了个人,梨花想问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她自己说起来,“对了三娘,大嫂不寻死了,现在又是村长了,我终于不用像无头苍蝇那样连忙一通了。” 难怪。 有主心骨了,人自然没那么慌了。 地上的路铺了石子,窦娘子后知后觉想起来,说道,“村里的男子不是都去谷凿路了吗?铺路的石子就是谷里运出来的。” 这个时候,地里干活的人还没收工,穿过村子就看到一群忙碌的身影。 窦娘子吆喝,“十九娘回来了。” 霎时,地里的人齐齐抬头,笑容满面的跑过来。 “十九娘,你这次怎么走了这么久?地里的菜蔬都割了种上新的了……” “咱们村的鸡下蛋了,村长天天唠叨要给你煮鸡蛋吃呢,再不回来,鸡蛋都坏了…” “你阿奶天天念叨着要去找你,你四奶奶被她烦得不行,丢了灶房的活跟我们挖地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梨花被围在中间,莫名鼻酸,“四奶奶呢?” “牵着牛回去了,你堂伯说树根太重了,赶了五头牛出来帮着驮东西,你四爷爷他们做出了犁,咱现在只需要挖树根,犁地就让孩子们干。” 你一言我一语,还没到树村,梨花已把村里发生的事儿了解得清清楚楚的。 峡谷那边酿出了酒,村里的路铺了石子,李解他们去山下收了一波粮。 日子真的越来越好了。 踏着夕阳的余晖,终于到了石洞,堂婶她们住在隐山村,隔两日才回来,所以石洞不住人了,竹席被褥通通收走了,只了几个箩筐。 洞口的灶没拆,都落灰了。 第142章 142山居日常桃子,李子,橘子…… 瞧着萧条荒寂的景,硬是让叮叮砰砰的凿石声给冲淡了。 已是傍晚,凿石声断断续续的,该是有人收工了。 赵铁牛上前喊人开门,门开后,梨花先跨进去,顿时,错落的茅草屋跳进视野里。 往前几米,谷里的景象更是一览无余。 草木比往日稀疏,庄稼蓊郁又茂盛,清澈的溪水边,几株果树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实。 “桃子熟了,你四爷爷说等你回来后才能摘来吃。”今日看守此处的是赵炉,看到梨花,他激动得红了脸,“三娘,站吊篮里,我放你下去。” 石梯旁,约三米长宽的木篮用绳索吊在两人高的木桩上,木桩顶固定着圆滑的铁饼,木桩底杵进巨大的石头里。 赵炉抓着绳索,眉眼飞扬,“李解在戎州弄了一堆铁器回来,整理这些铁器时,有个小兵认出铁饼的用途,告诉老木匠后,老木匠就造了这个吊篮,往后进出山谷就不用走石梯了,牛马进出也方便” 赵铁牛跃跃欲试,谁知刚碰着栏杆,吊篮就晃起来,吓得他急忙缩回手往谷底看,“不会掉下去吧?” “不会。”赵炉沉下重心,紧紧握着绳索,“你们都站进去,保管让你们安稳落地。” 赵铁牛不信,后退两步把刘二往吊篮推,“你去试试,我走石梯。” 刘二身形微顿,迟疑,“我也走石梯吧。” 他把箩筐放进去,感觉脚下的板子在颤,一个大步跨了出去,脸都白了。 见状,赵广从把背篓往地上一杵,撒腿就跑,“刘二,我去底下接你们啊。” 除了梨花,其他人都怕这晃悠悠的木篮。 赵铁牛更是跑去底下伸着手随时准备接梨花的姿势,赵炉笑他,“我还能摔了三娘不成?” 赵铁牛神色紧绷,没有回话。 待木篮平稳的落在地上,他才松了口气的看向赵炉,“三娘是族长,我能不小心点吗?” 他拉开栏杆门,进去搬箩筐。 赵炉说,“我看到四婶了,喊她来接你们” 老吴氏嫌妯娌聒噪,宁肯天天牵着牛出谷驼柴火,刚把筐里的树根倒出来,听远处有人喊梨花回来了,让她牵着牛去驮东西,声如洪钟的回,“晓得了。” 逢凿石的村民们收工,齐刷刷的往入口跑。 富水村和树村的汉子们隔两日才回村,平日都睡在谷里的,看梨花买了这么多东西,赶紧招呼人回村拿筐拿桶,热闹劲儿堪比过年。 “十九娘,有猪油不?最近活重,咱们村的猪油都快吃完了” “有肉没?咱们村的鸡鸭兔要留着敷崽,再馋都不能吃” “有秋冬天收割的粮种没?永乐村和林山村的田地要不了多久就捯饬出来了,咱多种些青葵,秋冬就不用饿肚子了” “十九娘,买了布没?我媳妇怀孕了,前两天去庙里祈福,观音娘娘让她扯块红布给娃儿做衣裳呢。” 和隐山村差不多,大家把梨花围起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梨花挨个回答,“有猪油,待会儿就分给大家,肉的话遭歹人吃了,只有等下次了,粮种买了有,种的时候再拿,布的话” 她看向面含喜色的汉子,“其他颜色的布行不?” 汉子不料梨花会回他,眼里顿时亮起了光,兴奋道,“她想给娃儿弄件红衣就想图个吉利,没有就算了。” 去年又闹饥荒又闹蝗灾,大家伙孩子都不敢有,现在日子好起来了,好多妇人都有了身孕,这是好事,家里有红布的人说,“我家有,过两天我给你裁一块来。” 汉子激动道谢,“谢啦。” “客气啥” 岭南人离去后,几个村的人就一起干活一起种地,彼此间已十分熟稔了,“往后还缺啥尽管说,只要咱有的,能借就借” “三娘累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啊,让她先回去休息。”赵大壮汗流浃背的吆喝着走来,让大家先散了,“这些东西待会清点出来后会分好的。” 梨花为人公允,每个村分多分少是根据人口的多少来的,不会故意亲近或疏远谁。 在场的人都明白,耐不住有许多话想说。 想到梨花舟车劳顿,到底还是忍住了,“十九娘,得空了跟我们说说外头的事儿呗?” “成。”梨花高声道,“明个儿我会去看看大家凿的路,到时和你们慢慢说。” 凿石是个枯燥的活,谁老家的汉子偷腥妇人改嫁之类的事儿都快听腻了,他们就想听点新鲜的,因此迫不及待的期待明天赶紧来。 甚至离去前,一步三回头的提醒梨花,“十九娘,我们已经凿了百来米长的路出来了,你明天一定要来瞧瞧啊” 语气很是恋恋不舍。 梨花哭笑不得的挥手,“会来的。” 天色渐渐暗下,鸡鸭成群的回笼了,赵大壮让赵铁牛牵着牛走前边,他落后几步跟梨花说村里的事儿。 围墙,开荒,酿酒,凿路,吊篮,梨花都已知晓,他说的是其他,“京都军撤走后益州节度使就封王了,王都从原来的益州城迁至东北五十几里的钦郡城,百姓们都往钦郡城方向去了” 梨花问,“益州城还有人吗?” “有,不过大部分人都走了,李解说你不让他们回戎州收粮,他就带着益州兵去益州的村子碰运气,结果还真收了十几石粮食回来,我琢磨着要不要给益州兵修个好点的屋” 赵大壮偏头看向不远处杂草堆里倾斜的木头柱,说道,“他们之前的草篷垮了,屋里屋外都长满了杂草,以致他们回来宁肯住牛棚也不住那儿” 梨花思索了下,“行,在谷里找块地给他们建连排的茅屋,这样就不用挤着睡觉了,峡谷那边怎么样” “你刚离村那几天,你申堂叔天天都让人背果酱回来,怕村民们多想,我便把你买人熬酱的事儿告诉他们了,他们没多问,就只在峡谷那边酿出酒后缠着我问能否卖点酒给他们” 赵大壮还要往下说,忽然瞥到张熟悉的脸,语气微顿,“二娘?” 赵文茵慢腾腾的靠边走,一边走,一边猫起腰偷听两人的谈话。 赵大壮拧起眉,“你怎么回来了?你阿弟呢?” 见自己被发现了,赵文茵不自在的直起背,“三娘绑了我,逼我回来的。” 赵大壮满脸困惑,侧目看向梨花。 梨花没解释,“这事之后再说,堂伯你卖酒了吗?” 赵大壮不喜赵文茵偷听的行径,压低了声音,“没,我说人是你买的,酿的酒也需你回来再做定夺。” 这点赵大壮还是拎得清的,年前挖的金银玉器各家给分了,梨花出门花的是自个儿的钱,买来的人自然是梨花的,他哪有资格那些人酿的酒? 梨花又问,“有多少酒?” “二十天前你二十堂叔挑了小半桶回来,然后抱了十几个坛子走,你四爷爷嫌他天天抱酒坛回来太惹眼,嘱咐他等你回村后再说。” “你四爷爷的意思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家目前之所以其乐融融,无非是局势所迫。” “山里条件艰苦,又有岭南人虎视眈眈,大家不抱团,根本抵挡不了岭南人的入侵。”说到这,赵大壮横了赵文茵一眼,继续道,“可一旦没了岭南人,大家是否能一直这样和睦就不好说了。” 留一手总是没错的。 赵大壮诧异老爷子会有这样的心思,去年逃荒,碰到快饿死的老丈,老爷子给水又给粮,碰到那反咬一口的也只是感慨句识人不清。 这样仁慈心善的人,有一天竟会提防日渐亲密的邻居。 赵大壮震惊不已。 梨花倒没表现出多意外,人逢巨变,性情也会大变,她说,“四爷爷说得对,日后再有村民想买酒,你就说等秋收后” 说着,溪边到了。 刚进谷那会,小溪是大人就能跨过去的宽度。 现在,溪水两侧开垦出来做了稻田,水边的草和石子除了,水宽了不少。 木桥也变成了石桥,梨花走上去,“谁搭的桥?” “曾家老爷子,他心血来潮说要搭个石桥,我安排了王家兄弟给他打下手,第一次石板搭好人上去塌了,他回家研究了两天重新来就弄牢固了。” 说着,他用力跳起,落地后地面没有晃动,其他人也无甚感觉。 “曾爷爷现在钻研这些了?” “是啊,年纪大了,曾大郎几兄弟不让他干活了,你四爷爷邀他做木工,他舍不得自己的老手艺,就天天在家搭屋搭桥,咱的路不是凿了四五米宽吗,他看了后,说地龙翻身怕是会塌,让我们在外侧隔两米就搭个石柱撑着上方石壁” 赵大壮是个门外汉,不懂曾老头的道理。 但只要为族里好,他都乐意做。 于是,翌日清晨,梨花吃完早饭去看新凿的路,第一眼看到的一根根柱子。 柱子遮住了光,路的里侧略显黑暗。 赵大壮指着近前的几根柱子说,“凿了三十几米曾家老爷子才说要添柱子,我们只能搬石砖来堆,慢慢有经验了,凿路就留好柱子的尺寸” 地面不是很平整,又没什么天光,梨花不敢走快了。 走到第四根方形的石柱前,她望向尚在云雾里的峡谷,“出太阳时,这儿可能看到峡谷里的景致?” “看得到。”赵大壮说,“不过这片峡谷有点深,也就能看个大概,里面有些什么就看不到了。” 云雾散去时,他看过好几回,也让族里人看过,都说只看到绿幽幽的林子,其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和梨花说,“你要是怕村里人去峡谷,路凿通后,可以建一扇门” 像山谷的石门,门一关, 外头的人就进不来了。 只是这扇门最好落锁,没有钥匙,里头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平日相安无事的过日子就好。 梨花眼前一亮,“那就堂伯说的办,我待会找找有没有铁锁” “咋没有?”赵大壮说,“你不在的这些时日,李解可没闲着,把益州翻个底朝天,灶房都快装不下了,你四爷爷说抽几天建个库房,专门堆他弄回来的那堆东西呢” 梨花起床就被老太太塞了两个剥好的鸡蛋,吃完就出门了,还没去灶房看过。 这会儿不禁有点好奇,“他弄了什么回来?” “啥都有,没仔细看过。”赵大壮说,“缺啥去那儿找就是了。” 第143章 143益州想退益州招安 李解他们只把东西搬进谷堆着,族里人得闲时会整理,然而雨季后一直很忙,至今也没来得及清点。 梨花不禁有点好奇了,“那我待会去找找” 不过在那之前,她和村民们讲了些她在荆州的见闻,主要还是难民村的情况。 逃往荆州的难民数几万,活下来的不过几千,且通通安置在西陵县以西,将来岭南人若对荆州发兵,难民村就会沦为战场 村民们听得鼻酸,“咱戎州百姓到底造了什么孽要遭人如此作贱啊?” 到现在他们都想不明白。 干旱了,饥荒来了,他们不过想进城问问朝廷的灾粮什么时候下来,有错吗? “十九娘,荆州和岭南打起来的话,戎州是不是就只剩下我们了啊?” 荆州的戎州人一死,谁还记得被岭南攻陷的戎州曾住着无数质朴的百姓呢?数十年后,别说戎州百姓,便是连戎州也不会被提及了。 戎州的冤屈,会彻底掩埋在越来越深的草木里。 梨花没想过这件事,也不想去想,但看着渐渐放慢动作低下头的村民们,她沉而有力的说道,“朝廷抛弃咱们,岭南屠杀咱们,益州驱逐咱们,荆州奴役咱们,那有怎样?咱不还是在这深山野林建其了屋耕出了地吗?” “咱为自己劈出了一条活路,我相信,这条路日后会越来越广,广到能容纳逃窜的戎州百姓回家。” “真的吗?”村民们抬起头,有些不相信。 梨花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 “三娘说能就肯定能。”赵大壮接过话,“刚进山那会,大家敢相信有天我们能围墙养鸡,耕地种粮,凿石铺路吗?说实话,我不信,而且谁要跟我说几个月后会过得好,我只会想拍死他” 想到去年种种,村民们唏嘘不已。 “是啊,别说围墙养鸡,谁要跟我说来年我能吃上猪油我非得吐他口水不可,水都没得喝还吃猪油,神仙都不敢做这样的美梦” “可不是吗?我都快饿得吃土了,别说猪油,有撮新鲜的野菜我都谢天谢地了” 明明就去年的事儿,想起来竟像过了好多年似的,村民们不禁问梨花,“荆州下雨了吗?荆州可有人去过戎州,戎州还干旱吗?” 李解就去过戎州,据他的说法,戎州附近五里有庄稼,南边是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 梨花说,“不知道,戎州是岭南人的地盘,外州不与其通贸易,没人知道境内的情况。” “哎,猜到就是这样,可惜了我老家的那些地,前年休耕,去年全部种了粮的,刚闹饥荒那会儿,好多人往地里拔庄稼充饥,奈何天太热,好些人钻进地里活活给晒死了” 每个村都有晒死的。 说起这个话题,大家怅然若失的聊起自家村晒死人的事来。 梨花插不上话,就回去了,赵大壮送她,有一事不解,“你不是说两月后要去荆州收粮吗?刚刚怎么不说呢?” “不着急。” 荆州太远了,如果把村民们支走,岭南人攻来怎么办?而且人容易受情绪左右,说完难民处境的间隙,她若说去荆州抢粮,百姓们绝对会不假思索的附和。 但离出发还早,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天天都会琢磨,分析去荆州的利弊。 去的话怕死,不去的话又答应了不好反悔,纠结一通下来,最后没准怨她故意提那些难民引他们上钩。 梨花可不想落下一身埋怨。 她说,“这事非同小可,容我再想想吧。” 这一想,就想到了李解他们回谷。 不知做了什么大事,他们进谷的阵仗大得很,梨花在屋里喂兔子就听到入口的喧闹了。 更有人喊她,“十九娘,看咱给你带什么礼物回来了?” 梨花丢下草出去,就听赵铁牛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不就野猪吗,有啥了不起的,我要出去,我也能逮一头回来。” 赵铁牛去了趟荆州,自诩见多识广,眼睛都是长在头顶的。 那人挑衅赵铁牛,“我们可不只逮了一头,逮了五头呢,你要有本事,你出去逮五头回来看看。” “”梨花家的猪踹他一脚疼了好几天,野猪劲儿大,挨一踹不得疼半个月啊,何况还是五头野猪,赵铁牛歇了声儿,看梨花出来,忍不住挤兑他们,“仗着人多而已,咱族里人要是出去,别说五头牛,十头牛都给他全捉回来。” 梨花知道他爱吹牛,没多说。 倒是背着兔草回来的赵文因嘲讽他,“吊篮都不敢进的人,还逮猪?吹什么牛呢” 赵铁牛瞪她,“不想睡床是不是,成吧,我走。” 说着,收起刀具就要走人。 赵文茵气得嘴歪。 回来后,阿娘屋里的被搬空了,连根木头都没留下,她去质问梨花,事情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把她关了起来。 嫌关着她便宜她了,使唤她干活。 扯兔草,喂鸡,赶鸭子,什么活都得做。 她快被逼疯了。 同样是赵家姑娘,老太太为什么就偏心梨花? 眼看赵铁牛走到了院外,她将背篓往地上一扔,“你走,你走了明早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别问这招跟谁学的,赵铁牛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 以为有用,赵文茵得意起来,“我早不想活了。” “那你就去死吧。”赵铁牛回眸,凶神恶煞的瞪着赵文茵,“你要死了,谷里就清静了。” “” 在路上赵铁牛就看赵文茵不顺眼了,明明比梨花大几个月,走路跟蜗牛爬似的,还动 不动就哭,当真以为他们绑着她回来似的。 要不是赵漾苦苦哀求,梨花会管她死活? 他和梨花说,“先说啊,二娘如果死了,衣服鞋子给我家阿樱穿。” “”赵文茵气急败坏,她没死呢,赵铁牛就想着拿走她的衣服了?她眼眶一红,顿时泪雨如下,“你要衣服我就偏不给你,哪日我要死了,我先把衣服烧了。” 梨花不想听两人打嘴仗,“铁牛叔,趁早把床架弄出来,堂姐,兔草倒装草的筐里,要不然阿奶瞧见了,晚上你又吃的了。” 回来那晚,赵文茵看到元氏卧房空空如也,歇斯底里的大哭,吵得老太太一宿没睡。 第二天老太太把她关起来,想让她冷静冷静,谁知她又头撞墙,给老太太气得要把她轰出去。 后来,还是她请赵铁牛来重新打一张床的。 赵文茵想睡元氏的屋就让她睡。 反正出不去,随她怎么折腾,所以才有赵铁牛来打床这事。 赵铁牛说,“床脚已经锯出来了,拼上木板就完了,不过三娘,二娘这性子,不像会领情的。” “我知道。”梨花睨着赵文茵道,“她既回来了,总不能让她撞成傻子吧。” 赵文茵怕老太太成习惯了,梨花一搬出老太太,她立刻熄了火,抓起背篓就往养兔子的草棚去。 赵铁牛摇头,“三娘,你怎么不和她说实话?” 赵广昌要卖了她,赵漾知道后,求梨花带她回来,梨花不欠她什么的。 梨花说,“说了也没用。” 赵文茵固执认死理,她说什么赵文茵都不会听的,与其费那个唇舌,不如就让赵文茵以为她敲晕她的,起码赵文茵心里会想着跟家人团聚而活下去。 告诉赵文茵真相,她若信了,恐怕就没活下去的勇气了。 梨花看赵文茵进了草棚,抬脚出去迎李解他们。 一群人挑筐的挑筐,背背篓的背背篓,脸庞黑黝黝的,皮肤粗糙得都快赶上树皮了,梨花走到石桥恰好碰到他们过桥,她问李解,“你们去哪儿了?” 李解穿着灰麻半臂衣,脸上尽是汗,“益州,益州百姓都往钦郡城去了,好多地没人耕,我们偷偷捯饬了一块种冬葵” 看她去了趟荆州好像更稳重了,他继续说,“冬葵苗是在益州城里挖出去的,闻五他们常年待在益州,认识冬葵苗长什么样” 地龙翻身,益州数月都没缓过劲儿来,城里的百姓搬走后,废墟了长出了草,掩埋的种子发芽钻出了土。 所以才便宜了他们。 想到什么,他脸色渐渐变得严肃,“有件事你得和你说说,益州迁都后,边境的将士会退守到益州城里,城门往南,益州大抵不管了。” “官府知道我们住在山里,想招安,说只要我们下山,便抹去我们戎州百姓的身份,让我们以益州百姓的身份生活在益州” “你碰到官府的人了?” “没有,益州城的百姓和我说的,益州节度使称王后免去了百姓两年赋税,并发告示说益州的城门永远向各地战乱之苦的百姓打开” 益州王这是想干什么?梨花疑惑,“益州不怕岭南扮成难民入城?” “不知道,官府的告示是这么写的,只是兵荒马乱的,这份告示能否传出去都不好说。” 至少,荆州的难民是不知道的。 他们连西陵县里的新政都不知,何况外州的官府告示了,他又问梨花,“荆州可有发现岭南人的踪迹?” “没有,西陵县软红香土,灯火辉煌,没有半分警惕或戒备的样子。” “荆州兵力强盛,怕是不惧岭南人的。” 戎州百姓逃窜,益州将其驱逐,而荆州却尽数收留,追根究底,还是兵多不怕岭南借题发作。 第144章 144离了大谱无药可救 他问梨花想不想去钦郡城。 梨花没有立刻回答。 益州招安出乎她的意料,所以得仔细琢磨琢磨,她从筐里捞起个灰不溜秋的布袋,转移话题,“这是什么?” “半道捡的。”李解看了看,“感觉以后会用得着” 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看到死人非得将其扒干净才舒服,益州虽无战乱,但地龙翻身死了不少人,布袋就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回来的路上已经洗过了。 梨花打开布袋,伸手掏了掏,“挺深的。” “是啊,我捡到这个布袋时,里头还有两升发霉的粮”下山一趟,他的疲惫掩饰不住,但语气没什么变化,“益州去钦郡城说近也不近,益州衙门便给百姓发了救济粮,我和闻五他们想冒领来着,发觉衙门的粮食不多就没这么做” 每个衙门都会囤粮,粮食如果充足,必不会用发霉的粮做救济粮。 他说,“益州怕是没粮了。” 去年益州干旱,后来又打仗又天灾,百姓想好好种地都不成,没粮不足为奇,梨花说,“益州迁都,将士北退恐怕就是想腾出部分兵力种地” 岭南人察觉到这点,恐怕不会让益州如意。 梨花眉峰蹙了蹙,“益州军退回城里,咱们这儿恐怕不能太平了。” 李解也想到了,“这次回来暂时就不出去了,先把路凿出来再说。” 真打不过就跑。 “不用。”梨花沉吟道,“你们休息两日,和闻五他们建两排屋,接着把灶房的那堆玩意整理整理,随后跟我去荆州收粮” 闻五他们跟在两人身后,听到梨花要给他们建屋正欢喜,不料紧接着就来了句晴天霹雳。 去荆州收粮?确定不是去抢? 益州地里的粮没人收,他们收回来没什么,可荆州不同,荆州的地有主,且有人看守,如果惊动他们引来了荆州兵,谁都别想活。 梨花胆儿也太大了。 岭南都惹不起的荆州,她竟敢惹,而且还是去抢。 众人给闻五使眼色,让他上去说道说道。 闻五硬着头皮挤到两人中间,神情卑微,“这么做不好吧?荆州兵力雄厚,惹恼了他们,出兵踏平咱们这座山头怎么办?” “这儿是益州地界,过不久可能会是岭南地界,荆州不惧岭南,但也不想与之开战,所以不会追究的。”梨花没想过收完粮接走难民会怎么样,但难民村的粮食她肯定要收入囊中的。 她对闻五说,“这事办好了,回来每人给你们两升粮,等几年地里的收成好起来,你们想把家人接来的话我不阻拦怎么样” “” 她是不是忘了他们是俘虏啊?既是俘虏,家人不也是俘虏? 他们心里不愿,当然,也有脑子灵活的,当即举手欢呼,“十九娘,你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啊,这几年我们乖乖听你的话,到时让我们把家人接来。” “我既应了就不会反悔。” 益州招安她们,不过需要人手种地,她何尝又不需要? 梨花不急着他们答复,“你们商量商量,山里慢慢好起来了,再等几年,咱们的地肯定越来越多” “那我老家没人了我接谁来啊?”有人大声问。 “日后你若遇到心仪的女子可以把她接来,若没遇到喜欢的,等你上了年纪,赵家给你养老。”笼络人的手段,梨花也是学了点皮毛的,“绝不让你曝尸荒野” 几十年后的事儿谁说得准? 可梨花这样认真,他们不自觉就想相信她,“我们商量商量吧。” 老家是回不去了,跟着梨花,起码有个容身之地,若离开这儿,他们能去哪儿? 到灶房时,益州兵们几乎都想通了,纷纷跟梨花表明立场,“十九娘,我们今后就指望你了啊,你让我们往哪儿我们就往哪儿,绝不忤逆半句。” “知道了。”梨花说,“明家和山英婆婆家没住人,晚上你们就搬进去,不住牛 棚了” 天热了,牛棚里蚊蝇多,住着肯定不舒服。 闻五高兴,“好吶。” 李解还有话和梨花说,让闻五盯着其他人收拾,先跟梨花回去了。 李莹跟着赵娥做事,还没回来,赵铁牛估计把床搬到元氏的卧房去了,院里没有床架,地也清扫得干干净净的。 “三娘子随我来。”李解走向自己的屋。 他的屋钉了铁锁,约莫从戎州淘回来的,锁的表面生锈了,加之他许久没回来,上头还铺满了灰。 然而门一开,里头的物件差点晃瞎梨花的眼睛。 金子,宝石,玉器像破铜烂铁似的堆在角落里,即使蒙了灰也亮闪闪的,她喜出望外的跑过去抓起一把,“哪儿来的?” “益州城刨出来的。”李解极少看她情绪这般外露,跟着弯了弯眉,“想着日后有用钱的地儿,就挑了些大的背回来。” 银子家家都有,没什么好稀罕的,所以他就没要。 梨花掂了掂金子的分量,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戎州和益州受天灾摧残,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在荆州就不同了,荆州应有尽有,只要你有钱,什么都买得到” 她和李解说了花一百两买药材书籍的事儿,惋惜溢于言表,“在医馆那会,铁牛叔唠叨我被骗了,回来后我仔细翻了翻,虽然有些字不太认识,但照书里画的找到了药材呢” 书被赵广安拿走了。 他外出打猎,走过的地儿多,找药材更方便。 “堂伯知道后,叫我下次买本农事类的书籍回来呢。”梨花说,“曾爷爷想要桥梁房屋类的书,四爷爷想要橓铆结构的书,他们把钱都给我了” 李解点头,“多读书是好事。” 和她定娃娃亲的那家人不就读的书多先逃了吗? “三娘子可还想认字?” “想啊,这次去西陵县,好些字都不认识,问二伯,二伯那长吁短叹的表情让我好不自在” 李解好笑,“那我明天教你。” “从官府告示常用的字开始教。”梨花提议。 李解应下,“可要把这些搬到老太太屋里去?” 金子的事只有益州兵知道,村里他谁都没有说。 钱财乱人心,他害怕梨花不在大家伙因分钱不均撕破脸,就先瞒着的。 问梨花,“要分给村民们吗?” “不分了。” 年前把东西分出去是为了让村民们和她们站在一条船上,现在不分,是要拿这些钱办事。 如果把钱都分了,日后采买就得让村民们出钱,次数多了,肯定会遭来不满,因此以后的钱财都不用分了,用不完就留着将来拉拢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古不变的道理。 她让李解找背篓,“趁我二伯他们没回来,先搬到老太太屋里去。” 不过她给李解留了几块大金子。 李解失笑,“三娘子不必给我留,我缺什么会想办法的。” 梨花想了想,“成,你用钱和我说。” 认识梨花这么久,没来见过她这么开心,不由得问,“三娘子去荆州买什么了?” “猪油,饴糖,雨伞,火折子”梨花说,“还买了鸡鸭鹅羊肉,路上碰到打劫的给吃了” 李解怀疑她的话,“打劫的?人贩子?” 荆州的人贩子甚是猖獗。 “嗯,我买了几个难民遭他们盯上了。”说到难民,梨花想起正事,“对了,我将难民安置在去荆州的栗子林里,回来后派了几个人过去帮他们起屋子,过两天你和我去瞧瞧” “好。” 李解归家,李莹很是高兴,一进院就追着李解说村里的趣事,李解耐心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惹得李莹哈哈大笑,便是宁儿看得话都多了起来。 于是,整个院子,就赵文茵显得孤零零的。 老太太端着全家人的晚饭回来,看她板着个脸就把她骂了一顿,“整天甩着脸色给谁看呢,实在不想过就滚,真当我乐意当个泼妇天天骂人呢” 赵文茵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两天前,村里收桃,每家每户都分了两个,老太太一口下去,绷掉了两颗牙,到现在都没找着地撒气呢。 她默默走向角落,尽量不让老太太看到她。 老太太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冷笑,“都撞墙的人还怕挨骂?” 要不是梨花要留她,老太太早把她撵了。 “三娘,往后她再要撞墙,让她撞死算了。”老太太说话漏风,吐字也不如以前清晰,意识到这点后,火气越来越大,不止赵文茵,灶房的好几个人都挨了她的骂。 老吴氏离开灶房后,灶房就由她和老秦氏管着,再就是五个有孕的媳妇。 有孕是大喜事,她和老秦氏乐得多做些,但时间长了,总觉得力不从心,偏偏又不好发作,于是遇到点不顺心的事儿就想骂人。 她把盆端进屋,瞥了眼屋里的人。 元氏不在,糟心事少了一大半,之所以还有一小半,就是老三媳妇邵氏了。 自打元氏进门,邵氏就对元氏言听计从,逃荒出来,邵氏也像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围着元氏转悠。 现在元氏走了,邵氏像天塌了似的,动不动就哭。 老太太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也懒得问,直到梨花和文茵回来,做娘的不关心亲生女儿,而是抱着文茵痛哭,这让老太太十分不满。 这不,她凶了赵文茵两句,邵氏就心疼上了,一个劲的掉眼泪。 老太太嫌晦气,“三娘,端着碗去我屋里吃。” 四弟给她弄了张桌子摆卧房,方便得很。 “我和大家一起吃吧。” 赵广安出去打猎要等两天才回,梨花看着盆里的肉,“阿奶,咱家分了多少肉?” 李解他们抬了五只野猪回来,作为奖赏,益州兵分了半只,村里的外姓人家分了半只,树村隐山村和富水村分了半只,剩下的全让族里人煮来分了,照理说不会少,但老太太盆里只有两三斤,太少了。 老太太看出来了,眉开眼笑道,“李解是咱家的人,他打回来的野猪不可能不多分点给咱。” 说到这儿梨花就懂了。 老太太把肉藏屋里了。 所以才让她回屋里用饭。 赵广从也想到了这点,厚着脸皮上前,“娘,能给我两块肥点的肉不?” 回谷也就休息了半天,之后就紧锣密鼓的凿石,两只手都破皮了。 老太太没个好气,“八辈子没吃过肉是不是?你三弟没回来,你吃了他吃什么?” “那给我一块?”赵广从再接再厉。 老太太嫌弃的夹了块大小适中的放他碗里,然后是其他人。 家里吃饭,都是由她分食的,轮到邵氏时,她挑了块最小的,以为邵氏会委屈,谁知人家接过碗就把肉夹给了赵文茵,“二娘,你的伤还没好,多吃点肉补补啊。” 真他娘的离了大谱了,搁着亲闺女不关心,去关心别人肚里出来的,这婆娘怕不是有病吧。 翻白眼已经不足以形容老太太的心情了,晚饭后洗了碗她就去了老村长家。 老村长家的院门关着,她噗的声推开,开门第一句就是,“老四,我怀疑广安媳妇遭广昌媳妇附身了。” 今晚吃肉,外面干活的人都回来了,但老村长回来得晚,所以这会儿全家还在桌上用饭。 冷不丁听到这话,老村长愣了愣,正要问老太太抽什么疯,哪晓得老太太又来了句,“要不然就是二娘是三房的娃” “”一件比一件离谱,老村长皱眉,“你又怎么了?” 分桃那日,他特意挑了块大且软的桃给她,谁知没到晚上,她就怒腾腾的找他算账。 说他故意害她。 天地良心,他看梨花东奔西走,为族里操碎了心,怕梨花赶不上吃桃,特意叮嘱要把桃留到梨花回来,知道老太太偏心梨花,故意挑了个大的。 谁知道老太太会自己吃,且还把牙吃掉了。 这会儿听老太太说话没个重点,疑心她又在发什么邪火。 老太太冲进屋,边顺气边将邵氏把自己的肉分给文茵的事儿说了。 老村长拧眉,“广安媳妇疯了不成?” 在他印象里,邵氏尤其宝贝儿子,梨花得了疯病,邵氏这个做娘的不想着怎么照顾女儿,而是把儿子送回娘家,说是梨花把疯病传给儿子。 儿子生下来就跟着她,母子两感情更深厚无可厚非。 怎么大房的文茵还排在梨花前头去了? “可不是吗?”老太太拉开凳子坐下,“你是没看到她给二娘夹肉的眼神,跟死人活过来似的,那关切劲儿,不知道的以为三娘是她生的呢,想当初,三娘痊愈也没见她多开心啊” 女人家的心思老村长不是很明白,看向自家老伴儿。 后者嚼着肉,语气漫不经心,“她不一直都这样吗?有啥好奇怪的?” “???”老太太一脸懵,“她啥时候这样了?” “去年族里闹疫病,二娘上吐下泻的,一直是广安媳妇寸步不离的照顾着,我以为你知道呢。” “???”这婆娘,老太太握拳,“老三那么聪明,怎么就娶了个蠢货啊。” 老吴氏幸灾乐祸,“跟邵家的亲事不是你最先答应的吗?现在怨广安了?” “”老太太被堵得哑口无言,吃下这口 憋屈,她问老村长,“广安媳妇这情况该怎么办啊?” 老村长哪儿知道? 继续看自己老伴儿。 老吴氏斜眼,“随她去呗。” “那三娘得多伤心啊。”老吴氏说,“为了让族里过得好,三娘起早贪黑的忙活,到头来亲娘宁肯关心别人也不关心自己,三娘想起来该会多难过啊。” 老吴氏想象不到三娘难过的样子。 在她眼里,三娘不缺人疼。 幼时有亲爹朝夕陪伴,生病了亲爹也不离不弃,离乡后,有族人支持,长辈关心,缺邵氏一个无伤大雅。 她说,“你别在三娘面前说不就行了?” “我倒是想,偏偏广安媳妇给二娘夹肉三娘就在旁边。”老太太愁得不行,“我出来那会,她跟李解学认字,表面没什么,心里肯定难过了,因为李解说她把两个字记错了,以三娘的聪明,像是会记错的吗?肯定难过走神的缘故” 说着,她眼泪夺眶而出,“三娘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这幕让屋里的人懵了。 为亲娘不喜的是梨花,老太太哭什么呀?而且单说偏心这事,老太太可是比邵氏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赵大壮刚端着碗老太太就来了,以致他到现在都没尝到肉的味道,此刻老太太一哭,他不好意思吃了。 耐着性子劝老太太,“我看三娘不是计较那些的人。” 老太太揉眼泪呢,听到这话,登时睁开左眼望着赵大壮。 赵大壮思索道,“从村里出来,没看到三娘怎么和堂弟妹单独相处,反倒一直跟堂弟形影不离” 真要在意母女情分,事事都会以邵氏为先。 然而梨花挂在嘴边的人是赵广安,危险的事儿从不让赵广安做。 对邵氏,从来没有这样。 经他提醒,大家努力回想,好像没有梨花和邵氏相处的情形 老吴氏笑话老太太,“三娘都不在意,你在意个什么劲儿啊,还哭?丢不丢人哪你” “”老太太再次无以言对。 到底心气不顺,她反驳,“三娘嘴上不说罢了。” “得了吧。”老吴氏低头扒饭,囫囵不清的说,“三娘是广安带大的,她要委屈,广安会不知道?这么些年,你看广安骂过他媳妇?” 老太太不爽了,“老三是那种人吗?” 别说骂,重话都甚少说过。 “三婶”赵大壮舔了舔泛干的唇,宽慰道,“有得必有失,三娘有你和堂弟宠着,自己心里已经很满足了,你揪着这种事不放,她真在意了怎么办?” 老太太怕了,“那怎么办?” “三娘不说,你就当不知道似的,随她们去吧。” 邵氏为何那样他不知道,也懒得去想,左右不妨碍族里的事就行,他说,“三娘从小跟着堂弟,跟堂弟妹相处的时间少,感情肯定不如其他人家的母女亲厚,没什么的。” 好像是这个理,老太太平静下来。 赵大壮以为她说完正事就会走,急不可耐的夹起块肉放嘴里,还没来得及嚼呢,就听老太太尖叫道,“啊,那我偷偷摸摸的出来会不会让三娘多想啊?” “别本来好好的,叫我这一小题大做让三娘难受起来。” 不小心咬到舌头疼得冒泪花的赵大壮,“” 三娘难不难受他不知道,但他很难受。 小吴氏看丈夫捂住了嘴,以为肉太烫的缘故,低头朝他碗里吹了吹,“慢点。” “”赵大壮不想再说话了。 老村长和老吴氏也不想说话,好不容易吃一顿肉,还得听老太太一惊一乍说这些事,不是故意败坏她们的兴致吗?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老太太也感觉到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用,我先回了。” “”知道没用还说那么多?老吴氏骂人的心都有了。 但想到大儿子刚刚好想咬到舌头了,只想老太太赶紧走,就没开口骂粗。 等老太太走没影了才跟老头子发牢骚,“她自己都偏心惯了,还有脸说广安媳妇?什么人哪” “不说了,吃饭吃饭。”老村长动筷子,“什么事等吃完再说。” 老太太从来不否认自己偏心,但她自认再偏心也没偏心到外人身上去吧。 邵氏这简直蠢得无可救药了。 第二天去灶房,少不得跟老秦氏说起这事,老秦氏给她出主意,“广安媳妇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啊,要不去庙里拜拜” 老太太狐疑,“行吗?” “肯定行,四娘和离后,我就偷偷去庙里给她求姻缘,结果这不就成了?” 四娘跟明四和离后,老秦氏当晚就去庙里拜了,这不半月没到,孙家就找古嫂子上门问她的意思了? 去年她们来时,孙家没有反对她们进谷,这事她一直都记得,所以孙家来提亲,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第145章 145织出来布撤退了 亲事定在腊月,那时没有农事,四娘嫁过去能过几天清闲日子。 还有就是,四娘多为族里干几个月的活,将来遇着事儿,族里也不会坐视不理。 老秦氏看得明白,孙家再好,始终不如族里人可靠,她一天天老了,没法为女儿做一辈子主,只能仰仗族里人了。 想着,她问老太太,“三娘可知她堂姑定亲的事儿?” “忘记跟她说了,等晚上吧”老太太琢磨着拎什么贡品去庙里,在老家那会,去庙里祭拜都会上香,但家里的香蜡只够她的丧事,匀不出更多来,不由得问老秦氏,“你去庙里带什么了?” 老秦氏回,“没带什么,虔诚的磕几个头就行。” 老太太稍作沉吟,“那我端几块肉去。” 村民们信奉神明,刚进雨季就把庙子翻新了一遍,庙前的草也除得干干净净的。 庙子建成时,里面的菩萨是泥塑的,现在,里头多几十尊小铜像,差不多快占据庙子三面墙的位置。 这些铜像是李解他们在城里刨出来的,普通寺里的雕塑体型太大,不好弄上山,这种体型小的不占地,擦拭干净放筐里就挑回来了。 隐山村的村民还没搬走时,庙前是集市,现在都荒废了。 老太太牵着梨花,教她进去后要认真磕头。 梨花一一照做。 已经天黑了,庙里没有燃灯,黑漆漆的,梨花和老太太祭拜完出门,就碰到邵氏举着火把从小路走来。 她好像兜着什么心事,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老太太火大,张嘴就要骂她,梨花轻轻扯她衣袖,朝她摇头,示意别吓着邵氏了。 邵氏唯元氏马首是瞻,元氏走了后,她丢了魂似的,整个人变得沉默,做事心不在焉,小吴氏怕她挖树根挖着脚,叫她晒树根就行。 “阿奶,咱先藏一下。” 在邵氏过来前,梨花拉着老太太站去了屋侧。 屋侧的墙开了窗,隔着铜塑的间隙,隐约能看到邵氏的影子。 她把火把插进墙上的泥篓,屈膝跪在蒲团上磕头,甚是虔诚。 梨花给老太太指了指小路,然后提着灯笼往那儿走,走了两步,便听庙里响起邵氏的啜泣声。 与此同时,还有低低的祈求。 求菩萨保佑赵文茵的额头不留疤,能早日和爹娘团聚,保佑赵书墨出门不受伤,保佑赵漾没病没灾,平安长大。 “” 这婆娘,在家里做得明显就罢了,还跑到庙里说,三娘该有多伤心啊 夜里寂静,邵氏反反复复就是这么几句话,老太太怕梨花想不开,搂过她拍了拍,“没事,阿奶会疼你的。” 梨花偏头看向庙里,轻轻叹息,“阿娘挺不容易的。” 老太太差点没绷住落泪。 多好的姑娘啊,这时候还心疼邵氏不容易,邵氏怎么就不珍惜呢? “不 说她了,她是猪油蒙了心,将来有她后悔的时候”老太太嗤鼻,拿过梨花手里的灯笼,“走,回家,阿奶给你煮面吃。” 邵氏这蠢货,由她去吧。 路上碰到陆续来庙里祈福的人,老太太笑眯眯同她们打招呼。 白天忙,也就夜里得闲,老太太怕梨花一直想邵氏没有为她祈福的事儿,不由得找话题和她聊,“咱这庙子灵验,明家人走后,你秦奶奶来这为你堂姑求姻缘,没几天孙家就上门说亲,眼下已经定了日子,年底孙家就迎你堂姑过门呢。” “四堂姑?” “是啊,你四堂姑孝顺又勤快,孙家喜欢得不得了。” 孙家也算知根知底的人家,老太太说,“孙小郎比明四强多了,你四堂姑这次是遇到好人了。” 到年底,后边那条路就该凿通了,到时还有荆州收回来的粮,日子比去年好过得多,她说,“阿奶你问问族里年底有多少姑娘出嫁,等年底不忙了,族里人为她们送嫁。” “那你秦奶奶不得乐翻天?” 女子出嫁,送嫁的人越多越风光,若在老家,还会办几桌酒席,这两年世道不好,亲事丧事都往简陋了办,全族送亲的话,也就意味着大办,族里人嘴上怎么说不知道,心里肯定高兴坏了。 她问梨花,“要办酒席吗?” “办吧。”梨花小心看着脚下,“到时杀几只鸡鸭” “那得跟你堂伯说说,母鸡得留着敷小鸡,不能杀,鸭子没什么肉,可以多杀几只” 明明还有好几个月的事儿,老太太已经迫不及待准备吃什么了,她边走边给梨花念菜品,越念越兴奋,以致夜里睡不着了,天不亮就起床找老秦氏商量去了 梨花今个儿要去峡谷,起来得早。 到院里,碰到邵氏站在屋檐下拧帕子,赵文茵睡眼惺忪的站在旁边,脸上是没睡醒的不耐烦。 瞥到梨花,赵文茵高傲的昂了昂头,“三婶,我饿了。” “那咱去灶房吃?” “不想走。” “那我吃了给你端回来。”邵氏把帕子递给她,“活累的话就让你堂姐给你换个轻松点的” “好。” 赵广从洗漱完准备出门了,看到这幕,一副见鬼的表情,“三弟妹?” 邵氏颔首,“二兄准备出门了?” 能认人啊,赵广从点点头,偷偷瞄院里站着的梨花,“三娘去灶房吗?” “不去了。”梨花抓起廊下的背篓,径直往外头去了。 赵广从看看她,又看看赵文茵,她朝梨花的背影做鬼脸,然后要邵氏扶她回屋,邵氏仓促的把帕子搓两下挂竹竿上伸手扶她,低眉顺目的模样让赵广从瞪大了眼。 “三弟妹一直这样?” 黄娘子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道,“是啊,先前四郎发烧,她每天回来都要回来看好几回” “三娘知道吗?” “堂嫂怕她知道了难过,让我们别往外说。” 赵广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想说的,最后,回眸看了一眼其乐融融的‘母女两’,嘀咕了句,“三弟妹怕不是眼睛瞎了吧。” 黄娘子不接话了。 这事关乎着三娘,她多嘴的话恐会遭老太太不喜,于是闭嘴不言。 赵广从自顾道,“大房的人都不识好歹,在荆州,大兄看到四郎,不先关心四郎过得好不好,劈头盖脸就给三娘一顿骂,好像三娘绑架了四郎似的,殊不知若不是三娘,四郎可能都病死了” 四郎病情反复,出村后,梨花边走边找草药给他熬药汁。 有两天走错道儿,一直没找着水源,梨花就早起接露水这么掏心掏肺的对待,到头来只得了大房的埋怨也就梨花豁达,不跟他们斤斤计较,换成别人,早撕破脸打起来了 “还是四叔眼睛毒啊”赵广从感慨,“就大兄恩将仇报的做派,他要做了族长,不得把族里搅得乌烟瘴气啊” 想到梨花孤零零离去的背影,他为三娘不值,“三弟妹太过了,三娘才是她的亲骨肉,哪能这么冷落三娘呢?” 他决定告诉赵广安,让赵广安说说邵氏。 可赵广安连续好几天都没回来,梨花也没人影,加之他忙得晕头转向,哪儿还记得这事? 扯远了,梨花出门就去牛棚牵了马,驼着十几个坛子去了峡谷。 从荆州回来她已经去峡谷看过了,刘娘子不愧是在庄子待过的,用土法子酿出了酒不说,还堆了间酒窖出来。 十五个酒坛,全部装满了的。 梨花到时,除了勾栏院的姑娘们,其他人仍在摘野果,刘娘子说,“最后批刺泡儿了,明天就能摘完,我寻思着后天开荒,开出来正好种麦子,十九娘觉得如何?” “行。”梨花喊赵申卸箩筐,“到时我让人拿些锄头来,柴火够吗?” “够的。”刘娘子回,“李郎君他们弄了几十捆柴火回来,到现在都没烧完呢。” 峡谷里的事儿,李解已经和她说过了,她这么问,纯粹想和刘娘子聊聊天,拉近彼此的关系,于是,她又问,“芳姨她们怎么样?” 刘娘子撇嘴,“养尊处优久了,遇到点事就哭,不过最近好得多了,嚷着要砍树织布呢。” “要什么树,同我堂叔说,他会派人送来的。” “构树”刘娘子脑子转得极快,“来的山脚就有” “构树能织布?” “能啊。”想到什么,她匆匆回屋,很快捧着块银灰色的布出来,“这就是她们用构树的树皮织的,摸着粗糙,往后慢慢改进就好了。” 这块布是用李郎君运来的构树柴棍的树皮泡水煮沸抽丝后织成的。 工序还算简单。 梨花摸了摸,有点硬,但摸着比麻袋细腻。 “那我让人多砍些构树回来。”梨花看向草篷下坐着的姑娘们,“芳姨还和你吵架吗?” “不吵了。”刘娘子笑道,“我是管事,她再不痛快又能拿我怎么样?何况她还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要不是遇到十九娘你,她们能否活着都不一定呢” 城里男子征兵后,勾栏院就没了生意,姑娘们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自卖,就只能饿死。 矮妇是聪明人,不可能这点道理都不懂。 第146章 146偶遇官兵不抓男丁了 刘娘子邀请梨花进草篷坐会儿,然后招来矮妇,让她仔细说说织布的过程。 上次梨花过来矮妇就迫不及待的想邀功了,哪晓得被刘娘子察觉了心思,偷偷把布藏起来了,害她把包袱翻了个底朝天都没翻出来。 这会儿看梨花拿着布,她睇了眼刘娘子,讽刺的别开脸。 梨花:“” 不像没吵架的啊?她看向刘娘子,后者不慌不忙的搬来藤椅给梨花,数落矮妇,“十九娘难得来一趟,你何苦朝她甩脸色,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东家呢。” “”眼看矮妇深吸了一口气要骂粗,梨花眼皮跳了跳,打圆场,“布织出来就好,其他的以后再说吧,明天我准备去趟益州城,你们需要我帮忙捎什么吗?” 勾栏院的姑娘们出城这么久了,肯定很想念城里的东西。 这不,话音刚落姑娘们就喜出望外的看过来,脸上那点多愁善感不见了,尽是按耐不住的喜悦。 “能帮我捎盒胭脂吗?我的那盒胭脂淋了雨不能用了”秋月摸了摸自己的唇,神色黯淡,“不抹胭脂,整个人都没气色了” 这在勾栏院是大忌。 好几个姑娘都要胭脂,丹寇,花钿,黛粉等,几乎都是化妆用得着的,梨花仔细记下,“还有吗?” 她看到好几个姑娘的手划伤了,上面有细细的血痕。 姑娘们互相看了看,添了绸布,鞋袜,簪子,水杯等小物件,梨花说,“没问题,钱的话得自己出” 其他姑娘们爽快的点头,唯独春花满脸为难。 她的积蓄全给了王大郎,哪儿拿得出钱 来,偏头跟秋月借,秋月支支吾吾的问她,“你何时还我?” 在城里时,借了谁的钱,多接几个客人就能还上,但现在不一样了,庄子只管她们吃住,不给工钱,她把钱借给春花,春花还不上怎么办? 春花被问得愣住了。 何时还?肯定要等有钱了来。 但天天在峡谷开荒织布,去哪儿挣钱啊?刚来这儿那几天,她试图勾引过那些个管事,可他们脸红归脸红,却并没怜香惜玉的意思 有男人,没路子,还是挣不到钱啊 她眼巴巴的看向矮妇,祈求她能借点钱给自己。 矮妇脸色冷硬,“没钱。” 死鬼给的匣子里有几十两,但要留作急用,哪能给春花买乱七八糟的玩意,她劝大家,“这地偏僻,没几个男人来的,与其花那些钱打扮,不如买几床被褥让自己过得好点。” “那不保养了?”姑娘们面面相觑。 年老色衰,等几年更没男人瞧得上她们了。 “不保养了。”矮妇长叹,“保养得再好,不过对山自怜而已,十九娘,劳烦你给我捎四床被子回来,庄子早晚冷,入冬只怕更甚,我想多备几床被子” 梨花应下,问姑娘们,“胭脂还要吗?” 姑娘们纠结,交头接耳几句,最后合伙买了两盒胭脂,其他通通换成炭盆,木盆,木桶之类的生活物件。 梨花怕物件太多给忘了,便从灶膛里找了根烧过的炭,将要买的东西记在布上。 好多字还不写,以图形代替。 盆和桶村里多的是,直接拿些过来就行,被褥鞋袜等物件需买,但益州城的商铺大多搬走了,不知有没有卖的。 梨花离开时,矮妇踟蹰的跟在她身后。 梨花回头看她,“还有事?” “你这次去益州城还会买人吗?”矮妇掐着手指甲,目光无所适从。 梨花想了想,“你要我帮你捎话?” 矮妇和人伢子的关系匪浅,惦记人伢子的安危无可厚非。 矮妇懵了瞬,反应过来梨花的意思后,不自在的顺了顺头发,“不是,我就想说十九娘下次提携管事的话,能否考虑考虑我?” 她受够刘娘子摆威风的嘴脸了,不就一个管事吗?她也能当。 “十九娘,我这人说话不讨喜,但心肠软得很,那时要不是想到姑娘们无依无靠,我早随东家进京了,后来自卖,也是想为姑娘们谋个活路而已” 她甚少自夸,实在没办法了,不当上管事,就得一直被刘娘子压一头。 她表忠心,“十九娘放心,我既跟了你,就不会存二心”她表忠心,“哪怕十九娘要我死,我也不会皱一下眉。” 看来被刘娘子逼狠了,连为她死的话都说出来了,梨花如实说道,“庄子暂时没有买人的打算,不过你也莫气馁,待你们织出布,我把卖布这块给你打理怎么样?” 矮妇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拘在峡谷里织布未免可惜,等将来附近几州达成休战协议,可以让矮妇进城做买卖,顺便打探消息。 经过戎州之事,她觉得消息太重要了,同样一个消息,早一天知道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矮妇没料到还有这等好差事,要知道,再大的家业,掌柜都是主子最信任的人。 她眉眼生亮,“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梨花对笼络人心是越来越娴熟了,安抚矮妇,“刘娘子管织布,你管卖布,往后互不干涉,没必要天天吵来吵去的…” 遇到石进后,她就学了那套话术,炉火纯青也不为过。 果然,矮妇露出愧疚的表情,“我也不想,但是你没看到她趾高气扬的嘴脸,在勾栏院,我非撕烂她那张嘴不可。” 她满腹牢骚,但怕耽误梨花的正事,及时止住了话题,“罢了,听你的,往后我不和她吵了,十九娘忙去吧。” 她和刘娘子脾性相仿,看不惯彼此实属正常,有赵申看着,应该出不了大乱子。 回去后,她灶房捡了几个炭盆让人送去峡谷,然后去小溪对面看李谢他们挖地基。 益州兵的住所选离溪水几米的榕树林里。 那儿是曾家想开荒的地,谁知榕树根太深了不好挖,曾家放弃了。 益州兵刚进谷那会就想在榕树下搭个草篷住着,但赵家人不干,说他们不着寸缕,族里姑娘们路过会被吓着。 现在他们下山捡着衣服穿了,不怕冲撞人了,便兴冲冲选了这块地。 树荫遮凉,他们决定留下这片榕树,沿榕树一侧挖地基。 四十五间,前后三排,从西往东排列,他们进程快,开工两天,已经挖出了深深的地基。 其中一角浸水,他们商量后,决定在浸水的位置挖口井。 族里人知道了,下工后就跑来看。 搬进谷以来,都从小溪里挑水吃,没想过挖井的事儿,此刻看益州兵圈出了井的范围,跃跃欲试。 “三娘,树村和隐山村都有挖池子蓄水,但仔细想想,池子的水哪儿有井水干净,要不咱也挖口井?” “必须挖,小溪的源头至今没找着,哪日若是小溪没水了怎么办?” 运石子砌井口的闻五说,“大家可以来这儿挑水” “那也太远了点。”族里人连连摆手,“有这个工夫,咱自己挖口井不好吗?” 话是对闻五说的,眼睛则直勾勾盯着梨花。 梨花哪能不知他们眼红了,思忖道,“咱那边估计没水。” 去年挖地基,没听说哪个地方出水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族里人摩拳擦掌,“明天收工我就扛着锄头去挖,不占用凿石的时间怎么样?” 他们以为梨花不同意是不想他们耽误凿路的事儿。 其他村的村民蠢蠢欲动,“我们帮着挖,日后我们村挖井你们也帮忙啊。” 族里人点头,“那是自然。” 于是,第二天,梨花和李解出门,屋前屋后已经有锄地的声音了。 天蒙蒙亮,晨雾还没散,梨花看不到挖地的人,试着宽慰,“没井也没啥的。” 去年干旱小溪都有水流,应该不会断流。 “那不行,益州兵都有井了,咱没井像什么话?”听声音明显是赵铁牛,他哈口气,继续挖,“咱也算有头有脸的大族了,不能让人比下去。” “” “三娘,这事你莫管,不就一口井?咱这么多人还挖不出来?”赵铁牛信心倍增,“运气好,还能挖到粮食呢。” 去年挖到过两回粮食,之后几天族里人天天东一锄西一锄的乱挖,挖得到 处都坑坑洼洼的,真有粮,早挖出来了,哪儿会等到现在。 想到昨天她问村民们需要她帮忙捎东西时赵铁牛不在,便问他,“铁牛叔,我们要去益州城,你有没有要买的?” “没有。”赵铁牛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干脆。 牵着牛走在后边的刘二摇头,“三娘子问他是白问了,他一毛不拔的,哪儿舍得花钱买东西。” “万一堂婶想买什么呢?” “你堂婶就更节俭了。” 赵铁牛媳妇是大枣村的,族里逃荒经过大枣村,夫妻怕被娘家人缠上,没有回娘家,得知岭南人屠村,他媳妇就后悔没知会她爹娘逃命。 年前分到钱第一件事就是问老太太那口棺材多少钱,说想为爹娘打两口棺材。 梨花不怎么关注族里人的私事,不知道也正常。 那两口子不会花钱买东西的。 梨花不知里头还有这回事,“那我以后不问了。” 一个多月过去,地里冒出了五颜六色的野菌,永乐村的村口也有,梨花让刘二在村里等她们,她们办完事就回来。 益州城不征兵了,百姓可随意进出城,李解他们前两次就是大咧咧走进去的。 城里倒塌的房屋仍维持着原样,不过废墟上的草除了,瞧着落败却极其干净。 就是人伢子的门上落了锁,临街的铺子也通通关了门。 偌大的城,居住的百姓没看上去还没村里的村民多。 几条街走下来,梨花隐隐担忧,“边境的益州军真的退到城里了?” 可也太萧条了。 “告示这么写的,要不我们去衙门那条街看看?” 衙门是官府所在,地龙翻身的第二天官府就派人将倒塌的房屋修缮过,是以屋子的外墙瞧着新灿灿的。 两人穿过巷子,还没走到拐角,便看百姓们聚在巷子口往外张望,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天灾战事让她们如杯弓蛇影,凑热闹也战战兢兢的,李解稍顿,“三娘子,我去瞧瞧……” 他几步上前,挤着人群钻进了巷子口,梨花缓步上前,问踮脚张望的妇人们,“婶子,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嘘。”妇人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程将军训话呢。” 看梨花头发盘了个圆髻,上面插了根木簪子,衣服半新不旧的,还有补丁,和自己的打扮差不多,不由得解释,“在南边驻扎的军队住到城里来了,程将军警告他们不得欺压城中百姓……” 梨花身量低,挤不进去,只能踮脚伸着脖子往街上看,“多少人啊?” “数不清,少说得有好几千人吧,城墙完好无损,几千兵应该能守住吧?” 她们没见过战场的人数较量,只见一条街密密麻麻的人,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她们不禁为离开的百姓感慨,“可惜太多人怕死都跑了” 以致繁华的州城就此落寞了。 她回眸问梨花,“你们会走吗?” “不知道呢,外头的日子也不好,若益州城能守住,肯定不走了。”说着,她又踮起脚看了看,“程副将坐镇,岭南人不敢来吧?” 程副将曾围杀了闯进益州的岭南人,益州城的百姓没有不知道他的,笃定道,“程将军骁勇善战,即使岭南来犯也不会弃百姓于不顾的。” 那些逃离故土的百姓为何头也不回?就是怕他日岭南攻来,戍守的士兵弃城逃跑。 戎州有过先例,百姓们就惧了,想着与其乱起来后慌不择路,不如早点离去。 “你家住哪儿?”妇人看李解已到从军的年龄,不由得好奇。 毕竟,没服兵役的男儿都不是普通人,而益州王迁都的消息传开,有点家底的人家都往王都去了,面前的青年气质不俗,没道理留在城里。 梨花随手指了个方向。 妇人不知她说的哪儿,但露出羡慕得神色来,“还是你家好,家里起码有个男子…” 正说着,街上突然响起整齐的步伐,紧接着,两排士兵出现在巷子外。 妇人大惊,下意识抓着梨花往后退,但听正街传来洪亮的声音,“诸位莫怕,今天起,益州城的安危由我们来守护,只要我们不死,任他天王老子也进不了城” 妇人顿足,忐忑的往士兵们身上瞧去。 这些士兵训练有素,站在那儿像木头桩子似的,身形笔直,眉目冷峻,让人不寒而栗。 妇人又往后退了退,趁这机会,梨花不动声色的松开她的手走向李解。 探出头往衙门一看,一身玄色盔甲的程副将站在衙门前的石阶上,声音震耳欲聋。 “受战事牵连,好些村子的田地都荒废了,我既戍守这儿,就不能眼睁睁看着田地无人耕,所以,我决定派士兵们出城耕地” 他站姿笔挺,黝黑的面庞在阳光照耀下似度了层金光。 声音像铁钉凿石,清晰的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益州城南郊的村落已荒芜,谨防岭南人进犯,南郊的田地我们就不要了,但北郊数百亩田地不能不要,诸位若是愿意,可随士兵们一起耕地,往后两年,官府不征税,诸位的粮食吃不完的,可按市价卖给官府” 百姓们有点懵。 官府征回了所有地,她们种出来的粮由官府收走后再统一分回来,听程副将的语气,种出来的粮食怎么像她们自己的? 有妇人大着胆子问,“我们种出来的粮食算我们的?” 程副将偏头看过来,“当然,益州王免了赋税,你们种出来多少粮就是多少粮。” 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巷子里的百姓们议论起来。 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显眼,梨花拉着李解靠墙而站,问身侧妇人,“婶子觉得如何?” “北边有十几亩上好的良田,能去那儿最好了。”妇人迅速合计着,“咱们没有粮种,不知道官府会不会给咱们发粮种,开春的粮种是不要钱的,这次咱种的粮归咱自己,粮种官府恐怕得收钱了。” “不然问问?” 妇人抬起头,因紧张,声音有点颤抖,“我们没粮种,官府给粮种要收钱吗?” “不收钱。”说话间,程副将步履稳健的走了过来。 梨花微微侧身,站去李解身后。 李解扭身,挡住程副将的目光。 程副将并没注意到他身后的小姑娘,目光在李谢脸上滞了滞,偏头看向巷子里的百姓,耐心道,“这个时节,地里长了草,你们想种粮,把地捯饬出来后请村长检查地的情况,村长确认无误后就会给你们粮种。” 这么做,主要为了避免百姓领了粮种不种的情况。 他说,“城郊的田地多,以前是由官府登记人口后分配,现在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只要在益州地界,种出来的粮食都算你们的。” 还有这样的好事?妇人惊讶,“真的?” “真的!”程副将又瞥了眼李解。 倒不是他怀疑李解的身份,兵营征兵后城里就阴盛阳衰了,迁都的消息传开,城里没征兵的男子也携家眷走了,进城至今,面前的青年是他见过的唯一的男子了。 “小郎君想去哪儿?”他问李解。 李解摇头,“没想好。” “若想待在益州种地,待会便来衙门登记,无论去哪儿,都有士兵护送保证你们的安全。” “容我想想吧。”李解面露迟疑。 程副将点点头,问百姓们是否还有疑惑,然后往下一个巷子口去了。 益州城的粮食没多少了,目前想方设法也要让百姓们种地,如若不然,用不着外州人打过来内部也会乱。 走了两步,他回头和李解说,“城里空置了许多宅子,过两日衙门就会重新登记,凡是无主之宅,你们占了就是你们的” 百姓们喜上眉梢,当即忘了害怕,撒腿就往巷子里跑,“这个宅子的主人搬走了,我要这间宅子。” “我要这间…” “这间,这间是我的…” 刚刚还略有些紧张的人,这会儿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程副将补充,“每人限一座。” 李解问梨花,“咱们可要” “要。”尽管知道是程副将 收买人心的手段,但城里有座宅子,往后进出办事方便得多,“你之前来过,觉得哪儿的宅子好?” 李解眺向衙门后头的街。 梨花会意,待程副将回了衙门便往后面那条街走去。 百姓们沉浸在占宅的喜悦里,还没开始挑剔位置,因此衙门后街没人,街上静悄悄的。 这条街住的应该都是有钱人,门前立着石狮子不说,门和门框是铜制的,坚硬得很。 梨花挑了件黑色掉漆且没上锁的大门进去,宅子的主人约莫走得仓促,走廊散落着衣裳首饰,花草也枯死了许多。 不过门窗完好,家具摆设也在。 她问李解,“这间宅子怎么样?” “看房屋格局不错,而且屋顶好像翻新过,没在地上看到碎瓦。” 地龙翻身过后,街上很多七零八碎的瓦片,而这儿却没有。 梨花也发现了,院子里有水池,这么久过去,里头仍有水,她道,“那就这儿了。” 不知道衙门的人什么时候来登记,接下来两天,她们给大门换了新锁,然后把城里逛了个遍,绘制出了城里的地形图。 逃荒开始,梨花选住所就选临近城门方便逃命的,这间宅子在城中,想逃跑,只能熟记地形。 除此,宅子还有个缺点:没井。 这儿离护城河近,但护城河的水质不好,喝了怕是会生病。 今天,李解打了一桶水回来,煮沸过后仍是浑的,跟谷里的溪水没得比。 梨花说,“咱怕是得先挖口井。” “三娘子会来住?”李解问。 “不好说。” 哪天山里待不下去了,逃去荆州肯定比益州好,这么想着时,她后悔没有在西陵县租个宅子了,战事说来就来,可以的话,每座城都租间宅子,战乱时,哪儿安全往哪儿跑。 她看着益州城残存的街,脸色凝重,“你觉得岭南人会攻过来吗?” “不好说,岭南人再凶残,骨子里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知道荆州强盛惹不起,没有试图闯荆州的打算,益州兵力远不如荆州,岭南人发狠想攻进来不是不可能。” 李解再识字,毕竟没有经历过乱世,更不懂各州节度使为何纷纷称王反了朝廷。 皇帝登基,赋税徭役越来越繁重,却也没做出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除了戎州。 但仅仅因为戎州节度使们就造反好像有点牵强,他和梨花说,“程副将率几千兵就敢守在益州城里,想来是个有本事的” 梨花也是这么想的。 益州兵对益州节度使极为景仰,若益州节度使品行不正,益州兵不可能服从他的命令。 像去年碰到押送戎州百姓的那几个小兵,她不过言语撺掇几句,他们就乱了阵脚,开始为家人安排后路。 说到这事,她又想起一件事来,“这次去荆州,我发现铁匠铺的铁器没有刀剑之类的,铁匠说荆州衙门禁止民间买卖铁器” 李解道,“荆州没有铁矿,荆州王为了锻造兵器,当然要把铁器收集起来。” “我当时就想着,有机会弄几个铁匠上山,把那些破铜烂铁利用起来。” 梨花在西陵县有过这个想法,但被泥鳅他们的事儿耽搁了,都没来得及好好打听,她说,“黑市上买卖人口的那帮人手里用的铁链子精致得很,连箱子也是铁打造的,我怀疑他们认识铁匠” “他们不是死了吗?”李解知道梨花的意思,想顺着那群人找到铁匠的位置。 梨花说,“肯定有同伙还活着,李解,过些日子去荆州收粮食,我们先去西陵县一趟。” “好。” 她和李解说,是怕自己忙起来给忘了,逃荒到现在,外人都说她未雨绸缪,其实她自己明白,基本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没有详细的安排。 比如岭南人想攻打益州,先是在边境试探益州军的态度,确定益州军不放行后,再派兵从山里绕,目标明确,而她则走一步看一步。 在戎州,她想着出来就好了,出来后,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夜深人静,她也会反复琢磨自己考虑是否周全,会不会哪儿错了… 她把地形图给李解,“回去后跟叔伯他们看看,让他们记住了。” 李解敏锐的感觉她情绪不对,“三娘子是不是碰到什么棘手的事儿了?” “没有。”梨花不知怎么说,沉默半晌,叹道,“怕自己想的不够长远。” “三娘子想的够多了,峡谷的刺泡儿这个时节该烂在地里的,三娘买的人酿出了酒,西山村的几个少年该死的,三娘救下他们,不久还会建起新村,随着人口增多,岭南人也会惧怕咱们几分了。” 如果是去年,碰到岭南人,他们拼尽全力恐怕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而如今,他们已经有了与之一战的力量了。 虽然这份力量还很小,但假以时日,会慢慢壮大的。 李解鼓励她,“三娘子,村里越来越好,都是你的功劳。” 梨花该是一往无前的。 梨花如实道,“和岭南人比,总觉得差强人意。” “岭南人是蛮子,他们侵占戎州,大开杀戒,三娘子为何要和那种人比?那种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三娘子不是那样的人” 梨花看着冷血,没什么人情味,但骨子里还是善良的。 否则不会救西山村的少年。 第147章 147与兵为邻菘菜种植 顺着李解的思路一想,好像是这个理。 岭南人不折手段是为了杀人,她费劲心思是为了活命,目的不同,行事做派自然也不同。 想到这点,她眉头舒展开来,“你说得对,岭南人杀人如麻,咱们学他们作甚?咱们要学也该向程副将学,山里人越来越多,一味的开荒不是长久之计,咱得让她们心甘情愿跟着咱才行” 益州官府为了鼓励农耕,把无主之宅送出去不说,还让百姓任选耕地,不征赋税,免费发放粮种,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别说益州百姓,她都心动了。 李解低头誊抄图纸,语气和煦,“这个好办,三娘子放出话,说两年或三年后给她们发月钱,这两三年里,她们就会死心塌地的为你干活” “你说的刘娘子她们?” “嗯,村民们有房有地,不会轻易离开村子,而刘娘子她们是三娘子花钱买来的,容易生出异心,这时候,以利益安抚是最好的。” 梨花托腮看他握笔的手,“还有吗?” “她们若还不忠心,便可杀两个以示震慑了。” 图纸誊抄了两份,他叠好递给梨花,话音一转,“三娘子眼光准,选的管事都是老实能干之人,不会背叛你的” 身处乱世,她们寻求的不过是块安宁之地,峡谷与世隔绝,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地了,何况梨花还给她们粮食,让她们免受饥饿之苦。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该知道不能得罪梨花。 梨花不去他嘴里的管事包不包括他自己,岔开话题道,“春花她们织出来了布,我答应芳姨,卖布的事儿给她管。” 李解微微诧异,“三娘子想做买卖?” “做买卖是幌子,主要还是想打探消息,戎州乱起来之前,境内的读书人收到风声跑了,可怜老百姓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心等朝廷的救济粮” 李解想到枉死的父母,嗓子涩得厉害,“三娘子想得周到,越早知道消息就越早部署,就越能抢占到先机。” 击败岭南人靠的不就是先机吗? 他放下炭笔,望着发黑的指腹,慢慢摩挲起来,“还是三娘子你懂得深谋远虑,当时,如果我能像三娘子般果断决绝,我阿娘她们或许就不会” 梨花看他悲伤难忍,大抵后悔没能保护好爹娘,她学赵广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阿娘看到你们兄妹活得好好的会欣慰的,李解,莫难过” 李解点点头,压下心头酸涩,“我知道,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知道” 只是偶尔,他会忍不住回想,梨花是他的话,肯定不会让家人陷入那样的困境,也不会眼睁睁看他们死在自己面前,这么一想的时候,他就恨自己太愚昧,太懦弱 如果他看清局势,带阿娘她们逃到山里是不是就活下来了? “三娘”他艰难的张了张嘴,“你是我的话,有办法保全阿娘她们的吧?” 追根究底,是他无用。 梨花心头闷闷的,“没办法,李解,我也没办法。” 纵使有那段记忆,但并不知戎州大乱的真相,所想的不过是人多抱团利于活命,再就是她有个恶毒的念头,多带点人,走投无路就把人卖了。 赵广昌能卖她,她也能卖他。 所以她处心积虑的跟赵广昌抢族长之位。 梨花明白李解的那种无力,还想宽慰两句,但看他眼里恢复了清明,“芳姨经营勾栏院多年,布的生意给她合适。” 那人圆滑,懂得怎么打探消息,若真心为梨花效力,对村里的处境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且等官府登记好宅子,他们的人就能随意进出益州城,思及此,他问梨花,“咱要不要占一间铺子?” “不了。”梨花见他不难过了,认真说起自己的思量,“城里最繁华的街是哪儿还不清楚,贸然占铺子,官府把这间宅子收回去怎么办?” “也是,这儿离衙门近,将来生乱也乱不到这儿来。” 还没说完,外面突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还伴着粗昂的询问,“有人在吗?” 李解看了眼梨花,起身朝外走,“来了。” 程副将他们见过梨花,谨防被认出来,只有李解出去开门,“登记的吗?” “是啊”四个官兵,每个官兵的腰间都佩着刀,五官偏凶狠,“你的身份凭证可还在?” “被埋在地下了。”李解已经和梨花商量过怎么回话,“这间宅子不是我们的,程将军说占宅那日,我和阿妹跑慢了,巷子里的宅子都遭人选了,不得已跑到这儿来” “无妨。”一个黑脸官兵拿着册子和笔,“你叫什么,今年几岁,这宅子几口人住?” “我叫李安,今年十五了,我阿耶他们去钦郡城了,何时回来还不知,短时间就我和阿妹住,我阿妹叫李莹,今年十岁,她有些认生,在屋里待着呢。”李解不卑不亢。 官兵仔细记下,“想好去哪儿种地了吗?” “没呢,长辈不在,我得问问附近邻里,到时和她们结伴儿”李解偏头看向右侧院墙,“不过隔壁好像没人来” 官兵歪头,面无表情道,“隔壁有人住了,你们问问其他街坊邻里。” 说着,官兵将写着李解名字年龄的纸撕成两半,一半给李解,“等几天去衙门领新户籍牌,以后进出城需出示户籍牌,牌子只有你们兄妹二人能用” “我阿耶他们回来怎么办?” “先跟守城官兵汇报,由他们确认无疑后会放行。”官兵提醒李解,“纸记得收好,如若遗失就拿不到户籍牌了。” “是。”李解小心叠好,“慢走啊。” 见四人往隔壁去了,他掩上门,回屋把纸给梨花,“应该要拿这半截纸跟官府留存的纸拼成一页才能领到户籍牌,这么一来,百姓们再觊觎他人的宅子也没法冒领。” “还是官府想得细致周到”梨花认识纸的字,微微蹙眉,“怎么用阿莹的真名?” “说顺口了。”李解说,“无碍的,阿莹待在谷里,是不是真名无所谓。” 这儿是益州,谁认识他们兄妹?梨花将纸和图纸放在一起,拿着刀除院里的草去了。 主人家的锄具都还在,午饭她们随便煮了点粥配着干粮饼吃,煮粥的水是李解去长安街挑回来的,井水清澈凉爽,好些百姓在井边打水喝。 梨花怕遇到熟人,非天黑不出门。 但今天,她想出门时,隔壁响起了异动。 像是搬家,进进出出的脚步杂且乱,李解抱院里晒着的草,动作微顿,“我去瞧瞧” 这间宅子的墙角有株高大的槐树,树边有个凉亭,亭子里有木梯,白天清扫凉亭时,梨花将木梯擦拭了一遍,木梯上已没有灰尘了。 李解架起梯子爬了上去。 梨花替他扶着木梯,仰头望着他。 李解爬到墙头,回眸跟梨花比口型,“益州兵” 想不到和益州兵成了邻居,李解怕院里的人发现他,悄悄滑下来,低声说,“有个百夫长打扮的人。” 百姓眼里,官兵穿得差不多,但闻五说官阶高的衣服跟普通小兵有区别,是故李解认出有百夫长,她担忧,“他们会不会认出你?” “眼熟是肯定的。”梨花心下沉吟,“但也没法子了,程副将明确舍弃城南的田地,这样一来,咱们出城就十分惹眼了” 她仰起头,看了眼青砖尖锐的墙头,心里冒出个想法,“我上去瞅瞅,若是熟人,就打个招呼吧。” 李解瞬间懂了她的意思,百信不会去城南,就他和梨花两个人出城,被怀疑是岭南人就得不偿失了。 梨花曾说是永乐村人,官兵们若眼熟她,就不会怀疑她去南郊是别有目的。 想着,梨花已趴上了墙头。 “这宅子是你们的吗?”她声音清脆,引得院里忙活的官兵们齐齐抬头,见是个小姑娘,敛了眼底的凶光,“是啊,往后遇到事叫我们” “好啊。”梨花眨巴着眼,故意问,“你们还记得我吗?” 官兵们皱眉,看向身边人,面面相觑,“谁啊?” 梨花拍拍自己的胸口,“我啊,岭南人屠村,是我给你们通风报信的呢。” 在场的人后知后觉想起那场围杀是有小姑娘提前报信的缘故,恍然大悟,“是你啊,你到城里来了?” “对啊,她们说城里的宅子随便住,我和阿兄就来了,不过等两天我们还是要回村的,我阿娘她们埋在村里,我不想离开她们。” 小兵拧眉,“你还要回永乐村?” “对啊,阿耶走之前说打完仗会回来找我们,我要在村里等她。” 周边几州虎视眈眈,士兵们不知何年能回,小兵问梨花,“你老家以前是哪儿的?” “林山村的。” 林山村不就是永乐村前边的村子?去年就荒废了啊。 小兵说:“南边不安全,和你阿兄去北边吧。” “不要,我就要回永乐村等我阿耶”梨花气鼓鼓的昂起头,给人一副固执的模样,小兵说,“我们退回城里,岭南人肯定会在城外徘徊,你碰到他们怎么办?” “我不会跑吗?”梨花横小兵一眼,“不和你们说了。” 梨花攀着木梯下去了,百夫长走过来,“谁啊?” “永乐村的人,说她娘葬在村里,死活还要回去。”人心都是肉做的,小兵是不想这么小姑娘白白殒命,尤其还是丧在岭南人手里,她阿耶要是知道,该会多难过啊。 百夫长仰头已经看不到人了,说道,“南郊有稻谷,她若回去,不至于饿着。” “岭南人来了怎么办?” “她能活下来,肯定是有点本事的,忘记官道旁的记号了?” 百夫长一说,小兵们立刻想起西山发生的事儿,那阵子杀退岭南人不久,担心岭南人来寻仇,军营加强了戒备,巡逻的百夫长看到树上挂着草,领兵进山查看,救回无数益州百姓不说,还将山里的岭南人杀了。 “百户怀疑是小姑娘给咱留的记号?” “不知道,但她不想离开故土,何苦勉强她?” 连续两次围杀岭南人都有人提前报信,不管是谁,对他们来说好事,百夫长嘱咐小兵们,“小姑娘家破人亡,你们平日住在这儿多帮衬着。” “是。” 他们已经追随程副将好几年了,知道程副将最讨厌手底下的人胡作非为,无论是谁,只要被发现欺压百姓,立即处死。 百夫长朝墙头看了眼,进屋去了。 梨花听了会儿墙角,和李解说,“他们当中还真有眼熟我的。” “那是他们第一次和岭南交手,肯定记忆深刻。”回想梨花刚刚的表现,小姑娘孤苦无依,守着家人的坟等阿耶回家合情合理,他说,“百夫长他们平日会坐一块聊天,知道三娘子你坚持回村的原因,守城的官兵估计不会多加询问。” “是啊,南城门除了我们极大可能就是岭南人了。”说到岭南人,她下巴点了点木梯,和李解将其放回原位,忧心道,“不知道岭南人有没有混到城里来。” “益州军会排查的。”李解不想梨花还要为这种事操心,“要不要拜访下其他邻里?” 城里的地形已经记下了,接着就是摸清楚邻里的好坏了。 邻里若是坏的,他们就得万分小心,否则露出马脚,所有人都得死。 梨花看了眼天色,“走吧。” 这片宅子占地大,如果是以前,能住大宅子是梦寐以求的事儿,但现在,家里没什么人了,住大宅子显得空落落的,是以百姓们更愿意挑那小宅子。 李解连续敲了两间门都没人应,到第三间,才有对婆媳来敲门。 她们似乎刚来不久,院里乱糟糟的,两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坐在熄灭的火堆前,呜呜呜的掉眼泪。 李解主动介绍他们的宅子,老妇探头看了眼,见两人年岁不大,热情的邀请他们进院里坐。 “附近两条街的小宅子都有人了,我们不得已来这儿,不过大宅也有大宅的好,至少不用为柴火的事儿发愁。”老妇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衣服袖口破了洞,但 洗得极为干净。 一看就是讲究的人。 梨花和李解走到院里,老妇立刻搬来两根圆凳,“你们可有火种?” 梨花看着地上熄灭的火,摇了摇头。 “哎,我们也是。”老妇愁眉不展,“白天我在太阳底下钻了大半天才钻出了火,原本想留点火种的,哪晓得孩子顽皮,拿水将其泼灭了” 天色已晚,这会儿钻木取火,估计到半夜才有火了。 她叹气,她儿媳妇拿着柴棍,仔细扒拉柴火,试图找到点火星子出来。 梨花给她出主意,“婆婆要不问问益州兵,他们要生火煮饭,肯定有火种。” “他们会给吗?”老妇迟疑。 梨花说,“会吧,婆婆若是觉得不便,可让孩子们去” 她懂老妇的忧虑,男女有别,她和儿媳两个人跟一群士兵来往容易招惹是非,没有战乱的地方,人们仍然十分注重名声。 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老妇看向李解,“小郎君能否陪大郎走一趟?” 李解瞥了眼轻掩的房门,他没什么,就怕屋里藏了人,然后故意支开他对付梨花。 梨花领会到他的意思,和老妇聊起正事,“等士兵们的院里冒青烟再去吧,婆婆,你们想到去哪儿种地了吗?” “西北方向的村镇吧,昨天跟其他街坊讨论过了,北边的田地多,耐不住去的人也多,与其和她们抢,不如找个人少点的地方种粮,官府不是说了吗?无论去哪儿,会有士兵陪同,梁州难民如果来,有士兵保护总归是安全的不是?” 梨花问,“婆婆以前去过那边吗?” “我们就是从那儿来的,西北共两个县,离这儿最近的是安福镇,约有几百亩田地,前些日子,许多人逃到那儿,把田地的庄稼拔了个干净,我们这次回去,随便翻翻土,然后跟官府要些菘菜种撒上,年底就不有吃的了。” 梨花心思转了转,“去那儿的人多吗?” “不多。”老妇说,“若不是在那儿生活了几十年,我也不太想回去了。” 梨花点头,“是啊,外面再好,哪儿有家里住着安心,婆婆,日后我能来找你不?” “可以啊。”老妇笑起来,“热闹点好,自从要打仗的消息传开,安福镇就没什么人了,你们能来,我开心不已。” 梨花和老妇约好大概什么时候,离去时,亲自陪老妇孙子跟益州兵要火种。 约莫看她们是孩子,除了火种,益州兵还给了个没用过的火折子。 老妇喜不自胜,连声跟梨花道谢。 李解全程没说话,回到宅子才问梨花,“你想去安福镇种地?” “嗯。”梨花问他,“知道菘菜吗?在我老家,一窝菘菜可以卖到十几钱,比肉还贵,为此好多人嘲笑买菘菜的人傻,花那个钱,吃肉不香吗?” 戎州不产菘菜,所以贵。 其实还有个原因,寒冬没什么菜吃,菘菜鲜嫩,还管饱,价格自然贵。 李解也想到了这点,“谁去比较合适?” “我去瞧瞧,只是这样一来,去荆州的日子就得提前了。” “那我们领了户籍牌就走。”李解说,“在城里逗留了好几天,刘二叔肯定等急了。” “行。” 第二天,梨花又去跟妇人聊了大半天,问清楚详细位置后,给了老妇一把葵种,“温度高,葵种能否长起来我也不知,婆婆拿去试试吧。” 老妇惊喜的收下,连声道谢。 梨花朝她摇头,叮嘱她别告诉其他街坊。 “我不会说的,小姑娘,等我种出了菘菜,扭两窝给你尝尝鲜” “好吶。” 第五天,户籍牌弄好了,官兵挨家挨户敲门让百姓们去衙门排队,梨花和李解将门锁上,领了户籍牌就出城了,像她说的,城门口冷冷清清的,除了她和李解,看不到其他人。 官兵似乎认识她,检查户籍牌时善意提醒,“如果发现不对劲赶紧往城里跑啊。” “好吶。”梨花甜甜一笑,“看到岭南人我就回城告诉你们。” 说起来,他们的军功都是靠小姑娘挣下的,官兵开玩笑,“成啊,我要立了功,领到的奖赏分你一份。” 梨花拿过户籍牌,乐呵呵的走了。 官兵们好笑,“这姑娘,看着像长命百岁的。” 进城到现在,碰到的百姓无不死气沉沉的,唯独小姑娘眉眼鲜活,神采奕奕的。 “南边的庄稼还在,她稍微勤快点就能过个好年了。” 关于永乐村的庄稼,程副将想收了粮再退回城里的,但益州王有令,不能不从,毕竟,如果这期间被戎州人钻空子溜进来,益州城就会失守。 一旦让岭南人攻下益州城,京城那边会发兵攻打钦郡城。 到时就真正的腹背受敌了。 京都军撤退时就要求他们严防岭南人北上 走出益州城,梨花深深吸了口气,跟李解说,“益州兵没那么坏” “程副将治军严厉,底下人不敢擅作主张”想到闻五他们,李解只能说他们倒霉,跟错了百户,不过这样反倒让梨花捡了便宜,“咱们什么时候去荆州?” “先看看田间的稻谷怎么样了” 刘二在永乐村村口的草篷住下,不知道梨花哪日回,他把田里的草除了些,还割了些茅草晒着。 梨花和李解还没进村,就看到田间忙碌的人影了。 “刘二叔,稻谷结穗怎么样?” “饱满着呢。”刘二直起身,甩了甩满手的淤泥,“挨近田埂的一排长得不太好,其他都好着。” “什么时候能熟啊?” “一个多月吧,天气好的话就多等几天,天不好就早点收回去晒着” 梨花从荆州回来时,荆州在下暴雨,不知道之后气候怎么样,梨花想了想,“咱回村收拾行李就去荆州” “闻五他们的屋子估计快建完了”李解说,“从荆州回来接着建” 刘二从田里出来,“这些草给闻五他们做屋顶用。” 他知道想跟岭南较量,就得好好拉拢益州兵,所以看到路边的茅草时,他就割来晾着了,虽然不多,却也是他们的心意。 他问梨花,“我要去荆州吗?” “去。”梨花准备带几个族里人去,闻五他们冲锋陷阵,族里人就打杂。 比如看行李,熬草药,接济跑出来的难民等。 这样的话,赵铁牛的大嗓门就显得重要了,回村后,她找赵大壮,从族里挑了几个嗓门大的,树村和富水村的村民自告奋勇,梨花纠结一番后,选了五个人。 第148章 148抵达荆州情况不明 仍是族里给准备的干粮。 知道梨花不爱吃硬的,老太太单独给她蒸了十几个粗面馒头,另外给梨花舀了两升细面,教她怎么用锄头煎饼 她其实不太希望梨花出去,但收粮这样的好事,梨花不出面,功劳就被其他人抢了。 清晨,老太太把装吃食的袋子放在李解拿回来的布袋里,恋恋不舍的送她出谷,“这布袋轻巧,斜挂在肩上就行,一路危险重重,你走哪儿都别取啊…” “好。”梨花调整了下肩带,认真答好。 “村里的事儿有你大堂伯他们,你专心应付荆州的事儿,遇到危险,记得往后躲。” 要不是年纪大了,她都想跟着去给梨花煮饭了。 这些话昨晚就说过无数回了,但老太太仍反复念叨。 前几次梨花外出,她在石洞待着,不曾看到梨花渐行渐远的身影。 这会儿看她坐在马背上,瘦削单薄的背竟透着汉子才有的刚毅,突然就红了眼眶,“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一块来的还有族里人和村民。 不知为何,看他们挑着筐,背个背篓,莫名让他们想到逃难那会儿了,“是啊,我们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儿,老天爷为何就不能怜悯怜悯我们呢?” 小吴氏扶老太太,“三娘她们是去收粮的,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咱们不能跟着去帮忙,就做好她交代的事儿,等路凿出来,哪怕打不过,咱 也有条路逃命不是?” 她一说,大家心头分别的情绪好像消了些。 郑四娘说,“昨晚我去庙里求神仙们保佑十九娘这趟平安回来,十九娘定会没事的” “我也给十九娘祈福了,她这趟定会顺利的。” 提到这事,老太太想起邵氏来。 往回邵氏不知道梨花去哪儿不为她祈福就算了,这次知道梨花去荆州收粮,总得有所表示吧? 她问村民,“昨晚可看到我家老三媳妇了?” 村民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摇头,“我去得早,要不问问别人?” 老太太较真了,挨个挨个问了一遍。 最后,愤慨的鼓起眼,“自个儿女儿不关心,天天去关心别人肚里出来的种,三娘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竟投到她肚子里啊” 她喊赵大壮,“告诉守门的,往后不准给她开门!” 赵大壮也觉得邵氏拎不清,再不是养在自己膝下的,始终是自己女儿不是?赵文茵待在谷里,不缺吃不缺穿,有什么值得人可怜? 他道,“好。” 即使这样,老太太仍是心气不顺,尤其这么多人来送梨花,邵氏这个做娘的连面都不露。 她拂开小吴氏的手,怒腾腾回谷质问邵氏。 刚到院里,就见邵氏就慌慌张张的大房屋里出来,“娘,不好了,二娘说她头疼,会不会染了风寒啊” 入夏已久,哪儿就染风寒了?老太太怒不可遏,“你就为了她不去给三娘送行?到底谁是你闺女啊,你以前重男轻女也就罢了,现在梨花都是族长了你还偏心别人,你有没有心啊” 要不是梨花,邵氏能活到现在? 树村的村民都知道感激梨花,半夜去寺里为她祈福,邵氏竟无动于衷。 老太太越想越生气,找棍子就要打她。 邵氏懵了,赵文茵生病,兄嫂又不在,她做婶娘的自然要担起照顾她的责任啊,眼看棍子落在自己身上,她傻愣愣的也不躲,还是跑来的小吴氏及时拉住了老太太。 “三婶,什么话好好说啊,别打人啊。” “不打她几棍,她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三娘为族里分餐露宿,她不关心关心三娘,就知道围着二娘转,怎么,二娘会给她养老啊” 老太太容忍邵氏多时,这次忍不住了,说着又要打人。 小吴氏死死拦在她跟前,回眸跟邵氏说,“三娘一走就是好多天,你做娘的也该关心关心她啊。” 邵氏像是被老太太吓着了,脸色惨白惨白的,仍然有些懵,“三娘有主见,进出都有人陪同,哪儿用得着我关心?堂嫂,你来得正好,二娘不舒服,你说熬什么草药比较好啊。” “”合着她白拉架了? 邵氏这人,挨打不冤。 大壮和她说了赵文茵回村的原因,三娘救了她,她不懂感恩,在路上天天骂三娘,也就三娘脾气好,换成其他人,早把她丢山里饿死算了。 她沉下脸,“灶房熬了草药汁,二娘不好,去灶房盛药喝就行,跟你诉什么苦?” 莫不是不想邵氏出去送梨花,故意称病惹邵氏疼惜的? 思及此,她夺过老太太手里的棍子,“三嫂莫气,我去看看二娘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装的呗,她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自己没本事,又嫉妒三娘比她聪明,成天耍心机不想三娘好过”老太太几十岁的人了,怎么可能看不清赵文茵的手段。 先前隐忍不发,是不想梨花难做。 梨花是族长,做主好接了文茵回来,她若刁难文茵,肯定会落人话柄,她哼哼,“真以为我拿她没辙了,她不是爱撞墙吗,让她继续撞,我看她是不是真的想撞死” 赵文茵的门窗紧闭,老太太走上前,一脚踹开。 心知老太太铁了心要收拾自己,赵文茵泪流满面,“三婶,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邵氏心疼的跑上前搂过她,“娘,二娘生病了” “生病?什么病?”老太太以前就知道邵氏蠢,没想到她蠢到这个地步,“给我撞墙,今个儿不把额头撞破别想吃饭!老三媳妇,你也是,我要看到你偷偷给她东西吃,直接给我滚!” 什么玩意! 小吴氏怕她气出个好歹,赶紧拍老太太的后背替她顺气,指责邵氏,“二娘既然承认错了,可见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儿,堂弟妹,你继续袒护她,只会让她黑白不分,将来她爹娘回来,不得埋怨你啊” 邵氏蹙起眉,想说什么,又找不着话反驳。 小吴氏又说,“族里的娃都知道帮着干活,什么时候了,二娘还赖在床上,其他娃见了,都学她怎么办?” 邵氏想到话反驳了,很激动,“二娘病了。” “病了就能偷懒了?你去族里瞧瞧,谁不是生病强撑着的?堂弟妹,今时不同往日,二娘不学着干活,长大了怎么办?论过得好,二娘能比得上三娘?在村里那会,三娘天天跟着堂弟要什么有什么,饥荒一来,你看她可曾娇气过?二娘再这么下去,别说跟三娘比,恐怕连三娘一根手指头都不如,将来她爹娘回来,不得怨你没把二娘教好啊。” 邵氏动摇了。 她知道元氏对二娘寄予厚望。 来益州的路上,元氏不止一次的鼓励二娘超过梨花。 有一天二娘连梨花的手指头都不如的话,元氏肯定会记恨她的,想到这,她摸了摸赵文茵的额头,“二娘,你没发烧,要不去灶房盛点药喝?” 赵文茵紧紧抱着她,“三婶,我难受。” 邵氏心里不是滋味,这些日子,她也挺不好受的,儿子天天跟着丈夫去打猎,回来都不怎么和她说话了,梨花素来和她不亲近,她感觉自己像一个人似的。 也就赵文茵的亲昵让她活得舒服点。 “三婶背你去好不好?” 还背?老太太眉一竖,又想骂人了,三娘出生到现在,邵氏背过她多少回,抱过她多少回,早些年就不说了,就说去年,三娘得了疯病,她害怕,宁愿天天在外面打地铺也没进去陪过三娘。 是老三,老三一回家就进去和三娘说话。 她左右看了看,又想找棍子,小吴氏拽着她走,“三嫂,二娘不耽误地里的活儿就好,咱先走吧。” 她算看明白了,大房是给邵氏下降头了,老太太骂再凶都没用。 拽着老太太走到院里,支招道,“要我看,这事还得让书墨劝劝她娘。” “有用吗?” “书墨是她手把手带大的,书墨的话肯定有用,而且我看二娘的心思歪了” 普通姑娘,哪儿会霸占别人的亲娘不放,赵文茵心术不正,故意挑拨离间呢,小吴氏说,“这事儿我跟我娘说说,她老人家见多识广,肯定有法子收拾二娘。” 老太太不待见老吴氏,但眼前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老吴氏不想插手别人家的事儿,尤其还是妯娌家里的,但为了梨花下次回来不被赵文茵膈应,她还真给老太太想了个法子,那就是把赵文茵养在赵铁牛家里。 赵铁牛家有两个娃,大的不过四岁,赵文茵过去,可以帮赵铁牛照顾孩子。 老太太知道后,没有马上应,“会不会太毒了,铁牛不在,二娘把两个娃弄死了怎么办?” “不会。” 老太太还是迟疑,然而回到家,看邵氏寸步不离的守在赵文茵的床前,且一宿没睡,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天不亮,就让赵文茵收拾行李去赵铁牛家,“你铁牛叔不在,你堂婶又要干活,堂弟没人照顾,你去帮忙照顾” 四岁的看着不让乱跑就行。 两岁多的就得背着。 赵文茵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老太太说到做到,不干活就不给饭吃,邵氏害怕老太太,没敢给她留东西。 因此,为了活下去,赵文茵不得不去赵铁牛家。 邵氏担忧,“二娘还病着,会不会过了病气给两个孩子啊。” “不会。” 鬼才信赵文茵病了呢,老太太赶着去灶房煮早饭,提醒赵文茵,“带着两个孩子去找你堂姐,她会安排今天做哪些活,被我知道你偷懒,就不是不给饭那么简单了。” 她比了个打人的姿势。 赵文茵缩了缩脖子。 邵氏担心她做不好,“你堂姐是个明事理的人,你带着两个孩子,干不了重活,让她给你个轻松的活。” 赵文茵也是这么想的,“好。” 赵娥为人公允,看赵文茵背着堂弟,便安排她去田间扯草。 稻田里有水,草长得比较快,基本隔几天赵娥她们就会除一次草。 赵文茵喜滋滋去了,然而不到半天,她就崩溃大哭,堂弟太小了,在背篓里撒尿,把她的衣服弄湿了,另外,还有股尿臭味,她撂担子不干。 赵娥不给她面子,“不干也行,待会我就告诉堂奶奶” 赵文茵哭了会儿,一边忍受着臭味,一边继续干活,好不可怜。 当然,这些梨花是不知道的。 经过栗子林,她跟泥鳅他们介绍益州兵和村民,问他们去不去。 几人的屋子已经建完了,草篷里也囤了柴,梨花一问,他们毫不犹豫的点头,“我们熟悉西陵县的地形,三娘如果在城里有事情要办可以让我们去。” 于是,队伍又多了几个人。 这次领路的是李解,以为半个月的路程,不到十天就到了。 上次来,难民们开荒已开到了山的背面,这么久过去,仍是这个范围,梨花偷偷爬到山上张望,荒野田间,全是忙碌的身影,没在开荒,而是在除草。 她戴着枯草编的草帽,趴在树干后,观察一会儿问李解,“你看稻穗能收了吗?” 她们的人住在身后几米处。 担心牛家村的人察觉,不敢生火,也不敢弄出响动。 所有人都抱着锄头打瞌睡,一副累极的模样。 李解眺向远处,“颜色开始黄了,还应该还要几天,算日子,这儿的稻谷应该成熟得早一些,三娘要进村吗?” 梨花也在纠结。 她和那人约好的是两个月后,现在提前了,那人肯定不会察觉,而且也不知村里怎么样了。 石进也想要稻谷和人,她走之后,他肯定会有所行动,以石进的性格,失败被抓肯定会把她的底细说出来,她进村的话,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梨花往牛家村背后的山看去。 那座山不高,周围没有山与之连接,她们想从后山绕到牛家村也不行。 她看向晚霞渐染的天,“再等两天,两天后我去村里瞧瞧什么情况。” 李解说,“我陪你。” 牛家村的村口有大批管事看守,不仅这样,村口的火炉一直燃着火,哪怕是晚上,只要她们露面就会被村口的人看到,更别说村长家的位置高,看得就更清楚了。 想进村,还得‘光明正大’的进,梨花道,“让铁牛叔和刘二叔陪我就好。” 晚霞渐渐褪去,赵铁牛扯了两筐牛草回来,压着声儿喊,“三娘,吃晚饭了不?” 这趟出来,除了马,另外还赶了三辆牛车,赵铁牛拦了喂牛的活儿,每天都会扯两筐牛草回来备着。 看梨花趴着不动,他小心翼翼的爬上去,“村里情况怎么样?” “不知道。”梨花说,“难民们都在除草,没有翻山的打算。” “要不等天黑了摸下去看看能否遇到熟人?”赵铁牛探头瞟了眼田野,“下工地鼓声响起后,难民们有些回村,有些累坏了的会在地上坐一会儿,运气好的话,咱们抓两个难民来问问不就行了?” 梨花侧目,“你怎么知道?” “上次来发现的啊,有些难民走到村口了,有些难民还在地里,除了累着了不想走还有什么原因?”赵铁牛常年在田里劳作,太懂累得不想动的滋味了,不过梨花是不懂的。 梨花瞟一眼李解,后者若有所思,“傍晚我瞧瞧” 太阳落山后,天色灰白了鼓声才响起,赵铁牛骂人,“荆州人越来越坏了,天不亮就干活,天黑才收工,谁受得了啊?” 益州兵们在斜后方几米搭了个草篷,听赵铁牛抱怨,跟着附和,“是啊,在益州,官府也不曾这般严酷过,说到底,还是戎州难民太多了。” 难民一多,荆州就不当回事了。 如果在益州,官府看到这么多人,估计笑得合不拢嘴呢。 益州人口流失严重,好些村镇都没人住,官府想方设法引百姓去呢,哪儿舍得奴役他们? 赵铁牛对益州没什么好印象,去年,要不是益州不肯给戎州人活路,不会死那么多人,谷里就有被益州兵欺压过的百姓,益州兵刚进谷里那几天,好多人晚上做噩梦。 赵铁牛反驳,“难民多是我们的错吗?要不是朝廷抛弃我们,我们何至于被岭南杀得措手不及,我们跑得快都染上了瘟疫,那些跑得慢的不知道死得多惨呢,先是天灾病症,然后是残忍的屠杀,好不容易跑到益州,还得遭酷刑遭驱逐” 泥鳅他们遭遇的就是这些。 为了活命,难民们还会自相残杀,哪怕是亲兄弟,为了让他们活下去也放了自己的血。 益州兵听了赵铁牛的话,“没办法啊,朝廷估计也怕岭南人,如果提前知会,戎州人跑了,岭南人发怒,北上攻打益州怎么办?” 益州不敢惹岭南也有这个原因,为了自己的百姓,只能把戎州难民驱逐。 身为益州人,他不会认为益州官府做错了。 但跟戎州人相处这么久了,想不同情他们也难,“哎” 良久,唯有常常的一声叹息在山野传开。 梨花退下来,靠构树坐着喝水,“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和笙笙她们说了,来日她们要找益州兵寻仇,我绝不阻拦。” 笙笙阿娘死前经历了非人的折磨,梨花在山脚遇到她时,她叫梨花跑,被益州兵抽了鞭子,然后没走到村就死了,虽然是去年的事儿,梨花一直都没忘。 同样身处困境,赵广昌打家人的主意,而笙笙娘却对陌生人生出善意来。 闻五欲言又止。 戎州难民在益州不仅仅是驱逐这点他是知道的,人家要寻仇无可厚非。 但有人不服,“十九娘说的事都是新兵干的,和咱们无关。” “所以你们活下来了,不是吗?” “”众人哑然。 晚霞渐渐褪下,久违的鼓声响彻天际。 下工了。 闻五走到梨花身侧,“你说的笙笙家人怎么死的?” “被押送的益州的兵活活打死的。” 闻五呼吸微滞,“对不住。” “人不是你杀的,没必要说这话”梨花恩怨分明,“她记事了,知道仇人的模样,日后会自己去报仇的。” 谷里好些人都是为报仇而活着的。 闻五知道,但还是觉得难过,益州和戎州离得近,两州常有生意往来,但那场灾难,滋生出许多无法化解的仇恨来,他问,“谷里这样的人多吗?” “不多。” 更多是仇恨岭南的人,梨花说,“普通老百姓就是这样,明明遭遇了不公,连说理的地儿都找到,杀害笙笙娘的那帮人我后来在山里遇到过,为了不惊动益州军,没敢杀他们” 接连有官兵在山里丧命,益州派人攻进山怎么办? 那时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哪儿敢明目张胆和官兵为敌? 闻五垂眸,“先生的家人呢?” 李解?梨花看向山上趴着不动的人,“他和你们没仇” 闻五松了口气,“那就好。” 想到什么,他又问,“栗子林的那几个少年呢?” “和你们没有瓜葛。”梨花看他,“你害怕?” 闻五自嘲,“怕什么?是死是活,还不是十九娘一句话的事儿” “你这么想?”梨花盯着他,闻五不自在,“刚进山那些日子都不敢闭眼睡觉,后来慢慢的好了,仔细想想,你们也挺难的。” 千辛万苦,不过就想下去而已。 天色渐渐暗下,李解的声音传来,“还有几个村民留在地里” 梨花爬上去,只见昏暗的山野上,有几个黑色的影子,男女难辨,“是不是管事?” “我一直看着,不像。”他给梨花指更远点的人,“管事举着火把呢。” 村子里亮了光,村口的火炉烟雾袅袅,本应温馨的画面,但去过一次的梨花只觉得沉重不已,“再看看” 一会儿后,几个举着火把的人走向黑影。 视线模糊,梨花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不对劲,“是不是死了人?” 火把围成了圈,好像是抬着人走的场面。 “不好说。”李解看向左侧的凸出的山坡,那儿有无数鼓起的山包,“难民的命贱,真死了,管事们不会抬回村的。” 梨花反应过来,“有管事受伤了?” 但管事到之前,那儿没有亮火把,即使受伤,也是难民受伤,想着,梨花恍然,“难民有管事的人” 第149章 149里应外合先混进去 上次梨花就有所猜测,不过急于离开,并没仔细打探。 此刻望着山野间跳跃的火光,庆幸那晚在弄堂时没回应老丈任何事儿,否则极有可能掉进对方的陷阱里。 夜风渐起,那些管事抬着人走了没多远又折回,梨花往前爬了两步,仍看不清怎么回事。 “他们在干什么?” “打人。”李解趴在她身边,目不转睛盯着火光 聚集处,“约莫难民斗殴伤了人” 话音刚落,山野间就响起了男人沉闷的哀嚎,同时还伴着管事们的谩骂。 赵铁牛挤过来,满脸愤慨,“他们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啊” 男子汉顶天立地,若不是疼得受不了,怎么可能哭得这么大声,他偏头问梨花,“三娘,咱们什么时候进村?不打得那帮孙子满地找牙真当咱戎州人好欺负呢。” “明天再说。” 牛和马拴在树下,李解觉得地上湿气重,让梨花睡在牛车上。 牛车没装草棚,躺在上面,睁眼就能看到璀璨的星空。 一闪一闪的星星,温柔的照着荒野,夜风拂过时,草木轻轻摇曳着,让这燥热的夏日夜晚多了几分清爽静谧,她歪头,左右两边的草堆上躺着族里叔伯。 他们静静望着闪烁的夜空,神情平静。 “上次躺在路上看星星还是去年逃荒的时候。”不知谁先说了句,立即有人附和,“是啊,一看到星星就收拾行李赶路,那会觉得迷茫绝望,现在回想,挺怀念的” “有啥好怀念的?” “二堂叔还在,我不会做木桶,他手把手的教我,没嫌弃过我半句” 梨花也想起二堂爷来,瘟疫横行的时候,二堂爷要她别管他,说他有棺材,死了就死了,千万不能连累族里人,随着族里生病的人增多,二堂爷一直很愧疚。 所以后来抢着干活。 “二堂叔还活着就好了,他种的麦子收成好,可以养活很多人,八娘若回来,定不会饿肚子的” 赵八娘被婆家发卖之事瞒着二堂爷的,想到他死前都不知道女儿的遭遇,几人难过起来,“也不知道八娘被卖到哪儿去了” 除了八娘,他们还聊到其他亲戚家人。 去年粮食吃紧,他们自顾不暇,现在有了粮,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些亲戚来。 世道艰难,但凡自己有能耐,怎么可能不帮衬亲戚朋友,跟明夏胡几家闹成那样,不就穷给闹的?现在日子好过了,能帮的他们还是愿意帮的。 想到这点,他们不由得看向牛车上的梨花。 “三娘,夏家他们将来想回来投靠咱,咱该怎么做?” 梨花说,“明家已经跟堂姑和离了,两家再也干系,夏家和我隔着血海深仇,要我亲近他们是不可能的,至于其他几家,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再说便是不会同意他们进村了。 大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又问,“山英婶她们呢?” 梨花对山英婆就更不喜了,在奎星县那会,山英婆为了活命出卖族里的位置,那会要不是为了顾全大局,梨花是要撵走她们的,山英婆心眼不坏,就是太自私,这样的人平时没什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容易坏事。 梨花反问,“堂伯希望她们回来吗?” “不知道,挺唏嘘的,咱齐齐整整的出来,熬过饥寒交迫,竟分道扬镳” “人与人是讲究缘分的,只能说我们没有缘分吧。”梨花翻了个身,面朝着他们,声音低沉,“山英婶穷久了,想多攒些田地无可厚非,所以她和我阿奶那点事儿我从来没放在心上,我在意的是她遇到坏人竟出卖我们” “幸好那晚来的是难民,如果是岭南人” 余下的话梨花没有说完,在场的人却懂了。 山英婆全家也进不了村了,想想也是,山英婆走前把田地全卖了,即使进村也无地耕种,一家老小靠什么活。 “三娘说得对,山英婶看着慈眉善目的,做的事竟那般恶毒。” “你们莫觉得我冷血,岭南人一日不死绝,咱们就始终处于危险中,真接纳了山英婆婆,将来她又出卖我们怎么办?” “我们知道的,三娘你是族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不会有怨言的。” 树村和富水村的村民知道梨花带着他们从青葵县逃到益州,无不称赞他们福气好,遇到了个懂得未雨绸缪的人。 以三娘家的家底,她完全可以带着整个三房逃跑就行,但她走哪儿都带着他们 他们能在天灾祸乱里活下来,多亏了梨花。 所以为着梨花慷慨赠他们粮食一事他们也不会怨恨梨花。 “我知道族里有人不服我,等天下太平,我就把族长的位置让出来的。”梨花以退为进道的说。 在场的人大惊,“那哪儿行,咱们既选了你做族长,自然会永远追随效忠你,三娘,那些话你不必往心里去,只要叔伯们还活着,就不会让人越过你去。” 大家争先恐后的表态。 梨花故作怅然,“以后再说吧,眼下得思考怎么进村收粮呢。” “实在不行咱硬闯算了,你铁牛叔说那些难民弱不禁风的,打起来肯定不是咱的对手,咱先对付那些管事,完了难民自然就老实了。” “村里上百管事,加上难民,共两千多人,咱闹出动静,附近的管事和难民支援过来,咱再厉害都没用” “那三娘想要我们做什么?” “暂时没有头绪,时候不早了,先睡吧” 梨花有个法子,就是趁天不亮的时候扮作难民混到山野除草,但叔伯们气色不错,一看就不是吃不饱的难民。 泥鳅他们倒是合适,偏偏梨花让他们去西陵县找铁匠了。 她想打造铁器,只能寻铁匠,她和泥鳅说了,先以高价聘之,若不能,就骗出城敲晕了弄回来。 她要铁匠的手艺,一旦学到手艺就放铁匠回去。 不会要铁匠的命。 这个时候,泥鳅他们应该进城了,想扮难民,只能等他们回来再说。 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后天,这么想着,梨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睁眼时,天光已经显白了,叔伯们他们都起了,不能生火,他们便接露水喝。 赵铁牛牵着马在附近逛了圈,看到梨花眼睛有点肿,劝她再睡会。 “上工的鼓声还没响,你尽管睡。”赵铁牛拍着马背,低低道,“否则待会闹起来,你想睡也睡不着了。” 牛拉了屎,臭烘烘的,许久没有闻到这种味道,梨花有点不适应,往四周看了看,“李解呢?” “去隔壁山里烧水去了。”赵铁牛说,“怕你醒来想喝水。” “桶里不是有吗?”梨花看向旁边牛板车上的木桶,到这儿之前,她特地让族里多烧些水。 赵铁牛看了看,答道,“咱可能要在这儿耽搁好几天,桶里的水自然要省着喝,李解不止烧水去了,还给你煎饼子去了。” 李解的命是梨花给的,赵铁牛没觉得李解做得不对,他说,“李解做事心细,你就莫担心了。” “刘二叔呢?” “在山上盯着呢,昨晚就没回来。”赵铁牛怕自己嗓门过大,说话一直用气音,“闻五他们也去山上了,村里的管事还没出来,闻五忍不住想硬攻了。” “硬攻?” 赵铁牛脸色怪异,“估计还琢磨着攻村被咱活捉的事儿,努力想赢一场呢。” 牛家村的人加起来可不是他们打得赢的,赵铁牛不赞成闻五的做法,觉得闻五就是落在他们手里失了面子想重新来一次。 “三娘,闻五他们行事莽撞,你可不能任由他们胡闹啊。” 如果只有益州兵,硬攻就硬攻,反正输了也是换个地儿做俘虏,但他们还在呢,可不想被益州兵拖累成为荆州的末等民,赵铁牛说,“闻五快按耐不住了,三娘你去劝劝。” 梨花朝山上望去。 一晚过去,山上的草丛莫名多了起来。 一簇一簇的,左右两边排开,明显为了藏人。 梨花看不到闻五的人影,迈着腿走上去,一走近,就听闻五跟几个益州兵嘀嘀咕咕的。 大抵是想从左右包抄。 梨花说,“硬攻的话能攻下吗?” 冷不丁听到她的声 音,地上趴着的人齐齐哆了下,闻五回头看她,“三娘来了?” 挪出位置,方便梨花蹲下。 梨花过去,目光落在晨雾笼罩着的牛家村,问闻五,“怎么攻?” “找十几个人扮成难民,从村边的小路绕去后山,方便有人通过后山去通风报信,其他人左右进攻,把村子围起来就行。” 官道通向村子里,官道右侧是田野,左侧是低矮的山坡,因着开荒,山坡上光秃秃的,藏不了人,所以想从山坡走到村口不太可能,那就只能走官道,且用最快的速度。 他问梨花,“村口看守的有多少人?” “几十人。”梨花想了想,“应该是两拨人轮流看守的。” “也就说村里还有批休息的管事?”闻五皱眉,“那就麻烦了,从官道跑过去,少说三四里,中途不休息的话,跑到村口也累了,跟管事交手,不见得会占上风。” 梨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闻五,“怎么想着硬攻?” “村子的地势好,不硬攻很难接近,十九娘如果以上次的身份进入村子,没惹人怀疑就算了,一旦惹起怀疑,以他们的手段肯定会活捉你威胁我们,到时我们就难了。” 梨花想了想,“上次进村时,我曾说我兄长会去荆州办事,你们可要扮作我的兄长。” 闻五眼皮跳了跳,扮成梨花的兄长,跟羊入虎穴有什么区别? 闻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你看我像吗?” “不像。”梨花说,“你们在军营多年,身形板正挺拔,管事们一看就知道你们的出身,我让两个叔伯和你们一起怎么样?” 益州兵齐齐看向闻五。 闻五是他们的头儿,怎么做,看他怎么说。 闻五朝山下瞅了两眼,“你哪个叔伯?” “我十堂伯怎么样?”梨花指了指赵铁牛身边的男子,“我十堂伯长得还算清俊,官话也算流利,你们教他几句益州话,应该能糊弄过去。” 梨花说,“进村后,有人会领你们去村长家,擒贼先擒王,你们抓住村长,我们再和你们里应外合怎么样?” 这个办法比硬攻进村要好,但闻五总觉得梨花别有用意,眼睛左右转了转,“先生呢?” “他去过牛家村,一露面就会被人识破身份,所以可能没法和你们一起去。”这个办法也是梨花刚刚想到的,益州兵迫不及待的想攻下牛家村,她就找机会试试他们的深浅。 闻五垂眸思索起来,“十九娘不怕我们向村长告发你?” 益州回不去了,他们大可以投靠荆州,和村里的管事揭发梨花的阴谋,再帮忙擒住梨花他们就能向荆州邀功了。 梨花面色从容,“不怕,荆州已经有戎州全部的兵力,不可能瞧得上你们的,当然,除非你们向荆州泄露益州的地形,帮他们攻打益州” 各州节度使割据一方,之后数年,肯定会频频扩充地盘发动战事,京都军撤离益州不就因为北边有战吗?一旦把兵力往南移,北边就会失守,所以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荆州王是什么样的人梨花不清楚,但戎州节度使为了投靠他,不顾戎州的百姓的死活,往后百年,只要有戎州人在,戎州节度使就会被骂得体无完肤。 在戎州百姓眼里,戎州节度使是叛徒。 闻五他们想要在荆州站稳脚跟,恐怕也得先做叛徒才行。 梨花说,“荆州王不可能满足只占据荆州的,你们真要做益州的叛徒吗?而且,一旦荆州占领了益州,戎州百姓的今天就是益州百姓的明天,你们真的愿意?” 有的益州兵家里已经没有家人了,但也有家人还生活在益州境内的,梨花质问他们,“荆州王会像益州王那样善待你们的家人吗?亲疏远近,益州王那样黑白分明的人都不曾给戎州百姓活路,何况是你们一无所知的荆州王” 益州兵急切地看向闻五,“闻百户,咱是益州人,不能投靠荆州。” 军营身份明确,哪怕在太平年间,他们益州军也和荆州军隔着一层的,何况乱世里。 闻五苦笑,“我知道的。” 不得不承认,梨花确实会拿捏人心,他方才不过随口一问,梨花就长篇大论堵得他哑口无言。 益州虽然乱了,但益州王正努力安抚局势,他们要落到荆州人手里,大概是会被严刑拷打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进村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看向梨花,“十九娘把你堂伯叫来吧。” 知道他们答应了,梨花下去找赵十郎。 赵十郎不太懂排兵打仗的事儿,但左右包抄肯定比抓村长难,他答应下来,“我们什么进村?” “天黑吧,我和你一起。” “不行,局面乱起来,我怕照顾不了你,出门时,你阿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往后站,你可不能往前冲。” “我去过,知道怎么说。”梨花笃定道,“我不会给堂伯你拖后腿的。” 李解回来后,梨花和他说了自己的打算,李解没有异议,“让铁牛叔和刘二叔跟着你,真打起来,他们能保护你,你们控制住了村长就放烟雾,我们看到烟雾就冲下去接应你们。” 梨花说,“我会派人堵住去外村的路,谨防难民跑出去报信,你们把出村的路堵起来。” 穿过村子还有两条小路,李解昨天就发现了,“好。” 如此,事情就说定了。 为了不出意外,梨花特意跟闻五他们说了下自己的身份。 天黑后,她爬上马背,让赵十郎牵着马,慢悠悠的翻过山,为了吸引注意,她让赵铁牛哼个曲。 田野里有人打架被管事拉开了,有个衣衫破烂的男人被几个管事围着拳打脚踢,梨花故意清了清喉咙,“佟管事,是你们不?” 隔得有点远,管事们一时看不到凭空出现的人。 赵铁牛扯着嗓门道,“怎么,多久不见,就不认识我家小娘子了?” 这个时候,声势这么浩大的队伍让管事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人。 佟管事迟疑的开口,“小娘子?” 赵铁牛高傲的哼哼,“可不就是我家小娘子?荆州来信,要我家郎君近日来荆治理水患修筑堤坝,我家郎君马不停蹄地赶路呢” 管事们怪异的互相看了看。 石家人说小娘子的真实身份是戎州百姓,在荆州没有任何靠山,那 封大郎君也不姓封,而姓赵,是小娘子的大伯。 他们去找里正求证过,小娘子的过所并无问题,担心有外来的奸细,里正还去县衙找过县令说过此事,县令说荆州王广纳天下贤能之士,小娘子既有过所,必是家里有学识渊博之人。 因小娘子已经离开,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也不知道。 但想着小娘子既出身穷苦,肯定不敢再来。 没想到小娘子又来了,佟管事躬身,舔着笑上前,“小娘子这趟来荆州可是有什么事?” 梨花看他神色恭顺,满意的指了指牵着马的赵十郎,“陪我兄长来荆州看看,大胡子没有再欺负那位娘子吧?” 没料到她还记得这件事,佟管事脸上僵了下,梨花捕捉到了,顿时变了脸,“怎么?人死了?” 佟管事连连摆手,“不,不是” 梨花拉长脸,“人呢?” “死,死了。”佟管事支支吾吾道,“但不是大胡子打死的,小娘子走后,大胡子没有再见过她,是那位娘子身子骨不好,逢暴雨连天生了病,自己没熬过死了。” 梨花冷哼,摆明不相信他的话。 佟管事想到什么,连忙指了指管事们围起来的人,“那是她的丈夫,小娘子不信,可让他上前仔细询问。” 梨花的目光这才落到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男人身上,“她还有丈夫?” 佟管事点点头,“有的。” 刘管事站在最边上,自梨花出现,他就有意往后躲着,暗暗观察梨花的神色。 这次露面,她竟带了数十人,丝毫没有害怕心虚的神色。 而且她不知道三娘有丈夫,是了,那日进去传话的是她身边的人,估计没跟小娘子说屋里的情形。 佟管事朝地上的男人招手,“罚三,小娘子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你妻子乃生病离世,与大胡子没有半点关系,你莫胡乱冤枉人啊。” 梨花像没听出他话里的敲打,瞥了眼刘二,刘二立刻上前,撩开男人淋了血的头发,问赵广从,“你认识吗?” 赵广从被男人那张脸吓着了,好半天没有说话,还是刘二问第二遍时才颤巍巍的说,“好像是。” 梨花撅嘴,“你们为什么打他?” 看男人脸上的伤,这些管事明显下了死手的。 佟管事回,“他和难民发生冲突,昨天把一个难民的头打破了,今天还来,整个人像疯了似的,我们只能打醒他,否则他还会打伤更多人。” 梨花蹙眉,“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办法,佟管事哪天不好了,我也找人打你一顿怎么样?” 佟管事面色悻悻。 不过梨花不想和他聊其他的,让刘二把男人拖到前面来,直白的问,“你妻子是大胡子打死的吗?” 男人额头破了,眼里流着泪,血顺着眼泪从脸上滑落,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双手紧紧抱着胸,抬头瞥梨花一眼就低下头去,梨花不耐烦地问管事,“他是哑巴?” 管事们摇摇头,催他说话。 但许久男人都没开口,许久,只问了句梨花,“小娘子从哪儿来?” “呵。”梨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你管我从哪儿来,我只问你,你妻子是不是他们打死的。” 男人又沉默下来,半晌,在管事们忐忑不安的眼神里,轻轻摇头,“不是,小娘子不用惦记我等贱民,我们死不足惜的。” 梨花冷哼,“你管我呢” 之后,没有再搭理男人,径直往牛家村的方向去了。 刘二扶着男人,感觉男人靠在自己肩上不停的颤抖着,嘴里还低低说着不字。 刘二看向梨花,后者趾高气扬,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贵人姿态。 “小娘子”他踟蹰,“这人好像不行了。” 梨花垂眸,眼里没什么情绪,“要死了?” 她知道男人那句话什么意思,她的身份怕是暴露了,男人让她走,别管他。 昨天他故意打人恐怕就是想引管事对他动手,借此给她传消息,让她别轻举妄动。 她瞥向围过来的管事们,吩咐道,“挖个坟,给人埋了。” “”人没死呢。 管事们心里打鼓,小娘子问起三娘,他们以为她来给三娘出气的,但她对罚三的态度,不像同情他的意思。 一时拿不准主意,暗暗瞥向最后边的刘管事。 梨花看到这一幕,哼道,“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成,云五,你找块风水宝地把人埋了。” 改了姓氏的闻五颔首,“小娘子,人没死呢。” “不是不行了吗?” “额头受了伤,应该能治。”云五面色惴惴,明显惧怕小娘子。 管事们不禁好奇小娘子的身份。 这群人训练有素,明显行伍出身,在小娘子面前战战兢兢的,太匪夷所思了,石家人怕不是故意攀咬小娘子吧,冲这帮人卑躬屈膝的态度,小娘子怎么可能是戎州难民出身? 第150章 150土匪成窝可以是土匪啊 众管事心头疑惑,瞅瞅梨花,又瞅瞅牵马的男子。 小娘子嚣张跋扈,其兄长肯定也不是什么善茬,他们斜着眼,偷偷摸摸的瞄上两眼。 男子身形不高,穿着件打补丁的衣服,衣服款式不算新,用的却是上等的料子。 乍眼瞧着朴素温润,但他低眉时,眉间的锐气让人不寒而栗。 管事们不敢怠慢,“郎君,小的替您牵马吧。” 一管事卑躬屈膝的上前,还没碰到绳子,便感觉有道杀气腾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吓得他双腿微颤,讪讪的退了回去。 赵十郎直勾勾盯着他,看他退到人堆里,暗暗松了口气。 梨花坐在马背上,马绳给管事,岂不把梨花的性命交了出去? 想到梨花要他待人客气点,他扯了扯嘴角,朝管事笑了下。 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吓得管事直哆嗦,甚至忘了场合,忙拽过一同伴挡在自己身前。 没办法,郎君让他想到了村长。 村长暴戾嗜杀,偶尔杀人杀疯了就会莫名奇妙的笑,笑得人汗毛直立,跟面前这人笑得一模一样。 太慌了,以致拽的人是刘管事也没察觉,回过神时,赶紧松开手,向刘管事赔罪,“我” “没出息的!”刘管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气音,眸光一敛,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笑容满面的走上前,“郎君舟车劳顿,小的这就回去让人收拾屋子,顺便再让厨娘添几个菜为您接风洗尘” 赵十郎心里紧张,面上绷得紧紧的,但他牢记梨花的话,朝对方浅笑了下。 刘管事颔首,“那小的先去了啊” 小娘子已算高傲,没想到她的兄长更甚,竟连话都懒得和他们说。 他一路小跑,很快就拐进山路不见了。 梨花垂眸问佟管事,“大胡子人呢?” “小娘子走了后他就调回村里做事了,小娘子想见他的话,待会我就” “我可不想见那晦气玩意”梨花满脸鄙夷,“没看到他,以为他心虚藏起来了呢。” “哪儿会”佟管事脸上赔着笑,“那位娘子的死真的和他没关系。” 梨花摆手,“不必再说,我们这次来是有要事要办的。” 佟管事佝起背,连连点头,“小的明白。” 梨花眯起眼看他,“明白?你明白什么?” “前阵子暴雨淹了好几个村寨,再不疏通雨水,田间的稻谷就保不住了。”佟管事以为梨花是这事来的,当然要小心伺候着,真要耽搁了官府的大事,他们全都要遭殃的。 梨花心里微愕,荆州发生了水患? 她从鼻孔里发出句冷哼,“你知道就好。” 见她承认来荆州治水患的,佟管事心下稍安,石家人还关押在村里,刘管事回去后,肯定会找石进确认小娘子等人的身份 ,小娘子要真是戎州难民的话… 他的视线往后边一扫,不敢想象晚上会有怎样一场腥风血雨的恶战。 想到什么,他悄悄走到马前,极小声地询问,“小娘子和石老爷可是有仇?” “哦?他编排我什么了?”昨天看到管事抬难民回村梨花就猜测石进的计谋失败了,此刻听佟管事这么问,不由得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石进不仅落到他们手上,还供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佟管事眉眼低垂,语气愤懑,“他说小娘子是戎州人,家里曾有几十亩田地,后来逃荒去了益州,但因益州驱逐戎州人,不得已躲进益州的深山里” “呵”梨花挑眉,“有点意思,他自己来历不明,倒往我身上泼脏水,他人呢?” “牢房关着呢,其中还有几个自称是小娘子亲戚的人” “我亲戚?”梨花扬起头,“莫不是以为我不会来荆州了就肆无忌惮借我的名字招摇撞骗?” 佟管事心想,可不是吗? 被抓后,他们就主动招了来荆的目的,还说放走小娘子是大错,说小娘子是族长,抓了她,便能跟她族人讨要好处。 对了,他们还说小娘子在山里挖出了宝藏,普通人一辈子也花不完。 深山野林哪儿有什么金银珠宝?那群人肯定为了活命胡说八道的。 村长打了他们一顿后,几人齐齐改了口,仍然咬死是小娘子的亲戚,说小娘子睚眦必报,杀了他们,小娘子必会血洗牛家村,他们语气太过笃定,以致管事们忌惮,这才留下了他们的命。 他看向搀扶着罚三的赵广从,“封大郎君可是封郎君的兄长?” 赵广从表情冷淡,“我们早已分家了,现在各为其主。” 也就说是亲兄弟了。 那封大郎君他们还真能胡扯,他们若是小娘子的长辈,封郎君岂不也是?那为何还会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他给梨花提个醒,“封大郎君能说会道,看到小娘子你,肯定会费尽心思求你救他的。” “我看起来很闲?”梨花掀了掀眼皮,眼神凉薄。 佟管事颔首,说他们犯的事儿,“他们怂恿难民闹事,照规矩早该处死的,逢村长家人的忌日要到了,村长不想双手沾血” 牛五郎性情暴躁,一年来,死在他手里的人数多如牛毛,这样的人真控制得住不杀人? 梨花半信半疑,“忌日是哪天?” “九月初十。”佟管事叹气,“想到家人的惨死,村长沉郁多日,待会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小娘子别往心里去。” “那要看他怎么得罪我了。”梨花可不会轻易服软,目光眺向灯火如月的村口,“刘管事跑得还真快,这会儿都到村口了。” 村口看守的是那个面相凶恶的男人,打梨花出现,他就紧紧皱着眉,神色不耐,“你们怎么又来了?” 佟管事过去和他说好话,“小娘子和她兄长来荆州治理水患的,快开门” 男人瞥过梨花身后的人,“她们带的人太多了。” “郎君肩负大任,随行的护卫自然要多一些,你就莫问了,快开门吧,真惹了小娘子不高兴,村长那儿不好交代。”佟管事轻轻扯他衣服。 男人命人拉开栅栏。 眼睛锋利的盯着梨花,“住几日?” 梨花撇着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佟管事看她闹性子了,偷偷给男人使眼色,“做好你的事儿就行。”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村。 闻五走在马的后边,不动声色的打量两侧房屋。 屋子低矮,里头传出难闻的气味,难民们躺在地上,像死了似的。 他不由得想到去年瘟疫,营帐里那些染了疫病的人就是这般了无生气的躺在那儿,尸体慢慢腐烂生蛆的。 和上次差不多,梨花她们到院里时,正是用饭的时候。 管事们坐在桌边,齐刷刷的偏头望过来。 脸色如履薄冰。 村长不在,只刘管事站在炭盆前,温文有礼的说,“村长审问犯人还没出来,还请小娘子稍等片刻” 梨花挑眉,然后伸出手,刘二立刻上前扶着她下马。 姿态摆得高,桌边吃饭的管事们不由得看向刘管事。 刘管事笑眯眯的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桌子特意收拾出来给她坐的,桌面干干净净的,只摆了一壶茶和几个茶盏。 梨花垂着眼睑,待刘二拉开凳子后,慢悠悠坐下。 照山上说的那样,闻五他们几个把梨花围起来,谨防有人背后偷袭。 赵十郎也被围在其中。 怕别人看出他的不安,他双手搭在膝盖上,紧紧握成拳,一副隐忍不快的模样。 刘管事朝灶房喊,“梅娘,上菜” 刚说完,弄堂口就闹哄哄的,紧接着,几个拴着脚链的人趔趄的冲出来,“三娘,救命啊三娘” 不知关押了几日,她们头发一撮一撮的,上面有白色的虫子在蠕动,还没走近,一股浓浓的恶臭味扑鼻而来。 几个益州兵转身,抽出刀挡在梨花跟前,“哪儿来的难民,滚!” 一开口,纯正的官话。 和梨花夹杂着点西南口音的官话不同,这人的官话没有地方口音,刘管事不由得看向梨花身后的男子,在路上时,他也说过话,口音是地道的益州音。 想到封郎君的戎州音,刘管事脑子迅速转起来。 这世道,特别排斥外州人,像西陵县的富户,他们买仆从,首先考虑买西陵县本地人,本地人里没有满意的才会考虑荆州人,最后才是外州人。 敢把不同地方的人留在身边的,也就那些世家大族了。 他们有权有势,不惧底下人是否忠心。 像荆州王,接受戎州兵的依附,也养着岭南人,淮州人,梁州人 再看梨花,他的表情变了,呵斥其他人,“谁把他们放出来的?吓着小娘子了怎么办?还不快拖下去” 眼看管事们要动手,山英婆急起来,歇斯底里的喊,“三娘,我是山英婆婆啊,你不认识我了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四爷爷过寿,你阿耶被人灌了酒,怕摔着你,把你给我抱了一下午呢。” “聒噪!”梨花扬手,“给我掌嘴。” 闻言,一益州兵上前,拽起山英婆的头发,直接甩了她四耳光。 山英婆被扇懵了,只觉两颊火辣辣的,一股腥味直往喉咙里滚,她低头,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血渍里还有两颗半黄半黑的牙,她捂着肿得老高的脸颊,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怎么敢” 嘭— 梨花砸了桌上的杯盏,“这老妇哪儿来的?” 刘管事瞥向弄堂口,那儿黑黢黢的,什么也没有,他收回视线,缓缓上前,“她就是石老爷身边的人,石老爷私下联络难民,想让难民们造反,被捉后声称小娘子来荆也别有目的。” 梨花忽略最后那句,语露嫌弃,“她是难民?” “不是,她是封大郎君的婶娘,据她说,封大郎君不姓封,而是姓赵,是戎州青葵县的小地主,平日在城里经营两间铺子”刘管事不知佟管事已经和梨花说了这些,恭顺道,“她自称是小娘子的堂奶奶。” “我堂奶奶?”梨花漫不经心的拿起个杯,突然拍向桌角,勃然大怒,“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沾边!” 抓起一块碎裂的杯盏,径直朝地上的人走去。 益州兵见状,默契的让开一条道儿。 闻五劝,“小娘子何苦为这种人大动干戈,是生是死,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梨花侧目,好以整暇的转了转尖锐的杯盏,闻五颔首,两步上前,狠狠踹向捂着脸颊落泪的山英婆。 把人踹出去了半米远,“小娘子岂是你能攀亲带故的人?” 这一脚踹的力道有多重对天天打人的管事们来说再清楚不过,尤其踹的还是心窝,哪怕老妇不 死恐怕也只有半条命了。 真要是亲戚,小娘子不可能这么做。 先打掉老妇的两颗牙,然后又往死里踹,疼痛不比断了手臂的大胡子少。 刘管吸了口冷气,劝梨花手下留情,“杀这种人脏手,既不是小娘子的亲戚,就给村里处置吧。” 说着,余光瞟向地上跪着的一家三口。 要知道,这三人曾说是小娘子的大伯大伯母,能不能活,还得看小娘子的意思,他问梨花,“这三人” 梨花已经站到了赵广昌跟前。 院里灯火通明,唯独弄堂一角是黑的,她怀疑牛五郎站在那儿偷看。 牛五郎嗜血,必不会放过看戏的场面。 听了刘管事的话,她微微拧眉,“他们也是我亲戚?” 赵广昌遭了毒打,脸上的伤已经化脓了,元氏搂着赵漾也没好到哪儿去,怕梨花发难,夫妻俩齐齐甩头。 刘管事解释,“封大郎君说是小娘子的大伯,后来又否认了,但那老妇说他撒谎了” 梨花一脸不耐烦,“封二,你说怎么办吧。” 赵广从惊慌上前,一副无奈的语气,“大兄,你说你也是,当日我就说石进不怀好心,让你离他远点你不信,现在尝到苦头了吧?” 梨花双手抱在胸前,满脸怒色,“石进呢?” 说着,她明目张胆的看向弄堂口。 那儿似乎站着人,虽然只有个模糊的轮廓,但黑暗里的那双眼绿幽幽的泛着光,好似饿了多日忽然闻到腥味的狼,浑身血液都兴奋的翻腾着。 梨花不确定是不是牛五郎,扔了杯盏,怒冲冲的刘管事,“石进呢,让他的人冒充我亲戚,他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刘管事面色为难,又朝弄堂口瞟了眼。 石进说赵家拥有无数金银珠宝,捉了小娘子,会亲自带他们去山里。 所以石进和村长待一起的。 想看看小娘子是否承认这些人的身份,一旦小娘子承认就立即动手。 然而小娘子并没承认,这样事情就有点棘手了。 犹豫怎么办时,阴影处突然咚的一声,伤痕累累的石进被人推了出来。 他是始作俑者,事情败露后,遭遇了一轮又一轮的毒打,脸颊,后背,手臂,裸露的皮肤就没有能看的。 梨花似乎惊着了,愣了片刻,“他是石进?” 不怪她没认出来,跟记忆里那副斯文儒雅差太多了。 刘管事低头,“是他。” 梨花皱眉,吩咐人,“撩起他的头发我瞧瞧” 说话时,目光再次投向弄堂,石进是被人推出来的,推他的人是谁没看清,院子里除了不见牛五郎,络腮胡也不在,若动手,肯定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闻五吩咐小兵上前。 头发撩起后,露出一张惨不忍睹的脸,梨花问赵广昌,“是石进吗?” 赵广昌忙回过头,盯着那张脸瞧了瞧,“是的。” 他的嗓子受了伤,说话极其艰难,梨花没看他,而是吩咐石进面前的人,“杀了,村长宅心仁厚留他一条命,我却不能容忍他坏我家门的名声” 石进惊恐地瞪大眼,“你你敢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若杀了我,他日我石家人必定铲平你赵家山头” 梨花咧嘴扬手,“杀” 石进和封郎君这些人不同,他是有来头的,真杀了怕会引来祸端,刘管事沉不住气了,朝弄堂喊,“村长” 牛五郎从黑暗里走出来。 他脸上还沾着血,一双眼黑得深不见底,但盯着梨花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小娘子可知道他是谁?” 梨花看向他,以及他身后的络腮胡,撅嘴,“我管他是谁,他石家再有能耐也是过去的事儿,现在,我要杀他们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怎么,村长要保他?” 牛五郎眼里露出渗人的光,“认识小娘子这么久了,不知道小娘子姓什么,家住何处” “你是什么人?”梨花眼一横,戾气冲天,“也配问我家的事儿?云五” 闻五和刘二在村长出现时就握紧了刀,听梨花叫自己,挥刀就冲了过去。 牛五郎没料到两人敢在他的地盘动手,只见光影一闪,那把砍掉大胡子手臂的刀就落在了自己脖子上,反应过来后,他兴奋地舔了舔唇,“小娘子” 刚吐出三个字,只感觉脖子一痛,有鲜血渗出来。 管事们大惊,“村长…” 桌边坐着的管事们立刻抄起家伙围过来,牛五郎冲梨花笑了笑,呵斥众人,“退开,小娘子不敢拿我怎样的。”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兴奋过了。 这姑娘瞧着心高气傲,骨子里如此暴戾,太他娘的招人喜欢了。 他双目炯炯的盯着梨花,从头发丝到脚上的鞋,明目张胆的欣赏起来。 刘二拿刀刮了刮他脖子上的血,“我劝你老实点。” 牛五郎像渴着了,又舔了两下唇,眼神最后落在梨花脸上,炙热又放肆。 梨花冷哼,“看来大胡子还是没让你们长记性” 话音一落,就见刘二的刀往后一横,顿时鲜血四溅,准备回位置坐下的管事们脸色大骇,“村长” “谁动一下试试!”梨花怒喝,“竟让岭南人混进村做村长,官府追究起来,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啊。” 牛五郎捂着脖子,双眼瞪得圆溜溜的,不敢相信梨花敢杀他。 刘二又在他胸口砍了两刀,动作利落,吓得管事们一时忘了帮忙。 牛五郎已经倒地,死前连呼救都不曾喊出口。 梨花踩着他胸前的伤,质问在场的管事,“他是岭南人你们不知?” 刘管事最先回过神,“荒唐,他是牛家村人,怎么可能是岭南人?” “那就要问问举荐他做村长的里正是何居心了。” 村长死了,管事们六神无主,只能依靠刘管事,刘管事心里也慌得不行,村长的身手,轻松就被他们杀了,这帮人到底什么来头? 他走向石进,捏着下巴把人的脑袋抬起来,“她是谁?” “戎州人”石进咳嗽着吐出三个字。 梨花看向角落偷偷放青烟的赵铁牛,质问刘管事,“一个梁州奸细的话你也信?刘管事,你莫也是外州派来荆州打探消息的?” 群龙无首,现在是动手的好时机,梨花踩上凳子,高声大喊,“既然这样,那我就替荆州官府清理门户了。” 刘管事听出梨花的意思,转身就跑,“造反,有人造反了” 管事们拔出刀就把刘管事护在了身后,刘管事心一横,“这帮人是难民,抓住他们,去县衙领赏。” 两军交战讲究先发制人,闻五拔刀就冲了上去,“兄弟们,随我杀。” 刘管事一踉跄,破罐子破摔道,“捉小娘子” 怀疑小娘子有问题,他回来时,把村里的管事全部叫来了。 看桌上还有刀,顺手抓了一把就往坡下跑,刚跑几步,就被一把大刀拦住了去路。 “你” 赵铁牛呲牙,嘿嘿一笑,“老子猜你就会往这儿跑,专门等着呢。” 戎州口音!刘管事举起刀,“果真戎州来的难民,今个儿我就送你见阎王。” 对方手里不过是个铁棍,哪儿能和他的刀比?思及此,他镇定的挥刀扑了过去。 大胡子遭他们砍掉了手臂,他就砍掉对方的胳膊,预测对方会往左边闪躲,他手腕一转,刀斜着劈向对方的肩头。 叮—— 刀撞在坚硬的铁器上,震得他双手打颤,但看对方狂妄的笑起来,“蠢货,老子穿了盔甲的,哈哈” 是了,已是夏季,这帮人却穿着长袍,袍子鼓鼓的,明显里面穿了盔甲的缘故。 刘管事心道不好,撒腿要跑,转身间,侧边一道黑影闪过,从他侧腰到头顶,仿佛一道闪电霹下来。 他歪头一躲,左肩欻的一声,似有无数铁钉带着千钧之力钉入肉骨,他肩膀一沉,整个人都跪了下去。 赵铁牛抬起铁棍,又给了他一棍,“老子上次就想教训教训你们了,咱戎州百姓为你们开荒种地,末了还要遭你们毒打凌虐,风水轮流转,你们也好好尝尝这滋味” 待刘管事没了声,他朝坡下大喊,“戎州百姓听着,受够这苦日子的和我们走,进山做土匪去!” 村里死了人,荆州官府肯定会查,弄成土匪干的最好。 他大声呐喊,“想走的,围了村口,防止有人去搬救兵,不想走的,就在屋里待着,老子们虽然是土匪,却也不乱杀人” 赵铁牛这一吼,村口的管事们都知出事了,抄起家伙就往回跑,跑了几步,发现少个人,大喊,“还不快跟上?” 男人眉目沉沉,朝青烟升腾的头顶看了眼,忽然穿进茅屋的缝隙没了影儿。 “他什么意思?” “不管了,村长会追究的” 刘二他们都穿了盔甲,管事们见势不妙,纷纷往后院退。 后院有武器库,那儿有长枪弓弩,还有玄铁打造的盔甲,闻五察觉他们想跑,呐喊,“堵住弄堂,一个都不能放过。” 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晚不是这些管事死就是他们死。 上百管事,加上最后跑来的,很是费了些时间才结束了这场乱战。 赵广昌在村长倒地时就抓着元氏躲去了灶房,打起来后,不乏有杀红眼的 管事撞门,他们和厨娘死死抵着门,当外面只剩下刀刺入肉里的声音后,他才敢出声,“铁牛,结束了吗?” 赵铁牛去村里了。 罚三说难民们不会轻易相信人了,他出面或许有点用。 所以赵广昌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 元氏紧紧搂着儿子,眼里吓出了泪花,“大郎,抓了她,抓了她要挟他们。” 她看向后背抵着水缸,怀里紧紧抱着刀的厨娘。 赵广昌眼睛一亮,立刻伸出手夺她的刀。 妇人反应快,立刻拉开距离,拿刀指着赵广昌,“滚” 话音未落,就看灶门颤了颤,赵广昌赶紧死命推水缸抵住门,喊厨娘,“快帮忙。”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0-160 第151章 151土匪进村收庄稼了 灶膛里的柴掉出来,啪啪啪的火星子照亮了赵广昌狰狞又惊惧的脸。 妇人害怕的往后退,显然不再信任他。 赵广昌发了狠,捡起缸里的木瓢就往她身上砸去,“大不了鱼死网破” 木瓢还没落地,门就被人用力踹开。 男人举着铁锤,凶神恶煞的走了进来。 赵广昌万念俱灰,瘫坐在地上呜咽起来。 以为死定了,谁知过了半晌也没动静,不由得睁眼瞧去,只见男人扒开柴堆,搂着妇人钻进了一扇小门。 他想追上去,刚爬了两步,门又是哐的一声,几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追进来,“有人跑了?” 梨花带人在屋后堵到的人。 男人一手握着铁锤,一手抓着妇人的手,目光笔直的看着梨花,“梅娘是淮州人,放她走,我把命赔给你” 他的嗓音很粗,还有些沙哑,说话时,剧烈的喘着气。 妇人眼眶通红,使劲抓着他不松手,“你不走我也不走。” 她泪眼朦胧的望着梨花,“他是荆州人,但没害过村里人,那晚石家人联络的老丈是管事,你们差点上当,是他出现救了你们。” 妇人一说,梨花就想到怎么回事了。 那晚,她有意拉拢那位老丈,奈何男人出现搅黄了。 妇人道,“村长知道后,打了他五大板,小娘子,他不坏的,求你饶过他。” 说着,她要给梨花下跪,男人拉住她,“梅娘,咱不求人,你既不想走,咱就不走了。” “我走的那天你没露面是因挨了打?”梨花问。 妇人了解男人的性子,忙不迭答道,“村长生性多疑,认为他故意搅事,下手很重,他在家养了整整四天才出门” 闻五拧眉。 两军交战,最忌妇人之仁,他提醒梨花,“小娘子,这人不除,日后必留隐患。” “既做了土匪,还惧怕普通百姓不成?”梨花对男人道,“你为何要搅乱他们的事儿?” 男人眉目凛冽,“我堂堂荆州人,怎可与岭南人为伍” 闻五大为震惊,村长真的是岭南人?他以为梨花故意扰乱敌心胡邹的呢。 男人知道自己的命在梨花的一念之间,直言,“我外祖堂姐的婆家是牛家村的,前几年我年年都会来牛家村拜访老人家,从没见过牛五郎,而且牛家村有五个男娃的也就四五户人家,年龄都和我差不多,怎么可能有十几岁的少年郎” 老早他就怀疑牛五郎的身份了。 入夏时,他托人找到曾住在附近村子又搬走的村民,他们也说牛家村不曾有十几岁的牛五郎。 顾及牛五郎的残暴,他怀疑他从岭南来的。 岭南人似要和戎州人不死不休,可他作为荆州人,压根不想掺和到这些事里。 梨花琢磨他的话,“里正这人你可认识?” “不认识,原先住在这儿的村民们都搬走了,里正据说从别的村来的”知道牛五郎有问题后,他想找机会跟里正说,但无意间发现里正和牛五郎关系匪浅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梨花道,“要我放了她也行,你替我办件事” 男人皱眉,“里正不像岭南人。” “他提携岭南人做村长就该死。”梨花说,“你去里正家报信,说土匪进村了,把他引到隔壁村” 男人看了眼浑身哆嗦的妇人,“我答应你” 他不是西陵县人,东窗事发后,偷偷换个身份讨回老家就安全了,他问梨花,“只这一件吗?” “一件就够了,记住,是往西六里的难民村。” 妇人作为人质,自然不能离开,梨花让人绑了她的手,承诺,“杀了里正我就放你走。” “他会死 吗?”妇人泪流满面。 梨花无动于衷,“不知道。” 任何事都有风险,梨花让人送男人离开,随即回到前院。 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有些手脚都不健全,杀红眼的益州兵坐在走廊上,握着刀的手颤抖个不停。 “十九娘,接下来干什么?” 田间亮起了火把,赵铁牛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往田里去,“收了稻,进山做土匪,往后再也不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 梨花收回视线,“附近还有几个难民村,既然来了,就全捅了吧。” 益州兵抹一把脸上的血和汗,“成,听十九娘你的。” 刀剑无眼,他们当中也有受伤的,但都是轻伤,没伤到骨头,还能继续杀人。 梨花说,“李解会把村里的劳壮力召集起来和咱一起去。” 人多胜算更大,益州兵说,“后院有武器库,要不给村里人穿上?” “你们先去武器库选,选剩的再给他们。” 顿时,坐着的人蹭的站起,脚底生风似的往后院奔去。 赵广从讪讪的走上前,给梨花指灶房的人,“他们怎么办?” 石进在乱战中死了,山英婆还有一口气续着,明家夏家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能不能活就看能否得到妥善的医治了。 赵广昌看到梨花,犹如黑暗中的人看到了光,急切地爬出来,“三娘,大伯错了,大伯往后再也不听信谗言离开族里了,你救救大伯啊” 元氏抱着儿子,呜呜呜的哭起来。 梨花看她肚子瘪瘪的,和上次的大肚截然不同,问赵漾,“你想回族里吗?” 赵漾虽然小,但能想到办法救赵文茵,可见不是傻的。 元氏紧了紧怀里的人,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赵漾垂眸,落下几滴泪来。 元氏预感到了什么,推开他,爬到梨花脚边,“三娘,四郎还小,没有族人庇护他活不了的,你行行好,带他回去吧。” 山英婆被管事砍了两刀,鲜血直冒,听了元氏的话,偏头吐出一口血来,“三三娘,我我要回族里,我的棺材还在族里呢。” 她家穷,买不起棺材,族里嫂子们抬着棺材逃荒,她只能背个半空的背篓,进谷后,她看赵铁牛打家具看得过眼,就让赵铁牛给她打了副棺材。 木料不好,做工也粗糙,但却是她仅有的一口棺材。 她擦拭了下嘴,脸上有种近乎疯狂的执着,“三娘,我的棺材在族里,你不能丢下我。” 梨花没看她,而是问赵广昌,“十六堂叔呢?” 十六堂叔性子活泼,叔伯们走哪儿都愿意带着他,回去和叔伯们说起十六堂叔,大家都非常惦记他,然而刚刚,她没有看到十六堂叔人影。 赵广昌缩了下脖子,心虚的低下头去。 山英婆怨毒的瞪向赵广昌,“十六郎,十六郎啊” 她的目光渐渐空洞,“他杀了十六郎。” “没没有。”赵广昌反驳,“那晚,我们和难民约好半夜偷袭村长家,谁知村长早有准备,我们刚进院就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我我当时太慌了,拉人给我挡了一刀,我不知道那人是十六郎” 赵广昌难以置信,“十六郎死了?” 山英婆指甲抠地,应撑着坐了起来,“十六郎没了啊。” 儿子没了,儿媳遭人玷污了,连孙子孙女也没能幸免于难,她活着有什么用啊? “三娘啊,你们家歹毒啊”她后背靠着血迹斑斑的墙,目光猝了毒似的盯着梨花,“你们会有报应的啊” 梨花面无愧色,“报应?不是你自己要跟石进走的吗?十六堂叔不想走,还遭你骂了一顿,有报应也该报应到你身上。” 她从来不同情山英婆这种人。 是非好坏,是她自己选的,怨不了别人。 梨花说,“我会找到十六堂叔的尸体带回族里安葬,至于你,就死在这尸骨遍地的难民村吧。” 山英婆不可思议的看着梨花,“我我是长辈。” “你向管事透露我身份的那一刻就不是了。”梨花偏头问赵广从,“院里还有活口吗?” “没了。” 管事们倒地后,他们补了刀的,也清点了番人数,赵广从如实说,“不过佟管事跑了。” “从哪儿跑的?” “不知道,进院时他好像还在,眨眼就没人了,我问过其他人,都没看到他哪儿去了,不过咱的人堵着村口和村尾,他肯定还在村里。” 梨花说,“让他们看仔细了,在我们离开前,不能放人出去。” 赵广从听出点意思,“你不想杀他?”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说的。” 动手前,梨花喊的是为荆州官府清理门户,佟管事还想活的话,就该把事情推到岭南头上,梨花说,“待他们挑了武器就去其他村,带上罚三他们,记住,杀了人就安排难民收粮食” “好。” 走之前,赵广从看了眼地上的赵广昌,心情复杂。 梨花对山英婆的态度让赵广昌感到恐慌,这个侄女,仗着有老三疼爱,从小就有点无法无天,如今连山英婶都不放在眼里,估计也不能容忍他这个大伯了。 余光瞥到儿子血淋淋的衣袖,他急中生智,朝梨花磕头,“三娘,我欠你十六堂叔一条命,这辈子不指望族里人原谅我了,但你堂弟还小,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梨花面无表情,“那你呢?” “我身上有伤,死了便死了吧。” 梨花看向元氏,她不哭了,一直抿着嘴,像在思考什么事。 梨花又看向明家和夏家等人。 老方氏惊魂甫定,见梨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忙跪着爬上前,“三娘,我年纪大了,死了就死了,但你明四叔还年轻,你能否救救他,你堂姑还在村里等着他呢。” 梨花瞅了眼躺在血泊里的明四,不知他是否还活着,讽刺道,“秦奶奶已跟堂姑说了门亲事,过不久就会完婚,你就别来沾边了。” 老方氏愣住,“不可能,四娘不会的。” 走的时候,四娘那般伤心,怎么可能另嫁他人? 定是梨花恨她们离开村子,故意说这些话报复她们的,老方氏摇头,像在呓语,“不会的,四娘不是那样的人,我和她说好了,将来四郎飞黄腾达就回去接她,她肯定不会嫁人的。” 又一个魔怔的。 真要像老方氏说的那般,走之前两人就不会和离了。 梨花没再搭理她,而是跟赵广昌说,“大伯还想活吗?” 赵广昌猜不准她的心思,化脓的脸跳了跳,“三娘让我活我就活。” “那我就给你一条活路。”在山英婆吃人的目光下,梨花无悲无喜的说,“回戎州” 赵广昌脸色煞白,那流黄水的伤口也没了颜色,“戎戎州” “大伯回戎州打探岭南人的踪迹,把他们的位置画在纸上传回来”梨花说,“你若答应,我就带四郎和大伯母回村安置。” 拿人质要挟最为管用。 梨花问,“大伯可同意?” 牛五郎是岭南人,在村里杀了成百上千人,梨花让他回戎州打探消息不是让他往火坑里跳吗? “我”赵广昌想拒绝,然而好像没有更好的法子,他顿了顿,“我怎么把消息传给你?” “戎州城外有岭南人的尸骨,你把图纸埋在尸骨下就行。”对于赵广昌这样利 欲熏心的人,梨花不可能带回去了,哪怕日后老太太怪罪,她也不会动摇,“你要不答应,就和大伯母以及四郎自生自灭吧。” 赵广昌的腿受了伤,跑不了太快。 梨花她们收了荆州的粮,荆州肯定会追查,查到他的话,肯定会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纵使他说出族里的位置所在又怎么样?三娘足智多谋,没准又会借刀杀人,荆州再强盛,那儿始终是益州地界,难不成为了一群难民跟益州交战? 赵广昌思考了一番,“你不怕我落到岭南人手里遭他们严刑拷打供出村里的位置?” “我怕啊,所以把四郎他们带走,一旦有岭南人攻村,我首先杀了他们,再让大堂兄冠妻姓,要你断子绝孙,不仅这样,你死后,也没个烧纸祭拜的人” 梨花看向神色渐渐呆滞的山英婆,“和她一样,大伯是聪明人,懂我的意思吧。” 赵广昌打了个寒颤。 有些不认识梨花似的,“你你怎么这么狠毒?” “还不是跟你们学的,你们识人不清,掉入管事的陷阱,失手后,就把我兜了出来,大伯,你之所以不承认是我大伯,是四郎教的吧。” 梨花嗤鼻,“否则以你的性子,早就跟牛五郎合伙抓我了。” 赵漾怎么劝赵广昌的梨花不感兴趣,山英婆既然这么在意那口棺材,赵广昌约莫也在乎身后事的吧。 “大伯好好想想,在难民们收完田里的稻谷前,你都有机会。” 赵广昌垂头不语,边上,得知赵四娘再嫁的老方氏恍恍惚惚的,像没了魂儿,夏家人见指望不上她,硬着头皮问梨花,“三娘,我们呢?” “你们”梨花冷眼,“当然要陪着石老爷啊。” 她可不想留下什么隐患,给身侧的益州兵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就扭过头,等人没了气才重新扭回来,“山英婆婆,该你了。” “你”山英婆鼓起眼,怒气滔天的瞪着梨花,“你会遭报应的。” “那我等着。” 山英婆是遭人拧了脖子过世的,这招是跟李解学的,益州兵收手时,略有些担忧,“十九娘,咱们这般,传到村子会不会觉得我们残暴啊?” 他们倒是不怕,但梨花还是个小姑娘呢。 “咱们不狠心,这次放过她们,下次她们就该带着人攻到村口了。”梨花看向院里的尸体,吩咐其他人,“尸体暂时不管,把屋里能用的东西搬空,箩筐背篓不够就去村里借” 正说着,一益州兵捂着嘴从弄堂跑出来,“十九娘,瞧瞧这是什么?” 他双手沾着血腥,脸色苍白,像是被什么恶心到似的。 梨花看向他手里的东西,“什么?” “梁州官府的过所”益州兵说,“估计是石老爷的” 梨花的过所和这个不一样,不由得问,“你怎么知道是梁州的过所?” “梁州还没乱时,曾给益州官府送了修改的过所,两州往来,凭的就是这个过所,梁州估计怕梁州人来益州遭刁难,提前告知了益州衙门。” “有这个能进益州城?” “只要梁州和益州不开战就能进。”益州兵解释,“两州素有交集,只要不是局势紧张,彼此不会为难对方的人。” “那可有每个州都能同行的过所?” “没有吧,各州节度使称王为朝廷不容,纵使我们这些州承认,朝廷也是不承认的。” 梨花懂了,再神通广大的过所也不能为京都衙门承认,梨花拿过,“我收着,你们再去翻翻还有什么。” “好呢。” 他们最喜欢的就是翻东西了,一把梳子,一双筷子都让他们觉得欢喜。 不一会儿,赵广从领着穿上玄铁盔甲的益州兵往山下去了。 梨花看了眼赵广昌,也准备走了,还没走出院子,就听赵广昌问,“三娘,哪日我若生死,族里会为我收尸吗?” “就看你怎么个死法了,我相信以大伯的能耐,能活到四郎长大成人的。” 意思是即使族里人不管他,但四郎会操办他的身后事。 赵广昌拉过妻子的手,“我回戎州,哪怕爬着我也会回去。” 梨花顿了顿,头也不回走出了院子。 跟来的刘二有点难过,“十六郎可惜了。” “他和石家人埋在一起的,村里的事儿忙完后,咱就把他挖出来,带他回去。” 她瞧不起山英婆,但对十六堂叔并无恶意,“找几个戎州人去办。” 管事们已经死了,她不想称呼那些人为难民了。 刘二看向田间,“李解说谨防村民里有荆州的奸细,三娘子你别跟他们走太近了。” “我知道了。” 田间忙活的人很多,赵铁牛好像安排过了,多少人割稻谷,多少人挑稻谷,大家配合无间,将青色的稻谷传到山脚,当远处响起滔天的火光时,梨花知道赵广从他们开始了。 像土匪进村似的,人杀了,粮抢了。 见村里的事井井有条,她去了六里外的难民村。 那儿的战斗还没结束,看守村子的人从益州兵变成了难民,他们个个瘦得跟干柴火似的,见了她,识趣的让开,“十九娘,村长真的是岭南人吗?” 冲进村的土匪动手前嚷嚷的。 他们千辛万苦的逃到荆州,成为最低等的奴隶也不过想活着罢了。 哪怕村长隔三差五的杀人,他们也不曾生出过反叛之心。 可万万没想到,村长是岭南人。 是了,放眼全天下,谁比得过岭南人凶狠残暴?可恨他们逆来顺受换来的不过是岭南更加猖狂的屠杀而已。 “十九娘”他们急于等一个回答。 梨花点头,“是岭南人。” 上次来荆州,牛五郎在刑房待了一宿她就有所怀疑了,牛五郎若是家人亲朋死于戎州人之手,定会把戎州人杀个精光,而不是心思缜密的安插人打探消息。 普通人被仇恨笼罩,满心都是报仇,怎么可能有心思理会村里事务? 因此,察觉刘管事频频看弄堂口时她就确信牛五郎是岭南人了。 沉迷杀戮的岭南人才既狠毒又聪明。 “为什么呀?”他们顿时红了眼,“我们都跑到荆州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啊?” 说话间,远处有火光迅速接近,梨花心下一沉,“里正到了,你们下田收粮,天亮咱就走。” 里正是不是岭南人梨花看不出来。 里正和村长说的是官话,口音不明显,梨花往刀光剑影的山坡上跑。 为了监督戎州人,村长的住所都在村里地势最高的地方。 梨花跑到院里时,已经没什么管事打扮的人了,更多是村民和益州兵在比划。 没错,他们卖力的喊着,整个院子都充斥着兵器相撞的声音。 赵广从挤到梨花跟前,“里正他们快到了,我寻思着让村民们穿上管事的衣服,里正他们走近后,直接动手,三娘,还是直接杀不留活口吗?” 在山上时,梨花就交代不要给村长说话或还手的机会。 能杀立刻杀,绝不拖。 梨花瞥一眼院里换衣服的人,又瞥赵广从。 赵广从不解,“怎么了?” “没,二伯做得很好。”这个办法,梨花自己也没想到,她说,“直接杀。” 对付岭南人,能动手就别动口,她叮嘱赵广从,“注意保护好自己,别受伤了。” “我知道的。”赵广从挺 了挺脊背,将梨花的话传达下去。 大家摩拳擦掌的等着里正上来,谁知竟出了意外,里正刚进村就被积怨已久的村民们围了,村民们没有刀和铁棍,便抄着扁担,哭喊着同他们拼了。 近两千村民,像嗡嗡嗡的蜜蜂涌向举着火把的众人。 霎时,火把落地,光熄了,天地暗下,他们像回巢的蚂蚁,不停的往地上钻。 血腥蔓延,还夹杂着凄厉的尖叫,怒吼,痛哭,还有不怎么清晰的啃咬声。 她想到了李解教她的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戎州百姓遭遇的苦难,在这个夜晚,随着岭南人三个字,怨恨终于通通发泄了出来。 “三娘”赵广从望向叠成山丘的村民,心里百感交集,“他们” “还有两个难民村”梨花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二伯,动作快点。” “好。”赵广从转身招呼益州兵,看他们愣愣的望着那片血泊,“岁大饥,人相食,岭南人北上,不曾携带任何干粮” 村民的这份恨,他懂,却又无能为力。 益州兵张了张嘴,亦不知道说什么,直至天际劈下一道亮光,狂风呼啸而来他们才回过神,朝坡下大喊,“莫打了,收稻谷啊,收了稻谷进山做土匪去!” 第152章 152遭遇暴雨挖坑堵路方便逃跑…… 雷声轰隆隆的滚过漆黑的夜,大风肆起,村民们像疯魔似的往外面跑。 赵广从眼皮一跳,“不好,他们想去隔壁村。” 罚三说荆州担心村民们抱团,故意把亲戚好友分到不同的村,眼下他们杀红了眼,怕是要跟其他村的管事拼了。 梨花仰头,看向闪电劈亮的天。 黑云堆积翻滚,恐怕会有暴雨,她交代,“二伯,你追上去,其他人去村里劝村民们收庄稼,然后扛着锄头去官道挖坑,谨防西陵县派兵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赵广从已健步如飞的跑了,声音裹着飞尘飘来,“三娘,另外两个村的事儿交给我,你们收了这儿的稻谷就进山” 可能受村民们的情绪感染,赵广从情绪激昂,声音嘹亮,“完事我会进山找你们的。”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益州兵担心生变,领了梨花命令就往村里跑。 半道,碰到牛家村那个长相凶狠的男人。 他刚刚不知藏在哪儿的,衣服有些乱,但身上没见伤,身形交错时,益州兵忍不住嘶吼,“他们怀揣着憧憬留在这儿,荆州却将他们卖给岭南人,简直畜生不如….” 所以,不怪他们把人发疯似的乱杀人,因为除了杀人没法发泄满腔仇恨了。 他这般说,是盼男人有点良知,别到处宣扬戎州百姓这晚的残暴。 和岭南人比,他们做的这点不算什么。 男人还握着那根铁锤,脸上尽是疲惫,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梨花留了两个小兵帮忙搜东西,转身往屋里走时,看到他略显沉重的身形,不由得道,“梅娘子在牛家村的村口等着,你去接她吧。” 满地的尸体,大多被扒了衣服,露出千疮百孔的血窟窿,男人神色平静的站在院外,在梨花进屋后,庄严的颔首作揖,“谢小娘子不杀之恩。” “不用谢。”往后可能再也见不着了,即使见着,是敌是友也不好说,梨花说,“暴雨将至,你快些走吧。” 说着,她点燃桌上的灯烛,见三面墙都是柜子,不由得撬开柜子的锁。 药材,布料,干粮,什么都有。 这个村明显比牛家村富裕,库房堆的粮食差不多有数十石。 黍米,糙米,豆子,细面,全部用麻袋装着堆在墙角。 益州兵从后院推着车来,被屋里的麻袋震惊得张大了嘴,“这么多粮,哪儿还用得着收田里的稻谷?” “这儿赶田里的差远了,把麻袋扛上车,然后叫人先推进山”梨花转身回柜前找油纸布,“和牛家村的人说,粮食找油纸布盖好,别遭雨淋湿了。” 要知这几个村如此富裕,她定会多带些人来。 现在人手明显不够,益州兵也感觉到了,但收粮的兴奋盖过了其他,“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官道的坑挖深点” 里正是否派人去县里报信暂且还不知,但总得做最坏的打算,挖坑堆山,拖延荆州人支援的速度方便她们逃跑,她想了想,“告诉铁牛叔,把牛车和马车赶过来” 益州兵迅速离去。 偌大的屋里,顿时只有梨花一个人了,她搬不动麻袋,便先去其他屋瞧瞧。 荆州人偏爱油灯,在一间屋子的角落,她发现了两大坛子的桐油。 趁着没人,她偷偷将其藏到棺材里。 上次来荆州得了铁链后,她在棺材外面钉了钉子,出谷前,用铁链绑着箩筐挂在棺材上,这样能储存的东西更多。 桐油罕见,她肯定要自己留着,还有那些药材,她每样都挑了点裹起来放另一个筐里。 经过数次调整,她的棺材四周已挂了十个箩筐,棺材里以木架的方式堆了四层。 最底下是老家带的铜鼎釜镬,里头装着米面油盐,旁边是酒坛子和放饴糖和药汁的罐子,角落还有几斗粮,几把刀和锄头。 往上是没怎么穿过的衣服,棉被…… 而先前在西陵县买的肉通通放箩筐里的,加上这次储放的物品,还有四个箩筐是空的。 周围没有人,她放心的翻柜子,不得不说,村民们过得穷困潦倒,村长和管事却过得安乐舒适。 绢丝,绸缎,被褥,油纸布,样样价值不菲,里头甚至还有做工精细的凉席,油纸伞,尖头锦鞋。 被褥寒冬天保暖,尖头锦鞋可以给阿耶穿,想着,她收走这两样,其他的物品用麻袋归类装好,然后去后院找手推车。 近百辆手推车,费了会儿工夫才全部推到院里。 等她脱管事们脚上的鞋子时,罚三带着乌泱泱的人来了。 头上电闪雷鸣,他浑身是血,进院后,他给身后的村民们介绍,“这是戎州来的土匪,三娘遭人殴打,是她砍了那人的手臂,后来多日暴雨,三娘没熬住死了,死前要我好生报答她,她是土匪,但却是我的恩人” 说着,他拉过身边衣襟沾血的青年,“小娘子,这是我堂弟罚四,你救了我们,往后我们这条命就是你的。” 梨花累得满头大汗,眼瞅着大雨将至,实在无暇寒暄,“屋里有麻袋,大家把麻袋搬上车,然后把车推去牛家村。” 一起来的人有男有女,唯独不见孩子。 在牛家村,梨花也不曾见过孩子,她把脱下来的鞋子一双一双用绳子绑好挂树枝上,见他上前帮忙,不由得问,“村里的孩子呢?” 罚三身形僵了瞬,喉咙微哽,“没了。” 管事们嫌孩子们吵,把孩子们弄走了。 之前,他以为顶多会把孩子卖去给城里人当奴隶,知道村长是岭南人时,他就知道孩子没进城,而是被送到岭南了,饥荒年间,易子而食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学梨花,拿了地上的绳子把两只鞋绑起来,苦涩道,“没了也好。” 没了就不用目睹家人惨遭毒打折磨,自己也不用受那么多罪。 梨花微微侧身,偷偷瞅进屋扛麻袋的人,继续问,“村长带走的?” 罚四挨着他,眼泪夺眶而出,“村长认识黑市的人,大郎他们定是被拉到黑市上卖了。” 之前疯癫着跑出村的村民们不仅仅想去其他村找亲戚,还有想进城找孩子的,罚四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黑市卖出去的人哪儿还找得回来?大郎,也不知大郎怎么样了。” 大郎是他大兄的儿子,今年不过九岁,因个子高,看起来像十几岁的,荆州官府分配村子时,原本要把大郎分到另一个戎州村的,但大郎舍得他妹妹, 抱着不肯撒手,村长就让管事把他们兄妹都带走了。 罚四崩溃大哭,“我答应大嫂要照顾好他们的。” 梨花看村民们默默做事,不曾斜眼偷瞄她,稍稍移开目光看向泪流不止的罚四,“人若是村长带走的,没准找得回来。” 罚四难以置信的睁大眼,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真的吗?” “村长定是把人送给岭南人了,我已派了人回戎州,孩子们是不是还活着,过不久就知道了。” 罚四听愣了,好一会儿发出惊喜的尖叫,随后扔了鞋朝外面跑,“那我要把那些人叫回来,荆州和岭南沆瀣一气,他们去西陵县会死的。” 其他搬麻袋的村民挤过来,“小娘子,真的能我家二娘找回来吗?” “她们还活着的话应该能,死了就没办法了。”梨花看她们又喜又悲,说道,“戎州已经没什么百姓供岭南人取乐了,所以他们不敢向去年那样见人就杀。” “小娘子”妇人听懂了,嘴里溢出两句呜咽,颤着唇道,“我家二娘五岁,走的时候穿了件黑灰色的衣服,头发用灰色的麻布在头顶裹了两个圆髻” 她一说,其他人争先恐后的说起自家孩子的衣着长相。 深色服饰,个子小且瘦。 莫名的,梨花想到了去年山里发现的尸体坑,岭南人抓了孩子圈在山里,杀了他们后残忍的丢到坑里,他们往坑里拉屎撒尿… 人死了,他们也不放过。 梨花哑然的点点头,“有消息我会和你们说的。” 这么来看,还得给赵广昌熬点草药续着他的命才行。 许是罚四把消息传开,慢慢的,赶来的村民增多,梨花站起,给他们安排事情做。 “屋里的铁具武器通通搬空,村里的箩筐背篓竹炭装上车,两个人推一辆车去牛家村,其余的人拿着刀去田里割稻谷。” 村民们默契的分成两拨。 妇人们装货推车,汉子去田间帮忙。 中途,梨花让益州兵清点下人数。 栗子林瞧着大,不知能否安置下这么多人,如若不能,还得找其他地。 没多久,益州兵回来回话,“推车的共三百五十四人,田里约有八百九十人,跑出去的约四五百人,还有些人待在屋里没出来” “有多少推车?”她记得后院的推车没有一百多辆。 “差不多一百八十多辆,在管事家里搜出来的,有几个妇人说体力好,坚持一个人推一辆车。” 她们想多做点事,求梨花救她们的孩子。 梨花把挂满鞋的树枝绑在推车上,又问,“找村民问问平时给管事通风报信的戎州人是谁” 牛家村提拔了戎州人做管事,这个村肯定也是如此,走之前,得把那人揪出来处置了。 “那人已经死了。”益州兵回答,“赶来的里正被杀后,就有村民在村里找人,说那人为了讨好管事,逼迫他的妻子侍奉那些管事” 那人被剁得稀碎,他看了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如何确定那人是管事?” 益州兵回答不上来了,部分村民跑出去后,剩下的村民在村里乱杀,杀了好几十人,墙壁,路上,全是血水。 梨花不再问,“你们小心点,别让人钻了空子。” 益州兵点头,“好。” 鞋子已经全部脱下来了,罚四找了双适合的鞋换上,扶着罚三走了。 屋子里的东西差不多都搬空了,灶房的盆啊桶啊也没留下,梨花打发益州兵推着车去田间看看,她去灶房抱柴,然后引火把院里的尸体烧了。 烤肉的焦糊味儿冲淡刺鼻的腥味,看着火烧起来她才去了田间。 田里人多,四四方方的一块田多没久就秃了。 难民们将割下来的稻穗放进箩筐,箩筐装满后,有人将其拖到山路上倒到车上,车子装满,便推着车去牛家村。 豆大的雨坠落时,田里的稻谷还剩下一半了。 梨花撑着伞,站在官道和山路的岔口,有车经过,她就过去搭把手。 这儿的路面不平,心力交瘁的村民们推着车有些费劲,除了她,还有两个益州兵帮忙。 雨渐渐密集,村民们浑身湿透,梨花朝推车喊,“蓑衣送去牛家村了,到那儿后,你们问李解拿一件穿着。” 村民从高高的稻穗后探出头,擦一把脸上的雨,“不碍事的,更大的雨我们都淋过,死不了” 大雨滂沱,路越来越泥泞,她们推着车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夜很黑,她们将灯笼挂在板车底下,光芒微弱,只能照亮左右两边的车轮。 趁着伞上挂着的灯笼还没熄,她去看官道上挖坑的益州兵。 他们穿着蓑衣,挥汗如雨,“十九娘,这坑差不多有一米深了,这会儿雨大,肯定会积水,西陵县的人来了也追不上咱。” 坑差不多两米宽,普通人想跨过都费力。 风雨交加,说话只能用喊的,梨花喊,“那不挖了,先回去收稻。” 村长院里的火被雨水浇灭了,但肉的焦糊味仍在蔓延,害怕村民们乱来,她去村长家守着。 雨水打在炭盆上啪啪啪的响,她准备去灶间抱了半捆柴,看角落有一口裂缝的釜,便从缸里舀了水,熬起草药来。 暴雨降温,村民们淋了雨,身子骨怕是吃不消,熬点草药,不仅村民能喝,叔伯他们也能喝。 这一晚惊心动魄,天亮后,村里满是狼藉,比狂风暴雨摧残后的山林还狼狈。 梨花坐在灶台后,专心致志的烧火,村里人多,草药熬的时间不怎么长,基本水煮沸后,闻着药味浓郁就换水熬。 刘二进来,看到的就是冒着热气的几大桶黑色的草药汁。 梨花喊他,“刘二叔,待会挑去给村民们喝” 刘二错愕,“三娘子没睡觉?” 难民们已经答应进山,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忙,梨花要是累生病了,接下来的事谁来做? “不困。”梨花往灶膛里塞柴,解释,“雨天凉快,脑子清醒得很,牛家村怎么样了?” “那边的稻谷快收完了,李解说谨防荆州派人来,让赵十郎他们进山看守粮食,顺便搭个草篷”刘二找扁担挑桶,“梅娘子她们走了,藏在村里的佟管事也被人找了出来,李解放他走了。” 佟管事有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刘二不知道,但佟管事胆子小是真的,害怕村民找他报复,走之前,特意换了身破破烂烂的衣服。 估计想混在村民中间溜出村找机会逃跑,谁知被树村的人认了出来。 “李解放佟管事是有原因的,佟管事和牛五郎打交道的次数多,知道牛五郎在西陵县有一处宅子,拿宅子跟李解交换的。” 家里人习惯把扁担放门背后,但荆州人好像不这样,刘二没在门背后看到扁担,又去外面找。 梨花问,“李解呢?” “拽着佟管事去西陵县找牛五郎的宅子去了。” 刘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扁担,便一只手拎一只桶走了,走到门边时,看到那坨烧黑的尸体,回头问梨花,“三娘子,院里还有没烧完的尸体,你怕不怕?” 怕的话他就留下来。 “不怕的。” 偌大的院子就只有梨花一个人,自在得很,她说,“这草药是在村长的柜子里翻出来的,你让叔伯他们也喝点。” “好。” 之前说好天亮就撤的,但大雨拖慢了收割粮食的进度,拖到了下午。 村长家藏物多,药材粮食运走了,还剩下干粮,虽然只是杯水车薪,梨花还是刘二把干粮分了下去。 期间,罚三高烧,罚四哭着来找梨花,梨花棺材有备着退烧的药水,喂罚三喝了半碗,“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罚四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在饥荒以前,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颇得长辈喜欢,来荆州后,家人死得就剩他跟罚三,眼下罚三可能也要死了,他趴在罚三身上大哭不止。 田间已经没人了,所有人都堆在村口,疲惫不堪的等着梨花发号施令。 梨花让罚四把罚三背到车上,然后撑伞给罚三遮雨,朝后面呐喊,“咱走吧,进了山再说。” 周围光秃秃的,西陵县如果来人,老远就能看到她们。 大雨未歇,村民们互相搀扶着往牛家村的方向走。 梨花由刘二背着走在最前边,问益州兵,“隔壁村怎么样了?” “伤亡惨重,我们过去时,你二伯刚命人清理好尸体,还没去田间收稻谷。” “怎么这么慢?” “他说村民们舍不得枉死的家人,需拿荆州人的尸体慰藉家人的在天之灵,然后做了个仪式”益州兵没有亲眼看到那场仪式,不知道为何会耽搁那么久,只说自己看到的,“那些村民很信服你二伯。” “” 昨晚以前,赵广从在梨花眼里只是有小聪明的人,但他让益州兵换上管事的衣服,佯装打斗蒙蔽里正的做法让她改了想法,赵广从不仅仅有小聪明,也有大智谋。 她问,“他可有受伤?” “没,村民们和管事打架,他躲得老远了,他说他不会武艺,只在后面补刀了。” 补刀是很重要的环节,双方激战,有些人看似断了气,实则不过晕厥而已,不补刀,等那人清醒后找人通风报信会惹来大麻烦。 战场上有专门补刀的兵的。 让他们诧异的是,梨花竟懂这种细节。 “十九娘可要我们去村里帮他?”经过这事,益州兵隐隐窥到了梨花的心思,都说乱世出英雄,梨花虽是女郎,但难保将来不会在这乱世挣个名字出来。 跟着她,或许不仅能吃饱饭,还有享不完的荣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往后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 梨花可不知他心里想了那么多,思忖道,“他既没提就暂且不管他了,这么大的雨,稻谷怕是会发霉,咱进山还有得忙呢。” “是。” 牛家村已经把粮食全部运到山里了,树村和富水村的村民没经历过这么血腥的恶战,脸色都有些不好,梨花问他们吃了没,几人连连摇头,“吃不下。” “可有受伤?” 他们点头又摇头,“没伤到骨头,不碍事的。” 出来时他们就料到会受伤,甚至做好了缺胳膊断腿的准备,没想到只是刀伤,血看着恐怖,其实没伤到骨头。 树村的村民问梨花,“咱现在回去了吗?” 从昨晚到现在,往山里运了无数车稻穗,一开始,他们还会数,等隔壁村的粮食运过来,根本数不清楚了。 有这些粮食,今年应该不怕饿肚子了。 梨花说,“回,村里的炭可运到山里了?” “照你的吩咐,能用得着的都运到山里了,铁牛兄弟说山里地势矮,担心雨水成溪,在咱歇息的山对面那座山上安顿的。” “那咱进山去。” 田里只剩下浑浊的雨水,一夜过去,田埂又塌了几处,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在意了。 没力气的人坐上推车,有力气的推着大家走。 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到山上时,已经差不多又快天黑了。 对面那座山亮着灯火,有人围着树走来走去的,树村的村民扯着嗓门吆喝了句,雨声太大,山上的人没有回应。 像赵铁牛说的那样,雨水顺着山坡,哗哗的往山下流淌。 上山已十分吃力,下山也不好过。 路过的人太多,山坡上的野草沾了泥,滑溜溜的,梨花以油纸伞做拐,慢慢往山下滑。 刚伸出脚,旁边突然咚的声,有人栽了下去。 他身边的人想伸手抓,然而还没抓到,自己也跟着摔了下去。 推车上的人皆已下来,看着雨水这么湍急的山,不禁露出绝望来。 上坡时,大家彼此搀扶着,尽管慢些,不至于滑下坡,然而这儿是下坡,稍有不慎就滚下去了。 滚下去的两人缩成了一团,侧边流淌的水激烈的冲向两人,两人在水里打了滚才稳住身形。 梨花皱眉,“刘二叔,让大家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再走。” 对面山上亮着火把,火把照亮了一角的釜,明明隔着老远,村民们似乎闻到了香味似的,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咕咕叫起来。 刘二边走边喊,有村民累得瘫坐在地上,“这么大的雨,怎么过得去啊。” 雨水浑浊,滚下去的两人至今没站起来。 他们似乎绝望了,就那么坐在水里,双手往后撑着地,直直仰头望着天。 “老天爷不给活路啊”村民们情难自禁的哭起来。 做百姓不给活路,做土匪也不给活路,真的是要逼着他们去死啊。 上山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以为下山会容易些,谁知又是这种情况。 梨花也感觉到了不好,不由得往后几米,看向青雾缭绕的牛家村,村里一片寂寥,但村前的稻田积水渐深,已快要淹到官道上。 水患,荆州怕是又有水患了。 她喊刘二,“刘二叔,咱车上不是有绳子吗?你抱过来,一头栓在山上的树上,一头栓在山下,让村民们抓着绳子滑下去。” 闻五上前,“我去吧。” 任何时候,梨花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李解不在,刘二再走开的话,如果有村民偷袭,梨花反应不过来的。 闻五叫四个小兵安抚百姓,他连摔带滚的下了山。 知道他去干啥的,村民们原地坐下。 雨水冲刷的脸惨白惨白的,他们靠着彼此,空洞的望着前方。 三个村子,搜出来四百多件蓑衣,五十多把油纸伞,全给村民们了,但还是远远不够。 第153章 153回家了啊烧炭取暖,脱粒晒粮…… 天空像撕裂了个口子,大雨倾盆,无休无尽。 水里坐着的村民被闻五捞起,坐到了地势稍高的草窝里,雨水流淌的小溪迅速猛涨湍急,竟有汇聚成河的趋势。 梨花心头不安,转头交代益州兵,“一直耗着不是法子,茅草防滑,你们弄些茅草铺地上,让村民搀扶着下山” 雨水成帘,在水面激起无数的浪来,益州兵也知道拖久了不好,索性脱了蓑衣,“蓑衣能做茅草用” 二十几个人,毫不犹豫把蓑衣扔向雨水潺潺的山坡,“我们再砍些树枝过来。” 进村到现在,他们没阖过眼,做事不如平时麻利,但也始终保持着清醒,他们走向大树,哐哐哐的挥刀,边砍边吆喝,“大家莫害怕,十九娘既救了你们,就不会让你们困在这儿。” 行军打仗,最忌军心低迷,他们砍一刀就吆喝一句,“嘿—嘿—” 村里人干活也爱这么吼,抬木头,架房梁,挪大石,每每需要大家一起使劲的时候,他们就会嘿嘿嘿的吼起来。 声音整齐,吼完似乎就有了劲儿。 夜色如墨晕染开,哗哗哗的雨声里,一声声微弱的嘿慢慢洪亮浑厚起来。 村民们抹一把脸上的雨,慢慢爬了起来,见状,梨花忙把先前藏的桶油灯笼分出去,高声道,“爬到对面那座山就好了。” 雷电交加,雷声震耳欲聋,梨花的话像坠湖的鸿毛,激不起任何声响。 伴着狂风大作,树干刚砍出个口子便遭狂风刮了出去。 陆陆续续的人也被狂风卷到了坡底下,梨花站不稳,需由刘二紧紧拽着,灯笼也熄了,天地重新陷入黑暗。 漫天夜色,雨声和人们嘿嘿的口号渐渐融入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熄灭的灯笼重新点燃,面目被雨水淋得模糊的村民们扶着彼此,小心踩着铺成路的蓑衣树枝往下走去。 益州兵回来复命,“可以走了。” 牛家村的稻田遭黑暗侵蚀,已经看不见了,梨花担心赵广从那边出事,然而已经顾不上了,“你们先下山,让闻五从山上把绳子扔下来。” 平日无人问津的山野,这会儿满是泥泞的脚印。 村民们排成了一条长龙,风变大时,就微微屈膝下蹲,饶是这样,队伍里仍有人滚下了山。 益州兵的嗓音已经哑了,仍扯着喉咙说,“出来三千四百人,这会儿恐怕只有两千多了。” 他举起摇晃不止的灯笼,“那些躺着的,大多断气了。” 日夜劳作,又饱受管事的毒打,身子骨早就不行了,过来时,他以为他们只是睡着了,想摇醒他们随队伍下山,摇了几下都没动静,探鼻息,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们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有些还三五成群的互相依偎着彼此。 明明都逃出来了,怎么不再撑一会儿呢?只要到了对面那座山,就有取暖的炭,干爽的衣,救命的药,益州兵问梨花,“要管他们吗?” “先到对面山上跟铁牛叔他们汇合,明天雨停了就为他们收尸,如果没停,就让他们暂时歇在这儿,来日再接他们走” 故土难离,这些人撑着一口气走到这儿,只怕记挂的还是家乡。 像族里人,嘴里念叨着山里好,真要和近溪村比,他们肯定更喜欢近溪村,还有想回安福镇种地的婆媳,即使知道北边人多地多,有选择时,仍选择了故土。 梨花说,“看看罚三郎怎么样了,若活着,你们把他绑在身上背着走。” 益州兵动容,“好。” 罚四铺在板车上,死死压着油纸伞,不让其被风吹走,见益州兵拿着新搓的草绳过来,脸色大变,“我堂兄 还没死,他没死呢。” 堂兄遭人殴打过,脸上满是淤青,但他还有呼吸。 “我背他下山。”益州兵道。 罚四找梨花的身影,但灯笼若隐若灭,四周全是人,根本看不到梨花在哪儿,益州兵不和他废话,“帮着把他放我背上,小心别弄坏伞。” 见他不像作假,罚四帮伸手帮他,“我堂兄没死,你别扔下他。” 他知道有些村民已经死了,在难民村,死人都是这样的姿势,他抓着益州兵,“我我扶你下山。” 益州兵手里杵着拐,想说不用,余光瞥到他苍白的脸,拒绝的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走吧。” 梨花和刘二走在队伍的最末。 蓑衣陷进泥里,踩着滑溜溜的,树枝被风刮得满破都是,梨花紧紧杵着油纸伞,踉踉跄跄的下了山。 雨水成河,又宽又急,刘二一脚踩进去没稳住,往后趔趄了半步,族里人下来了,见状,忙淌进水里抓他,然后伸手抱梨花。 绳子已经牵好,村民们抓着绳子就能上山。 但大多没力气了,在草窝里坐着。 族里人接过梨花安稳的放地上,说道,“铁牛带着人挖地,说要挖一条台阶路出来。” “那咱们过会儿走。”她也没什么力气了,虽然穿着蓑衣,但衣服里仍然进了雨水,浑身黏哒哒的,非常不好受,她转身,朝北走。 族里人不解,“你去哪儿?” “这么大的雨,我看看北边是否有山石滑坡的迹象。” 好不容易带着村民们出来,她不想他们死在这儿,她杵着油纸伞,走得很慢,“堂伯歇息会儿,我看看就回。” 村民们矮矮挤挤的坐着,但在她经过时,都会收腿侧身给她让路。 北边的山缝狭窄,除了急流而下的雨水,梨花提灯照去时,只看到黑森森的草木,而非裸露的山石,她微微松了口气。 山上,赵铁牛埋头苦干。 有村里搜出来的油纸布,搭个遮雨棚极为容易,不过人数多,还得多搭几个草篷。 他让赵十郎他们搭草篷,然后领着还有劲儿的村民们挖路。 路不用太宽,能容两人并行就行,挖一阶就铺上木板,四百多人帮忙,没多久就挖出了一条路。 当无数火把沿着路亮起时,雨里的村民们纷纷睁开了眼,赵铁牛站在台阶上,振臂大喊,“村民们,路已经铺好了,扶着绳子上山啊” 在这以前,夜是黑的。 天地间除了狂风骤雨,连身份人的呼吸都听不到。 然而,在光亮起的瞬间,他们好像听清了男人的话。 他说,“回家啊,回家啊。” 突然,他们好像没那么困了,拉身边人,“回家了。” 有的人顺势站起,有的人垂着头倒下,他们茫然若失,忍不住又呜咽的喊两声,“回家了,他喊我们回家了。” 这话,倒地上的人似乎再也听不到了。 赵铁牛反复喊了好几声,当村民们哭着过来时,他跟着红了眼。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哭,全族逃荒,遇到种种困难他都没哭,知道朝廷放弃戎州的那刻,他哭过,那是因为恨,可现在,他谁也不恨,只想这些村民好好活着。 “莫哭,上山就好了。”良久,他扯着沙哑的嗓子说了句。 村民们没有回,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走。 梨花和族里人把村民们的尸体拖到一处,准备等天亮再做处理。 “三娘,要扒了他们的衣服吗?”族里人问。 夏日炎热,村民们穿得薄,又因管事的毒打,身上的衣服全是棍棒打磨的破洞,梨花说,“不了,在村里搜出来的衣服布料够咱们用了。” 村民们极少有穿鞋的,雨水冲刷过他们的双脚,露出血痕斑驳的伤。 族里人摘来无数片叶子裹住他们的脚,“有双鞋的话,可能就没那么痛了。” 黄泉路是什么样的族里人也不知,但梨花说不扒他们的衣服时,他们就忍不住想护住这些人的脚,让他们在黄泉路上不至于痛苦不堪。 梨花站在边上,眼里有泪光闪烁,但很快,又恢复了淡然。 待最后一直脚裹上光滑的叶子,梨花道,“走吧。” 赵铁牛领着牛家村的人先进山,因着下雨,第一件事就是搭草篷,然后是挖茅坑,架釜熬药。 收回来的稻穗堆在草篷里,整整五个草篷,全是稻穗,乍眼瞧着,跟草没什么区别。 一走近,就感觉热烘烘的。 暴雨降温,明明该冷的,靠着稻穗堆成的山丘却觉得暖和,梨花没经验,“这是怎么回事?” “草篷不通风,热气从里散发出来”族里人皱眉,“三娘,这么下去不行,稻穗会发霉腐烂的。” 刘二也说,“得把稻谷推开通风才行。” 光是通风也不行,还得晾晒,否则稻穗仍然会因潮湿发霉,在老家时,收稻谷若碰到雨季,赵广从会用烘烤的法子让稻谷变得干燥。 所以,赵家的粮仓背后,又有个硕大的草篷,里面除了囤没有晒干的粮,也做烘粮食用。 他告诉梨花该怎么做,梨花立刻去外面喊人。 烘粮的话最好用石板,把粮食铺在石板上,底下铺些刚烧完的柴灰,用柴灰的余温把粮食烘干。 然而这儿没有石板 梨花想到了村里搜出来的竹席,原本准备给村民们用的,这会儿只能试一试了,实在不行,将稻穗脱粒后仍炭火里烤,烤成熟米带走。 第154章 154原地安顿打算 有了应对之策,梨花不着急了,“这事明天再说,刘二叔,找找筐里是否有干爽的衣服,给村民们换上” 雷雨肆虐,树木被封风刮得剧烈摇晃,村民们湿淋淋的坐在地上,因寒冷瑟瑟发抖着。 刘二找到他们的包袱,将梨花的衣服和竹甲拿了过来,然后去推车上翻找村长和管事们的衣裳。 顾及女子体弱,干爽的衣衫通通给了女子,湿的衣服找树枝晾着,放在火堆上烤。 村民们已经累极,卯足最后的劲儿换了衣服,却发现没地坐了。 山顶地势高,雨水渗不进来了,但地面早就湿了,她们身上干爽,哪儿能往地上坐? 梨花脱了蓑衣穿着竹甲出来,见她们纠结的望着地面,说道,“叔伯他们砍树去了,等他们铺上木板,咱铺上竹席再睡。” “不用那般麻烦的”她们过意不去。 昨晚到现在,这帮人没有休息过片刻。 她们筋疲力尽,他们又何尝不是? “我们没那么娇贵,哪儿都能睡的。”她们嗫喏的说,双手无所适从。 习惯了管事们的粗暴,突然遇到梨花这般温柔的人,她们极为不适应。 梨花看出她们的不自在,熟稔道,“前边桶里有药,你们快去喝点” 她往竹甲里穿了三件里衣,已经没进山那会冷了,说话也精神十足,“完了好好睡一觉” 管事们的被褥全运到山上来了,其中有几床被褥是她装的麻袋,上下两床湿得能拧出水来,中间的还能用。 族里人拖着树枝回来,时间仓促,来不及剥皮,蛮力的将其劈开,锯成五指宽的厚度铺地上。 山里的茅草多,搭草篷的速度很快,到天亮时,已经搭了二十五个草篷。 他们心细,还在屋檐下挖了疏水的小沟。 沟里的雨水喧嚣的冲向山脚,似要洗净所有浑浊。 村民们躺在竹席上,边上是烧得正旺的炭。 疲惫席卷全身,他们已忘了寒冷饥饿,在风雨交加的清晨,睡得像在半夜一般沉。 梨花和族里人待在中间第四间草篷里。 草篷共三排,六间堆了稻穗,两间堆了推车,梨花的竹席铺在稻穗后边。 昨夜的湿衣服已经烤干了,赵铁牛怕她冷,给她披在竹甲外面。 他睡不着,给梨花盛了一竹筒药,然后就裹着衣衫看屋檐流淌的雨。 越看越愁,“这雨怕是 要持续好几天,咱的炭火恐怕不够。” 牛家村的炭火多,运进山时还没下雨,可耐不住山里潮湿,给村民们烧炭时,他发现好几筐的炭受潮了。 梨花慢慢抿竹筒里的药,声音带着轻轻的鼻音,“咱还有多少炭?” “二十几筐吧,昨晚你说烧炭,我让人抬了四筐过来” 赵铁牛倒不是可惜,夜里凉,不烧炭取暖的话,还得死人,他不心疼炭,而是担心炭烧完了雨还没停。 梨花捏了捏不怎么通畅的鼻子,问他,“一天大概要用多少?” “不好说,昨晚熬草药用了大半筐炭”赵铁牛伸着脖子看了眼天,愁眉不展道,“这雨一直不停怎么办?” 益州兵也在这间草篷里,鏖战两晚,倒下就睡着了,唯独闻五没睡。 他低着,慢慢啃指甲边的倒刺儿,梨花偏头看他一眼,“你们行军打仗碰到这种天气怎么办?” “我们有营帐,雨再大,也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说着,咬下的倒刺儿在手指上拉出一条血痕,他倒吸一口凉气,继续道,“食物和炭的话,去附近的村里借,借不着就在营帐操练取暖。” 梨花:“会冒雨赶路吗?” “会,与敌国开战,需日夜兼程赶去支援。”闻五抬起头,揣测梨花的心思,莫不是想让村民们连夜回村? 他认真道,“我们风餐露宿惯了,冒雨赶路不算什么,他们肯定受不了的。” “我知道。”梨花不准备和他溜弯儿,开门见山的说,“山里的天气不尽相同,这片山头暴雨,其他山头没准晴空万里,你们既有雨天赶路的经验,我让你们赶着车拾两车柴火回来怎么样?” 不知是疼的还是怎么,闻五紧紧皱起眉,“这种时候吗?” 山里的气候诡异多变,没有李解领路,他们迷路了怎么办? 他别开脸,不敢看梨花的眼睛。 但梨花并不想和他商量,“对,雨小点就走。” 她会通过观察天空的云来辨别是否有雨,但要她在雨天辨别哪儿没雨就做不到了,她低头沉吟,“你们要不去北边瞧瞧?” 天气变化,复杂难测,她竟懂?闻五迟疑,“北边没雨?” “可能吧。” “”闻五不想走,问梨花,“为何不让村民们一起走?” “他们身心俱累,如果走了两天仍是这种暴雨天气,会撑不住的。”很多时候,人就凭一口气撑着,一旦这口气断了,就不想活了。 梨花说,“你要是怕遇到危险,去北边的山头等李解,他去西陵县了,肯定会从北边回来。” “真的吗?” “咱在官道上挖了坑,以李解的谨慎,不会趟浑水的。”梨花自认还算了解李解,“北边那片狭长的山峰我们上次去过,他找得到路。” 闻五习惯李解出谋划策了,又问,“带多少人?” “五个人怎么样?人多了,车子坐不下” 闻五沉思道,“只要柴火吗?” “只要柴火。” 这雨不知会下到何时,护住那批稻穗才是最重要的,她说,“你们多带几件蓑衣,别让柴火被雨淋湿了。” 闻五还有个担忧,“我们回来不见你们人怎么办?” “你们算着日子,往北走四天还没天晴的话就回来。”梨花看向堆积如山的稻穗,语气坚定,“十天内,我们应该都不会离开这儿。” 她拿木塞把竹筒塞紧,改为握着取暖,“待会我让叔伯们给你们烤些干粮饼。” 从村里带出来的干粮昨晚就没了,好在牛家村搜出来了细面,烤成千上百个饼不成问题。 而且雨水充沛,不用担心饮水的事。 闻五自知没有转圜的余地,尽力为自己争取点好处,“能给我们一双云锦鞋吗?” “可以,趁四下安静,你睡一会儿吧,我和铁牛叔给你们揉面去。” 说着,梨花脱了外面的衣衫,套上草鞋朝外面走去。 草篷搭起来后,族里人特意把釜安置在最中间的草篷里。 前后左右,差不多四十几口釜,里头全熬着草药。 一靠近,浓浓的草药味扑鼻而来,她看向抱着锄头打盹的堂叔,轻喊,“堂叔,那边棚里宽敞,你去棚里睡吧。” 赵炉睁开眼,神色还有些怔忡,“不用,这儿暖和,我就在这儿睡。” 除了族里人,还有好些村民也围釜坐着,见梨花过来,拘谨的想起身行礼,梨花急忙按住他的肩,“睡吧,我来匀口釜烤饼的。” 阿奶教了她怎么在锄头上煎饼,但她擅长用釜。 釜大,煎出来的饼更大。 接雨水揉面时,她往水里撒了些盐,煎饼时,又往釜里放了点猪油。 盐和油是她在一堆瓶瓶罐罐里翻出来的,帮着烧火的赵铁牛舔了舔唇,“三娘,那些鸭子怎么处理?” 牛家村养了几十只鸭,搜村时,他绑了鸭子的腿挂树枝上扛到山里的,担心村民们眼红,让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后来发现村民们没打鸭子的主意才放了心。 挖水沟时,他把鸭子扔水沟凫水去了。 也是雨太大了,竟没听到嘎嘎嘎的叫声。 梨花抓起一坨面团摊开铺在釜里,不假思索道,“待会杀二十只炖汤。” 这么大的雨,找不着食物喂鸭子,与其等它们瘦了再杀,不如早点杀了给大家补身子。 她说,“鸭子煮熟后,给闻五他们半只” 和管事们的这场厮杀,益州兵尽了全力的,赵铁牛看在眼里,自不会计较这点,“咱们收了几个村的稻穗,荆州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咱们,闻五这次出去落到他们手里怎么办?” “不会的。” 梨花看向外头的天,天光昏暗,暴雨如柱,对面那座山都变得朦胧起来,她说,“荆州水患,西陵县衙门可能自顾不暇呢。” 这几个村,从没入过荆州官府的眼。 他们将原先住在附近的村民迁到其他地方,让岭南人来做村长,分明是把戎州百姓往火坑里推。 种种行径,比益州官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益州官府始终秉承驱逐的态度,而荆州,表面给了百姓们生的路子,实则是陷阱。 亏她早先以为荆州兵力强盛,岭南不曾试探或冒犯。 殊不知,两州早已同流合污了。 “水患好,最好把整个荆州都淹了,让背叛咱的戎州官员死无葬身之地!” 自打知道村长是岭南人,赵铁牛对荆州官府的痛恨不亚于益州官府。 明知戎州百姓无辜,他们仍助纣为虐,甚至还变着法子剥削戎州人,想到戎州官员都投靠了荆州,他恨不得放一把火把荆州衙门烧了。 “回村我就去庙里给荆州求雨”赵铁牛愤慨道,“不止荆州,益州,梁州,京城,希望老天爷睁眼,把天下的衙门全淹了。” 这样就没有战乱了,百姓们也不用忍受分离之苦。 赵铁牛说,“我算看明白了,百姓们的苦难跟敌国没关系,都是朝廷给的,前些年跟北边小国打仗,为了不让敌国得逞,百姓们的赋税徭役加了一成又一成” “早知道,那会儿就反了狗皇帝。”赵铁牛悔不当初。 梨花没有回答,饼熟了,她用筷子夹起放入筲箕里,然后煎第二张饼。 没有名头就造反,结局就是诛九族。 因为百姓们没有尖锐的武器,没有坚硬的铁盾,一旦跟朝廷开战,必输。 历朝历代,百姓落草为寇的比比皆是,百姓谋反成功的却寥寥无几。 全族走投无路时,她痛恨官府,天天盼着进京,以为到了京城就安全了,知道戎州真相更是痛恨京城那些享富贵的官,恨不能抓了他们卖给岭南,让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但随着山里的日子好起来,她就不想去京城了。 又一张饼出釜,她看向赵铁牛,“谁的天下不重要,咱就一老百姓,求的不过安宁和温饱,铁牛叔,你也别想太多了,想得越多,越难受。” 可不是吗?赵铁牛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 “我要是会飞多好,这样就能飞到京都砍了狗皇帝的脑袋,再把岭南人杀个精光”赵铁牛挥了挥血腥刺鼻的铁棍,双目充血,“谁欺辱我我就杀谁。” 梨花垂眼,扯一块面团在手里压平放釜里,问他,“那你天天杀人,不种地了?” “不是有你们吗?” “我们能不能活都不好说呢。”她看向边上熟睡的村民,低声道,“皇帝拥军几十万,岂是咱能得罪的?别说皇帝,岭南人都够咱担惊受怕了。” 她现在的想法很简单,有块宁静的土地供无辜百姓活下去就好。 赵铁牛没想过打不打得过的问题,闻言,怔忡了会儿,耷下眉眼道,“罢了,还是种地好。” 戎州的灾难已经无法挽回,杀了皇帝又能怎么样?枉死在戎州的百姓能活过来吗? 想着,他抬头望了眼黑沉沉的天,忽然想回村了,“也不知村里怎么样了?” “有大堂伯在,不会出乱子的。” 刚刚,她想让闻五回去给赵大壮传信,让他派人来接她们,但怕人一走岭南人攻村没人守,只能作罢。 察觉到赵铁牛凝视着村子的方向,她沉思道,“我琢磨着让族里人轮流出来办事,铁牛叔你这次出来,下次就守村” “那怎么行?”赵铁牛顿时挺起胸膛,“我嗓门大,力气大,跟着你们能帮忙,换成你堂婶,尽添乱了。” 村里的活乏味,他喜欢刺 激的,“我不管,下次我还出来。” 人手的调动还得跟赵大壮商量商量,梨花没作声,专心的给饼翻面。 雷声轰隆隆的在头顶翻滚,树木东摇西晃,时不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倒声。 草篷有种地动山摇也不能侵蚀的宁静。 梨花给闻五他们煮了半釜开水,然后和没睡的人们提着桶为睡着的村民送药。 一人半碗,梨花挨个挨个摇醒他们喝药,其中有几个没了呼吸,就让人扶出去。 人死后会招惹蚊蝇蛆虫,活人离太近会生疫病,草棚里这么多人,如果染了疫病,所有人都得中招。 去年瘟疫横行,族里人就九死一生,再来一次,恐怕不能活。 旁边的村民隐约知道怎么回事,倦怠的脸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祈求梨花,“能不能别把他们的尸体扔掉?” “好。”梨花给他盛药,“我会让叔伯烧了他们的尸体,带他们的骨灰回去。” “谢谢。”干枯的手端着碗,沙哑道,“要不是撑不住,他不会闭眼的。” “我知道。” 村民们自顾说道,“村里的日子太难熬了,他不是没想过死,可管事残暴,说谁要自尽,就将那人的尸体剁碎了铺路,让他生生世世遭人践踏” 他的声音很轻,目光透过屋檐的雨幕,看向对面那座山,“只有逃出来,他们才敢放心的死。” 梨花抓抓他的肩,“往后会好的。” 炭火不足,焚烧尸体的事宜需要往后延,知道村民们惦记,等族里人睡醒,她让人把尸体弄下山,给他们搭个草篷。 村民们在竹席上躺了一天,到晚上才陆陆续续的起身。 梨花下午睡了会儿,睡醒就帮着炖鸭汤。 汤里掺了酒,没有腥味,村民们站在柱子前,眼巴巴的望着香气四溢的釜,“小娘子,要先喝药吗?” 为了炖汤,釜里的药倒桶里放着的。 时间有点久,好像已经凉了。 梨花说,“喝吧,木勺和碗在筐里,自己拿。” 木勺和碗是村民们自己的,因雨天难行,半道全丢了,只剩一些村民随身携带的。 他们慢吞吞的走向箩筐,井然有序的拿碗。 一个碗,一把勺,一人喝了传递给另一人。 对他们来说,今天就是这么过来的,睡得浑浑噩噩时,时不时就有人摇醒自己喝药。 药很苦,入口还有股呛鼻的味道,下肚后,肚子里暖融融的,有些村民睡觉前鼻子堵塞呼吸不畅,一觉醒来,状况好转了不少。 知道是小娘子的功劳,他们喝了药就凑过来,“小娘子,接下来做什么啊?” 梨花指了指稻穗,“稻穗堆久了会发霉,你们休息好了就过去脱粒,咱连夜将黍子弄出来。” “那我们现在就去。”喝了药的村民们自发往堆稻穗的草篷走。 他们当中有庄稼老把式,见多数人拿手搓,就想了个法子,去外面抬了根粗壮的树干进来,然后抓着稻穗杆,用力往树干上拍。 黍子立刻四溅,轻松的脱离了稻穗。 村民们立刻效仿,为避免黍子溅得到处都是,他们拿竹席围了一圈。 这样,黍子就飞不出竹席外面了。 汤炖好后,赵铁牛他们抬着肉汤过来,看到的就是村民们泄愤似的摔稻穗的画面,一时之间,雨声都被摔打声盖住了。 赵铁牛张嘴,“他们这速度,四五天把黍子脱下来了吧。” “可能吧。”梨花抱着碗和勺跟在后头。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脱粒要多长时间她估算不出来,“铁牛叔,挨个喊他们过来吧。” 从村里出来共三千多人,而现在,恐怕只有两千多人左右了。 二十个桶,同时二十个人喝汤,一人喝完回去换别人。 他们长久吃不饱,半勺汤下肚就喊撑了,以致鸭肉熬的粥都没吃完。 梨花胃口倒是不错,喝了半竹筒汤,吃了两竹筒粥,还啃了半个馒头,不知是不是吃饱了的缘故,吃完她就犯瞌睡,头也昏沉得厉害。 “铁牛叔,我睡一会儿啊,有事叫我。” “睡吧,有我们在,没事的。” 连续熬了两天两晚,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小孩子,赵铁牛给她掖被子,“你安心睡,我和你叔伯们轮流守着你。” 这一觉,除了雨声,雷声,还有摔打稻穗的啪啪声。 村民们似乎没睡,因为声音持续到了梨花睁眼。 外面的天还没亮,柱子上挂着火把,火光要熄不熄的照着竹席里忙碌的人们。 一夜过去,黍子都快有稻穗高了。 刘二看她醒了,忙问她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昨天她说话就瓮瓮的,昨夜又有村民咳嗽,他怕梨花染了风寒,紧张得不行。 梨花摇头,看向那似雪花乱飘的黍子,“我没事,黍子没发霉吧?” “有些长了白色的霉,不过能吃。” 灾年谁挑剔粮食啊? 第155章 155日子充实结束逃荒生活 刘二拿了个小盆接雨水,问她发霉的黍子怎么处理。 黍子淋了雨,不仅仅是发霉,还会生芽,新芽长出来就只能做野菜吃了。 “发霉的黍子丢柴灰里烤了吧。”梨花掀开被褥坐起,夜里睡觉没脱竹甲,这会儿浑身僵疼。 刘二接了半盆水,拧帕子给她,说起另一件事,“牛家村的稻田全被淹了,再过两日恐怕会淹到村里去,我们没法去接应二当家了。” “二伯会想到法子的。”梨花接过帕子洗脸,“釜里可熬了草药?” “熬着呢。” 淋了太久的雨,身体硬朗的喝了药就没事了,身子骨弱的没什么好转,比如赵广昌。 连续遭受近半个月的毒打,进山就不行了,族里人怕他死了,背着梨花给他多灌了几碗药,但好像没什么起色。 半夜突起了高热,咳个不停。 族里人觉得伤口作祟,强行把他伤口的脓水挤了,再把药渣碾碎敷他伤口处。 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知道梨花不喜大房,刘二没有多言,等梨花洗了脸,给她盛粥,“夜里又去了十几人,铁牛说咱身子结实,扛得住暴雨,等天亮就去挖点驱蚊草回来。” 昨晚开始,草篷里飞来了许多 蚊虫飞蛾,不想法子驱赶消灭,恐会滋生出疫病来。 梨花看向黑黢黢的草篷顶,“有蚊虫了?” “有,还不少。”刘二拿着竹筒回来,指了指火光摇曳的柱子,“柱子附近全是蛾虫的尸体,三娘子出门可带了口鼻巾?” 逃荒的路上,亲眼看到满地蚊蝇蛾虫围着死尸盘旋的场景,所以只想快点把蚊蝇灭了。 “带了。”梨花说,“咱不是从村里搜了绢丝绸缎吗?待会裁了做口鼻巾,让每个人都戴着” 对面山头死了几百人,尸体腐烂,会有大量蚊蝇蛾虫,而蛾虫喜光,肯定会往这儿来。 她草草吃了粥就去清点村里搜出来的药材。 有些药材泡了水,只能凭气味分辨,不过是从村长家搜出来的,并没有常见的艾草鸳鸯藤之类的。 她挑了两味辛辣的药材给赵炉,“堂叔,碾碎了混着泥灰沿着草篷周围撒一圈,防蚊蝇飞进来。” 这是驱寒生热的药材,功效和姜差不多,前天熬草药那会,赵铁牛瞧不上,还是让村民认出来才丢釜里熬了。 他不舍,“拿这驱蚊会不会太浪费了?” “没办法,蚊蝇进来,咱们没病也会生病的。” 归拢物品上,族里人已经很有经验了,药材放一起的,共五筐六麻袋,其中四筐没有淋雨,梨花这趟出门没有带医书,只能凭记忆分类。 消肿的,退烧的,生热驱寒,止疼的 前两日药材混着熬,给什么村民喝什么。 今天起,药材分开熬,方便村民们更快恢复。 熬药的分为四个组,两人看两个釜,赵炉把药材分下去,告诉他们药材是治什么的。 回头和梨花说,“我琢磨着今个儿不煮粥了,吃饼” 物件太多了,到现在都没彻底清点出来,麻袋里的面粉渗进了泥水,都发黑了,不赶紧吃了不行。 梨花没有犹豫,“行,待会再杀二十只鸭炖汤” 鸭子是活的,进山赵铁牛就数过了,共两百零九鸭,每天二十只的话能吃上十天。 赵炉拎着刀抓鸭子去了。 梨花继续清点推车上的箩筐和麻袋。 衣服给村民们穿着了,绢丝和绸缎淋了雨,褪色严重,梨花喊了两个村民帮着清洗,然后用药水泡了后裁成口鼻巾大小的布料。 没有针线,只能用稻草梏着缠在口鼻上。 但布料还是不够,梨花又裁了些衣服,到晚上时,每个村民都蒙上了口鼻巾,只露出一双空洞无光的眼。 这一天,又死了十几个村民。 上一刻,他们还抓着稻穗往树干上拍,下一刻,咚的就栽了下去。 类似的事儿多了,村民们都近乎麻木了,只在赵铁牛他们拖着尸体离开时偏头看一眼,然后接着干活。 白天,梨花给他们分了工。 没受伤的摔稻穗,受伤的守着烧黍子。 黍子是带壳的黍米,丢进带火星子的柴灰里,像鞭炮似的啪啪跳,村民们将其挑出来就行了。 接下来几天,无事时梨花也帮着挑米。 在老家时,每到小麦收获的季节,村里的孩子们就会把麦子丢火堆里烤。 焦香焦香的,梨花和赵广安喜欢吃,常常蹲路边自己弄。 趁干活的间隙,她和村民们聊了许多。 没有青葵县来的,最远的也是盐泉县的,去东边县城卖了盐准备回家,途中遭人抢了水,不得已返回城里,城里百姓逃往荆州,他被卷进队伍来了荆州。 梨花问他,“你还想回去吗?” “咋不想,我是贩私盐的,和我一块出来的有九人,现在就剩我一个了,我总得回家给他们的家人报信。”男人姓伍,族里都是贩私盐的,“干我们这行的,抓到就是死罪,我以为我不怕的” 边上的村民宽慰他,“贩私盐好啊,至少挣了钱,不像我们,起早贪黑的干活,粮食全交了税,到头来仍活不了。” 戎州的赋税太重了,前年起,卖儿卖女的人家特别多。 伍八郎说,“是啊,都活不了。” 若不是兄长们想回家,他也不想活了,他问梨花,“咱们还有机会回戎州吗?” 梨花直言,“岭南人不死,咱回去就是送死。” 一个村长就折磨得他们痛不欲生,何况数万岭南人? 伍八郎看了眼自己断掉半截的腿,愣愣道,“死了能回吗?” 客死异乡的人哪儿回得去?村民鼓励他,“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就活着吧,没准哪天太平了,他们就让咱回家了呢?” “他们是谁?” 村民怔住,是啊,他们是谁? 朝廷视他们为弃子,荆州视他们为棋子,偌大的天下,还有谁能为他们做主呢? 看着他们渐渐黯淡的眸光,梨花心里咚的跳了下。 像有什么蠢蠢欲动的跳出来。 她扬起眉,光洁的额头下,眼睛像星星似的闪着光,“为何要把未来交给别人,我们可以自己做主的啊,戎州地域辽阔,岭南人不可能每寸土都派人守着的,待你们养好身体,再好好谋划,回家乡看看没问题的。” “真的吗?”村民们满眼希冀的看向梨花。 梨花重重点头,“真的。” 像益州满城驱逐戎州人,她不照样混进去了吗? 她强调,“前提是你们得先养好身体。” 伍八郎情绪低落,“可我瘸了一条腿,走不了那么远了。” “那就让四肢康健的人替你回家瞧瞧”梨花说,“戎州是我们所有人的故土,有生之年,我们总能找到法子回去的。” 是啊,人生几十载,说短也不短,总能找到法子的。 村民们把梨花的话传给其他人,慢慢的,死气沉沉的人有了神采,伴着罚三的清醒,村民们好像终于看到了想活下去的决心。 罚三烧了整整六天,赵家什么汤药都给他喝了,始终不见醒。 村民们都以为他挺不过去了,不曾想,在第七天的清晨,他扯着沙哑的嗓门喊了声小娘子。 罚四一直守着他,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像掉线的珠子似的流个不停。 这几天,草篷里死了很多人,山下的草篷都快堆满了。 “堂兄,你感觉怎么样?” 罚三摇摇头,“还在下雨吗?” “下着呢,牛家村快淹没了”罚四想到他刚刚喊梨花来着,吼了一嗓子,“十九娘,我堂兄醒了。” 看多了人死拖走的场景,见罚三醒来,纷纷围过来询问,罚三脑子还混沌着,“小娘子人呢?” “估计去灶间了,小娘子排行十九,我们唤她十九娘,罚三郎,你吃了许多药,可要好好活着啊。”村民们明明很高兴,但眼泪就是不受控制似的往下掉。 待梨花走来,忙给她腾位置。 罚三抓着堂弟的胳膊坐起,“小娘子,我,我有句话忘记和你说。” “什么?” “谢谢,三娘到死前都很平静,知道有你护着,村里没人欺负她,她闭眼的时候,说她那几天过得很舒心。”罚三眼里涌出泪,颤抖着要给梨花磕头。 梨花拦住他,“当时我能做的就那么多,不必言谢的。” 说来也怪,从老家逃荒出来,途中遇到难民,她都是戒备警惕之姿,来荆州后遇到难民却无端觉得亲近起来。 而且,在戎州,她称逃荒的为难民,来荆州了,却不想那么称呼他们。 她说,“你好好养伤,等天晴了我们就走。” 稻穗已经全部脱粒了,之后将黍子烤了即可装袋囤起来。 有这些粮食,到栗子林不难过的,眼下就怕罚三自己不想活了,她补充道,“三娘不喜欢荆州,你要带她离开这儿。” 罚三哭着点了点头,“我会的。” 三娘死前最想的就是老家,那时不富裕,却也 不会饿肚子,偶尔买两斤肉,孩子们高兴得满院跑。 不止三娘想回去,他也想。 对比罚三,赵广昌的命硬得多,化脓的伤口消了肿,结了疤,气色没前几天难堪了。 赵炉去看过他,回来和梨花说,“你大伯说过两天就走。” 雨势不减,这时候走,能不能到戎州都不好说。 梨花坐在柴灰前,双手端着竹筛,隔几息就铲灰斗筛,然后把筛里的黍米倒进麻袋,听到这话,她脸上并没什么情绪,“给他找件蓑衣,找把锄头和刀,再准备半个月的干粮。” 赵炉皱眉,“雨水成患,他在路上出事怎么办” 梨花打断他,“他既想好了,肯定有所准备。” 她从怀里摸了两根火折子给赵炉,“这个给他,一根火折子能用一个月,用完后去约定的地方取。” 赵广昌想在戎州生火的话,两个月后必须去戎州城外的尸骨前。 赵炉纠结的接过火折子。 赵广昌同他说时,他以为赵广昌想试探梨花的态度,现在来看,赵广昌真的做好准备想走了? 罢了,梨花怎么吩咐就怎么做吧。 两天后,赵广昌杵着锄头,背着个背篓,慢吞吞的往西南方去了。 赵铁牛怕他耍心眼回村里,跟踪了他十几里,回来都天黑了,“三娘,大堂兄真的往戎州去了,你说他怎么突然就老实了?” 他自认了解赵广昌,除非死,否则不可能乖乖听话的。 在村里时,四叔无数次的说梨花是下任族长,赵广昌就是不死心,见天的游说大家支持他。 梨花不以为然,“不老实不行。” 元氏和赵漾在她手里呢。 “他会不会偷偷回村啊?” “不会。”梨花找干爽的衣服给他擦头发,“我阿奶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想到老太太对长子的厌弃,赵铁牛心头稍安,“也是,三婶心头精着呢。” 赵广昌的离开并没激起什么浪花,因为闻五他们回来了。 不多不少,刚好十天。 他们拉了四车柴火回来,另外还摘了许多紫色的李子,背篓满满当当的,甚至背篓四周还绑了绳子,绳子上拴着滴水的艾草。 进篷后,几人筋疲力竭的瘫坐在地上。 “雨怎么还没停?”闻五躺着,身上的蓑衣都没力气脱。 赵铁牛上手帮忙,“别把地弄湿了。” “容我喘口气。”闻五仰头望着噗噗响的草篷顶,良久,缓缓坐起道,“荆州的百姓今年恐怕不好过了。” “用得着你说?”雨水成河,把对面山上的尸体都冲走了,草篷里的死尸也冲得到处都是,要不是黍子太多,不方便带走,他都想回村了。 几日前,大风乱刮时,隐隐约约能闻到山下的尸臭味。 他们的口鼻巾除了吃饭喝药就没摘过,他问闻五,“北边怎么样?” “我们走了三天雨才小了点” 赵铁牛震惊,“那你们运回来的柴” “柴是在密林里捡的,干的。”闻五如实道,“我们也想继续往北走,但山路太险了,无法,只能先回来。” 他说,“据我猜测,翻过那座山应该就是晴天了。” 赵铁牛上手脱了他的蓑衣,又去找了身干爽的衣服给他换上,“柴火能用就行。” 他们的炭四日前就只剩两筐了,这几日除了熬药,都不生火了。 赵铁牛把他的蓑衣和湿衣服晾在竹竿上,转身给他端药,“你们这四车柴,省着用估计也就十来天。” 早知道会缺柴,前几天就不燃火把了。 可惜后悔也没用了。 “那怎么办?”闻五抬起脚,给梨花看他的鞋。 出去时,穿的是荆州村长穿的尖头锦鞋,半道坏了,穿草鞋回来的,幸好那天多拿了双鞋,否则就要光着脚翻山越岭了。 梨花说,“你们先休息,柴火的事儿待会再说。” 刚说完,外面有人喊,“十九娘,你得来看看,对面山上好像有人。” 他们天天在草篷里熬药烤黍子,烟雾飘出去,肯定会引人来,村民的声音很急,而且伴着他的喊叫,草篷里的其他村民们齐齐停了活儿,神色慌张起来。 天色昏沉,雨雾飘渺,梨花只看到隐约的身影轮廓。 九个人,看身量好像不高,她迟疑,“是不是泥鳅他们?” 赵铁牛扛着铁锤,杀气毕露,“左右等他们走近了就知道了。” 他喊上几个益州兵,守在上山的木阶旁。 木阶旁有四块石头,是益州兵砍树发现的,担心荆州兵追来,就把石头搬到这儿来了。 雨太大,铺路的木板被冲走了些,但绳子没断,山下的人攀着绳子仍然能爬上来。 赵铁牛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山头,看他们前后坐成一排顺着湿滑的山坡滑到山脚,回眸和梨花说,“这帮人狡猾得很。” 这种法子,当初他们怎么就没想到!! 梨花也看到了。 那些人滑进水里,顿时被冲散,他们互相帮扶着彼此站起,然后越过凌乱的尸体,站在了木阶旁。 赵铁牛已经屈膝,站到了石头后,只待那些人靠近确认身份就抬石头下垫着的木棍。 底下的人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努力的摇手,然后指向西边。 梨花盯着最前边的人,“铁牛叔,好像是李解。” “李解?”除了刚认识的那天,赵铁牛没见李解如此狼狈过,他踩上石头,朝底下大喊,“李解” 雨声盖住了他的声音,底下的人并没答复。 然而,随着他们慢慢走近,赵铁牛大喜,“还真是李解。” 他看到李解手里的家伙了。 是杀夏大郎用的匕首。 因着这事,李解回来后,赵铁牛没少吹嘘自己的眼力如何如何好。 对于这个,李解一直存疑,甚至向梨花求证,“昨天那么暗,铁牛叔当真能看清我手里的匕首?” 彼时,他坐在火堆前,捧着药碗边喝边咳。 梨花笑而不语。 她以为李解会从北边的山路绕过来,不料他和泥鳅他们一起回来的。 “西陵县怎么样?” “商铺淹了一半,再这么下去,整个西陵县都得遭殃。” 李解没想到会暴雨成灾, 拽着佟管事到西陵县快天亮了,到牛五郎的宅子后,他和佟管事约好搜出来的东西七三分,完事准备赶着车回来,西陵县封城了。 难民造反的消息传开,官府怀疑城里有乱军,全城搜索。 他和佟管事在宅子里待了两天,期间,遇到四处躲避官兵搜查的泥鳅他们,得知城南积水淹了房屋,城中百姓叫嚷着出城逃命,他们这才逮着机会跑了出来。 第156章 156望乡村成梨花做大村长 谁知山路远比想象的难行。 雨势如柱,雨水哗哗的卷着泥石枯枝流下,不到半天,马就累得不动了。 眼瞅着田间的雨水猛涨,他果断弃了马车,和泥鳅他们淌着水流继续走,鞋子废了两双,还跟泥鳅学了凫水凫了段距离。 明明山就在眼前,硬是走了四天才到。 李解低头看向自己淤青血肿的脚,忍着疼痛问道,“什么时候回村?” “烤完黍米吧。”梨花说,“趁这几天,你好好养养脚。” 李解不逞强,点点头,问起赵广从来,“咱们走了你二伯怎么办?” 梨花沉默静思。 赵广从为人圆滑,再复杂的局势也能左右逢源,但暴雨汹涌,赵广从会凫水该怎么自救? 她眺向雾沉沉的天,“牛家村怎么样了?” “淹到半山坡了。”李解刚学凫水就凫得筋疲力竭,以致端着药碗的手抖得厉害,“他们要是想穿过牛家村回来,会凫水还不行,得弄艘船划过来。” 戎州境内没有大河,从小到大,梨花没有见过船,不知村民们是否造得出来。 她说,“水流湍急,我们想过去接应也没办法,既然这样,先撤回栗子林,等把村民们安顿好了再回来。” 眼下只有这个法子了。 李解道,“那匹马我没杀,想着它要不死,肯定往山里跑,咱们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遇到。” 而且以他当时的处境也没力气杀一匹马。 “放了就放了,你们活着回来就行。” 什么都比不过人命,梨花怎么会在意马的生死,等李解喝了药,她接过碗,“好好休息,我看看泥鳅他们去。” 他们的情况和李解差不多,脚背淤青红肿,是水里的石子枯枝造成的,看到梨花,兴奋的给他介绍旁边鼻青脸肿的男人,“三娘,你要的铁匠我们给你抓来了。” 男子揉着颧骨,怯怯的往后躲。 泥鳅拍他脑袋,“给三娘问好。” 男子的头发贴着额头盖住了眼,挨了一记后,偷偷瞄梨花,“我我不会打铁” “怎么不会?”泥鳅理直气壮的反驳,“你是家中长子,你爹肯定教你打铁了。” “教是教了。”男子垂头,“可我没认真学。” 泥鳅又给他脑袋一巴掌,“还有脸说?你爹辛苦把你拉扯大,你怎就不学好呢” 男子吃疼,往后缩了缩脖子。 泥鳅推开他,又把年纪稍小的少年拽过来,“你会打铁吧?” 少年的年龄和泥鳅差不多,但因脸上有伤,瞧着病怏怏的,害怕挨打,他扯足了嗓门,“会,我会。” “你大兄都不会你会?”泥鳅抬起手又要打他,少年忙伸手挡,“我真的会,大兄天天和一帮狐朋狗友出去玩,不曾好好学,我不一样,我日日在铺子里,学得可认真了。” 男子嗤鼻,“少吹牛了,谁不知道你在外欠了钱,担心讨债的追到家里才躲到铺子的啊。” “”少年愤愤的瞪向五官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男子,“谁欠钱了,少冤枉我,阿耶说了,你再跟着麻子他们混,就把你撵出去。” “我是长子,阿耶才不会撵我,阿耶说了,你再跟人斗鸡,他就把铺子给我,让你半文钱都捞不到。” “阿耶才没那么说过。” 眼看兄弟两吵起来,梨花揉了揉眉心,“不会打铁也不要紧,进村后慢慢学。” 她们在村里搜了许多铁器,不是所有铁器都需要重新锤炼。 兄弟两相看两厌,异口同声道,“我不信你学得会!” “” 秉着两人是铁匠世家出身,梨花给他们每人端了半碗药,然后找铁链把两人拴起来,“你们也别想着跑,因为一旦被抓回来,我叔伯他们就会剁了你们的脚。” 兄弟两瑟缩了下。 心想那几个难民经常声提及的不是赵三娘吗?怎么她的叔伯更凶残? 不过兄弟两没想过逃,西陵县闹水患,他们要是回去,十有八九活不了。 跟着这帮难民,不用担心讨债的,多好。 想清楚这点,少年朝梨花咧嘴笑了笑,“三娘放心,我绝对不跑。” 梨花没有再管他们,稻穗脱粒的稻草能编成蓑衣,村民们分成了两拨,一拨烤黍米,一拨编蓑衣,事情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接下来几天,雨偶尔会变小,但时间很短,更多时候仍是瓢泼大雨。 当每辆推车都搭起遮雨棚,每个村民都有蓑衣穿时,梨花她们准备启程回去了。 昨天,赵铁牛爬到对面山头看了看,牛家村已是汪洋大海,再不走,雨水漫过山,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于是,天蒙蒙亮,赵铁牛就吆喝着大家赶紧走。 进山那天,面对熟人的离世,村民们心下难过,求梨花安葬他们,梨花也答应了。 可柴火不足,加上尸体泡水后腐烂得快,梨花想带着他们的骨灰回去就不能。 村民们不曾责怪,只在走出草篷的刹那,忍不住往回看。 嘴里溢出几句哽咽,“李四郎,李五郎,走了。” “阿耶,阿娘,二娘,走了。” “大兄,大嫂,走了” 一声声的呼唤,无不寄托着他们对家人的思念,赵铁牛心下动容,忍不住高声喊,“十六郎,堂兄带你回家了,往后再也不用怕咯。” 十六郎那么好的人,跟管事们厮杀的那晚,他让人把十六郎的尸体挖出来。 但他和石家仆从葬在一处,尸身腐烂,根本分不出哪个是十六郎。 最后,只能凭记忆的身材轮廓,选了那具最像十六郎的,可山里蚊蝇骤多,为避免疫病横行,他们没能焚烧十六郎的尸体,而是将他和众多村民葬在了一起。 他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铁棍在肩头泛着凛冽的光。 “十六郎,家去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喊,梨花站在推车上,回头眺望渐渐模糊的草篷,心里涌起股莫名的酸涩。 走了几里路,雨小了些,但山里树木茂盛,急骤的雨声变成了噗噗声。 赵铁牛望着蜿蜒成龙的队伍,心情复杂的同梨花说,“三娘,我不喜欢打仗。” 出村时三千多人,到如今不过两千不到,如果打仗,伤亡更多。 他说,“我不想杀那些狗官了,我只想我们好好活着。” 有地种,有粮吃就行了。 梨花仰头,看他神色惆怅,不由得道,“就怕这世道不放过我们,各州势力盘踞,肯定想吞并其他势力,一旦打起来,咱们很难独善其身的。” “那怎么办?” 梨花想了想,“再怎么乱,总归是谁的人多谁的胜算大,咱有了这些村民的帮助,击退岭南的希望就更大点。” “岭南全军压境呢?”赵铁牛问。 “我寻思着得想办法削弱岭南的兵力。”梨花第一次去荆州就想拉拢村民们共谋大事。 天地辽阔,已经没有戎州人的容身之所了,既然这样,不如想办法把戎州夺回来。 不过这件事会很难,可能花上数十年光阴,梨花没有把握能做到,但她有生之年都会为驱逐岭南而努力。 赵铁牛精神一振,“怎么做?” “到栗子林后,先帮着村民们建屋子,然后让部分人留在山里开荒,部分人下山种地。” “山下哪儿还有地?” “咱们住的山下没有,但益州有啊。” 这些天,她认真思考过了,一千八百多人,全部待在山里的话,这些粮食没多久就消耗完了,与其到时村民们为争抢粮食乱起来,不如将其分开。 她和李解说过了,李解赞成她的想法。 但就怕益州官府察觉。 她跟赵铁牛说,“我在益州城结识了个婆婆,她是安福镇人,说那儿地广人稀,我准备让村民们去安福镇。” 益州承诺百姓分发粮种,且不征税,村民们到安福镇后,种出的粮运回来,再用这些粮多买些人,假以时日,她们的人就越来越多。 自古以来,朝廷扩充军队几乎都靠征兵。 她们无权无势,只能用粮食拉拢人们为自己效命。 赵铁牛听得连连点头,“拿益州官府的粮种种咱自己的粮,这个办法好,待会休整时我和大家说说?” “暂时别说,我告诉铁牛叔你,是想让你带人去安福镇。” 赵铁牛一愣,不好意思的摸头,惊觉自己戴着斗笠,伸至半空的手又垂了下去,“我行吗?” 他除了嗓门大,好像没有其他优点了。 “行的,铁牛叔,你嗓门大,无论在哪儿,只要听到你的声音就倍感安心,有你跟着,村民们会舒心得多。” 赵铁牛受不得这种称赞,“行,那我去,什么时候动身?” “到栗子林后再说吧。” 陡峭的山路不利于行,每每经过这种地段,队伍行进的速度就会慢许多。 不知是不是吃了十多天草药和肉汤的缘故,这次赶路,没怎么死人。 往西走了约五天,当翻过一座巍峨的大山后,天际现出了明晃晃的光,不同于暴雨天刺眼的闪电,这是温暖耀眼的阳光。 雨淅淅沥沥的拍打着草木,村民们跑到车前,欢呼着,“雨停了,雨快停了。” 到山脚,果然没雨了。 且温度渐渐攀升,村民们终于不再感觉到寒冷了,痛快的脱了蓑衣,奔走相告,“暖和了,暖和了。” 从寒冷到炎热,从暴雨到晴天,没有人问过他们怎么坚持过来的。 等到栗子林,看到杂草不浅的茅草屋,脸上的喜悦更是抑制不住,“那儿住着人的。” 荆州出来,他们没有遇到过任何人,更别提茅草屋了。 屋子围着树干建的,茂密的枝叶遮住了阳光,只在院里留下了点点斑驳,村民们欣喜若狂的跑过去,“和我家的茅草屋很像,柴篷,茅厕,灶房,堂屋,不不不,一模一样。” 村里的房屋格局都差不多,泥鳅他们撒腿跑过去,一把推开竹篱笆的院门,“这是三娘帮我们建的屋,三娘说了,你们选块喜欢的地,她会请人教大家建屋子,哪怕在山里,也有自己的家。” 泥鳅欢快的跑向檐廊,推开略显单薄的木门道,“咱们在这儿安家,然后开荒,明年就能收获粮食了。” 院子里长出了杂草,可能树荫遮挡的缘故,草很浅,村民们怕弄脏院子,没敢往里去,而是伸着脖子往屋里张望。 和牛家村的茅屋不同,这间茅草屋打开门虽然不怎么亮堂,但没有堆高的柴和躺着的人。 里面空空的,几缕光飘进去,卷起几丝灰尘来。 尽管许久无人居住,但一眼望过去,仍觉得 亲切。 村民们不由得问梨花,“咱们真的在这儿建村吗?” 梨花站在牛车上,清了清嗓子,声音清脆嘹亮,“是的,天气好时,从这儿往南望,能望到戎州的山峦,我给这儿取名望乡村,就是想你们过来的。” 望乡村 村民们咀嚼着这三个字,不由得跑向南边眺目远望。 天空湛蓝,白云飘在期间,天际处,一簇簇墨绿色的山峰伫立在尽头。 “那儿吗?”村民们争先恐后的往前挤,指着远处问道。 梨花点头,“嗯,终有一日我们会回去的。” 村民们深信不疑。 深陷困境,是梨花救了他们,他们相信她说到就能做到。 “我们在山里开荒种地就行了吗?” “有的人在这儿开荒,有的人得去其他地方种地,咱们人多,有粮食才能活下去。”梨花说,“待会我会让铁牛叔挨个询问大家的意思,想留下的就留下,想走的就随他走。” 梨花说,“戎州暂时不能回去,想要粮食,只能借益州的土地种。” 一千八百多人,教官话费劲,所以留在山里的暂时不用学官话。 梨花简明扼要的解释了番眼下的处境,然后让赵铁牛仔细和大家说。 村民们知道这儿是归处,纷纷割了草垫地上坐着,认真听起来。 泥鳅他们去后面打了水,在院里架釜烧水,烟雾弥漫,村民们时不时偏头看一眼,脸上带着满足。 梨花则叫人先回去报信,顺便让族里做些干粮来。 这些天,她们顿顿吃烤熟的黍米,或直接吃,或泡水吃,吃得嘴里已经没味了。 闻五叫了两个小兵先走了,梨花去院里帮忙打下手。 泥鳅从屋里抱了半捆晒干的野菜,“三娘,咱晌午吃这个怎么样?” 这个野菜煮熟后咸咸的,有味儿,梨花说,“我舀些黍米丢里面混着煮。” 荆州大雨,路上她们没煮过饭,走出荆州地界后,找了些野菜吃,这个时节的野菜有点老了,嚼着费牙,看到这个,梨花忍不住说,“剁碎了煮。” 一千多人的粥,从白天熬到晚上。 知道这是梨花的地界,村民们吃过晚饭就肆无忌惮的躺在地上睡觉,觉着冷了就抓过蓑衣披在身上。 若日赶路,今晚是最轻松的。 赵铁牛不识字,他询问村民的意思,李解就负责记录。 因纸笔不足,李解也只能记个大概,比如按照姓氏,每个姓氏想随赵铁牛走的有多少人。 第二天清晨,李解把册子给梨花,“想和铁牛叔去益州种地的共一千二百人,九百个汉子,三百多个妇人,三娘,这么多人去安福镇,益州官府肯定会起疑的吧。” “没事,村长不是天天都在地里巡逻的,四百人冒充荆州人混进去,五百人冒充益州人,剩下的三百人藏起来,帮着干活就行了。” 人多了,村长怎么可能挨个挨个数? 即使村长想统计人数,三百人藏起来就行了。 李解担心,“铁牛叔做得好吗?要不我去吧。” “你要去接应我大伯,他寻到岭南人的踪迹后,你就带着闻五他们前往”梨花眼里闪过杀意,“杀了他们,然后把附近的粮食收了。” 和岭南人打交道更为凶险,换成赵铁牛的话,人没靠近就惊动对方了。 李解道,“成。” “人少就动手杀,人多就藏起来。” “我知道怎么做的,那我们何时动身?” “闻五他们回来后,你把李家兄弟带回村交给堂伯,让他们兄弟打铁,然后你们就去戎州。”说着,梨花捂嘴凑到他耳朵边,“我阿奶的棺材里藏了火折子,你给大伯拿一根或者两根” 赵广昌没有吃过苦,这次戎州之行,不知道能否挺得住。 但梨花做到承诺赵广昌的就行了。 李解记下,问她,“你不回村?” “我在这儿守着村民们建屋子,李解,望乡村建成后,往后咱们会有更多的村子”梨花说,“我想亲眼看着它们怎么建成的。” 李解也喜欢大家齐心协力建屋子的过程。 没有猜忌,没有排挤,大家一条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静又充实。 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 李解知道梨花是个成大事的,在巷子里遇到难民调戏她的那晚,她脸上没有露出半分惊惧或慌张,这种平静,赵家任何人都不曾有。 梨花肯定能带着大家在乱世活下去。 两人说着话,突然,西边传来响亮的呐喊,“三娘,三娘,你在哪儿哟” 老太太杵着拐,脚底生风的从树背后出来,一直喊梨花。 梨花惊喜的转身,“阿奶,在这儿呢。” “三娘” “十九娘” 除了族里人,树村和富水村的人也来了,他们挑着箩筐,背着背篓,脸上汗涔涔的,但笑容十分灿烂,“闻五说你们没干粮了,咱火急火燎烤了些饼,熬了些粥过来。” 村民们看到突然冒出的人,竟惊喜又害怕。 他们说着戎州话,神采奕奕的,村民们慢慢向梨花靠拢,“三娘,是你的家人吗?” “是戎州出来的乡亲,益州官府不让咱们进城,咱们就进了山,在山里建了屋,开垦了田地种粮,上上个月,去年中的小麦收割了,这个时候,该是收割稻谷的时候了。” 戎州的稻谷脱粒后是白米,米香味更足。 这不,待叫嚷嚷的人们走近,他们就闻到香喷喷的白米粥了。 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纷纷跑上前去,“是白米粥吗?打老家出来我就没再吃过白米的味道了,乡亲们,你们是来给我们送饭的吗?” 赵大壮要在村里主持秋收事宜,这次来的是赵二壮,他的嗓门不如赵铁牛洪亮,却也中气十足,“知道你们舟车劳顿,我们特意熬了些软和的粥,你们坐着,我们给你们盛粥。” 知道赵家人做事规矩,村民们急忙盘腿坐下。 一瞬间,乌泱泱的脑袋矮了一大截。 赵二壮愣了愣。 平日在村里喊吃饭,大家都是争先恐后的往前挤,常常要三婶吆喝好几回才能老实排队,而面前的这些村民,他什么都没说呢,他们已经乖乖坐好了。 他扯了扯嗓子,回头喊人揭开桶盖盛粥。 族里人煮粥,都会往粥里添野菜,野菜下水后,颜色脏兮兮的,但 这次不同,老太太知道梨花以后要用这些人,煮粥时,只往里加了猪油和盐巴。 粥煮得烂,但比族里人吃的要浓稠。 赵二壮从闻五嘴里听说了大家没有碗,出门时挑了一箩筐,他让人给大家分碗,然后握着木勺,一人一勺。 粥已经没什么热气了,但村民们端着碗,闭眼轻轻品尝起来。 有点咸,还有点油腥子,别提多好吃了。 吃惯了白米粥,荆州的黍米吃着怎么也不习惯,他们问赵二壮,“地里的收成好吗?” “第一年种庄稼,收成还不错,明年就不好说了,你们在荆州受苦了,来这儿就好了,这儿有栗子,寒冬不会饿死的。”赵二壮没有赵大壮会说话,也不懂怎么安慰人,只说,“三娘会把你们的事情安排好了,知道你们没有屋子住,让我们扛着家伙来帮忙了。” “劳烦你们呢。” “都是戎州人,用不着客气的,刚进山那会,我们也两眼抓瞎,建屋子的手艺也是跟老手艺人学的。” 现在族里人每个人都会建屋子了,不仅这样,搭草篷凿石铺路也特别擅长,赵二壮鼓励村民,“建屋子听着难,实则简单得很,过不久你们就明白了。” 第157章 157出发种地分开走 村里这次来了三十九人。 以老太太为首的妇人是来给乡亲们煮饭的,以赵二壮为首的劳壮力则是扛着锄头刀具教大家砍树建屋的。 栗子树高大笔直,挡风又遮阴,地基浅浅挖个一尺左右就行了。 村民们吃饭时,族里人就先挥着锄除周围的草。 老太太指挥侄媳妇们砌灶,然后神秘兮兮的把梨花拉到栗子树背后,从兜里摸出两个剥了壳的鸡蛋。 “你堂伯给你补身子的” 说着,她探出头,偷偷给梨花望风,“小心别让你铁牛叔他们看到了,赶紧吃。” “我不饿。”梨花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棺材里囤了吃食,每次饿了她就会找机会吃两口,所以这趟只是累了点,她说,“阿奶,你收着,我想吃了找你要。” “这玩意存不了几天。”老太太伸着脖子,鸡蛋一直往梨花手里塞,“快吃。” 梨花先收起,问她,“山里下雨了吗?” “你们走后下过两场雨,雨量不大,田里都没积水。”老太太找了圈没找着赵铁牛,正要松口气,突然瞥到抹熟悉的侧影,蹙眉,“你大伯他们回来了?” 关于荆州的事儿,荆州没说太多。 她不知梨花碰到赵广昌的事儿。 梨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元氏抱着赵漾,频频抬头领往前边看。 约莫在估算自己什么时候能喝到粥。 梨花道,“大伯去戎州打探消息了,大伯母和四郎无处可去,我就让她们回来了。” “那石家人呢?” “石家人撺掇难民闹事,事发后被管事打死了,阿奶”梨花收好鸡蛋,轻轻晃老太太的胳膊,“我还碰到山英婆婆她们了,堂叔和堂弟们都没了。” 老太太回眸,眼里闪过震惊,“都让管事杀了?” 梨花简短的说了下经过,最后道,“山英婆婆是我让人杀了的。” 老太太直起身,看着已有自己眼角高的孙女,搂过她拍了拍,“杀了就杀了,自她狂妄自大的吹嘘你堂叔的大好前程,贬低咱永远是泥腿子时阿奶就猜到有这日了。” 梨花不是滥杀无辜的人,突然动了杀心,必是山英婆做错了事。 她宽慰梨花,“这世道,善良是要吃大亏的,阿奶宁肯你心肠硬点也别做那好人” 梨花听得心里一暖,“我知道的,阿奶,你这些日子可好?” 老太太的口齿大不如从前,有些字含糊得很。 语速也别往日慢得多。 “阿奶好着呢,族里人好养活,煮什么吃什么,上个月你堂伯让大家伙自己洗自己的碗筷,灶房清闲了许多,偶尔,阿奶还跟你四奶奶赶着牛吃草呢” “阿耶呢?” “他就忙了,除了打猎,还挖草药,你不是给了他一本医书吗?根据医书的描述,他挖了许多草药回来”老太太双手杵着打磨光滑的拐杖,慈祥道,“谷里蚊虫多,他挖了好几种驱蚊草回来种谷里” 说起谷里的变化,老太太像打开话匣子似的,“益州兵不是围着榕树建了茅屋吗?你古阿婶她们也效仿茅屋的格局,建了五十几间屋子呢” “隐山村到树村的道路围墙也在建了,约莫再过半个月就能完工”老太太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嗓子有点干,扯了扯嗓子,继续道,“永乐村和林山村的稻谷已经收了,据你堂伯说,大概有十几石粮” 永乐村的稻谷没认真施肥除草,能收获上千粮,已经不错了。 老太太说,“你堂伯说不能让你事事都操心,山里的农事,他会安排好,你只管忙外头的事儿就行。” 赵大壮是老村长教出来的,不贪功,不骛远,脚踏实地得很,她道,“有你堂伯,你不用担心村里。” 梨花点头。 如果不是信任赵大壮,她就不会把村里的事儿交给赵大壮了。 祖孙两说着话,突然,赵铁牛钻了出来,“三婶” 这一嗓门,差点没把老太太送去鬼门关,回过神后,老太太挥起拐杖打他,“你要吓死我啊。” “这不怕三婶你耳朵背吗?”赵铁牛悻悻的摸了摸后脑勺。 老太太一拐杖拍在他身上,“谁耳朵背?” “我”赵铁牛认错,“我耳聋,我耳聋。” 老太太收回拐杖,一副痛心疾首的瞪着他,“我看你怎么变得油嘴滑舌了呢?” “哪能啊”赵铁牛挺了挺胸膛,“我以前也这样啊。” “”老太太翻白眼,侧目问梨花,“你铁牛叔在荆州遇到什么事了?” 整个人大变了样。 梨花凑过去,贴着老太太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老太太鄙夷的看着赵铁牛,“不过当个村长,至于得意成这样?” 赵铁牛带人去安福镇,他就是村长,能不得意吗?他回老太太的话,“三婶,你不知道,我爹娘在世最盼的就是我能出人头地了。” 想到什么,他拉起梨花的手,“三娘,你回村后,记得让你婶子去祠堂祭拜祭拜我爹娘,告诉他们我当上村长了。” 梨花忍俊不禁,“行。” 去安福镇,不走益州城的话就只有从西面那座山绕行。 因人数众多,赵铁牛选择走山路。 启程的前一晚,梨花教他怎么应对安福镇的情况,赵铁牛听得特别认真。 不止他,要去安福镇的村民也围了过来。 罚四也在其中,堂兄说他年轻,多跟着赵家人出去见见世面,当李解问他要不要去益州种地时,他毫不犹豫就说了要。 罚家只有他和堂兄两个人了,他多种些粮食,堂兄的日子就好过些。 听梨花说起那位婆子的长相时,他举手问道,“她向村长揭发我们怎么办?” 这种事在荆州屡见不鲜。 梨花说,“你们人多,她家又有孩子,应该不敢出卖你们的,你们如果害怕,就挑茅屋稀少的村子住,离她们远点” 没有当地人,露馅的概率更大。 罚四沉默片刻,答道,“我听二村长的,二村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梨花是大村长,赵铁牛是二村长,听了罚四的话,赵铁牛满脸堆笑,“那咱们先去,等去了再做打算。” 梨花先让人给村里送了信,干粮傍晚就送到了。 除此,还有半筐野菜。 新鲜的,有些还沾着山里的湿气,族里的意思是路上碰到这种野菜就摘些自己煮。 族里要养活的人很多,不可能提供太多干粮。 不止他们,李解南下也没带多少干粮。 等梨花交代完安福镇的事儿,赵铁牛就让大家认认野菜。 天亮后他就领着一千二百人走了。 顿时,栗子林空了许多,挖地基的村民们不习惯,问灶前烧火的梨花,“十九娘,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此去安福镇,估计二十来天的路程,运气好的话,能跟安福镇的百姓要些菘菜苗种,回来的话,少说要等收完菘菜以后了。 那时估计年底了。 梨花说,“年底了吧。” “他们回山里过年吗?” “不知道,我和铁牛叔说了,菘菜能吃了就叫人回来报个信,到时我们去安福镇帮着收” 能不能回来,还得看益州官府是否注意到赵铁牛他们。 突然失踪几百人,官府追查的话,明年就不能回去种地了。 “我能去吗?我阿耶的咳嗽还没好,他走这么远我不放心呢。”说话的是殷大郎,他爹今年不过三十岁出头,已经老得跟七老八十的人没什么两样了。 他爹的身体不适合走远路,但他爹还是随赵家人走了。 不为其他,就想让他能吃饱。 像殷大郎家的情况不在少数,梨花没有问过村民想去益州种地的原因,待她察觉到内里隐情已经是好多天以后的事情了。 偌大的栗子林挖了许多宽窄差不多的泥土沟,碰到那树根僵硬的就避开。 是故,泥土沟弯弯曲曲的,像一条条蛇似的。 之后,赵大壮让村民们推着车和他搬石头把泥土沟填上,顺便再运些泥回来。 梨花做不 了体力活,就帮着老太太烧火。 每天要煮几百人的饭,吃了两顿白米粥后,老太太就恢复了族里的伙食。 野菜粥,每次煮粥,必往里加野菜。 知道梨花吃不习惯,老太太单独给她煮的伙食,担心村民说三道四,老太太同村民们解释,“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粮,三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顿顿吃野菜粥。” “我们懂的。” 地基已经挖好了,村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阳光充足的地方晒木头,和泥巴,堆墙。 法子是赵二壮教的,说等地基舂结实了再砌墙太耽误时间,可以先把泥砌成两三尺高的墙,到时直接抬到湿润的泥墙上就行。 他们拿着竹筒,捧着粥席地而坐,“老太太,十九娘娇贵,你尽管给她开小灶,我们不会多想的。” 没有梨花,他们还在荆州受苦呢。 老太太点头,“她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要不是去年那场旱灾,她哪儿会吃不起肉啊。” 说到肉,她跟梨花说,“最近的活重,要不让你堂叔回村问问你阿耶有没有猎到野鸡兔子啥的,有的话拿几只来” 以为老太太心存愧疚想煮顿好吃的补偿他们。 村民们过意不去,“野菜粥挺好吃的,我们吃这个就行。” “没事的。”老太太摆手,“我家老三打猎可厉害了,吃几只野鸡兔子不碍事的。” 正好梨花还没回去过,她拍拍衣服上的灰站起,“阿奶,我回去吧。” “正好,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堂伯说,你帮我捎个话。”老太太把木勺给侄媳妇,示意梨花去边上说话。 梨花往角落走了几步,老太太追上来,低声道,“族里的鸡蛋鸭蛋是你堂伯管着的,回去后,你让他给你十来个鸡蛋,就说我这两天不舒服,要吃鸡蛋。” 梨花顿时懂了她的意思。 不舒服是假,鸡蛋是为自己要的,梨花说,“阿奶,我不说堂伯也会给的,还有其他话不?” “你堂姐会来事,知道你大伯母在这儿,肯定会想方设法出谷,你给守门的人提个醒,千万别放她出来。”老太太观察着四周,谨防有人偷听,“你堂姐要是找你麻烦,你就说我要人服侍” 元氏心思重,真要让她回去,不定怎么作妖。 所以,那日老太太来这儿后就把元氏和赵漾留了下来。 想到赵文茵的性子,梨花应下。 “再就是打开我的棺材,装点粮过来。” 她和梨花的伙食是单独煮的,出来那天,她太过高兴,只舀了五斗米,已经快吃完了,还得再装些来。 梨花记下,“还有吗?” “抱床被褥来,晚上我睡着总觉得凉飕飕的。”老太太叹气,“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啊。” 梨花推着车独自回去的。 通往隐山村的路已经铲平了,走起来很轻松,两头牛留在栗子林帮忙拉货,她推着独轮车回去。 几十日光景,望风放哨的高架搭起了草篷,这样即使下雨,上面的人也不会淋雨。 隐山村到树村的围墙建得不高,却也到了能防止孩子肆意攀爬的程度。 树村没什么变化,地光秃秃的,不见杂草。 没走几步,梨花听到了喧哗声,村民们弯着腰,在地里刨着什么,梨花认出郑四娘,高声喊了句。 郑四娘欢喜的跑来,“咱今个儿撒菘菜种了。” 赵铁牛去安福镇的那天,梨花让人给村里人传话说二十天后种菘菜。 已经二十天了? 梨花朝地里看了看,“土里沃过肥了?” 这片土瞧着比其他地方松软,颜色似乎也要深一些。 “是啊,村里的汉子不是凿石吗?他们在山底下运回来许多腐朽的树叶”郑四娘说,“这些树叶肥沃,种子撒进去容易生苗。” 可能梨花时不时的传消息回来,郑四娘都忘记她已经两个多月不曾回来了。 闻言,梨花发现好像没有听到凿石声,不由得问,“路通了?” “通了,前晚熬夜凿通的,不过底下的树木藤蔓太厚了,你堂伯说剃了些枝桠,往后要是逃命不至于没个方向。”郑四娘跟着梨花往前走,“峡谷的人知道咱们村子的位置了,但她们还算老实,没有私自来查看石路的情况。” 那些人毕竟是益州城出来的,村里人很是警惕,路凿通后就让人去那儿守着。 梨花问,“峡谷怎么样了?” “仍在开荒呢。”郑四娘也是昨天才知道梨花买了人在峡谷开荒,知道梨花不说必然有其他考量,她没有探究隐私的意思,“其他就不知道了。” 峡谷的事儿 是赵申在管。 许是凑巧,梨花进谷后,守门的婶子就告诉她赵申回来了。 峡谷开荒的进度缓慢,到现在都没开出两分地,不过赵申觉得开出来的地荒着不好,此番回来问赵大壮要粮种的。 无论什么粮种,种下去再说。 梨花过石桥就看到田埂上站着的赵大壮和赵申了,赵申说了什么,两人转身往回走。 梨花喊道,“堂伯” 两人齐齐回头,认清是梨花,面上一喜,“三娘,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梨花推着车走过去,“田里的稻谷都收了?” 几十只鸭子在田里游来游去,犹记得走之前还是满目青葱,回来树叶已经黄了。 “收了,都快晒干了,你回来得正好,我让你堂婶给你煮碗新米尝尝”赵大壮走到梨花身侧,抓住推车的扶手,黝黑的面庞柔和少许,“你阿奶在那边习惯不?” “晚上有点冷,阿奶让我抱床被子过去。” 顾及老太太年纪大了,泥鳅腾了间屋子给她和老太太住。 还有帮忙煮饭的婶子们。 夜里睡得熟,完全不知老太太会冷,梨花甚至忍不住想是不是她晚上踢被子了。 赵大壮道,“老人家就是会怕冷,你四奶奶也这样。” 夏天时,老吴氏天天牵着牛出谷拉树根回来晒,夏末就不行了,一天忙下来就说膝盖疼。 “待会我给你拿些鸡蛋给她补补。”赵大壮还有好多事想问梨花,一时之间往了从哪儿开口。 倒是赵申插话,“三娘,春花姑娘她们织了好几尺布,芳娘子天天问起你,说你答应她去益州城卖布” “她没闹腾吧?” “没,她自己也织布,姑娘们谁要休息她就催个不停,生怕耽搁了卖布的生意。”赵申没做过生意,不懂矮妇的那种急切,“三娘要不要去峡谷瞧瞧?” 大家虽然还是住在榕树的板根里,但布置变化很大。 桌椅木床等家具已经布置齐全了。 “这次就不去了。”梨花说,“栗子林那边忙,我得回去看着,你和芳姨说,布织好我就带她去益州城。” “好吶。” 赵申先跟着赵大壮去灶房拿了粮种,想着梨花许久没回,没着急离去,而是和赵大壮一起陪梨花回家。 “三娘,闻五说荆州让岭南人做村长欺压咱戎州人是真的吗?” 关于荆州的难民村,村里天天都在聊。 聊什么的都有,而且越说越玄乎,到最后荆州的暴雨都说成冤魂索命了。 他好奇不已。 “是真的,村民们不知道村长是岭南人,所以才默默忍受着。”梨花还要去趟荆州,毕竟,赵广从到现在都没回来,总得再去一趟。 把戎州百姓的骨灰带回来。 梨花说,“荆州和岭南人达成了共识,咱戎州老百姓就是傻子,不过现在不会了,他们再栗子林安了家,以后再也不会受那些屈辱,对了,岭南人没有进山吧?” “没有,你走后,山里太平得很。” 起初,他们以为益州军退回益州城,岭南人肯定会迫不及待的攻占这片地。 谁知道岭南人没有丁点动静,到时有些大胆的益州百姓盯上了永乐村的稻谷想偷偷收了,不过被他们吓跑了。 赵大壮说,“会不会是李解把岭南人的尸骨丢在戎州城吓唬到他们了?” “不好说。” 益州和荆州似乎都有所往来,不过从荆州对戎州百姓的态度来看,荆州跟岭南人的来往更密切些,竟让岭南人堂而皇之的进入荆州。 相较而言,益州似乎更忌惮岭南。 双方约定不能越界,所以岭南人偷偷摸摸的进来。 她说,“我让李解他们去戎州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有消息回来,堂伯,你让族里时时备着干粮,李解他们回来估计待不了几天就又走了。” “干粮一直都备着的。” 从青葵县开始,族里就没缺过干粮,无论是菽乳饼还是烤饼,足够几十人吃上十天半个月了。 没办法,一旦遇到危险,说跑就跑,带干粮始终要比带粮食省事得多。 赵大壮说,“李解他们去戎州干什么?” 赵广昌去戎州的事情族里已经知道了,也知道十六郎和山英婆全家都死了,对于山英婆的死,赵大壮觉得死有余辜,梨花去荆州是隐姓埋名去的,山英婆说出梨花的真实身份,要不是梨花应对得好,全部的人都要死在那儿。 山英婆年纪大了,不怜惜梨花一个晚辈,反而出卖她。 梨花杀她,实属正常。 这件事传开后,老头子就要他好好跟族里人说说,梨花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既然对山英婆动手,肯定是山英婆做错了事情,族里人如果因为这件事就跟梨花生分,就把那人逐出去。 赵大壮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从天灾到现在,梨花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能让大家活下去。 哪怕收留窦娘子她们想的也不过是人多能应付岭南人。 所以他没有问山英婆她们的事儿。 梨花回,“找岭南人的踪迹了,戎州辽阔,岭南人不可能大规模的驻军在某一处,肯定会分开驻扎,我让大伯寻找岭南人的踪迹,然后让李解追上去杀了他们。” 多杀一个岭南人,往后进山攻打她们的岭南人就会少一个。 死的岭南人越多,她们就越能有机会回戎州。 赵大壮拧眉,“李解他们打得过吗?” 第158章 158捡地种药有片地适合种药材…… 赵大壮不好战,更不想招惹岭南人。 在他看来,偏安一隅已足矣。 梨花看他露出忧色,解释道,“打不打得过,李解会自己判断的。” 赵大壮仍有困惑,“三娘怎么突然想对付岭南人?” 峡谷那边还有大片未开垦的地,让益州兵去开荒不好吗? 梨花抬眉,眼眸清澈坚定,“岭南造反,攻陷戎州前已经跟附近几州达成了共识,咱们老百姓不懂,只能任他们玩弄压迫” 她顿了顿,“山里消息闭塞,长久下去,咱们恐怕又会沦为他们权势交易的棋子。” 戎州遍野的死尸不就是这样造成的吗? 她看着赵大壮,“堂伯,我希望他日我们再逃荒时,知道往哪儿走能活命,而不是像去年那般满怀期待的奔向益州最后却差点遭到驱逐” 所以,她要了解其他几州的动向。 回想起去年遇到益州兵时的惊慌恐惧,赵大壮愣了许久。 赵申没什么阅历,见赵大壮沉默,也安静下来。 片刻,赵大壮低低叹气,“是堂伯目光短浅了,山里虽太平,始终抵御不了千军万马,只守着这片山谷,迟早会失了警惕之心” 山里安宁,竟让他忘了戎州的真相。 百姓在官府眼里贱如蝼蚁,蝼蚁想偷生,唯有先养精蓄锐壮大势力。 他说,“李解他们人手够不够?等稻谷脱粒舂成米,我带人去戎州接应他。” “戎州具体的情形还不知,堂伯,你操心村里的事儿就好,甭管乱成什么样,粮食才是咱活命的关键。” 说着,她想起那对互看不爽的李家兄弟两,“李家兄弟在哪儿?” “南边竹林里,他两天天吵,族里人嫌烦,就在南边给他们搭了个竹棚。”提到兄弟两,赵大壮眉头稍稍舒展,“前两天动作笨拙,手被烫了好几个疤,这两天好像摸着门道了。” 兄弟两都不会打铁,梨花就让他们学。 依葫芦画瓢也能学会。 梨花挑眉,“哦?他们这两日打出武器来了?” “那倒没有,我让你三壮叔给他们了几块烂铁,他们烧融锤打,打成了一块完整的铁。” 融铁需要高温,李家兄弟自己造了个铁炉,时时都生着火的。 赵大壮说,“铁的形状有点奇特,你四爷爷看了后说能做铁锅用。” 梨花诧异,“铁锅?” “咱之前不是在锄头上烤肉煎饼吗?铁器加热快,烧铁锅的话可能会更省柴火。”赵大壮也是听老头子说了几句,不曾试验过,而且老头子素来心软,这些话保不齐是安慰李家兄弟的。 毕竟,堂堂铁匠人家出身,忙活多日竟只炼出了一块布料大的贴片。 丢人现眼的。 如果赵铁牛在场,肯定会这么奚落李家兄弟的。 梨花感兴趣,“那往后煮饭岂不会容易些?” “还得试试才知道。” 梨花兴致勃勃,“那咱们待会试试?” “行啊。” 于是,将梨花要带的东西装上推车,接着就去李家兄弟的住处。 竹篷简陋,老远就听到嘭嘭嘭锤打铁器的声响了。 走近后,就见李大郎站在铁制的圆盘前,圆盘上铺着烧红的铁,一手握着铁制的钳子,一手握着铁锤,一下两下的锤向滚烫的铁。 铁花四溅,像小小的萤火,转瞬就不见了。 李二郎弯着腰,往圆盘底下塞炭火。 赵大壮喊了两声,兄弟两齐齐转过身来。 看到梨花,兄弟两没绷住,眼睛唰的一下就红了,“小娘子,你说只要我们为你锻造尖锐的武器你就给我们工钱放我们走的。” 谷里的这些人太野蛮了,他们害怕。 梨花说,“我不会反悔的,每个月五百钱,你们记着就行。” 担心兄弟两乱跑,脚上仍拴着铁链子的。 李大郎说,“我们差不多快成功了。” 先弄清楚怎么融铁打铁,然后 再根据图纸打武器就行了,在西陵县,阿耶就是这么做的。 梨花促狭,“是吗?” “当然。”李二郎拍了拍手上的灰,骄傲道,“我们已经打了好几块铁片,等你四爷爷把图纸拿来我们就能开始了。” 怕梨花不信,他急忙去角落拖着箩筐出来,“你瞧” 箩筐里是有四五块凳子长宽的铁片,但表面坑坑洼洼的,不还是烂铁吗? 她偏头,不解的望向赵大壮,后者弯腰捡起块铁,“这是门环打的,算不错了。” 梨花不知道兄弟两刚开始打出来的铁片是怎么样的,问他们,“你们什么武器都打得出来吗?” 在荆州,她在村长家的库房搜到了几十支弓弩,差人送给她阿耶试试,前几天,村里人的说阿耶夸弓弩好用,只要瞄得准,威力比弹弓还强。 因此她想打些弩箭。 见兄弟两信心满满,她有点怀疑。 沉思间,赵大壮从箩筐最底下拿了块中间凹四周凸的铁片出来。 形状有点像釜,但比釜要浅,赵大壮说,“就是这个玩意了。” 族里的釜和甑子是陶制的,鑊是有石头和铁制的,但又厚又沉,煮饭烧水要花很长时间,这也是大家喜欢锄头烤肉的缘故,锄头扁平,肉翻面容易,而且熟得快。 赵大壮带了釜,鑊和铜鼎,这两样架在地上就能用,铁锅的话得找石头堆灶。 赵申立即去办。 很快,三者就并排放好了,往里添同样的水,同时生火。 别说,铁锅里的水都沸腾了,石鑊里的水也只是有点热而已,铜鼎和釜里的水有些烫。 赵大壮嘴上说,实则没亲眼见过,这会看铁锅里的水这么快就沸腾了,黝黑的脸浮起几丝惊喜来,“三娘,烧铁锅还真的更省柴火。” 赵申也啧啧称奇,问梨花,“我能拿去峡谷烧不?” 峡谷现在不缺柴火了,就是妇人多,聊家常跟逛集市没什么两样,太吵了。 梨花说,“行啊。” 这个弄出来,村里村外都节省的柴火可不少。 就是有个问题,她说,“生锈了怎么办?” 锄头刀具生锈了,去磨刀石上磨几下就好了,这个铁锅怎么磨? 赵大壮想了想,“拿草蘸灰搓洗吧。” 沾了油腥的碗不容易洗干净,族里人就是用灰搓的。 李家兄弟不知道她们怎么对铁锅感兴趣,在荆州,有钱的人家家里是烧铁锅的,害怕官府查问,私下找他阿耶打的锅。 不过整个西陵县也就十来户人家而已。 他问梨花,“你们想要铁锅?” 这玩意容易得很,铁烧红后,使劲锤中间部位就成。 “嗯,在四爷爷画出图纸前,你们就打铁锅,越多越好。”族里自己要用外,树村,隐山村,富水村,望乡村的村民也需要,等她去安福镇,再给赵铁牛他们带一些去。 “好啊。”李大郎松了口气。 不怕梨花喜欢铁锅,就怕没有她喜欢的。 铁匠铺常来客人,嘴上说随意,东西打出来就诸多挑剔,难缠得紧。 他问梨花,“这个形状就可以是吗?” “再深一点吧。”梨花说,“深一点煮的东西更多” ‘多’字刚说完,啪的一声,铁锅裂了。 给烧火的赵申吓了一大跳,“娘哟,这啥呀,也太恐怖了吧。” 水浇在燃烧的柴火上,滋滋滋的响,赵申跳开两步,“三娘,这玩意好像不好用啊。” 李家兄弟也没想到会这样,这块铁是用生锈的门环做的,也不知道赵家人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门环,融铁需要高温,就他们做的铁桶根本达不到融铁的程度,于是兄弟两就偷了个懒,将门环烧红后锤在一块就行了。 这事绝不能让梨花知道,兄弟两难得默契的说,“会不会太薄裂开了啊,要不我们弄厚一点?” 本就没经验,如今只能试试了。 梨花没有责备两人的意思,“行,你们慢慢琢磨吧。” 赵申惊魂甫定,回去的路上,劝梨花再想想,粮食本来就不够吃,如果煮顿饭最后全撒了,换谁都会心疼。 梨花答,“堂叔,我知道的。” 什么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像织布,普通布庄要么苎麻要么蚕,而春花姑娘她们用构树的树干织出了布,虽然粗糙,却也成功了。 她道,“煮饭前,我们会反复试一试的。” 赵申觉得自己话多了,梨花从不是粗心大意的人,铁锅没有完全打出来前,不可能贸贸然拿去煮饭的,“三娘别觉得堂叔啰嗦啊。” 峡谷那些人太能闹腾了,要是煮好的粥因为锄具问题撒了,她们肯定会叽叽喳喳的骂人。 几个管事只管大家干活,闲暇时是不管的。 在峡谷待久了,他都快耳鸣了。 梨花弯眉,“堂叔也是为族里着想,怎么会是啰嗦?三娘没有经验,往后有什么事,你们定要和三娘说。” 农事上她远远比不上赵大壮,很多事只会大致安排,具体怎么做,还得靠族里人决定。 赵申道,“三娘你做得很好了,铁锅真要打出来,咱们几个村省下来的柴火能多用好多天。” 峡谷里的枯枝藤蔓全部晾晒准备做柴火烧,树叶也堆了许多,夏日有蛇虫,抱柴时,好些娘子都怕里面钻出蛇来,每每这时候,他都觉得自豪。 毕竟,这些都是他们辛苦囤起来的。 够烧一年半载了。 他还赶着回峡谷撒粮种,和梨花聊了几句就揣着粮种走了。 赵大壮推着车送梨花出去,“你堂叔说峡谷里的人太能吵了,每次回来都跟我诉苦。” “为什么吵?” “日子安稳了,彼此的生活习性不同,性格不同,住一起难免会发生口角。”赵大壮不敢走快了,怕把车里的鸡蛋颠碎了,说道,“抱怨归抱怨,我看他挺喜欢那边的,你堂婶也说那边好。” 对于喜欢热闹的人来说,峡谷确实不错。 “没人闹事吧?” “没,刘娘子经验丰富,说话做事一套一套的。”赵大壮没去过峡谷,因为峡谷里的人以为梨花是益州人,他怕自己像赵铁牛那样不小心说话暴露了口音。 梨花说,“那就行,我和刘娘子说了,前五年为庄子做事,庄子提供吃住,五年后,庄子给她们发工钱。” “这样好,让她们有个盼头。”赵大壮道,“还是你有法子。” 他的本事都是老爷子教他的,老爷子最看重的是庄稼田地,所有从小就教导他好好种地,至于怎么和人打交道倒是不曾说过太多。 因为在老爷子看来,赵家是要交到赵广昌或赵广从手里的。 他专心种地就好了。 想到赵广昌,他准备说说赵文茵的事儿,还没开口,身后就响起小姑娘气急败坏的声音,“赵三娘,你给我站着。” 赵文茵背上背了个女娃,女娃随着她的奔跑一晃一晃的,兴奋的大叫。 赵文茵则气势汹汹的,“我阿娘她们明明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让她回村,是不是故意刁难她?” “对啊。”梨花承认,“她们害死了十六堂叔,有什么脸回来?你是不是想出谷?那就和我一起走,正好和你娘团聚” 赵文茵此番来就是质问梨花的,有机会出去找元氏,她当然愿意。 但梨花主动提及带她出谷,免不了让她怀疑里边是不是有什么陷阱?这儿离栗子林二十几里,她不识路,梨花如果在半路把她丢下怎么办? 还有,谁知道梨花是真好心还是假好心? 万一把她带到山下卖了怎么办? 她迟疑起来,问赵大壮,“堂伯,你去栗子林吗?” 赵大壮知道她的意思,“我还有事情,送三娘到隐山村我就回来了,你想找你娘的话就和三娘一起吧。” 小姑娘脾气大,戒心也大,赵大壮佯装要抱她后背的女娃。 赵文茵一个激灵躲开,双目圆溜溜的瞪着梨花,“你会这么好心?哼,我不信,你让我去,我就偏不去。” 说完,气轰轰的走了。 “我才 不上你的当,我阿娘是给戎州人建屋子的,屋子建完就回来了,她回来前,我哪儿也不去。” 边走边嘀咕,顺带骂梨花冷血,不敬长辈云云。 赵大壮摇头,“二娘这性子,也不知像谁。” 赵广昌为人还算圆融,从不轻易说人坏话,元氏温婉贤惠,也不像泼辣的人,两人生的闺女怎么就风风火火的? “还能像谁,像我大伯呗。” 赵广昌在人前装得彬彬有礼,在家却没那么好的脾气,要不然她阿耶不会怕了这么多年。 “不说她了,她天天给你铁牛叔带娃,还算尽心。”赵大壮想到刚刚没来得及问的话,“你堂叔说你大伯受了伤差点死了,去戎州能应付得来吗?” “能的。” 梨花问过罚三牛家村的事情了,他只知道管事们抓了闹事的石家人后就天天毒打,没两日就挖了个坑埋死人,山英婆的儿子儿媳就在其中。 照罚三的说法,除非还有利用之处,否则管事不会留活口。 赵广昌能在那群人手里护住妻儿的命,怎么都不像傻子。 赵大壮担心,“岭南人严刑逼供他招出咱的位置怎么办?” “他不敢的。” 梨花威胁过他了,只要背叛族里,将其挫骨扬灰不说,还会杀了元氏和赵漾,让他断子绝孙。 赵广昌不想后继无人,断不会乱说的。 赵大壮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笃定,寻思着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西边的草生出来又让他找人除了,为的就是及时发现偷袭的人。 他说,“人心难测,我觉得还是让西边值守的人多费点心,咱在坡上堆了石头,真有人来,那些石头也能抵挡一阵子。” “堂伯说的是。”人心难测,赵大壮有此担心实属正常。 经过树村,撒种的人看她回来没待多久就要走,急忙回家拿了两个鸡蛋来,“这是咱们村的鸡蛋,三娘你拿着补身子啊。” 郑四娘把鸡蛋塞梨花怀里,“刚煮的。” 鸡蛋有点烫手,郑四娘反应过来,把鸡蛋放推车的箩筐里,“三娘,咱的鸡下蛋了,过不久准备敷小鸡呢。” 梨花记得敷小鸡基本在春天,不由得问她,“这时候?” “是啊,为了让鸡敷小鸡,我们把鸡养在烧炭的屋子里的。”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郑四娘说,“等敷出了小鸡,我送你两只鸡崽啊。” 村里的鸡每天都下蛋,到现在,已经攒了三十多个鸡蛋了。 梨花点点头,走出树村后问赵大壮,“族里也会敷小鸡吗?” “会,多养些鸡,寒冬天冷了就炖鸡汤喝。”赵大壮跟梨花商量,“等小鸡孵出来,我想族里每家都送一只小鸡,让族里自己养。” 小鸡长大后下蛋,族里人能自己斟酌着改善伙食。 而不是像现在,鸡蛋全部由族里管着,由于族里人数众多,都没法给大家吃煮鸡蛋,只能喝蛋花汤解解馋。 “行啊。” 梨花自己家是有兔子的,现在是由赵文茵在照顾,梨花说,“太累的话就杀几只鸡给大家补补身子,往后几年还有许多事儿要做,可不能累垮了。” “好。” 山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但始终是夏天,东西存不了几天就坏了。 赵广安猎回来的猎物都会拿出来吃,再者,之前李解他们弄回来的野猪肉还没吃饭呢。 野猪肉不肥,但族里仍熬了不少猪油,把肉放猪油里密封储存,馋了就舀一勺放粥里,能吃好久。 到隐山村,赵大壮想起件重要的事儿,“对了,你阿耶不是挖草药吗?上次他回来同我说有片山头发现一大片一样的药材,问我要不要种药材” 赵大壮没有种过药材,也不知道怎么种,他转述赵广安的话,“你阿耶说山里适合种药材,咱们人多,可以种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赵广安天天都在山里打转,那片山有哪些药材都知道。 他问梨花,“三娘以为怎么样?” “种药材?”梨花从来没想过,进谷后,谷里的艾草几乎全被她们挖了,开春后,赵广安去外面挖了艾草回来种,说药材种近点,随时需要随时挖。 她问,“我阿耶可说了在哪儿种?” 谷里应该没地种药材了。 “他说去山里捡地种,每片山头的土壤都有所不同,咱们种药材的话,就在药材上拴个红绳子,等挖的时候轻松就找到了。” 这事需要好好商量,梨花说,“等我阿耶回来,让他来趟栗子林,能种药材的话咱就种些,哪怕自己用不上,拿去城里卖也行。” 赵大壮忘了这茬,梨花允诺给李家兄弟工钱,还有峡谷那帮人五年后也要工钱,不多攒些钱不行。 “成。” 梨花回栗子林已经半夜了,村民们已经睡下了,只剩下泥鳅院门前的灯笼亮着。 梨花推着车进院,老太太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三娘回来了?” “阿奶还没睡?” “睡不着。”老太太被噩梦吓醒了,脖子汗淋淋的不舒服,于是去灶间打了点水擦洗。 上前帮梨花推车,小声道,“阿奶没骗你吧,你堂伯把村里打理得很好。” “堂伯是四爷爷手把手教出来的,是有本事的,阿奶,阿耶说在山里种药材呢。”梨花看老太太洗过脸,猜她又做噩梦了,不由得说些她喜欢听的话,“阿耶识字,在医书上学了很多,咱们真要种出药材,往后就不用求人了。” 老太太惊讶,“真的吗?真的能种出药材?” 虽然族里囤了许多药材,但想到去年逃荒药材的消耗情况,老太太还是有点担心的。 就说去年挖艾草,村里的人到处挖,导致今年艾草少了很多,还是老三害怕需要艾草的时候拿不出来,将外面挖回来的艾草种谷里了。 老三还说往后谁家要用艾草,不连根挖了,直接割,割了让它继续长。 老太太说,“这世道,粮食,药材都很重要,去年没有药材,咱们恐怕都得疫病死了。” 当然,除了这两样,人也很重要,人手不足,岭南人攻来,就只有死的份儿,纵使在山壁上凿了一条路,逃出去被追杀也不容易活,那一条路,只能为大家争取逃命的时间,是否逃跑得掉,还得看运气。 说这些时,老太太抬头看向树叶遮住的夜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能未来几十年她们都会这么生活。 岭南造反,其他节度使纷纷称王,目前按兵不动,约莫都在观望。 一旦有人打破这种平衡,真正的乱世就来了。 因此,在这之前,必须尽可能的多囤些物资。 第159章 159囤野菌子捡木耳 山里的夜很静,在院里也能听到屋里人的呼噜声。 梨花把车挪到屋檐下,轻手轻脚搬车上的箩筐,然后同老太太耳语,“山里好多了,荆州暴雨引发了水患,县城都给淹了,益州没有天灾,但地里的粮食提前收了,百姓们怎么过冬都不知道呢。” 道理老太太心里都明白,但梦里的事儿太过惊悚,常常半夜惊醒她就睡不着了。 怕吵醒屋里睡觉的人,她用极小的声音问梨花,“你说岭南人会跟益州打仗吗?” “不好说,打不打仗是官府说了算,咱不做官,不知道里头的事儿。”梨花压着声,“阿奶,咱在山里好好过咱的日子,哪天真要打仗了,我竭尽所能就行。” 老太太帮着抬箩筐进屋,无奈道,“谁说不是呢” 屋里除了祖孙两,还有和老太太一块来的婶子们。 她们睡得熟,梨花和老太太把东西全挪进屋也没人醒,上床后,梨花从怀里摸出个剥了壳的鸡蛋塞到老太太手里,“阿奶,吃。” “不饿。”老太太心里想着事,翻来覆去睡不着,“三娘,你说岭南人图什么啊?” 尽管都是犯了事发配过去的,但朝廷并没赶尽杀绝,允许百姓们以荔枝抵赋税。 十几年前,文人墨客对荔枝极尽赞美,为其写了无数首诗 词。 便是街边的百姓都会吟诵两句。 有文人墨客的推崇,荔枝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有卖荔枝的这笔收入,百姓们的日子不差才是。 为什么还要造反呢? 历朝历代,谁造反不是为了钱财权势?岭南人攻陷戎州后弃万亩良田不顾,打开杀戒,图什么啊? 她问出心里的困惑,梨花思索了许久才答,“岭南人或许单纯的坏呢?” “啊?”老太太没想过这个,沉默下来。 半晌,她嘴里犯嘀咕,“要是这样,岭南人与我们就是不死不休了。” “阿奶梦到岭南人了?”梨花咬了口鸡蛋,慢慢咀嚼。 老太太不说话了,许久,她搂过梨花,像拍小婴儿似的拍梨花的背,“阿奶就是怕呀,他们屠杀大人不说,还折磨小孩,三娘你生得这么乖巧,落到他们手里可怎么活呀?” 有件事梨花之前好像忽略了。 每次老太太从噩梦中惊醒就会看她看得特别紧。 她有个猜测,“阿奶梦到我落到岭南人手里了?” 顿时,落在自己后背的手明显僵住。 她问,“阿奶到底梦到什么了?” 岭南人是阎罗鬼刹,古阿婶她们遭受岭南人的凌虐后,到现在都对岭南人感到恐惧,老太太不生希望梨花那样,忙否认,“阿奶没梦到岭南人。” 怕梨花不信,她补充道,“你经常往外面跑,阿奶心里怕啊,怕你落到坏人手上。” 梨花追问,“那阿奶梦到什么了?” 老太太胡邹,“梦到阿奶死了,你阿耶他们跪在床前哭得悲痛欲绝,独独没有你的影儿,族里人出去找你,一直找不到” “翻遍整个山谷和益州城都没你的身影,好像死了似的,阿奶怕啊。” 这么小的人,落到岭南人手里,想死死不了,想跑跑不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想想就让人绝望。 老太太说,“阿奶不是让你提防你大伯吗?在阿奶的梦里,你就是和他一块出去的。” 都说梦是反着来的,然而梦里的梨花脆弱得太真实了,走近时,那双空洞的眼神都映着她的脸,如何让她不难过,“三娘,哪怕你是族长,日后遇到危险了也别往前冲知道吗?” 说话间,她回眸瞅了眼打地铺的侄媳妇们,声音不能再小,“和你阿耶往后边站,一旦见势不妙就跑。” 这种话老太太念叨过无数回了,梨花应下,“我晓得的。” “阿奶不会害你的。”老太太语重心长,“和你阿耶好好活着。” 赵广安的力气没有常年干活的人大,但他会打猎,会杀牛,带着梨花逃进更深的山应该不会饿死的,她只担心,“你阿耶打猎越来越厉害了,阿奶怕他意气用事啊。” 上次岭南人攻来,赵广安就跃跃欲试的爬墙拿弹弓打人。 将来恐怕更加不会收敛。 梨花宽她的心,“我会拉着阿耶的,阿奶,我不会死的,你别担心我。” “阿奶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老太太摸摸孙女的头,“你的头还痒吗?明天阿奶再给你梳梳。” 自打去年全族人长了虱子,到现在都没弄干净,梨花去荆州不曾洗过澡,头上的虱子恐怕更多了。 老太太拍自己的头,“都怪阿奶,忘记让你把篦子带来了。” 话题跳得太快,梨花有些反应不过来,咽下嘴里的鸡蛋道,“我回来就洗头洗澡了,不怎么痒。” “那还是得梳梳,你不知道,头痒起来可难受了”老太太说,“有时我拿勺搅釜里的粥呢,头皮突然一痒,恨不得十根手指挠,偏偏又怕虱子跳进釜里只能忍着,都快忍出病来了。” 梨花脑子里立刻浮起那副画面,眉眼弯弯道,“跳釜里就跳釜里呗,为何要忍?” “不是怕你叔伯他们恶心吗?”老太太说,“阿奶也觉得恶心。” 山英婆和老秦氏不怎么讲究,两人站在灶前,一会儿挠头,一会儿搓身上的泥,好似三年五载没洗过澡似的,搓出来的泥都快赶上豆子大了。 去年旱灾缺水不洗澡也就罢了,谷里有小溪,随便打桶水回去就能洗个干净的,两人嫌麻烦,就是不洗澡。 还有老方氏,她不过穿了两天她的衣服,身上就痒得起红疹。 定是衣服太脏的缘故。 她跟梨花唠叨起她们的行径,梨花昏昏欲睡,睡着前,迷迷糊糊听老太太嘟哝,“你还小,可不能学她们。” 没有那场旱灾祸事,梨花会是娇滴滴的小地主,脸颊白嫩,而不是跟麦子一个色。 山里好眠,梨花醒来时,屋里已经没人了,她掀开被子,就见旁边有个鸡蛋露出来。 剥了壳的,估计昨晚老太太没吃,特意给她留的。 近日天气不错,村民们砍了树,要去向阳的地方晒,她揣着鸡蛋出去时,外面已经没什么人了,老太太坐在榕树下,跟婶子们聊着家常。 山风微凉,吹得老太太的白发往后飘。 她和菊花婶说,“在村里那会,总嫌日头毒,干点活就中暑,进山后,温度适宜了,却不适合晾晒。” 谷里的白天会觉得晒,这儿树木遮挡,静坐时凉飕飕的,等木头晒干不得入冬了? “是啊。”菊花婶的面前摆了个木盆,里头装着水,水里飘着许多橙黄的野菌,她边洗野菌边道,“山里就这点最不好。” 梨花过去,弯腰拨了拨水里的野菌,“哪儿来的?” “三娘醒了?”菊花婶把洗净的野菌放筲箕里沥水,笑眯眯道,“隐山村的人送来的,说是村里没什么活了,她们有空捡野菌了。” 青葵县没有这种野菌,偶尔在集市看到有人卖也不敢买。 早些年,有人吃野菌死了,自那以后,村里人就不爱吃这玩意。 她说,“永乐村的稻谷不是要分些给隐山村吗?窦大娘子说那些粮食不够吃,便想多囤些野菌过冬。” “隐山村的人回去了?” “没,说是要去找野菌。”菊花婶问梨花“饿了没?要不要给你蒸米饭吃?” 清早煮饭时,她问老太太要不要给梨花蒸米饭,老太太说不用,因此她也就没煮。 “我不饿。”梨花拿起一朵野菌,“怎么吃?” “煮着吃就行,如果吃不惯,就撒点盐,再讲究点的话就在锄头上抹了油烤着吃。” 隐山村的人教了吃法,用不着说,抹油烤着吃的味道最好,她转头跟老太太说, “晌午给三娘烤几朵不?” 灶房的粮食是老太太在管,每顿煮多少米,煮多少野菜,都是老太太说了算。 菊花婶她们没觉得什么不妥,人多吃得多,不估着量,任由大家敞开肚子吃,吃不了多久就没粮了。 老太太点头,“我来弄吧。” 三娘金贵,吃食上需小心点,老太太蹲久了,起身舒展舒展筋骨,问梨花,“你回去看过凿出来的路了没?” “没呢。”梨花不以为意,“下次回去再看。” 那是大家逃生的路,没有人会掉以轻心的,梨花说,“等四爷爷他们装了门,往后咱就能去峡谷了,那儿有很多有趣的人” 老太太摆手,“什么有趣?你堂叔他们都快被折磨疯了,一群人整天嗡嗡嗡的,比蚊子还吵” “她们曾经也是益州城的风云人物呢。” “不就是勾栏院的掌柜?”老太太撇嘴,“甭以为阿奶不知道,你堂叔都跟阿奶说过了,凿路那会,你堂叔让大家别往峡谷去,怕那些人盯上他们” 赵炉做事瞻前顾后的,怕大家听了不痛快,偷偷跟赵大壮说的。 她说,“你堂叔怕你其他叔伯学你二伯呢。” 黄娘子也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要不是逃荒,老太太是不同意她进门的,但到处都乱,那时候撵走黄娘子,无异于逼她去死,何况那时候要学官话,黄娘子教了大家,撕破脸始终不好,所以老太太才接受了她。 好在族里没人拿此说事,对黄娘子也是感激更多。 她冷哼,“你叔伯他们老实巴交的,哪儿有你二伯心眼多呢。” 黄娘子刚进门那会敢说实话,一直瞒着。 梨花讪讪。 黄娘子的身份她是知道的,接纳黄娘子是她的意思,不为别的,就为那段记忆里黄娘子曾想救族里的妇人。 女子本弱,她没有因为跟了赵广从就挑拨是非,而是会怜悯族里被卖了的人。 那种时候,不落井下石何尝不是仁慈? 梨花说,“二伯聪明。” 等村民们砍树砍得差不多了,她还得去荆州接应赵广从呢,梨花为赵广从说话,“阿奶教出来的人都很聪明呢。” 老太太笑了,活到这个岁数,谁不喜欢称赞呢? “你阿耶从小就聪明,去学堂念书,夫子夸他是个读书的料,奈何你阿耶志不在科举,读了几年就不读了,那会儿你四奶奶笑我的钱白花了,现在来看,束脩花得太值了。” 放眼整个族里,除了赵大壮稍逊赵广安,其他人谁不知被赵广安甩出去十条街? 梨花知道她最偏爱赵广安,立即附和,“谁说不是呢?阿耶要是没读书,哪儿能看得懂医书写什么?” 像她就看不懂,因为好多字不认识,即使李解教了她,过两天就给忘了。 在荆州那会,李解教了不少字,有些字隔天就不认识了。 赵广安能认识那么多字,确实是厉害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梨花刚说完,赵广安就来了。 他背着弓弩,肩头扛着根树枝,树枝上挂着几只兔子,高兴地喊,“三娘,看阿耶给你带什么来了?” 昨晚回村后,赵大壮说梨花有事找他,他天不亮就提着兔子来了。 许久没见,梨花看他皮肤粗糙了许多,但笑容仍然灿烂,不由得跑过去抱他,“阿耶” “阿耶早想来了,但最近不知咋回事,好些动物都没了”赵广安扔了树枝,伸手抱梨花,“三娘好像长高了,不过没轻” 他放下女儿,“你堂伯说你在荆州凶险得很,阿耶想好了,以后去哪儿阿耶陪你去。” “我有刘二叔陪着呢。” 考虑到刘二叔要做爹了,回来后,梨花就让刘二回村帮忙了,她问赵广安,“山里的动物没了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前阵子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我问村民,他们都说恐怕还有地龙呢。”赵广安今个儿来也是为这事,“你夜里睡觉警醒点,察觉不对劲就赶紧往空旷的地儿跑” 说着,他看向四周。 除了一座孤零零的茅屋,其他全是树。 他想了想,“晚上不睡屋里睡外面吧,今个儿你堂伯也跟村里人说搬到外面睡。” 村里的茅屋好多都修缮过,经不住剧烈的摇晃,赵广安走向栗子林,给梨花挑了块最平坦的地,“三娘,晚上你和你阿奶睡这儿,阿耶给你们铺床。” 地上铺着村民们的竹席,因没有木材,栗子林维持着填好地基的面貌。 梨花蹙眉,“谁说有地龙翻身的?” “曾老丈,他常年在山里打猎,说去年戎州天灾,山里的动物就早早没了影儿,现在闹这出,恐怕又有天灾降临。” 益州不曾干旱,那就是地龙翻身了。 赵广安抱怨,“益州怎么就每个安宁的时候呢?” 梨花沉吟,“知会申堂叔他们了没?” “你堂伯说天亮就去峡谷送信,不过那边的是草篷,塌了也压不死人。”赵广安走向梨花,比了比梨花的身高,确实长高了些,他又问老太太,“娘,家里的东西怎么收拾?” “家具那些不管,棺材可得给我护好了。” 她这辈子,可能最值钱的就是那口棺材了。 “成。”赵广安还有事儿,待不了太久,问梨花被褥搁哪儿了,转身进了屋。 梨花跟着进去,随手掩上了门,“阿耶,你觉得山里能种药材?” “咋不能?”赵广安来这儿就是为种药材的事儿,“都是乌蒙县盛产药材,为什么?还不是那儿有山,适合种药材,咱们现在有这么大片山林,不可能全部开垦出来种粮食,种药材多好?” “你知道怎么种吗?” “医书上写了的,还记得开春我挖回来的艾草不,那时候连根移栽进土里的,据医书记载,有些药材插杆就能活,有些药材收获果实后挑出种子种。”赵广安说,“咱按着医书上的来,种不出也没关系” 梨花赞成种药材也是这么想的。 种不出也没什么损失,但要是种出来了,拿到其他州城去卖,就有钱了。 “阿耶,村里人手不够,种药材的话靠你和堂兄堂弟他们行不” “当然行啊,最近猎不到什么猎物了,我让你堂兄他们专注挖药材,你堂姐是个能干的,将每种药材分开晾晒储存,方便将来拿取。” 赵广安眼里,女儿永远是最耀眼的,但不得不承认,赵娥成熟稳重了许多,做事跟大人没什么两样。 偶尔碰到胡搅蛮缠的也能吼回去。 他说,“三娘,你不管族里的事,时间长了族里会不会不服你啊?” “我不在乎那些。”梨花认真道,“只要为了族里好,我不会反对。” 她最开始想当族长是不想被赵广昌卖了。 现在赵广昌威胁不到她了,她对族长的位置并不是很看重,而且即使族里不服她,还有望乡村的村民们呢。 她问赵广安,“阿耶想当族长不?” “不想。”赵广安的想法没有改变,“做族长太累了,阿耶就想简简单单的。” “我也是阿耶这么想的。” 父女两对视一眼,突然间,两人莫名奇妙的笑起来,赵广安道,“你不做族长也好。” 因为梨花是族长,他猎回来的东西都得交给族里,否则害怕族里人说梨花藏私,梨花如果不是族长了,那些东西就能肆无忌惮的吃了,他说,“三娘你要是累的话就不做族长了,阿耶天天给你吃肉。” 提起肉,梨花想到棺材里藏的鸡鸭鱼肉了,“阿耶,你转过身,我给你拿点东西。” “什么?”赵广安转过身,没多久,鼻尖隐隐闻到了肉香,“三娘” 梨花将烤焦的鸡腿给他,“阿耶吃这个。” 赵广安赶紧往门口瞧去,见门关着的,心里松了口气,小声道,“你哪儿来的?” “有次在山里抓到的,我瞒着其他人烤熟了藏起来的,就想给阿耶你吃。” 小时候,赵广安就是这么偷偷给她吃肉的,哪怕家里杀鸡,赵广安也会先霸占鸡腿,私下给她。 赵广安张嘴咬了一口,眼睛立刻瞪大,“怎么有股饭馆里的鸡肉味。” 本来就是酒楼里买的,害怕赵广安起疑,无事时,梨花故意把鸡皮烤焦了囤着的,她说,“撒了盐的,比咱平日吃的有味是不是?” “岂止有味,不知道比平日吃的香多少。”他问梨花,“你怎么烤的?” “用树叶裹起来丢柴灰里烤啊,烤的时间太短没熟,然后又放在火上烤了会儿。”梨花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赵广安信以为真,“用的什么树叶?” “不记得了,荆州摘的,怎么,是不是特别好吃?” 赵广安点头,把鸡腿递到梨花嘴边,“你也吃。” 现在他不能偷偷烤肉吃了,因为身边时时都跟着人,他要是再像以前那样行事,会给梨花丢脸的。 别说肉,连鸡蛋鸟蛋他都不敢藏了。 “我吃过了,这是专门给阿耶你留的,阿耶,你在山里打猎,要是馋了就烤来吃,别一直想着拿回来。” 之前有两次族里吃肉赵广安都不在。 他在外面烤点肉来吃族里不会说什么的。 赵广安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我也想,但没机会啊。” 族里那些娃缠人得很,根本甩不开,要是被他们看到自己偷吃,回族里乱说怎么办? 梨花猜到他的心思,说道,“烤肉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不用避着堂兄他们,烤来和他们一起吃,你是长辈,吃多点也没什么的。” “真的?”赵广安担心,“族里有人说三道四怎么办?” “我 是族长,我会为阿耶你说话的,大不了我不做族长了。”梨花知道赵广安的性子,要不是为了她的名声,断不会这么老实。 梨花说,“阿耶想吃肉就尽管烤来吃。” “那我烤小点的,大的给族里拿回来。”赵广安不是拎不清的人,族里人尽管选了梨花做族长,到底是看四叔的面子,哪天四叔要是死了,族里服不服梨花不好说呢。 他知道梨花为什么要做族长,为了他。 大兄瞧不上他,梨花不争气的话,大兄当了族长,肯定给他安排最累最苦的活。 现在梨花是族长,所以他才能做轻松又喜欢的事儿,“三娘,你大伯真的去戎州了?” “真去了。” 第160章 160屋成囤炭准备启程去安福镇…… 赵广安心情复杂,“想他曾经何等光鲜睿智,怎就眼拙跟了石老爷呢?” “谁知道呢。”赵广安啃鸡腿的间隙,梨花卷了竹席和被褥,顺道把昨晚抬进屋的粮食找蓑衣盖起来,回头说道,“阿耶,往后你馋了就过来寻我,我还有许多好吃的呢” 赵广安嚼着嘴里的肉,一脸满足,“你留着自己吃,阿耶想吃什么会想法子的。” 他几下就吃完了,砸吧砸吧嘴,上前帮着挪筐,嘱咐梨花,“地龙翻身恐怖得很,你和村民们说说,别到时方寸大乱闹起来。” “好。” 赵广安把骨头揣兜里,准备等馋了时舔舔上面的油珠子。 梨花洞察到他的心思,送他回去时,又给了只鸡腿。 赵广安不肯要。 一只鸡就两只鸡腿,全给他了梨花吃什么,他说,“阿耶明个儿打了兔子立刻扒皮烤了,这个就你吃吧。” 梨花眨眼睛,“我还有呢。” 说着,把鸡腿强行塞给他,“小心别让人看到。” 赵广安会意。 闺女是大村长,太徇私的话会被人诟病的,他利索的揣进兜,“我这次出门恐怕十天半个月都不能回来,你别担心啊。” 附近的动物跑没了,想打猎,得去更远的地方。 梨花给他两个火折子,提醒,“多带些干粮。” 建村以来,曾老丈教了她们怎么寻找水源,只要没有干旱,他们就渴不着。 因此备足干粮就行。 “最近是吃野菌的时节,阿耶不会饿着的。”赵广安摆摆手,拎着绑兔子的绳子走了。 准备煮野菌的老太太喊,“老三,带身厚点的衣服,山里气候诡异,别冻着了。” “好吶。” 等儿子走没了影,老太太把野菌倒进釜里,麻溜的点燃柴火,然后跟侄媳妇们说,“我看着,你们进屋收拾行李吧,若不习惯睡树荫下,就把竹席铺院里” 地龙翻身不是小事,几人迅速回屋搬东西。 顾及泥鳅他们不在家,她们连泥鳅他们囤的栗子也搬了出来。 四天后,大家伙正睡着,树叶突然哗哗作响,地面也左右摇晃,宛若在水波上飘荡。 天还没亮,一听到响动,赵家人瞬间睁眼大喊,“地龙翻身了” 和上次相比,这次地面震动的时间更久,老太太抱着梨花,问她会不会头晕。 村民们全醒了,抱着被子坐起,脑子还有点懵,“怎么晃得这么凶?” 在荆州时,也有人感觉到地在震,但都以为是饿得头晕眼花的缘故,不曾放在心上,眼下算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们问梨花,“十九娘,这座山不会塌吧?” 刚说完,不知哪儿传来山体坍塌的轰响,村民们顿时沉默下来。 林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梨花慢慢站起,高声道,“这儿的土厚,又有树木,不会塌的。” 震醒后就睡不着了,梨花让赵二壮点燃火把,带几个人去四周看看。 不多时,赵二壮嚷嚷,“附近没事,大家继续睡。” 白天还要继续抬着木头去晒,不休息好,干活使不上劲怎么办? 待晕眩感消散,村民们继续睡,倒是泥鳅望着摇摇欲坠的屋顶愁苦不已,“屋子不会垮吧” “垮了就再建。”村民安慰他,“咱们这么多人,建屋子很快的。” 这些天,赵二壮天天教他们怎么垒墙,怎么搭房梁柱子,极为详细,以致他们都能背下来了。 泥鳅道,“可是先前的心血就白费了啊。” 屋子是赵家人帮忙建的,从木头到屋顶的茅草,花了许多工夫,现在说没就没了,如何不让他们难受。 “怎么会?柱子房梁还能用呢。”村民们对建屋子极有信心,“屋顶的草梳理梳理也能用,你若嫌弃,到时我拿我家的草跟你换。” 泥鳅是望乡村的小村长,日后会负责村里的所有事儿,村民们还是乐得帮忙的。 泥鳅没想那么多,“到时再说吧。” 天亮后,又震动了好几次,不过没有第一次剧烈了,而且持续的时间也短。 他们吃过饭干活去了后,老太太悄悄和梨花嘀咕,“这次好像比上次严重,不知益州城怎么样了,三娘,要不要让你叔伯去城里瞧瞧啊?” 好不容易在城里弄了个宅子,不进城看看好像说不过去。 梨花也是这么想的,“叔伯他们有事,我去一趟益州吧。” “会不会有危险?”老太太蹙眉,“官府的新政层出不穷,就怕突然下令封城,你进去出不来怎么办?” “天灾一来,受难的百姓们就会进城寻求官府帮助,所以不会关城门的。”梨花说,“阿奶,待会你给我蒸些馒头我带走。” 馒头软,吃着不口干,梨花很喜欢。 老太太道,“那我现在就去揉面。” 赵广安带过来的兔子还是活的,原本要留到起屋子后吃的,眼下梨花要走,老太太准备杀一只炖汤,喊侄媳妇,“菊花,三娘要去益州城,你杀只兔子炖汤啊。” “好呢。” 下山前,梨花去了趟峡谷,山体倒塌的动静大,到现在都没找着是哪儿的山。 峡谷对面之前有过坍塌的情况,梨花就想着来看看。 滑下来的山石被清理了部分,看痕迹,坍塌没有加重,她和赵申说,“暂时别让大家去对面,以免山石滑下来砸死人。” 赵申应下,“我和她们说过了,放心吧,她们胆子小得很,不会靠近对面的。” 矮妇捧着新织的布,心急如焚的想给梨花瞧。 梨花说,“我还有事,过几天来的时候说。” 从栗子林过来,有些地裂了缝,树木连根倒塌,益州城不知伤亡如何,不赶紧去,官府心血来潮又清点人口怎么办? 矮妇颔首,态度毕恭毕敬的,“那十九娘先忙。” 梨花自己去的,还没走近城门,就看高大威严的城墙裂了缝,石砖掉落,留下了好多缺口。 城门掩着,只留了道狭小的缝隙,往后站在两侧的官兵不见人影。 她看得蹙眉,靠近前,扯着嗓门喊了句,“有人吗?” 话音一落,门缝里露出双深邃的眼。 梨花试探道,“我是永乐村的,刚搭的草篷塌了,我” 门缝稍稍拉大,露出益州兵的玄色盔甲来,“快进来吧,城里房屋倒了大半,衙门组织人修缮房屋去了。” 城门守备的人手不足,因此不敢像往常那样大敞着。 否则岭南人趁虚而入,城里的百姓都得死。 梨花钻进去,“我看看宅子是否完好就走。” “那你动作快点,因为上头的命令下来我们就会关城门的。” “好。”梨花拔腿就往宅子的方向跑。 如官兵所说,房屋倒了许多,一路过去,废墟上全是哀嚎声,便是修缮房屋的官兵们都露着悲戚之色。 宅子隔壁住的就是益州兵,远远的,梨花就看到他们弯着腰捡院墙倒塌后的石砖。 院墙倒塌,里面的东西清晰可见。 梨花跑过去,指着自家塌得只剩两间屋的宅子道,“这宅子还能住人吗?” 益州兵看到她,稍微敛了神色,“不好住了吧,衙门在城东搭了帐篷,你和你兄长没地去的话可以去那边。” 梨花踩着石砖往里走,刚走两步,脚下又是一晃,清理石砖的益州兵惊呼,“小女郎,快回来。” 梨花屈膝蹲地上,心里直纳闷,“怎么就成这样了?” 天灾难料,益州兵哪儿答得上来,他们现在担忧的是岭南人会不会攻来。 百姓们刚去附近城郊安顿好,岭南人打进来,城里守不住怎么办?钦郡城这次伤亡惨重,益州王有意收拢兵力,程副将会不会继续待这儿都不好说。 程副将要是走了,肯定会有士兵随他而去。 这样一来,戍守益州城的人就更少了。 他和梨花说,“你亲人不是逃难去钦郡城了吗?你和你兄长要不去钦郡城吧。” 梨花隐隐觉得有事儿发生,眼睫闪了闪,装出副迷惑的样子,“为什么?” 没影的事儿益州兵不好多说,只道,“南边已经荒芜了,就你们兄妹两住在那儿始终不安全,钦郡城是王都,繁华奢靡,你们去见见世面也好。” 梨花心思微动,“你们也会去吗?” 益州兵已经退到了益州城,要是全部迁去王都的话,不就把益州城拱手让人了吗? 更重要的是,他们走了,那些奔着有士兵保护去乡下种地的百姓们怎么办? “我们不走。”益州兵说,“我们要守城呢。” 抵挡岭南人北上是京都撤军的要求,他们要是反悔,京都就会攻打钦郡城,到时就没活路了。 梨花盯着他的表情,见他不像撒谎,又问,“要打仗了吗?” 士兵让百姓离开,不是打仗还能是什么原因? 益州兵没有立即回答,眼下民心不稳,打仗的消息传开,肯定会出事的,而且是否打仗要看岭南人的意思,他们说了不算。 看小姑娘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他缓缓道,“不知道,前不久,有批难民装扮的人进西山后就没了踪影” 程副将猜测他们已经在部署攻打益州的打算。 最近都在琢磨怎么御敌,哪晓得竟发生了天灾,他安抚小姑娘,“你放心,岭南人真要来了,我们会拼死挡在前边的。” 梨花不怀疑他们赴死的决心,想到赵铁牛带着一千多人去安福镇,莫不是被益州兵看到了?想了想,她说,“我和阿兄四处挖野菜,没看到可疑的人。” “看到就没命了,你们还小,趁早跑吧。” 梨花道,“永乐村有稻谷,我和阿兄不会饿肚子,而且我们住在那儿,看到可疑的人能跟你们报信。” “你们”益州兵无奈,“刺探敌情是我们的事儿,哪儿用得着你们冒险?” 其实,那时候退回益州城是无奈之举,没想到小姑娘不埋怨不说,还主动答应报信,益州兵赧然,“你和你阿兄好好活着就是好,其他的交给我们。” 梨花不能逗留太久,寒暄几句就走了。 不得不说,益州官府心里是有老百姓的,天灾无情,官府没有逃避,而是把所有官兵都聚集起来修缮房屋。 赶在城门关上前,她出了城。 官府有令,城门关闭,留两人上城墙看守,其余人通通回去修缮房屋,疏通沟渠。 天儿黑沉沉的,乌云压城,却始终不见雨。 梨花没有在永乐村过夜,而是沿着狼藉的官道去了隧道。 益州兵退了后,坍塌的隧道没人管了,这次地龙翻身,山石滑落了好几米,但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也就说岭南人没有来。 她上山,绕去南边,在往日眺望益州军营的山坡上,天亮后,往戎州城的方向看了几眼。 天空灰蒙,远处尽是荒凉,不像有人的样子。 她想去戎州瞧瞧,又怕遇到岭南人。 双拳难敌四手,真落到岭南人手里就完了,因此,她在山坡上站了会儿就回了。 村里提前做了应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伤亡,是以她没有回村,而是径直去了栗子林。 前后往返三天,老太太看到她,重重吐出口气,手里还拿着野菌就跑过来,“益州城怎么样?” “百姓们大多去乡下种地了,官府搭了帐篷安顿受灾的百姓,所以城里没乱。”梨花看她滴着水的手,“隐山村又拿了野菌来?” “不是。”老太太被转移了注意,不再问益州城的事儿,“这是我和你菊花婶她们去后边的山坡捡的,那晚咱不是听到山塌的声音吗?村民们看过了,去北边五里外的山崖塌了。” “村民们怎么会去北边?” “捡柴回来烧炭啊,他们说在荆州就学会烧炭了,你走后,他们央着你二壮叔在北边弄了烧炭的炉,这两日就要烧炭了。”老太太没去看过,但看村民们满意的表情,炉子估计比族里的要好。 她说,“在荆州不是遇到暴雨降温吗?他们冷怕了,一门心思想囤炭呢。” “那我去瞧瞧” 牛家村的炭炉好几米高,边上架着梯子,好几人抱着柴火爬梯子往里扔柴火。 这儿的炉子不如牛家村的气派,但石炉里嵌了铁器,看着有点乱,却不透气。 几个村民抱着柴回来,见梨花围着炉子转悠,解释道,“加了铁的话烧出来的炭更好,这是西陵县的掌柜说的,但管事们嫌麻烦,没有采用,于是我们想试试。” “其实怎么用铁烧炭我们也不懂,但手里的铁器只能这么用。” 除了嵌在炉子内壁,底下也铺了层,管不管用,明后天就知道了,村民说,“木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十九娘,你看最近是开荒还是囤些野菌啊?” 野菌的味道好,村民们没有不喜欢的。 所以想囤些野菌晾干寒冬天吃。 梨花说,“囤野菌吧,如果遇到野菜也挖回来,咱们人多,食物消耗得快,多囤点总是好的。” 村民心里一喜,“那我待会就跟其他人说。” “我二壮叔呢?”梨花问。 “他带着人翻晒木头去了,他说木头暴晒太久会开裂,所以要翻面晒。”村民们不懂怎么选木头,都是赵二壮负责的,他问梨花,“十九娘找他有事吗?要不我喊他回来?” “不了。”梨花说,“你们忙,我回头帮我阿奶煮饭。” 翌日,炭烧出来了,村民们高兴地用炭盆装着端给梨花看,“掌柜没骗人,加了铁器后,烧出来的炭比普通办法烧出来的炭多得多。” 在荆州,一根手臂粗的木棍烧出来的炭会缩小一半不止。 而用这个办法,炭比柴小不了多少。 梨花吃惊,“跟我说说炉子怎么砌的。” 村民们欢欣鼓舞的说起来,梨花顺着他们的思路往下说,“那如果全部用铁器炉子烧炭岂不更好?” “应该是的。”村民们的铁器不足,没有试过,跟梨花说,“十九娘不是收留了两个铁匠吗?要不让他们打个铁炉出来试试?烧炭的炉内壁要厚” 梨花想想兄弟两的本事,决定先用村民们的办法,“他们在忙别的事儿,我决定采用这个办法。” “那我跟赵二郎说说炉子的细节?”村民们不知道一下就成功了,要知道,嵌在内壁的铁器是锄头铁锤等物件,往后不烧炭了就拿出来用的。 “去吧。” 起屋子前,赵二壮回了趟村,把烧炭的炉子做法交给族里人。 当远处的树叶渐渐泛黄时,望乡村开始起屋子了,人多,动作很快,而且他们明显是手艺人,进度比族里那会儿快多了,连老太太都连连惊呼,“这些人怕不是上辈子就给人建屋子的吧,昨天还光秃秃的地,今个儿就上房梁了,怎么这么快呢?” 村民们回,“我们是做惯粗活的,在荆州,动作但凡慢点是要挨打的,严重的还没有饭吃,我们也 没办法啊。” 荆州没有充足的粮食,他们刚被分配到村子里后,挨饿是常常的事儿,为了活命,只能在开荒的时候偷偷吃野菜,也不煮,就生吃,刚开始,好多人闹肚子,还死了人。 管事们不管,仍然不给饭吃,明知不认识的野菜吃了会死人,他们没有其他办法,年纪大的人主动试毒。 他们就是在无数老人的帮助下活下来的。 不是他们吹牛,荆州那些山头的哪些野菜能吃哪些野菜不能吃他们比管事还清楚。 “老太太,还是你们福气好啊,虽然受到官兵追赶不得已跑到山里来,起码没遭什么罪。” 他们问过赵二壮,赵二壮把赵家进山的前前后后说了遍,途中心酸,却齐齐整整的,不像他们,家破人亡,惨不忍睹。 老太太叹气,“也是咱运气好跑得快,但凡跑慢点,现在尸体上的草估计都有三尺深了,咱们谁也不羡慕谁,来了就好好过日子,三娘说了,往后会修一条去隐山村的路,将来你们要是遇到危险就往隐山村跑,戎州可能就咱们这些人了,可要互帮互助啊。” 村民连连点头,“是啊,那么多戎州人,现在就只有我们了。” 当然,在村民们眼里,背叛百姓的戎州官员不是戎州人,那些官兵也不是。 老太太道,“你们先忙着,我去看看釜里的野菌怎么样了?” 吃多了水煮的,老太太心血来潮,准备煮熟后撒点盐,装作烤出来的,不知道味道好不好,她先装了一碗给梨花,“三娘,你尝尝?” 梨花不记得吃了多少天的野菌了,碍于村民们都吃这个,她不好挑剔,“阿奶,先放着,我想事呢?” “什么事?” “阿耶出门好多天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还有荆州的水患不知道怎么样了,二伯那晚去村里到现在都没踪影,我总得回去瞧瞧,可眼下叔伯们走不开,我想自己去荆州。” 老太太跳起,“你一个人去?遇到岭南人怎么办?” “所以我想让刘二叔陪我。”梨花已经摸清楚老太太的性子了,要是告诉她和刘二两个人去,老太太肯定不答应,因此她先说一个人去,再加上刘二,老太太就觉得有人陪同不那么担心了。 果然,老太太说,“是得带着刘二,他经验老道,路途远就让他牵马,你坐着马去荆州。” “那我现在就回去找刘二叔。” 在这之前,她问村民们暴雨天去世的那些人的名字,准备给他们写个墓碑,将来哪天有人经过,知道那儿葬着的人是谁。 村民们感激不已,可想到梨花此去是找人的,不想给她添麻烦,“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心里记着他们呢,我们商量过了,等村子建好就给他们立个衣冠冢,往后每年祭拜” 梨花说,“我现在会写字了,要不了太长时间的。” 也是想得简单,不知道用炭在木头上写的字几个雨天就没了。 村民们也没想到这点,看梨花一番好心,便把自己认识的人说了。 梨花和刘二在第二天走的,听老太太的话,梨花累了就坐马,所以到草篷时精气神还不错。 她们走后不知下了多久的雨,草篷塌了十几个,没有带走的稻草已经发黑腐烂了,飞蛾比她们在时多了不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0-170 第161章 161荒无人烟洪水退去 里头结了蜘蛛网,蛛丝密密麻麻的,无数的蚊虫黏在上面,直叫人头皮发麻。 刘二拧眉,“三娘子,我进去清理块干净的地出来,你过会儿再进来。” 有匹马拉货,竹席被褥带得足,因此这路走来并不累。 他从马背一侧的筐里抽出锄头,劈出一条路来。 天色渐晚,梨花走在他身后,提议,“咱先去对面山上瞧瞧牛家村的景象,洪水没退的话咱就回这儿过夜,洪水要是退了,咱就去二伯最后待的村子。” 刘二点头,“行。” 暴雨夜铺的木阶已经被茂盛的杂草掩盖,梨花从侧腰挂着的布袋里摸出两个馒头,一个递给刘二。 这趟出门,两人伙食不错,刘二边吃馒头边感慨,“二东家估计吃了不少苦,遇到他,三娘子也该他两个馒头吧” 赵广从那人其实挺容易讨好的,梨花应下,“好。” 天边还残着些许灰白色的光,两人站在山上,被牛家村的残破惊着了。 水位下降,只有两间茅屋耸在山腰,其他满是泥土,完全看不出曾经有几千人在那儿住过。 “怎么成这样了?”刘二回眸看了眼,要不是残破的草篷还在,他会以为走错路了。 牛家村那么多茅屋,通通没了。 梨花偏头,眺向积水的尽头,“茅屋没用心,洪水一来,估计全被冲走了。” 茅屋没了,蜿蜒的山路和官道也不见了,田间还积着水,深浅不知,梨花道,“咱们怕是只能回了。” 过不去。 刘二担心,“那二东家怎么办?” 梨花摇了摇头,不从这儿进村的话就只能从南边绕行,但那样会经过戎州,那儿是否驻扎着岭南人并不知。 她说,“咱回去问清楚戎州的地形再做打算。” 没想到白跑了趟,刘二不想空手而归,跟梨花提议,“李解当日不是把马放了吗?咱要不去北边的山找找?” 梨花看了眼墨色浸染的天,思索了会儿,“那咱去北边的城镇瞧瞧” 两人都没去过北边的州府,就在原地铺竹席睡了一宿,天亮就顺着山脉北上了。 梨花想得简单,往北走就行了,但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复杂,在山里走了十来天也没瞧见远处有城镇,相反,越走越冷,宛若入冬似的。 前几日她们还挖野菌烤着吃,翻上这座山后,再没看到过野菌。 刘二也察觉不对劲,“三娘子,咱们得回去。” 天雾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的征兆。 白天就这么冷,夜里估计更甚。 梨花穿上了厚衣服,拍着鞭子让马掉头,走了没多久,天就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像是裹着冰霜,落在脸上冰凉刺骨,刘二忍不住回头,“这儿到底是哪儿啊?” 山里的气候多变,却不曾这么诡异过。 而且周围的树木藤蔓绿色发黑,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想到什么,他掐了下胳膊内侧的软肉。 嘶— 是疼的,不像鬼打墙了。 梨花去过的地儿不多,但听说书先生讲过各州的风土人情,地形这种却不曾提及,她说,“会不会是雍州地界?各州间以山川河流隔绝,因此气候有所差别,西南四季分明,可南边多热,北边多寒” “雍州已经入冬了吗?” 他们离家时,树上的叶子才微微泛黄呢。 梨花回答不上来了,从筐里拿出蓑衣披上,“这次回村后,让村民们别乱走。” “村民们倒不是不担心,就是怕三东家,他天天打猎,没准走远了也不知。” 梨花蹙眉,“我会和阿耶说的。” 原想着照来时的路走,谁知走着走着迷路了,山里的草深,在一处山坳里,两人遇到了蛇。 手臂粗的蛇,身上黑漆漆的,布满了灰色的纹路,马儿受惊,一路狂奔,差点把梨花颠下去。 刘二也吓得不轻,杀人他在行,杀蛇却没经验。 除了蛇,她们还遇到了身形硕大的鸟,那双眼睛锋利得像刀刃,直勾勾冲她们飞来,彼时两人穿着竹甲,被琢了好几口。 走出那片区域已经是五天后了。 刘二牵着马,谨慎地盯着四周,确认附近没有窸窣的动静才松了口气,“三娘子,你说这些山里会不会有鬼啊?” 以前他是不信的,但这次他们差点就死了。 洪水猛兽比人还恐怖。 梨花环顾一周,低着声儿道,“咱进山后,没看到野鸡兔子鸟雀” 她顿了顿,“我怀疑山里住着人,咱遇到的蛇和大鸟是有人故意养的。” 一切要从遇到那片绿得不寻常的山林开始。 刘二汗毛倒竖,“山里有人?” “你可曾见过那么粗长的蛇?”想到蛇立着头吐蛇信子的样子,梨花打了个哆嗦,“世间若有这么诡异的东西,说书先生早就侃侃而谈了。” 牛鬼蛇神可是说书先生们最痴迷的故事了。 他们都不曾真正见过,要么世间罕见,要么不存在。 而世间罕见的东西都在京城,所以巨蛇要是有主,主人多半是京城人。 她把自己的分析说给刘二听,刘二想了想,“世间罕见的东西不见得都在京城。” 各州的确会向朝廷进贡当地的贵品,但猛兽这种应该不会上贡,刘二说,“《山海经》不是说了吗?深山老林,深海水底,都住着猛兽。” 梨花沉默了下,没有继续聊这个话题,“咱们能回村吗?” 刘二垂头,沮丧道,“不知道。” 两人迷路的事儿村里人并不知,望乡村的屋子建成后,漫山青翠渐渐染黄,院里天天都是落叶。 老太太带着菊花她们回去了,让赵二壮帮着泥鳅主持村里的事儿。 除了野菌,村民们还囤了许多野菜,他们往南北开荒,一块一块的地,宽窄不一,跟山林格格不入。 赵二壮没有记日子的习惯,待村民们的生活安稳规律后,也想回谷了。 这日,他让族里人收拾行李时,泥鳅忧心忡忡的来寻他,“二壮叔,三娘子好像走了好多天了,现在都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啊。” “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赵二壮没有多想,“你找她有事?” “没,我就怕她遇着麻烦了。”泥鳅其实也不知道梨花走多久了,屋子塌了,他每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没有算梨花离开的日子。 是雨顺。 雨顺说三娘走了四十天了,以三娘的脚程,都能走到荆州城了。 赵二壮看向晚霞浸染的山林,宽心道,“有刘二跟着,出不了事儿的。” 他神色笃定,泥鳅就不在说了。 晚上,捡柴的雨顺回来,泥鳅将赵二壮的那番话说了,雨顺没有再说什么。 又过了十来天,寒霜袭来的清晨,雨顺准备去捡掉落的栗子,刚出门,就见李解风尘仆仆的跑来,“雨顺,你可知三娘子离家多久了?” 雨顺愣了愣,回屋把计日子的布料拿出来,“你自己数。” 五十多天了,李解眉头紧皱,“你没记错?” “没,三娘子走的那天,我拿栗子外壳的刺儿扎在布上,之后每天都会扎一根,现在就是这么多。”雨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小心翼翼的问李解,“三娘子出事了吗?” 李解说不上来。 他从戎州回来,想跟梨花说说戎州的事儿,谁知他们说梨花去荆州了。 他就没多想,谁知道干活的赵二壮冷不丁来了句,“三娘子这次也走太久了,找不着人就回来,总在荆州不是个事啊。” 李解随口问了句,“三娘走几天了?” “不知道,我从栗子林回来那天泥鳅告诉我三娘走了四十多天了。” 梨花不是冒失的性子,去荆州没找不着人就会回来,不可能拖四十几天都没人影,他不放心,这才过来问问。 雨顺问他,“你要去找三娘子吗?我也想去。” 梨花要是出了事儿,他能想法子救她,他以前是小偷,撬锁撬窗可在行了。 李解重新数了数布上的刺儿,确实五十多,他把东西还回去,“三娘子心思稳重,估计有事耽搁了,你重新拿块布计日子,从今天开始计,一个月我要是没回来,你就去隐山村找赵大壮。” 他嘱咐雨顺,“这事暂且保密。” 梨花的安危关系重大,没有证实她出事前,尽量瞒着。 雨顺郑重地点了点头,“三娘子真的遇到麻烦了吗?” 李解有所保留,“估计在山里迷路了,益州地龙,好多山石坍塌堵了道,她们不能像从前翻山的话就得绕行。” 雨顺立刻指了指北边,“那三娘子应该在北边山头,听荆州百姓说,山里有猛兽,平日没人去那儿的。” 李解皱眉,“什么猛兽?” “那就不知道了,据说是猎户说的,不知从哪儿冒出了猛兽,咬死了许多人。”雨顺说,“被咬的人发狂后六亲不认。” 不过是不是大人故意吓唬孩子的雨顺不得而知,他说,“从南边绕行会遇到岭南人,三娘子肯定在北边的山里。” 李解也是这么想的,但比起梨花迷路,他更担心梨花被困在荆州了。 再三叮嘱雨顺保密,然后就往东边去了,雨顺看他没带什么东西,让他稍等,进屋抱了诸多剥皮的栗子给他,“这是我们刚来栗子林摘的,你路上拿着吃。” “谢了。” 李解没和他客气,收好栗子,拔腿就跑。 雨顺隐隐觉得梨花遇到麻烦了,但李解不承认,他也没法子。 李解往东走了四天,忽然听到北边山里传来动物的咆哮声,他迟疑了会儿,掉头往北走,走了不过几里,但听一道嘶哑的声音说,“三娘,待会我引开它,你骑马跑。” 刘二知道这次彻底迷了路,好不容易逃脱猛兽所在的地界,不曾想到会碰到猴子窝。 跟城里耍戏的猴子不同,这些猴子攻击力十足。 先悄悄跟着他们,然后从树上窜出来抢他们筐里的食物,他挥了几锄头后,它露出獠牙想咬人。 梨花说,“别着急,出来时,泥鳅偷偷给了我一瓶汁水,是他们拿来对付荆州人的有毒的汁水,我把它涂在筐的表面,等猴子碰到后,我们联手杀了它。” 这只猴子已经跟了她们两天,杀意越来越重了,不杀了它,她们恐怕不得安宁。 梨花避开刘二,假装把手伸进布袋,实则从棺材里拿了个小罐子出来,刚准备倒出来,就见草丛里走来一人。 听到动静,刘二以为是猴子,下意识的举起刀挥过来。 李解赶紧闪开,“是我。” 看到他,紧绷多日的刘二没忍住红了眼,“李解” 李解没问她们为什么在这儿,两人身上的竹甲脏兮兮的,上面还沾着草屑,头上戴着的斗笠破了洞,明显是什么的爪子挠出来的,他问刘二,“你们遇到什么了?” “猴子,凶残得很。”刘二快被逼疯了,猴子动作灵敏,眨眼就爬树上去了,根本抓不住。 李解没见过那玩意,看梨花往撑着筐的伞面上倒墨绿色的汁水,上前拦住梨花,“抓那玩意跟抓老鼠差不多,你身上有没有吃的。” 梨花摸出半个馒头。 “有这就行了。”他把馒头给刘二,拿开伞,把箩筐里的东西倒地上,然后把箩筐倒着抱在怀里,“刘二叔,咱们找块空旷的地,你把馒头扔地上,我拿筐盖住它。” “它动作可快了。”想到李解挥刀的速度,刘二转身寻合适的地方去了。 梨花撑着伞,守着行李。 没多久,听到呜呜呜的嘶吼,刘二激动地喊,“三娘子,抓住了。” 猴子浑身是毛,刘二怕它挣脱箩筐,往里捅了几刀,确定没动静了才抽回刀,“三娘子,安全了。” 李解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箩筐上,刘二捅刀时,他看到了猴子的眼。 狭长的眼,眼珠黑黢黢的,他皱眉,“是人。” 箩筐拿开,‘猴子’捂着流血的伤口,不忘朝他们呲牙,牙齿黑黑的,比人的牙齿稍长,刘二找绳子捆他的手,刚摸到他的手臂时,惊讶,“还真是人。” 因为他看到了那双手。 手背满是毛,但指甲是剪过的。 真要是猴子,谁给他剪指甲?回想这两日的心惊胆颤,刘二怒火丛生,“你是哪儿的人生?” 那人 朝刘二嘶吼,发出动物才有的咆哮。 刘二不由得看向梨花。 梨花面无表情,“杀了。” ‘猴子’终于露出丝恐惧,梨花直勾勾的瞪着他,“不想死无全尸就说话。” 那人仍不作声,刘二掐住他的下巴,震惊更甚,“他没有舌头。” 李解也看到了,正要说话,那人忽然扭头咬刘二,刘二惊慌的松开手。 那人抬起头,阴狠的朝刘二手腕咬去,刘二抬手就按住了他额头,“三娘子” “杀了。”说话的是李解,他夺过刘二手里的刀,一刀捅入那人的心窝,“雨顺同我说荆州山里有猛兽,被猛兽咬了后会发狂。” 刘二错愕,“我们还在荆州?” 他们已经在山里走了四十多天了,还没走出荆州地界? “这儿是不是荆州我也不知道,你们在哪儿遇到他的?” “突然出现的,我和三娘子想去北边山里找马,哪晓得越走越不对劲,又是蛇又是鸟的,好几次都差点死掉。”刘二说,“比起山里的巨兽,我还是宁愿跟人打交道。” 确认这人没了呼吸,李解抬头看梨花,“找到赵二叔了吗?” “没。”梨花回答,“牛家村的房屋被洪水冲走了,积水还没退,过不去。” “我以为你们去戎州了。”李解把刀还给刘二,慢慢站起身,说起戎州的事儿,“我在岭南人的尸骨附近等了好多天都没等到你大伯,我们胆大的往南边走了几十里,突然山石滚落地面震荡,准备回来时,发现了岭南人的踪影” “他们在一座村里养了些孩子,看他们人手不多,我们把人杀了,其中有个岭南人似乎很吃惊,问我们怎么在这儿,听他的意思,好像东边有人” 他怀疑是赵广昌,救了孩子们回来时路过戎州城,却看尸骨前有记号,刨开石头,里头有赵广昌的信。 说岭南人不曾大规模驻扎,基本都是分散生活。 他顿时清楚东边出现的人不是赵广昌,知道梨花许久没回来,他又猜测是梨花。 这才慌了神想去荆州看看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二东家他们?”刘二猜测,“北边的山里有猛兽,二东家想回村,只有从戎州回来。” 李解倒是没想到这茬,“要是这样的话,恐怕落到岭南人手里。” 人已经死了,梨花让挖块地埋了,然后思索起戎州的事情,“二伯带着身体孱弱的村民,肯定不是岭南人的对手,李解,你和闻五他们还得走一趟。” “没问题。”李解主要害怕梨花出事,确定她的安危后,转身就准备走了。 梨花说,“我也去。” 李解和刘二齐齐看向她,“你去作甚?” “想看看岭南人到底有多少能耐。”梨花自然不会和他们说实话,因为她发现岭南人发狂后跟这人很像,她蹲身,摸了摸这人身上的毛。 毛是软的,她微微用力,扯下了一大把,刘二迷惑,“毛怎么这么轻松就拔下来了?” 说着,他试了试,“好像不是他的毛。” 毛被拔了后,皮肤上没有出现小孔,所以这些毛是黏上去的? 刘二想不通,“谁做的?” “不知道,这事先记着,等从戎州回来再说。” 因赶着回去,埋得很潦草,回村后,梨花就找赵大壮要干粮,赵大壮说,“准备着,马上给你们送来。” 老太太去田里捡鸭蛋去了,这会儿不见人,梨花说,“让阿奶别担心我,我过段时间就回来。” 天已经慢慢凉了,梨花回家换了身衣裳,来不及洗澡就带着益州兵匆匆忙走了。 知道梨花回来的族里人赶来想跟梨花说两句话也不行,只能跟赵大壮感慨,“三娘怎么这么忙啊?” “外面的事情多,她是村长,肯定要忙一些。”赵大壮没有跟族里人说赵广从可能进了戎州地界的事情,闻五他们回来后,他就问他们在戎州发生了什么,知道东边有批人被岭南人盯上了,他立刻想到了赵广从。 赵广从的本事比赵广昌大,只要没被雨水淹死,肯定要想方设法的回来,所以多半会走戎州。 他和族里人说,“过不久就入冬了,到时大雪漫天,多的是时间跟三娘说话。” “其实我也没什么想说的,就想让她看看孵出来的小鸡。” “她回来时小鸡估计都长大了,给她吃鸡蛋岂不更好?”赵大壮说,“三娘长得快,你若得空,给她做两身衣服也好。” 梨花的衣服都有点短了。 “那我回去就裁布。” 梨花不知道族里人很关心她,她的衣服有点紧,行动间不怎么方便,于是她将袖子和裤脚绑紧再穿竹甲。 李解说,“到了戎州再穿竹甲也来得及。” 竹甲虽然比盔甲轻,但对梨花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也是重的。 梨花低头整理竹甲,认真道,“穿着暖和些。” 竹甲质地冰凉,为此,老太太特地在里边缝了内衬的衣服,穿着舒服得很。 她问李解,“知道戎州东边的地形吗?” “望乡村的村民同我说过了,应该不会迷路。” 这趟是去救人的,时间紧迫,所以没有沿着山脉进入益州东边的村镇,而是穿过戎州城再进的山。 日夜不停的赶路,途中遇到无数白骨,有些白骨的缝隙里生出了杂草,要不是踩着咯吱一声,骨头断了,恐怕都不知道是人骨。 闻五他们进戎州地界就没吭过声。 面对这满山的白骨,憋不住了,“岭南人到底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两军交战,不伤及百姓是几国间的默契,岭南人却这么对待戎州百姓,简直人神共愤。 尤其是那些孩子,脸色白得跟寒冬的雪没什么两样,手上全是刀滑出来的伤口,他们杀完岭南人闯进屋,孩子们睁眼看了眼就继续闭着眼。 没有退缩,没有害怕。 惨白的小脸上满是麻木。 梨花苦笑,“谁知道呢?” 这个答案,在那段记忆里,她到死都没明白,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但落到岭南人手里,想来不会死得舒服。 “难怪益州宁肯驱逐戎州人也不愿意跟岭南人争锋相对,他们太残暴了,手段远比军营里流传的还要凶残。”闻五面露同情,“可怜那些孩子们。” 第162章 162找到人了和戎州人汇合 一年过去,大旱皲裂的山野重新长满了杂草。 偶尔遇到几间残破的茅屋亦被渐黄的枝叶遮住了大半。 第九天时,翻过崇高的栗子林,终于走到了村民们说的乔家镇。 镇子立在葳蕤的草木间,院墙坍塌,上面生出了细软的草,威风拂过时,草随风飘扬,好像已多年无人居住。 闻五爬上树,往镇上观望了许久,“十九娘,咱们可要去镇上?” 水囊已经没水了,不及时补给,接下来都找不着水怎么办? 戎州多丘陵,百姓们以井水为主,因此镇上肯定有井。 梨花坐在马背上,连日赶路,大腿在马鞍上磨得火辣辣的疼,她慢腾腾下地,问树上的闻五,“远处有人吗?” “没有。”闻五踩在树杈上,说着就要下树。 忽然间,余光瞥到视野里有跳动的黑影,他立刻扶着树枝站稳,“有动静。” 荒废的镇子南边,无数人狂奔着,进镇后,迅速跑向微耸的废墟,距离远,闻五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低头和李解道,“你得上来瞧瞧。” 李解飞快的爬上树,脸色渐渐凝重,“他们是不是在找什么?” 约有两百多人,弯腰扒拉着草木,动作怪异得很。 闻五站在他边上,狐疑,“找什么?” 李解摇头。 “是戎州人吗?” “不像。”李解盯着远处看了会儿,解释道,“戎州人做事有序,无论到哪儿,会最先组织人挖茅坑围茅厕” 不会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晃悠。 闻五眯起眼,“不是戎州人的话岂不就是岭南人了?” 顿时,益州兵面色一肃,立刻抽出长枪,“十九娘,待会你骑着马往后面跑,别落到他们手里了。” 真打起来,他们分不出心照顾梨花。 梨花往前边走了几步,身子藏在树后往镇上瞄。 如李解所说,他们的确在找东西,一批人把镇子围起来,一批人拿着棍子在地上乱戳,她问李解,“李解,你瞧瞧远处是否还有人?” “看不到。” 山野草木茂盛,极容易藏人,除非他们自己钻出来,否则很难发现。 日头刚爬上头顶,离入夜还早得很,所以她们想靠近也不行,她往镇子四周看了眼,沉思道,“闻五,你继续盯着,其他人去周围瞧瞧能否找到水” 益州兵颔首,将随身行李搁在树下,训练有素的往附近散去。 梨花牵着马吃草,不多时,但听树上的闻五道,“他们往东边去了,咱们要不要追?” “全部去了吗?” “没,留了几十人继续找东西。”闻五问梨花,“咱们怎么办?” “天黑再说。”大白天不好藏身,贸然惊动那些人,引来更多人怎么办?梨花说,“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等摸清楚周围的地形,大家先睡一会儿。” 岭南人就在山下几里的小镇上,闻五哪儿睡得着? 和李解商量,“我看着,先生去小憩一会儿吧。” “我还不累。” 养好精神才能应敌,梨花很难相信自己竟睡得着,戎州的秋天不及益州凉爽,但秋风和煦,让人困得 很。 她铺上竹席,抱着被褥就睡过去了。 益州兵们找水回来,看到的就是她安详的睡姿,心里微惊,“十九娘不怕岭南人?” 村里人谁不是谈岭南就色变,知道岭南人会攻村,村民们紧张得走路都用跑的,梨花竟如此镇定淡然。 李解垂眸,目光落在梨花的脸上,“习惯了吧。” 从去年就开始逃荒,若一遇到事儿就魂不守舍,她的身子骨早垮了,他提醒,“动静小点,别吵着她了。” 益州兵偷偷取了梨花腰间的水囊装满,随即学她铺了竹席睡觉。 待附近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梨花的手动了动,这才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小镇上亮着篝火,依稀能看到烟雾。 李解说,“往东去的人没有回来,咱们可要下去?” 既然遇到了,自然要弄清楚这些人的目的,梨花说,“等天再黑点,我们借着树丛偷偷下去,靠近他们就动手,别说话。” “不留活口吗?” “这些人的命硬得很,咱们不见得立刻就能把他们杀了。” 梨花扫了眼大家的装束,脑子里灵光一闪,“大家割些草简单编一编披在身上,看到他们就呲牙怒吼,学山里的野人。” 益州兵虽然不明白梨花为什么这么说,却也乖乖照做。 准备妥当后,月光爬上了树梢。 天上挂着几颗星星,月亮的光芒不盛,但能照清草木的枝叶。 一行人轻轻扒开树丛钻进去,到小镇外,默契的散开。 篝火前,几十个敞着胸膛的岭南人盘腿坐在地上说笑,突然间,附近树木摇晃,窸窣声此起彼伏。 他们正要起身查看,但听呜呜呜的咆哮接踵而至。 “有人” 话音刚落,树丛间跳出无数披头散发的人,他们穿着茅草衣,手握长枪,龇牙咧嘴的咆哮着冲来。 岭南人脸色大变,不由得用蹩脚的官话问,“你们是谁?” 这群人好像不会说话,挥着长枪戳来,岭南人慌乱的爬起,挥刀就要反击,无意间,风吹起这群人的头发,露出一张张黑得像炭的脸庞来。 岭南人常年高温,百姓们的皮肤普遍偏黑。 但从没黑得人鬼难分的情况。 “鬼啊” 不知谁喊了句,岭南人惊慌失措的四处逃窜,益州兵将他们围起,呜呜呜的嘶吼着。 交手间,岭南人又喊,“鬼,他们是鬼。” 刀砍在这群人身上,砰砰砰的响,且刀上没有血迹,摆明了这帮人刀枪不入。 益州兵谨记梨花的话,下狠手且沉默。 其中有几个功夫不错,刀乱挥一通,察觉面前的人躲了瞬,立刻高喊,“人,他们是人。” 鬼的话不会恐惧。 霎时,六神无主的其他人宛若有了主心骨,咧嘴疯狂的笑起来,“装神弄鬼的玩意,众人听令” 令字刚落下,脖子突然一凉,紧接着,胸口一桶,一把匕首不知何时插进了心窝。 他难以置信的垂眸,就见一个戴着兜帽的小孩阴森的抽回匕首,用流利的岭南人话说道,“合寙族,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瞳孔震了震。 离他近的人也听到了这话,正觉得纳闷,就见寒光一闪,那把染血的匕首转弯刺进了他的心窝。 帽檐下,小姑娘神情冷淡,没有半分表情。 “待你们死后,我会扒了你们的皮挂在官道上,供你们的伙伴围观!” 益州兵让梨花别下山,是以并没注意到她钻进人群里,还杀了领头人。 他们跟岭南人正面交过手,知道岭南人有强有弱,就说这些人,有几个身形高大,身上挨了三枪都没跌倒晕死的迹象,益州军合力追杀,期间被绊倒,挨了几脚。 梨花杀了两人就蹿到篝火前,抓起烧得旺的柴棍往岭南人身上扔。 然后趁他们闪躲的间隙,匕首风驰电掣的刺过去,像一阵风似的,岭南人反应不及。 人数上,双方差不多,但益州军攻其不备,靠近后就解决了二十多人,因此占了人数优势。 加上大家伙穿着盔甲,能抵挡些伤害,是故表现得威猛无比。 有岭南人窥到不对劲,转身想跑,梨花追上去。 不知何时,匕首变成了长刀,隔着两步的距离刺进对方后背,且狠狠用力将其刺穿。 那人低头望着穿过身体的刀尖,不可思议的回头,“牟牟可能” 他杀过人,知道用刀刺穿身体需要多大的力道,面前的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哪有这么大的力气? 梨花抽回长刀,转瞬间,长刀换成铁锤,彭的朝男人脸上砸去。 男人惊恐地瞪大眼,“鬼鬼啊” 后边有人逃来,看到这幕,咬牙朝梨花冲来,“你你是谁?” 梨花又将铁锤换成了长刀,用炭涂黑的脸扬起一抹笑,“合寙族的王,尔等敢冒充我合寙族人,该死!” 男人刚扬起手,脚下突然一痛。 脚背上,黑色的粘稠的东西贴着皮肤,像无数只蚂蚁啃咬似的。 他下意识的收脚,就见硕大的铁锤卷着风从左脑门敲来,他想避开,但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似的。 她,她真是合寙族的王? 梨花敲了他两锤,随即就躲进树丛没了踪影。 几十人交战,许久才分出了胜负。 李解命人清理尸体,叫梨花,“三娘子” 循着血迹走到脑门凹陷的男人前,蹙了蹙眉,“三娘子。” 探男人鼻息,发现他还有呼吸,当即要补刀,梨花的声音从草丛传来,“暂时别杀他。” 看到她没事,李解松了口气,“为何?待他的同伴回来,他肯定会报信的。” “就是要他报信。”说话间,梨花递过去几把磨得泛光的匕首,“李解,会剥人皮吗?咱把他们的皮剥了找竹竿挂着插这儿。” “他们大举攻山怎么办?” “不会的。”梨花没告诉他自己刚刚借棺材的力量吓唬过岭南人。 她自称合寙族的王,岭南人知道后,肯定会彻查,没查清楚前,不敢轻举妄动的。 百姓们惧怕岭南人,无非是岭南人杀人如麻,她倒想看看杀人如麻 的岭南人怕什么 她看向篝火凌乱的小山坡,“可有人受伤?” “这些好像是岭南军,功夫过硬,伤了三十几人,我让闻五先瞧瞧”李解看她手上有血,又去检查边上的岭南人,待看到长刀贯穿身体的伤口后,心里吃惊,“三娘子,你杀的?” 梨花有这么大的劲儿? 竟能用刀穿过一个男子的身体? “是啊,先在背后捅了一道,又在胸口补了一刀。”梨花语气平常,“你知道的,我既想杀人,就绝不会留活口。” 在青葵县,她带着李解去巷子里杀调戏她的人就是这样。 “对岭南人,就该如此。”李解踹了踹尸体,问梨花,“咱们可要换上他们的衣服对付往东去的人?” “暂时不用,先剥皮。” 益州兵哪儿做过这种事,听到梨花的吩咐后,好些人背过身吐了,“十九娘,这样会不会恶心了点?” “恶心什么?”梨花已经脱了一人的衣服开始了,“有比他们喝人血更恶心吗?” 李解也拖过一具尸体开始忙活了,催促益州兵,“动作快点,否则等其他岭南人回来,又是一场恶战。” 不得不说,岭南人还真是不好对付,他们全副武装仍受了伤,如果岭南人穿上盔甲和他们硬碰硬,他们能否打赢也不好说。 益州兵想了想,忍着呕吐拖尸体,“只知道北国的人骁勇魁梧,不料岭南人也这么厉害,十九娘,岭南人驻军五万,如果攻打益州,益州恐怕抵御不住。” 委婉地提醒梨花,不想暴露他们益州人的身份。 梨花心下明了,“我知道。” 岭南军共五万,加上岭南的百姓,少说十几万人,想要抵挡这么多人,遭受天灾的益州肯定不行,她问闻五,“你们可有谁会荆州话?” 闻五会意,“十九娘想把这事推到荆州头上?” “这件事不用推给谁,但往后就不好说了。” 闻五摇头,“我们不曾去过荆州,哪儿会荆州话,三娘子不是抓了两个荆州人回来吗?不妨让他们教教咱” 荆州兵力强大,如果愿意出兵,岭南人必不是其对手。 梨花忘记这茬了,“这次回去后咱们就学荆州话,往后遇到岭南人就说荆州话。” 目前只能借刀杀人了。 一张皮要完整的剥下来不容易,除了梨花和李解,没有人不吐的。 好在,赶在天亮前,勉强清理出来了,梨花直起腰,望着万里无云的天道,“砍些树枝回来,把这些皮挂上去。” 忙完这些,他们打井水洗了手才往东边去了。 到处都是草,想追踪岭南人的足迹简单得很,梨花忙了一宿,身上的腥味儿难消,李解扯了些苦蒿给她熏衣服。 闻五牵着马,时不时拿眼角瞥梨花。 八十三个人,梨花剥了两张皮,动作称不上熟练,但表情太过镇定了。 “十九娘为何要剥了他们?” “他们养着戎州孩子喝他们的血,我剥了他们的皮算残忍了?” “闻五不是这个意思,岭南人的罪行罄竹难书,别说剥皮,挫骨扬灰都不为过。”闻五知道戎州人恨岭南人已经恨到骨子里了,昨晚换成任何一个戎州人都不会让岭南人死得那么轻松。 梨花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手腕干干净净的,上面没有放血后的痕迹。 但落到岭南人手里的孩子们就没那么幸运了,手腕,小臂,全是深浅不一的伤口。 她说,“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沿东走了数十里,面前突然出现一条十几米宽的河流,瞧岭南人的行踪,像是往南去了。 闻五问,“还追吗?” 梨花看了眼河流上游,若有所思道,“不了,咱们往北走。” 岭南人追的若是赵广从,以赵广从的性子,绝不会自投罗网的。 河面的水位似乎上涨了,淹没了一些两侧的树根,闻五问梨花,“喝水能喝吗?” 河水浑浊,上面还漂浮着枯枝杂草,像哪儿爆发了山洪流下来的水,梨花道,“最好别喝。” 越往上游走,地势越险,到一处山弯,河流顺着山势蜿蜒,她们不得不改道儿往山里走。 顺着河岸走久了,忽然走近寂静的山林竟然不习惯,也就在这时,往前探路的小兵回来,“前边有烧过的灰,前不久应该有人路过这儿过。” 闻五脸色微变,“会不会是岭南人?” 岭南人在追人,没准一部分人往南,一部分往北,因河面水位时高时低,抹除了岭南人的足迹也说不一定。 李解也戒备起来,“三娘子,我扶你坐上马,我和于三去前边瞧瞧。” 柴灰是新的,那帮人明显没有走远,而且柴灰附近还有屎臭味,明显有人在这儿休息过。 李解循着屎臭味找过去,看到一处浅显的坑,回来跟梨花说,“应该是赵二叔他们。” 于三不解,“何以见得?” “茅坑是用锄头挖出来的,四周还有简陋的竹篱笆,赵家逃荒,因有妇人姑娘,无论到哪儿都会为她们挖茅坑。” 这话李解前两天就已说过,于三仍感困惑,“万一是岭南人呢?” “他们自大到连盔甲都懒得穿,会花时间挖茅坑吗?” 于三没怎么注意过这些,行军打仗,他们都是随便找个地解决拉屎撒尿的问题,哪儿会挖茅坑? 不由得看向梨花,后者沉吟,“你和于三走快点,看看能否追到人。” 于三专门负责探路事宜,多个人帮衬,心里欢喜,“那我们先走了啊。” 梨花不会骑马,需要人牵马绳,是以速度要慢点。 天黑时,李解回来了,“找到了,就在五里外的村庄。” 月色清凌凌的,梨花她们到村庄时,于三正扶着一个头发凌乱,满脸胡须的男子出来。 男子看到她,呜呜呜的哭起来,“三娘啊,你总算找来了,再不来,我们就要死在这儿了啊。” 赵广从好像受伤了,说完就颤巍巍的想倒,于三稳稳扶着他,“十九娘,他们和岭南人交战受了伤。” 除了赵广从,还有无数伤患。 怕岭南人察觉他们的踪迹,到村庄后就灭了火堆,倒在树丛里。 梨花翻身下马,就见彼此搀扶着的人们从村庄里走出来,望着梨花的眼神有警惕,有探究,还有炙热。 梨花道,“闻五,把咱的干粮拿出来给他们分了。” 荆州每个难民村都有两三千人,然而在这儿的不过数十人,且多是妇人女子。 闻五叫人合力取下马背上的箩筐,柔声安抚,“十九娘是赵家族长,此番特来寻你们的,莫怕。” 他抱着箩筐走进人堆,“大家先吃东西,吃完就睡一会儿,其他的事情等天亮再说。” 她们侧着身,齐齐看向赵广从。 这些日子,她们一直跟着赵广从,虽然天天听她夸侄女,到底没有真正接触过,不了解其为人,所以不太敢信。 赵广从捂嘴咳了咳,朝她们道,“他说得对,先吃东西。” 那晚,他斗志昂扬的难民村救人,不曾想暴雨冲了官道,导致他们被困在村里,眼瞅着暴雨越来越大,最后不得不爬进村子背后的山。 回牛家村的路遭淹了,他乐观的以为带着村民们从南边能绕过去。 结果越走越远,还碰到了难以横渡的河流,担心往南会是戎州,他们想尽法子度了河。 哪晓得碰到了岭南人。 他们近两千人,因多日劳累,体力透支,根本不是岭南人的对手。 但村民们在跟管事的较量中有了血性,最后,他们堵住岭南,要他带村里的妇人们走。 回想起这些,赵广从流泪满面,“三娘啊,岭南人为什么那么对我们啊,我们不偷不抢啊。” 他软塌塌的瘫坐在地上,呜呜呜哭起来。 梨花上前抱住他,“二伯 ,没事的,往后就好了。” “好不了啊,那么多人,像肉盾似的上前挡岭南人的刀剑,有时我在想,我当初如果不那么狂妄就好了,我如果不进村,他们顶多遭管事的毒打,不至于丧命。”这些日子,赵广从每天都活在愧疚了,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村民们叫他跑的场景。 走出荆州后,难民们视他为神明,可他救不了他们。 梨花拍拍他的肩,“他们的仇,我们会跟岭南人算的,二伯,吃点东西先睡觉,天亮就好了。” 赵广从摇着头,眼泪哗哗的流个不停。 梨花安慰他,“我们去荆州是为了救人,没料到会发生暴雨,你们迷路回到戎州也是迫不得已,二伯,你救了这么多人呢。” 她看向草丛里低头啃饼的人们,夸赵广从,“阿奶知道肯定会以你为傲的。” 赵广从还是摇头。 梨花还要说什么,就见李解一手劈向赵广从的后颈。 赵广从缓缓闭上眼倒了下去。 “赵二叔情形不对,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让他好好睡一觉,天亮就缓过劲来了。” 李解明白赵广从的心情,爹娘死后的那几日,他天天都在反思自己的错,满心都是怎么回到那天救他们。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哪儿回得去呢? 第163章 163发现孩子去益州吧 李解拿出褥子替赵广从盖肚子,然后撩起他的裤脚检查他的伤。 月色微朦,只能模糊瞧见伤口的轮廓,他轻轻触摸伤口,发现化脓的就将脓水挤了。 与此同时,梨花招来于三,“你带几个人爬树上盯着,谨防附近来了人。” 说完,交代胡大,“你带十人去北坡挖些清热消肿的草药回来” 剩下的小兵帮着找井打水,割草制衣。 天亮后,挪到隐秘的地烧水熬药。 赵广从脸色苍白,眼下青黑,一副病入膏肓之相,醒来就杀着嗓子喊三娘。 李解端着药过来,“三娘检查村民们的伤呢,赵二叔,先喝药” 赵广从的身上有多处淤青,脚底满是血泡。 害怕他醒来后喊痛,李解把血泡全刺破敷了止血草。 赵广从也注意到裹得跟粽子似的双脚了,他双手撑着竹席坐起,眼睛瞟了眼四周,“三娘呢?” 李解给他指了指梨花坐在的树丛。 赵广从偏头,紧绷的神色慢慢缓和下来,边喝药边问,“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听说戎州东边出现了人,三娘猜测可能是你们就寻来了。” 赵广从咕咕咕喝了半竹筒药,解释道,“跟岭南人交手后我就猜到走到了戎州,没人识路,只能往北走。” 他不知道大批岭南人往东追杀他们的事儿,李解也不提,“幸好是这样,你们要是往西,咱们就错过了。” “是啊。”赵广从扭头,望了眼荒草间安抚村民的梨花,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我就知道三娘会来寻我的。” 换作其他人,没准由他死在外面了。 梨花不同,她心里有大义,绝不会辜负忠心为她做事的人。 “可不是吗?我们回山里安顿好三娘子就去荆州找你了,因益州地龙,山里地势微变,她和刘二叔迷了路,近两个月才回村。” 赵广从睁大眼,“还有这事?” 他整天忙着躲避岭南人,不知天数,“她没受伤吧?” “没受伤,但也吃了不少苦,猜你可能在戎州,带着我们马不停蹄地就来了。”李解知道赵广从想听什么,“赵二叔,三娘子秉性良善,不会抛弃你的。” “我知道。”赵广从缓缓道,“她和我大兄不一样。” 族里人说过青葵县到戎州城的事儿,赵广昌嫌老人是累赘,有意扔下他们,是三娘坚持带着全族一起走。 一路上,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只有赵家全活了下来。 他又瞅了眼梨花,“你们没遇着岭南人吧?他们穷凶极恶,要是遇到,宁死也会咬你们一块肉下来。” 想到什么,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来,“虽然他们像鬼魅似的无处不在,但也不是无迹可寻的。” “岭南人长得贼眉鼠眼的,日子过得极为粗鄙,随地拉屎撒尿,臭得很,所以你只要闻到哪个方向有臭味就知道岭南人在哪儿。” 这是他经过无数次观察后发现的。 用这个办法,他们才逃过了岭南人的耳目。 李解若有所思,“待会我和三娘子说说。” 李解给村民们清理好伤口,见赵广从时不时的瞄自己,趁吃烤饼的间隙,走到赵广从身边坐下,“胡大他们找到了止疼的草药,喝完药,过会儿就不疼了。” 从村民们嘴里,她知道他们离开荆州经历了什么。 没日没夜的活在惊恐中,睡觉也噩梦连连。 赵广从是领头人,责任重大,是以更加忧愁及焦虑。 她和赵广从说,“铁牛叔带着荆州回来的人去安福镇种地去了,这趟回去后,我准备带她们去安福镇。” 赵铁牛离开时是初秋,这会儿已经快入冬了,算日子,他们应该种出了粮食,村民们去哪儿不会缺粮食。 赵广从点头,“我呢?” “二伯见多识广,和我去安福镇收菘菜怎么样?” 李解说赵广从不适合单独待着,梨花就想带他去益州转转,“二伯你能说会道,我还指望你说服当地的百姓卖些粮食给我们呢。” 收粮是李解最为擅长的,他打起精神,“你还有钱?” “铜板没有,金子银子有不少。” “什么时候启程?” “这趟回去后。” 赵广从急了,说着就要起身,“那咱们现在就走。” “不着急。”梨花看了眼安静喝药的村民,“她们的伤有点重,继续赶路的话,走到村里恐怕也活不了,咱在这儿休息几日再动身。” “岭南人追来怎么办?” “暂时不会。” 乔家镇那么多人皮,加上她留的话,不信岭南人无动于衷。 这处临河,旁边是处荒废的村落,岭南人攻陷戎州后,到处都是这样的荒村,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 吃完烤饼,梨花拿着刀割茅草回来编衣服,村民们虽然有伤,但双手还能动,也来帮忙,顺道打听亲戚好友的情况。 “十九娘,我姐夫孔绝,当日和我长姐分去了牛家村,你可有印象?” 梨花低着头,专注的编衣服,回道,“他们已经不在了,那晚暴雨,我们被困在山上,死了许多人” 姓孔的不多,所以她还记得。 妇人脸色落寞下来,“我长姐” “随你姐夫去了,暴雨淹村成河,离开荆州前,我们把过世的人葬在一处的。” 生离死别总是难过的话题,其他人安慰她,“临死前走出了那座阴暗的村子,我相信他们已经瞑目了,章二娘,咱不问了,待来日来日天下太平,咱去荆州接他们回家。” 除了荆州,还有那些死在岭南人刀下的冤魂。 妇人说,“到时,咱们请个道士好好为他们超度” 章二娘吸了吸鼻子,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珠,哽咽道,“我不问了。” 衣服简陋,没多久就编好了,梨花给伤重的人披上,“将来遇着岭南人,就呜呜呜的咆哮,什么也别说,他们自会害怕。” “有他们害怕的吗?你不知道,他们吃” 梨花打断,“会怕的,如果不怕,咱就打得他们害怕。” 村民知道她曾带着族人杀过岭南人,撑着最后的劲儿握住梨花,“你还小,千万别和他们硬碰硬。” “我心里有数的。” 趁他们修养的这几天,梨花带着胡大去了趟戎州城。 荒草差不多掩盖了官道,堆积成山的岭南尸骨前多出了无数白骨。 尸体四周立着竹竿,竹竿上挂着轻飘飘的物什。 大晚上的,看得人毛骨悚然。 “肯定是岭 南人学咱的手段,剥了难民的皮挑衅咱。” 梨花绕去白骨后,淡然道,“你再仔细瞧瞧。” 胡大苦大仇深,“不用看了吧。” 嘴上这么说,但仍按耐不住好奇往竹竿瞄去,只一眼,立刻移开了目光,“这这手艺好像有点差。” 好些一丝一丝的成绦了。 不像梨花,刀子贴着皮肤刺进去,扒下来的皮完完整整的。 梨花失笑,“再看看。” “嗯?”胡大绷着脸,鼓起眼,直勾勾的瞧去,下一刻,疑惑更甚,“是衣服?” 说着,挥起手里的长矛抢拨了拨,轻飘飘的,不是衣服是什么? “岭南人这是作甚?” “谁知道呢?”梨花走到岭南人的尸骨前,搬动长了苔藓的石头,从底下摸出一块洗得发白的布来。 布上画着弯曲的线条,还有一行字。 说是找到了村民们的孩子,线条上用圆圈圈起来的就是孩子们的位置。 梨花把布给胡大,“知道这是哪儿吗?” 胡大认真看了几眼,摇头,“估计得问闻百户和李先生,他们记性好,走过哪些地方记得清清楚楚的。” 梨花收回布,指着前边尸骨道,“你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 胡大心里发憷,可不想往里走,因为他曾在西边部落待过,了解某些部落做法就是往竹竿上挂布料,所以谁知道里边会不会有什么阵法? “全是白骨,没有值钱的吧。” “不看看怎么知道?” 这些白骨搬来多没久,上面没有长草,在晕黄的月光下,泛着森然的光。 胡大咬紧牙往里走,趁这间隙,梨花迅速从棺材里摸出两个火折子放进坑里,然后挪动石头盖住。 拍手时,见胡大跳着出来,“那那儿有纸钱的味道。” 梨花挑眉,不由得走进去一瞧。 除了纸钱,边上还有香蜡立过的痕迹,胡大顺了顺手臂,“岭南人又作什么妖?” 这两年灾祸连连,不会是岭南在搞鬼吧? 梨花心里有个猜测,和胡大道,“咱们先回去吧。” 她知道用什么法子对付岭南人了。 胡大恨不得早点离开这鬼地方,“十九娘,你怎么就不害怕?” 他冷汗都给吓出来了,梨花却平静如常。 “有什么好怕的?做人打不过岭南人,做鬼也打不过吗?” 这是什么意思?胡大挠挠头,回去就跟同伴们说了戎州城白骨的事儿,闻五思忖道,“听着不像作法,更像西边部落的祭祀。” “西边部落乃梁州管辖,岭南人去哪儿学的?” 闻五哪儿知道,问胡大,“十九娘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她表情,总觉得她知道点什么。”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乔家镇留的活口,“你们说十九娘会不会又在谋划什么啊?” “对,我又在谋划大事。”梨花的声音插进来,“已经有孩子们的下落了,接下来,还得你们跑一趟。” 她已经跟李解商量过了。 照赵广昌的图纸所画,孩子们被关押在戎州城西南四十几里外的镇上。 从戎州城过去,也就两天的脚程。 梨花说,“明天你们就出发,等村民们的伤好些后,我会带他们回村。” 益州兵不熟悉戎州的地形,又问,“那边有多少人?” “那儿成了岭南人的地盘,人数估计不少,我大伯在附近接应你们,到那儿后,他会跟你们说的。”梨花没去过那个小镇,不了解那儿的情况,“我给你们备了些药。” 不知道有多少岭南人就过去,万一人数悬殊太大怎么办? 益州兵面面相觑,“对方人太多怎么办?” “那就先埋伏,知道东边有人出没,他们肯定会派人过来搜寻,待他们人数一少你们就冲进去。”梨花从侧腰的布料里摸出炭,“到时把脸涂黑,可能的话,找些杂草黏脸上,不说话,见面就动手。” 闻五反应极快,“你想造成野人作祟?” “不是野人,是合寙族真正的王。” 岭南叛军给底下人灌迷魂汤,她也会。 她说,“要找不着动手的机会,就派个人去戎州城,我会在那儿等你们。” “十九娘会怎么做?” “声东击西。” 她把赵广从他们送出戎州地界,赵广从就找得到回村的路了,她留下来接应他们。 闻五不赞成,“岭南人动作快,十九娘你跑不过他们的。” “我有法子脱身,你们救出孩子就回来。” 事情就这么商定,顾及天亮赶路不便,李解连夜带着人走了,村民们知道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也不准备休息了,“十九娘,咱们也快些离开吧。” “你们的伤?” “我的骨头断了,三五几天修养不好的。” “我的伤已经止了血,过两日就结会疤,不碍事的。” 双脚裹着草药的赵广从也附和,“这儿始终是戎州,没有李解,我肯定睡不着的,与其这样,不如早点离开。” 其中有两个人的腿伤得很严重,梨花让她们坐上马,自己走在前边牵马。 赵广从腋窝杵着拐杖,一跳一跳的。 “三娘,村里的收成怎么样?”前两日只顾着悲伤,好些事情都没来得及问。 梨花边走边挥刀劈枝桠,回道,“还不错,但明年就不好说了。” “荆州暴雨,收回来的粮食没有发霉吧?” “有些发芽了,不过大多被我们烤熟了带回望乡村了”说着,她指了指东北边,“望乡村建在栗子林,那儿全是荆州回来的村民,不过还有许多人去了益州的安福镇。” 安福镇章二娘她们是知道的。 十九娘准备让她们去那儿种地。 “我们去了安福镇还能回来吗?” 她们还是想回戎州,这些日子,她们在戎州内东躲西藏的,尽管害怕,却也有股踏实感。 可能哪怕死了也没死在异乡吧。 “能的,安福镇地广人稀,你们在那边好好过日子,待岭南人退回岭南,咱们就能回来了。” “有那么一天吗?”章二娘已经无望了,“朝廷管不着岭南,谁会替我们驱逐呢?” “我们自己。”梨花说,“早年间不是流行着一句话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就是百姓,是我们,朝廷不管我们,我们就把自己的命牢牢握在手里。” “岭南几万将士,我们哪儿能与之抗衡?” “现在不能,以后就不好说了,你们在荆州的时候,想过有天能回来吗?” 村民们摇头。 没想过,在暗无天日的茅屋里,想得更多的就是怎么能不挨打。 那时候,别说逃跑,连身边的家人都护不住。 “十九娘,有生之年,我们能收复戎州的吧?” “能。” “那我们去安福镇,明年五月,你就带着人来收粮食,只要能收复戎州,我们会勤奋耕地的。” “好。” 月色皎洁,梨花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逃荒的时候,晚上赶路,白天休息。 这次没有强壮的叔伯替她们挖茅坑围茅厕,没有爱热闹的婶娘替她们生火煮饭,都是所有事都得亲力亲为。 梨花累且充实着。 赵广从却过意不去。 他们其实没那么金贵,潦草些没问题的,但梨花就是不让他们动。 茅坑是梨花挖的,竹篱笆是梨花编的,饭也是梨花煮的,赵广从渐渐不安。 要是老太太知道梨花做了这么事,肯定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这晚,月亮隐去后,眼瞅着梨花扛着锄头往旁边走,赵广从急忙拉住她,“三娘,要不往后咱不挖茅坑了,我能通过屎臭味辨别附近是否有岭南人出没,试想,岭南人何尝不能通过茅坑找到咱?” 岭南人不讲究,不可能挖茅坑,也就他们会了。 梨花道,“不碍事的。” 其实不仅仅为了村民们,她自己也需要。 习惯如厕时有竹篱笆围着,突然没有竹篱笆,浑身不自 在。 去荆州的路上,刘二也会为她编个简易的竹篱笆围茅坑的。 赵广从纠起眉,“你这手都磨起老茧了。” “庄户人家的手不都这样?”梨花不认为自己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二伯,你快去睡一会儿,顶多后天晚上我们就走出戎州地界了。” 赵广从拉着她不想松手,“我的脚好了许多,待会我把草药摘了,我来挖茅坑吧。” “不用。”说完,梨花扛着锄头走了。 赵广安急得团团转,村民们不懂,“赵二爷你怎么了?” 赵二爷是对赵广从的尊称,他看着村民,重重叹了口气,“这次回家,怕是要挨骂了。” “为何?” “三娘自幼没吃过苦,即使逃荒,族里人也不曾让三娘忙前忙后的,我现在将她当仆人使唤,回家后定要挨我娘的骂。” 她们甚少听他说起家里的事儿,心里犯嘀咕,“老太太很疼十九娘?” “是啊,我娘生平最疼我三弟,三娘是我三弟拉扯大的,老人家爱屋及乌,疼爱得很。” 其实,在赵广从记忆里,他娘最疼爱的是赵广安和赵书砚,一个是幺儿,一个是长孙,哪儿是孙女能比的?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梨花就挤走了赵书砚的位置,成了老太太的心尖宠。 他不好意思的看着大家,“来日我娘要是骂我,还请诸位替我说两句话啊。” 他没想逼迫梨花做事,是梨花自愿的。 村民们点头,“这是自然。” 赵广从犹不放心,让她们先睡,自己杵着拐杖去陪梨花。 说来也怪,他前几日怎么就把这事忘了呢?梨花从小就没干过粗话,传到族里人耳朵里,多半以为他打骂梨花了。 梨花挖的坑都很浅,挖好坑就去砍藤蔓编篱笆。 赵广从回去睡觉时,遇到杜家祖孙两还没睡,杜老头两鬓斑白,遭岭南人砍了一刀,伤到手臂,因没及时清理医治,手不知道会不会废了。 “赵二爷”杜老头往赵广从的竹席挪了挪,“十九娘说送我们去安福镇,可我这把老骨头,哪儿经得起奔波,你能否和十九娘说说让我待在村里啊。” 赵广从心里正懊恼没帮梨花干活呢,随口问道,“留个哪个村?” “我已经没多少时日好活了,这辈子就想找个宁静的地待着” 赵广从道,“山里的几个村都很宁静。” “我家铎兹明年就十五了,他爹娘如果还在,约莫会为他说亲了,我想找个姑娘多的村让他待着,方便他娶媳妇,赵二爷,你能否帮帮我们祖孙两?” “姑娘多的村?”赵广从疑惑的望着他。 谷里的姑娘们挺多的,再就是隐山村全是妇孺,峡谷那边也是。 杜老头想去哪儿? 杜老头以为他懂了自己的意思,眼角落下两滴泪来,“我杜家就剩这么一株独苗苗了,若不能看着他成亲,我哪儿有脸去底下见他爹娘啊,赵二爷,你心地好,这事我只能找你了啊。” “我做不了主。”赵广从道,“村里的事都是三娘说了算,你要不问问她?” “十九娘日理万机,哪儿用得着拿这种小事麻烦她?赵二爷,你家不是有长工吗?我和铎兹给你做长工怎么样?” “怕是不行。”赵广从拧眉,“我家没有余粮养长工了。” 而且刘二夫妻跟了他们多年,这祖孙两想顶替他们的位置肯定不可能,不说梨花答不答应,就是老太太那关也不好过。 “吃食我们自己想法子解决,赵二爷让我们跟在你身边伺候就行。” “那就更不行了。”赵广从说,“我不怎么受我娘的待见,这次再带两个人回去,我娘肯定要把我撵出去的。” 黄娘子那次全是看梨花的面子。 故技重施的话,老太太就该怀疑他是不是暗地威胁了梨花什么。 看杜老头脸上皱纹横生,他于心不忍,“跟着我没什么前途的,你要不想去安福镇,就去望乡村,那儿人多热闹。” “三娘说了,老人不用干活,所以你安心在那儿养老就行。” 第164章 164动物成群怪异 天麻麻亮就得赶路,赵广从困极,躺着就阖了眼,没有再理会杜老头。 三娘从不轻视老人,纵然族里最忙的时候也只给老人安排轻松的活计,杜老头年事已高,不便颠簸,待在望乡村何尝不是好事? 于是他就没多想。 直至天际泛白,众人搀扶着准备赶路,章二娘忽然来了句,“怎么没看到杜老丈他们?” 担心出现掉队的情况,动身时,梨花都会清点人数,此刻正卷了竹席放箩筐,闻言,朝人群看了眼,“会不会如厕去了?” 一行共八十九人,男子十七人。 除了杜家祖孙两,其他男子都伤得较重,梨花没有找到他们之前,好多事都是祖孙两做的。 章二娘朝茅坑方向喊了两声,许久都没人应。 梨花抽出筐里的锄头,慢慢往茅坑走去,赵广从杵着拐跟在后头,“昨晚他就睡我旁边,说他年纪大了,走不到安福镇去了,想给我做长工” 梨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拨开草往茅坑瞧去。 粗糙的篱笆里,并没人影。 “人呢?”赵广从心下不安,“不会被岭南人抓走了吧?” 梨花拨着草,走向茅坑,在茅坑后方的地上发现了脚印。 挖茅坑挖出来的土随意堆在四周,以篱笆门的方向,这儿不可能来人。 赵广从也瞧见了,脸色煞白,“有人来过。” 梨花抬起脚,一只脚落在脚印上,目光眺向前方,“他们该是往那个方向走了?” 脚印不乱,不像多人踩出来的。 赵广从困惑不已,“他们为什么要走?诚然我拒了他们做长工的请求,但村里始终比这儿安全啊。” 梨花也想不明白,“你再说说他们的事。” 赵广从就从难民村开始说起,“我到难民村的时候,村民们跟管事快打完了,杜老头抱着手臂粗的木棍,哭嚎着往管事头上砸,雨势很大,我怕他继续淋雨会染上风寒,上前劝他收手” “暴雨淹村,我们往山里逃,他因身子骨不好,一路都在咳嗽,后来喝药有所好转,到戎州后,遇到岭南人,他嚷嚷着不想活了,要跟岭南人拼了,我念他白发苍苍,不忍让他送死,就拉着他跑” 说着,他偷瞄梨花,“我不是故意退缩,身边没有个帮手,我要死了,他们肯定也活不下去的,村民们知道这点,让我带着人先跑。” 那时候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村民们只能竭尽全力的保着部分人撤退。 饶是这样,仍被岭南人追上,双方经过惨烈的厮杀,活了几十人下来。 梨花没有追究他的意思,问道,“昨晚杜老丈还说什么了?” 赵广从心虚,“说想跟着伺候我。” “原话。” 赵广从垂眸,“他先问我你阿奶是不是很疼你,然后又问我能否待在村里,我问他哪个村” 他语速慢,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话,末了,嘀咕道,“杜老丈的脾气也太大了,我不就拒绝他而已,怎么就负气跑了呢,要是碰到岭南人” 后果他不敢想了,问梨花,“咱们要去找找他们吗?” “不了。”梨花看向草丛,杜老丈他们踩过土,连着带起了些泥,她往前走了几步,“今个儿咱们不歇了。” “会不会被岭南人发现咱的踪迹?” 岭南人像鬼魅似的转悠,在这之前,他们只敢趁着光线昏暗赶路。 大白天的,枝桠摇晃凶了就会暴露行踪的。 “待会我走前边,你们和我保持些距离,若有异动,你们自行找地方躲藏。”梨花转身往回走,“离戎州城已经没有多远了,不休息的话,夜里就能到。” 杜老丈想进谷,恐怕不是感激赵广从为孙子谋前程那 么简单。 回到人群,梨花清着嗓子道,“今天就不停下休息了,大家要是累了,咬牙坚持一下。” 村民们敏锐的察觉到出了事,“不管杜老丈他们了?” “你们和他一个村的,知道他老家是哪儿的吗?”梨花问。 结合赵广从的话,杜老丈不告而别只有两个原因。 要么想回老家,要么望乡村有他害怕的人。 如果是前者,杜老丈不可能央求赵广从带他去山谷,所以多半是后者。 望乡村的村民都是受管事压迫之人,杜老丈如果害怕,背后的原因就值得深思了。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摇头,“他儿子儿媳死得早,平日不怎么跟村里人来往。” 梨花看向在场的汉子,“你们也没见过?” 妇人怕遭管事毒手,没事不会出门,汉子们的顾忌总会小些。 十几人面面相觑,“他在村里很低调,可能因为这样,管事们找茬也甚少找到他们祖孙头上。” “若是这样,出事那晚,他怎么出现在村长家?” 平日谨小慎微胆小如鼠的人,村民早饭突然冲到人堆里去了,多匪夷所思啊。 汉子们听出她意有所指,“十九娘的意思是?” “我也只是猜测,在牛家村,管事们会收买戎州人为他们打探村里的消息,你们村为管事效力的人找出来了吗?” 村里一直流传着这个说法,所以村民们都不敢跟外人多说话,但那人是谁,他们至今也不知道。 “十九娘怀疑是杜老丈?”李武一针见血的问道。 梨花不点头也不摇头,“他要护着孙子,你们造反,他冲进人堆不可疑吗?” “啊”一妇人竖起食指,“我想起来了,赵二爷来了后,不是让我们挨家挨户敲门通知人离开吗?杜老丈的孙子在家睡觉呢,村里那么大的动静,哪有人不好奇的?他便是害怕,但杜老丈不在,做孙子的多少也该出来瞅瞅发生什么事才是。” 李武拧眉,“你怎么不早说?” “我哪儿晓得他们是管事的人啊。”妇人努嘴,“从村里出来,咱天天淌水里赶路,累得连话都不想说。” 后来过了河,以为安全了,又碰上了岭南人。 李武知道不怪她,担忧的望着梨花,“那现在怎么办?他们既能出卖我们一次,肯定能出卖我们第二次,岭南人要是知道我们藏在山里,肯定会” “无事,咱先离开这儿。” 因这事,大家的兴致都不高,一路都在唉声叹气。 经过戎州城时,看到两座山的白骨,哀叹又成了哀伤,梨花告诉她们白骨是保护他们逃跑的村民们的,“这儿随时会有岭南人来,二伯,你赶紧带他们走。” 赵广从错愕,“你不回去?” “我在这儿等李解他们。”梨花把马留了下来,和赵广从说,“直接去栗子林,泥鳅是村长,他知道怎么办的。” “岭南人来了你藏哪儿?” “我人小,随便找个地儿就藏起来了,你们快走吧。” 大家伙跪在白骨前,梨花催促,“什么事到了望乡村再说。” 不是耽搁的时候,大家哭了会儿就随赵广从走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无星无月,梨花搬动石头,里头的火折子没有取走,也就说赵广昌最近没有回来,她拿了块布,在上面画下杜老丈失踪的地方,让赵广昌若是碰到他们,想法子杀了。 哪怕祖孙两可能是无辜的,但他们知道村子的事儿,绝不能让他们落到岭南人手里。 东西放好,牵着马,往苦蒿密集的废墟走去。 戎州城的那场大火烧了所有,后来的地龙让残破的墙再次坍塌,因此满城都是荒草。 此后几天,附近始终没有来人。 她骑着马,去益州的营帐看了眼。 隧道坍塌前,几千益州兵住在这儿,所以哪怕搬走了,仍留了些种子落在地里。 种子长出了藤,上头结了瓜,其中好多都已发黄腐烂。 她顺着藤找了一圈,找到两个还能吃的瓜。 折回戎州城时,旁边山头有人喊她,“三娘,还真是你” 赵武奔下来,“望乡村那边说你二伯他们回来了,你堂伯不放心你独自留在戎州城,让我下来看看” 他穿着草衣,头上带着草帽,草帽上插满了焉哒哒的苦蒿,见梨花的目光落在他头上,他解释,“你堂伯说往帽子上差苦蒿,即使碰到岭南人,我只要往草里一钻,他们就不知道我在哪个位置了。” 自然枯萎的草和这个截然不同,梨花怕他将来用这个法子出事,提醒道,“苦蒿需刚摘的,堂叔你帽子上的已经枯萎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啊?”赵武摘下帽子,发现是真的,“我忘记了,下次换新的,三娘,你的干粮还有吗?三婶让我给你送些干粮” 说着,他取下腰间竹篾编的篮子,“里头有鸡蛋,有馒头,还有肉。” 想到梨花不知道族里的事儿,赵武上前牵马,说道,“近日山里的猎物多了,你阿耶他们打到了许多兔子,你阿奶给你烤了只兔子” 除了兔子,还有老虎,獐子,蛇。 赵广安说北边恐怕将有灾祸,动物都往南逃命来了。 动物肯来是好事,赵武喋喋不休道,“你阿耶射弓弩可准了,打猎跟挖野菜似的容易,其他村的人跟着你阿耶跑一趟也能收获许多。” 想赶在天亮前囤些肉,族里都想把手里的事情暂且搁置出去打猎了。 赵大壮让他来找梨花就是想问问她的意思。 往峡谷的路已经凿出来了,麦子也已经撒进地里了,隐山村到树村的围墙也建好了,最近除了囤柴修缮房屋没什么事了。 于是,他问梨花,“三娘,趁着猎物多,你堂伯让我问问要不要让族里人都出去打猎。” “猎物当真这么多?” “对啊,你阿耶说的,往回打猎,走十几里可能都碰不到一只鸟,最近不知咋了,十几里都能把背篓装满。” “” 这么多?梨花蹙眉,“望乡村那边呢?” “据说也是,望乡村的人不是在向阳的地方晒了木头拿来烧炭用吗?一行人出去,轻轻松松就能抓到那些家伙呢。”赵武说,“是不是老天爷看我们活得太苦了,所以送些肉来给我们补身子啊?” “反常即为妖,就怕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梨花打开竹篮看了眼,“族里人吃了肉没有生病的吧?” 她想到了在北边山岭遇到的猛兽,怀疑和这事有关。 还有袭击她们的野人,那人遭割了舌头,明显有人故意为之。 这些都没查清楚呢。 “没有吧。”赵武不怎么关注族里人的身体好坏,“三伏天过了,山里慢慢降温了,有人咳嗽生病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谁不好了?” “多田娘,她那是老毛病了,去年勉强用药吊着,前些日子以为好转了,但这两日好像又不行了,我也是听多田说的,他要做爹了,想接他娘和他住些日子。” 虽然都在一个村住着,但跟住一个屋檐还是不同的。 “这些肉你们吃了几天了?” “五六天了吧。”赵武说,“三娘怀疑这些动物有疫病?” 动物身上有瘟疫,养鸡有鸡瘟,养猪有猪瘟,这点赵武是清楚的,他脸色顿时有些发白,“三娘是不是知道什么?” “暂时还不知道,但山里突然跑来这么多动物有些不正常”梨花说不上来,“你回去让族里人暂时不吃了。” “我们就吃了两顿,你堂伯说留着过冬吃。” 年底有好些人成亲,赵大壮想着风光一回,准备在谷里办酒席,所以赵广安打回来的猎物都清理出来抹上盐挂屋檐下晾着的。 想到曾家几位兄弟频频出去,赵武心道不好,“咱 们吃得少,曾家就不好说了。” 除了曾家,还有赵广安。 上次赵广安来望乡村,她让赵广安私下烤些肉吃,以赵广安的性子,收获这么大,肯定天天吃肉。 “我阿耶呢?他最近身体怎么样?” “就那样啊。”赵武已经好几日没见过赵广安了。 “你立刻回去,叫我阿耶别吃肉” 看她这么急,赵武慌了,“那些家伙活蹦乱跳的,不像生病的啊,三娘,你别吓我啊。” 眼瞅着日子好起来,他实在不想死啊。 “我也说不上来,堂叔,我要去戎州接应李解他们,暂时回不去,你回村后,让堂伯把去年咱治疫病的方子找出来,照着方子上的药材熬。” 此事关系重大,赵武原本下山陪梨花的,这会儿不敢留了,“那我现在就回去。” 他走后,梨花骑着马往戎州城去了。 她不会骑马,也是去荆州时天天坐马坐出了经验。 一路上她都在想,动物是从北边跑来的,这儿离村子也不远,她怎么就没看到动物? 许是上了心,晚上,睡觉时,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 马顿时站起,用前蹄刨地。 梨花竖起耳,顺着左前方的草晃了晃。 她摸出匕首,慢慢钻进去。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扒开草就看到两只灰色的兔子嗅着鼻子啃草。 眼睛透着诡异的光,她抬起手,倏地扑过去,兔子受了惊吓,瞪着腿往前跳进更深的草丛里。 她追了几米都没追上。 不多时,窸窣声好像多了。 在这废墟上,总觉得心里毛毛的,她翻身上马,借着月光往四周瞧去,只见几头硕大的野猪拱着鼻子走上荆州百姓的尸骨。 吃骨头,这些野猪在吃骨头。 这一幕太惊悚,她忘了逃跑,直至不远处传来惊呼声,“野猪,这儿竟然有野猪。” 一群人惊喜的放下后背上的东西,“老天爷对咱还是好的。” 梨花注意到他们放地上的是人,出声喊,“李解。” “十九娘”闻五最先认出梨花,“等咱抓了野猪就回去。” “别”梨花喊,“这些野猪不正常。” 这么大的动静,那些野猪好像没有警觉似的,仍专注地啃咬着那些骨头,发出清晰的啃咬声。 李解也看出来了,重新背起边上的孩子,“听三娘的。” 一行人迅速往梨花靠拢,期间,看到了草丛里的兔子,惊喜变成了疑惑,“怎么这么多动物?” 以为益州地龙前都逃去北边了呢。 李解眉头紧皱,“太怪了。” 背上的孩子们软塌塌的趴在他们肩膀上,走近后,睁着眼睛看了眼梨花,眼神空洞麻木,和上一批救回来的孩子一模一样。 梨花说,“咱先进山。” 月色清明,众人飞快的往山里走去。 几里而已,陆陆续续撞到好多猎物,仿佛谁家开了笼子放出来似的。 益州兵脸色凝重,“不寻常啊。” “三娘什么时候发现的?” “白天堂叔来找我,说山里动物成群,想搁置手里的活囤肉,我总觉得不对劲,还记得我和刘二叔在北边山岭迷路碰到猛兽的事儿吧,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想到益州兵见识多,梨花跟他们说了北边的事儿。 闻五脸色发沉,“照三娘的说法,那些猛兽多半是有主的,早些年就有传闻说京都人士爱养猛兽,且以此为傲,我们在军营,知道的都是武将的事儿,据说勇武将军最爱养犬,其体型如虎,癫狂起来见人就咬,每年死在它嘴下的人数不胜数,勇武将军因此被弹劾” “犬形如虎?”梨花倒是不曾听说书先生讲过京城的事儿,“可有其他巨兽?” “那就不知道了,我们就是个小兵,即使跟着节度使回京述职也只能驻扎在离京城几十里地的林子里,不曾见过京都人士的喜好。” 李解思忖道,“要不这次回去后,我带人去北边看看?” “别,山里地形复杂,我和刘二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走出来,为此还叫人跟踪,若像闻五所言,那些都是有主的,一旦被察觉,山里人都得遭殃。” 是啊,世间养得起巨兽的非富即贵,真要招来祸事,山里人也会受其连累。 李解说,“咱们对北边一无所知不是好事。” 梨花也知道这个道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北边有猛兽,有野人,攻击力堪比千军万马,若成了敌对的立场,她们的处境就难了。 她回头看尸骨上觅食的野猪,“过阵子再说吧。” 话题揭过,李解说起这次的事情来,“我碰到大东家了,他猜到我们会去救人,在附近守着的,里头应该是岭南人进食的地点,他们吃饱就走。” 梨花的目光落在脸色惨白的孩子身上,“救了多少人?” “里头估计有七八十个孩子,只救出来四十六个。”李解说,“有些孩子的身体不好,救出来估计也活不了了,还有些孩子不想走,死活在留在那儿。” “为什么?” “说是岭南人会给他们饭吃,离开岭南人,他们会饿死。” 局势太仓促了,李解跟他们解释有食物他们也不信,宁愿待在岭南人身边。 救人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李解不想好心办坏事,就没坚持。 梨花认同他的做法,“他们既不想走,贸然救出来怨恨咱就不好了。” 尽管孩子们的认知是错的,但山里住着那么多人,孩子如果偷跑下山告诉岭南人村子的位置就不好了。 她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不会做自掘坟墓的事儿。 “我大伯呢?” “他往南去了。”提到赵广昌,李解忍不住说道,“大东家记性好,观察细微,救人的路线是他想出来的。” 虽然他不怎么信任赵广昌,重新摸了遍路线,但不得不说,赵广昌还是有本事的。 梨花道,“他经营铺子,天天跟人打交道,要是忘了顾客的模样,哪儿来的老主顾?” “他比于三更适合探路。” 梨花不置可否,赵广昌心术不正, 她不可能信任他的,倒是赵广从能活下来令她刮目相看,她道,“我二伯比我大伯如何?” 李解愣了下。 赵广从有点油腔滑调,还有点爱邀功。 比如在荆州,他主动请缨去难民村,还把益州兵打发了,估计想在梨花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不曾想出了意外,差点死了。 然而,他做事谨慎,虽然碰到了岭南人,但那时估计刚进戎州,不了解情况,栽了一回跟头后就再没让岭南人追到过。 他道,“赵二叔自然比大东家好。” 一个人躲藏比一群人躲藏要安全得多,但赵广从没想过丢下村民。 换成赵广昌,约莫就舍弃追随他出来的人了。 第165章 165动物瘟疫死亡原因 可能动物南迁的缘故,山里的夜不如往日宁静,窸窸窣窣的。 李解背上的孩子白着脸,眼神不安的往四周瞟。 在岭南人手里,他们心如死灰,连逃都不逃了,此刻踏入陌生的地,更深的恐惧在心底蔓延开。 “我我们去哪儿?”男孩立起头,怯怯的问道。 李解偏头安抚他,“去我们戎州人自己的村子。” 男孩盯着他的侧脸看了片刻,又软塌塌的趴了下去,“我们会被巨兽吃掉吗?” 他看到了,那些脑袋尖尖的,像老鼠似的巨兽在啃人骨头。 “不会。”李解说,“山里人多,会把巨兽赶跑的,你睡一会儿,醒来就到村里了。” 这批孩子是被荆州管事弄走的孩子,据说当时共三百多个孩子,用牛车运送到戎州后,分成两拨送去了不同的地儿,到处都是杂草,他们不识路,因此不知道其他人被送到哪儿去了。 他和梨花说起这事,“咱们回山谷还是回望乡村?” “望乡村吧。” 谷里有药,这些孩子进谷后能得到医治,但不急于一时,先让他们与家人团聚才是最好的。 树丛里时不时蹦出只兔子,益州兵看得心痒难耐,“十九娘,咱们要不捉些兔子回去?” 去荆州前,梨花承诺给他们粮食作为报酬,虽然暴雨损失了许多黍米,但赵家把永乐村的粮食给了他们,那以后天天在外奔波,都没好好煮顿饭来吃。 这次回去,肯定要休息几天,米饭配肉多好? 梨花说,“捉可以,但暂时别吃。” “好吶。” 没有背孩子的益州兵迅速追着兔子的身影跑去,梨花提醒,“小心碰到岭南人。” “我们往北走。” 好不容易跑出岭南人的地盘,可不想再回去了。 梨花和李解他们继续赶路,到望乡村南面的山头时,已经是午后了。 望乡村的地势高,仰头看去时,只看到枝叶繁茂的大树,看不到里边的茅屋。 她们笔直而上,面前是个几十米高的陡坡,坡上满是树,人要想上去,只能抓着藤蔓树干往上走。 梨花牵着马,累得气喘吁吁。 其他人也不轻松,“十九娘,不若往隐山村那边绕道吧?” 树叶堆积,踩上去有点打滑,闻五小心翼翼的抓着草往上爬,“这儿太陡了。” “咱们自己走一回才知道怎么对付上山的敌人。”李解拿了梨花的锄头挖路,“他日岭南人攻来,咱总得找个合适的地方砸石头不是?” 闻五不吭声了。 路不好走,李解刨开表面的树叶,然后挖两锄头利于脚落地。 就这样,走到山上已经日落西山了。 梨花牵着马走在最前边,刚爬上去,就看泥鳅哼哧哼哧的跑来,“三娘,他们说有人来了,我猜就是你。” 村民们宛若惊弓之鸟,是以看到山下有动静,立刻抄着家伙围了过来。 确认是梨花,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看后边跟着长长的队伍,忙丢了锄头上前帮忙。 村民刚扶着闻五,忽然听到哇的一声,“阿娘” 孩子夹杂着哭腔的声音低沉沙哑,众人微微一僵,下一刻,人堆背后的妇人急切地拨开人群往前挤,“大郎,大郎,是你不?” 那声阿娘不知道谁喊的。 妇人殷切四顾,“大郎?” 失去孩子的村民们纷纷冲上前,“花儿” “金壮” “阿实” 他们红着眼,到处喊自己的娃,梨花道,“还有些孩子被关了别处,我大伯已经找去了。” 几十个孩子,相认的也就八个。 其中几个被同村的认了出来,“阿牛,你阿耶还活着,他去安福镇种地去了。” “樱娘,你你阿娘没了啊”一妇人抱着枯瘦如柴的姑娘,泣不成声,“你阿娘死前都惦记着你,后悔没有跟你一起去啊。” 益州兵用绳子把孩子绑在背上的,上山就把孩子们放下地。 妇人搂着叫樱娘的小姑娘,泪流不止,“樱娘,你看到我家翠翠了没?” “看到了。” 妇人激动地抹泪,“她人呢?” “她不肯回来,阿叔他们救了我们后,她自尽了。”小姑娘垂眸,眼泪大颗大颗往地上砸,“她说她不干净,不想活了。” 妇人跌坐在地,“翠翠啊” “婶子,我阿娘”樱娘打了个哭嗝,呜咽道,“我阿娘怎么死的。” 妇人失魂落魄的望着戎州方向,神色怔忡,“翠翠啊” 有村民扶着她起身,同樱娘道,“你阿娘病了,又逢荆州暴雨,没法出门挖草药,在屋里躺了两天就没了,她走得很安详,没受什么罪。” 樱娘瞧着也就五六岁年纪,哪儿晓得里头的龌龊? 不想让孩子们知道,于是故意隐瞒。 泥鳅让他们回院里说话。 在后边的栗子树下,他们搭了间宽敞的草篷,便于以后商量事情。 妇人嘴里还喊着翠翠,村民扶她站起后,正要安慰几句,妇人突然挣脱她的手,飞速狂奔,然后纵身一跃,深灰色的背影消失在山的尽头。 “啊—”村民们捂嘴大叫,忙不迭跑过去。 只看到一抹决绝的背影跌下山去。 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梨花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叹息了声。 “他们多日未进食了,快去煮些软和的粥” 村民们吸了吸鼻子,各自牵着跟前的孩子走了,“往后这儿就是你们的家了。” 孩子们的手臂上都有伤,是岭南人放血所致,村民们看在眼里,并没多问。 草篷宽敞,他们这两日往上面铺了木板,刚刚的工夫,已经有村民们抱了竹席褥子来。 孩子们睡成三排,村民们替他们盖上被子,起身朝梨花跪下,“十九娘,谢谢你。” “都是戎州人,不用客气的。”梨花不揽功,“全是李解他们的功劳。” “他们他们能回来就好。” 这世道,能活着就行,至于清白名声,不重要的。 梨花说,“待会我回村让人送些草药过来,她们身子骨太弱,喂他们吃粥就好。” 饿久了只能吃软和的食物,且不能吃太多。 村民们已经有经验了,“从荆州带回来的黍米还有,我们这两日就熬煮米粥给他们吃。” 说到这儿,梨花问,“你们近日是否打了许多猎物?” “是啊。”泥鳅插话,“不知怎么回事,山里的动物像赶集似的从北边涌来,初始我还很高兴,让大家炖肉汤喝,慢慢琢磨过来不对劲就没吃了。” 从小到大,村里的叔伯们没少讲外面的事儿。 大雁南飞的道理他懂,但老虎獐子山鸡野兔齐齐迁徙却不曾听过。 所以他让村民们把肉囤着,准备问过梨花后再做打算。 “三娘,那些肉能吃吗?” “你们吃了几顿?吃完可有哪儿不适?”梨花也不曾遇到这种稀奇事,只能秉持小心谨慎的原则。 泥鳅道,“前后吃了四顿肉,没什么不适不对,有几个人闹肚子了” 他左右看了看,问雨 顺,“晋大叔他们呢?” 雨顺懵了瞬,“在家吧。” 在荆州饿久了,好多人肠胃都不好,喝药拉肚子,吃肉拉肚子,喝井水也拉肚子。 晋大叔他们就是这样的情况。 泥鳅告诉梨花,“晋大叔他们吃了肉闹肚子到现在都没好。” “我去瞧瞧。” 雨顺忙在前领路,“村里人大多是这样的,晋大叔他们的情况更严重,连院子都出不去,于是泥鳅就让他们在家养好了再干活。” 晋家在栗子林的深处,还没走近,就听到院里传来焦急地呼唤,“晋大郎,晋大郎” 梨花心下一咯噔,抬脚往前跑。 簇新的竹篱笆里,一个汉子倒在地上,边上蹲着个脸色蜡黄的人。 “李四叔,晋大叔怎么了?”雨顺嗖的冲进去。 汉子看到他,忙扯他衣服,“他他出来如厕,不知怎么倒在这儿。” 李解阔步上前,食指探其鼻息,朝梨花摇头,“死了。” 汉子身形不稳往后倒,“怎怎么可能,片刻前还好好的呢,他同我说身子已经好了许多,明早就出去打猎。” 不相信李解的话,他使劲晃晋大郎的手臂,“晋大郎” 晋家的人除了晋大郎都死了,建屋子时,晋大郎问他要不要住一起,在荆州他们就是邻居,于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除了他,还有三人。 院里就住了他们五个。 不久前南边有动静,另外三个扛着锄头出去了,院里就只有他和晋大郎。 晋大郎皱着眉,死前似乎很痛哭的模样。 梨花问李四,“他这几日吃了什么?” 李四身形一僵,眼神闪烁不定,“没吃什么呀?” “是不是吃肉了?”梨花言简意赅。 李四连忙摇头,“没,没吃肉,村里的肉都在村长院里,我们去哪儿弄肉?” 他抬起头,眼里漾着水光,“晋大郎怎么死的?” “我也想知道,他这几日吃什么了?” 李四低下头,迟疑道,“他这几日闹肚子,村长命人送了粥来,他就喝了些粥。” “还有呢?”梨花追问。 李四的头垂得低了些,“还有就是之前吃完肉剩下的骨头。” “骨头?”梨花蹙眉。 李四点了点头,“他力气大,为村里做了不少的重活,前几日村长炖肉汤,给他掰了只鸡腿,他把肉吃了,骨头一直留着的,回来后用铁锤把骨头砸碎,混着粥吃了。” 他抓住梨花的手,“是不是骨头有毒?” 梨花不是大夫,没法判断是不是骨头引起的死亡。 她问,“死前他可有什么异常?” 李四摇头,“没。” 雨顺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李四察觉后,举手发誓,“我没撒谎。” “李四叔。”雨顺皱起小脸,“几日不见,你的脸怎么黄了这么多?” 村民们天天顶着日头干活,皮肤麦黄或者黝黑,而李四的皮肤,黄得跟涂抹了黄色毒汁似的。 他不是说梨花不觉得,仔细一瞧,李四的脸还真有点不正常。 晋大郎的也是。 李四摸摸自己的脸,“村里人不都这样吗?” 雨顺看向梨花,梨花敛目,“李解,扶他回屋。” 李四直觉不好,“十九娘,我的脸很黄?” “你也吃骨头了?” “吃了啊,在荆州,哪怕抓到只蝗虫也得上交,突然有肉吃,当然要吃个尽兴。”李四在意自己脸黄的事,普通人多日拉肚子,会脸色发白,怎么可能脸色发黄? “我是不是中毒了?”他惊恐地瞪大眼,忽然捂住胸口,“痛” 李解低头看他,他紧紧抓着前襟,脸拧成了麻花,身子无力的往下沉。 雨顺看到了,连忙伸出手,“李四叔。” 李四的瞳孔渐渐睁大,在某个瞬间,额头青筋暴起,紧接着,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 雨顺没遇到过这种事,学李解方才的动作探李四的鼻息,声音打颤,“死死了?” 梨花回神,“雨顺,还有谁不舒服,快领我们去看看。” 雨顺和李解把人扶到竹席上躺着,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还有乔大婶她们。” 到屋里时,人已经断了气。 死状和李四他们差不多,眼睛大睁,五官扭曲,脸黄得不正常。 “还有吗?” 雨顺又朝外面跑,到隔壁院里时,一个妇人挑着筐从里面出来,雨顺盯着她的脸,“范婶子,村里喝肉汤那天你是不是留了块骨头起来?” 范氏怔了下,“是啊。” “骨头吃了吗?” “吃了一半了。”说着,她从筐里拿出个竹筒,“剩下的在这儿,准备给孩子们拿去。” 雨顺把竹筒给梨花,梨花往里瞅了眼。 骨头碾成了粉末,但仍有肉的香味,她问范氏,“你不拉肚子了?” “前两日就好了。”范氏觉得莫名奇妙,却也老实说,“我这老毛病了,吃点好的就拉肚子,便是野菜也得剁碎了才能吃,怎么了?” 梨花说不上来了。 以为骨头有问题,偏偏范氏吃了没事。 梨花把竹筒还回去,“动物南迁过于诡异,我怕它们身上有瘟疫。” “不会吧。”范氏惊讶,“我家养过鸡,知道鸡瘟是什么样的,山里那些野鸡兔子活蹦乱跳的,不像生病的。” “但愿吧,这些骨头粉你留着别吃,等几日再说。 村里死了人,梨花让泥鳅找人挖坑把他们埋了,埋之前把尸体烧了。 她和李解回到杀死野人的位置,忍着恶臭把尸体挖了出来。 时间太久,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了,不过两人发现了异常。 普通尸体腐烂会招惹蚊蝇蛆虫,而这具尸体只是腐烂发臭,附近并没有蚊蝇盘旋。 “三娘还记得在哪儿遇到他的吗?” “不记得了,北边山林太深了,我和刘二叔遭遇巨兽袭击后,只想着赶紧逃命,没有留意身后的动静。”梨花小脸严肃,“抱些柴把尸体烧了。” 族里打的猎物更多,害怕出现望乡村的事,梨花连夜回了谷。 进隐山村后,她先问窦大娘村民吃了肉是否出现不适,窦大娘看她神色凝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望乡村有村民吃了肉死了。” “啊?”窦大娘惊讶,“怎么会这样?” 今晚她们才刚吃了肉呢,顾不得回梨花的话,她赶紧回家看孩子,梨花和李解跟在后边,见孩子在床上睡得香,脸色也没透着诡异的黄,问窦大娘,“你们吃骨头了吗?” “没呢。”窦大娘摸摸孩子的脸,悬着的心落回实处,“想着近日大家累坏了,赵家送肉过来,我隔两日就让人炖肉汤,骨头碾碎了晾着,准备等冬天再吃。” “窦大婶,你能否去村里问问其他人的情况。” 这事干系重大,窦大娘子肯定要挨家挨户询问的。 索性一圈问下来,除了一个吃多了难受的,没有出现不适的症状。 她问梨花,“望乡村的村民会不会不是因吃肉死的?” 梨花答不上来,“这两日暂时别吃肉了。” “好。” 经过树村,梨花又问了下值夜的人,值夜的人告诉梨花,“要说不适的话,可能就是痛恨为啥不能顿顿吃肉吧。” “你们吃骨头了吗?” “吃啊,骨头碾成粉泡开水喝跟肉汤一个味儿呢。” 梨花沉默的回了山谷。 李解看她心事重重的,宽慰道,“许是那几人早就不行了,跟吃骨头没关系。” “或许吧。” 今夜守石门的是赵青山,看到梨花,嘴角的笑容抑制不住,“三娘,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了?” “你阿耶想你想得紧张,这几日都不出去打猎了。” 梨花还是了解赵广安的,要说偷懒,赵广安肯定想,但梨花把种药材的事情交给他,他即使不打猎也不会待在家里才是。 “我”想到某种可能,梨花尾音轻颤,“我阿耶没事吧?” “不知道,他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谁都不见。” 谁都不见?难道生病了? “李解,我先回去了啊。”顾不得走吊篮了,她拔腿就往石梯上冲。 迅速太快,手里的灯笼熄灭了瞬,赵青山心惊,“慢点,别摔着了。” 梨花健步如飞,一口气跑回院里,“阿耶。” 每个屋都黑着,梨花急促的往赵广安的屋子跑。 因赵文茵怕黑,邵氏搬过去陪赵文茵里,屋里只有赵广安一人。 听到闺女的声音,赵广安蹭的翻身坐起,“三娘,你回来了啊?” 说话间,摸黑走到门前开门,门刚拉开一条缝,迎面就罩来一只大灯笼,给他吓得打哆嗦。 梨花抬高灯笼,目不转睛盯着赵广安的脸,“阿耶,你这几日可有哪儿不舒服?” 赵广安往外看了看,松开手让梨花进门,“你知道了?” 梨花脸色煞白,一颗心直往下沉。 “阿耶” “三娘,你说实话,山里的动物是不是有瘟疫?”赵广安回到床边,“你堂叔下山找你,回来就劝大家别吃肉,还让你堂伯把治瘟疫的药熬来给大家喝,你老实说,那些动物是不是有疫病?” “阿耶,你哪儿不舒服?”梨花放下灯笼,蹲在赵广安膝盖前,仔细端详他的脸。 赵广安垂眸,“三娘,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阿耶” “最近猎物多,我每天都会烤肉来吃,有时候烤一只,有时候烤两只。” 他不让侄子们回来说,但心底总归有些心虚,知道动物身上有瘟疫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家。 生怕族里人发现他在外面偷吃了许多肉。 “阿耶,你哪儿痛?” 赵广安摸了摸脖子,“这儿。” 梨花急忙起身检查他的脖子,皮肤颜色正常,没有异常,她问,“还有呢?” 赵广安抬起胳膊,“胳膊也疼,三娘,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这时候,李解在外面喊,“三娘子。” “李解,你进来瞧瞧我阿耶。” 不知道是不是眼神有问题,她觉得赵广安的皮肤偏黄,却有没晋大郎的黄,“阿耶,你吃肉吃骨头了没?” “”赵广安眯眼,“谁吃肉吃骨头啊?” 梨花怕错过细节,问得很仔细,“吃肉后拉肚子了吗?” “谁吃肉拉肚子啊?” “” 说话间,李解推开门走了进来,眼睛先落在赵广安脸上,不知是不是灯笼的光的问题,他看赵广安的脸有点红,“赵三叔,你哪儿不舒服?” 赵广安扭了扭脖子,“浑身都不舒服。” 李解拧眉,“心口痛不痛?” 李四死前捂着胸口喊痛来着。 赵广安低头,“痛倒是不痛。” 李解看梨花一眨不眨的望着赵广安,生怕他突然就没了,不由得道,“浑身不舒服是怎么个不舒服?” “哎,还能怎么?动物有瘟疫,我吃了它们,恐怕凶多吉少啊。” 偏这种事还不好往外说,这几日都快给他憋出病来了。 “赵三叔喝药了吗?” “喝了,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李解不动声色的瞅了眼梨花,见她神色紧绷,握着赵广安的手微微颤抖着,定是给怕的。 便道,“治瘟疫的药方是大夫给的,肯定有用,对了,青山叔说你最近没出门,为何?” “瘟疫是会传染的,我哪儿还敢出去啊。”赵广安不怕在李解面前丢脸,他素来就是个贪生怕死的 ,“三娘,你从外面回来,可知是否有村民染了瘟疫?” 他天天都会问老太太,老太太似乎没放在心上,整天笑眯眯的说山里太平哪儿来的瘟疫。 甚至,昨晚还偷偷拿了半只鸡给他吃。 给他吓得一宿没睡。 梨花感觉到他的害怕,一字一字道,“外头没事。” 赵广安狐疑,“真的?” “我何时骗过阿耶?” “呼”赵广安重重吐出口浊气,“那就好,你不知道,自打你堂叔让族里熬药我这心就直突突,生怕是动物传染了瘟疫” 赵广安把这几日的焦虑一说,梨花郑重其事的附和,“阿耶做得对,动物成群南迁本就诡异,谨慎点总是好的。” 李解扶她起身,发现她手心全是汗。 心下无奈,和赵广安道,“三娘担心你的安危,路上差点绊着。” 赵广安心有余悸,“三娘,你没事吧?” “没。”回屋前,她提醒赵广安,“阿耶,北边山岭复杂,你打猎别走远了。” “就这丰收的景象,哪儿用得着我走远啊。” 梨花替赵广安掩上门,看老太太屋里的灯亮了,喊道,“阿奶,我和李解说几句话,你先睡啊。” 李解看她,“三娘还是怀疑晋大叔他们的死?” “他们的症状像中毒,不找到原因,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明天我再去问问。” 虽然赵武传达了梨花的意思,让族里暂时别吃肉,但仍有少数肉私下煮肉吃。 这不,梨花洗了头洗了澡回屋,老太太就端着热腾腾的肉汤从灶间出来,“三娘,喝碗肉汤再睡。” 梨花怕死,“这肉哪儿来的?” “族里送的,昨晚我就炖好了,让你阿耶喝,你阿耶不喝,让宁儿她们喝,她们也不喝。” 梨花揉了揉眉心,“我不是让堂叔说最近别吃肉吗?” “这不想着瘟疫来了吗?左右是个死,不如敞开了肚子吃。” “”这是什么歪理? 当然,她要知道老太太用这种理由逼迫赵大壮给她肉,只会更头疼。 不止老太太,还有老秦氏,老吴氏 几人年纪大了,心知没多少时日了,好不容易能吃肉,哪儿管得住嘴? 这不,其他人看她们吃了肉好好的,也果断炖肉汤喝。 接下来半个月,大家都去山里打猎,伴着秋凉,猎物渐渐少了,期间,族里煮了两回肉,吃过后,没人出现症状。 望乡村也没有再死人。 直到李解去戎州救人。 赵广昌打探到孩子关押的地方后,李解就带着戎州兵南下了。 这趟出奇的顺利,从启程到归来不过十天。 梨花推着车给望乡村的村民送野菜,在半路遇到李解他们,惊奇不已,“怎么这么快?” “戎州出事了。”李解上前帮梨花推车,“我们依着大东家画的位置找去时,那儿全是岭南人的尸体。” 成千上百的尸体,不知死了多久,尸体上爬满了蚊蝇。 第166章 166鼓励农耕城里种地 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不像与人厮杀致死。 李解低头看路,“我怀疑是吃了山里的动物所致。” 梨花一惊,“为何?” 近些日子,村里人时不时也会吃肉,因晋大郎他们死得离奇,梨花和赵广安颇为忌口,凡是山里打到的动物通通不吃。 但族里人吃得不少。 尤其是老太太,牙口不好,偏爱肉汤,顿顿都要喝小半碗。 她和赵广安劝她少吃点,老太太充耳不闻,还跟老吴氏商量着往汤里添点药材 如果动物真有瘟疫,村里人恐怕凶多吉少。 李解看她紧张起来,低低解释,“那些尸体旁有无数细骨,还有扒下来的兔皮蛇皮。” “你怀疑他们是中毒了?”梨花一针见血。 那么多人丧命,总得有个死因。 李解思忖道,“虽然面容溃烂,看不到他们死时的表情,但从横七竖八的姿势来看,生前多半是痛苦的,因为有些尸体挨得近,呈搀扶的状态。” “你吃肉了吗?”梨花问他。 李解点头,“去戎州前吃了好几顿,老太太炖的” 老太太热情,每次吃肉都会叫他,他如果不在谷里,老太太就端到他屋里,所以他吃得有点多。 梨花又问,“那你可觉得身上哪儿不对劲?” “没感觉。”这几日,李解时时观察着,哪怕蚊子叮出个红疙瘩他都记着的,并没感觉到不适。 梨花不禁看向他背上的孩子,“他们知道吗?” “他们被锁在屋里,窗户钉死了,怕是不知。”李解掂了掂背上的孩子,“岭南人离奇死亡,无人给他们喂食,我们赶到时,屋里饿死了好几十人。” 这次救回来的不过十来人。 梨花盯着孩子瘦得凹陷的眼,柔声问道,“你看到岭南人怎么死的吗?” 李解父母双亡,对孩子们的处境感同身受。 殊不知这些孩子很敏感,即使没看到岭南人的死状,也会听到外面的动静。 孩子偏着脑袋,像没听到似的,走了四五里,才沙着声嘟囔了句,“野猪,野猪来了。” 梨花和李解并排走着,听到这话,猛地侧目,“你看到野猪了?” “野猪”孩子喃喃道,“他们抓野猪吃。” 李解皱眉,“边上没有猪毛。” 有大骨,他以为是人的就没多想。 梨花抬手,抚了抚孩子头上的草帽,放柔声音道,“野猪咬他们了?” “他们烤野猪吃”孩子嘴唇干涩,吐字很慢,但口齿还算清晰。 梨花沉思片刻,和李解道,“会不会是野猪身上有猪瘟?” 想到上次在戎州城看到野猪吃人骨的那幕,李解说,“极有可能,村里捉野猪了吗?” “野猪成群出没,山里不曾有人遇到。”梨花继续问那个孩子,“你吃猪肉了吗?” 孩子眨眨眼。 梨花指着其他孩子,“他们吃了吗?” 孩子继续眨眼。 假如是猪瘟,没道理只死了岭南人,她又问,“屋里其他人死的时候可有喊痛?” 孩子似乎不懂她的意思,半晌没吱声。 梨花捂着胸口,“他们这样了吗?” 孩子轻微的摇头,“饿,他们饿。” 也就说孩子吃了动物没事,岭南人吃了动物死了。 “三娘子”李解心里有个猜测,难以置信的往北边方向看了眼,“咱不是说那些猛兽可能有主吗?你说会不会” 顾及周围有人,他迟疑了下,欲言又止。 福灵心至,梨花顿时领会到他的意思。 北边山岭的猛兽有主,动物南迁又像有人故意为之,如果,这两件事是真的,那这些动物极有可能是奔着毒杀岭南人去的。 毕竟,在北边人眼里,西南只有岭南人了。 她道,“这事稍后再说,铁牛叔派人传话说菘菜快熟了,我准备趁收菘菜的机会,把二伯救回来的村民送去安福镇。” “接下来没什么事了,我和闻五他们也去。” 孩子送到望乡村,村民们激动地上前认人。 瘦得太凶了,爹娘都认不出来了,十几个人,只有两个人的爹娘还活着,且都去了安福镇。 梨花和章二娘说,“这几日劳烦你们照顾他们,等我处理好手头的事儿就带你们去安福镇。” 前几日她去了趟益州城,城里的百姓死的死,走的走,现在城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程副将见大家闲着没事,天天带着他们清理倒塌的房屋,准备铲了石子种地。 军需不足,士兵们在城里自己种地了。 她请人在宅子的原址上盖了两间屋,等李解回来准备进城锄地撒些麦种。 章二娘抱着孩子,眼睛湿润,“十九娘不说我也会照顾他们的。” 梨花又叮嘱了遍接下来几日孩子们的饮食,饿了太久,最忌大 口进食。 章二娘道,“我知道的。” 从荆州出来后,她吃了大半个月的粥才缓过来,有那不忌口的,吃什么吐什么,后来没了脾气,规规矩矩吃粥喝药,近日才敢吃肉。 树上的栗子开始菠落了,村民们除了烧炭开荒便四处寻栗子。 这几天囤了不少,泥鳅将其剥了壳,用箩筐装着搬上推车,“三娘,我前天清点了下村里的粮食,省着吃,吃到过年不成问题。” 荆州烤的米到现在都还有许多,加上野菜栗子,三个月够了。 梨花却觉得有点少了,年后青黄不接,不多囤点粮怎么办? 她问李解,“这次去戎州见到我大伯了吗?” “见到了,他问我岭南人怎么死的,我什么也没说。” 一是他不知道,二是赵广昌胆子小,知道是瘟疫后,逃回来怎么办? 梨花喊于三,“等两日你去戎州城等我大伯,问他其他地方可死了人。” 突然死这么多人,岭南人肯定会撤,趁这机会,她想找人去戎州寻粮食,那么大片土地,肯定有粮。 李解察觉她的用意,“要不我去吧。” “我们去益州城。” 回村后,梨花把栗子给赵大壮,让他给其他村分点,然后就和李解去了益州。 士兵们忙着开垦废墟,城门是关着的,梨花朝城墙喊了两声,守城的官兵认识她,当即吩咐人开门,“南边可有什么动静?” 这兄妹两还真有些福分,他们撤回城里后,以为岭南人会霸占城郊,哪晓得数月过去,始终不见岭南人的踪影。 梨花侧身进去,给开门的官兵几个栗子,回道,“最近我和阿兄天天在山里打猎,没见到岭南人。” “那就奇了怪了。”官兵把栗子塞嘴里,咯吱咬了口,“他们不像守规矩的,怎么突然这么老实?” “王都那边可有岭南人的消息?” “没。”官兵说,“荆州水患,荆州王提出联姻,王都那边都在忙这事,不曾告知岭南的动静。” 他问梨花,“栗子哪儿来的?” “山里捡的,之前我阿兄不是没来吗?就是捡这个迷路了。”梨花埋怨的瞅了眼李解,不着痕迹的问官兵,“阿兄说山里深,一直走的话没准能走到京城呢,是吗?” “京城?”官兵往梨花来时的方向瞅了眼,笑道,“京城可不在那个方向。” “我就知道阿兄骗我的,京城繁华,怎么可能翻山越岭就到了?” 守城的日子乏味,难得有人和自己说话,官兵知无不言,“你阿兄也不算骗人,顺着那片山岭往北,到雍州后沿西北直上就是京城。” 梨花欢喜的捂嘴,“真的吗?那岂不是我们能走到京城?” 官兵忍俊不禁,“哪有你说的容易,雍州为京都管辖,咱们这种地方的人可过不去。” “雍州节度使没有称王?” 她以为各州都叛变呢。 “没有,雍州是东南两地进京的必经指路,雍州节度使如果叛变,东南两地肯定会不折手段吞并它。” 这个世道,有野心的人可不是称王那么简单。 他们还想称霸统一天下。 他和梨花说,“在北边人眼里,咱们是叛军,北边州城是万万不能去的。” 梨花连连点头,然后警告李解,“知道了吧。” 李解被她的模样逗笑,忙不迭点头。 跟官兵寒暄了会儿,到宅子已经有点晚了。 隔壁的宅子倒塌后无人修缮,士兵们已经清理出来种上了菜蔬。 梨花的宅子有人,附近仍是废墟。 入秋后,一天比一天凉,那日时间仓促,只起了两间屋,连院子都没围。 这次要撒种,肯定得围个小院。 见旁边有宅子围了竹篱笆,梨花朝里喊,“阿婶,城里哪儿有卖竹子的?我和阿兄想买些竹子” 灶间飘着炊烟,妇人探头,指了指东边方向,“走到第二个路口就看到了。” 天色已黑,但前边路口亮着光的,走近了发现,竟是条商铺街。 当铺,布庄,杂货铺,铺子没什么装潢,却透着股质朴的纯真。 竹子铺在铁器铺隔壁,这时候了,里面仍然有很多人,令梨花惊奇的是,铺子的掌柜是个老熟人。 先前卖她鸡崽的郎君。 掌柜的认出她,喜出望外的迎了出来,“小娘子想买什么?” 托他的福,族里的鸡孵了小鸡,现在快有五十多只鸡了,梨花看向旁边编好的竹篱笆,“买竹篱笆。” 来之前,她想的是买竹子回去自己编,现在既然有现成的,自然买县城的。 掌柜的伸出手指比了个数,“老主顾才有的价。” 大堂里还有其他客人,梨花没有还价,痛快的付了钱,随口打听了句人牙子的去处。 掌柜抬头,朝钦郡城的方向瞥了眼。 人牙子人脉广,到哪儿都能活得不错,到王都后,他仍然做着老本行,只是王都的人挑剔,他的生意不好做,掌柜问梨花,“小娘子想买人?” “这两年天灾不断,庄子上不缺人了。” 李解推着车来的,梨花和掌柜说话时,李解就搬竹篱笆,掌柜的打量李解一眼,突然拉着梨花走到角落,“小娘子家里的收成怎么样?” “地龙翻身,损失惨重。” 掌柜叹气,“我盼着小娘子有粮卖我些呢,粮食涨价,王都那边的百姓都快饿死了。” “王都都没粮了?” 她觉得不太可能。 王都住的都是权贵人家,不可能没有粮,就说戎州干旱的前一年,东边就来了商人大肆采购粮食。 赵家虽是地主,却没有洞悉乱象的眼,所以把粮食全卖了。 权贵人家不同,他们在朝为官,知晓朝廷风向,囤的粮只会多不会少。 所以王都再穷,穷的不过是百姓罢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以前她不懂,现在却有些懂了。 “王都有粮,可粮价高,百姓哪儿买得起?” “官府不管?” “王都并没想象的太平,官府有心,耐不住商人逐利啊。”掌柜见梨花不了解王都的局势,心里纳闷,“小娘子怎么没去王都?” “那儿全是达官贵人,哪有益州自在?” “是啊。”掌柜附和,“王都住的都是 皇亲国戚,哪有咱的容身之处,益州虽然比不得过去,但比王都自在多了。” 梨花不曾去过钦郡城,京都撤军后,好多百姓都往钦郡城去了,去那儿过得怎么样却是不知。 她问掌柜,“你从王都过来的?” “是啊,本想在那儿做个小本买卖,但街上天天都有官兵巡逻查身份,走哪儿都得带着户籍牌,一旦没带,通通视做叛军抓走,我受够了,这才回了益州。”掌柜想找个人聊聊,奈何邻里换了批人,陌生得紧。 虽然跟梨花只打过一次交道,但心里却亲切得很。 “小娘子家住哪儿?” “衙门后边的街上。” 那条街现在住的基本都是军营里的人,看来小娘子还真是有靠山的,掌柜心思转了转,“小娘子的庄子哪天要是缺人了,可否让我去做个伙计?” 背靠大树好乘凉,去了趟王都后,掌柜感触最深的一句话。 “到时再说吧,庄子收成不好,保不齐我们也要去王都呢。” “王都的人说明年风调雨顺,小娘子家有良田,明年定有个好收成。” “借你吉言了。” 待李解把竹篱笆搬上车,梨花也准备告辞离去,走了两步,掌柜又追了上来,“小娘子买回去的鸡鸭可养活了?可能的话,能否卖我两只?” 这个好办,梨花点头,“下次我给掌柜送来。” 掌柜也就问问,不料真的有,顿时喜不自胜,“好吶,小娘子大抵什么时候来?” “年底吧。” 虽然还有三个多月,但只要买得到就行,掌柜恭送梨花出门。 对于梨花卖鸡鸭之事,李解不曾提出异议,只提醒梨花,“这些人摸爬滚打多年,三娘子小心被他们盯上。” “我知道的,我卖他鸡鸭不过想多打听点王都的事,铁牛叔他们在安福镇,不了解这边的事儿,王都一旦推行新政,我怕威胁到他们。” 官府行事霸道,就像益州官府征收百姓的田地,态度强势,跟人不容百姓反抗。 万一再来一回,赵铁牛他们送的菘菜就白种了。 思及此,她道,“看来得找个人专门打探城里的消息才行。” “三娘子不是答应芳姨了?” “她和人牙子有旧情,单是她不行,还得找个咱自己的人。” 这个人不能是男子,李解思量了会儿,“古阿婶怎么样?她年纪比芳姨大,站在人群里不惹眼。” “行。” 回到宅子,她们先将竹篱笆围了,然后锄头。 隔壁士兵们看她们熬夜干活,进屋睡觉时,没有熄灭院里的灯笼。 一晚上,两人也就挖了一小片地,翌日睡了半天,下午接着锄地。 屋前屋后约有半分地,梨花手心全是水泡,她也不吭声,等晚上回屋了悄悄拿竹尖戳。 李解在地上打的地铺,倒床就睡了,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第二天,看她握锄头的手有点僵,才知道她的手受伤了。 “三娘子,我来吧。” “没事,等两天就好了,记得叔伯们刚开始开荒也会起水泡,慢慢的就好了。”梨花不娇气,“我自己能做好的。” 李解还是担心。 天冷了,这时的伤口不容易痊愈,等入冬降温,丁点伤都可能引起冻疮。 去年那么冷的天梨花都没长冻疮,今年要是长冻疮了,赵家人不得难受死啊? “三娘子,咱这片地稍微挖挖就行,我挖地,你撒种施肥吧。” 种子撒进地里,要浇水施肥,他家的粪坑是干的,粪肥只能花钱买,李解说,“你找人买粪肥,以免咱种子撒下去不能施肥。” “不着急。” 隔壁住的人多,梨花干了会儿活,等晌午隔壁的士兵们回来,问他们有没有肥卖。 走在最前边的士兵道,“你们要多少?” 梨花没种过地,知道施肥是有讲究的,想了想,道,“十桶肥就行。” “吃完饭我们给你挑来。” “多少钱一桶?” “街坊邻里的就不收钱了。” 士兵们知道兄妹俩的身世,没想过收钱,况且她们能回来种地是好事,种地的百姓越多,官府的负担就越小,益州城鼓励农耕,他们支持还来不及呢。 于是,士兵们挑着粪肥过来,帮着他们把地锄了撒上种。 百姓们的粮种都是去衙门领的,梨花也领了半斗左右,但撒种时,她换成族里收回来的麦子。 颗粒饱满,颜色黄润。 士兵们见了,笑道,“这麦种好,好好精悠这片地,明年的收成肯定不会差。” 废墟上的草枯萎了,梨花抱到边上,继续撒种,回道,“发粮种的阿叔也这么说呢。” 粮种是王都那边送来的,每个麻袋的粮种肯定有所差异,士兵没觉得不对,“益州王请钦天监的人看过,明年是个好年呢。” 第167章 167人死原因生肉 天灾横行,百姓怨声载道,官府不放出点好消息,百姓们反了怎么办? 因此,对于明年风调雨顺一说,梨花并不当成一回事,但嘴上笑眯眯的说,“那我跟阿兄多种些麦子,明年我表姑她们回来就不饿肚子了。” 小姑娘的家人已经没了,亲戚若能回来,兄妹两也算有个依靠。 士兵问,“你表姑她们去王都了?” “是啊,城里的掌柜说益州王鼓励农耕,王都的百姓们可能会回来。”梨花仰起头,望着王都方向的眼里满是思念,“也不知她们何时回来?” 她叹息,“真盼她们早些回来帮阿兄种地。” 王都富庶繁华,那是对达官贵族而言,于普通百姓来说,还是益州更好。 士兵道,“近日回益州的人多了,没准你表姑她们想通后就回来了。” 他们帮着兄妹把麦子施了肥,然后给梨花出主意,“城里到处是废墟,你们兄妹若无事,就多开垦些地出来种着,衙门说了,哪怕有主之宅,只要主人没回来,谁种的粮就是谁的。” 梨花进城的日子不定,可不想狂撒种后结果看不到粮,便道,“我想去王都寻表姑她们,她们回来的话,我们一起种地。” 于是,出城时,她跟守城官兵打听去王都的路。 她要去寻亲,不想走官道。 守城官兵猜她害怕遇到打劫的,指着远处的峻岭给她指路。 钦郡城守备森严,官兵道,“那边关卡多,你要是害怕被抓走,不妨去衙门办个过所。” “那会不会去了回不来啊?”梨花佯装害怕,“我我和阿兄还是走山里吧。” 官兵不勉强她们。 王都政局动荡,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山里虽然危险,不过是些野兽,远不及人恐怖。 想到这,官兵点头,“走山里也好。” 得了附和,梨花顿时开心起来,拉着李解就往前边跑,好似急不可耐似的。 待城门缓缓阖上,她才放慢了速度,“你说去趟王都来回要几日?” “日夜兼程的话少说五六天吧。” “那咱过几天带古阿婶和芳姨过来。” 路旁的草已经黄了,山野呈荒凉之势,她走向小路,身影很快掩在枯萎的茅草丛里,“咱去戎州瞧瞧。” 戎州城外的白骨被野猪拱乱了,挂着衣衫的竹竿倒了大半,显得愈发残破荒芜。 梨花挪动石头,见里头放着火折子便知赵广昌最近没有回来过。 赵广昌的伤已经痊愈了,脚程比先前快得多,离他跟李解分开已经十多天了,顶多再多几天就会回来,梨花说,“咱就在这儿等他。” 戎州境内有多少岭南人只有赵广昌才知道。 李解四处瞥了眼,“要搭草篷吗?” “看天不像会下雨,就不搭草篷了。” 草木深,梨花稍微屈膝就能藏起来,她挑了块地势稍微平坦的地,然后割茅草编草席。 李解则拿着锄头,去附近挖东西。 戎州城烧毁后,他回来过好几次,搜刮了无数金银珠宝,但城里肯定还有。 刚挖了几锄,草盛路窄的官道响起了说话声。 他一怔,迅速朝梨花靠拢,梨花察觉到有人后,立刻敛了呼吸。 “你们说戎州城真有金银珠宝吗?” “戎州城失火前已被岭南人占据,城中大半百姓没跑出来,所以城里肯定有钱财” 听脚步声似乎有五六人,梨花轻轻放下茅草,然后拨开密密麻麻的草丛往李解的方向走。 下一刻,人群爆发出惊呼,“人人骨。” “这儿死过人,肯定到处是白骨啊。”同行的人解释,“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还还有其他的屎好像是猪屎” “戎州城已荒废,有野猪经过不足为奇。” 她们说话时,梨花已经看到了李解的衣衫,两人蹲在草里,仔细听周围的动静。 “咱要走吗?” 那些人的距离有点远,借茅草遮掩,应该能不惊动她们走掉。 梨花想了想,“先看看吧。” 那些人带了家伙,闲聊几句后就动手挖了起来,没有四处查看的意思。 许久,草丛里响起声呐喊,“钱,真的有钱。” “哪儿,我看看” 草晃了晃,梨花仰头望去,只看到几个脑袋。 “呀还真是”一人弯腰,捡起地上锈迹斑斑的铜板,“不知生锈能不能用。” “不能用就去当铺当掉,赶紧挖,挖了赶紧走,这地鬼气森森的,待着就害怕,而且岭南人不知什么时候会来,撞见咱们就完了。” 说话声消失了,接下来很长时间都是欻欻欻挖地的声响。 时不时夹杂着惊喜的欢呼。 梨花蹲得腿麻,索 性坐下,小声道,“他们一时半会不会走,咱坐会儿吧。” “你说她们怎么想到来戎州城挖宝了?”李解微微踮起脚,见草木剧烈晃着,沉思道,“她们来之前会不会在附近观察过了?” “要是这样,守城官兵会给咱提个醒才是。”梨花轻轻捶打小腿,“前阵子,有百姓打永乐村稻谷的主意,上次我进城,官兵主动说起这事,问我家里有没有出事” 说着,她伸长脖子,太阳西沉,时不时有鸟雀从头顶飞过。 她声音更小,“她们会不会是王都来的?” “不好说。”李解问,“要不咱出去问问?” 他数过了,一行九个人,四女五男,他们用益州百姓的身份或许打听到什么。 “他们收获不小,提出去永乐村休息一晚怎么办?”梨花不想节外生枝,“再等等。” 月亮升空,眼瞅着月色黯淡,那些人终于停了下来。 “娘哟,这么多钱,怎么弄回去啊。”妇人汗流浃背的躺在草堆上,竟有点苦恼了,“早知这样,就挑箩筐了。” 火堆前,两个男人翻转火上的树枝,附和道,“是啊,便是挖不到钱,捉些兔子回去也好啊。” 到戎州城半日就捉了六只兔子,靠这个营生都不会穷。 “你们说”男人左右瞅了瞅,倏地压低了声,“要不安排几个人背着钱回去,剩下的留下捉兔子怎么样?” “要死哟,岭南人来了怎么办?你还想不想活命了?”妇人冷声呵斥。 男人讪讪,“这不看满地不是钱就是肉给高兴坏了吗?” “这儿是岭南地界,再高兴都不能忘记这点,不行,咱得迅速离开。”妇人翻身坐起,指挥人收拾东西,“兔子不烤了。” 男人发牢骚,“你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的,虽说岭南人的地盘,但这么晚了,他们怎么可能跑到这儿来?” “小心为上。”妇人伸手提背篓。 一背篓铜板,岂是她能提得动的,“二兄,你来背这个。” 很快,男人放弃,“不行,背不动。” 换谁来都背不动,无法,几人只能抬着背篓走。 走前的火堆没熄,梨花怕她们折回,等天色彻底黑下才跟李解指了指南面。 还没靠近两堆尸骨,就见尸骨旁有火星子闪烁。 约莫听到她们的动静,火星子很快就熄了。 梨花和李解摸黑过来的,见状,李解偏头跟梨花道,“估计是大东家。” 梨花也想到了,开口喊了句,“大伯?” 霎时,火星子重新亮起,映出赵广昌半边眉眼,“三娘?” 为了方便藏身,来戎州后,他没打理过头发和胡须,看着跟野人没什么两样。 梨花应了声,赵广昌松了口气,“之前生火的是你们?” 他以为是岭南人,一直不敢露面。 “不是,是来戎州城挖宝的益州人。”说话间,梨花掏出火折子吹亮,“大伯,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去奎星县了。”赵广昌朝远处眺了眼,四周漆黑,确认无人后才道,“之前不是发现好多岭南人死于非命吗?李解他们走了后,我就去了奎星县,发现半道多出好些岭南人的尸体。” “你遇到岭南人了吗?” “没,这儿到奎星县没有一个活人。”赵广昌说,“我还想往南边去看看的,但一来一回估计得几十天,火折子用不了那么久,所以我就回来了。” 他知道当时梨花为什么要给他火折子了。 独自在外,水和食物都有法子弄到,唯独火不好取。 根据先前的猜测,梨花会诧异会这样,问赵广昌,“你知道他们怎么死的吗?” “我”赵广昌抿了下嘴,“我倒是有个怀疑,但仔细想想又说不过去。” 他怀疑岭南人吃了动物而亡的,然而他也吃了,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想了想,他将此事告诉梨花。 梨花问,“他们吃的生肉吗?” “不是,烤熟吃的。”赵广昌曾在暗处偷窥到岭南人生火烤肉的画面,“但有没有吃生肉就不好说了。” 岭南人什么都吃,谁知道会不会吃生肉。 梨花问他,“大伯你吃过生肉吗?” “没。”赵广昌连连摇头,“血淋淋的,多恶心啊。” 他可没岭南人的癖好。 李解适时插话,“生肉有毒的话,这儿到奎星县总能遇到几个活人,偏偏岭南人全死了,我怀疑那些毒是专门为岭南人研究的。” 赵广昌不知道北边山岭的事儿,他也想过这个问题,“谁投的毒呢?” “跟岭南人有仇的人。”李解说,“但不是咱们。” 他们要是有这个本事,哪儿会被逼进山里,李解看梨花似乎在想事,问赵广昌,“这儿到奎星县的田地里可有粮食?” “有,估计是去年掉落的种子在田地间发芽了,好多瓜果烂在地里,稻谷掉落,重新生秧结穗了。” 说完这些,赵广昌问起元氏,“三娘,你大伯母和四郎过得可好?” “不会饿肚子,天冷就冻不着。”梨花抬起头,平静的注视着赵广昌,“你再给你两根火折子,你再去南边瞧瞧,过不久,我让人来收粮。” 赵广昌拧眉,“山里没粮了?” “这么多人,总得多囤些粮才是,到时大伯母也会来,你们要是想说说话” “不不想。”赵广昌虽然没有照过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想来不会好看,元氏年轻貌美,看到他这副样子要和离怎么办?他道,“这儿出去南行二十里就有庄稼地,你让村里人在那附近收粮。” “好。” 梨花把火折子递过去,顺便还递过去几颗栗子。 赵广昌无所适从,习惯梨花的冷言冷语,突然这般心平气和,让他极为不适应。 拿过东西,他顿道,“四郎四郎年龄小,就别让他来戎州了。” 梨花点头,“自然。” “那我走了啊。” 梨花准备回去了,没有要过问他是赶路还是休息,和李解进了山才放心说岭南人死的事,“你说背后之人怎么做到只毒死岭南人的?” 李解也觉得奇怪,“难道跟岭南人的生活习性有关?” 医书上不是说了有些东西单独吃没毒,一起吃就有巨毒,背后之人会不会用的这个法子? “生活习性?”岭南盛产荔枝,岭南人从小到大都会吃荔枝,难道和这个有关?等等,除了荔枝,岭南人还有个共性,就是他们喝人血食人肉 “李解,咱去望乡村,问问晋大郎他们生前吃过什么” 雨顺的兄长为了让他活下来,以血喂养他,可雨顺喝了肉汤并无不适。 也就说和人血没关系。 到望乡村已经天亮了,梨花问村民们晋大郎和李四他们以前是否为了活命吃过生肉。 村民们后知后觉明白过她说的什么,“逃荒路上的事我们不知,但那晚跟管事打起来时,我看到李四咬了管事一块肉下来。” “晋大郎呢?” “那就不知道了。”村民说完,突然补充了句,“对了,之前随赵二爷回来的人喝了肉汤死了,她说村里乱起来后,她抱着管事就咬。” 怎么个咬法村民们不知。 梨花看向章二娘,章二娘点头,“是笛婶,她对管事恨之入骨,声称管事的肉臭得很,我以为她吹牛的。” “她死了多久?” “三天前,她说天天喝粥嘴里没味,趁人不注意,夺了旁边的碗喝了几口肉汤,哪晓得没多久就死了。”章二娘说,“村长找人去安宁村找你,他们说你不在。” 看来就是这个原因了。 梨花说,“山里的那些动物会对吃过生肉的人产生巨毒。” 话落,人群里有几个人瞬间白了脸。 梨花不想 过问他们背后的事儿,继续道,“你们吃肉时注意点,不能吃就吃素。” 泥鳅和雨顺也在,脸色有些不好,“三娘,我们吃了肉没死是不是表明没中毒啊?” “应该是的。” 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梨花和李解回去后,立即有村民问他们是不是吃过生肉。 饥荒年间,易子而食是很普遍的事儿。 他们虽然后悔了,但那时的处境,容不得他们有其他选择。 现在要他们吃素,不是报应吗? 当然,其中不乏咬过管事的,“村长,那日太乱了,我就咬了管事两口,不会死吧?” 其他人纷纷点头。 泥鳅道,“谨慎起见,你们还是吃素的好。” “你们不也” “我我们的情况要复杂些,你们要是觉得三娘危言耸听,那就大着胆子吃一回。” “死了怎么办?” “听天由命吧。”泥鳅知道有的人是咬管事,有的人却不是,三娘子没有戳穿,他也不想给人难堪,“其实吃素没什么不好的,寺庙里的道士和尚不都吃素吗?” “吃素的人虔诚,会得菩萨神明庇佑的。” “他娘的”村民恶狠狠踹地,“生前折磨我们,死后还不让我们好过,当时就该把他们全烤了!” 其他村民没作声。 梨花回去后,跟村里人说了自己的发现,最开心的当属赵广安,“那我岂不能吃肉了?” “能。” 这些日子,他恐怕憋坏了,这不,随着梨花的话落,一下蹦起,“那我找你堂伯要两只野鸡回来烤。” 虽然不合规矩,但想到梨花出去多日归来,赵大壮还是给了两只刚烫了毛的鸡给赵广安,“一只炖汤,一直烤了吃,三娘长身体,让她多吃点。” “我知道的。” 除了鸡,赵大壮还给了赵广安二十个鸡蛋,“鸡蛋让三婶煮了给三娘带着吃。” “好呢。” 梨花在家里待了一晚,天蒙蒙亮就去了峡谷。 春花姑娘她们织布的手艺越发娴熟,而且用苎麻织出来的布更加柔软细腻。 梨花找到矮妇,“我去益州城看过了,城里布庄的生意不怎么好,你要是去了,恐怕要一直待在那儿。” 在山里待久了,她已经没那么想出去了,刘娘子虽然惹人烦,但其他人好相处啊,尤其最近山里野货大丰收,隔三差五就有肉吃,回了益州城,日子有现在好吗? 她沉默许久,迟疑道,“城里乱吗?” “不乱,城门关闭,士兵们都垦地种粮去了,城中到处都是士兵,安全得很。” 矮妇纠结,“地动不是把房屋震塌了吗?” 梨花看出她的心思,说道,“又新建了屋,怕你孤单,我让古阿婶和你一起。” 矮妇知道梨花收留了戎州人。 小姑娘嘛,心肠总是软的,加上庄子需要人手,让戎州难民为自己效力无可厚非,她眼珠转了转,“古阿婶是谁?” “偶然救下的人。” “我是管事吧?”矮妇又问。 “当然,古阿婶就是打杂的。” 矮妇满意了,“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 回来后,她还要安排人去戎州收粮,还得去安福镇收菘菜,事情多得很,梨花说,“王都局势混乱,咱们这趟进城得换个身份。” 矮妇琢磨出点不对劲。 她不是贵人出身吗?哪儿用得着隐瞒身份? “为何?” “牵扯到我族里,不方便多说,芳姨,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专心为我做事,几年后,我不仅给你们发工钱,待你年迈,还给你养老。” 她盯着矮妇的眼,话锋一转,“但你要是出卖我,我会千方百计抓了你扔到岭南去。” 矮妇迎着她冷若寒霜的眼睛,打了个寒颤,“这你不是说过了吗?” “城里可能有你的老熟人,我也是怕你忘了。” 矮妇心虚,“我我记性又不差,怎么会忘?” “记住,不得跟任何人说庄子里的事儿。” 矮妇忙不迭点头,“我知道轻重的。” 一开始,她以为梨花为了保全族人不得已躲到山里来的,渐渐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她不仅派人凿石,还烧炭织布,开荒种地囤粮,这阵仗分明是想造反。 她的卖身契在梨花手里,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怎么敢乱说? “除了买布,可还有需要我做的事?”她问。 梨花道,“屋子附近住的是士兵,你记得谨言慎行,可能的话,帮我留意城里人大部分人的动静就行。” 这么简单?矮妇有些诧异了。 梨花给她说进城用的身份,翌日,天不亮就带着她们下山。 为了运输布匹,梨花推了辆车。 古阿婶边走边挖野菜,矮妇无所事事,隔一会儿就问还有多久。 进山走了多久她已经不记得了,但隐隐觉得生不是这条路。 古阿婶多数时候是沉默的,并不搭腔,矮妇讨了没趣也不问了。 夜里,在一个荒村睡的。 没有姑娘们的呼吸声,矮妇睡得很不踏实。 回城声明明是件高兴的事儿,现在竟完全不期待了,见古阿婶坐在边上搓草绳,矮妇找话题聊,“古嫂子老家哪儿的?” 古阿婶瞥她眼就低下头去。 跟哑巴似的。 矮妇心里不舒服,小娘子不是说她好相处吗?怎会是个闷棍子? 她又问,“古嫂子跟小娘子多久了?” 古阿婶竖起食指,矮妇惊讶,“十年了?” 古阿婶笑笑,又低下了头。 矮妇不由得看向她的手,双手粗糙,手背还有疤痕,明显是做粗活的。 她不禁又问,“小娘子可与你说了城里物价?” 古阿婶摇头。 不知是不是嫌她聒噪,摇完头,古阿婶背过身,心无旁骛的搓起草绳来。 要不是为了看着矮妇,古阿婶可不想领这份差事,益州城城门四闭,进去不好藏身,哪有山里安全? 但赵家人的戎州口音重,容易暴露身份,她不同,矮妇出卖她们的话,她杀矮妇灭口能扮作益州人活下去等机会,赵家妇人没经历过人心的阴暗丑陋,一遇着事就慌了。 搓完一根绳子,她回头看矮妇。 矮妇的眼睛上下打量她,“你不会是戎州人吧?” 她记得小娘子那些婶娘在她面前就不说话。 怕满嘴的戎州音遭人嫌弃。 “不是。”古阿婶缓缓开口,竟有点益州音,矮妇坐起,“你是益州人?” 古阿婶不搭理她了,收起草绳,“你睡不着的话就守夜吧,我眯一会,醒了换你。” 第168章 168运输菘菜启程去安福镇 矮妇看她没有戒心,便想趁机套套近乎。 “古嫂子家里还有何人?” 往日她想跟梨花几个婶娘聊聊家常,她们如临大敌似的,常常她说好几句也得不到回应。 后来她知道她们是戎州人,不说话估计是害怕暴露难民身份。 设身处地,她们也挺不容易的,老家闹饥荒已够惨了,还遇到打仗,幸好命大逃了出来,否则现在已是一堆白骨了。 和她们相处久了,矮妇已经不在意那些了。 古阿婶背过身侧躺着,手里摇着竹扇,并未答话。 矮妇喃喃自语了一番,见她手里的扇子落下,也跟着安静下来。 翌日,在城门口时,守城官兵问话,矮妇照梨花的吩咐,扮作梨花的表姑,因在王都待不下去了回来的。 她一口地道的益州口音,官兵没有起疑,只问,“王都那边怎么样了?” “城里太平,治安也好,就是物价太高了,两天卖不出布我就着急。” 官兵看到推车上的布了,手艺粗糙,哪儿入得了王都贵人的眼,他道,“那你回来对了,天冷后,买布缝被子的人多了,偏城里布庄的布贵,好多人都买不起,你这布一进城,肯定卖得精光。” 矮妇捂嘴笑起来,“那可太好了。” 官兵放行时,不忘提醒她们去衙门办户籍。 等麦子撒进地里,衙门肯定要挨家挨户盘查的,拿不出户籍牌,会以奸细处置。 矮妇扭捏的朝他挥手,语调轻柔婉转,“知道了。” 古阿婶蹙眉,“咱进城做正经生意的,你能否稍微稳重些?” 矮妇笑容灿烂,“我尽量改啊。” 勾栏院那种地方,举止轻浮才能揽客,矮妇习惯了。 这不,一到住所,见隔壁全是血气方刚的士兵,眼睛亮得跟捡到金子似的。 “哎呀,你们这麦苗也长得太好了吧,怎么种的啊?”矮妇自顾站去士兵们的麦地,熟稔道,“我家的麦苗怎么差那么多?” 士兵看她皮肤保养得好,笑起来春风满面的,羞赧的扶了扶幞头,“我们的麦子撒得早,麦苗自然要长些。” “这样啊”矮妇蹲地,认真瞧了瞧,“你们的麦苗就是比我家好。” “现在看不出来吧。” 梨花也就开个门的间隙,矮妇已经跟他们聊得热火朝天了,古阿婶面露忧色,“十九娘,她这样不会给咱招来麻烦吧?” “不碍事。”梨花朝麦地喊,“表姑,你还没办户籍,要不托阿叔送你过去?” 她在程副将他们面前露过脸,这次进城,她特地戴上了口鼻巾,为的就是办户籍不被认出来,如果有人肯替她跑一趟的话,她感激不尽。 矮妇眨眨眼,装出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郎君可否帮帮奴家?” 这腻歪的语气,古阿婶抖了个激灵,“她真的不会坏咱的事儿?” “她在勾栏院摸爬滚打多年,知晓怎么应付这些人,古阿婶,你盯着她,只要不出格都不用理会。” 古阿婶瞥一眼面红耳赤的士兵,忧心忡忡的点头,“行吧。” 有士兵做保,两人去衙门没有遭到为难,回来后,矮妇对他们更为谄媚,“往后就是邻里了,还请郎君们多多关照。” 进城后,她涂了胭脂,容色比普通人好。 士兵们羞红了脸,连连附和,“应该的。” 梨花在屋里铺床,矮妇欢喜的跨进门,“小娘子,你说我做老本行怎么样?” “”梨花神色微滞,“春花姑娘她们要织布。” “嗐,我想的是自己接活。” “”梨花抖了抖褥子,直起身,“你在勾栏院这些年还没厌弃男人?” 春花姑娘被骗,她气得嘴歪眼斜的,她以为她厌弃男人了呢。 “为啥要厌弃?”矮妇看了眼面前的小桌,拉开凳子坐下,“人生在世,不就靠讨好人过日子吗?在家讨好爹娘,出嫁讨好公婆夫婿,左右都是讨好人,那讨好隔壁那些郎君又如何?” 梨花不想沾那生意。 矮妇说,“小娘子不是想让我打听消息吗?整个益州城,有谁比他们的消息灵通?” “我知道小娘子怕我惹火上身,我想过了,我不随便接客,只挑那几个顺眼的” 古阿婶打扫完隔壁屋进来,听到这话,脸色不好,“一旦重操旧业,哪有你挑剔的份儿,好好做个掌柜,他们或许会敬你两分,你要自甘下贱,他们只会把你当做发泄的玩物,那时生死都由不得你了。” 梨花点头,“古阿婶说得对,既已还良,就别惦记过去了,我和堂叔说了,每半个月会送布下山,到时你们出城拿就行了。” 矮妇思考古阿婶的话。 歇了接客的心思,死鬼给了她一笔钱,好好跟着小娘子,这辈子该是衣食无忧的。 何苦再过那看人脸色的日子。 她问梨花,“我有心仪的人可以嫁人吗?” “” 刚进城,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吗?梨花看向古阿婶,用眼睛询问。 古阿婶道,“这世道,多是见异思迁之人,你长得漂亮,他们趋之若鹜,待你年老珠黄,谁会多看你两眼?” 矮妇不悦,“不见得吧。” 死鬼对她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梨花也想到了人牙子,说道,“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五年后你若想嫁人了,就找我赎回你的卖身契,如若不然,就让你丈夫也为我办事,当然,我会付他工钱。” 矮妇心动,“他要是不肯呢?” “说明他不是真心想娶你的。” 矮妇见多了男女之事,有些道理不用梨花细说她都懂,于是道,“我知道了,古嫂子说得对,世上多狼心狗肺之辈,我要嫁人,自会嫁个顶天立地的。” 梨花转移话题,“先收拾屋子吧。” 两间屋,一间做了卧房,另一间就是柴房。 因两人要在城里长久生活,梨花给了古阿婶银钱采购些家具摆设。 有推车,两人拉货也算方便。 梨花帮着打扫完屋子就回去了。 戎州城的废墟里堆着银钱的消息在益州城传开,好些百姓结伴出城,梨花遇到好几拨人,有几个人看她年纪小,善意的招手,“小娘子,要不跟我们一起吧,那些铜钱重,你细胳膊细腿的捡不了几个的。” “不了,最近山里动物横行,我进山打猎的。” “你还会打猎?”路人惊奇。 梨花严肃的摇头,“我不会,可以学啊。” “跟谁学?” “自学。” 众人好笑。 到岔口后,梨花和她们分开。 永乐村的田地明年休耕,所以没撒麦子,不过稻田里结了二次稻穗,颜色还泛着青,可想到去戎州城的百姓们要是经过这儿,必不会留其在田里。 于是,她把稻穗全割了。 因收割稻穗,在永乐村耽误了两日,回村后,郑四娘告诉她,“十九娘,你堂伯他们去戎州城收稻谷了,本来想等你回来再商量的,但这两日戎州城进了百姓,他们怕晚了稻谷被其他人收了,所以没等你回来就挑筐推车下山了。” 梨花愕然,“去了多少人?” “四个村的加起来约有一百二十多人,再加上望乡村那边的人,恐怕有三四百人。” 郑四娘守门就是和梨花说这事的,“你青山堂叔带的人。” 赵大壮要守村,不能离村。 “李解他们呢?” “在谷里准备去安福镇的干粮呢,十九娘,你们啥时候启程去安福镇,能带上我吗?” 老木匠潜心钻研木工,不太理会村里的事儿,因此好多事都是她在管,她想出去见见世面,往后更好的帮衬村里。 梨花没拒绝,“村里没事了?” “地里的野菜夏末就收了,现在全撒上了麦子,没什么事了。” “成,你回家备三十天的干粮,明早咱就动身。” 回谷前,她去了趟望乡村,如郑四娘所说,两百多村民去戎州城收粮了。 雨顺也去了。 泥鳅把刚烧出来的炭铺在石板上,嘟哝道,“雨顺知道要回戎州,偷偷挤进队伍里,走出去老远才喊我,害我想留他都不行。” “又不是回西山村,至于那么积极吗?” “那么多人,不会出事的。”梨花知道他担心雨顺的安危,宽慰道,“我大伯打探清楚了,方圆十里都没有岭南人,他既想回去,就由着他吧。” 山里的日子枯燥乏味,以雨顺的性子哪儿待得住? “哎。”泥鳅叹气,“我这不害怕吗,他家就他一根独苗苗了。” “村里人会保护好他的。”梨花看了眼忙活的村民,“我大伯母去了没?” “去了,她本来不想去的,李郎君派人传话让她跟着,她不敢不从。” 元氏在村里没作过妖,老实得很,泥鳅说,“赵四郎在后边捡栗子去了,你要不要带他回去?” “不了,大伯母回来见不到他人会担心。” 元氏肚里的孩子在牛家村没了,赵漾就是她的命根子,梨花可不想趁人之危,“这几日开荒怎么样?” “树根太多了,罚三郎说附近不适合耕种,就往北挪了几里开荒。” 西山村就是树多土地贫瘠大家才偷东西的,泥鳅道,“你要不要去看看?那边的土壤软,挖地不费劲,已经挖出了两分地了。” 要不是跟树根较劲, 一开始就去北边开荒的话,现在少说得有四分地了。 梨花看了眼天色,“我就不去看了,罚三郎既有经验,那就听他的,只是不可往北边走太远。” “我们知道的,对了,村里烧出来的炭多,你去安福镇的话,能否给那边的村民捎些过去?” 这次是去收菘菜的,队伍会推车,梨花应下,“你们把炭堆好,明早我派人过来拉。” 除了炭火,望乡村还给安福镇的人装了两百斤栗子,两百斤野菌,五十斤笋子,十只兔子,五只野鸡,两只老虎,以及各类药材。 村里有称,泥鳅特意称过的。 东西搬上车,益州兵难以置信,“你们这些日子囤的?” 泥鳅自豪的挺了挺胸膛,“对的。” 虽然山里条件差,但大家都很努力的过日子。 在荆州时,大家累死累活挖出来的东西都上交了,而今不同了,无论挖到什么,都是他们自己的。 所以他们卯足劲的干活。 闻五眼里露出赞赏,“你们真厉害。” “可不是吗?” 这些是公中的,加上村民们自己的更多,泥鳅说,“我们不识字,也没有纸笔写信,还望郎君替我们捎几句话,就说我们在山里挺好的,让他们别惦记。” 他说到孩子,“周大山,李霸儿,安敏儿” 他念了一长串名字,“他们已经回来了,放心的话,就让孩子待在山里,我们会照顾好他们,不放心的话就等明年三娘去安福镇把他们送过去” 闻五快要忘记这茬了,“我会跟他们说的。” 这些是村民的意思,泥鳅说,“再问问他们缺什么,只要山里有,我们就给他们寻到。” “好。” 东西全部装好车,闻五就吆喝着启程,下山跟梨花她们汇合。 梨花坐在马车里,穿过官道走进通往安福镇的山,她撩起帘子喊李解,“让于三去前边探路,谨防有岭南人。” 赵广昌探了戎州,但没来过这片山岭。 “他已经去了。” 马车占地宽,遇到杂草丛生的地方,需挖了草才能行走。 不过为了让马舒服些,前几日,李解给马蹄装了铁蹄,先前在城里搜刮回来的,赵家人不认识那玩意,挑出来给李家兄弟打铁锅,被李家兄弟认了出来。 知道铁蹄的作用后李解立刻就给马装上了。 看马儿走得稳健,他不禁想到雨天被他抛弃的那匹马,“早知道铁蹄的用处,那匹马就不会困在雨里了。” 民间素来禁止兜售马匹,现在更是有钱难卖。 可惜了。 梨花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们没养过马,哪儿知道铁蹄这种东西。 就像她们去年不知道戎州会被岭南人攻陷一样。 人,只有见得多了,才懂得多。 梨花从怀里翻出赵广安誊抄了十几页的医书,“李解,你给我瞧瞧这个字念什么?” 她还得努力识字。 李解偏头看了眼,“翘,连翘。” 梨花嘴里念了十几遍,往后翻,继续问李解书上复杂的字。 有事情打发时间,并不觉得无聊。 只是去安福镇的路要比想象的坎坷,途中遇到了因地动而倒塌的山石,修路就花了半天时间,好不容易翻过山,气温骤降,再翻两座山,顿时进入寒冬似的。 往西直行是梁州,梁州多部落,据说还有草原。 那儿夏日也会飘雪。 每次说书先生讲过草原部落,她都不太相信,哪有地方夏天飘雪的,然而随着温度越来越低,鹅毛般的雪坠落时,梨花信了。 这几个月,闻五他们下山搜刮了不少好物。 知道安福镇气候诡异多变,每个人都带了厚袄子。 趁休整的间隙,齐齐换上袄子,跟梨花说,“翻过前边那座山,往北走半天就是安福镇了。” 马车里烧着炭火,梨花没有撩帘,“那咱继续赶路,到安福镇再休息。” “是。” 干粮和水带得足,所以这趟没怎么耽搁,等到了白雪皑皑的山上往安福镇望去,满目苍白,跟荒废的小镇似的。 梨花裹紧身上的衣衫,问闻五,“于三呢?” “下山打探情况了。” 想着梨花没有来过,闻五给他指更西的地方,“数两座山就是梁州的地界了,那儿有十几个村寨,多年来不和外人往来,久而久之,草原上的部落越不过他们,所以安福镇还算太平。” 安福镇四面环山,只能往山 与山之间的峡谷进出。 梨花看了两眼,问他,“你来过这儿?” “曾经跟着百户到此巡视过。”闻五生不隐瞒,“梁州经常有部落打架斗殴,节度使担心殃及附近村镇的百姓,每年都会让人巡视。” “梁州很乱?” “全是些部落,难以教化管束,这么多年来,为官者最怕的就是去梁州做官了。” 闻五没有去过梁州,不过营里的人说起梁州都一副鄙夷嫌弃的模样。 时间长了,闻五也瞧不起梁州这个地方。 他道,“在益州人眼里,梁州跟岭南没什么两样。” 想到石进出自梁州,闻五道,“那晚搜牛五郎的后院不是搜到了石进的东西吗?十九娘可有收好?” “收着的。”那会儿太乱了,胡大偷偷塞给她,她立刻丢进棺材里,到现在都没来得及看有哪些东西,她问闻五,“你听说过梁州石家吗?” “没有。”闻五说,“我们是益州兵,没有朝廷旨意,不得离开益州。” 梨花又问身后围着炭盆的益州兵,“你们呢?” “我们和梁州甚少来往,哪儿知道梁州的大户人家?”他们整天在军营里操练,接触得最多的就是百户,百户那人精明市侩,再想巴结人也不会巴结到梁州那边去。 有个益州兵说,“石家没听说过,但梁州樊家倒是听说过。” 他一说,闻五也想起来了,“那是两年前的科举探花,回梁州时途径益州,好多夫人娘子上街抛绣帕。” 都想得探花郎亲睐。 据说不少官员的家眷也去了。 茶馆里的都是些爱听八卦的,因此说书先生不怎么讲科举的故事,她问,“樊家是世家大族吗?” “那几日都讨论探花郎的才学容貌去了,没怎么关注探花郎的家世。” 胡大冷得瑟瑟发抖,哆嗦道,“我倒是听说了些,探花郎是小妾生的儿子,自幼不受他阿耶喜欢,七岁时,偷偷去书塾旁听夫子讲课,夫子可怜他,得空就会亲自教他。” 闻五拧眉,“既是妾室所生,那他应该不是普通百姓出身。” 寻常百姓,谁养得起小妾啊? 梨花没想过石进的名字是假的,想了想,说道,“石家人不在了,说那些没用,咱先想想怎么下山不引起人怀疑吧。” 根据之前官府的说法,每个村都由村长,也有士兵。 她让赵铁牛他们藏些人,半夜出来劳作,不知会不会露馅。 闻五指着面前的山坡,“这儿下去太惹眼,咱最好从右边的峡谷进去,于三这趟去,会找到你堂叔的住所,天黑后,让他佯装带着人出门,咱们扮作镇上的人混进去即可。” 梨花侧目,“这个法子好。” 闻五垂眸。 说来也怪,在兵营里时,他脑子就没这么好用过,否则当日百户让攻村,他绝不会赞成。 现在跟着李解东奔西跑的,脑子越来越灵活。 他问李解,“先生觉得如何?” “可以。” 然而于三这趟去的时间久,半夜才回来。 山上风雪大,等于三的时候,他们找了些藤蔓编成藤席挡风,梨花则坐在马车里,当李解说于三回来了,她才出去。 于三脸上满是雪渣子,说话声音抖得厉害,“十九娘,你堂叔他们住在镇子的西边,咱是现在去还是明早再说?” “你没看到我堂叔?” “没,菘菜地旁边的草篷里有狗,我一靠近就汪汪汪的大叫,我怕惊动里面的人,赶紧回来了。” 李解皱眉,“那你怎么知道他们在西边?” “那儿有新起的屋子,屋前有炉子,跟村里人早先烧炭的炉子一模一样。” 安福镇冷,赵铁牛只要不傻就会组织人烧炭。 说着,于三吸了吸鼻子,“我还看到茅厕了,整整四间屋的茅厕,不是他们盖的还有谁?” 赵家做事的风格很明显。 缺什么造什么,从不将就着过,赵铁牛嗓门大,但做事周全,村民们有男有女,总不会混着吃喝睡觉吧?所以茅厕分男女,卧房也分。 以为梨花不相信自己,他指了指镇子的西边,“就在那儿” 漫天飞雪,不怎么看得清山下的茅屋。 梨花道,“那咱们明早再下去,村民们要是问起,就说咱们夜里进山打猎了,冒充我堂叔他们直接过去。” 于三背过身,擦了下鼻子,没办法,太冷了,这一来一回,差点没把他冻死在半路,他问,“有热水吗?” 有小兵端着烧沸的水过来,“快喝点暖暖身。” 第169章 169养狗子了安福镇挺好的…… 风雪越来越大,好像回到去年寒冬那会儿。 荆州的冬天也冷,但远不及这种寒意浸骨的冷,章二娘她们带的衣衫单薄了点,厚着脸皮来找梨花,“太冷了,十九娘能否再给我些炭?” 她们捡了些枯枝,奈何皆被大雪染湿,点不燃了。 梨花给的炭,仅够部分人取暖。 “闻五,给她们多拿点炭。”之前是怕安福镇太冷,想多给赵铁牛他们留些炭。 于三既说赵铁牛他们烧了炭,给章二娘她们也无妨,她说,“睡觉时记得多在地上铺两层草” 草是半路割的,本想搓成草绳存着,不成想遇到风雪天,垫地上睡觉正合适,章二娘点点头,跟着闻五走了。 寒风呼啸,像野兽在怒吼似的,闻五他们睡不着,去四处溜达了圈,天际泛白时,拎回来几只兔子,“今年不知怎么了,野物都泛滥了。” 谁说不是呢? 益州的山里头,打猎可轻松了。 闻五道,“十九娘,有这些,山下的村民们应该不会怀疑咱了。” 其他人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了,听到这话,恍然道,“还是你想得周全。” 这么多人上山,空手而归是有点说不过去。 闻五之前没想那么多,“运气好罢了。” 这趟来安福镇,除了收菘菜,还想买些粮食回去,所以赵广从也在,只是他性子懒,一路甚少出头做事,便是即将下山,他也懒洋洋的,只跟梨花说,“三娘,先说好啊,他们不卖粮可不能怪我” “二伯尽力而为就是。” 队伍缓缓往山下走,远远的,就听到有狗叫。 大雪纷飞,地里的菘菜像裹了白霜,晶莹透亮。 往西几百米,有条还算宽敞的山路,路上有车轮驶过的痕迹,约莫经常有人上山。 镇上住的多是妇孺,闻五边走边吆喝,“山上冷,兔子都被冻僵了,谁想吃肉就去山里碰碰运气啊。” 被狗叫引来的村民们看他们男子占多数,果真没有起疑,还问闻五,“你们收获咋样?” “还不错,就是太冷了,我们快被冻僵了。” 不远处的连排茅屋,有汉子扛着锄头出来,在他们嚷嚷前,闻五抢先道,“铁牛兄,赶紧来帮忙啊。” 汉子们怔了怔,一人急忙回屋,很快,走出个穿灰色袍子的男人,“来了来了。” 确认他们是赵铁牛的人,村民们艳羡的顺着羊肠小道围了过来。 嘴里不忘数落赵铁牛,“赵兄弟,你们进山怎么不说一声啊,我们跟着挖点野菜回来也好啊。” 赵铁牛刚刚在茅坑,听人叫他说外面来了人,笃定是梨花她们,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下次啊,这几日下雪,我让他们进山瞧瞧而已,没想打猎。” 若只是瞧瞧,怎么会半夜进山? 妇人道,“赵兄弟,你越来越狡猾了啊。” “哪能啊。”赵铁牛摸摸头,赶紧让人去山路上接人,打发凑热闹的邻里道,“嫂子,你家大郎是不是在哭,我好像听到他的哭声了。” 冷风灌进耳朵里,妇人听不真切,她顿了顿,赶紧跑了。 小道上的人后知后觉想起家里门没关,霜雪弥漫,要是遭小偷闯进去,地窖的菘菜就完了。 当即顾不得看稀奇了,转身就往回走。 赵铁牛兴高采烈的跑向山路,替梨花牵马,“幸好起了雾,若是平日,村民们看到马肯定会议论纷纷。” 梨花纠结过要不要把马留在山上,但她没养过马,怕马挨不了严寒,这才冒险落在最后面的。 梨花坐去外面,“铁牛叔,你们在这儿可好?” “吴七没和你说吗?咱在这儿可好了,起先时不时有官兵来村里巡视,检查大家有没有认真种地,等菘菜长出来官兵就没来过了,咱们人多,村长也不敢招惹咱,咱在这儿自由自在呢。” 来之前,担心暴露身份遭驱逐。 后来发现完全是想多了,安福镇目前也就十几户人家,看他们人多,都想仰仗他们庇佑呢。 赵铁牛说,“比在山里还舒坦。” 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天晴就外出干活,下雨就进山砍柴。 别人晴天砍柴,他们不同,他们砍湿柴回来晒干烧炭。 日子充实得很。 梨花问,“大家身体怎么样?” “前阵子有几个人生病去了,其他都还好。”赵铁牛也让人挖草药,每逢有人咳嗽流鼻涕就熬一回药所有人都吃,所以哪怕降温也没多少人着凉。 梨花又问,“知道生的什么病吗?” “不知道,人是半夜没了的,那会儿大家睡得熟,外面守夜的也没听到动静。”说到动静,赵铁牛问梨花,“你们是不是昨晚就到了?李九跟我说狗叫得凶,怀疑来了贼,守夜的人在地里转了好几圈呢。” 想到梨花还不知道他养狗,急忙叫人把狗牵过来,“那狗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我们正商量怎么吃时,那狗突然给我们生跪了下去。” “活到这个岁数,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不自禁的,就想到了咱们逃荒那会遇到官兵射杀难民的时候”赵铁牛感慨,“难民也跪地求饶了,可惜官 兵没有理会。” 深有同感,他就做主把狗留了下来。 他跟梨花说,“这狗叫大福,可机灵了,没拴着它看地时,它爱往山里跑,一回来嘴里就叼着兔子野鸡啥的” 梨花惊讶,“还有这事?” “对啊,有阵子天天进山,我怀疑山里有东西,就带着人跟在它后边,你猜怎么着?兔子野鸡跟过年赶集似的热闹,我们抓了上百只野鸡兔子” “约莫感激你们没有杀它吧,铁牛叔,去世的人是不是吃了肉死的?” 赵铁牛错愕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望乡村也出现了类似的事儿,我猜测他们之前吃过生肉,体内积了毒,这些动物的肉跟那些毒结合能取人性命” 赵铁牛脸色大变,“那我们不会死吧?” “以前没吃过生肉就不怕。” 赵铁牛仔细回想,“可我不知道以前吃没吃过啊?” “铁牛叔你吃了肉没事以后就不会有事。” 赵铁牛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些,“那族里怎么样?没死人吧?” “没。”梨花顿了顿,“但是有两个堂婶的身子不太好,不知道能否熬过今年。” 多田娘的病已经好几年了,赵铁牛是知道的,他说,“生老病死,谁都逃不了,只要不是死于非命,咱们都要欣然接受,对了,你阿奶的身体怎么样?” “比不上从前了,四奶奶也是,年纪大了,手里有点事做还行,不做事浑身难受。” “年纪大了是那样的。”赵铁牛也是来安福镇才知道的,“还记得你说的婆婆不,她身子骨不好,儿媳孝顺,让她在家带孩子,可她天天唠叨肩膀痛要干活,然后挖几天地就好了。” 怪得很。 赵铁牛又问,“你四爷爷呢?” “他还硬朗。” 之前都以为老村长不行了,谁知身体竟是最硬朗的,赵铁牛羡慕,“我到他那岁数有那么康健就好了。” 说话间,马车进了院子。 赵铁牛又喋喋不休的说起来,“这儿以前是地主家,我们搬进来后,往两边扩建了八间屋子,远处瞧着是连排茅屋,其实是个大宅子。” 他指着院墙,“墙是我们自己砌的,虽说村里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到底怕她们去官府揭发我们,于是就建了这个围墙。” 章二娘她们开始卸东西了。 赵铁牛牵着马继续往里走,穿过月亮形的拱门,进到又一个小院。 院子左右连接着走廊,走廊一侧摆满了短小的炭,赵铁牛说,“镇上的人说冬天冷,白天干完活,晚上我们就烧炭,看看,全是炭,烧到明年开春仅够了。” 除了炭,廊下还挂着肉,赵铁牛解释,“这是镇上的人教的法子,肉抹上盐挂起来,能储存好几个月。” 原本想年底给族里捎回去的,梨花既来了,赵铁牛当即安排,“晌午咱就煮几只兔子吃,别说,风干的肉有嚼劲,跟牛肉的口感很像。” 而且没有牛肉腥。 赵铁牛很喜欢。 一走廊全是肉,估计有几百只,梨花震惊不已,“全是你们去山里弄的?” “对啊”赵铁牛扬起眉,伸手抱梨花下车,“铁牛叔带你进屋瞧瞧。” 院里连着东西厢房,赵铁牛打开厢房的门,露出一排排木架,架子上全是竹篾编织的笼子,每个笼子里都有兔子。 别说她,跟来的李解都惊着了,“你们养的?” “厉害吧。”赵铁牛得意的扬起眉,“这屋子共六十七只兔子,有十九只怀了小兔子,顶多半个月就要生了,到时咱的兔子会更多。” “铁牛叔还会养兔子?”李解没有贬低他的意思,纯属好奇。 赵铁牛挺了挺胸膛,“当然啦。” 梨花知道他有多少能耐,没在李解面前拆穿他,“铁牛叔,你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 看她笑起来,赵铁牛有点心虚了,“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李七郎家里以养兔子营生,在山里抓到活兔子后,他提议养起来。 族里也养兔子,还生崽了,赵铁牛心动,就把养兔子的事儿交给了李七郎,谁知没多久,李七郎就说兔子生崽了,然后越来越多,要不是秋凉不好找兔儿草,他们的兔子肯定还会更多。 他道,“不知谁捅了兔子窝,竟跑来这么多兔子。” 梨花和李解对视眼,没有提北边山岭的事儿,“望乡村的村民怕你们过得苦,让我们带了不少野货来。” “这儿又不是没山,还怕我们没肉吃不行?”赵铁牛说,“他们要开荒,不补身体可不行,走的时候你们把肉拿回去。” “既是他们的心意,你们就收下吧,对了,我看菘菜还在地里,会不会坏啊?” “不会。”赵铁牛没种过菘菜,全是跟镇上的人取的经,“安福镇的雪下了没几日,不会坏的。” 安福镇虽然偏僻,但土地不算贫瘠,他们来时,地里还有庄稼,根据益州新政,谁开垦的地就归谁,他带着人日夜不停的挖地,到现在,整个安福镇开出来的田地约有八成都是他们的。 所以菘菜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赵铁牛高兴道,“三娘,不怕你笑话,来安福镇后,我感觉自己像个地主似的。” 住着大宅子,吃着肉,比在近溪村那会还富裕。 梨花看出来了,自打进院后,他的嘴角没有放下来过。 梨花问他,“铁牛叔过年回谷里吗?” “不回了。”赵铁牛已经想过了,“寒冬腊月的,一来一回太花时间了,待会给你堂婶捎些肉回去,告诉她明年暖和了我再回去看她和孩子。” 他指着白雪皑皑的外面,“我要守麦子。” 除了菘菜,地里还种了麦子。 照理说土地该休耕的,但不知能在安福镇待多久,与其让田地荒废,不如撒麦子,来年有多少算多少。 赵铁牛说,“谷里的地明年休耕,三娘准备怎么办?” “戎州有地呢,我准备让大家回戎州种地。” “遇到岭南人怎么办?” “他们自顾不暇,暂时顾不上我们了。”梨花告诉他戎州发生的事儿,赵铁牛仰天长啸,“老天有眼啊,那么穷凶极恶的人,就该全部毒死了了事。” 梨花道,“所以明年我们会去戎州捡地种。” “这个法子好,山里那么多张嘴巴要吃饭,真要什么都不种的话,一旦没了粮,大家肯定会闹事的。” 好多争执和矛盾都是穷给闹的,赵铁牛已经见识过了,他说,“岭南人是不是退回岭南了?” “暂时不清楚。” “他们要是退回岭南,咱就能回戎州了。”赵铁牛说,“咱们人多,回戎州就建城墙,像益州城那样把岭南人挡在外面,这样就不怕了。” 围墙才会让人感觉到安全。 梨花点头,“会有那天的。” 这事她已经想过了,时机成熟了,找块易守难攻且土地肥沃的地造围墙住进去,还像从前那样过日子。 “那需要人时跟我说,我带人回去帮忙。” “好。” 因着梨花她们的到来,村民们很是激动,晌午不仅煮了肉,还杀了几只兔子烤,另外蒸了几十只风干的兔肉。 总共一千多人,赵铁牛为了方便认人,将村民们按姓氏称呼的。 李姓是大姓,人数最多,赵铁牛常喊排行前十的人。 扩建的屋子大,里头燃着炭火,跟暖炉似的。 里头的床全是木板,用竹帘隔了一下。 梨花进去后,他们争先恐后的凑上前说话。 有问山里建屋建得怎么样的,有问开荒的情况的,也有问找回来的孩子的。 梨花挨个挨个回答,到最后,嗓子都哑了。 赵铁牛端着热腾腾的肉汤进来,高声呐喊道,“别说了,等三娘喝口热汤啊。” 桌子是连排的长桌,砍回来的树直接削成板搁地上的,两侧摆了蒲团子,梨花跪坐在蒲团上,跟村民们说起戎州的事儿。 知道死了无数 岭南人,他们额手称庆。 “可恨不能看到他们的死状。”有人喜极而泣,“大郎,你的仇老天爷给你报了啊。” 这一句带着哭腔的声音,让大家顿时沉默下来。 赵铁牛把盆放梨花跟前,然后找来碗给她盛汤,和众人道,“岭南人坏事做尽,遭报应是迟早的事儿,我们已经脱离了魔爪,往后就好好过我们的日子。” 他说,“总有一天,我们能堂堂正正的告诉别人我们是戎州人的。” 在那以前,他们都得隐瞒自己的出身。 村民们背身抹泪,“戎州的岭南人死绝了吗?” “不知道,目前只知道戎州城附近的岭南人全死了,南边的情况怎么样不得而知。” “希望老天爷把他们全收了。” 庄户人家,从来都是看天吃饭的,一遇到事,能求的只有老天爷。 梨花说,“我大伯往南边去了,不久就知道南边啥情况了。” 说话间,赵铁牛盛了一碗汤给她,另外还有个碗装满了肉,梨花看着盆里的菘菜,“给我舀点菘菜吧。” “先吃肉吧。” 赵铁牛吃菘菜快吃吐了,现在他是宁肯吃野菜也不想吃菘菜,便想着梨花也是如此。 村民们也说,“对,十九娘多吃点肉,下雪前,咱们隔两天就进山打猎,经常吃着的,你远道而来,多吃点。” 村民没有夸张,赵铁牛为人大方,那天抓到十只兔子,当晚能煮六只,他们一千多号人,进趟山少说几十只猎物。 有时候都怕他们把猎物抓完了,梁州人过来抢他们的。 梨花尝了口肉,问他们在安福镇是否习惯。 村民们的说法和赵铁牛差不多。 在荆州那会就是身份地位的末等民,挨打是常有的事儿,到这儿后,村长态度和善,邻里也好相处,日子闲适自在,不知有多好。 他们道,“比在山里好哟。” 山里太平,却也清苦,还要担心岭南人来扰,哪儿有安福镇舒适。 梨花好笑,“看来章二娘她们来对了。” 章二娘她们也是荆州村里出来的,和大家的话题更多。 李七郎道,“可不是吗?” 有肉有菜,大家甚是健谈。 晚上,梨花和章二娘她们睡在内院屋里,章二娘想找个人说说话,翻来覆去睡不着。 梨花习惯了睡马车,突然换到床上有点不适应,感觉章二娘翻身,轻轻开口,“章二娘睡不着?” 其他人已经睡着了。 炭盆里的炭好像快熄灭了,章二娘坐起,“十九娘也还没睡?” “太暖和了,不习惯。” “我也是。”章二娘起身往炭盆里加炭,“我以为这儿很苦来着,没想到条件比山里好。” “这样你们就不怕饿肚子了。” “可我害怕。”章二娘回到床上,“我做事笨手笨脚的,留在这儿给大家拖后腿怎么办?” 她不怕吃苦,就怕别人比她勤奋努力,那样会显得她懒惰。 她是后来的,融不进去怎么办? 而且这么多人,只有几个是她认识的,且不过同乡而已,没有人照拂,她怕 梨花说,“他们不会嘲笑你的,我年龄小,干不了地里的活,但我叔伯他们从来不会因此就苛待我的吃食。” “十九娘你是族长,哪能和我比啊?我爹娘死了,没个撑腰的人”章二娘沉默半晌,低低道,“不怕十九娘笑话,来之前,我以为大家都是苦难人,但看到他们脸上的笑,我好像想错了。” 他们已经忘了那些悲痛的事情,振作起来开始新的生活了。 梨花问,“你怕你和她们处不好?” “嗯。” “荆州的事,你觉得他们能忘吗?别说他们,就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看他们笑得高兴,可能只是我们的到来让他们感到亲切而已,何况荆州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难不成要他们天天沉迷在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里才是好事吗?” 章二娘语塞。 到了这儿后,她想找个人聊聊荆州,聊聊爹娘的死,可等她刚刚张嘴,村民们就会打断她的话。 他们好像在回避。 她不懂。 她想是不是村民们已经忘了,或者不想提过去的事儿,所以故意避而不谈。 那样的话,岂不很遭人讨厌? 梨花隐隐猜到章二娘的心思了,可能觉得是有相同悲惨遭遇的人,见面后会抱头痛哭,诉说荆州的种种经历,但村民们笑嘻嘻的,不仅表现得很开心,还种了菘菜,养了兔子,烧了炭。 和她预想的截然不同。 梨花说,“那些事儿他们绝对不会忘,之所以不说,应该是还没到说的那天吧。” 章二娘认真琢磨梨花的话,瞳孔一震,“十九娘” “章二娘,心里的那些伤暂时收起来,等将来回了戎州,慢慢说给那些想听的人吧。” 村民们躲避荆州的话题,还有种可能,不想心里的那股气断了。 安福镇的日子再好,哪儿比得过全家其乐融融的时候? 章二娘揉了揉湿润的眼,“竟是我误会了我我会在这儿好好种地的,我阿耶我阿耶生前一直念叨着想回老家来着” 第170章 170凛冬将至各自忙碌着 安福镇有河,连日大雪让河面结了冰,人们图省事,整个冬天都吃雪煮沸的水。 赵铁牛他们也是如此。 天一亮就领着人去菘菜地抓雪,说是菘菜上的雪煮沸后有股菘菜的清香。 在山里穷怕了,即使大雪飞扬,他仍忍不住囤水。 最左间的屋里堆着有几大缸水,是雪烧开后倒石缸里的,梨花起床后,李解就端着半盆热水来,“铁牛叔越发能干了,连水都囤了不少。” “估计被去年干旱吓怕了。”她瞥了眼叠整齐的被子,“章二娘她们呢?” “去地里拧菘菜了,凛冬将至,为避免大雪封山,咱还是尽早回去比较好。” 赵铁牛跟安福镇的百姓打听过了,到明年开春都是雪天,他问李解,“咱可要去拜访那位婆婆?” “二伯不是要买菘菜吗?婆婆如果能从中牵线的话,咱能少走许多弯路”梨花套上鞋,将半掩的窗户推开,望着满院雪色道,“就是小镇封闭,不知钱财在这儿能否行得通。” 据说有些偏僻的小镇不流通钱币,日常采购,百姓们都是以物易物。 李解放下盆,“咱问问就知道了。” 婆婆她们全家住在六百米外,茅屋挨着山路,离河流很近。 屋子是别人的,之前为躲避战乱出去没回来,婆婆看上院里的槐树,就带着儿媳孙子住了进去。 梨花和李解拎了只兔子,另外装了半篮子竹笋,刚到半人高的院墙外,里头玩雪的两个孩子认出她们,蹦蹦跳跳的进屋喊人。 不多时,婆婆被她们所有牵着出来,脸上满是惊奇,“你们还真来了?” 梨花用的李莹的名字,婆婆忘了,喊梨花小姑娘,“但你们来得不凑巧,安福镇入冬早,入冬后就没人下地干活了。” 恍惚想起有帮人不在意刮风下雪,任何时候,只要他们想,他们从早到晚都在地里。 于是她补充道,“除了赵铁牛他们,没人扛得住冻的。” “难怪没看到什么人。”梨花走向裂缝的院门,不疾不徐的解释,“我和阿兄来这儿走亲戚的,过两日就回去了。” 婆婆打开门,让他们进院,诧异道,“你们亲戚在镇上?” 据她所知,镇上住的都是当地百姓除了赵铁牛那伙人。 她迟疑的看向西边田地,霜雾厚重,看不到地里的情况,她好奇道,“你们从西边来的?” “是啊,我堂叔差人信说来了安福镇,最近地里没什么事,我们就想着来看看他,隐约记得婆婆你是安福镇的,就问我堂叔是否认得你,没想到他还真认识” “你堂叔是赵铁牛?” “对啊” “难怪。”她和那伙人不曾打过交道,除了赵铁牛。 菘菜长出来后,儿媳挑粪去地里施肥摔着了就是赵铁牛给她报的信,赵铁牛热血心肠,找了两个妇人送儿媳回来,施肥时顺道把她家的肥也施了。 为此,镇上有些流言蜚语。 说赵铁牛瞧上了她儿媳,故意在她跟前卖好的。 她心里不舒服,见着赵铁牛就绕道走,赵铁牛可能看出自己不喜欢他,没有主动打过招呼。 她问梨花,“你堂叔可成亲了?” “我堂弟堂妹都满山跑了,他来这儿我堂婶是不乐意的,但他说这边人少地多,坚持要来这儿” 婆婆微惊,“你堂婶还在世?” “在啊,世道乱,我堂婶担心路途遥远,两个孩子吃不消,就带着堂弟堂妹留在了益州城。”梨花不知道婆婆为什么问这些,但赵铁牛为人热忱,怕不是招惹了什么烂桃花? 婆婆脸色由青转红,“原来是这样。” “是啊,我和阿兄这趟来也是堂婶交代的。”梨花把篮子递过去,“这是我和阿兄准备的一点心意,还望婆婆莫嫌弃。” 婆婆羞愧得无地自容,亏她以为赵铁牛不安好心,殊不知人家是有妻儿的。 她往外推,“来者是客,哪儿好意思收你们的礼,外头风大,咱进屋慢慢说吧。” 梨花把篮子给她身侧的小男孩,“替你阿奶拎着好不好啊?” 小男孩看到肉直流口水,见梨花伸手,立即把篮子接了过来,转身朝屋里喊,“阿娘,咱有肉吃了。” 没多久,一戴着兜帽的妇人从灶间出来,看到梨花,眼睛亮了亮,“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梨花将刚刚的话重复了遍,妇人更为吃惊, “赵兄弟竟是你堂叔?” “是啊。” “上次他救了我,我还没跟他道谢呢。”碍于那些风言风语,她不好当面道谢,托梨花道,“还请你替我说声谢谢,多亏了他,我家的菘菜才长得好。” 顾及婆婆方才的神色,梨花没有细问,应道,“好啊。” 妇人在灶间留火种,傍晚煮饭要用的。 天黑得早,所以每年冬天,家家户户都只煮两顿饭,一则节约粮食,二则节省柴火。 因梨花她们远道而来,她折回灶房,复燃柴火放铁盆里端了出来,“去屋里坐” 她们不会烧炭,每年都是烧柴取暖,她把炭盆放在梨花脚边,“益州是不是又地动了?我们的宅子塌了吗?” 上次地动山摇的,她和婆婆猜益州城的宅子怕是保不住了。 偏离得远,又不能去益州城瞧瞧。 “宅子没了,让士兵们开垦出来种了小麦,不过官府说了,他日凭户籍牌回去会悉数归还” 妇人在梨花身边的凳子上坐下,叹道,“只要这儿不乱,我们估计不会回去了。” 在镇上有地种粮,进了城,全家老小吃什么? 可惜当时在益州城没想明白,否则就把宅子卖了换钱多好啊。 她问梨花,“你们的宅子也没了?” “没了,但我和阿兄离得近,地动后不久,进城找人建了两间屋,想着天不忙了就进城住两天。” “还是你们好。”妇人低头看了眼烧起来的柴火,起身拿了个铁架子杵在火盆上,“你要是冷了,就把脚放出去,待会就暖和了。” 小男孩踮起脚,把篮子放在桌上,然后托着矮凳子过来。 小女孩有样学样。 两人坐在梨花对面,小手搭在铁架子上,来回翻转。 像山里人烤肉的情景,梨花莞尔,“不冷,他们多大了?” “五岁和三岁,调皮得很,大清早的,非要堆雪人,我和她奶拦不住就由着他们去了。”提及儿女,妇人满目温柔,“他们要是像你们兄妹出息该有多好。” “我小时候也很顽劣的。”梨花看了眼屋子。 堂屋不大,墙角摆了两个柜子,柜子上放着碗筷,再就是桌凳,没有其他。 不像赵铁牛他们的屋,房梁上拴绳子挂竹竿,竹竿上挂满了肉。 婆婆注意到她的视线,赧然道,“屋里简陋,让你看笑话了。” “哪儿的话,我家也这样的,婆婆,你们地里的收成如何?官府真的没有征税吗?” 这事赵铁牛已经说过了,但他们毕竟是外乡人,哪儿有本地人消息灵通? “雨水多,地里的菘菜大颗大颗的,没听说官府征税的事儿,只听村长媳妇说官府想买咱的菘菜,咱要是想卖的话,每颗五十钱的高价。” 年年都有商人来镇上采购菘菜,最贵的不过每颗二十钱。 官府给到五十钱,好多人都心动了。 她问梨花,“你堂叔他们卖吗?” 那伙人有使不完的劲儿,天不亮就在地里干活,到半夜都不歇息,附近的大半田地种的都是他们的菘菜。 卖的话就赚大了。 梨花说,“我堂叔想自己运出去卖,今年天灾不断,好多百姓都无心种粮,所以菘菜的价格肯定卖得高。” 婆婆心思动了动,“那你觉得什么价钱合适?” “不知道,我们在半道碰到几个商人,他们专程来采购菘菜的,菘菜市价如何,还得问他们才知道。” “他们在哪儿?” “跟我堂叔磨嘴皮子让我堂叔卖他些菘菜呢” “他们住在你堂叔家的?” “是啊,我堂叔那人爱跟人聊天,路上的狗都能聊半天,何况是人了。” 说起这事,婆婆莫名就想到了赵铁牛养的那条狗,忍不住笑出声,“你堂叔这种性子挺好的。” 梨花没有坐多久,离去时,妇人抱着个小罐子出来,硬塞给李解,“这是蜂蜜,你们兄妹留着吃。” 李解看了眼梨花,见她点头后,收下道谢,“谢谢婶子。” “我还没谢你们送来的肉呢。” 山里兔子泛滥,但家里有孩子,她和婆婆都不敢进山,今年镇上没有养猪的,她们家过年恐怕就指望这只兔子了,她说,“往后得空了来玩啊。” “会来的。” 梨花回去后,跟赵广从说了村里的情况,让他带着人去收菘菜。 赵广从换了身商人行头,叫胡大跟着去。 回来后,笑逐颜开的跟梨花说,“成了,镇上十八户人家,有十五户同意卖给我们菘菜,每颗六十五文,我们走的前一天她们会送过来。” 他问梨花,“咱哪天走?” “收完菘菜就走。” 赵铁牛他们开垦的地连着的,收菘菜不用东奔西跑,院里的人都出去收了。 到傍晚,一个个眉开眼笑的回来,“看着没多大片地,哪晓得菘菜这么多,十九娘,咱们的推车怕是有点少了。” 路途中下雨,每辆推车都装了车棚,车棚半人高,能塞多少菘菜? 赵铁牛志得意满道,“咱不是有推车吗?你们尽管拿去用。” 于三道,“那也得有那么多人啊” 下山时,他们每个人都推了辆车的。 梨花想了想,“菘菜耐寒,咱把车棚拆了,以堆菘菜为重。” 不知是不是怕她们偷偷走了,第二天就有好些人来问,“你们还要菘菜吗?” 李解在院里指挥大家把菘菜装箩筐里堆推车上,听到这话,大声回,“收的,你们下午拿过来吧。” 梨花没有铜板,全部给的金银。 婆婆家卖了九十颗,算少的,其他人家卖三百颗的都有。 数量超出太多,李解跟梨花说,“太多了,怕是运不回去。” 梨花也看出来了,每辆推车堆了约有两米高,不说雪天的路有多难走,益州兵推着车,连前边是不是坑都看不到,她道,“我问问他们往年吃不完的菘菜怎么储存的。” 梨花又去了婆婆家。 婆婆直言不讳,“我们家的地少,菘菜卖了后没剩多少,倒没出现过烂在家里的情况,我替你 问问村长家吧。” 村长家卖了两百颗菘菜,得了银子后,跟媳妇商量着去隔壁集市采购点年货。 听了婆婆的来意后,他思忖许久,“往年来镇上采购菘菜的商人多,谁会任由菘菜烂在家里啊” “哎,今年不是收成好吗?我想留些菘菜明年四五月吃” 那两月青黄不接的,如果有饿死的,基本就是在四五月。 村长也起了这个心思,奈何也没法子。 最后,还是益州兵想的办法,用保存野菌的办法保存菘菜。 野菌是晒干的,但安福镇天天下雪,哪儿来的太阳? 闻五提议说烤,把菘菜切碎,放在铁板上烤。 晚上,她们特意试了试,一开始火候没掌握好,菘菜烤糊了,李解说,“不行,铁板温度高,很容易烤糊,换石板吧。” 石板是湿的,刚开始的菘菜烤熟了。 慢慢的,菘菜里的水消失,菘菜的颜色黯淡,摸着像棉布似的。 村民高兴的拿来给梨花瞧,“十九娘,是这样吧?” “丢釜里煮来试试” 口感跟新鲜的菘菜不同,但更有嚼劲,梨花不由得让他们多煮点,每个人都尝尝。 这样一来,大家欢喜不已,“好吃,石板可以,石头是不是也行啊?” 河边有许多石子,当即,顾不得外面飘着雪,大家打着火把就往河边去了。 安福镇的夜更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梨花蹲在石板前守着菘菜,冷不丁冒出个其他想法,“用窦大娘子腌渍春韭的办法呢?” 赵铁牛皱眉,“那得要多少盐?” 来安福镇时,梨花给他的盐已经快吃完了,他跟镇上的人打听过,隔壁镇的集市有卖私盐的,价格昂贵,他寻思着年前去买点回来呢。 突然拿盐腌渍菘菜,他舍不得。 梨花也反应过来了,益州城的黑市消失了,买盐的路子断了。 她问赵铁牛,“院子里还有多少盐?” “够吃的。”赵铁牛不想她操心,于是撒了谎。 他第一次撒谎,神色多少有点不自在,梨花看出来了,“我带了盐过来的,猪油也有,就在装着我包袱的背篓里” “啊?”赵铁牛笑容爬上脸,“那你不早说,我以为没盐了呢。” “不吃盐会死人的。” 这个说法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反正梨花知道再穷的人家都会买盐,她跟赵铁牛说,“缺什么你就说,你不说,我疏忽了怎么办?” 赵铁牛挠头,“这不怕给你添麻烦吗?村长说隔壁镇的集市有卖盐的。” “隔壁镇?” 赵铁牛点头,“具体哪个镇村长没说,但他既说有盐,想必买过吧。” 梨花半信半疑。 益州的盐产自戎州,戎州都没了,益州哪儿来的盐,便是有人深谋远虑囤了盐,去年到现在也该卖完了,她道,“怕不是陷阱吧?” “不像,村长那人不想惹事,平日有人起争执了,只要不闹到他院里,他从不过问的。” “他为人如何?” “来往也不多,不怎么了解,但听地里干活的人说放太平年间,村长这样懒散的人肯定做不了村长。” 梨花忽然想到件事,“镇上没有里正吗?” 在戎州,镇上都归里正管辖,安福镇竟只有村长? “里正不是带着家人逃去王都了吗?这个村长是里正家的远房亲戚,益州征兵那会,他用石头把自己的腿砸了,逃过一劫” 镇上还有还几个汉子,都是用自残的方式逃过征兵的。 梨花记得当时益州城也有用这个法子躲兵役的,梨花又问,“那里正是谁?” “附近都没多少人,哪儿来的里正,就是偶尔来巡视的士兵都是益州城来的”赵铁牛道,“安福镇在过去隶属扎尔县,战乱时,县令带着其他官吏跑了到现在都没回来,而且扎尔县在西北边,谁遇着事往那儿去啊?” 安福镇和梁州接壤,往西北走,更容易遇到梁州人,所以安福镇的人不怎么去县里。 “铁牛叔也没去过?” “没,我这口音,骗骗安福镇的人都吃力,到了扎尔县,恐怕更是瞒不住了。” 经春花怀疑他后,他是谨慎得不能再谨慎了。 他说,“去扎尔县会经过一片草原,那儿乱得很,纵使我不怕暴露身份,也怕草原上的人趁火打劫啊。” 赵铁牛自认不是莽撞人,所以不做危险的事儿。 “那铁牛叔去过梁州部落吗?” “没,梁州部落都住在村寨里,进去容易出来难” 除了安福镇,他哪儿也没去过,赵铁牛老实说,“好奇心害死猫,我要是乱跑出了事,这一千多人怎么办?” “铁牛叔做得对,你要是出了事,大家就得像无头苍蝇乱转了。”梨花说,“以后真遇着事就往益州城跑,跟守城官兵说你是李莹的远房表叔,让他们给李莹捎个话” “咋了,你往后会长久的住益州城里?” “古阿婶和芳姨住在城里打探消息” “成,我知道了。” 梨花打算第二天回的,因菘菜干弄出来,接下来几天,梨花天天跟大家一起烤菘菜。 菘菜的水烤干才会储存得久,梨花她们启程回去时,推车轻便了许多。 几十辆推车,除了新鲜的菘菜,还有烤熟的菘菜,另外,赵铁牛还给他们装了六十只风干的兔肉。 担心惊动镇上的人,她们半夜走的,赵铁牛送他们到半山腰,有些不舍,“三娘,你堂婶她们就多劳烦你照顾了,待来年开春收了麦子我再回去。” “好,铁牛叔,这儿冷,你们要保重身体,缺什么就差人回来说。” “我还能委屈自己不成?”赵铁牛穿着蓑衣,口鼻遮在黑色的口鼻巾下面,只露出双漆黑的眼,“李解,照顾好三娘啊。” “是。” 同来的还有些村民,待李解说完,他们局促的上前,“十九娘,我家大郎就交给你了,他要不听话,你尽管揍” 其他人连连点头。 孩子能找回来他们感激不尽,“十九娘,他们的命是你救的,你随便打,我们不会多说半句。” 梨花弯眉,“他们很听话,天天跟着年纪大的兄长捡栗子呢,明年收麦子时我把他们带过来。” 几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就让他们待在山里,时机成熟,我们会回去看他们的。” 路上随时可能会遇到岭南人,孩子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实在经不起第二次了。 马车渐渐驶远,梨花同火把下的人挥手。 钻进车里后,见赵广从仍撩着帘子探头张望,她问,“二伯不舍?” “有点。”赵广从说,“咱们到了后,没听到他们抱怨过半句,但前两天我到地里发现好些菘菜窝空了,定是遭人偷了,这儿离梁州近,知道镇上没什么人,梁州人来偷,他们防不胜防啊。” “二伯之前怎么不说?”她竟截然不知。 “他们不想你担心,我怎么好多话?”赵广从放下帘子,一会儿工夫,手背冻得通红,赶紧凑近炭盆烤火,说道,“想必他们应付得来吧,别说,你铁牛叔在族里一惊一乍的,来安福镇后倒是稳重了许多。” “他是老大,天塌了得由他撑着,自然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自在。” 就是赵广安也变了许多。 赵广安不是打猎就是种药材,有片山坡系满了红绳,梨花没有去看过,但赵广安说特别漂亮。 想到赵广安,她端详起面前的赵广从来,“二伯,族里没多少盐了。” 赵广从预感不好,“那那怎么办?” “我让大伯去南边看看有没有岭南人,没有的话,咱得回戎州弄点盐回来才行。” 赵广从眼皮突突直跳,“怎怎么弄?” 不会要他回青葵县弄盐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0-180 第171章 171装神弄鬼欢欢喜喜等过年 梨花扯起嘴角,轻轻笑了下。 笑得赵广从脊背直冒冷汗,有心问问,又怕梨花本没想起他,他这一问反倒让梨花真正考虑起他来。 给他纠结得半天都没吱声。 直至走出安福镇地界,白雪悄然消融,阴冷的风刮得草篷砰砰作响,他才按耐不住好奇地问梨花,“族里没有盐了?” 草木凋零,满山尽是枯黄之色,胡大他们高兴,走过湿冷的雪地就生龙活虎的打猎去了,徒留三四十人捡柴生火堆。 梨花撩起帘子出去,背朝着赵广从道,“估计没了,我上次去益州城没买多少盐,给每个村分了些,又给了申堂叔半袋,哪儿还有多少?” 族里的货物素来是由梨花和赵大壮清点的,赵广从压根不知梨花买了多少盐,但山里人多,盐肯定消耗得快,他咬咬牙,视死如归的语气说道,“我回青葵县弄盐也行,但你要派二十个人跟着我。” 梨花已经落地,闻言,错愕的仰起头,“二伯愿意回戎州?” 他不愿意又怎么样?山里没有能担此大任的人,他不去,难不成往后真不吃盐了? 而且与其让梨花开口,不如自己主动些。 这样传到族里人眼里,至少能博个好名声,虽然赵广从不知道自己要那名声有什么用,但比起鄙夷和唾弃的目光,他更喜欢族里人的敬重。 于是,他坚定的点点头,“愿意。” “我让于三带十九个人和你一起怎么样?” 于三专门负责探路,此去青葵县,自然需要人打探县里是不是有岭南人,他道,“行,回村洗个澡换身衣服我们就启程。” 对于赵广从的识趣,李解颇为费解,“赵二叔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 梨花没有敷衍他,赵广从主动请缨为族里解决盐的事儿确认有点不可思议,之后几天,她不动声色的观察赵广从的言行,除非吃饭,否则待在车里不出来,跟来时一模一样。 一路顺遂,待到山脚的林山村时,所有人都露出归家的兴奋来。 赵大壮他们把村里的地开垦出来撒了麦子,约莫天冷的缘故,地里竟没什么杂草,麦苗绿幽幽的,煞是喜人。 进山太过颠簸,梨花放弃坐车改为走路。 闻五推着车走在她后边,跟梨花商量,“十九娘,山里没事时,我们兄弟能否去戎州收粮食?” 望乡村建成不到四个月,野货囤了无数,他们也想囤点年货过年吃。 梨花杵着拐,专注看脚下的路,“行啊,不过无论是粮食还是其他,都得跟山里分账。” “怎么分?” 梨花想了想,“赵家五成,你们三成,其他村两成。” 早先赵家贴补了他们不少粮食,闻五记着的,他粗略的算了算,觉得三成不少了,应道,“好,回去后,我们建个库房,往后我们从外面带回谷的东西都堆里头,得闲时再分。” 梨花补充,“前提是村里不忙的时候。” 她没想过搞荆州三六九等民那套。 他们屈从她,无非为了活命,梨花没想过把人往死里逼,既然如此,何不卖他们个好? 她又道,“去哪儿得由李解安排,否则你们贸然出门引来麻烦,山里人都得受到连累。” 闻五赞成。 马车缓缓驶进山,不知何时,赵广从也跳下了车,他杵着根拐杖,东张西望的观察着四周地形,“三娘,得空了咱劈条宽点的山路出来,往后进出山容易些。” “山路通到半山腰就成,这样即使有兵马进山,到山腰也会迷路。”赵广从在车里快被颠簸得吐出来了,不修条路,日后进一次山就会遭一次罪。 梨花扭头,看向落叶簌簌坠落的山林,思忖道,“那山路必须建得隐秘才行。” 闻五提议,“从永乐村那边修条山路进来怎么样?” 永乐村离益州城近,村里纵使有人,多半也是益州人。 他们看到山路,顶多以为是从前的永乐村人建的,不会多想,要是建在林山村或者更南边,难保不会便宜了居心叵测的岭南人。 他说出自己的看法,梨花没有立即表态,“我回去问问堂伯再做打算。” 望乡村村民给安福镇村民们的炭悉数被带了回来,因此梨花让闻五他们直接去望乡村。 一个多月光景,望乡村把去隐山村的路铲平挖宽,马车平稳的就进了村。 正是午后,好多村民不在,泥鳅守着人缝被褥,听到车轱辘声,惊喜的跑出来,“我猜就是你们回来了。” 说着,他朝四周挂上竹席的草篷喊,“雨顺,赵三娘来了。” 竹席撩起,露出好几张鲜活的脸,“十九娘,你们总算回来了,安福镇怎么样?” 问话的是位妇人,梨花记得她姓洛,笑着道,“安福镇已是寒冬,积雪深厚,镇上的人都不外出了。” “章二娘她们去了可习惯?” “头两天不适应,后来就好了。”梨花的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安福镇太平,他们不干活就砍柴烧炭,一院子的炭根本烧不完呢。” 梨花让闻五他们卸东西,“所以我们运去的炭他们没要,让我们给运回来。” 烤过的菘菜装桶里封盖保存的,新鲜的菘菜则堆在箩筐里,闻五他们解开绳子,一筐一筐的往下搬。 村民们看得眼睛都直了,“这么大颗菘菜?” “是啊,安福镇的地肥,菘菜大颗大颗的。” 待一筐肉放地上,村民们瞪大眼,“怎么还有肉?” “是他们按照安福镇的做法囤的肉,给你们的。” “那也太多了?”村民们围过来帮忙,问泥鳅,“箩筐放哪儿?” “就放这儿吧,待会其他人回来,咱把东西分了些。”泥鳅向梨花解释,“太多了没地儿放,分出去,大家要是饿了能填肚子。” 族里也是这样的。 公中囤了粮食野菜肉类,族里人私下也囤着有。 梨花道,“这样挺好的。” 泥鳅松了口气,他以为梨花知道后会不高兴来着,毕竟每个人的食量都不同,如果把分到手的食物吃完了,最后只有找他要。 那样来看,全部统一囤着一起吃是最好的。 但实在没地了。 他家堂屋,草篷快堆满了,继续往里堆,角落发霉了也无人知道。 村民们好奇安福镇的事儿,“十九娘,多说点安福镇的事情。” “那儿的山更高,气温更低,很少有士兵去那边巡视,所以大家伙很安全,他们住的是地主的宅子,因着人多,扩建了好几间茅屋,又因经常进山打猎,还修了条进山的山路,前阵子野物泛滥,他们捉了好些兔子养着,兔子四十来天就生崽,一窝一窝的,所以他们有吃不完的兔肉” “哇”村民们羡慕,“那他们岂不过个个都珠圆玉润的?” “那倒不至于。”梨花走进草篷,转身看着大家卸箩筐,说道,“他们的活很重,刚去那儿,担心镇上的人起疑,他们分成两拨,一拨白天干活,一拨晚上劳作,整个安福镇,大片土地都是他们开垦出来的。” “麦子”村民急切道,“他们种麦子了吗?” “种了,一行麦子,一行菘菜,整齐得很。”梨花搓手取暖,“那儿有河,挑水灌溉庄稼很方便,铁牛叔说明年的麦子收成好,要我提前半个月去呢。” 罚三帮着抬箩筐,闻言,忍不住问,“我四弟在那儿可好?” “好着。”梨花朝手心哈口气,继续道,“我们烤菘菜就是他和李七叔去河边挑的石子” 罚三松了口气,晋大郎他们吃了肉死了,他就怕罚四也那样,现在知道人没事,他眉头舒展开来,“他是村里人,为村里做事天经地义的。” 别说罚四,村里几岁大的孩子也要干活的。 梨花点点头,问起孩子们哪儿去了,泥鳅道,“山里找栗子去了,一个个闲不住,天天想着往外跑,左右有村民看着,我就由着他们去了。” “多去山里走走是好事,我弟他们也整天在山里转悠。” 待闻五他们卸完村里的货,梨花准备回了,“天冷了,你们的衣服要是不够” “够的。”泥鳅说,“咱不是回戎州收粮食了吗?顺道去附近的村镇逛了一圈,搜刮了许多衣服回来,虽然料子旧了,洗干净还是能穿的。” 他给梨花指地上堆着的白絮,“这是白茅的花,我们弄了许多回来缝被褥,别说,软和得跟棉花似的。” 泥鳅没见过棉花,只知道有钱人的被褥里塞的是棉花,他说,“你等一会,我给你抱一床回去。” 村民们弄了许多白茅的花回来,到今个儿已经缝了十几床被褥了。 他回屋,很快抱着床黑灰色绣花的被褥出来,“这是专门给你缝的。” 被褥很厚,叠得四四方方的,闻五心思微动,“十九娘” 他们睡的被褥是别人用过的,夏日雨水多,被褥受潮发霉了,他们随便搓洗了两遍晒干就用了。 此刻看到崭新的被褥,便想自己也弄些白茅花回来重新缝被褥。 梨花明白他的意思,“等我回去问问堂伯,村里没事就随你们做什么” 闻五脸上一喜,“谢十九娘体谅。” 泥鳅把被褥给李解抱着,又进去拎了个背篓出来。 背篓里有栗子和肉,“这是村里给三娘的年礼,还请别嫌弃。” “哪儿会?”梨花低头看了眼,问他,“村里可缺什么?” “什么都不缺。”说出这话时,泥鳅都有诧异,在他眼里,山里环境恶劣,他们纵使逃过岭南人的屠杀,想必也会过得苦巴巴的。 谁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有粮,有肉,有柴,有炭,恨不得马上过年。 他说,“缺什么我会跟三娘子说的。” 梨花有本事,缺什么都能弄到,泥鳅从不怀疑这点。 梨花家的年礼是单独给的,除此,还给安宁村,树村,隐山村和富水村备了年礼。 虽是栗子和肉,始终是望乡村的心意。 经过隐山村时,梨花把望乡村的年礼给窦大娘子,惹得窦大娘子脸红,“素未谋面,我们哪儿好意思收这个啊。” “既是他们的心意,窦大婶子你就收下吧。” “十九娘可还去望乡村?我们不擅打猎,但备了些腌菜,还望十九娘替我们捎去。” “明天吧,明天我让李解去一趟。” 除了腌菜,隐山村还赠了十几件袄子,十几件竹甲,树村给望乡村的回礼是桌凳,以及用肥肉熬的油,富水村送的是面粉和菩萨雕塑。 老太太知道后,直感慨,“都是些朴实人啊,三娘,往后回了戎州,大家也要常来往啊,戎州就咱们这些人了,不多多走动,有天被岭南人杀完了也不知。” 老太太惧冷,走哪儿都抱着个炭炉子。 炉子是李家兄弟打的,形状椭圆,最顶有个盖,盖子拧开后可以往里加炭。 只要保持里面有炭,从早到晚都是暖和的。 “阿奶要是冷,就在家,今年炭多,随便烧炭取暖。”梨花上前搀扶老太太,“往后阿奶不用出门接我,我能自己回家的。” 老太太佝着背,兜帽下露出几撮霜白的头发,笑望着梨花道,“那可不行,我家三娘回来,我可得好好出门显摆显摆。” “显摆什么?” “昨晚梦到你阿翁,他骂我没把你大伯教好,导致你大伯走了歪路,我不服,奈何喉咙像被人堵住似的发不出音,我心里那个急啊,现在想想,准是你阿翁知道我把你阿耶教得好,让你做了族长,他怕我反驳,故意堵我喉咙的。” 老太太又掉了两颗牙,口齿愈发模糊。 梨花连听带猜,帮腔道,“阿奶你比阿翁厉害多了。” “那可不?”老太太得意的扬眉,“全族上下,谁有我福气好?” 丈夫是货郎,但攒下了家业,长子心术不正,但幼子光耀门楣,孙女更是聪慧伶俐,无人能及。 梨花和赵大壮还有话说,先扶老太太回了家,去灶房时,在路上碰到麦地出来的赵大壮。 她问,“堂伯,我阿奶的身体是不是不行了?” 赵大壮被问懵了,“三婶病了?” 梨花摇头,“她说梦到我阿翁了。” 从小到大,梨花不怎么听老太太提梦的事儿,突然看老太太这样,心里总不得劲。 赵大壮拍拍手上的泥,温声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梦到以前的人和事很正常,像你四奶奶,前两天突然嗓子哑了,说是在梦里跟你阿奶吵架吵的。” “”还能这样? 赵大壮清楚梨花担忧什么,三婶她们老了,过一天就少一天。 他说,“你四奶奶这两日有点咳嗽,天天擦她的棺材。” 梨花还小,死亡离她很遥远,所以觉得老人家的行径匪夷所思,实则不过觉得自己时日无多罢了。 梨花蹙眉,“四奶奶吃药了吗?” “吃了,我让她在家修养几日,她不肯,天天往外面跑,以致咳嗽到现在都没好。” “那不行,我去看看四奶奶。”梨花转身,赵大壮追上她,“你去劝劝她也好,我和你二壮叔说什么她都不听。” “四爷爷说的她也不听吗?” “不听,你四爷爷语气稍微重点,她就抹眼泪,说她要死了都不让她舒舒服服的过几天。”赵大壮这些日子可谓心力交瘁,“之前你不是怀疑吃了肉会死人吗?我不让族里煮肉吃,她们偏要煮,理由是既然没几日好活,不如敞开了肚子吃。” 这事梨花记得很清楚。 老太太素来听劝,那次态度却反常得很,不仅自己吃肉,还让他阿耶也吃。 给她阿耶吓得躲在屋里好几天没出门。 她不由得纳闷,“她们为什么笃定没多少时日好活了?” “说是菩萨说的。” “”梨花嘴角微抽,“我阿奶也信那个?” “信得很,初一十五都会去庙里祭拜。”赵大壮手里事情忙,倒是不怎么去庙里,族里妇人们爱去,他说,“待会你问问你四奶奶怎么回事?” 一进院,就看到老吴氏端着半盆水进屋,梨花清脆的喊,“四奶奶,我来看你了。” 老吴氏回眸,皱纹密布的脸浮出几丝笑容来,“三娘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四奶奶,你打水干什么呀?” “棺材好像落灰了,我给擦擦。”老吴氏道,“你没看过四奶奶的棺材吧?赶紧来看看,前些日子,老木匠给棺材雕刻了鹤,跟真的一样呢。” “好啊。” 老吴氏的棺材是普通木料打的,去年风吹日晒,表面有些裂缝了。 不过老人家看得重,没有生蛀虫,因此表面还算光滑。 老吴氏笑盈盈的给梨花指棺材板上的鹤,“高人都是驾鹤西去的,所以老木匠给我雕了四只鹤,好看不?” “好看,想不到老木匠还有这手艺?” “可不是吗?你阿奶看了后喜欢得不得了,让老木匠也要给她雕鹤,但老木匠说她的棺材不适合。” 老吴氏当场听了大笑不止,妯娌几十年,终于让她赢了一回。 “为什么不适合?” 赵大壮怕亲娘乱说,解释道,“棺材是有讲究的,三婶的棺材已有了图案,再添其他有点不伦不类” 那老太太不得怄死? 梨花围着棺材走了圈,见老吴氏拧帕子,缓缓出声,“四奶奶,棺材是木头做的,经常用水擦拭不好。” “这不看落了会灰吗?” “但棺材湿了容易被虫蛀。” 老吴氏顿住,她在村里住了几十年,这点常识自然懂的,“那就不擦了?” “不擦了,几十年后,四奶奶真不行了再擦。” 老吴氏失笑,“几十年后?还以为四奶奶多年轻啊,四奶奶能熬过这个寒冬就不错了。” “四奶奶要活到百岁呢。” “谁说的?” “土地神。”梨花跺了跺脚下的地,“土地神说我们让这片山谷活了过来,他会保佑我们每个人都长命百岁呢。” 她们没有来这儿时,这儿不过是荒山。 现在,山里热热闹闹的,还建了祭祀的庙子,让神明得以享受供奉。 她说,“山里的动物就是土地神引来的” 老吴氏懵了,“竟是这个原因?” 猎物多了后,山里人无不说老天爷开眼,特意送来肉给他们补身子,没想到是真的。 她把帕子放回盆里,一瞬不瞬的盯着梨花,“土地神真这么说的?” “当然啦。” “那你二堂爷怎么死了?” “二堂爷想去陪堂姑了。” 老吴氏狐疑的望着梨花,“你堂姑死了?” 梨花嘴里的堂姑是二堂爷的小女儿,嫁人后被夫家卖了,梨花说,“是啊,二堂爷舍不得堂姑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走了,四奶奶,堂伯堂姑她们都好好的,你就驾鹤了吧?” 老吴氏垂眸,瞅了眼棺材板上的鹤,“你咋知道这么多?” “二堂爷托梦告诉我的呀?看族里人那么伤心,二堂爷心里不好受,这才给我托了梦。”梨花上前拉她的手,“你想啊,要不是这样,四爷爷怎么突然就好了?地动那么危急,他抱着你就往外面跑” 事后老吴氏也曾问过老伴儿。 有几日她都以为老伴儿快死了,不曾想老伴儿的身体越来越好。 她再次问梨花,“四奶奶真的能长命百岁?” “我还能骗四奶奶不成?不止四奶奶,我阿奶也会长命百岁呢。” “呼”上一刻还神色凝重的人,呼出一口气后,顿时表情一松,“我就说嘛,我吴氏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菩萨怎么突然就要我准备后事了。” 梨花抓住关键,“哪个菩萨和你说的?” “不知道,有天晚上我去庙里祈福,有个声音说我活不了多久了。” 梨花看向赵大壮,后者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娘,你怎么不早说?” “说了他连你们也带走怎么办?” 梨花拍老吴氏的背替她顺气,“菩萨心善,从不取人性命,要我说啊,定是有人装神弄鬼,四奶奶,你哪日去的庙里还记得吗?” “好久了,具体哪日我不记得了,问你阿奶,她记性好,应该记得。” 第172章 172逮到人了疯了 去过庙里的都知菩萨显灵断言生死之事。 梨花急忙回家问老太太,老太太火急火燎的捂梨花的嘴,慌忙四顾,“嘘,小点声,菩萨说了不能叫外人知晓,否则会死于非命的。” 顾不得赵大壮在檐廊站着,拉了梨花就屋,推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屋里昏暗,梨花紧紧握着老太太的手,“阿奶,有人装神弄鬼吓唬你呢。” “胡说,心诚则灵,菩萨感念我年迈无力,于是特地告知我何日离世,以便我有充足的时间交代好后事。”老太太后背抵着门,声音低哑,“三娘,这是福泽。” 二堂兄就是死得毫无征兆,连半句话都没留下。 梨花蹙眉,“菩萨慈悲,说阿奶你的福泽长着呢,莫叫那些妖魔鬼怪给骗了。” “什么意思?” 梨花附耳过去,小声嘀咕一通,老太太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不能吧?” 如果不是菩萨,怎么可能知道那些肉吃了不会死人? “阿奶你接济族人,福德深厚,怎么可能活不到百岁?”梨花望着老太太眼角的皱纹,认真道,“阿奶你想想,虽然你牙口不好,但并无大病,腿脚也灵活,不就神明庇佑吗?” 梨花字字铿锵,“有福之人,年幼得父母宠溺,出嫁得公婆厚爱,年老得子孙孝顺,阿奶,不就是你吗?”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老太太眯起眼,“真有人故意装神弄鬼?” 梨花点点头,“阿奶若不信,今晚再去庙里祭拜就知道了。” “我信。”老太太挺起腰板,脸颊松弛的皮颤了颤,“我就说菩萨怎么说的是戎州话,竟然是人假扮的,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老太太怒不可遏。 要知道,自打‘菩萨’说她活不过年底,她整天琢磨着后事怎么办,坟怎么挖,挖多大,挖在哪儿,心里兜着事儿,导致注意不集中,做事心不在焉的。 为此,吃不好睡不好,树村的人都说她瘦了好多。 这把年纪,说人瘦就是说人有大病。 她摸摸自己的脸,“三娘,阿奶看上去是不是想生了大病的?” “没有。”梨花自不会火上浇油,“阿奶气色好,显年轻着呢。” “你肯定哄阿奶的。”老太太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拉开门,板着脸同屋檐下站着的赵大壮道,“大壮,你得为三婶出这口恶气啊。” 赵大壮黑着脸,严肃的点头,“三婶,你还像平时那样,天黑再出谷。” 他倒要看看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老太太心里窝着火,索性也不去灶房为大家煮饭了,就在家里睡觉。 族里人去灶房吃饭,没见着老太太,纷纷问小吴氏,“怎么没看到三婶?” 老太太皮肤黯淡,精气神明显大不如以前,菊花婶问,“三婶不会病了吧?” 小吴氏垂头,“不知道嘛,说是天冷了想在家歇息几日,大壮去看过,只说年纪大了,族里的事儿就不让老人家操劳了。” 谁不知道老太太爱热闹?眼下连门都不出,必是身体不行了。 菊花婶难过,“秋收那会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啊?” “是啊。”小吴氏往人群里瞟了眼,叹道,“刚刚我留了两块肉,准备去庙里拜拜,为三婶和我娘祈福。” 是夜,天黑后,老太太裹着披风,拎着篮子和灯笼出了门。 恰逢赵广安从外面回来,不解道,“娘,大晚上的去哪儿?” “去庙里。”老太太看上去心事重重的,“不知道你今个儿回来,没给你留饭,你自己煮点饭吃啊。” 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就爱去庙里了,赵广安没有多问,只提醒,“起雾了,娘你走慢点,小心别摔着了。” 他回屋换了身衣衫,出来去灶间弄饭,见邵氏也拎个灯笼准备出门,他疑惑,“你也是去庙里的?” 邵氏用李解他们搜回来的布料缝了件斗篷,听到赵广安的话,邵氏顿足,轻点了下头。 “那你走快些,追到娘后扶着娘走。” 邵氏继续点了下头,因跟堂兄们说了会话回来晚了的赵书墨看到邵氏,微微拧起了眉,“阿娘,大伯娘她们在望乡村过得好着呢,你若祈福,多为阿姐祈福吧。” 梨花才是三房的人啊。 对于邵氏把赵文茵当亲生女儿疼这件事赵书墨颇为不满。 尽管阿娘没养过阿姐,可同样的,阿耶也没养过他,父子感情不亲厚,但遇着事,阿耶不会忘记自己是他儿子。 阿娘就显得糊涂多了。 明明有女儿,视若无睹不说,还宠别人的女儿。 赵文茵品行端庄也就罢了,偏偏是个狭隘记仇之人,阿娘付出再多,赵文茵恐怕也不会领情的。 “阿娘知道了。” 难得的,邵氏应承下来,赵书墨以为她想通了,心头欢喜,“听族里说阿姐回来了,阿娘,阿姐又长高了,你得空就为阿姐做两身衣衫吧,阿姐肯定会很高兴的。” 他希望一家人开开心心的。 “好。”邵氏再次答应下来。 赵书墨笑得合不拢嘴角,进灶间帮忙生火时忍不住跟赵广安说,“阿耶,阿娘想通了,说要给阿姐做衣服呢。” 赵广安正淘米,闻言,怀疑的看着儿子,“你阿娘要给三娘做衣服?怕不会往衣服里藏针吧。” 他道,“我可不指望她对三娘好。” 赵书墨尴尬,“阿娘真说了。” “不信。” 饥荒前,对于子女教养的问题,夫妻俩早已达成了共识,邵氏管儿子,他管女儿,因他自己没多在意儿子,也不奢求邵氏善待女儿。 但邵氏偏心侄女让他气愤。 三娘哪儿比不上文茵?邵氏竟宁肯宠文茵都不关心三娘两句。 他冷笑,“你娘要是回心转意了,多半是你堂姐撺掇的,要么有求于你阿姐,要么想伺机报复,你盯着点,莫让两人把你阿姐算计进去了。” 夫妻离心,说的便是赵广安和邵氏了。 赵书墨想为邵氏辩解两句,但看赵广安神色不愉,忍住了。 想着等阿娘的衣服做出来,阿耶自然就知道是真的了。 可惜,有些事根深蒂固,注定难以改变的。 父子两刚端着碗吃饭,山谷入口突然亮起了火光。 夜深雾重,看不清入口有多少人,只听老太太扯着嘶哑的喉咙喊,“老三,休妻,休了这个恶妇。” 梨花提着灯笼穿过石门,听到的就是老太太声嘶力竭的咆哮声。 她看向被老太太拽着衣领,打得鼻青脸肿的邵氏,要说心里没有半点波澜是假的。 知道‘菩萨’另有其人后,她就跟赵大壮早早去了庙里蹲点。 山里人信奉神明,时不时就有人进庙,她们藏在一尊泥像后,听山里人祈愿,许是老太太身体不佳的消息传开了,好多人去神明保佑老太太长命百岁。 明天还有活,山里人祭拜完就走了。 所以庙里的人断断续续的。 就在这时不时的寂静中,外面闪过一道光,随即有黑了下来。 梨花靠着赵大壮,正想低声说有人来了,窗户突然松动,有人钻了进来。 然后,老太太进来后,‘菩萨’就开始说话了,说老太太心诚,允她多活两日跟亲戚好友告别。 语气沙沙的,听不出是谁。 但老太太憋了许久的火有点忍不住了,当即发怒,“两日哪儿够?” 给庙里的人吓得噤了声。 半晌,用不容人置喙 的语气道,“那就五日。” 也就这间隙,老太太举着灯笼走了过来,“我倒要看看你是谁,敢冒充菩萨!” ‘菩萨’没料到老太太会起疑,转身就跑,老太太动作更快,抬起拐杖就揍了下去,梨花怕出事,喊了句阿奶。 尖锐急切的声音竟把‘菩萨’吓晕了。 老太太戳开斗篷,看到邵氏的脸,怒火中烧,“好啊,我给你吃给你穿,你竟咒我死” 晕倒的邵氏活生生疼醒了。 老太太使劲的吼了一嗓子,然后又给了邵氏两巴掌。 赵大壮怕她把人打死了,上前劝她,“三婶,回家再说,回家再说啊。” 自始至终,邵氏除了疼得叫出声,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毕竟是梨花亲娘,赵大壮也不知道怎么办,回头问梨花,“三娘,你看这事” 入口风大,他一张嘴,冷风直往喉咙灌。 梨花指了指对面,“回去再说吧。” 老吴氏知道儿子要去庙里抓人,吃完饭就在堂屋编藤甲等着,当长媳说入口有光,她立刻拿起衣服披上,“走,去你三婶家。” 老太太半拖半拽把邵氏弄回屋的。 赵广安草草吃过饭在院门口候着,从老吴氏族里听清楚始末后,困惑不已,“她脑袋被门缝夹了?” 他娘不喜欢元氏,对周氏和邵氏却不曾苛待过,邵氏为何这么做? 等邵氏被拽进屋,他跟进去,“邵氏,你疯了?” 邵氏瘫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脸颊又红又肿,上面还映着巴掌印。 她像哑巴似的,没有回答赵广安的话。 老太太气血翻涌,咳嗽不已,“老三,休了她。” 这等祸害婆母的人可不能留在家里。 赵广安瞄梨花,后者眉头紧皱,似乎也有想不通的地方。 赵书墨随邵氏跪下,不停的磕头求饶,“阿奶,我娘错了,求你别撵她走啊。” 听到儿子的声音,邵氏木然的脸上有了丝表情。 她慢慢转头,眼泪哗哗往下掉,“三郎” 老太太生了三个儿子,到儿子这辈,除了大房有两个儿子,二房和三房都是一儿一女。 族里人只知道三娘排行老三,殊不知赵书墨也是排第三的。 赵书墨哭着抱住她,“阿娘,你怎么了呀?” 明明答应她去庙里为阿姐祈福,怎么会假扮菩萨咒阿奶死啊。 “三郎”邵氏挨了好几个耳光,这会耳朵嗡嗡作鸣,“阿娘,阿娘连累你了。” 赵书墨摇头,“阿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阿奶偏心三房,从没言语上为难过邵氏,偶尔看邵氏跟大房亲近也顶多骂她蠢而已,婆媳两并没什么深仇大恨,邵氏为什么要那么做啊? 邵氏抬起手,轻轻擦拭儿子的眼泪。 老太太缓过劲儿来,质问赵广安,“还不赶紧把人休了丢出去?” 难怪她最近老觉得心虚气短,做事使不上劲,竟是邵氏背后做的手脚,她看向老吴氏,“你是不是端着肉去庙里了?全给这婆娘吃了!” 老吴氏心里恨得要死,来这儿时,特意拎了把刀,就想宰了那人的嘴要他这辈子都不能说话。 却不料是邵氏。 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她质问邵氏,“广安媳妇,四婶我哪儿得罪你了你就诅咒我活不过族里姑娘出嫁?” 邵氏置若罔闻,火冒三丈的老太太这时扭头,“她说你活不过四娘她们出嫁?” 老吴氏点头,问她,“你呢?” “说我活不过年底,后来宽限了几天,大概正月初四。” “”老吴氏脸色铁青,丢了刀就上前扯邵氏头发,“好你个毒妇,与你有仇的是你婆婆,你竟拿我撒气,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话间,拽起邵氏的头就要撕她的嘴。 赵书墨赶紧伸手阻止,“不许打我阿娘,不许打我阿娘。” “我偏要打她!”老吴氏摸不着邵氏的嘴,就抬脚踹她的背,“论年纪,我比你婆婆小,我怎就活不过她了?” 老太太不高兴了,“你比我小怎么了?我家有钱,吃得比你好,穿得比你好,你凭什么跟我比?” “咋不能比了?” 眼看妯娌两要掐起来,赵大壮适时拖开老吴氏,“娘,先问问堂弟妹为何要这么做吧?” 婆媳两互相呸了彼此一句,然后齐齐转开脸,异口同声道,“我哪儿得罪你了?” 邵氏搂着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仍不出声。 赵广从和黄娘子她们也来了,梨花看了眼人群,突然问,“赵文茵呢?” 闻言,邵氏脊背一僵,急声道,“和二娘没关系。” 邵氏多大点本事在场的人都知道,嫁进赵家多年,也就遇着儿子的事儿有点主见,其余时候都是得过且过的,元氏进门后,把她当仆人使唤她也不曾抱怨过半句。 见她反应如此大,老太太和老吴氏也琢磨过来,“二娘呢?” 赵广从赶紧去屋里喊人。 奈何喊了半天也没人应,老太太火气一来,直接把人撞开。 灯笼往里一照,就见赵文茵在床上缩成一团,不停的喊三婶。 堂屋里的邵氏失心疯似的推开人挤了进去,“二娘莫怕,三娘在呢。” 哭红眼跑来的赵书墨看得目瞪口呆,“阿娘,为了堂姐,你连儿子也不要了?” 邵氏搂着赵文茵,嘴里轻哄着。 她不想这么做,但大兄去了戎州,除非族里老人过世,否则回不来的。 还有大嫂和侄子,望乡村全是难民,母子两住在那儿,被欺负了也不知,为了让她们回来,只能用这个办法。 听了儿子的话,她怔忡了许久,“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啊。” 她一开始没想折磨老太太和老吴氏的,她吓唬老秦氏了两回,老秦氏怕死,天天喝药,别说生病,连咳嗽都不曾有,没法,只能吓唬老吴氏和老太太了。 心忧成疾,她想着两人当中有个人重病在床就行。 若是 老太太,可以打着侍疾的名义召大嫂她们回来,若是老吴氏,就让大嫂她们回来见婶娘最后一面的名义。 知道计谋歹毒,所以她说的是年底,而不是这个月。 赵书墨冲进去爬上床,朝赵文茵拳打脚踢,“你教的是不是?我阿娘这些年遭受了你阿娘多少冷眼?受了多少怨气?她从来没抱怨过,定是你怂恿她这么干的?” 这个月,他天天在外面跑,力气比以前大了许多。 隔着被子,赵文茵也疼得嗷嗷大哭。 邵氏急忙拉他,“不关二娘的事儿,是阿娘的主意,你和三娘有爹娘疼,你堂姐什么都没有。” 赵书墨边踹被子边哭,“她怎么没有了?从小大伯和大伯娘视她为掌上明珠,每次大伯从县里回来都给她买东西,大伯娘得了好布料就给她做衣服,她一年四季的衣服比我和阿姐加起来的都多。” 赵书墨委屈起来,“我有什么?我的衣服是用四郎不能穿的衣服裁了后做的” 邵氏愣住。 “阿耶给我买新衣,隔天你就改小了给四郎穿,我呢?”赵书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外面的人都说你疼我,可我跟你吃不好穿不好,还要挨她们姐弟的打。” 邵氏泪流满面。 “我什么都没有。”赵书墨抹了把眼泪,“你要是再护着她,我就死给你看。” 邵氏瞳孔微震,“三三郎” “阿姐跟着阿耶,常年不在家,不用受她们的气,可我受够了。”赵书墨跳下床,“你要是偏袒她,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认你做娘了。” 说完,他冲了出去。 留下赵广安紧张的拉过女儿询问,“她们没打过你吧?” “没。”赵文茵看她不顺眼,阴阳怪气是有的,动手却不曾有过。 赵广安松了口气,“你阿弟是男儿,挨几下没什么的。” 然而他心里仍然酸酸胀胀的不舒服,他其实很少给儿子买衣服,可能布庄掌柜看他出手阔绰,劝他再买两件就送个小玩意,恰好那个小玩意入了他的眼,他就会顺手给儿子买件衣服。 没想到就这样买的衣服,儿子却一直记着的。 他朝漆黑的院里看了看,问女儿,“你阿弟不会想不明白投河了吧?” 床上的邵氏听到这句,啊啊啊尖叫的跑了出去。 被褥里的赵文茵伸手抓了下,抓空后,忐忑起来,“不不是我,是三婶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吴氏气急打了邵氏,但要她打个小姑娘,她有点下不去手,“三嫂,你说怎么办吧?” “送去戎州跟着老大吧。”老太太原本想撵出去任其自生自灭的,念她让自己活得比妯娌久的份上,决定放她一马,“三娘,你说呢?” 赵广昌在戎州没有固定住所,赵文茵跟着他注定要吃些苦头的。 梨花说,“送去望乡村吧。” 赵文茵不敢相信梨花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了,揉了揉发疼的胳膊,大气也不敢出,就怕梨花反悔。 老太太皱眉,“会不会太便宜她了?” “不会。”梨花笑了下,“大伯母拎不清,有人拎得清的。” 她偏头看向赵大壮,“堂伯,明早劳烦你送她去望乡村,告诉四郎,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会让李解杀了她。” 赵文茵身子一颤,不知是怕了还是冷的。 赵大壮点头,“好。” 送走了赵文茵,还有个邵氏呢,梨花说,“把我阿娘也送走吧,她想做个好三婶,我成全她。” 她对邵氏素来就没什么感情。 在那段记忆里,赵广昌提出卖了她,邵氏不曾担心过她的处境,而是担心她是否能卖个好价钱。 母女情分浅薄,何苦强求? 处理完这事,梨花准备扶老太太回屋睡了,老吴氏仍愤愤不平的,“天杀的,遭了无妄之灾不说,连遭的灾也比旁人凶?” 赵广安过意不去,上前赔罪。 老吴氏睨他,“做错事的是你媳妇,跟你有何干系?” 她瞥了眼心绪平复下来的妯娌,“算了,冲她连婆婆也诅咒,我不怪她了。” “”老太太瞪她,“你说什么?” “不是吗?但凡你平日多留意留意,不至于眼皮子底下出了歹人都不知。”老吴氏是有点气老太太的,家里不睦,老太太有大责。 老太太被堵得哑口无言。 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老吴氏走出院,碰到姗姗来迟的老秦氏,她顺着胸口,气喘吁吁道,“他们说,他们说我时日无多是广安媳妇故意吓唬我的?” 有些人胆子小,没病也吓出病来了。 冬天本就冷,这把年纪要是生病,很难熬过年底的。 老吴氏拂手,“知道就行了,三娘已经处置了她们,往后莫要再提了。” “为啥不提?我要是胆小就被吓死了,那她不就如愿吃席了?”老秦氏攥紧拐杖,咬牙切齿道,“广安媳妇呢?” “追书墨那娃去了。”老吴氏道,“你说咱一把老骨头了,怎就被个年轻媳妇骗了呢?” 有句话刚刚她就想说了,“你不觉得丢人?” “”老秦氏噎住。 丢人也不是她们的错啊,她们信奉神明,哪儿晓得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 老吴氏扯她衣服,“这么冷的天,快回吧。” 翌日,梨花睡醒后,发现邵氏竟然没随赵大壮离去,而是端着个盆,准备去小溪边洗衣服。 她的脸还肿着,走路的姿势也太不对。 昨晚送老太太回屋后,想出门找找赵书墨,老太太拦着不让,说邵氏绝不会不管赵书墨的。 一手拉扯大的儿子,再疏远也排在侄女前面的。 “三娘醒了?”老太太从灶间探出头,见她望着邵氏的背影,解释道,“你娘寻死觅活的不肯走,你堂伯的意思是让她待在谷里洗衣服做饭,这样你阿耶轻松些。” “阿弟呢?” “天不亮就和你阿耶出去了,带了十天的干粮。” 第173章 173百姓投靠有粮者,八方来靠…… 天再冷些就不宜出门了,所以赵广安想赶在冬雪前给药材施一遍肥。 她问梨花,“三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要去趟峡谷,给堂叔他们送些菘菜,顺道把织出来的布拿到益州城卖了” “那阿奶给你装干粮。”老太太拿过墙边的拐杖,风风火火地往灶房去了,嘴里不忘说道,“你堂婶她们做了野菌馍馍,香得很,我给你多带些。” 整个秋天,族里囤了上千斤野菌,有些晒干后存放在库房,有些则剁碎后和着粗面盐巴等调料烤成了馍馍。 顾及还有李解,老太太装了四十个烤馍。 另外煮了二十个鸡蛋鸭蛋。 梨花现在出门爱背布袋子,但东西太多,布袋塞得胀鼓鼓的不说,还沉得勒肩膀。 “阿奶,太多了?” “哪儿多了?你和李解都是正长身体的时候,饿肚子可不行,而且你古阿婶离村多日,给她带几个烤馍尝尝鲜也好啊。”老太太还给梨花装了五六个细面馒头。 知道赵广安出门就要好几天才回来,她昨晚就揉好面搓了面团剂子放蒸笼里,天不亮就起床蒸着了。 馒头已经亮了,老太太嘱咐,“配着热水吃啊。” 梨花提了提布袋的绳子,担心绳子断了,“阿奶,馍馍为何这么重?” 摸着硬邦邦的,跟石头似的。 “这样才管饱啊。”老太太看袋子沉甸甸的,朝外喊李解,“李解个子高,袋子给他背着吧。” “不用。” 李解推了辆车,车上装了几十颗新鲜的菘菜,还有两百多斤烤熟的菘菜叶。 到峡谷后, 将东西交给赵申,梨花就去看姑娘们织的布。 许是工艺越发精细,这批布更加绵软细腻,矮妇不在,春花她们没了主心骨,便天天任劳任怨的织布。 知道梨花要进城,春花殷切的问矮妇什么时候回来。 梨花道,“城门戒备森严,她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你有事找她吗?” 春花连连摇头,月光斜过梭机前的姐妹们,又轻轻点了下头,“我的胭脂快用完了,小娘子进城的话,能否帮忙捎盒胭脂回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春花以色侍人多年,爱打扮的习惯改变不了的。 加上庄子与世隔绝,平日没什么开销,手里银钱不买胭脂买什么? 梨花没有答应,而是问,“你还有钱?” 她的钱不是被姓王的骗了吗? 春花不自在的揪衣角,低声道,“有点钱。” 人牙子给矮妇的匣子里装的是碎银,矮妇进城做掌柜时,给勾栏院的姐妹们都拿了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梨花看向其他姑娘,落到秋月姑娘身上时,她细声细气解释了钱的由来。 “成。”梨花说,“你们想买什么列个清单,能买的我给你们买回来。” 姑娘们欣喜不已。 秋月怕梨花不高兴,惴惴道,“小娘子,我们以前不这样的,实在是山里太无聊了,刘娘子她们聊的家长里短我们插不上话,只能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我懂。”梨花过问钱的来历,无非是怕银钱来路不正。 既是矮妇给的,怎么花随她们的意。 梨花又去问其他娘子,刘娘子现在什么也不缺,就是嘴馋了,让梨花给她带份糕点。 她没什么钱,让梨花先问价,价格太贵就算了。 世道不好,攒点银钱在手里总是好的。 那边,卸完菘菜的赵申跑来,“三娘,你们既推了车,要不要拉些柴火去城里卖?咱们庄子囤的最多就是柴火了,如果能卖钱,给大家伙买猪油沾沾油腥吧。” 族里人打猎,用兔子皮下的肥肉熬了好几坛子油。 梨花忘记这边可能缺油了,问李解,“你推得动吗?” “推得动。” 布匹不占地方,运些柴火也行,他问赵申,“有炭吗?装些炭给古阿婶她们带去。” 赵申点头,“有。” 他也带人建了炉子烧炭,但不知什么原因,烧出来的炭都是小块小块的,比不得族里烧的炭好。 很快,他抬着半筐炭过来,“这种炭行不?” “行。” 要是成品好的炭,守城官兵就该起疑了,他和梨花不过两个孩子,哪儿学的烧炭的本事? “那我再抬半筐来。” 梨花和李解到城门口已经是第二天了,许久没来,城墙上的守城官兵一时没有认出她们。 直到梨花娇滴滴的喊人,他才让人开了城门。 “你们咋弄了辆车?”官兵问。 梨花笑眯眯的回,“山里捡的,我表姑她们不是在城里吗?我和阿兄捡了些柴火送来。” “底下筐里装的什么?” 总共有两个箩筐,叠着堆放的,梨花抱走箩筐上的茅草,“炭,益州的冬天冷,我和阿兄没经验,烧了许多柴火才能烧出这点炭来。” 这炭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炭,形状大小不一就算了,还有点受潮的样子。 “你们有心了。”官兵没有看底下箩筐,问起每次都会问的问题,“看到岭南人了吗?” 他们不知道岭南人吃肉后死在戎州的事儿?梨花平静的摇头,“没看到,我和阿兄天天撒完麦子就进山捡挖野菜了,没看到过岭南人,不过” 她顿道,“看到了好几拨益州人。” 城门关闭,每日出去哪些人官兵一清二楚,他说,“她们说戎州城有银子,成群结队的去挖宝。” “挖到了吗?” “挖到了。”官兵看梨花也算老熟人了,因此没有隐瞒,“她们的箩筐沉甸甸的,看样子不少。” 为此,好几位百户都想组织人去趟戎州城呢,只是城里事务还没忙完,脱不开身,再就是遇到岭南人就麻烦了,他问梨花,“真没看到岭南人?” 岭南人也太反常了,没趁机占据南边几个村子就算了,如今连踪迹也全无。 他不由得往西山峻岭瞅了瞅,“你们兄妹去过那片山岭吗?” 莫不是岭南人改了道,准备翻过那片山岭攻过来? “去过啊,山里有白骨,没有活人。”梨花探他的话,“岭南会不会跟王都达成了某些共识,决定两州和平往来啊?” 一守城小兵哪儿知道那么多? “可能吧,益州王有意跟荆州联姻,岭南人定是怕了。” 荆州跟岭南关系匪浅,益州想通过联姻来拉拢荆州可行吗? 面上不表现分毫,乐呵道,“真好,这样咱就不用怕岭南人了。” 进城后,待四下无人,她问李解对此事的看法,李解说,“咱不曾与荆州王打过交道,不了解他的为人,但难保他不会用婚事蒙蔽益州王,等益州放松警惕之时借道给岭南人攻打钦郡城。” 岭南有野心,荆州王又何尝没有? 往后数年是群雄逐鹿的世道了。 “岭南人要是攻破钦郡城,益州城肯定不保。” “是啊,希望益州王有防人之心吧。” 梨花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阻止不了两州联姻,何况联姻是好是坏还没个定数呢。 她说,“回去后问问李家兄弟对那位荆州王了解多少吧。” 眼瞅着囤了粮,日子好过点,结果又听说了这种事,梨花心里不免蒙了层阴霾,直到看到麦地施肥的古阿婶,心情才好了点,“古阿婶” 弯着腰的古阿婶抬起头,看到梨花,喜出望外的迎了出来,“你们来了?” 梨花朝院里看了眼。 竹篱笆较之前更高了,顶部还挂了密密麻麻的荆棘,她问,“城里治安不好?” 古阿婶丢了手里的粪瓢,伸手帮忙拉车,“白天有官差巡逻,没出过什么乱子,半夜天黑就不行了,这几日,街头有好几户人家进了贼,去衙门高官,到现在也没把人抓住。” “谨慎起见,我就重新围了圈竹篱笆,买了些荆棘回来挂着,这样真有贼人,我也能知道及时喊人。” 怕梨花担心,她朝隔壁院点了点下巴,“不过咱隔壁住的就是官爷,贼人不敢来这儿偷盗。” 梨花看向半掩的屋门,“芳姨呢?” “去集市没回来呢,咱的布卖完了,整天无所事事的,她爱凑热闹,每天都去集市跟人聊八卦。” 古阿婶喜欢独自待着,就没去。 “没出什么事吧?” 古阿婶迟疑了瞬,“有件事不知道算不算。” “什么事?” “你芳姨不是好八卦吗?有次说漏嘴,提到了庄子,与她走得近的几家人都想投靠咱。”这事出乎古阿婶的意料,她不知如何是好,“她们求到我面前来,我说要问过你的意思才行。” “她们品行如何?” “我和她们接触不多,不了解。”古阿婶犹豫道,“不过看她们屋前屋后的麦地打理得还算好,应该不会懒惰之人。” “她们以前是干什么的?” “在酒楼打杂的” 梨花想了想,“等芳姨回来问问再说。”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梨花装了一筐菘菜,晚饭是烤馍配菘菜汤,汤汁清香浓郁,矮妇一进门就问,“煮什么呢?” 见梨花坐在桌边,跟老鼠遇到猫似的,眉眼顿时耷拉下来,“小小娘子,你怎么来了?” “无事来看看你们。” 矮妇偷瞄古阿婶,心虚得不行,要知道,古阿婶更得梨花信任,但她仗着是掌柜,卖完布其余事一概不闻不问,天亮出门交友,天黑回家吃饭,比山里不知舒适了多少。 她躬身走到桌前,讪讪道,“小娘子什么时候来的?” “上午。” 矮妇心头咯噔,岂不知道她一整天都不在?她脑袋垂得更低了,“我小娘子不是让我打听消息吗?我去集市逛了逛。” 人的性子是很难改变的,梨花没有刁难她的意思,“坐下说吧。” 矮妇忐忑的拉开凳子坐下,脑子转得极快,“前阵子,王都那边死了许多人,百姓们怀疑是瘟疫,好些人都来了益州,知道我为小娘子你办事,有心追随你” 梨花定定的注视着她,“人牙子回来了?” 矮妇怔了怔,“王都不好混,他只能回益州,他让我传句话,若你肯收留他,十年内他死心塌地的为你做事。” “他人在哪儿?” “先前的宅子塌了,回益州后,在集市那边搭了个草篷住着的。” “他还在做老本行吗?” “在的,只是粮食紧缺,卖人的多,买人的少,尤其城里没盐,一小袋盐都能换四个人生了。”矮妇承了死鬼的情,自然要偿还,“小娘子,你要不要见见他?” “明天吧,还有谁想追随我,通通带过来。” 从安福镇回来的路上梨花就偷偷算过了,以目前的囤粮,到明年六月山里人都不会饿肚子。 而明年开春有吃不完的野菜,所以多养些人没问题的。 矮妇喜上眉梢,“我替他谢过小娘子了。” “为时过早,我有粮,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你还在打听到哪些事?” 矮妇端直脊背,清了清嗓子,眉飞色舞道,“戎州城埋着金银珠宝,去那儿的人个个都笑弯了腰,小娘子要不趁此机会大捞一笔?” 城里值钱的已经叫李解他们搜空了。 剩余的都是碎银和铜板。 铜板重,不好携带,梨花暂时还瞧不上,但没有表现出来,“有机会我会派人去的。” “那得抓紧了,自从前几拨人尝到了甜头,城里好多人都按耐不住了。”矮妇善意提醒,“据说已经捡了十几筐铜钱,再往后就没了。” “还有呢?” 人牙子是从王都回来的,知道不少王都的事儿,矮妇接着说,“益州可能要跟荆州联姻了,不过前戎州节度使好像不乐意,觉得益州王会威胁他在荆州的地位,但益州王压根不屑去荆州,还骂前戎州节度使害得数十万百姓丧命,不配为将” 益州王没骂错,戎州节度使确实该死。 “然后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都的人都说荆州王也不是什么好人,不乐意两州联姻,还说荆州水患,荆州百姓流连失所,荆州是想借联姻挖益州的能人志士帮忙治理水患的。” 矮妇没有去过荆州,院里也没荆州来的姑娘,只能转述人牙子的话,“联姻不成,两州定是要交恶了,王都的人请命,要益州王加强城门戒备,半月前,王都就只出不进了。” 是故,人牙子出来就回不去了。 梨花道,“还有其他吗?” “京城开设恩科了,欢迎天下读书人进京考科举,益州王不允许,把王都的读书人全关押起来了。” 人牙子消息灵通,知道些别人不为人知的事儿,“益州王承诺那些读书人,年底会在王都开科举,考中者年后就为官上任,益州目前有五县,其中四个县没有县令县丞” 她小心翼翼打量梨花,“小娘子家要是谁想做官,这次是最好的机会。” 梨花不由得瞟向李解,后者摇头,“我才疏学浅,哪儿有那本事?” 矮妇侧目,眼睛顿时一亮,“李郎君仪表堂堂,定能高中的。” 李解不吭声了。 他连秀才都不是,哪能入得了益州王的眼? 梨花看他不愿,跳过这个话题,“就这些了?” “益州粮仓渐空,益州王吩咐底下将士耕地的事儿你已经知晓,暂时没其他的了。” 梨花道,“那就先吃饭吧。” 矮妇看不出梨花是否满意,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这才拿筷子,倏地,想起另一件事来,“明年,益州会有大批将士解甲归田。” “为何?”梨花立刻想到了窦娘子她们的丈夫,他们钦佩益州王,不肯留在山里怎么办? 虽然窦娘子说会继续在山里种地,可夫妻产生分歧听谁的? “好像是荒废的田地太多了,必须囤些军户。”矮妇拨了拨碗里的嫩叶,双眼放光,“菘菜?小娘子哪儿来的?” “种的。” 菘菜里添了猪油,吃起来香喷喷的,矮妇胃口大开,话更多了,“不怪外面的人羡慕我,我前半辈子身处勾栏院,受尽世人鄙夷嘲笑,但小娘子你让我还良,堂堂正正做了回人。” 古阿婶好笑,“刚进城那会你不想着重操旧业吗?” “那不是脑子进水了吗?”矮妇不觉得丢脸,“以为重操旧业能过得轻松些,但世道早就变了,男人也没那么好伺候了。” 集市上不是没有接客的,但无不鼻青脸肿,伤痕累累。 她再也不想做老本行了。 暖汤下肚,她问梨花,“明天什么时候让他们来合适?” “午后吧,我这趟主要送布来的,明天就回去了。” 矮妇说好。 结果,第二天梨花睡醒,篱笆外就有人来户徘徊着,她看过去时,他们立刻不动了,待她进了屋,又左右来回走动。 古阿婶哭笑不得,“约莫怕你不声不响的走了。” “城里吃不起饭的人很多吗?” “是啊,春夏那会儿,大家还能吃野菜,现在草木枯萎,不投靠富裕人家,便只能吃树根了。”古阿婶也是吃过树根的,那玩意久煮不烂,嚼起来跟鞋底没什么两样,她说,“三娘会收留他们吗?” “那就得看他们是否入得了我的眼了。” 到晌午,街上徘徊的人更多了,巡逻的士兵见了,问古阿婶,“你家的新布开始卖了?” 古阿婶家的布便宜,一拿到集市就遭哄抢。 古阿婶笑道,“是啊,午后开始卖。” 士兵没有起疑,集市的布要价高,好多百姓都买不起。 所以只能买便宜布。 梨花带的鸡蛋没有吃完,午饭就吃了两个鸡蛋和两个馒头,李解吃的烤馍。 吃完后,他请示梨花,“我叫他们进来了?” “进来吧。”古阿婶请人建了个草篷,里头堆的全是杂物,梨花走进去。 人牙子冲进院,紧张的拽了拽衣衫,到草篷后,恭敬的给梨花行礼,“见过小娘子。” 除了他,还有卖给她鸡鸭的掌柜,梨花问他,“掌柜怎么也来了?” “哎,物价疯涨,东家给的那点工钱养不活全家老小了啊。”他一直知道梨花不是泛泛之辈,“小娘子你宅心仁厚,还望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后来的人噗通声就跪了下去,“还请小娘子给条活路。” 梨花朝隔壁瞅了眼,语气渐沉,“起来说话。” 这幕要是被隔壁士兵看过,定会怀疑她在密谋什么。 人牙子会察言观色,急忙叫大家伙起身说话,“小娘子,我是从王都来的,一个月前,王都的粮铺就没什么粮食卖了,在那以前,粮价贵归贵,至少有钱能买得到,可现在,有钱也不见得能买到粮了。” 他走上前,捂着嘴小声道,“二十天前,军营组建了一只队,专门出城收粮食。” 要不是快到绝路,益州王不会这么做的。 梨花挑眉,“真的?” “真的,官府禁止百姓议论,那两天抓了好多人。”人牙子说,“要不是害怕引起动乱,官府何至于如此?” 这事干系重大,到益州后,他谁都没有说过。 “芳姨说你十年不要工钱是真是假?” “只要小娘子能赏口饭吃,别说十年,二十年我刑文都不要工钱。”他举手发誓,“我要违此誓言,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掌柜也急忙表态,“我家有四个小子,小娘子若肯施舍口饭,我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其他人也纷纷举手发誓。 她们经历过地动,知道饥饿的痛楚,只要梨花肯收留,她们做什么都愿意。 梨花问人牙子,“带纸笔了吗?” 人牙子精神一振,“我家里有,我这就去拿。” 说着,他转身跑了,梨花看向其他人,“挨个说说家里以前是做什么的,现在家里有哪些人,近两个月有没有吃过肉” 人牙子走后,第一个就成了掌柜,他姓武,“我家以前经营鸡鸭生意的,现在家里还有六口人,我媳妇地动时伤了腿,到现在都没好,我家四个小子最大的已有九岁,最小的两岁多,上个月吃了次肉。” 后面的人有秩序的上前。 人牙子回来时,正好轮到一个皮肤松弛,满脸皱纹的老妇。 她没有立即开口,而是上下端详着梨花,“你我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第174章 174分批出城峡谷北面 她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袄子,眼窝凹陷,眼角满是青黑之色。 人牙子在边上,适时出声,“不能吧,小娘子深居简出,极少出门的。” 老妇虚起眼,灼灼的望着梨花的脸,半晌都不曾想起在哪儿见过梨花,找补道,“许是小娘子面善,跟庙里的菩萨有点像。” 这话明显拍马屁,梨花面无波澜,问她从前做什么营生,家里还有多少人。 老妇面露哀色,“我以前在酒楼打杂,后来做了管事娘子,京都攻打益州的消息传开,我便带着家人去王都讨生活,食肆的掌柜嫌我年纪大,只能靠浆洗过日子,小娘子,别看我年纪大,但我有的是力气,重活累活我都能做” 百姓们还未离去,闻言,轻轻催促,“ 你还没说家里有多少人呢?” “儿子从军去了,就剩我和两个儿媳,以及五个孙子孙女。” “那婶子还算有福之人。”一妇人感慨,“地动频繁,气候诡异,好多老人生病死了,婶子能带着全家老小活下来实属不易。” 谁说不是呢? 城里人心惶惶,她不仅要防备陌生人烧杀抢夺,还要防备亲戚好友的威逼利诱,日子艰难得很,怕梨花嫌她老了不中用,她咚的声跪下,“小娘子,老婆子全家就指望你了啊。” 梨花瞟了眼人牙子,后者识趣的上前搀扶老妇,“隔壁有人,你这不是让小娘子为难吗?” “我”老妇胀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 梨花虚扶了下她,“起来说话吧,不瞒你们说,我的庄子已经塞不下人了,但顾及大家生活困苦,我愿意解你们的燃眉之急,然而凡事得按我的规矩来” 大家伙只想有个去处,哪儿会忤逆梨花的意思,“小娘子请说” “诸位需卖身于我。”梨花瞅向隔壁进进出出的士兵,低低道,“谁家的粮食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诸位现在有求于我,自然事事顺从,可日后生出歪念,我找谁说理去?” 人牙子颔首,“小娘子说的是,我愿意一辈子听候小娘子差遣。” 识时务者为俊杰,碰到矮妇后,他就想投靠梨花了。 大家伙面面相觑。 梨花看出她们的纠结,说道,“十年,诸位替我做十年事儿,十年后,诸位若有更好的去处可自请离去,若那时还愿跟着我,我每个月会给诸位发工钱作为报酬。” 矮妇蹲在麦地假模假样的扯草,听到这话,心里浮起几丝侥幸。 梨花承诺她们干完五年就有工钱拿,无儿无女的人还为她们养老,待遇比这些人好太多了。 人牙子躬身,“是。” 老妇看人牙子应得爽快,稍作思忖后,跟着附和,“只要小娘子给口饭,老身愿意为你鞍前马后。” 掌柜也紧随其后的表态。 见状,其他人慌了,连忙答应下来。 梨花说,“愿意的,回去叫上家人,然后随人牙子去衙门登记。” 黑市上人口买卖随意,梨花却想办正经手续,她叫李解,“阿兄,你和她们走一趟。” “好。” 这么多人,突然自卖于李解,衙门的人少不得多问几句,李解对答如流,“南郊的村子废弃了,我们兄妹两人住着始终有点害怕,买些人回去,既能帮着开荒,若有歹人也能帮忙抵御一下。” “卖价几何?” “她们不要钱,只要粮食。” 衙门的人不问了,集市天天都有吆喝自卖的人,给半斗粮就行,比起那些人,哪有跟着长久管饭的人踏实? 他告诫人牙子,“既有主了,日后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小人知道的。” 手续办得很快,共八十九人,包括人牙子手里那些来历不明的,总共有一百一十人。 李解忙时,梨花在屋里盘算安顿这些人的地儿,永乐村倒是不错,但人心复杂,如果这些人里有那居心叵测的,顺着进山的路找到村里怎么办? 峡谷宽阔,但她不想让这拨人跟刘娘子她们搅和在一起。 古阿婶看她在桌边坐了许久都没动一下,提议道,“十九娘害怕暴露村子的话,让她们去永乐村隔壁的东高村怎么样?那儿位置偏僻,她们去了后应该不敢乱跑。” “东高村?”梨花顿时如醍醐灌顶,“我怎么没想到?” 当时下山,窦大娘子问她哪儿的人,她随口说的就是隔壁村的。 窦大娘子没有起疑,同她说了许久的话。 古阿婶被她懊恼的模样逗笑,“要不是想着种地,我也想不到那儿去,只是我看那人牙子和掌柜有些城府,他们若去东高村的话,十九娘最好找几个人盯着” “这是自然。” 梨花心里已经有了人选,胡大。 胡大性子刚直重规矩,由他管教这些人再合适不过,她说,“等东高村开荒开出来,明年咱的粮食就更多了。” 古阿婶也高兴,“希望明年风调雨顺,保佑我们安安稳稳过一年。” “会的。” 李解回来已经傍晚了,他把卖身契给梨花,“我和她们说了明天天亮就出城。” 梨花展开卖身契瞧了瞧,“那时有去戎州城挖宝的,为避免咱们人多惹疑,让大家分批出去。” 否则一下子涌出去上百人太惹眼了。 如今去南郊的人多了,不得不防背后跟踪的。 因为一旦被发现囤人,益州官府肯定要彻查的。 李解应下,“好。” 知道这次出城就不回来了,大家伙的行李很多。 小到碗筷,大到衣柜,什么都有,梨花还睡着外面就有人候着了,为此,引得隔壁士兵频频侧目,“你们这是干啥?” 人牙子机灵,笑着解释,“小娘子说山里有栗子,愿意带我们进山,这不担心在山里过夜嘛?所以收拾几件衣物” “柜子呢?” “装栗子啊。”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山里有那么多栗子?” 他们戍守边境时怎么不知晓? “不知道啊,但我全家老小都指望栗子填肚子,多带些家伙总没错。”人牙子佯装羞赧,“实在不行,去戎州城挖点铜板回来也行啊。” “戎州城是岭南地界,你们可要多加小心,若落到岭南人手里,我们怕是无法救你们的。” “好吶。”人牙子拖长了音。 梨花和李解来时推车满当当的,回去则空了,昨个儿的老妇厚着脸皮过来,“小娘子,我家三郎伤了腿还没好,能否借你这辆推车使使?” 昨晚回去后,她绞尽脑汁也没想起在哪儿见过梨花。 直到出门碰到周家婆子她才想起来。 小娘子不是那日跟周三郎来酒楼的小姑娘吗?那会儿她身边还有个汉子,说是周三郎一个营的。 汉子的长相有点模糊了,但看身段,不是小娘子的阿兄。 不过无论怎样,小娘子都不是普通出身,能追随她是自己的福气。 梨花说,“让他过来吧。” 既然要坐人,梨花让腿脚有伤的人都坐上去,自己则跟着李解走路,离城门还有五六百米时,她把一百多人分成十拨,一拨一拨出城。 她交代,“出城后走四百米有个岔口,顺着岔口往左拐,到下一个岔口时继续往左,然后找棵树坐着等我们就行。” 人牙子没问缘由,但梨花主动解释,“近日出城的人多,我不想被人盯上。” 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 益州城连续两次大的地动,城里乱哄哄的,抢劫,偷盗,不胜枚举。 人牙子点头,“我们知道怎么应付的。” 梨花和李解最后出去的,见推车上坐着声娃,守城官兵问,“怎么买了人?” “总不能让她们饿死啊,我和阿兄虽然没多少粮食,但能救几个就救几个吧。” 两人身边没有大人,守城官兵想当而然的认为兄妹两同情这些孩子的处境,尤其看到两个孩子腿上还缠着染血的布,感慨道,“官府没粮了,给不出救济粮,只能劳烦你们了。” 人心都是肉做的,他们也有家人,哪儿不懂没粮的滋味? 梨花老气横秋道,“是啊,山里有柴火,有野菜,运气好能抓到兔子,远比待在城里等死好得多。” 官兵心里不是滋味,“过些日子城里就好了,程副将命人去乡下收菘菜和燕菜去了。” “燕菜是什么菜?”梨花还是头次听说。 守城官兵愈发可怜她,“那时洛阳名菜,早年间是朝廷贡品,咱益州种不了,今年情况特殊,益州王就弄了批燕菜种子种。” 京都撤军已过了春耕之季,只能种些御寒的菜。 梨花心思一动,“到时去衙门领就行了吗?” “约莫是这样的,我也没吃过燕菜,不过听说那玩意产量高,比小麦稻谷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我去衙门领粮种时候怎么没不知道有燕菜种?” “种子有限,以防百姓摸不着门道浪费了,燕菜都是由官府精挑细选的人种植的。”守城官兵说,“但是否如传言般高产,还得过些日子才知道。” 第175章 175东高村成开荒建屋 梨花问了领燕菜的大概日子才和李解走了。 去戎州城挖宝的百姓多,乍然看她们往左边小路拐,好些人踟蹰,“小娘子,那边是近道吗?” 以为梨花她们也去戎州城的。 梨花愁起眉,苦巴巴的语气回,“不是,我们进山找栗子的。” 山里容易迷路,众人收回脚,交头接耳几句,又问,“不久前有几拨人往那边去了,你们可要小心点。” 那群人有男女有女,声称进山打猎的,谁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 几经思索后,大家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去戎州城挖宝,以免不小心丢了命。 梨花走在最后,确认无人跟上来了,才与李解说,“你带他们去东高村,我去叫人送些粮食锄具下来。” 分头行动是最快的。 李解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梨花和他在岔口分开,直直往永乐村的方向去了,人牙子他们看到后,识趣的没有多问,倒是认出梨花的庞大娘跟李解打听,“小娘子家里做什么的啊?” 李解肃着脸,目光锋利,“到时候了,她会告诉你们的。” 梨花已经和他说了,这人是庞大娘,益州地动后,她和赵广安进城,住的就是她打理的酒楼,他说,“人心险恶,小娘子的家世又复杂,你们还是别瞎打听得好。” 人牙子自认了解梨花的底细,跟着劝庞大娘,“是啊,城里的物价高成啥样了?小娘子既肯给咱一条活路,你又何苦刨根究底呢?” 他去过王都,了解王都的局势。 益州王封都后,将官员家眷尽数接入王都,小娘子官家出身,却居于益州深山,要么不满益州王,要么想为家族筹谋更大的荣耀。 无论哪种,都不是他们能过问的。 庞大娘看李解面色不快,立刻抽了自己两嘴巴,“瞧我这嘴,又说错话了,叫小郎君看笑话了。” 李解微微颔首,“走吧。” 东高村经过两次大的地动,数次小的地动,村里的茅屋全垮了,夏日野草疯涨,到这会儿已跟荒山没什么两样了。 除了进村的山路,小路全被荒草遮住了。 庞大娘心有戚戚,“往后咱就住在这儿了?” 出城时太阳尚且刚爬上山头,这会儿已往西山去了。 在益州城住了这么多年,竟不知城郊还有这么偏远的村子。 李解自不会说他故意绕了远路,走了大半天,好些人都露出疲态,他把梨花留下的馍馍分给大家,解释道,“庄子住不下了,要不是你们苦苦哀求,十九娘也不会揽下这种事。” 人牙子连连点头,“咱给小娘子惹麻烦了。” 见他有自知之明,李解继续道,“这儿以前是东高村,地动时,村民死的死跑的跑,你们若嫌这儿晦气,告知十九娘可自行离去。” 明知小娘子回庄子运粮食去了,众人哪儿舍得走? “这儿挺好的。”掌柜媳妇指着四周荒野道,“位置偏了些,但离官道远,不怕岭南人北上时进村烧杀抢夺,我看四周以前是田地,咱拾掇拾掇,还能种点粮啥的。” 掌柜认同道,“那边还有竹林,圈起来养鸡正好。” 庞大娘已经好多年没做过农活了,去王都的路上,她不是没去田间扯过稻穗,可猝然听到日后的安排,她隐隐担忧,“你们会种地吗?” 在王都,浪费粮种是要坐牢的。 小娘子心善,却也接受不了浪费粮种之人吧。 “会啊。”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站出来,“粮种撒进去,浇水施肥就行了。” “在那之前,得先建个住所。”李解打断妇人的话,“十九娘会带匠人过来帮大家建屋,你们先商量是否要跟人同住,然后选位置,先将附近的草除了” 不过梨花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到这儿,李解说,“谨防下雨没地住,你们先砍些树搭草篷。” 赵家搭草篷的手艺是最娴熟的,竹子,树枝,藤蔓,手里有什么他们都能用上,李解没什么经验,便选择最稳固的树干做承重的桩子。 好在有十几个人懂,帮着挖坑编草,到半夜时,勉强搭起了个草篷。 李解双手满是老茧,不觉得疼,做过重活的人不同,手心磨起了水泡,坐下后就无声的掉眼泪。 荒野的夜晚不怎么宁静,蛙声虫鸣此起彼伏的,李解躺在推车上,望着漆黑的夜空,认真听庞大娘给人戳血泡。 “你没去过王都,没见过何谓尸横遍野,要是见过,断不会觉得这点痛要人命” 人牙子靠柱子坐着,喟然长叹道,“是啊,幸亏咱命大,否则死在王都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王都的街上天天都有死人,我至今都怀疑是瘟疫” 庞大娘侧目,“是瘟疫吗?” 她从早忙到晚,出门的时候少之又少,以致王都的许多事都不清楚。 “是吧。”身处荒山,不惧官府问罪了,人牙子胆子大了许多,“街上出现死尸后,王都的各大医馆就关门了,理由是药材紧缺,待收到药再开门问诊,但有心人都知道是官府要求医馆这么做的。” 王都住的全是达官贵人,药材自然要紧着贵人,哪有普通百姓的份儿? 庞大娘唏嘘,“王都的百姓可怎么办哟。” “谁知道呢?” 有件事他没和梨花说,那就是王都的死尸闹得满城风雨,有人觉得是节度使称王引了天怒,那些人死于报应。 他跑出王都时,城里已有人准备掀了益州王的统治 ,回归正道呢。 庞大娘叹气,“瘟疫传开,益州这边恐怕也要遭殃的。” “那有什么办法呢?咱不认识大夫,买不到药,瘟疫来了,只能等死啊。” “啊?”庞大娘焦虑起来,“小娘子也没办法吗?” 黑夜里,无数双眼睛齐齐看向草篷外的推车,李解感觉到了,不慌不忙道,“小娘子神通广大,瘟疫难不倒她,不得得看你们是否值得救了。” “我们既答应为小娘子效力,自当竭尽全力,还请小郎君替我们美言几句,真到那时候,不必理会我们的生死,救这些孩子即可。” 是啊,为人爹娘,永远把孩子看得比自己重。 人牙子没有子嗣,讪讪出声,“我我还想活,小娘子要是备了药材,能否给我点。” 李解道,“只要你们死心塌地为小娘子办事,她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是不是表明小娘子囤了足够多的药材? 人牙子的心落回实处,“小郎君,你说明天咱们做什么得好?” 已经过了撒麦子的时节,纵然用赵家培育新苗的法子也需先烧炭,更别说现在还没垦地,培育出了麦苗也无处种。 想了想,他说,“大家不是有锄具吗?明天把倒塌的茅屋清理出来,然后砍些树回来晾着” “好吶。”人牙子响亮的应了句。 李解补充,“明天还得挖个茅坑囤肥,往后种粮后用得着。” “行。” 这么多人,李解不敢睡死了,阖着眼没,迷迷糊糊到了天亮。 阳光从东山洒下来的时候,梨花正穿过石门,守门的人看她面露倦色,不由得问,“怎么这时候回来?” 这儿离永乐村远,梨花去益州城都会在永乐村住一晚再回来。 不应该是这时候啊。 “有点急事所以先回来了,我二伯可在谷里?” “昨天去戎州了,说是你要他寻盐,天一亮他就带了二十个益州兵出谷了。” 动作这么快,梨花又问,“闻五他们呢?” “你不是说修路吗?他们跟你堂伯商量后,决定今天动工,这会儿估计在院里收拾家伙呢。” 闻五他们想囤年货了,但需完成梨花交代的事儿,眼瞅着冬雪将至,他们便想赶在下雪前把去永乐村的山路修好,然后专心致志的打猎。 梨花点点头,走向吊篮,慢慢下去。 梨花先去了趟老村长家,告诉赵大壮她又买了一百多个人益州人,且准备安顿在东高村。 赵大壮会意,“那我让你二壮叔装几斗粮,再拿些干粮” “还要开荒的锄具。”梨花怕闻五他们也走了,颇为着急,“在去村里喊十几个汉子,让他们穿上盔甲跟我走。” “有岭南人?” “不是,其中有两个人以前跟我打过交道,那时我阿耶穿的是益州官兵的盔甲。” 赵大壮心领神会,“还要什么?” “不需要了。” 紧接着,她去找闻五,告诉他益州城的情况,顺便说了百姓投靠她的事儿,“修路的事最近得缓缓,胡大随我去东高村,你们可以忙你们的事儿。” 闻五惊喜不已,“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有的话我会说的。” 胡大的益州话就够了,想震慑那些人,村里的汉子足够了。 梨花又去族里拿了几个馒头,到东高村时已然天亮,骤然看到这么多男人,庞大娘她们吓得不轻,尤其看那些人穿着盔甲,面容肃杀,跟王都看到的官兵一模一样,心都纠了起来,“小小娘子” 第176章 176建设力量几天时间,荒山变村…… 梨花挥手,“莫怕,他们来为大家建新屋的。” 汉子们眉目坚毅严肃,走近后,默默地把行李往草篷一扔,扛着锄头就往除了草的地基去了。 有旧屋的地基,起屋子能省很多事,几十个汉子,见树就砍,见草就挖,半天时间就清理出了几亩左右的山地,给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不知道累的吗?” 山地光秃秃的,只剩剃了枝桠剥了树皮的树干,整洁得让人牙子他们无地自容。 这两日他们不曾闲着,但跟这群人比,差远了。 “习惯了。”梨花和庞大娘等年龄稍大的老妇守着石灶煮饭,回说话的妇人道,“益州囤粮不足,我们只能自力更生,自给自足。” 官府鼓励军户种田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城里好开垦的上千亩地全部种的小麦,然而城里草木稀疏,军户开荒远没有眼前震撼。 一株株几米高的树,一簇簇茂盛的藤蔓,短短半日就铲得干干净净的。 庞大娘搅了搅釜里黄色的米,连连感慨,“照他们这种速度,附近的地要不了几天就打理好了吧?” 梨花说,“他们这趟来主要教大家开荒建屋的,顶多五六天就回去了。” 秋日的阳光已不如夏日炙热,吃过午饭,赵青山就重新安排了活儿。 挖土,和泥,砌墙,分工进行,有经验的砌墙,没经验的挑泥舂墙,帮不上忙的就挖野菜帮着煮饭。 梨花装了几斗陈米,还有荆州的小米,熬出来的粥黄白相间,撒点盐让人食欲大振。 盐是庞大娘她们自己的,王都粮价迅涨,但盐价涨幅不多,庞大娘她们回益州城时,买了小半袋盐。 顾及大家伙一块吃饭,到这儿后,用碗装了半碗出来。 大家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粮,赵家的族里会做饭,但不阻拦族里人自己在家做,对于大家是否把粮食充公之事,梨花心里并不是很在意,只在傍晚大家收工回来吃饭时淡淡提了句,“在东高村,你们打到的猎物,挖回来的野菜都需交给大村长,由管事分配” 这次来的有赵青山和赵二壮,顾及赵青山更年长,梨花指着赵青山说,“往后村里的事儿由我堂伯负责。” 下山的路上,她已经和赵青山说过。 这些益州人不好糊弄,想收买人心,单是震慑不行,还得给点甜头。 谁要抓到只兔子,吃肉时就多吃一块,意为鼓励。 她暂时没有提携益州人做管事的意思。 这些人虽然困于温饱,却也不到走投无路的绝境,因此再观察些时日更为妥当。 梨花又介绍赵二壮,“这是我堂叔,往后会是这儿的小村长。” 赵二壮不好意思的挠头,想到有生之年他竟比赵广昌还出息,不自在的说,“这两年没有税收,大家好好种地囤粮,争取往后再也不饿肚子。” 虽然跟梨花签了卖身契,但梨花不是黑心地主,断不会往死里抽成而不给她们留活路。 人牙子颔首,“这是自然。” 梨花不像官府交税,种出来的粮就能够他们填饱肚子,人牙子说,“我寻思着吃完饭再挖会儿地,赶在明年开春前好好沃肥” 他不会种地,但懂的道理极多。 “益州的山地不够肥,常常种一年就要休耕一年,可洛阳的富豪乡绅说沃肥沃得好的话,第二年并非不能种。” 多年以来,百姓们已经习惯这种耕种模式了,乍然听到这话,少不得竖起耳朵,“怎么沃肥?” “烧过的灰往地里倒,腐烂的树叶往里倒”人牙子没有卖弄学识的意思,神色很是认真,“洛阳那边就是这么种的。” “会不会是假的?” 休耕一年,第二年的粮食收成不会差,连续耕种的话,产量骤减怎么办? “那就不知道了。” 村里的地明年是不打算休耕的,梨花记下人牙子的说法,与其他人道,“咱试试就知道了,若不影响产量,几年后,人人都丰衣足食了。” 那样的日子太美好了,庞大娘说,“我不忙的时候就去树下铲土倒地里。” 灶台的活交给年纪大的在管,她们齐齐附和庞大娘的话。 众人心里满 是对未来的憧憬,吃过饭,顶着月色又干了一会儿活才睡了。 人多力大,东高村共十四户,同时和泥垒墙,五天就剩房梁和屋顶了,庞大娘跑进自家屋子转了转,高兴得合不拢嘴,“小娘子,什么时候上梁啊?” “泥墙晾个几天就行了。” 除了赵青山和赵二壮,汉子们明天就回去了,他们教了大家怎么铺屋顶,等上梁后半天就忙完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大家到处割茅草。 和泥时加了茅草杆,铺屋顶也需要,庞大娘怕自己的屋顶薄了漏雨,借了梨花的手推车,天不亮就去北边割茅草。 她想往南去,但怕遇着去戎州城挖宝的人,东高村已建成,厚颜无耻的赖着不走怎么办? 庞大娘害怕招惹麻烦,其中却不乏心存侥幸的,东高村的南边有条小路通向外面,她们觉得不走远就行,谁知道被茅草吸引,位置越来越往南。 这日,梨花检查树干晾晒的情况,小路突然响起几声喧闹,同时还伴着急切地呼救声。 十几个男女,追在两个背背篓的妇人身后,笑声狂妄,“哟,建村呢,成啊,屋子都快落成了,咱兄弟几个岂不捡着大便宜了哈哈哈” 妇人脚步踉跄,嘴里不停的喊着救命。 地里干活的人方寸大乱,撒腿就往草篷跑。 她们的行李在草篷里放着,下意识都想保全值钱的物件。 然而赵青山和赵二壮不同,他们丢了锄头,取下腰间的长刀就朝十几人冲上去,赵青山喊,“大家别怕,咱们这么多人,每人吐口水也能把他们淹死。” 惊慌间,众人哪儿听得进去他的话。 先怕进草篷的抱着包袱就朝茂密的树丛跑去,明显怕死。 梨花震怒,“今个儿谁要敢跑,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她嗓音尖,语气又冷,逃跑的人怔了怔,苦着脸祈求,“小娘子,咱打不过的呀。” 这群人共十五人,九个男人,她们哪儿打得赢?而且她不可能往前冲的,因为她死了,没人为她报仇的,没准同伴还会和那些人同流合污瓜分她身上的东西。 类似的事情,她亲眼见过。 眼瞅着赵青山离那行人只有三十来米的距离,梨花喊,“堂伯,别动手。” 她眼睛四处转了转,找到跑进草篷的人牙子,“人牙子,你抄起家伙跟他们拼了。” 人牙子脊背一僵,他承认早年间认识许多不入流的人,也曾与人动过手,但跟这群不要命的人比,他还是显得有点柔弱了。 掌柜的屋子在西北角,他抱着孩子想跑来着,听梨花叫了人牙子,料到自己躲不过了,把孩子塞给媳妇,高声道,“小娘子,我去。” 他捡起刚刚削了竹篾的刀,调整姿势,视死如归的狂奔而去。 “小娘子,我要死了,还请善待我妻儿。” 小娘子十岁就能当家掌权,绝不会是低劣之人,他啊啊啊大叫着,人牙子不甘落于人后,包袱一扔,抄起棍子追上去,“领命。” 算是对梨花那句‘抄起家伙跟他们拼了’的回应。 说话间,赵青山和赵二壮已经跑到了两个妇人跟前,把她们挡在身后。 更远处,大家伙仍在纠结,逃肯定能活命,但要是再想取得梨花的信任肯定不成了,到处缺粮,梨花竟有黍米和白米,绝是底蕴深厚的人家。 眼瞅着掌柜和人牙子已经跑到了另一条小径上,她们心里更慌了。 “小娘子,我们也去帮忙,大不了不活了。” 人都是得寸进尺的,要是这次向这群人服了软,她们尝到甜头后,下次肯定还会来。 想清楚这点,她们把包袱随手一丢,扛锄头的扛锄头,拿刀的拿刀,甚至还有推着车准备撞人的。 那帮人似乎见过这副场面,嚣张道,“我们兄弟不想与你们为难,有钱的给钱,没钱的给粮,我们拿了东西就走。” 花钱消灾,在场的人不是没有经历过。 顿时,又纠结起来。 “呵”赵青山瞥了眼草丛里的身影,冷笑,“大言不惭,你们还是想想自个儿是留下做俘虏还是被剁成肉泥吧。” 赵青山和赵二壮身上穿着盔甲,但面前的人丝毫不怕,“官府有令,命所有将士退回益州城,你们竟擅作主张拉拢百姓为你们种地,是何居心?” 这事庞大娘她们也想过。 现在这世道,忤逆官府屡见不鲜了,小娘子想多囤些粮食并无不妥,倒是这群人这么飞扬跋扈,回益州城乱说怎么办? 赵二壮面无表情,直至正前方的小路上出现熟悉的人,才回对方的话,“我家小娘子的事,岂是你能过问的?” 这些人都称梨花为小娘子,赵青山便也学了去。 “你是戎州人吧”那人脸上笑容更为狂妄,指责梨花,“你和戎州人来往” 第177章 177抓获俘虏无偿干活 赵青山的官话夹着浓浓的戎州口音,一听就听出来了。 人牙子他们刻意忽略不提,那是真心想追随梨花过日子,兵荒马乱的,囤些戎州兵怎么了?王都还有戎州的读书人呢,人牙子反驳,“戎州人怎么了?戎州人不偷不抢,比这你种猪狗不如的畜生强多了” 不料他敢骂自己,男人狰狞的呲牙,举起手中扁担就要扑上前打人牙子。 赵青山和赵二壮离他们更近,两人怒吼一声就迎了上去。 经过数月的练习,他们不再是毫无章法的打人了,两人出手有快又狠,长刀直接朝男人的胸口砍去,一下不中,立马砍第二下。 出招迅速,换招迅猛,几下就把领头人砍伤在地。 有人嚷起来,“戎州兵,他们是戎州兵。” 戎州难民是没这种无异的。 刚刚还想杀两个人儆猴的人慌了,掉头就想跑,谁知小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个人,他手里捏着把锋利的匕首,五官冷硬,眼里满是杀气。 人牙子他们也瞧见一人拦着多人的李解了,无异于信心大增,“来了就别想跑!” 他振臂一呼,大家伙彻底不怕了,四面八方把人围起来。 当然,有人不信邪,试图杀了李解逃命,然而还没沾到李解的衣角就被李解一刀抹了脖子。 鲜血四溅,他眼睛都没眨一下,“谁敢跑,杀无赦。” 闯进来的人慌了,不由得向李解求饶,“郎君饶命,我们追兔子来这儿,并非故意滋事。” 李解伸着手,手里的匕首滴答滴答的流着血。 胆小的人怂了,屈膝就给李解跪了下去,指着被赵青山砍伤的领头人道,“是雷大的意思,发现这儿有人,他就想趁机讹一笔,跟我们无关啊。” 李解置之不理,问梨花,“怎么处置?” “他们既有扁担,定是挑着箩筐出来的,先把他们绑了,然后沿着小路找他们的箩筐” 人这下彻底慌了,“没,我们没拿箩筐。” 梨花可不信,喊赵青山,“堂伯,找绳子把他们的手脚绑好,往后村里的脏活累活就给他们做。” 这不是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跪着的妇人眼一横,爬起想往李解左边的位置跑过去,然而她刚起身,一把鲜血淋漓的匕首就架在了脖子上,“要么死要么做俘虏,选吧。” 说话间,村民们已经围了上来,妇人跌坐回去,仰天大哭,“三郎啊,娘回不去了,往后你可怎么办呀?” 她偷偷睁眼瞅李解的表情,继续悲痛大哭,“娘鬼迷心窍啊,以为去戎州城能挖点钱给你买两升粗面蒸馍馍,老天不开眼,叫娘落在歹人手里啊。” 在场有孩子的妇人听不得这话。 然而不等她们求情,就见无动于衷的李解说道,“你既有孩子,就该知道为人母何等不易,那为什么要把大家置于死地?城里活不下去了,大家 不得已来村里开荒,你们威胁大家拿钱拿粮,可想过那些孩子?” 他的目光眺向远处地里抱茅草的人。 妇人们茅塞顿开,“好你一个歹妇,失势就知道借我们的同情保命了,方才干什么去了啊?” 庞大娘说,“李郎君,这种人老身见得多了,真放了她,回城就会添油加醋的乱说一通,没准还会纠结人手回来报复咱们。” 其他人连连点头,“像小娘子说的,留着她们为村里干活。” 见哭诉无用,妇人五官扭曲起来,“死婆子,他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庞大娘心头一紧,却也没有退缩,“以你害人性命的手段,做鬼也是孤魂野鬼,我惧你作甚!” 赵青山他们绑人很有一套。 很快,十人就被绑住了手脚,他问梨花,“死尸怎么办?” “丢到两里外的小路上,看看以后谁还敢来。”梨花回。 赵青山又问,“他们呢?” “拖去背茅草,谁要偷懒或耍心机就给我打。”梨花从不对敌人仁慈,还说,“搜搜他们身上是否有户籍牌,完了回城看看他们家中还有什么人” 说着,刚刚不服气的妇人顿时焉了,急切道,“我我会乖乖做事,别搜我的身。” 梨花睨她一眼,喊庞大娘,“把她的户籍牌拿了。” 妇人蜷缩在地,死死捂住胸口。 庞大娘的力气不如她,耐不住有帮手,很快就把益州官府发的户籍牌递给梨花,说道,“她家中果然还有人。” 梨花收起,警告地上的妇人,“老实点,否则我把他们全杀了。” 拖死尸的事,梨花喊了李姓和于姓的几位娘子去办。 几人心头犯恶,却不敢拒绝,只是心里害怕,每个人都多带了两个人。 在那之前,赵青山把死人扒得光溜溜的,只摘了几片叶子盖在他们关键部位,并和李娘子说,“拖走吧。” 李娘子她们虽然经历过动荡凌乱,但何时见过这种阵仗。 “会不会会不会不妥?” “天冷了,这些衣服洗干净裁了能给孩子们做被子。” 李娘子她们不吱声了,不过走出去几米后,不知谁干呕了声,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干呕声。 李解粗声粗气的喊,“丢完尸体,记得找找附近是否有箩筐。” 他把搜出来的户籍牌给梨花。 总共十三张户籍牌,其中九户在一条街上,梨花说,“带他们干活去吧。” 户籍牌是身份凭证,没有这个,进城特别麻烦,而且要是碰到恶吏,没准还会被当成奸细关押起来。 绑了手脚的人认命的跟着走了。 李解问梨花,“咱要不要去趟益州城?” “不急。”梨花把户籍牌装进布袋,“等衙门发燕菜时,让山里人冒充去领了燕菜回来。” “他们的家人要是出城找他们怎么办?” “我看过户籍牌了,家里都是些老人小孩,不会出城寻亲的,顶多就是去官府报失踪,待衙门的人核查这些人的去向,知道他们去了戎州城,你说他们会管吗?” 人要是在城里丢的,衙门肯定会搜查,然而在城郊 益州兵不可能冒风险寻找十几个百姓的。 李解说起另外一件事,“你天天喊堂伯,庞大娘她们恐怕早就怀疑你的身份了。” “无妨。”梨花说,“她们是聪明人,不会乱来的。” 何况她的口音跟赵青山天差地别,她姓李,赵青山姓赵,摆明了不是亲堂伯,以庞大娘她们的敏感和焦虑,多半以为赵青山是她的远房表亲。 别说,梨花还真猜中了,庞大娘和人牙子都这么认为的。 两人跟大户人家打交道的次数更多,知道大户人家最讲究规矩礼数,赵青山估计是梨花表姐家的亲戚,梨花跟着表姐称呼赵青山为堂伯的。 益州和戎州离得近,结亲没什么好稀奇的。 满城抓戎州人的那会儿,不就有些嫁到益州的女子被抓了吗? 是故,庞大娘没怀疑过梨花身份有疑。 因为梨花真要是戎州人,益州兵不可能为她效力的,前几天来垒墙的胡大是益州兵,聊起老家风俗,跟庞大娘了解的一模一样。 不可能是假的。 胡大来了后,天天找大家伙聊天,聊自己的老家,聊逢年过节的习俗,也聊老家的人和事,绝对地道的益州人。 不可能跟戎州扯上关系。 所以已死的雷大想挑唆她们跟梨花的关系绝无可能。 俘虏里还有雷大的娘子和兄弟,亲眼目睹雷大的死状,两人痛不欲生,然而绳子绑得紧,根本挣脱不开,求饶又不管用,只能威胁人,“你们为虎作伥,一旦被官府知晓,必把你们轰出益州。” 庞大娘冷哼,“这时候了还想挑拨离间呢,小娘子本事大,收留几个戎州人怎么了?你不知道益州王颁了新政?禁止抓捕驱逐戎州人了吗?王都现在汇聚了一批戎州读书人,明年王都开设科举,戎州人高中后就会在益州做官,你这般瞧不起他们,将来可别落到他们手里才好。” 这些人没去过王都。 益州地动后,她们就跟亲朋好友聚集,合力抵挡那些不怀好意趁火打劫的人。 期间,她们没粮吃了也抢劫过别人,队伍越来越壮大,到现在已有三四十人了,这次出城,本来只想去戎州城挖宝的,回城路上发现草丛里有野兔,就想抓些兔子回去。 无意发现这边有人活动的踪迹,就大着胆子来瞧瞧,哪晓得看到好些人在这儿建新村。 知道这些人宛若惊弓之鸟,丈夫就想捞点好处,没料到会碰到硬茬。 雷大媳妇忿忿道,“你们会得报应的。” “我凭力气吃饭,行得端坐得直,哪儿来的报应?倒是没想到你们这么蠢,看到这么多人还敢来,没错我们一开始是被你们唬住了,但小娘子聪慧过人,一眼就看出你们狐假虎威了。” 梨花出身高贵,任何妖魔鬼怪在她面前都无处遁形。 “还威胁我们拿钱?”庞大娘想到自己六神无主的模样,一脚踹向妇人小腿,“好好干活吧你。” 多了十个人,庞大娘以为伙食的分量是有所增加,然而梨花没有添米添粮的意思,庞大娘忍不住多嘴,“她们吃什么?” “到处都闹饥荒,她们就吃野菜树根吧。” 一群俘虏,还想顿顿大鱼大肉不行? 第178章 178上梁搬家乡下生活没有农闲 梨花交代庞大娘,“好好磨磨她们的性子,哪天老实了再说改善伙食的事儿。” “小娘子说的是。” 庞大娘她们也吃野菜,但菜里撒了盐,有滋有味的,一群人吃得津津有味的。 雷二他们吃不下去,不惜破罐子破摔,“不给饭吃就别指望老子干活!” 他们被拴在草篷的树桩旁,阴恻恻的瞪着釜前围坐的人,“大不了鱼死网破。” ‘破’字刚说完,后背突然一痛,他下意识的回眸看去,就见一刀抹了两个人的青年黑沉沉的盯着自己,“想死是不是?” 雷二缩脖子,立即不吱声了。 吃过午饭,梨花就让赵青山看着俘虏干活,然后让李解回村拿铁链。 这帮人不好收服,得拴紧了,她说,“顺道让我堂伯照着户籍牌的人数挑些年龄适当的人,到时进城领燕菜。” 另外,还得再装些粮食来,马上要上梁了,活多且重,大家伙肯定饿得快,梨花说,“族里要是敷了小鸡,抱几只鸡崽给掌柜养。” 李解问,“还有吗?” “匀些治风寒咳嗽的药材过来。” 经过这次的事儿,人牙子他们应该不会想着跑了,梨花说,“再带半坛子油。” 李解推着车离去时,庞大娘刚洗好碗筷,她在酒楼打杂多年,煮上百人的伙食不算吃力,于是跟梨花说,“小娘子如果忙的话尽管忙,最近除了编茅草没什么事了。” 她看到人牙子他们怎么编茅草的,不算难,用不着时时盯着。 梨花弯眉,“我没事呢。” 以前在这儿住过的村民留下的旧物被她们清洗出来接着用,她看了眼水缸里的水,偏头喊人去打水,她则去找赵青山。 这群人做事磨磨唧唧的,赵青山挥着棍子揍人,“要死不活的给谁看呢,惹急了,老子进城把你们家人也抓来!” 每次说完狠话,雷二他们动作就快一些,然后又渐渐慢下来。 赵青山是勤快人,最讨厌懒惰的,因此下手很重,看到梨花来了也没收敛力道,“小娘子,这些人怕是不好管教。” “那就杀了,一天杀一个,这样还不行的话,就像堂伯你说的,把他们家人抓来。” 雷二愤怒的瞪大眼,“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雷二气红了脸,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户籍牌在梨花手里,摸去他家并不难,他张了张嘴,闷头干起活来。 雷大死了,所有人都听雷二的,见雷二熄了火,其他人不敢怒不敢言,默默低头做事去了。 赵青山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绳子,把十个人绑在一起的,所以干活也必须一起。 梨花垂眸,仔细看了看他们的脚踝,叮嘱赵青山,“小心点,别让他们用东西把绳子弄断跑了。” “好。” 接下来两天,十个人不怎么积极,却也不像刚开始懒洋洋的犯蠢了。 李解回来后,梨花就让赵青山把他们的绳子换成铁链。 铁链沉,走路会发出清脆的声响,想逃跑就更难了。 十个人面如死灰,如厕时,互相埋怨起来。 “我就说她们人多不好惹,你们不信,现在好了,咱这辈子都得待在这儿种地了。” “那有什么办法?”一汉子不耐烦的说,“看她们妇人孩子多,以为 是群不经吓的人,谁知道会栽跟头啊” 说话的汉子姓许,在这以前,他去过两趟戎州城了,也算攒了点家底,这次雷家兄弟邀他同路,他心里其实不太想的,但雷家兄弟说挖到的钱财均分。 他看雷家兄弟人多,且有推车,能多运好几筐钱财就答应了。 不料钱没捞着,自己还做了俘虏。 他观察四周的篱笆,低低道,“咱们想跑,只有抓了小娘子威胁其他人了。” “怎么抓?”所有人抬起头来。 许大郎抖了抖手腕上的铁链,比了个动作。 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这事成了还好,就是失败,惹怒小娘子连累城里家人,毕竟,小娘子身边的全是些高人,要是小娘子有个三长两短,她阿兄肯定会为其报仇的。 拿不定主意时,大家不由得看向雷二。 雷大死了,衣服被扒光丢了出去,论对村民的恨,雷二心里肯定最为强烈。 雷二偷偷瞟了眼外面,然后朝众人摇头。 许大郎心头烦躁,“为何?” “那位小郎君回来时你们可看到了车上的东西?粮食,炭火,药材,应有尽有,由此可见他家到底多富”他反问许大郎,“你可见过无权无势的富人?” 许大郎脸色微变。 能使唤益州兵为其做事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那怎么办?” “先老实待着,日后若有打猎的人途径此地再向他们求救。”经过几日反复琢磨,雷二想清楚了些事儿,“冲小娘子在这儿建村,官府知道后必会追查。” 一旦有官府的人来,他们就解脱了。 因为他笃定小娘子别有用心。 于是,他警告大家,“不要再跟他们起争执了,好好哄着,待他们放松警惕咱们才能找到机会逃跑。” 许大郎发牢骚,“不是每次都是你朝他们甩脸色吗?” 村长明显不是好脾气的人,但凡谁做事慢就会打人。 “我会收敛的。” 茅厕外,赵青山跺脚催促起来,“还不赶紧出来干活?” “来了来了。” 今天已经开始上梁了,许大郎他们是汉子,要去抬木头。 上梁时,许大郎突然跟赵青山说,“铁链太沉了,能否解了待会再锁上?” 铁链有锁,不用钥匙根本打不开,这是梨花在荆州弄回来的,没想到会用在戎州人身上,赵青山黑脸回绝,“没门。” 庞大娘的茅屋在最北边,是最先上梁的。 总共三间屋,屋前有个小院,屋顶铺好后,她就把全家的行李搬了进去。 遗憾的是没有床,暂时只能打地铺。 饶是这样,她也高兴不已,“小娘子,孩子们还小,跟着我睡,东边的屋留给小娘子你的啊。” 小娘子日理万机,不可能永远待在村里,但偶尔来巡视的话,总得有间屋歇息不是?庞大娘心思活络,“等两天清闲了我自己砍竹子搭张竹床给你。” “不用。”梨花进屋转了转,跟庞大娘说,“冬天下雪的话,记得经常清扫屋屋顶的雪,谨防雪把屋顶压垮了。” “老身晓得的。”庞大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去年下大雪,庞家的草篷就遭雪压塌了,因此庞大娘现在已经有经验了。” 上梁很快,屋顶架子早就拼好了,抬上去铺上茅草就行了。 因此进程很快,到第三天,所有人都搬进了新家,将空置的草篷给了许大郎他们。 草篷四面通风,白天大家伙在地里干活不觉得冷,晚上就不行了,十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忍不住央求梨花,“小娘子,这儿太冷了。” “活该。”赵青山冷飕飕的说了句,没有半分同情,甚至跟梨花说,“小娘子,这些人表面温顺,实则还想着跑呢,你可别上了当。” 从早到晚,赵青山都盯着的,除了如厕。 奈何许大郎他们不知道,他站得远,但他安插了人听墙角,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 想抓梨花?想请路过的猎户进城通风报信? 冻死了不是活该是什么? 梨花睡在草篷外面的推车上,推车有遮风的棚子,冷风灌不进去,因此还算暖和。 她回赵青山的话道,“我心里有数的。” 有雷大他们的尸体威慑过路人,应该没人敢往这边来了,不过她决定明天去益州城瞧瞧。 东高村离益州城也就十几里,走小路的话更近,梨花和李解到城门时,守城官兵说,“最近去戎州城的好些人都没回来,你们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梨花故作懵懂,“好些人是多少?” “四五十人吧,据回城的百姓说,他们在路边发现了死尸,怀疑是岭南人干的。” “我和阿兄怎么没看到岭南人?”梨花戳着下巴,“他们会不会分赃不均杀了对方啊?”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守城官兵望着荒凉的官道,神色凝重,“两日前,王都那边传来消息,要求益州种植的燕菜尽数运往王都,益州百姓可能领不到燕菜充饥了。” 没有食物,百姓们肯定要乱的。 梨花震惊,“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守城官兵想到梨花出城时带了好些稚子,不由得问起稚子的行踪。 梨花指了指山里,“在家里待着,天冷了,他们本就虚弱,要是吹风就惨了,所以我没让他们来,咋了?” “虽然吃不上燕菜了,但衙门体恤百姓,凡家中有稚子的,可凭户籍牌去衙门领燕菜叶。”守城官兵说,“燕菜叶虽比不上燕菜,却也鲜嫩得很,你和你阿兄回家把他们也叫上吧。” 以为每家每户都能领燕菜,现在换成了有稚子的人家领燕菜叶。 梨花道,“阿兄,咱回家把其他人也叫来吧。” 她的目的是打探关于失踪百姓的情报,守城官兵既说了,今个儿就没必进城了,临走时,她还问了句,“失踪这么多人,衙门不管吗?” “没法管。”守城官兵叹气,“南郊可能藏着岭南人,衙门派兵出城遭了埋伏怎么办?” 第179章 179攻心为上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退回益州城以来就没探查到岭南人的踪迹,去戎州城挖宝的百姓也不曾遇到岭南人,难保不会认为岭南人在预谋什么。 所以程副将下了令,无论南郊有何异动,众将士都不得擅自出城。 他和梨花说,“你们天天在山里转悠,若遇到岭南人,还望知会一声。” 随着地动,城里的百姓多数迁居去了别处,戍守城门的士兵也调离去了北边县城,所以城里没什么人了,如果不能及时发现岭南人的行动,整座益州城都会失守。 梨花郑重地点头,“这是自然。” 回去后,梨花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赵青山,让他留意四周的异动。 出城的百姓都已安顿住进了新家,赵青山开始带着大家伙烧炭囤柴为过冬做准备了,此刻正在砌炉子,听到这话,他抬头朝那群俘虏看了看,“因为他们吗?” “不全是。” 近日失踪了数十名百姓,除了分赃不均内斗的可能,难保没有其他,她说,“东高村没有围墙,人站在村口往里一看就能看清村里全貌,村里妇孺多,我怕那些人不安好心。” 衙门不管南郊的事儿,在这儿,烧杀抢夺都不会被追究。 思及此,她和赵青山说,“夜里得安排人守夜。” 在山里,各个位置都有守夜的人,局势严峻时,夜里还会安排人巡逻,赵青山问,“可要组织人手巡逻?” “巡逻让雷二郎他们来。” 赵青山拧眉,“他们吗?” 真有坏人,他们肯定会跟那些人联手报仇的,赵青山不太赞成这么做,不过他没有反驳,“待会我和他们说。” 知道村里可能会有坏人闯入,雷二他们似乎非常上心,拍着胸脯跟赵青山保证,“村长你放心,别说是人,连只苍蝇飞进来我都叫你。” 他们吃了好几天的野菜树皮,脸颊消瘦了许多,精气神也比不上以前。 唯独说话时的眼睛亮幽幽的。 摆明了在盘算着什么坏事,赵青山阴沉着脸道,“你们不报信也无妨,小娘子吩咐了,一旦有坏人闯入就先把办事不利的人杀了” 他意味深长的瞥向推车旁兀自擦匕首的李解,“他的刀多快,你们看到过的吧。” 众人脸色煞白。 赵青山这才满意的继续砌炉子去了。 之前清理东高村的废屋时,清理出了许多石头,于是就用石头和泥土混用砌了四个炉子。 这时节的柴火多,大家起早贪黑的捡柴,应该能烧出不少炭,庞大娘她们期待不已,“村长,用这个炉子真能烧出炭?” 去年冬天冷,炭火的价格翻了好几倍,庞家的积蓄几乎全部买了炭,现在眼瞅着寒冬将至,她心里能不急吗? “能。”赵青山说,“等炉子干了后就能烧炭了。” 其实,经过望乡村百姓的改进,炉子里嵌入铁片烧出来的炭是最好的,可梨花自始至终都没提,他也只能装作不知,他和庞大娘说,“我安排了人守夜,但你们晚上也别睡死了。” 真遇到事了,还得让大家帮忙。 庞大娘点头,“我和她们说了,晚上就让孩子们睡一起,这样夜里有事,留两个人看孩子就行。” 小娘子沉着冷静,而她们再畏畏缩缩的就是给小娘子丢脸了。 经过这些日子,她也算看出来点东西,小娘子家世雄厚,把她们安顿在东高村大抵是为了磨磨她们的性子,她要是能讨小娘子另眼相看,没准能换去好点的庄子。 这点从运回来的粮食药材就能看出来。 米是陈米,却没有发霉受潮,药材清洗晾晒后包好了,摆明有专门的人负责。 想着,她心思微动,“村长,那些人狡猾得很,要不晚上我就不睡了,我跟着他们巡逻,趁机再敲打敲打他们一番。” “不了,身体要紧,你在家睡觉吧,我叫人牙子去办。” 人牙子乐得跑腿,他识人无数,自然知道梨花家世不凡,加上矮妇有意无意透露的,他是铁了心的要追随梨花的,因此赵青山一说,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行。” 是夜,村民们回家睡了后,人牙子就点燃火把,赶着一群俘虏巡逻去了。 说是巡逻,区域并不大。 东高村的原址茅屋密集,新屋是建在旧地基上的,所以分布集中,只需要围着屋后走几圈就行。 雷二他们干了一天的活,已经没多少力气了,而且看赵青山不在,渐渐懒惰下来,“走不动了。” 人牙子不会骂人,且笑眯眯的迁就他们,“那就走慢点。” 与人做生意,最忌吵架了,人牙子放慢速度,“村长说了,天蒙蒙亮就回去休息,明早晚点上工。” 提及上工,雷二许大等人的脸色都万分难堪。 这几天,天不亮他们就得起床打水,完了去地里开荒,下午还要翻晒柴火,抬木头。 不到天黑不会清闲。 而现在,天黑也不得闲,得巡逻。 许大愤懑道,“大晚上的谁来这鬼地方啊,村长不是存心折磨我们吗?” 人牙子脸上笑容不减,语气也轻,“你们是俘虏,不该被折磨吗?” 成王败寇,那天他们闯进来没有威胁人或许能安然无恙的离去,可他们多话了,人牙子笑道,“小娘子脾气好,留你们到现在,你们要是再作妖,等小娘子一走就是你们的死期了。” 他不止一次听到赵青山说杀了这帮人了。 小娘子不缺人为她办事,杀了他们,的确能省许多麻烦。 许大自然知道村长的心思,偏头看了眼雷二,不说话了。 人牙子举着火把朝四周挥了挥,温声道,“你们该感激当家作主的是小娘子,不是我说你们,城里待不下去了,有人肯收留是好事,你们何苦还想跑呢?” 许大撇嘴,“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咋不是了?”人牙子似乎很想找人聊聊天,退到许大跟前,语重心长道,“虽然手脚不便,但没让你们饿着渴着吧?吃的野菜树根是煮熟了吧?吃了没闹肚子吧?” 许大冷哼,“强词夺理 ,她圈禁我们还有理了?” “你们不冲撞她,她会这么做?”人牙子反问,“京都军南下攻打益州那会,城里乱成什么样子你们没见过?平心而论,你要是她,你会这么对仇恨你的人?” 许大无言反驳,撞雷二,“你跟他说。” 雷二为人精明些,情绪不会写在脸上,开口便是阿谀奉承,“你说得对,那天是我们思虑不周冒犯了贵人,可我们已在这儿干了数日体力活,你能否向小娘子说说好话放我们回家?” 人牙子斜眼,惊讶还有个城府深的。 他道,“我和小娘子没什么交情,怕是帮不了你。” “哪能啊?”雷二不信,“我看小娘子挺信任你的。” 人牙子不知他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有矮妇那层关系,梨花待他还算不错,但他不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不是? “那是小娘子心善,可怜我呢,要我说啊,你们既回不去了,就老实待在村里吧,小娘子说了,凡跟着她,十年后就给大家伙发工钱,你家人不是在城里吗?没准有机会接他们来过好日子呢。” 他又举起火把挥了挥,坠落的火星子照亮了小角天地。 他望着光秃秃的地道,“这儿耕地不多,但好好种粮的话,养活几百人不是问题,等明年粮食丰收,你们向小娘子求个恩典把家人接来,小娘子肯定会答应的。” 许大难以置信,“还有这种好事?” “小娘子是大善人。”人牙子字正腔圆道,“益州地动,好多妇孺无家可归,多亏了小娘子那些人才能活命。” 矮妇卖的布就是勾栏院的姑娘们织出来的。 许大有点动摇了,又偷瞄雷二。 后者脸上仍然没什么情绪,“小娘子到底是何出身?” 节度使称王,益州境内的官员家眷不都迁去王都了吗?为什么还有官员家眷留在益州,且在被益州兵抛弃的地界。 人牙子自己也没弄清楚呢。 小娘子一直说的是官话,身边有戎州人,益州人,荆州人 “小娘子出身尊贵,我劝你还是少问得好。”人牙子眯起眼,好以整暇的望着雷二,“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日子好起来才是,继续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只会拖累其他人。” 雷二瞳孔震了震,强自镇定下来,“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心里明白的。” 人牙子转身,慢悠悠往前去了,许大听得云里雾里,问雷二,“他什么意思?你做什么了会拖累我们?” 雷二心头烦躁,“我整天跟你们在一起,能做得了什么?” 许大不问他了,而是去问其他人,“雷大媳妇,你来说。” 雷大媳妇心虚。 小叔子想逃跑,白天干活时,偷偷藏了块石头,磨铁链用的。 她目光闪烁,“说说什么?” 人牙子可不希望她们现在就内讧上了,低低打断,“小声点,别打扰村民们睡觉,咱再逛两圈就坐一会儿。” 村子分布呈椭圆形,村口朝着南边,人牙子说到做到,逛了两圈就招呼他们在村口的草垛上坐下,继续苦口婆心,“你们别吵了,王都局势不稳,京都想攻打咱就攻打咱,这时候不找个厉害的靠山,真打起仗来了,想找也找不到了” 第180章 180以俘抓俘增加人手 这个道理大家心里都知道,可那不是没有门路吗? “哎”不知谁发出声轻叹,气氛顿时沉默下来。 半晌,雷二微微抬眉,一眨不眨的盯着人牙子,“小娘子叫你来的?” “小娘子腰缠万贯,想投靠她的人数不胜数,哪儿用得着拉拢你们。”人牙子垂眸,眼睫在眼角罩下了淡淡的阴影,他语气慢了许多,“是我怕你们继续下去连命都保不住。” 他抿了抿嘴,“你们活着,城里的家人尚且有个念想,你们要是死了,她们肯定要遭人欺负的。” 雷二皱眉,“你会这么好心?” “同为益州人,我还能盼着你们去死不成?”人牙子朝四周瞥了瞥,纠结的眉略显严肃,“益州的处境不好,京都军容不下咱,岭南人也没死心北上,咱们要是再内斗,肯定会落得跟戎州人同样的下场。” “戎州人是何下场你们看到了的吧?”人牙子一字一字的质问,“身处异乡,身份低微,比蝼蚁还不如” 在场的人谁没见过益州官兵全城搜捕戎州人的情形?大家互相看了看,脸都有些白,“不不会吧,益州城有程副将坐镇,必不会让岭南人破城而入的。” “局势瞬息万变,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人牙子把火把杵进地里,声音低了下去,“王都闹瘟疫不知会死多少人,如果益州王让程副将回去戍守王都,益州城岂不就成了空城?” 大家脸色大变,“你你哪儿来的消息?” “我胡说的。”人牙子道,“各州节度使都已起事,往后数年,天下势必不太平的,你们想啊,王都有危险,程副将还能不管?” 雷二摇头,“不对,岭南人要是北上,这儿肯定会化作废墟,小娘子她们首当其冲” 他差点上了人牙子的当,他刚刚那番话就是故意吓唬他们的。 人牙子没想到他还能想到这点,他看着雷二,“你凭什么认为小娘子会怕岭南人呢?” 雷二哑然。 是啊,小娘子说话滴水不漏,目前除了那两个满口戎州音的叔伯,关于小娘子的事一无所知,他想了想,敛目道,“想让我们为小娘子效力不是不行,你得告诉我们小娘子的身世。” 知道他不好糊弄,人牙子岂会上当,故作高深的摇头,“时机成熟了,小娘子自己会说的,眼下你们当想想你们自己,小娘子顶多再等两天就走了,到那时” 是生是死就是村长一句话的事儿了。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雷二,神情明显没有以前坚定了。 人牙子是什么目的她们懒得去想,但人牙子有句话说到心坎上了,假如不趁早找个靠山,将来乱起来,她们该何去何从? 往北逃是行不通的,去荆州的话,人离乡贱,她们会成末等民,地位跟戎州人一样。 雷大媳妇扯小叔子衣服,示意他说句话。 雷二拂开她的手,脸沉得能拧出水来,“小娘子要我们做什么?” 难得听到句真心话,人牙子舒展眉说道,“好好巡逻,如果发现异动及时喊人,趁黑灯瞎火闯进村里的绝无好人,你们要是能抓住人立功,我会在小娘子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的。” 雷二撇嘴,满脸鄙夷。 人牙子不和他计较,“相处久了你们会知道小娘子为人如何的。” 现在对他深恶痛绝,多年以后可能感激涕零呢。 人牙子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梨花既然连妇孺都收留了,必不会嫌弃这群好手好脚的人,他跟雷二说,“我要是你,明天主动找小娘子,求她进城把家人接来。” 雷二不作声。 他明白人牙子的意思,把家人接来,意在告诉小娘子自己投靠她的决心。 然而他大兄死在村长手里,他娘哪儿接受得了? 他掐了掐眉心,偏头问长嫂,“大嫂觉得如何?” 雷大媳妇哪儿懂这些,支支吾吾道,“我我听你的。” “那明早我跟小娘子说说,请她把娘和侄子他们接来。” 他的态度转变得太快,其他人有点不适应,偷偷给他使眼色,“我觉得小娘子来路不正,往后怕是要出大事的。” 冲小娘子在南郊囤人种地这点就太值得人深思了。 益州地动死了上万人,荒废了几千亩田地,小娘子真要坦荡磊落,大可以选个富庶的村镇请人种地,但她没有 所以雷大看到村里新建的院墙才会言之凿凿的说有猫腻。 可惜雷大死了,否则的话,一定能摸清楚小娘子的用意。 雷二明白同伴的顾忌,他道,“小娘子囤人的目的咱不得而知,可人牙子有句话说得对,她腰缠万贯,未尝没有跟岭南一战的能力” 他看向漆黑的南边,“只要她不让益州成为第二个戎州,我顺从她又何妨?” 哪个益州男儿没有跟人讨论过他日岭南长驱直入时是抵抗还是投降呢? 雷二说,“你们好好想想。” “没什么好想的。”男子说,“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岭南人攻破益州城。” 戎州昔日何等繁华,两年光景,城破民死,跟荒山野林没什么区别,流落在外的戎州人更是遭人奴役唾弃,几十年后,谁会记得往日那些鲜活朴实的戎州人呢? 他不希望益州也这样。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找小娘子。” 人牙子没心思听他们说悄悄话,他的确想讨梨花的欢心,因此有心收服这些人。 但他也没撒谎。 他不想看到益州人自相残杀,岭南人狼子野心,北上是迟早的事儿,大家继续困于内斗,等岭南人一来,所有人都得死。 估摸着差不多了,他抖抖腿起身,“继续巡逻吧。” 今晚还算太平,直至东边泛出鱼肚白都没发现异常的响动,人牙子领着大家回草篷睡觉时,梨花正撩起车棚的帘子出来,看到她,雷二主动问候,“小娘子睡得可好?” “还行。”梨花瞄他一眼,目光落在人牙子脸上,“可有发现什么人?” 人牙子颔首,“风平浪静得很。” 他拉过雷二,“雷二郎有话想和小娘子说。” 赵青山和赵二壮睡在旁边那辆车里,这会儿里头亮起了光,约莫已经醒了,因为雷二频频看了好几眼,似乎很忌惮赵青山他们。 梨花下地,“什么话?” 雷二屈膝,噗通跪下,“那日我大兄看你们手无缚鸡之力,有心敲诈一笔,是他自己找死,我雷二发誓,今后绝不找你报仇” 梨花挑眉,正要说话,赵青山愠怒的声音插了进来,“报仇?也要你有那个本事” 他不知道梨花始终要留着他们,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往后他们伙同外面的坏人报复他们怎么办? 雷二低眉,“望小娘子给咱一条活路,只要小娘子同意,今后我们愿为你当牛做马。” 梨花垂眸看着头发脏成一撮一撮的人,没有立即回答。 雷二又说,“小娘子若不信我们,可以拿着户籍牌去我家,把我老娘侄子接来。” 说着,他报了遍住址。 其他人紧随其后,纷纷表示想把家人接来。 说话间,赵青山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虎着眼道,“三娘,小心他们憋着坏。” “无碍的,今个儿本来就要去趟城里。”梨花说,“那就去看看吧。” 雷二神色一松,“小娘子到我家后,叫我老娘收拾那件灰麻色的衣物,她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赵青山迟疑,“谁知里头有没有诈?” “这是我大兄在时商量出来的暗号,灰麻色衣物是我们的孝服,要我老娘收拾那身衣物就是搬家的意思。” 梨花没有怀疑,而是问其他人,“你们可跟家人有什么暗号?” 大家面面相觑,随即老实的摇头。 在去戎州城挖宝以前,一家人很少分开,所以不曾想到暗号之类的事儿。 不过梨花面生,家里人肯定不会乖乖出城,许大说,“你说服雷家婶子后,让雷家婶子去找我媳妇,她们两关系不错,我媳妇应该会听雷家婶子的话。” 其他人亦点头。 如此,梨花带着孩子们进城后,让孩子们去衙门排队领燕菜叶,她则去了 雷家。 像雷二所说,她让雷婆子收拾灰麻色的衣物后,雷婆子顿时两眼放精光,“我家大郎他们可好?” 雷大郎已经死了,梨花避重就轻,“他们挖到了好几筐钱,现在住在东高村里的,你去趟许家,把许家娘子也喊上。” 雷婆子欢天喜地的回屋收拾了几件衣衫,然后把孙子给梨花照看,风风火火往许家去了。 稍后,梨花又让两人说动其他人。 到晌午,终于如愿出了城。 仍然是分批出城的,雷婆子和许大娘子她们走在前边,她和李解推着车走在后边。 车上坐着孩子,孩子怀里抱着燕菜叶。 守城官兵和梨花说,“有这批燕菜叶,你们就在家休息几天,别再进山了。” “咋了?” “昨天出城的几十人没有回来。”守城官兵担心梨花她们的安危,“你们要藏好了。” 这世道,人什么都吃。 梨花若有所思,“都没回来吗?” “没有。”守城官兵语气笃定。 据去戎州城的百姓说,城里的金银珠宝已经被挖得差不多了,除非那些人去了戎州附近的县,否则要么遇害了,要么准备害别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0-190 第181章 181又一年冬不会饿肚子 回村后,梨花就把这事跟赵青山说了,“堂伯,夜里还得加派些人手巡逻才行。” “我也想跟你说这事。”赵青山捏了捏鼻梁上的棉巾,忧心忡忡道,“上午我和你堂叔去附近山里转了转,发现了生火的痕迹,我怀疑咱被盯上了。” 梨花蹙眉,“哪座山?” 赵青山指着左侧山岭,“看天气,这两日怕是会下雪,我琢磨着进山逮两只兔子,谁知看到了烧过的柴灰,柴灰旁边还有骨头” 他沉思道,“难怪我总觉得村里差了什么,在谷里,只要咱出门,总能碰到逃窜的野鸡兔子啥的,东高村人烟稀少,照理说兔子更多才是,然而咱搬来以后,从没抓到过兔子。” 山里动物泛滥,东高村没有,极有可能遭人抓干净了。 梨花一脸凝重,“你和堂叔循着痕迹找过没?” 赵青山摇头,“我们怕打草惊蛇,发现柴灰就回来了,三娘,你说会是岭南人吗?” 岭南人无处不在,就怕他们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着。 “应该不是。”梨花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眺向四周的山,草木凋零,满山葳蕤渐渐染上了凉意,常年四绿的树也秃了许多,她说,“在戎州的岭南人全死了,饶是岭南人重整旗鼓也不会这么快” “如果不是岭南人,他们藏起来不露面是想干什么?” “想抢劫咱。”梨花斩钉截铁,“咱在这儿建屋,必然不缺粮食,那些人可能看咱天天烧火做饭,因此生了歹心。” “是益州人?” “嗯。” 同样不怀好意,但益州人三个字让赵青山松了口气,“那我晚上不睡了,和雷二他们一起巡逻。” 绕是这样,几十个益州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梨花说,“咱有多少家伙?待会分出去依我看,那些人拖不了多久就会动手了。” “锄头和刀约有二十几把,竹棍扁担的话多些,只是都分出去的话,雷二他们趁机袭击咱怎么办?” “他老娘和侄子不是来了吗?除非他想看着她们死。”梨花看向远处哭作一团的人,“堂伯,我知道你不信任他们,但岭南数万人,只靠咱是赢不了的。” 想赢,就必须增加人手。 人手哪儿来?要么花钱买,要么抓俘虏。 益州兵就是很好的例子。 赵青山神思一凛,“好。” “傍晚我会解开他们的脚链,到时你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们,若发现他们有异心再动手也不迟。” 赵青山瞳孔微震,“你” “咱需要人跟岭南人抗衡,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梨花抬脚往草篷走,“我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以为儿子挖了大批金银珠宝,不料遭人圈禁了,雷婆子搂着儿子,哭得肝肠寸断,“二郎啊,娘没本事连累了你啊。” 雷二脑门一抽一抽的疼,拽开脖子上的手,无奈道,“娘,我没事,别看我手脚被拴住了,实则不影响干活的。” 雷婆子泪流满面,“怎么会这样啊,你大兄呢?你们不是一起出门的吗?他哪儿去了?” 看到儿子的惨状后,雷婆子就猜这趟进了贼窝了,那报信的小娘子故意哄骗自己出城交赎金的,她睁开眼,四处瞄了瞄,“你大兄呢?” 雷二知道兄长的死是瞒不住的,“大兄仗势欺人,结果被人杀了。” “不可能。”雷婆子不相信,“你大兄不是这样的人。” “我没骗你,不信你问大嫂,那天,大兄看到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想欺负人家,一路追进村,被村里人杀了。”雷二握住雷婆子的手,“娘,往后我会孝顺你的。” 雷婆子身形一晃,差点站不稳,急切地去看儿媳妇,“二郎说的真的?” 雷大媳妇满心满眼都是两个孩子,哪儿有心思应付其他,故而点点头,牵着儿子就想走。 谁知刚抬脚,脑袋就挨了一记,“定是你惹他生气是不是?要不然他为什么要去找其他女人?” 雷大媳妇低头,硬生生挨了婆婆两下。 雷二看不下去了,上前拽她,“大兄做错了事跟大嫂有什么关系?” “咱家就是娶了她才倒霉的。”在雷婆子眼里,做错事的永远是儿媳妇,她踹儿媳,“大郎死了,你怎么不跟着他一起死,是不是想改嫁啊” 梨花走近听到的就是改嫁这话。 雷婆子的反应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儿子死了,她不追问仇人是谁,竟逮着儿媳打骂 她清了清嗓子,喊雷二,“雷二” 啥时,抱着家人痛哭流涕的人齐齐止了哭声。 雷婆子察觉到儿子浑身僵硬,表情明显不自在,立刻双手叉腰把儿子护在身后,“好你个女娃,我信你才跟你出来,没想到你竟然骗我,二郎这样是不是你干的?” 说着,她就要去包袱里拿刀。 雷二吓得冷汗直往外冒,死死拽着自家老娘道,“娘,小娘子是咱的贵人,你莫吓着她了。” 雷婆子脸上还有泪,瞥一眼儿子,又瞥一眼儿媳,“什么贵人?” “我们差点饿死,是她给了咱东西吃。”雷二也算无所不用其极了,“我和许大郎他们商量过了,往后咱就跟着小娘子做事。” 雷婆子一时没明白,“她不是村里人?” 大郎是被村里人杀死的,这女娃来去自如,不像外面来的。 如果她是村里人,那不是杀害大郎的凶手?二郎为她做事,跟为虎作伥有什么区别? 迎着亲娘的注视,雷二硬着头皮道,“不是,小娘子的家在别处,咱们落到村里人手里后,是她跟村长求情不杀我们的。” “村长呢?”雷婆子咬牙,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样子。 其他死者的家人亦露出同样的恨意来。 雷二拉着她去角落说话,“村长那人邪门得很,咱打不过的,而且那天的事儿是大兄他们挑衅在先,怨不得村里人。” 有些道理,雷二不是不懂,只是心存侥幸罢了。 弱肉强食,官府都不管你杀没杀过人,当看到两个妇人时,便理直气壮地以为好欺负,再看到一群老弱妇孺时,更觉有巨大的好处。 谁知技不如人丧了命? 他劝雷婆子,“娘,城里咱是回不去了,为了生计,就留在村里吧。” 雷婆子难以置信,“你要我留在这贼窝为她卖力?” “这儿不是贼窝,是咱益州人建的村子,我和大兄他们来的时候,屋子还没上梁呢。”回想起那日的嚣张,雷二后悔不已,如果知道会这样,他说什么都会拦着大兄。 那样的话,大兄就还好好的。 “官府没粮了,咱回城会饿死的。”雷二低头拂去眼角的泪花,沙着嗓子道, “咱大人喝水还能撑几日,小孩怎么办?娘,大兄只有两个骨肉了,咱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吗?” 雷婆子无动于衷,“咱不是还有些积蓄吗?” 之前去戎州城挖的钱没用完呢。 “杯水车薪罢了,城里粮价疯涨,咱那点钱哪儿够?” 雷婆子知道不够,儿子们没消息时,她都不敢去集市买东西,就怕稍不留神把钱花没了会饿肚子,此刻听了儿子的话,她悲从中来,“那怎么办?” “待在村里吧,小娘子会养活咱的。” 雷婆子还记挂长子的死,“她们杀了你大兄。” “是大兄自己先挑衅她们的,娘你忘记去王都的路上了吗?那会儿也有抢粮遭反杀的,附近可有人同情他们?” 雷婆子接受不了好好的长子没了,又开始哭起来,“你大兄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雷二没有戳穿她。 世道乱了,普通人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大兄尝到过甜头,所以才会狂妄而放松了警惕,以为村民们会为了活命乖乖照他的话做。 殊不知还有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呢。 雷二不想追究那些无用的,开门见山的问雷婆子,“娘,你是留在这儿还是回城?” “回城?你觉得娘还走得了吗?” 进来容易出去难,雷婆子在看到儿子手上的铁链就知道了,但她以为花点钱就能赎回儿子,谁知她想错了,她抱住儿子,“二郎,娘就只剩下你了,你要好好活着啊。” “娘,我会好好孝顺你的。” 雷二说服了她娘,旁边,许大也跟自家媳妇商量出了结果。 他媳妇看似没主见,实则最怕死,听说梨花有粮食,想也没想就同意住下来,甚至还鼓励许大,“小娘子既肯收留咱,咱就用心做事,千万别跟她顶嘴。” 许大心里五味杂陈,“你想清楚了?” “这么好的事哪儿还用得着想啊。”他媳妇打量着四周景致道,“城里处处都要钱,这儿多好啊,粮食有现成的,柴和水随便用。” “” “要知道你在这儿,我该早几日搬来的,这样还能省几日的柴火钱,你不知道城里的柴又涨价了,柴夫卖柴都不一捆一捆的卖了,而是半捆半捆的卖,这样一捆柴能卖两个价。” “” “大郎,晚上咱住哪儿?我先把行李放好。” “” 第182章 182夜入者俘能耐了 许大不自在的瞥了眼乱糟糟的草篷,欲言又止。 他媳妇狐疑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狭长的眼睁得圆溜溜的,“那儿?” 许大点头。 他们没有换洗的衣物,睡觉的地臭烘烘的,又因天冷,使劲往地上铺茅草,乍眼望去,跟狗窝没什么两样。 许大媳妇抬着装行李的背篓往前走了两步,偏头看许大,“小娘子还真是个好人。” “”跟小娘子有什么关系? 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的铁链上,许大不解,“怎么了?” “若非小娘子心善,哪儿会腾个这么舒服的地给你们。”她鼻孔指着止了哭声的雷家母子,“冲雷大那脾气,我要是小娘子,非把你们都杀了不可。” “” “幸好你那天没跟着雷大郎起哄,要不然死的就是你了。” 她可怜雷婆子死了儿子,却不可怜雷大郎,雷大郎那人仗着有几分力气,没少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就他媳妇耳根软好拿捏,换成其他人,早跟雷大郎和离了。 她警告许大,“你别学雷大郎啊” 许大忙不迭点头,“那是自然。” 论力气他就比不过雷大郎,学他不是找死吗? 夫妻俩很快拾掇出小块地儿,其他人有样学样,雷婆子反应过来时,铺床的茅草已经被大家瓜分完了,她当即黑了脸,“你们咱能这样呢?” 草篷的位置原本还算宽敞,现在被茅草分成了一块一块的,只留出过路的甬道。 铺完床开始打桩插竹子的许大媳妇回,“没法子啊,这儿四处通风,咱总得想办法占个好点的地儿不是?” 她从家里带了竹席,先把竹子插进泥里,再用竹席沿着竹子围一圈,这样夜里睡觉就不怕进风了。 这是她逃难那会总结出来的经验,见雷婆子杵着不动,她指了指外面,“婶子,你家衣衫被褥多,去草篷外面没问题的。” 雷婆子要发作,雷二及时拉她,“她说得对,再晚点,那块也被人占了。” 先到先得是规矩,雷二不想因为地盘跟人起争执,“娘,咱的行李呢?” 这一打岔,雷婆子没有闹腾,而是三步并两步的跑到草篷外,用鞋子在地上刮出一圈痕迹,和后来的人说,“这儿是我家的地。” 其他人也识趣,默默往外面挪去。 赵青山在旁边看得称奇,与梨花耳语,“她们竟没吵起来。” 要知道,族里刚逃荒出来为睡觉的地盘吵得昏天暗地的,有些人想睡中间,有些人想睡边上,有些人要守棺材,有些人彼此不喜欢,挨近了愈发嫌弃对方 这类事持续了好久,还是由四叔出面解决的。 而益州人竟如此和谐。 梨花解释,“可能都知道里头的规矩吧。” 想到这群人也曾逃过难,赵青山问梨花,“他们一直住这儿吗?” 最近勉强撑得住,待冬雪漫天,呵气成霜的时候,谁受得了? “眼下村里的木材都烧成了炭,想给他们建新屋也没木头了,所以这个冬天就让他们住草篷里,天太冷的话就多抱些炭给他们。”说着,梨花顿了顿,补充道,“要是还有外人,就再建个草篷。” 草篷是最简单的,潮湿的木料竹子都能用。 赵青山琢磨她的话,“三娘觉得藏在山里的人会” 梨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高深莫测道,“晚上就知道了。” 天黑后,赵青山把雷二他们脚上的铁链解开了,顾及往后会朝夕相处很长时间,赵青山破格教了他们几招抓人的招式。 雷二会意,“你要我们活捉闯入者?” “这么大片地,不多抓几个人你自己慢吞吞的开荒?”赵青山重复了遍招式,“当然,遇到那种凶神恶煞的就不必留活口了。” “好吶。”许大谄媚的应道,随即利落的比划起来,“村长,咱们抓了俘虏是不是能立功啊?” 出来时他媳妇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干,争取早日把手脚的铁链去了。 只有去了铁链,才算小娘子的人。 他都记着呢。 赵青山看他一眼,自从他媳妇来了后,许大整个人都乐观了,说话也讨喜了。 他道,“当然,小娘子说了,你们抓到两个人就去你们一副铁链,要是抓到四个人,铁链就全去了。” 还有这么好的事?许大眼珠转了转,“那我得盼着他们早点来才行。” 遗憾的是,到天亮都没看到外人的踪迹,回去睡觉时,许大颇为费解,“会不会附近没人啊?” 赵青山没有回他,因李解往山里去了,他也想跟去瞧瞧。 然而刚到山脚,前面的李解已折回,“不用看了,那些人昨晚在的。” 赵青山心下大惊,歪头往枯败的山林一看,就看到两堆飘着青烟的火堆,“他他们” 那群人竟然明目张胆的在山脚生火,不怕他们巡逻到此处吗? 李解看出他的心思,朝边上小路走去,边走边说,“他们定是观察过村里怎么巡逻的,笃定你们不会来这儿。” 事实这儿离村子有二三十米,赵青山他们的确不会巡逻到这儿来。 “那怎么办?”赵青山跟上李解的步伐,“他们溜进村怎么办?” 他们围着茅屋巡逻,巡逻到南面时根本看不到北面的情况,那些人要是钻空子跑进村抓了妇孺威胁他们 ,他们该怎么办? 李解说,“今晚得换种方式巡逻了。” 为确保能及时接应巡逻的人,他让赵青山重新召集了四十人,每十人一组,每组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顺着茅屋巡逻。 因村里男子不多,增加的几十人有妇人。 怕大家贪生怕死,赵青山放了狠话,谁要退缩就打断她的腿扔进山里去。 他不喜欢益州人,哪怕闻五他们帮过族里也没能让他全心全意信任他们,因为益州逼他们进山,还殴打驱赶戎州人,尽管他没有遭遇那些非人的折磨,然而就是莫名的厌恶憎恨益州人。 便是隐山村的人,他心里也是顾忌居多的。 窦娘子的丈夫从军去了,不会和他们站同一个阵营的,将来益州容不下他们,窦家也会拔刀相向的。 好几次他都想和赵大壮聊聊这件事,又怕引起村与村之间的隔阂,所以一直憋在心里不曾与人说过。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去年,族里人私下没少背着明夏胡几家说这话,可现在族里人好像忘了,跟那些人相处得极好。 再三警告村民后,他去找梨花说夜间的安排。 梨花在清点粮食,多了几十张嘴吃饭,还得回谷弄些粮食回来,听了他的话补充道,“乱起来那些人肯定会拼命,所以得把孩子们保护好。” “倒是忘了,待会我就让她们把孩子抱到村口的茅屋来。”赵青山低头看了眼袋子里的粮,还有话想说。 梨花扬眉,“堂伯还有事?” “三娘,咱养这么多俘虏,他们叛变怎么办?”赵青山没什么野心,就想守着几亩地老老实实过日子,往日族里有事,赵大壮吩咐下来他们照做就行。 现在要他管益州人,他总觉得会出事。 梨花说,“不听话的就杀了,听话的绑了手脚,堂伯要是担心,就找村民盯着他们。” “村民跟他们合谋呢?” 梨花停下动作,抬头看他,“堂伯可是发现了什么?” “没。”赵青山眉头拧成了川字,到底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就觉得他们不会真心为咱办事。” “堂伯为什么这么说?” “她们始终是益州人”赵青山说,“他们骨子里瞧不起咱戎州人。” 梨花说的官话,身份没有遭人怀疑,他的口音重,雷大他们那天戳穿他是戎州人后,村民看他的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了,他和梨花说,“村里就我跟你二壮叔,应付不来怎么办?” 梨花没察觉到他的真实情绪,“过两日我回谷再叫些人来。” “族里的事儿怎么办?”赵青山纠结起来。 梨花要他来东高村是有意提携,他如果办得不好,回去肯定要遭埋怨的,而且族里谁不是想方设法为梨花分忧啊,怎么到他这儿就困难重重呢? 思及此,他摆手,“罢了,我和你二壮叔两个人就够了。” 梨花和赵青山相处得不多,但不曾看到他这般矛盾颓唐的时候,不由得问,“堂伯是不是听了什么话?” 他说村民们瞧不起戎州人,莫不是村民私下鄙夷他被他知道了? “没。”赵青山敛下情绪,“堂伯没读过书,不会什么大道理,但堂伯知道你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族里好,冲这点堂伯就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堂伯怎么可能拖后腿?”梨花夸他,“堂伯你性情耿直豪爽,有什么事从不藏着掖着,这点我阿奶都不如你呢。” 她说的是老太太祭拜遇到‘菩萨显灵’秘而不谈之事,赵青山好笑,“我哪能和你阿奶比,你阿奶做事可不瞻前顾后,不像我,老怕村民们有异心不服管教,想给你提个醒,又怕你多想” “我怎么会多想?堂伯你经验老道,有所担心也是怕我栽了跟头不是?”梨花不料他担心的是这个,宽慰道,“她们已卖身于我,暂时应该不会有异心的。” 赵青山竟忘了这点,“卖身契你可收好了?” “收着呢。” “那就好。”他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那我让她们把家里的孩子抱过来。” 是夜,待茅屋四周亮起火把后,梨花随李解偷偷潜进了山,刚走几米,便看到一团烧得正旺的火堆,火堆前坐着数十人,有男有女。 “她们真有粮食吗?”一双手握着竹棍啃棍上的肉的汉子问道。 “肯定有。”他旁边的黑色衣衫汉子回,“没看到她们白天生火煮饭了吗?连续四天,每天煮两顿饭,哪儿像没粮的?” 第183章 183蒸蒸日上每个人各司其职着…… 夜风吹得火星子东摇西晃,树梢的枯枝断裂,时不时啪嗒一声。 梨花和李解蹲在深邃的树丛里,屏气凝神的留意着四周,谨防暗处还藏了人。 直至啃完肉的汉子把竹棍扔进火堆梨花才缓缓吐气,“你回去知会堂伯,让他只留火把,人躲起来,等这群人溜进村后来个瓮中捉鳖。” 李解垂眸看她,“你呢?” “我在这儿守着。” 李解不赞成,他数过了,这行人总共三十四人,一旦发现梨花,势必要活捉的,他和她商量,“三娘子回去报信吧,我在这儿看着,等他们一进村我就从堵在半道,谁来我杀谁。” 危险的事还是他来做比较好。 梨花偏头,迎上他温和的眉眼,没有坚持,“行。” 她慢慢挪腿退了出去,夜黑风高,小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怕惊动他们,她没有点火,摸黑回到村里的。 这帮人似乎很沉得住气,就在周围的火把快燃尽时,黑暗中才响起窸窣的脚步。 探路的是个汉子,用气音跟同伴说话,“没人” 话音一落,便是无数刻意放轻的脚步和呼吸,梨花在墙角蹲了太久,双腿都有点麻了,感觉有人轻扯自己的衣服,她将其往回拽了下。 片刻,感觉木门在吱呀吱呀的响,她才振臂扬手,“上!” 刹那间,漆黑的夜瞬间亮起数根火把,火光将门前作祟的人照得一清二楚,梨花再次呐喊 ,“抓捉的。” 撬门的人吓得花容失色,啊啊啊尖叫着就要跑,全然忘了此行的目的,直到一道粗犷的男声刺破天际,“跑什么,杀了他们抢粮啊。” 一群人后知后觉,他们来抢粮的。 稳住心神,举起手里的家伙就扑了过去,龇牙咧嘴道,“大半夜装鬼吓唬老子?老子杀了你” 赵青山举着火把,把梨花拉到自己跟前,吆喝道,“立功的时候到了,还不快冲。” 梨花掏出匕首也要往前扑,奈何赵青山死死拽着她胳膊,“三娘,刀剑无眼,你站远点啊。” 跑最前边的是雷二他们,人牙子带着村民紧随其后,她们不曾与人动过手,奔跑时,双腿有些发颤,但双目充血,一副铁了心要拼命的意思。 人牙子喊,“把他们围起来,不能让他们跑了。” 雷二抡起锄头就劈了过去,许大站在他边上,右肩挨了一竹棍,顿时举着锄头乱劈,嘴里抑制不住尖叫,“啊,啊” 其中有几个人带了武器,斗殴间,好几个人遭划伤了,因此愈发打红了眼。 在一顿乱拳里,穿着盔甲的赵二壮英勇得像个战神,他握着乌黑油亮的长枪,动作迅速利落,渐渐地,对方有意躲避他,卯足劲朝妇人打去。 妇人们白着脸,厉声嚷嚷着迎上去,啊啊啊的叫声震耳欲聋。 赵青山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们,紧绷的脸渐渐舒缓下来,“三娘,没人退缩。” 梨花也看到了,“堂伯,火把给我,你上去帮忙。” “好。”赵青山把火把递给她,捞起脚边的长枪就冲了上去。 他刚刚不动手就是想看看村民是否会贪生怕死逃跑,她们既豁出命,他定不会见死不救,他常年劳作,力气本就要大得多,加上他经过训练,招式又狠又猛。 慢慢的,闯入者见势头不对劲,跑进夜色想溜,赵青山大喊,“李解。” 跑了有五六人,没等他们跑进山,突然栽了大跟头。 来之前他们摸索过了,路面平坦,怎么会摔跤? 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头顶忽然亮起光,露出一张冷硬的面孔来,紧接着,一张网罩下,将他们罩得严严实实的。 他们彻底慌了,“少侠饶命。” 李解没吭声,而是朝村里回了句,“抓到了。” 村里已经打完了,死了七八个,其余全受了伤,村民们也受伤了,甚至有几个还被铁器划破了衣衫,赵青山丢下铁链,命人把地上的人绑了,然后带着人去接李解。 雷二也受了伤,疼得五官都扭曲了,但不妨碍他心里高兴,“村长,我杀了两人怎么算?” 赵青山瞥了眼地上还没断气的人,“哪两人?” 雷二用脚踢了踢捂着伤口的汉子,“他们。” 赵青山嘴角抽了抽,他眼睛没瞎的话,两人是遭锐器刺入肉里失血过多要死的吧,雷二用的锄头,哪儿能弄出这种伤? 他道,“问小娘子的意思吧。” 雷二心里一喜,生龙活虎的去找梨花了。 其他人看到他这样,迫不及待的找梨花邀功,“小娘子,我杀了一个厉害的,打伤了三个” “我打伤了五个还断了一人的腿。”为了让自己的话听着逼真,他给梨花指瘫坐在地上的人,“那人的腿是我干的。” “我也打到他了,不信脱了他的衣服检查,他肚子上肯定有淤青,是我踹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梨花插不上话,擦拭长枪的赵二壮忍不住询问,“人都是你们杀的,那我呢?” 雷二讪讪一笑,“多亏你先替我们把人打成重伤我们才有机会杀死他们啊,每个人都有你的功劳。” 知道他是梨花的堂叔,在场的人怎么可能越过他去,纷纷点头附和,“是啊,幸好你武艺高超,如果只靠我们自己的话,即使杀人也要遭大罪的。” 几句话夸得赵二壮不好意思了,“三娘,要不把他们放了吧。” 他和赵青山的看法不同,无论哪儿的人,只要不作奸犯科且真心追随他们,他就一视同仁。 所有人都期待的看向梨花,“小娘子?” “按规矩办事。” 清点完人数后,有四个人不用戴铁链了,许大最牛,撕自己的衣服做绳子绑了五个人,他用衣服的布料和那些人手腕上的布料比对,沾沾自喜道,“小娘子,我亲手绑的哟。” 他媳妇猜到事后会算功劳,特意教的法子。 其他人见了,嘴里骂脏话,骂许大有办法也不说一声。 搞得他们还要想方设法抢功劳。 许大看大家露出不满的表情,尴尬的挠头。 他想过要不要跟大家伙说,但他媳妇不让他也没法啊,“小娘子,我今后是不是自由了?” “嗯。”梨花和颜悦色的说,“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许大喜不自胜,看得人想揍他,赶来的雷婆子虽没动手,却也忍不住阴阳怪气两句,“许大,看不出你还挺聪明的啊。” 许大颔首,“我娘子教的。” 妻贤夫祸少,益州婆婆教儿媳时最爱说的话,雷婆子顿时不喜,骂长媳,“瞧瞧你这脑袋,人家想得到你就想不到?” 雷大媳妇没有抓到人,相反还受了刀伤,现在伤口都在流血。 挨了骂也不敢还嘴,只低头小声呜咽着。 雷婆子戳她脑门,“怎么哑巴了?老大死了,不想搭理我这个死老太婆是不是?行啊,你改嫁啊” 梨花看不下去,跟雷大媳妇说,“你想改嫁的话跟我堂伯说说,离了雷家谁要再找你麻烦,让他为你做主。” 犹记得老方氏还活着时就总磋磨明二媳妇,明二媳妇忍不可忍带着孩子改嫁,没人觉得明二媳妇错了,而是觉得老方氏太过分。 她说,“村里没那么多讲究,雷大没了,你想嫁人就嫁。” 雷婆子脸色铁青,“小娘子,你什么意思?管天管地管到我家里来是不是?” 雷二赶紧劝他娘,“大嫂受了伤,娘你找点草药给她止血,其他事以后再说吧。” 雷婆子挣脱他的手,“你听到她的话了吧?你大兄尸骨未寒她就撺掇你大嫂嫁人,正经人家的姑娘会这么做?” 雷二急忙捂她的嘴,大兄的尸体遭人丢在路边的,惹急了梨花,她连大兄的尸骨也不放过怎么办? “小娘子,我娘老糊涂了,她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啊。” 梨花没应他,而是看着雷婆子眼睛一眨不眨,“上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已经家破人亡了,你就可劲骂吧,把人骂走你就知道厉害了。” “你威胁我?” “你可以这么想。” 婆媳不睦是常有的事儿,骂两句就行了,至于动手吗?她跟雷大媳妇说,“我让庞大娘熬了药,你去喝一碗吧,然后回去换身干爽的衣服。” 雷大媳妇受宠若惊,“谢谢谢。” 她从谷里拿了止血的草药,敷在伤口处就行了,梨花还要她们做事,自然不希望有人死。 雷大媳妇走了后,赵二壮拽着绑了手脚的人问梨花,“他们呢?” “丢村口去。” 活人留着,死人则扒了衣服扔去路边,震慑暗地打村子主意的人。 这行人受的伤重,手脚被绑了后就不动弹了,翌日,赵青山喊他们干活,一群人骂骂咧咧的,赵青山几棍子揍下去,顿时老实了不少。 多了二十几个人干活,村民们尤为高兴。 尤其是雷二他们,没了铁链束缚,整个人容光焕发,以致不用人安排活计,天亮主动的去井边打水,然后扫地,砍柴,跟普通村民没什么两样。 抓到了人,梨花也准备回谷了。 她和李解只收拾了衣物,吃完早饭就走了,许大看到了,以为她进城办事的,很是热络的嘱咐,“小娘子走慢些,路上注意安全啊。” 其他人骂他马屁精他也不恼,“小娘子身娇肉贵,我提醒她两句怎么了?” 有人暗暗握拳,“以前 咋不知道你这么能说会道?” “我娘子教得好呗。” “” 第184章 184收二次稻清点粮食 山里的冬天从早到晚都萦绕着雾,灰蒙蒙的。 梨花和李解从永乐村进的山,山路宽敞,铺了层碎石,走着极为平顺。 两侧的树枝光秃秃的,缺口痕迹崭新,似乎刚砍不久。 修路早已计划,后来怕惊动人给搁置了,如今路已修好,估计是赵大壮的意思,他回头看向山脚,“要不要抱些枝桠把路遮起来?” 益州人能藏起来窥探东高村,没准也能跟踪山里人摸进山。 “不用。”梨花瞟向四周,“这么大的雾,没几个人敢进山的。” 而且随着她们越走越深,山路突然断开了,砍伐过的树亦重新茂密起来,视野朦胧,顶多能看到远处四五米的景致,不仅如此,路面还蒙了层霜,打滑得很。 李解注意到了,去地上捡了根树枝给梨花杵着,“好像要下雪了。” 山里的温度明显低得多,走路时,寒风吹得衣服噗噗响,他和梨花说,“往后有什么事三娘子就吩咐我去做吧。” “好啊。”梨花认真的看脚下的路,说起接下来的打算,“东高村的粮食不够,回去后,你带闻五他们运些粮食过去,再把峡谷织的布送去益州城” “好。” 回谷的路两人已经走了无数遍,因此即使弥漫着大雾,两人也轻车熟路的到了荆棘林。 入冬后,荆棘林的叶子就掉光了,现在只剩枯黄的荆棘刺儿,墙里值守的人看不见她们,梨花喊了好几声,进门后,村民递给梨花一个炭炉,“听说东边的村子住了咱的人?” 村里人下山修路时偷偷去东高村瞄了眼,担心吓到村里人就没露面。 “是啊。”暖气透过掌心蔓向四肢百骸,梨花眉眼不自觉的舒缓开来,“什么时候修的路?” “半个月以前吧,去戎州收二次稻的人回来说戎州城没人了,你堂伯就召集人把路修出来。”村民关门落锁,跟在梨花身后,“大家齐心协力,几天就把路修好了。” 不仅这样,还铺了石子,这样即使下雨也能轻松行走。 许久没回来,树村似乎又有了变化,铺路的石子变成了石板,且比早先宽了些,地里的麦苗垂着叶子,整齐的延伸至雾色里,她问,“哪儿来的石板?” 村民跺跺脚,高兴起来,“南边不是有石壁吗?咱自己凿的” 凿山谷里的那条路时积累了经验,天冷后,大家就继续凿石板,不仅铺了石路,家家户户的院子也铺上了石板,村民自豪的指着朦朦胧胧的树屋道,“咱的屋子也改良过了。” 荆州那对兄弟打了铁钉,老木匠将其用在树屋上,屋子扩大了不说,且比以前更牢固了。 走近树屋,梨花就看出来了,每间树屋底下都堆了木梯,梯子宽窄有度,上下屋明显更为方便,不仅这样,屋门前还多了块地,放桶放背篓啥的完全不是问题。 她道,“比以前更精致实用了。” 村民笑得弯起了眉,“是啊,之前有村民想建茅屋来着,等树屋改良后他们就不吱声了” 每间树屋底下都砌了灶台,石板灶干净易清洗,比茅屋好打扫得多,而且还不怕地动,村民们都满意得不得了,他和梨花说,“树屋住习惯了,总觉得茅屋光线差湿气重,大家伙商量后,今后就这么住在树上了。” 树屋的确要比茅屋干燥,梨花收回视线,问他山里是否下过雪,村民点头,“今早屋顶是白的,树梢还挂着冰棱子,大雪估计就在这两天了。” 说话间,三人到了石洞前。 往日用过的灶台焕然一新,洞口精心打磨出了山水纹图案,极为雅致。 村民解释,“我们雕的图案,寓意吉祥如意。” 洞里没什么变化,穿过石壁门,边上的吊篮似乎大了些,守门的是赵武,他像说不完的话,看到梨花那刻嘴巴就没有合拢过,从吊篮说到石板路,到院子,到庄稼,梨花走远了他都还伸着脖子喋喋不休着,“咱的兔子又生了,你记得去瞧瞧啊。” 一开始养兔子没经验,几个月才有了小兔子。 慢慢琢磨明白后,基本四十天就有一批崽,崽生崽,现在已经有差不多两百只兔子了。 鸡鸭较慢,但也有一百多只鸡一百多只鸭了。 虽是大冬天,然而鸡鸭的闹腾声不小,一上桥,梨花就听到稻田里的动静了,有孩子握着竹竿轻轻往田里拍,看到梨花后兴奋的挥手,“三娘,你回来了啊” “是啊。” “那我们是不是能吃肉了?” 族里囤了许多肉,但赵大壮每次只让灶房煮两只,说是要等梨花回来才能吃,她们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呢。 当即不顾田里的鸭子,拔腿就往灶房跑,“堂婶子,堂婶子,三娘回来了,煮肉吃啊。” 老太太虚惊一场后,小吴氏就把灶房的事揽了过去,听到小姑娘清亮的呐喊,她扯着嗓门回,“知道了,马上煮肉。” 灶房后边多了四间库房,两间库房堆着粮食,另外两间堆的则是族里的肉类,蛋类,以及药材。 小吴氏去找赵大壮拿钥匙,回来便看到大汗淋漓跑来的小姑娘,“堂婶子,三娘回来了。” 小吴氏忍俊不禁,“知道啦。” “堂婶子,摊鸡蛋饼,三娘没吃过鸡蛋饼呢。” “好。” 小吴氏应下,小姑娘立刻活蹦乱跳的跑了,灶房的人出来,“那要不要多淘点米?” 族里去戎州收了几十石稻谷,加上以前的,吃到明年绰绰有余了,小吴氏想了想,“三娘爱吃米饭,待会单独给她蒸一碗米饭吧,咱们还像往常那样吃。” 族里的粮食是清点过,每顿煮多少粮是定量的,梨花是族长,她的吃食要好点,其他人就不必了。 “那摊鸡蛋饼吗?” “摊吧。” 鸡蛋饼是孩子们的最爱,小吴氏既然答应了就不好食言,她说,“再单独给三娘煮两个鸡蛋。” 知道灶房要煮肉,族里人收工就来灶房帮忙了,梨花先回家看老太太,见早先修缮茅屋时撑墙用的木头没了,院子铺了石板,靠竹篱笆的这侧摆了一排桶,桶里种着麦苗。 她问老太太,“谁弄的?” “你叔伯他们。”老太太怀里抱个铁炉,牙齿掉得只剩几颗大牙,语气慢得很,“族里石板多,哪儿需要就往哪儿搬,你在外面没遇到危险吧?” “没。”梨花上前扶老太太,感觉老太太的背似乎又驼了几分,因为自己都快到她额头了,她问,“阿奶过得好吗?” “好。”老太太努力直起腰,笑容和蔼,“三娘好像又高了点。” 梨花点头,扶她进屋,“阿耶可常回来?” “常回的。”老太太对儿子满意得不行,“天冷了,不适合种药材,他不打猎都待在家里的,刚刚还在呢,但你阿弟说峡谷那边出现了野猪的踪迹,他带着你堂兄他们捉野猪去了。” “阿弟怎么样?” “还行。”老太太对孙子的了解并不多,不过冲他凶邵氏的模样,老太太觉得孺子可教,“你阿弟随你阿耶,瞧着不大,却是个稳重的。”, 就是邵氏有点拎不清,前阵子村里修缮庙子,她偷偷去望乡村见元氏,还带了几块肉过去。 老太太就纳了闷了,元氏不是她爹不是她娘,她咋对元氏那么掏心掏肺呢。 想到孙女刚回来,老太太没提那些扫兴事,“他不爱待在家,要么去外面打猎,要么去牛棚放牛,你堂伯夸他将来有大出息呢。” 少有孩子这么乖巧懂事的,赵书墨算一个。 “我娘呢?”梨花问道。 老太太几不可察的撇了下嘴,“今个儿就不提她了吧,说你二伯,他带人去戎州弄盐到现在都没回来,你说他不会死在外面了吧?” 赵广从和她差不多同时离村的,梨花 蹙眉,“大伯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回来?” “不知道啊,你堂姐不是去了望乡村吗?母女两好像处不来,你大伯母经常打骂她,她性子倔,偷偷去戎州找你大伯去了,父女两过得是好是坏没人知道。” “我找李解去趟戎州城。”梨花转身喊李解。 李解刚接了李莹和宁儿从外面回来,得知最近没有人去戎州城跟赵广昌接应,低头和理应说了几句话就往外面去了,老太太看他急急忙忙的,心里过意不去,“明个儿去也来得及啊,晚上族里吃肉,吃了肉再说。” “我很快就回来的。” 老太太嗔梨花,“你说句话啊。” “咱给他留几块肉就行。”梨花喊李莹,“阿莹最近忙什么?” “看鸭子”李莹蹦蹦跳跳的跑进门,“鸭子多了老打架,必须得由人看着,三娘,我阿兄这趟出门多久才回来啊?” “明天就回了。” 李莹也长了个儿,衣服有点小了,她回屋找了几身自己不能穿的给她,李莹直甩头,“我衣服能穿呢。” 阿兄说了不能给三娘添麻烦的。 “很快就不能穿了。”梨花把衣服塞给她,“拿着吧,我长得快,好些衣服都不能穿了。” 这点老太太是知道的,之前梨花的衣服短了小了,还是她给缝的,劝李莹,“三娘给你你就拿着。” “谢谢三娘子。”李莹看着衣服,“我叫赵奶奶教我针线活,我给三娘子做衣服。” “好啊。”梨花又去问宁儿,宁儿笑得一派天真无邪,“我也给三娘你做衣服。” 她和李莹形影不离,时间长了,族里人都当她是稚子,对她颇为照顾,梨花亦如此,“好啊,小心别伤着手了。” 宁儿摇头,“不会的。” 梨花回来,全族都喜气洋洋的,吃饭时,族里人挨个上前和梨花说话,老太太坐在梨花旁边,上扬的嘴角就没直过,便是看邵氏都不如往常嫌弃了。 邵氏是最后过来的,她跟梨花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莫名奇妙被带到梨花跟前时,很是局促。 “三娘,文茵杳无音信,你能否派人去找找她?” 她是懂怎么败坏兴致的,老太太眯起眼,当即要骂人,梨花按住了她的手,回邵氏道,“李解已经去了。” 那日,她让邵氏去望乡村,邵氏死活不肯,如今又牵挂赵文茵得很,她说,“阿娘不放心的话,要不去望乡村?” 邵氏白了脸,“我我走了谁照顾你阿弟他们?我不走。” 儿子对她诸多不满,她要走了,儿子恐怕这辈子都不认她这个娘了,邵氏不敢再乱说,急忙退了出去。 第185章 185抢劫粮仓慢慢回去 邵氏素来不起眼,可自打她冒充‘菩萨’吓唬族里老人后,族里人对她的关注就多了。 见她又为大房钻营,少不得拱火两句,“广安媳妇,你既担心二娘过得不好,何不去戎州找她?” 老秦氏心里的气还没消呢,她从来没说过邵氏半句闲话,邵氏竟为了元氏要吓死她,世上怎么有这么狠毒的人啊?她望着灰头灰脸的邵氏,故作痛心的说,“广昌风吹日晒的,二娘跟着他哪儿吃得消?那么小的女娃,不小心落在岭南人手里怎么办?” 已经融进人堆里的邵氏身形微僵,抿着唇不发一言。 老秦氏继续,“她娘重男轻女,心思都在四郎身上,你这个三婶再不闻不问的,更没人疼她了。” “说什么呢”老吴氏掐她,“日子太清闲是不是?” 以邵氏的癫狂,真去戎州怎么办?她没脑子,再被文茵那丫头忽悠几句,给族里招来麻烦怎么办? 冬日衣服厚,老秦氏不觉得疼,接着怂恿邵氏,“天寒地冻的,二娘连个遮风挡雨的住所都没有,你做三婶的就不觉得亏心?” 老吴氏听得拧眉,手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老秦氏吃疼,五官狰狞起来,“广安媳妇,二娘可只有你了啊。” “啧”老太太斜她,“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记仇,我先说好,她要在外面惹了麻烦,你给她断后去。” “凭什么?”老秦氏的腰杆从来没这么直过,因邵氏的恫吓,她差点死掉,没动手打人已仁至义尽,竟连话都不能说了?她反驳老太太,“我是她爹还是她娘啊”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一副‘懒得跟你这个蠢货说话’的表情。 老秦氏吃瘪,让老吴氏说两句,老吴氏收回手,语气不好,“二娘那丫头心术不正,没准暗搓搓的琢磨怎么报复族里,你撺掇广安媳妇去戎州,不是给二娘那丫头递刀子吗?” 邵氏蠢笨,极易受人蛊惑,真在戎州闹出什么动静,拖累的还是整个族里。 老秦氏反应过来懊恼不已,偏她嘴硬不承认,“戎州哪儿还有岭南人?四嫂子你想多了吧。” 这下老吴氏也翻了个白眼不理她了。 梨花不认为邵氏会去戎州,和族里人说完话就去了李家兄弟住处。 他们打出来的铁锅煮几回就会裂缝,族里嫌麻烦,除了烤肉,甚少用铁锅,兄弟两担心领不到工钱,卯足劲的打武器,弓弩,刀剑,长枪,盔甲,忙起来常常不睡觉。 梨花到时,兄弟两还在叮叮砰砰的捶铁,梨花出声把两人吓得不轻。 李大郎整个人都哆了下,看清是梨花后脸上才恢复了血色,“十九娘回来了?” 两人脚上仍拴着铁链,出不去,因此不知道梨花回来了。 “最近怎么样?” “好着呢。”烧火的李二郎拍着衣服上的灰起身,“咱打了四十把刀,五十把弩箭,五十把长枪,你叔伯拿去用了后直夸好呢。” 在荆州时,兄弟两都不热衷打铁,来了这儿后,潜心钻研,竟喜欢得不得了。 李二郎拖来一个黑黢黢的箩筐,“这筐全是铁钉,村里修缮茅屋用的就是这个” 他在筐里扒拉几下,抽出块铁片,“这是铁盾,虽然有点薄,但打仗时携带极其方便。” 村里有竹甲,隐山 村的窦大娘又用藤条编出了藤甲,防身够用了,不过梨花没打击李二郎的热情,“辛苦了。” “不辛苦。”李二郎把铁片放回去,一双眼亮晶晶的,“以前看我爹打铁只觉得枯燥,可其实一点也不枯燥,再硬的铁,放火里烧热就能任意改变形状,神奇得很。” 刚开始那几日,柴火的温度低,铁烧红后要捶打无数下。 现在不一样了,老木匠替他们改造了炉子,烧铁的速度加快不说,打铁也不用像以前费力了,说着,她向梨花炫耀手边的物什,不避讳的说,“这些家伙比铁匠铺的好用多了。” 他和阿兄商量过了,将来回荆州,即使不做这行也能靠卖这些物什赚一大笔钱。 “好用就行。”许是烧着柴的缘故,这儿不怎么冷,她看了眼角落堆着的铁块,问道,“我要去趟荆州,你们可有想买的?” 兄弟两互相看了眼,齐齐摇头。 在谷里不缺吃不缺穿,工钱还是留着将来花比较好。 李二郎问,“十九娘要去西陵县吗?能否去我家中看看我爹娘怎么样了,我和阿兄这么久没回去,那些人肯定会去家里闹事,我娘的脾气不好,要是跟他们打起来” 离家久了,多少有点想家,但不攒足钱他们不会回去的。 梨花应下,“成,但是你们要教我几句荆州话。” “好。” 荆州话的发音跟戎益两州明显不同,普通的桌椅板凳等词汇梨花学得不错,说话就不行了,拗口生硬得很。 李解学得也不好,咬字不对,一说话就知道是外地人。 学了两天,梨花索性放弃了。 李二郎安慰她,“荆州的戎州人多,十九娘说家乡话没事的。” 梨花没告诉他们自己学荆州话的目的,问他们,“荆州百姓是不是很瞧不起戎州人?” 兄弟两面面相觑,否认,“不啊。” 寻常百姓要为生计奔波,哪儿有闲心想这些?瞧不起戎州人的是城里人,他们眼高手低,别说戎州人,荆州人也入不了他们的眼,李二郎说,“老百姓对戎州人没什么敌意的。” 荆州节度使早想发动兵变了,梨花远在戎州,不知晓荆州的事儿,五年前开始,荆州的赋税徭役突然加重,有百姓活不下去想去京城乞讨,谁知还没摸到京城的地界就遭人杀了,有去淮洲的商人说朝廷并没要求增加赋税,此乃荆州官府自作主张。 那阵子荆州不太平,隔三差五就有人失踪。 据说是乱说话惹了人被官兵给抓了。 那会儿李二郎不到十岁,李母怕他口无遮拦,天天耳提面命的警告他不得乱说话。 随着节度使称王,好多人都想起这桩事来,即便过去五年,李二郎仍记忆犹新,他向梨花解释这些事,“老百姓自顾不暇,哪有资格落井下石?” 梨花诧异,“荆州五年前就开始部署了?” “嘘”李二郎紧张四顾,后知后觉想起这儿不是荆州,神色才放松下来,“这种事在荆州是禁止提及的。” 梨花不过随口跟他闲聊几句,不料会带出这些事,问李二郎,“荆州以前的赋税多少?” “田地不知道,我家是匠人出身,税收十抽五。” 梨花看李解,后者摇头,“不清楚。” 她回去问老太太,发现戎州的赋税也是五年前突然加重的,梨花好奇,“赋税加重,没人想着去京城问问吗?” “这不是跟戎州官府作对吗?不说弄不弄得到过所,前脚一走,后脚家里人就得遭殃。”民不与官斗,自来如此,纵使贪官污吏当道也没多少人敢和官府为敌的,她反问梨花,“你怎么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就突然想到了” 出去后,她和李解说,“得让闻五他们和咱去趟荆州了。” “三娘子想做什么?” “找粮食。”梨花不瞒他,“荆州王既然从五年前就开始谋划此事,必然囤足了粮” 五年时间,荆州王的粮食怕是不少,她看向远处,“你说咱从地里挖出来的粮食是谁的?” 那批粮食至今没有人来找,李解皱眉,“三娘子觉得是荆州的?” “不好说,每个州府都有自己的粮仓,西陵县虽然住着无数戎州人,但城里的住户并未搬走” 李解睁大眼,“你想抢荆州官府的粮食?” “有何不可?”梨花说,“荆州和岭南人交好,他们要是合谋的话,必然没咱的好日子过。” 李解心里惊骇不已,不仅仅是梨花打荆州粮仓的主意,还有她的目的,在他看来,李二郎说的那些事顶多暴露了荆州王的狼子野心,而梨花竟能想到岭南。 他说,“我这就去找闻五” 梨花会岭南话,所以抢粮这事,必须推到岭南人身上,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她们抢了粮就得往南撤退,然后从戎州绕回来。 那就得弄张舆图。 这事得找赵广昌。 戎州城被益州人挖得坑坑洼洼的,赵广昌害怕事情暴露,没有把消息埋土里,而是挂在了树上,赵广从他们回青葵县就没了踪迹,他怕梨花有事寻他,没有继续找赵广从他们。 第二天,梨花和李解出发去戎州城时,天空飘起了雪花。 细碎的雪裹着小雨,淅淅沥沥的。 李解走前边替梨花牵着马,闻五背着个布缝的双肩布袋跟着,交代梨花不在的这些时日他们做了什么。 囤肉囤粮是必不可少的,再就是烧出了竹炭,备足了过冬的炭火。 他和梨花说,“十九娘,明年条件好点后,我们能回趟老家把家人接来吗?” 在山里住得越久,越满意山里的生活。 梨花戴上斗笠,目不转睛望着飘零的雨雪,语气没什么温度,“明年再说。” 接家人不是小事,一旦引起官府注意,她们的行踪就暴露了,她问闻五,“益州的赋税重不重?” “还行吧。”闻五说,“赋税徭役是官府在管,我们常年在营里,不太知道这些,十九娘想问什么?” “荆州和戎州的赋税徭役是五年前加重的,且一年比一年重。” 闻五不太明白,“戎州的事不是岭南人做的吗?” 是啊,朝廷要岭南人平息北边的战乱,为此舍弃了戎州,但那是真相吗?梨花已经吃过不知事的苦,不想再处于被动了,“我怀疑荆州王和岭南早有密谋。” “不能吧。”闻五说,“没有调令,驻军将士不得随意离开军营,否则一经发现,按造反处置。” 第186章 186有戎州人还有活着的 权贵间的钻营算计不是普通百姓能知道的,梨花直言,“去荆州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往南数里,风雪越来越大,到戎州城外的官道时,天地已被染成了白色。 闻五惦记着梨花说的事儿,路上变得沉默,直到踏进坑坑洼洼的废城,他才抬起斗笠下的眼望着梨花道,“抢粮不是小事,稍有不慎会带来灭族之祸的,十九娘不怕?” 搁半年前梨花肯定没这个胆儿,但随着囤粮增多,投靠的百姓增多,她明显不那么怕了。 她抖抖肩头的雪,眼神坚定而锋利,“绝不能让荆州和岭南勾结。” 荆州拥兵最多,若派兵攻打益州,以益州的实力,要么宁死不屈沦为俘虏,要么就只能俯首称臣了,她道,“益州两次地动死了许多人,咱们不未雨绸缪的话,益州保不住的。” 话说到这,闻五就不吱声了。 尽管臣服梨花,但骨子里仍流淌着益州男儿的热血,哪能眼睁睁看着岭南图谋攻打益州而坐视不理呢? 他问,“何时出发?” “弄到戎州的舆图后。” 脚下的路不好走,李解放慢了速度,早先尸骨如山的两块地被挖得乱糟糟的,尸骨散得随地可见,便是岭南人作法插的竹竿也歪歪斜斜的倒了许多。 走到竹竿旁的一株构树前,李解攀着枝桠爬了上去,很快抱了个匣子下来。 匣子里的东西没动过,也就说赵广昌这几日没回来。 他问,“咱要不要去南边找他?” 岭南人死了后,由赵广昌探路指引山里人收了许多稻谷,加上二次稻,约有好几百石,以赵广昌急切立功的性子,估计还在寻稻谷。 城里没什么雾,但天空没有云,仍是灰蒙蒙的。 她说,“我大伯可能往哪个方向去了?” 闻五指着东南方向,“那边有河,土壤更为肥沃,你大伯估计会去那边。” 附近四十里的庄稼都让山里人收了,不仅这样,山里人还撒了麦种,想着左右不是自家的地,麦子有多少算多少,闻五撒麦种时见过赵广昌,他杵着把锄头在草丛间行走,背影看上去跟老头子没什么两样,但步伐却稳健轻快。 虽然不修边幅,但气质孤冷,不像心狠手辣的主儿,他解释,“东南通往梁州,你大伯在石老爷手里栽了跟头,必不会去那儿的。” “那咱顺着东南方向走” 河面结冰,看不见水流,只能听到哗哗哗的流水声,夜里她们随便找了株大树歇息,天亮继续赶路。 傍晚时,在一处僻静的山坳看到了徐徐上升的青烟,李解猫着腰钻进沾雪的草丛,不多时就挥手,“三娘,大东家在这儿呢。” 雪细细密密的,梨花下地,牵着马往里走,“大伯” 赵广昌坐在雪地里,双手抓着焦黑的鸡,眼睛直愣愣的望着突然出现的人,“三娘,你们咋来了?” 他边上的赵文茵挑拣着枯草往火里扔,从鼻孔里挤出句轻哼,明显不高兴,赵广昌把手里的鸡给她,然后拍着手站了起来,“二娘这两日不舒服,你莫跟她一般见识啊。” 闺女死活要跟着他吃苦,赵广昌心疼,指望梨花接她回去,于是躬身上前,“算日子,你二伯 他们这两日该回来了。” 他以为梨花这趟是为赵广从来的。 赵广从要弄盐,必须去产盐的村镇,而整个戎州,产盐的只有青葵县,他说,“你要不放心,待会我去奎星县瞧瞧,他们一露面我就回来报信。” “不用。”梨花说,“我找你是想让你画张戎州的舆图。” 她指着更东南的位置,“竹蚕县你去过吗?” 竹蚕县与荆州接壤,赵广昌自然去过,他点头,“去过,不过我没敢走太远,只能绘制出大致地形和路线。” 他不问梨花要舆图的目的,“你带纸了吗?” 李解立刻翻找筐里的纸,梨花低头看向闷闷不乐的赵文茵,不冷不热的问,“想回望乡村吗?” 元氏知道她和邵氏做的事情后,没有感念她的好,反而埋怨她差点连累了赵漾。 在荆州,元氏因小产差点死掉,全靠儿子寸步不离的陪伴,所以对儿子自然更为偏爱,赵文茵擅作主张乱来,最后却要全家承担后果,元氏害怕再失去一个儿子,没少骂赵文茵。 见赵文茵抬头盯着自己,她冷淡的收回视线,“不想回去就算了。” 赵文茵咬着唇,目光像猝了毒似的瞪着梨花,“你给我阿弟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和阿弟的感情最好,往日她骂梨花,阿弟会帮着骂,自打跟石老爷离开的半道失踪后,阿弟像变了个人,对她这个阿姐不敬重不说,还处处袒护梨花。 想到阿弟的话,她死死盯着梨花的额头。 那儿干干净净的,并不像阿弟说的那样有什么棺材,她质问梨花,“你是不是给我阿弟下毒了。” 梨花察觉到她的眼神落在自己额头,没有否认,“你说呢?” “果然如此。”赵文茵觉得她没否认就是默认,喊赵广昌,“阿耶,三娘承认给阿弟下毒了。” 赵广昌坐在火堆前,折了一截炭在纸上写写画画,敷衍的应道,“好。” 他知道儿子变了许多,再不是那个笑着要自己抱的男娃了,他成熟懂事,知道帮阿娘干活,怕他挨饿,偷偷烤了肉给他吃,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心疼儿子变化大,却也为之感到欣慰。 赵文茵嚷嚷起来就没完没了,赵广昌没斥责她,而是耐心的回应着。 “啊”“哦”“好”翻来覆去就这三个字,给赵文茵气得眼歪嘴斜的。 梨花倒是没搭理她,等赵广昌画好图她就让李解多誊几份,然后拿了铁炉子装满雪架在火上烧。 赵广昌略微拘谨,良久才想到扯一只鸡腿给梨花,“二娘知道错了,你回去的话能否带她去望乡村。” 赵文茵踹雪撒气,“我不走。” 阿娘天天埋怨她不懂事,阿弟又偏袒梨花,她才不回去看她们的脸色呢,“阿耶,我跟着你哪儿也不去。” 阿耶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遇到危险更是连呼救的人都找不到,赵文茵抱住赵广昌胳膊撒娇。 赵广昌叹气,“跟着我有什么好?” 他要打探岭南人的行踪,连个固定的住所都没有,天天风餐露宿的,小姑娘哪儿受得了?他还记得女儿刚来的那几日,睡着都在喊痛。 脚底痛,膝盖痛,哪儿都痛。 他煮草药水给她泡脚,泡了好多天疼痛都没得到缓解。 赵文茵不依,“我就不回去。” 梨花道,“大伯就别撵她了,否则她要回去了一个不如意偷跑出来更麻烦。” 以赵文茵的脾气,还真能做出这种事,赵广昌无奈,问老太太的身体怎么样。 梨花瞟赵文茵,“上次差点被吓出病来,后来慢慢调养回来了。” 知道是女儿干的,赵广昌有点心虚,“那就好,你大兄呢?” “叶家人待他好,瞧着要比夏天的时候胖。”赵书砚是叶家上门女婿,叶父宝贝得很,除了外面的活,赵书砚什么都不用做,她说,“近日得闲,他跟多田堂兄他们在山里打猎。” “那就好。”赵广昌对长子是有愧的,他害死了十六郎,他怕族里人将其发泄在长子身上,所以从来不敢在人前提起长子,“你大嫂是不是要生了?” “年后吧。” 要是没有发生那些事,年后他会抱着孙子跟族里人炫耀,而现在怕是不成了,他说,“孩子的小名想好了吗?” “不知道。”梨花没有问过这事,但以叶家对孩子的看重,名字怕是已经想好了。 “孩子出世后,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声,我到底是他阿翁,虽没法抱抱他,却想也表示番心意。” “行啊。” 冲赵广昌在戎州的表现,梨花没理由不答应,倒是赵文茵撅嘴不满,“阿耶你多想想你自己吧,这雪要到明年开春才化,总不能一直住雪地里吧?” “那你还不回村?”赵广昌摸摸女儿的头,“你娘嘴上凶你两句而已,你顺着她就是了,闹什么脾气啊。” 他没有照顾好妻子,导致最小的孩子胎死腹中,妻子为此性情大变情有可原,她说,“你娘心里难过,你就别和她怄气了。” 赵文茵不耐烦聊元氏,气呼呼的背过身去。 赵广昌忍不住叹气,偏头跟梨花说,“你大伯母那边就麻烦你费心了。” 元氏和赵漾在望乡村没起过幺蛾子,没什么好费心的,梨花点了点头,聊起其他事。 赵广昌不敢偷懒,往东一趟后就会往西,除了青葵县,其他县里他都去过,和梨花说,“岭南人好像全消失了,西南边的山里有活人的痕迹,不过好像是戎州人。” “戎州人?” “他们野人打扮,住在树上,我怕他们发现我,没敢靠太近,但听他们说话的口音,的确是戎州人。” “大概有多少人?” “四十五吧,多余的树枝剔得干干净净的,地上的树叶却堆得厚厚的,我怕是陷阱,没敢走过去”赵广昌给梨花指具体位置,“等我搭个草篷安顿好你堂姐就再去瞧瞧。” 第187章 187岭南话来顺利进城 积雪再厚些,他用锄头杵一杵,即使砸破了草也能造成积雪压垮的缘故。 炉子里的水咕咕咕冒着泡儿,梨花倒了一碗开水给他,“那儿有陷阱就不去了,你要有个闪失,堂姐怎么办?” “我会小心些的。”赵广昌捧着滚烫的碗,眉梢缀满的雪渐渐消融,像汗滴顺着脸颊滑落,他顿道,“已经没多少戎州人了,咱多交些朋友,往后遇到事也有个帮衬” 他想结交那些人。 梨花提着炉子给李解倒水,沉吟道,“他们能在岭南人眼皮子底下活下来必然经历了许多,咱们贸然前去打扰,只会引起恐慌。” 她说,“这事明年再说吧,大伯你路过那边发现危险的话给他们报个信就好。” 赵广昌心眼多,出面套近乎这种事她可不会交给赵广昌,尤其他身边还跟着个心术不正的赵文茵,父女两要是利用那些人做坏事怎么办? 她表现得极其平静,以致赵广昌没有多想,点头应下。 梨花岔开话题,“天冷了,大伯缺粮吗?” 雪簌簌落着,不时响起枯枝坠地的声响,赵广昌拂去脸颊的水滴,回道,“有的,前不久我和二娘去田里割些稻谷,偶尔还会抓只兔子来烤” 今年不知怎么回事,野鸡兔子特别多,尤其是兔子,都快泛滥成灾了,他说,“食物和水我们能自己解决,就是火折子” 没有火,有粮食和肉也没法煮,他问梨花能否多给他两根火折子。 气候暖和的时候,生火的次数少,一根火折子能用一个月,寒冬天就不行了,不动就必须生火取暖,火折子消耗大,顶多半个月就没了。 梨花大方给了他四根,等李解誊好舆图就准备回了。 收炉子时,赵广昌想到什么,从怀里摸出个胀鼓鼓的钱袋,“三娘,你去 荆州,能否帮忙捎些饴糖和布料,饴糖给四郎,布料给你大嫂” 他回头看了眼女儿,“再买床软和的褥子给二娘。” 袋子里的全是金子,赵广昌不瞒她,“这是我在白骨堆里刨出来的,荆州遭遇水患,铜钱和银子恐怕买不了多少东西。” 他去的地儿多,刨出不少金银玉器,全被他藏起来了。 这事他不说梨花也猜得到,她没多问,“只买这三样吗?” “如果还有剩余,再买些香蜡纸钱烧给你十六堂叔他们,当日我猪油蒙了心害得他客死异乡,我心里一直愧疚得很。” 梨花不置可否,他真要懂得愧疚,那时就不会做出那么做,不是她瞧不起赵广昌,同样的事落在赵大壮身上,赵大壮宁死也不会算计族里兄弟,她将袋子收好,“知道了。” 天色渐晚,来时的足迹被大雪覆盖,梨花她们只能循着折断的枝桠往回走。 闻五提着灯笼,拐过山弯时略微不解的回头望了眼雪地,“十九娘为何不等明早再回,我看大东家好似还有话和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梨花神色淡淡的,“他费尽心思说些讨喜的话无非想早点回谷罢了。” 她了解赵广昌的人,不以子孙要挟,绝不会乖乖听话的。 闻五诧异,“十九娘不打算让他回谷过年?” 他以为梨花只想磨磨赵广昌的性子,待赵广昌真心悔过时就会松口让他回谷,竟想错了? 梨花垂眸瞥他,“你觉得他可怜?” 闻五老实的点头,梨花扯着嘴角笑了下,“他要是可怜,那因他而死的十六堂叔他们呢?” 有件事梨花是后来知道的,第一次在牛家村碰到石进等人,山英婆是想算计她的,十六堂叔跟山英婆吵得很凶,直言要回族里 那晚,她们在后院碰到十六堂叔,他该是想提醒她们一下 她和闻五说,“有些人表面看着善良,心肝却是黑的,看我堂姐做的那些事就知道了。” 闻五不吭声了。 论识人,他自认不如梨花,尤其那人还是梨花的大伯,他突然有点担心,“他会不会自作主张联络那些戎州人啊?” “以后就知道了。” 不得不说,闻五问到了关键,眼瞅着梨花她们走没了影儿,割草搭草篷的赵文茵就跟赵广昌说,“阿耶,境内已经没有岭南人了,咱天天转悠也转不出个啥,不如找个地儿过冬吧。” 赵广昌已经搭出框架,闻言,朝远处瞟了眼,“小点声。” “怕什么,这么大的雪,不信她们听得到。”赵文茵不以为意,“她天天在谷里吃好喝好,哪儿晓得咱的难处?” “咱哪儿难了?”赵广昌直起腰,铺满霜雪的眉眼浮起几丝笑来,“咱有钱,有粮,有肉,难道不比在村里好?” 赵文茵努嘴,“那你还让她送我回去?” “阿耶也是怕你冻着,村里不如这儿自在,但至少有个遮风避雨的地”赵广昌叹了口气,弯腰抱茅草,“而且阿耶有钱了,你回村的话,找机会拉拢村民,阿耶也能早点回去不是?” 戎州再好,到底不如和家人一起,赵广昌抖掉草上的雪,一层一层的铺,“等几天阿耶带你去山里过冬。” “哪座山?” 赵广昌朝西边挑了下眉,“三娘防着阿耶,阿耶总得想起他法子不是?” “三娘知道了肯定不高兴。”赵文茵蹙眉,“她现在可厉害了,村里村外的人都听她的,要知道你偷偷接近那些戎州人,恐怕不会让你好过。” “阿耶心里有数。” 梨花想要壮大势力,绝对会找机会笼络那群人,他为她办好这事,既能让梨花看到他的本事,还能借那些人掌握梨花的动向。 他和女儿说,“往后在三娘面前收敛些。” “忍不住。”赵文茵抱怨,“看到她我就来气,族长之位明明是阿耶你的,她抢去了不说,还叫我们一家不得团聚,甚至她什么时候收买了阿弟我都不知道。” 想到儿子对梨花的偏袒,赵广昌略感头疼,“你阿弟年纪小遭她蒙骗了,等你阿弟再大些就知道该亲近谁了。” “哼”赵文茵心气不顺。 赵漾魔怔似的,非说梨花有棺材,棺材里应有尽有,她们好好巴结梨花,这辈子都不会饿肚子,他也不想想,额头就那么大点地,即使有棺材多半是画的,怎么可能真的囤东西? 对于赵漾的反常,梨花早就察觉到了,不过懒得问罢了,待天黑后,她们在一处废弃的村庄落脚,她捡柴火时,忽然偏头问李解,“我额头是不是有东西?” 早先赵漾就多次盯着她的额头看,方才赵文茵也是如此。 李解凑近,抬手擦她眉心,“有雪。” “除了雪呢?”她怀疑赵漾看到了什么。 “没了。”李解问,“你额头不舒服?” “有点。”梨花胡邹道,“以为被枝桠戳着了。” “没红,也没血痕。”李解盯着她的额头道,“估计凉着了,待会熬点姜水喝。” 族里种了大片生姜,姜叶枯黄后,族里人将其烘干保存起来,降温后天天都熬姜叶水,出门时,老太太给装了好几块生姜,就怕梨花冷着了。 梨花说不用,火堆生起来很快就暖和了。 闻五在倒塌的墙边搭篷子,看他两动作亲密,心里很是困惑,梨花救了李解兄妹的命,李解为梨花卖命,两人相处起来该是主仆那样尊卑有别才是,但梨花极其信任李解,走哪儿都带着他,超过了赵书墨。 她心里怎么想的? 李解始终是外姓人,哪儿比不得赵书墨这种血缘至亲? 奇怪的是赵家从不说什么,乐见其成似的,他不禁想,李解不会是赵家为梨花找的夫婿吧? 等李解生起火堆为梨花铺床,他悄悄问李解,“将来天下太平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李解不明所以,“什么?” “你这辈子就待在赵家了?”闻五问。 铺床的草是外面捡的,担心睡着不舒服,李解往下压了压,没什么想法的说,“跟着赵家挺好的,没有三娘子,我和阿莹早死了,她救了我们,我们这辈子都会为她做事。” “你不回老家了?” “老家都没人了还回去干什么?看这世道,天下太平估计是好多年以后的事情了,那时阿莹大了可能都嫁人了”李解觉得那些太遥远了,说回眼前,“三娘子看得远,荆州要是提前囤了粮,攻打益州恐怕就明年的事儿,你还是想想怎么破坏荆州跟岭南的奸计吧。” 闻五皱眉,“十九娘不是说了扮作岭南人找荆州的粮仓吗?” “纵然那样,咱能在荆州走动的范围不会太大,能找的粮仓也不多。” “那怎么办?” 李解看火堆前烤火取暖的梨花,思忖道,“只怕还得去趟岭南。” 闻五大惊,“去岭南?” 想破坏两州结盟,单在荆州搞事还不行,李解说,“去不去等三娘子吩咐吧。” 启程去荆州的这天,天空罕见的蓝,白云镶嵌其间,美不可言。 牵马的人由李解换成了赵广从,他前天回来的,除了盐巴,还带回许多柔软的布匹和粮种,知道梨花要去荆州,他坚持要跟着。 不为别的,盐太多了,想弄些去荆州卖。 地上堆着积雪,一脚下去咯滋咯滋响,“这趟出去怕是赶不上回来过年了,三娘,咱去西陵县可要多买些肉啊。” 他舔舔唇,怀念酒楼里的羊肉了,“可能的话咱买几头羊留着过年吃。” 马上就腊月了,运气好的话,应该会在竹蚕县过年,梨花道,“好啊。” 回青葵县这趟,赵广从看着比在村里时要胖,据他说兔子泛滥,随便伸手一抓就能抓到兔子,以致他吃兔肉都吃腻了,特别想换换口味,“有钱的话,再买两只猪。” 兔肉没什么肥肉,吃着不够香。 梨花答应下来。 到荆州该怎么做梨花早就安排好了,于三带十个人负责探路,另外安排五个人专门传消息,其他的人分成四组,一旦找到粮仓就往外运粮食,在牛家村南边十里地集合。 牛家村以南十里是什么地方大家都不清楚,梨花的要求是有危险就把粮食烧了。 那些粮食哪怕烧了也不能留给荆州人。 闻五他们也是上过战场的,知道粮草的重要,发誓会完成任务。 再次踏入牛家村,洪水褪去,荒草,枯藤,泥巴,将牛家村笼罩得密不透风,没有丁点居住过的痕迹,隔壁村也成了荒山野林,便是稍微热闹点的小镇都残破荒凉了。 梨花不曾在军营待过,不懂粮草储存的位置,因此分开行动的路线是闻五设计的。 他说,“西陵县有士兵驻守,城里的粮仓应该在衙门附近,但十九娘的目的在城郊,依我看,粮仓离大军驻扎的位置不会太远” 西陵县的士兵驻扎在县城以东,闻五在地图上圈出兵营的位置,然后往北移动,“城郊的粮仓应该会在这附近。” 荆州想攻打益州,粮仓肯定在行军的路上。 “士兵每日的口粮差不多是半斗粮,赶路的话会有所缩减”这些是闻五所擅长的,因此语气很是笃定,“两万大军,每天至少要消耗八十石粮,全部做成干粮的话也就三块饼,为了加快行进速度,每个人身上顶多带五天的干粮” 他手里的炭笔顺着弯曲的官道往益州方向滑动,“五天时间,他们大概就在这位置。” 梨花问,“这条路去荆州要几天?” “十五天左右吧。”闻五一时没明白梨花为什么这么问,直到梨花把粮仓的位置往东挪了几寸他才恍然,“十九娘觉得他们会多带粮食?” 这份舆图只有大概,是闻五他们根据自己在军营里看到的几州间的舆图所画。 梨花说,“两军交战,荆州王肯定想杀益州措手不及,荆州军会带几天干粮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要是荆州王 的话,我就告诉率兵将士说这儿有粮,将士们为了不饿肚子,肯定会加快脚步提早到这儿。” 当然,梨花之所以这么说还有个原因,那就是谷里挖出来的粮食似乎不止几天的干粮。 闻五比划了下图上的距离,“十九娘说的对,荆州王既跟岭南人合谋,想必学了岭南人五粮草日行千里的本事。” 既是为将士准备的军粮,位置绝不会离官道太远。 而且有明显的特征,梨花提出自己的猜测,“沿官道两侧四五里,大家发现什么格格不入的东西的话就是藏粮食的位置了。” 她举例,“比如不符荒山的树或花,又或者凉亭之类的。” 闻五记下,接下来就是怎么绕过去了,走官道就避免不了经过西陵县,他们这么多人,肯定会惹来怀疑,走小路的话,就得分开,他问梨花的意思。 梨花说,“我带十几人走官道,其余的人走小路,到时在官道上汇合。” 她点了十五个人,让他们推着车,扮成岭南人的商人,“进城后,你们尽可能的别说话,有事要我来” 进城前,梨花让他们逮了许多兔子,加上盐和布匹,应该能糊弄守城官兵。 尽管如此,在城门口时,她还是有些紧张,索性递交过所后,守城官兵不曾追问她们的身份,只是检查了番车上的东西,确认车上有四袋盐时,问梨花,“跟城里的盐铺谈好价格了吗?” 梨花清了清嗓子,“谋。” 官兵愣了愣,“会官话吗?” 梨花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会的会的。” “长安街有官府开设的盐铺,你们径直去那儿。”官兵看了眼推车的人,“进城后不许生事,否则县令也保不住你们。” “吼慨。”梨花颔首。 官兵皱眉,“说官话。” 梨花垂目,“好的。” 官兵把过所还回去,“办完事就尽快走。” “是。” 梨花侧身挥手,示意大家进城,赵广从看得眼珠子都瞪圆了,等周围没有官兵了,好奇的问梨花,“你跟他们对的什么暗号?” 竟然没有盘问就放他们进城了,这也太松懈了吧。 梨花摇头,不欲多话。 还是一个益州兵小声说,“十九娘和他们说的岭南话。” 每年岭南向朝廷进贡荔枝时,军营里会安排士兵护送,他听到过岭南兵说话,就是梨花方才的语调。 “岭南话?”赵广从也曾跟岭南商人打过交道,顿时反应过来,那句‘谋’和‘吼慨’是岭南话,他问梨花,“你什么时候会岭南话了?” “茶馆里捡了两句。” 第188章 188寻找粮食不难 赵广从俯首贴上去,态度讨好,“能否教教我?” 刚刚他站在推车大气也不敢出,可梨花神色从容,语气不卑不亢的,为何?怕是早料到官兵不会为难岭南人 他跟李家兄弟学过荆州话,语调拗口难记,他根本不敢瞎说,因为一旦露馅暴露身份就完了。 岭南话就不同了,荆州不排斥岭南人,他学了岭南话就能在荆州肆意走动。 梨花睨他一眼,“教你也学不会。” 赵广从想反驳,巷子里突然蹿出两个醉汉给他吓了一跳,当即忘了要说什么。 李解替梨花解释,“三娘子年龄小,不容易遭怀疑,二东家你气质出众,一看就是生意人,官兵多问两句你就接不住话了。” 赵广从张了张嘴,竟无话反驳。 荆州的雪碎而细,地上湿漉漉的,冷风呼呼呼的刮过商铺前的布幡招牌,她们先找盐铺问了下价格,随后才去官兵指定的盐铺。 梨花仍然先讲了几句岭南话,掌柜提醒她说官话后她才纠正过来。 四袋盐共四百五十斤,掌柜噼里啪啦拨了通算盘后,从抽屉里摸了十个金锭给梨花。 梨花没接,按照市价,该有八个金锭才是,她轻轻叩着柜台,提醒掌柜,“是不是少了?” 掌柜低头记账,头也不抬的说,“衙门重新定了价,就这么多。” “什么时候的事儿?”梨花追问。 掌柜握笔的手顿了顿,抬眼觑她,“上上个月。” 水患淹了库房,盐全融化了,官府想让岭南多运些盐过来,哪晓得岭南迟迟没有行动,加上难民村的黍米稻没了,衙门怀疑是岭南干的,跟岭南怄上了,因此凡是岭南的商品,通通得压价。 看梨花不相信,掌柜低下头去,“衙门张贴了告示,你若不信自个儿去看。” 赵广从他们在外面候着,车里的兔子没有刻意遮掩,他们一来掌柜就看到了,跟梨花说,“你们私自收了咱的黍米,咱压你们的价不是理所应当吗?” 他后面有衙门撑腰,底气足得很。 闻言,梨花不再纠结,而是故作不满的嘟哝起来,“那么大的暴雨,我们哪有闲暇收黍米,你们莫栽赃” “那不管,咱照约定把戎州难民交给你们,你们却没守好咱的粮。” “怎么能这样啊。”梨花气冲冲的捞过金锭,转身就走。 掌柜摇摇头,指挥铺子里的人把盐抬到库房去。 赵广从低眉顺目的站在门边,梨花一出来他就热络的凑上去,“怎么生气了?” 心想三娘这也太任性了点,在荆州地盘敢朝荆州人甩脸色,当真一点都不怕死。 梨花哼哼,径直往外面走,赵广从亦步亦趋跟上,问个不停,“出什么事了?” 他们早上从牛家村过来的,进城已是傍晚,而这会儿天色擦黑,全靠街道两侧的灯笼照明。 梨花回头瞅了眼客人稀疏的盐铺,压低声道,“他们故意压咱的价格,为的是几个村的黍米。” 她说得隐晦,赵广从却顿时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荆州以为难民村的黍米是岭南人干的,故意压价,他问,“他们会不会报复咱?” “估计不会。”梨花边走边看街道两侧的铺子,“荆州不产盐, 之前暴雨成灾,淮洲也没幸免,淮洲的盐要紧着自己百姓,不可能大肆卖给荆州” 赵广从一点就通,“那咱往后岂不能经常来?” “二伯能弄到那么多盐?” 赵广从歇了声儿,这批盐是他们挨家挨户搜出来的,估计是百姓囤来自己吃的,没想到最后丧命便宜了他们。 到集市后,梨花张罗着把布匹卖了些,然后去酒楼买了几只烤羊后连夜出了城。 城郊寂静,路上空无一人,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一群人似的,梨花坐在推车上昏昏欲睡,赵广从推着车,小心翼翼的盯着四周,“三娘,会不会太安静了点?” “荆州未乱,入夜没人走动,自然会这般安静。” 饥荒前的近溪村也是这样的,她和阿耶经常走夜路,记得夜晚的宁静。 “是吗?”赵广从低头看路,“突然这样挺不习惯的。” 沿着官道走了十几里,风雪大起来,担心吓到附近的村民,他们直接睡车棚里的。 天亮接着赶路,走了约两日,官道旁的村庄多起来,坠着白雪的地里甚至还有劳作的人们,乍然看到这么大群人,村民们好奇不已,“诸位往哪儿去啊?” 梨花指着白雪皑皑的官道,“进山打猎。” “嗐”村民直起腰,冻红鼻子吸了吸气,摆手道,“附近山里的猎物早被猎户捉了,哪儿有你们的份儿哦。” 往年大家最瞧不起的就是猎户了,他们没有田地,只能窝在山里,运气好打回来的猎物能卖几个钱,运气不好日日吃野菜充饥,寻常人家说亲就没愿意找猎户的。 偏偏今年不知咋回事,山里热闹起来,豹子,老虎,野猪都冒了出来,硬是把猎户灌成了富户。 猎户挣了钱,买人打猎,钱越积越多,村民们羡慕疯了,偏山里到处是陷阱,他们进去也摸不清门道,还容易受伤,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猎户挣钱。 梨花说,“那我们走远些。” 村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北边,“再远都没用。” “总得碰碰运气。” 村民心思微动,“谁和你们说北边能打到猎的?” 梨花摇头,说是自己想去。 村民不信,于是等梨花她们一走,立刻收拾家伙回村。 四五里后,李解说后面有人跟着,看穿着是荆州的村民,“他们扛着锄头,好像是奔着咱们来的。” “光天化日还想打劫不成?”赵广从站上推车,朝身后眺望了两眼。 对方的人数和他们差不多,打起来的话他们胜算更大,但惊动衙门的话恐怕不好,“三娘,咱们该怎么办?” “前边有竹林,咱藏竹林里。” 他们加快速度,不多时就钻进竹林等那群人走近,奇怪的是,那群人看到官道上没人后就在交头接耳起来,隔着一段距离,梨花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看一人指着竹林。 半晌,他们嘀嘀咕咕一通后,有人朝竹林喊,“小娘子,咱们兄弟想随你去山里打猎。” 看车辙印,这些人进了竹林,汉子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起了戒心,但他们绝无恶意,“还望小娘子带路。” 今年庄稼收成不好,便是领了官府的救济粮也不过勉强吃个五分饱,附近的猎物都进了猎户家,价格高得离谱,眼瞅着到年底了,再不想法子弄点肉,这个年就没肉吃了。 赵广从目不转睛望着外面,“怎么办?” 他们是去找粮食的,带着人还怎么找粮食? 梨花说,“咱车上不是还有几十只兔子吗?低价卖给他们。” 这种事自然由赵广从出面,他推着车出去,很快就打发走了那些人,“三娘,咱继续赶路吧。” 他承诺村民回来时再买些肉给他们,还是这个价。 村民们答应了。 然而到下一个村子时,又有村民结伴跟上来,为此赵广从感到疑惑,“他们为什么觉得咱一定有路子?” “推车吧。”李解说,“普通猎户打猎,一根绳子就够了,咱推这么多辆车,在他们看来是摸清楚了山里的情况的。” “那闻五他们怎么办?” “闻五能应付。” 走了八天,稀稀落落的村庄不见了,宽阔的官道突然狭窄逼仄起来,铺满积雪的路蜿蜒的顺着两侧山壁延伸到尽头处,赵广从蹙眉,“怎么还有这种地?” 梨花看了眼两边地势,“粮食估计就在这儿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很适合藏粮食。 李解赞成梨花的说法,“三娘子,我先去前边探探路。” “你小心点。” 这处的风大,裹着雪的风刮得人睁不开眼睛,梨花戴了两层口鼻巾,露出的眉毛仍然沾满了雪,她喊赵广从,“拿炉子装点雪,待会儿要用。” “好吶。” 李解沿着官道走了十几米就不见了人,趁这工夫,梨花她们装雪捡柴,准备生火堆时,李解回来了,“往前几百米全是石壁地形,完了远处有个客栈。” 从县城出来,她们看到过客栈,但客栈荒废已久,里面并没人。 李解说,“客栈前的路没有积雪,怕是有主的,你说他们会不会是荆州官府派来守粮食的。” “有可能。”梨花说,“那咱就在这儿休整等闻五他们来。” 说着,她抬头看向石壁上方,“李解,你带两个人去上面瞧瞧。” 这儿地势独特,如果有人埋伏在上面的话,她们都得遭殃,李解反应过来,喊了两个人,拿了绳子就往两侧去了。 赵广从挨着梨花,“三娘,粮食会不会在客栈附近?” “不会。”梨花垂眸,认真道,“客栈会有客人住店,粮食藏在其附近容易暴露。” “也是。”赵广从看向走远的李解,绳子的一端系着铁钉,他将铁钉钉入石壁抓着往上爬,“粮食会在上面吗?” “不知道。” 她让李解上去主要是想看看有没有埋伏人,“咱先生火烧水。” 水烧开时,李解脸色沉重的走了过来,“上面有石块,估计用来埋伏人的。” “有其他异样吗?” “没。” 第189章 189山壁松动有机关 李解仰头看向陡峭的山壁,“天黑我再爬上去瞧瞧。” 凿进石壁里的铁钉还没收,梨花收回视线,“你的衣服湿了,先换身干爽的衣衫吧。” 山壁上坠着雪,攀爬时不可避免会沾到,他不在意的拍了拍,“无事。” 这儿离客栈说远也不远,谨防惊动客栈里的人,梨花派了两人去山壁另外一头盯着,待夜色降临,就举着火把爬到山壁上找机关。 粮食不能受潮,所以极有可能藏在某处山洞里,站在山壁底下时,梨花喊爬了两米的赵广从,“二伯,你用手捶捶周围的石壁,看看是否有机关。” 绳子上落了雪,手抓着滑溜溜的,赵广从不敢松懈,脸绷得紧紧的,“怕是不行。” 见他浑身哆嗦,一副要滑下来的样子,梨花没逼他,“先上去。” 顶上堆着巨石,石头底下是木板,木板后端还有扶手,看上去有点像没有车轮的推车,李解举着火把照了照,“应该是为了方便推石头。” 村里人挪石头也会往底下塞木棍,用巧劲使石头滑动,梨花点了下头,转身看向四周。 巨石差不多到她腰高的位置,且表面有打磨过的痕迹,她说,“这些巨石会不会就是地上凿出来的?” 地面平坦,明显不是寻常山壁该有的,李解低头看了看,“有可能。” 梨花粗略了数了下石头,边跺脚边往后面走,刚走到第三块巨石前,对面传来益州兵的喊声,“十九娘,这儿好像有机关。” 大家分成两拨行动的,梨花和李解在官道左侧,其他人在官道右侧。 “我看看。”赵广从激动地跑过去,很快大声喊,“真是机关。” 两块巨石间有个松动的石块,脚踩上去一端就高高翘起,梨花爬上去时,赵广从反复踩着。 他每踩一下,就有轰轰的声音自黑夜里传来,梨花四处看,“是不是有石门?” 益州兵已经找去了,但山里就这么大点地,几人围着巨石走了四五圈也没找到像石门的东西,不由得和梨花说,“声音被风雪盖住了,听不真切。” 梨花和李解也循着声音找,巨石沿着官道往北铺开,两人不由得走远了些。 北风呼啸,卷着雪漫天飞,宛若尖刺的冰刀,眼瞅着要到尽头了,梨花撑着巨石想休息一下,手刚碰到冰冷的石面,手心突然震了震。 “李解”她脸色发白,“是不是地动了?” 说着,整个人已屈膝蹲了下去,李解下意识伸手护她,手肘擦过石面,目光一顿,“巨石在震。” 地动会有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而他清醒得很,“三娘子,石门好像在石头底下” 轰轰轰的声音一直有,但始终有些遥远,李解耳朵贴上去。 梨花起身,学他贴近巨石,眼睛顿时亮起来,“还真是。” 不是每块巨石都在震,两人边听边做上记号,回去跟赵广从他们汇合时,益州兵也发现了这点,问梨花怎么做。 取粮食必须把石头推开,她不知道是否会惊动客栈的人,思前想后,决定等闻五他们到了后再问问。 她为人谦虚,没底的事儿从不盲目动手,跟着这种人,出事的几率很小,益州兵又问,“那要安排人守着吗?” “咱找找四周有没有路,把车推上来。” 这儿地势高,比官道隐秘得多,益州兵颔首,转身就找路去了。 四周空旷,风呜呜呜的刮着,益州兵许久才回来,都说没有路,“也不知他们怎么把粮食弄上来的。” 没有路就不会有人上来,梨花说,“凿石梯的话动静有点 大,咱车棚里不是有备用的车轮吗?砍些树枝回来做个吊篮” 谷里的吊篮一开始就是在顶端挂个铁轮,绳子沿着铁轮转动,吊东西要省力得多。 车轮大,明显没有谷里的小铁轮好用,然而出门在外,只能将就了。 如此,大家在山壁上住下来。 因巨石大得能挡风,大家便拆了车棚盖在石头缝隙间,然后将茅草往地上一铺,睡着竟极为暖和。 等闻五他们的间隙,梨花和李解还偷偷溜进客栈看了眼,看客栈的一对年轻夫妻,天亮后两人会先清扫客栈前的雪,完了拎着竹篮去后面竹林挖冬笋,益州兵有经验,两天就将夫妻俩的生活摸清楚了。 客栈共两层,梨□□直往楼上走,李解跟在她身后,警惕的打量着四周,“这客栈是不是太脏了?” 外面看上去纤尘不染,进门桌椅胡乱摆放着,桌上还落了灰,像许久没住人似的,梨花解释,“灰尘越多,越能知道是否来过人。” 她提醒李解,“别碰着扶梯了。” 进门后,李解下到处看,手指不小心在柜台上落下了手指印,还是梨花刮了地上的灰吹上去掩盖的,他双手拘谨的垂在两侧,正要说话,不经意瞥到外面院子,脸色微变,“三娘子,咱恐怕藏不住了。” 梨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干净的院子里清晰的落着四排脚印,她不由得抬起脚底看了看,“大意了。” 她飞快地跑上楼,打开每间屋子的窗户往南眺望。 雾色笼罩,只模模糊糊的看得出山壁的轮廓,她道,“咱下楼拿些贵重值钱的物件就回去。” 为了造成贼人闯入的迹象,两人把柜台的抽屉全打开,装了里面的东西就走,出门时,她还故意在门槛上蹭了蹭脚底的泥。 李解已经许久不曾做过这种事了,脸上满是紧张,“他们顺着脚印出门找咱怎么办?” “不会的。”梨花说,“那儿弯弯曲曲的,他们也怕遭埋伏。” 两人跑走后,让盯着客栈的益州兵找地藏一藏,两人迅速收拾地上的东西,梨花她们跑得没影时,两人也往旁边竹林去了。 梨花和李解转进山壁间就停下等着,等到天黑也不见人追上来才掉头回去找益州兵。 两个益州兵已经回到了原位,跟梨花说,“白天他们拿着刀追了几米就回去了。” 果真怕遇到埋伏。 梨花说,“你们警醒点,小心别落到他们手里。” 她指着地上微弱的火苗,益州兵会意,“他们已经睡下了,天一黑客栈就熄灯了” “那也要小心些。”梨花弯腰,将火苗吹灭,“待会我让人送两个暖炉过来,接下来几天,你们尽量别生火。” “是。” 闻五他们是第五天到的,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脸被风刮得皲裂了,说话时有血丝渗出来,闻五不在意的擦了擦,“沿途的村庄太多了,我们怕引起怀疑,每日天黑赶路,哪晓得仍被村民察觉到了,一帮人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走了好几十里” 梨花说,“他们以为你们有打猎的路子,想跟着你们进山打猎,你们怎么甩掉他们的?” “他们自己放弃了。” 闻五也说不出原因,担心口音暴露身份,一路走来都没开过口,不管村民问什么他们都装哑巴,村民们可能没带足干粮,突然就转身回去了。 他问梨花,“什么打猎的路子?” “山里动物泛滥,猎户大受欢迎,他们打猎挣了钱买人为他们打猎,快要占据所有山头了,村民们想分杯羹,只能找有路子的人跟着进山。” 不料荆州猎户都成地主了,他道,“难怪。” 人既然到了,梨花不准备拖了,叫大家伙上山,合力推动巨石,赵广从想偷懒,早早就领了踩石板的活儿,“三娘,要关的话就喊我啊。” 巨石移动,露出一扇半米左右长宽的门,闻五惊喜的说,“粮食藏在里面?” 刚一靠近,黑黢黢的洞里突然射出数只铁箭,闻五动作快,偏身躲开了,但左肩位置仍被箭擦伤了。 梨花急忙喊附近的益州兵别动,闻五站起,脸上满是激动,“想不到荆州还有人懂这种机关。” 胡大担心他,“你的伤没事吧?” 他站在后边,只听到嗖嗖嗖的箭雨声。 “这点痛不算什么” 嘴上不当一回事的闻五半夜就起了高热,嘴唇也泛着乌青,明显中毒了,收集完铁箭回来的胡大问梨花,“现在怎么办?” 箭头上涂了毒。 “药已经熬得差不多了,先喂他喝下。”出远门梨花都会带草药,不过多是风寒咳嗽类的,解毒类的药材却没几样,她全给熬了,“那边情况怎么样?” 闻五晕倒后,她就跟着回来照顾他了。 以前没遇到过中毒之类的事,她想仔细观察闻五的变化,待回村后就让赵广安根据闻五的情况配些药材,所以找粮食的事就交给了李解他们。 箭射完后,门里还有铁门,她回来时没打开。 “先生说可能还有机关,要大家伙再找找。”他把铁箭装进梨花带的铁箱子里,回来看闻五,“他会不会死啊?” “不知道。”梨花揭开盖子,将里面的药倒进碗里,“你喂他。” 胡大紧张的擦了擦手,“我刚抱过箭。” “先去洗了。” 闻五似乎没了意识,一碗药几乎是强行灌入他口中的,旁边生着火,梨花坐在火堆前,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一会儿后,他的嘴唇颜色变淡了,梨花喊胡大再给他灌药。 一晚上灌了五回药,天亮时,闻五的烧退了,就是气色不怎么好,睁眼看到梨花,弱弱的问了句,“我是不是要死了?” “还没,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闻五摇摇头,眼珠瞟向四周,“能不能叫胡大来一趟。” 尿急得慌。 第190章 190散四成粮启程回戎州 梨花看他难为情,隐隐猜到了什么,起身喊胡大,自己往敞开的石门去了。 腊月中旬了,寒风冰冷刺骨,簌簌的雪铺满整个天地,李解握着铁钉,砰砰砰的捶着地面。 找不到破铁门的机关,李解他们便用铁钉沿着铁门四周凿,已经凿出了半边铁门,她问,“底下还有铁箭吗?” “没了。”李解往边上挪了半步,梨花在他身侧蹲下,试图顺着翘起来的铁门看清里面的情形,可天光昏暗,里头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累不累?要不换我来?” 出门带铁钉是为了攀爬方便,不曾想还有这个用处。 李解的手湿淋淋的,透着僵硬的红,明显给冻的,然而梨花一询问,他立即摇头,“不累。” 说话时,缩起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闻五怎么样了?” “醒了,但浑身使不上力,我让胡大陪他去了。”梨花伸手抬铁门,李解眼疾手快的拉住她,“小心有箭。” 虽然他刚刚说没了,但他怕自己疏忽导致梨花受伤,“很快就能凿开了。” 梨花收回手,乖巧的等着,不多时,凿了一半多后,李解喊人,七八个人使劲,用蛮力将铁门抬了起来。 其他益州兵亦围了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欢呼道,“还真是粮食。” 粮食装在木箱子里,外面的雪渗进去,箱子湿了一片,几人合力把箱子搬出来,嘴角止不住上扬,“十九娘,你答应会分我们三成粮食的。” 这是早就说好的,梨花自然不会反悔,“没问题。” 凿开第一个后,凿第二个就轻松多了,一伙人忙到天黑,粮食已经堆得跟山丘似的。 又喝了一天药的闻五已经能走动了,他帮着搭棚子遮粮食,苦恼的看着梨花道,“这么多粮食怎么运出去啊?” 官道附近的村子多,肯定瞒不过的。 梨花也在琢磨这事,“你说呢?” 闻五摇头,“不知道。” 和李解去戎州搜刮物什只需要躲开岭南人就行,不曾做过伪装,他提醒梨花,“村民眼尖,车里装的是粮还是石头绝对逃不了他们的眼睛。” 梨花知道,她和闻五商量,“分些粮食堵住他们的嘴如何?” 闻五不赞成,却也认真问她,“什么理由合适?” “咱既要挑拨荆州跟岭南的关系,总得让荆州知道发生了什么,告诉村民粮食的来历”她道,“我不是会岭南话吗?正好能让他们以为是岭南人干的” “他们去县里揭发我们怎么办?” “有人给你粮食,你收还是不收?”梨花说,“夏日水患淹了田地,粮食减产,村民们的日子不好过,你觉得他们会拿着粮食去衙门告状吗?” 闻五想了想,不会。 换作他,默默收了粮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将来官府要是追究起来就推到岭南人身上。 法不责众,他们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他又问,“十九娘准备分多少粮食出去?” “要看咱的粮食有多少了。”粮食珍贵,尽可能的多留些运回去。 铁钉的数量有限,到第四天大家伙才把地下的粮食全部弄了出来,粮食是放麻袋里再塞到木箱里的,一袋粮食大概有一石,总共三百个麻袋。 梨花让大家先把粮食装车。 车棚的位置不宽,若要粮食不淋雪,至少得分四成粮食出去。 益州兵也发现了,虽说这样分到他们手里的粮食会少许多,但一行人的安危更重要,启程时,闻五跟梨花说,“露在外面的粮食全部分出去吧。” “嗯。” 她们连夜赶路,并非经过一个村就停下来给粮,而是察觉有村民到官道问她们卖不卖肉时才抬几袋粮给对方。 老实说明粮食怎么来的,然后让村民把粮食分给村里其他人。 村民哪儿碰到过这种事,诚惶诚恐的说,“我找村长来吧?” “不是什么大事啦”梨花夹着喉咙,一副官话不流利的口吻,“附近村子我们也给了粮的,马上过年了,希望这点粮能让大家过个好年” 她指着远处村子,“不说了,我们还得去前边村。” 没想到寒冬腊月的能遇到这么好的人,村民感激涕零,等梨花走了还跪着给梨花磕头,益州兵见了,忍不住跟梨花说,“他们好像不怕岭南人呢。” 梨花和村民打招呼说的岭南话,村民面露疑惑,但没有害怕。 “岭南人没有在荆州作奸犯科,村民们自然不怕。” 戎州没有乱起来前,她们也不怕岭南人,甚至每年夏天都期待岭南人来,这样她们就能吃到荔枝了,然而随着岭南人在戎州的恶行传开,大家就谈岭南色变了。 血海深仇,不是轻易就能消除的。 益州兵嘀咕,“不知荆州王怎么想的,岭南人凶残成性,和他们合谋不是与虎谋皮吗?” 赵广从轻嗤,“别说荆州王了,岭南要是找上益州王,益州王也会同意的。” 他可没忘记益州对戎州百姓做的那些事。 真要追究,益州和荆州没什么两样。 益州兵识趣的不说话了,倒是闻五无地自容的说了句,“我们也是领命行事。” 赵广从撇嘴,“是啊,若非这样,你们又怎么会落到我们手里?” “”这不是杀人诛心吗?闻五心头一噎。 说起来,赵家杀了他们的百户,他们可没想过为百户报仇,思及此,闻五说,“大家都不容易,就不提以前的事了吧。” 赵广从看一眼梨花,不往下说了。 各有各的立场,说再多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儿。 到下一个村子,梨花继续分粮食,其中不乏有贪婪的,嫌梨花给的粮食湿了,要车棚里的,不仅如此,要求单独给他一石粮。 梨花没搭理他,放下粮食就让大家继续走,那人来劲了,往官道上一躺耍起无赖来,“不给我粮食别想走,要不然我就去衙门告你们偷东西,这些粮肯定是哪家富户故意藏的,知道你们偷了,定会抓你们去衙门坐牢。” 这么多粮食,绝对是水患时有人放到山里的。 官道旁的村民听了,纷纷露出沉思的表情,明显在思考怎么做。 梨花不惯着雪地里的人,“好啊,我们跟你一起去,粮食的主人肯定不是普通人,没准他们自己忘了山里有粮这事,我们替他找回粮,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她给李解比手势,“把路边的粮食搬回来,咱去西陵县。” 她一说,路旁的村民慌了,齐齐上前拖地上躺着的人,“这么冷的天你也不怕生病,赶紧让开,别挡着小娘子的道了。” 像小娘子说的,在山里藏了粮食这么久都不去找,要么主人死了,要么忘了。 若是前者,无主之物谁找到就是谁的,粮食属于小娘子,得罪她,她定不会分他们粮食,若是后者,粮食的主人记起这事,只会感激小娘子 到时他们什么都捞不着了。 几人迅速将其拖走,温顺的跟梨花说,“小娘子慢走啊。” 那村民还要说话,刚张嘴就被人捂住了嘴,“白白得几斗粮食不好吗?非得闹得一穷二白才高兴?” 村民呜呜呜的叫起来,等梨花她们走远后,嘴上的手拿开他才喘着大气道,“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这些粮食没准是他们抢的,给咱粮是想收买咱呢。” “就你聪明是不是。”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妇道,“那你咋不说她是岭南人?都说岭南人残暴,你招惹她们就不怕她们半夜找你寻仇?” “她敢?”官府的告示写得清楚,凡发现岭南人作恶的就去衙门告状,衙门会将岭南人驱逐。 告示一出,常年盘踞在县里的岭南地痞都消失了。 岭南人害怕着呢。 “黑灯瞎火的,杀了人她们就若无其事的离开,谁知道是她们干的?”老妇 弯腰,试图抱地上的粮袋,“有这点粮食已经不错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还不了解他? 走远的益州兵不敢松懈,确认闹事的村民没有跟来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路散粮,到西陵县时,裸露在外面的粮食已经没了,车棚前后挂了竹帘,守城官兵看不到车里的东西,直接让她们过去了。 梨花是从西门进的城,那边已经检查过她们的行李,所以这次就没再盘问。 离开城里前,梨花去了趟李家兄弟说的铁匠铺,铺子门关着,看门前的招牌已经好久没开门了,她问隔壁铺子的掌柜。 掌柜说,“他家养了两个讨债鬼,为了帮兄弟两还债,他们夫妻把铺子卖了回乡下了。” 水患后,一帮凶神恶煞的人上门讨债,铁匠才知道儿子在外面做的事,四处找儿子找不着,一气之下就把铺子卖了,掌柜问梨花,“你打听他们作甚?” “我家的刀坏了,想找铁匠打把新的。” “你去其他铁匠铺问问吧。” “只能这样了。” 梨花略微遗憾的走了,接下来,她去酒楼买了十只烤羊,再有几天就过年了,为了喜庆点,她还买了十只大红灯笼,然后去杂货铺买了四百根火折子。 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买主,掌柜频频盯着她看。 梨花笑了笑,“回岭南要用啦。” 岭南人说官话就爱带啦字,掌柜不再怀疑,问梨花买不买明木子,那玩意一点就着,走远路最合适不过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0-200 第191章 191岭南探子活捉 明木子称斤卖的,梨花买了四十斤,给钱时忽然问掌柜,“城里怎么没有卖牛的?” 也没有卖马的。 掌柜目光炯炯的看着金锭,话脱口而出,“百姓的牛都租给官府了,哪有有牛卖?” 闹水患时,官府的粮仓被淹,全靠牛把粮食拉出来,自那以后官府就强行租了县里所有的牛,见梨花的手伸过来,他兴奋的接过金锭,张嘴咬了一口,这才狐疑的问梨花,“小娘子不知道?” 梨花老实的摇头。 掌柜又说,“官府查得严,便是黑市都没牛卖了,小娘子想坐牛车回家怕是不行了。” 以为梨花想买头牛拉车,掌柜一脸没辙的表情,“快过年了,小娘子何不等年后再回去?” 岭南离得远,即使日夜不停的赶路也赶不上年夜饭的。 “不行啦”梨花的声音软绵绵的,“回去晚了会挨骂的啦” 说着,她叫李解把东西装车,转身先出去了,等李解扛着麻袋出来,一行人才推着车离去。 来城里那会虽然下雪,但路面没有积雪,半个多月过去,积雪渐厚,路上的行人亦少了很多,显得车棚前悬挂的大红灯笼格外惹眼。 出城后,后面甚至有两个贼眉鼠的人跟了上来。 益州兵告诉梨花身后有人时,她以为在城里大肆才买引来了混混,和李解商量,“往前四十里有间破庙,在那儿动手如何?” 戎州人离开后,西边荒芜下来,因村庄被毁,早先搬走的百姓们也不愿意再搬回来,是以不会碰到人。 李解道,“不用那么远,到山弯处,你们先走,我和胡大埋伏在路边就行。” 谁知两人有些按耐不住,差不多四五里路过后,两人突然朝队伍狂奔而来,挥着手喊梨花,“小娘子,小娘子” 梨花坐在车棚前,小脸掩在斗笠下,听到两人的声音,她微微偏头。 推车的赵广从紧张起来,“三娘,来者不善,你离他们远点啊。” 话音刚落,就听两人说了句晦涩难懂的话,赵广从没听清,“他们说什么?” 摸出匕首的李解怔了怔,“岭南话?” 赵广从身形一僵,“岭南人?” 岭南常年高温,岭南人的皮肤都有点黑,和戎州人晒黑的肤色不同,他们的皮肤黑得不均匀,因此一眼就能分辨,赵广从回头瞅了几眼,“还真是岭南人。” 梨花不知他们怎么盯上自己的,这儿就她会岭南话,只能由她出面。 她跳下车,叫李解和她一起。 队伍已经停了下来,后面的益州兵默契的站去两侧,一旦两人动手,他们能将梨花围在中间。 走到两人跟前,梨花打量起他们的穿着,灰黑色相间的袍子,脖子上戴着黑色的铁圈,铁圈最前边挂着铁制的佛祖头像,她拿官话问,“什么事?” 一汉子探头瞟了瞟四周,似乎怕附近有人偷窥。 一会儿后,他低头,“你们回岭南吗?” 梨花故意露出戒备之色,“是啊,怎么了?” 汉子面上一喜,“你们来西陵县干什么的?” “关你何事?” “我们知道戎州境内的人死于何物了”汉子激动的搓搓手,激动得尾音打颤,“你能否帮我们捎封信给合寙族的人。” 合寙族,梨花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她没有应,“我不认识合寙族的人。” 汉子扯脖子上的铁圈,“看到这个没,这个就是合寙族人的标识,你回岭南后,看到脖子上戴铁佛的人就是了。” “岭南到处都是这种人,我咋不知道有什么合寙族?”梨花开始套他的话。 汉子愈发欣喜,“合寙是《山海经》里的,你没听说过也正常。” 合寙族是他们追随统领起事后自称的,还没在百姓间传开,汉子看着梨花,“你帮我们这个忙,来日我们兄弟必会重谢。” 梨花挑眉,“怎么谢?” 他知道梨花有钱,于是咬了咬牙,“你家没有人做官吧,等我们兄弟立功升职后,赐你父兄一个小官做怎么样?” 梨花低头想了想,“你们不能自己回去吗?” 找到死因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只写信呢? 汉子不答了,而是盯着站成两排的益州兵看,“小娘子家里做什么的?” 这些人穿得厚,但行动间不像普通人,在城里时没发现,现在看这些人很像经过训练的。 梨花摊手指了指身侧的车,“做生意的啊。” “什么生意?” 梨花再次露出警惕,“关你何事?” 汉子微微侧目看了眼身边人,另一个汉子飞速的上前撩起了车帘,“粮食” 梨花不喜,“你们要干什么?” 汉子颔首,“事关重大,还望小娘子莫怪罪。” 梨花撅起嘴,明显不高兴了,汉子顿了顿,解释道,“合寙族人的死因关乎着起兵事宜,我必须谨慎行事,小娘子家里既是做粮食买卖的,消息肯定广,该知道岭南军的目的才是。” “不知道。”梨花哼哼,“我阿耶只让我弄到粮就回,没跟我说太多。” 汉子拧眉,“生为岭南人,怎么能不知我岭南大计。” 他有点来气,目光从梨花脸上移到她身后的人身上,“小娘子这趟出门可有长辈陪同?” “没有。”梨花表现出兴致缺缺,汉子竟也不怀疑她的身份,纠着眉思考了会儿,回到刚刚的话题,“你帮我们捎封信回去,我们飞黄腾达后必不会忘了你的。” “什么信?”梨花不耐烦了,“要不是看你们是岭南人,我才不愿意帮这个忙呢。” 汉子原本心里还有些迟疑,听到最后这句,疑虑没有了,从怀里掏出一封蜜蜡封好的信,再三嘱咐,“把信给脖子戴佛的人。” “知道啦。” 梨花身量虽然高了些,但在大人眼里始终是个孩子,方才撩车帘的汉子心里不放心,凑到汉子耳朵边嘀咕起来。 汉子小声回了句,“有什么办法呢?传信的人没了,咱们又回不去,不靠她靠谁?” 他说的家乡话,不成想梨花听懂了,不满道,“不相信我就算了,这么冷的天,你当我愿意帮你们啊,我阿耶说了,外面的人不喜欢我们岭南人,要我别轻信外人的话” 汉子示意铜板别说了。 小姑娘气性大,若错过这个机会,等合寙族派人来估计得好几个月呢,他假意捶了下伙伴的肩,“他这人就是嘴碎,小娘子别生气啊。” 不再迟疑的把信交给梨花,“这事办成了,自有奖赏。” 梨花努努嘴,“还有别的事吗?” “都在信里了。”汉子看她漫不经心的把信塞进衣兜,怕她不上心,语气低沉了几分,“这事办不好,将来官府追究起来你们家是要遭大罪的,记住了啊。” “这不是烫手山芋吗?”梨花有点后悔了,汉子又说,“办好了官府有重赏。” 梨花似懂非懂,眼瞅着又刮大风了,梨花擦了擦眉眼,“家去了。” 转身时,汉子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被同伴拉住了。 山野雾重,梨花坐上车,吆喝着继续赶路,汉子的同伴站在路中间,眉头紧紧拧着,“这姑娘脾气不好,能办好咱的差事吗?” 想到什么,他突然朝渐行渐远的背影喊,“小娘子,你们来的路上吃肉了吗?” 梨花正跟李解商量怎么活捉这两人呢,闻言,转身应了句,“吃了啊。” 她知道汉子什么意思,岭南人死得离奇就是山里的动物给害的。 汉子的视线再次落在老实推车的人身上,“九兄,他们咋都活得好好的?” “咱两不也好好活着吗?”汉子并没多想,而是催道,“咱们快点回去吧,晚了恐要遭人怀疑了。” 他们是岭南的探子,扮作柴夫在西陵县住了下来,离开太久会让街坊邻里起疑的,他拍掉肩头的雪,和同伴说,“等统领派人来咱就能回去了。” 他们和荆州达成了共识,可统领忌惮荆州的兵力,要他们盯着荆州的动向,谁知入秋后负责传消息的人全死了,县里其他探子也死了许多。 以为是荆州人干的,他们蛰伏起来,直到偶然间发现其他同伴死于山里抓回来的猎物,他们立刻想法子联络岭南人。 然而始终没有消息。 猜戎州境内的岭南人都死了,他们才想到通过别人传信回去。 眼看要到城门时,身后突然蹿出几个人,他眼力好,立刻认出是不久前站在小娘子身边的青年,心下一咯噔,“你” 嘴里刚蹦出一个字,一块漆黑的布就盖了过来,来不及大叫,嘴巴就叫人堵住了。 青年阴恻恻的说,“小娘子有事问你们,希望你们老实些。” 两人刺探情报已久,哪儿不知道这次阴沟里翻了船,可让他们害怕的就是青年的口音。 小娘子想揽功,私自拆开信看了就看了,至少能把消息送回去,如果小娘子不是岭南人呢? 汉子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们追上梨花后,并没先试探小娘子是不是岭南人。 她要是会说岭南话的荆州人 第192章 192岭南瘟疫套话 汉子不敢细想。 李解他们动作迅速,堵嘴的同时就桎梏住了两人的手,以致两人想跑跑不了,想叫又发不出声,只能呜呜呜的叫嚣。 李解不与他们多话,搜了下两人的身,然后拽着两人往前走。 官道空荡荡的,眼看城门渐渐隐入雾色里,两人挣扎着往后使劲不肯抬脚。 闻五拎起棍子就往他们小腿打,两人怕痛,嗷嗷嗷的跳起来,闻五冷笑,“以为你们是块硬骨头呢” 汉子瞪大眼,脸上满是震惊。 益州口音,这些是益州人? 统领在益州也安插了探子,他们与族里断了联系后,曾试图给益州那边传消息,通通石沉大海无人应答,以为他们也吃肉死了,然而面前的益州人让他有个其他想法。 益州的探子不会遭官府除了吧? 见两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闻五心下不愉,挥起棍子又要揍人,两人惊惧的跳开,朝闻五呜呜呜个不停。 胡大观察两人的表情,和闻五说,“他们好像有话和你说。” “说什么!”闻五讨厌岭南人,当初要不是他们占了戎州,节度使不会派他们戍守两州边界,便不会栽到赵家人手上,他瞪回去,“作孽太深,早晚会遭报应的。” 汉子仍呜呜呜的闹腾着,闻五没理会,倒是李解突然取走了汉子嘴里的布。 “呜”汉子发出个音,脸红脖子粗的吼道,“咱们两州早有约定,你们要敢杀我们,合寙族势必踏破益州为我们兄弟报仇。” 闻五不屑的勾起唇角,“岭南人都快死绝了,谁会知道你们是我们杀的?蠢货!” 他极少骂人,当初遭赵家扒了衣服光着身子干活想的也不过是怎么活下去,但眼下不知为何压不住怒火,“你们想干什么?占了戎州不够,还想攻打荆州和益州不成?” “没有的事。”汉子肯定不会承认,“岭南干旱,我们兄弟出来采买粮食而已。” 鬼才信。 闻五问李解,“先生以为呢?” “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李解目光晦暗,倏地伸出手拽下汉子脖子上的铁圈,“三娘子还等着,咱先走吧。” 汉子脸色煞白,扭头就大喊救命,李解看了眼手里的布,重新把人的嘴堵上,“这么大的风,喊破嗓子也没人会来的。” “”那你堵我的嘴干什么? 汉子鼓起眼,怨毒的瞪李解。 李解拍拍他的脸,语气轻飘飘的,“再瞪就挖了你的眼珠子,你们合寙族不是以嗜血闻名天下吗?你说我放了你的血给你族里人喝怎么样?” 汉子的瞳孔颤了颤,不知是害怕还是冷的。 李解转身继续走,“对了,忘了和你说,我是戎州人。” 汉子身形一僵,难以置信的望着他的背影。 这时,肩膀搭上来一只手,但听刚刚的益州人说,“戎州人,你懂的吧。” 戎州还太平那会儿,戎州百姓还算淳朴,自打城破人亡后,戎州人的手段就冷酷了许多,岭南人为追求刺激,会先恐吓一番后再抓了人活埋,戎州人不同,只要是他们看不顺眼的就毫不犹豫的杀掉。 聒噪的要 杀,耍心眼的要杀,不听话的也要杀。 闻五长叹,“落在她们手里,你就自求多福吧。” 汉子打了个哆嗦,再次看向李解时,再无方才的嚣张,而是满目恐惧和害怕。 李解也不辩解,把人带到梨花跟前就老实的推车去了,到了破庙就安排人捡柴生火,连个眼神都没给两人。 汉子心虚,进庙时,尿湿了裤子,赵广从怕辱了梨花的眼,去外面砍了两根竹子,削成竹篾后编了件竹裙给两人套上。 汉子惊魂未定,看他沉默不言,愈发没底。 等赵广从拿走嘴里的布,张嘴就喊,“要杀要剐随你们。” 声音沙哑浑厚,吓得赵广从打了个激灵,跟他确认,“剐吗?” 梨花是做过这种事的,在戎州城时,她把岭南人的皮刮下来搭在竹竿上,远远望着像远古部落的祭祀,神秘又恐怖,他问汉子,“你那些族人被剐时哭得死去活来,你不怕?” 探子大惊,“你什么意思?” 说着,立即想到有批族人在追踪戎州境内的人时遭反杀扒了皮挂在竹竿上,他再次瞪大眼,“戎州城的白骨山是你们干的?” 据说那儿堆成山的白骨全是合寙族人。 那日有个族人运气好逃过一劫,问他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半天说碰到真的合寙族了,问他那晚的细节,他竟莫名奇妙的疯了。 怀疑是邪祟作祟,没多久岭南就送来了铁制的佛祖项圈,说是辟邪用的。 “你你们干的?” 赵广从耸耸肩,“我们可没那么大的能耐,是有合寙族知道你们假扮他们杀人放火,一怒之下把他们的皮都扒了。” 这些话是梨花要他说的,随手把布丢一边,问汉子,“要不然怎么会只有你们吃了野货丧命?” 汉子有些站不稳,“你” 他们好不容易寻到的真相,对方轻松就说了出来,而且听这口气,似乎早就知道了,他惊恐地往后退了退,“你们到底是谁?” “受合寙庇佑的戎州人。”赵广从抱起地上没用完的竹篾,准备给梨花编个小桌子,吃饭喝水都能用。 见汉子还愣着,他质问,“你们不会以为自己真是合寙族人吧?” 汉子目光闪烁,“我们当然是。” “会遭报应的。”赵广从丢下这话就回梨花身侧去了。 两人似乎受了刺激,瘫坐在地上,脸惨白惨白的,偷看他们的赵广从跟梨花嘀咕,“他们真的会害怕?” 鬼神之说玄乎得很,赵广从自己不太信,可随着山里的庙多次翻新,他亦变得虔诚起来,“三娘,世上真的有合寙族吗?” “谁知道呢。”梨花吹燃明木子后扔进叠好的柴堆,“晚上你再吓吓他们。” “成。” 半夜,两人睡得不安稳,总觉得耳边嗡嗡嗡的有人在说话,偏眼皮沉重睁不开眼,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跪地高呼合寙公主,似乎还提到“岭南”“假扮”“报应”等字眼。 两人想张嘴说话,嘴皮像被人用针线缝住似的,死活张不开。 待耳根清静下来后,两人才使劲睁开了眼。 外面仍是黑的,破庙没有门,夜风吹得地上的竹篾噗噗响,而边上的火堆旁,一个男子俯首帖耳地蹲在小姑娘面前嘟囔着,两人对视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细密的冷汗。 “刚刚是来人了吗?”汉子哑着嗓子问。 男子没料到他们还醒着,动作明显僵了瞬,不答反问,“你们刚刚看到什么了?” 刚刚还真有人来过?回想耳边的话语,汉子脸白如纸,“是不是合寙族来人了?” “知道还问!”男子哼了声,低头继续跟小姑娘说话。 两人不由得愈发忐忑,“他们说啥了?” “你们的报应没完呢。” 两人心头一紧,另一个汉子一眨不眨的望着火堆前的男子,“肯定是你们在装神弄鬼,世上根本没有合寙,你们故意做戏骗我们兄弟的。” 赵广从讽刺一笑,“你们不就合寙族的吗?” 汉子一噎,侧目喊,“九兄。” 被叫九兄的汉子直直看向火光照亮的小脸,“小娘子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梨花双手托着下巴,好以整暇的望着两人,“你们既不信,那我们这趟去岭南瞧瞧怎么样?” 她看到两人的信了,除了提到岭南人的死因,还有荆州境内的兵力情况,其中西陵县驻扎着四万将士,有两万是戎州兵,信上说戎州兵跟荆州兵不和,挑拨离间或许能分解荆州兵力。 另外还提到了益州,益州和荆州联姻失败,荆州准备明年开春时攻打益州,阻止益州春耕,这样即使打了败仗也能用其他法子拖垮益州。 她把信给闻五看了,闻五恨不得杀了这两人。 梨花语气云淡风轻,“合寙震怒,岭南势必血流成河。” 汉子抿紧唇,额头的汗更多了。 他们也想回去,但军令如山,贸然回去会被处死的,他问梨花,“合寙长什么样?” “你是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梨花故弄玄虚,“你们作恶多端,死了也不得善终。” 这下两人都有点怕了,他们以前只是军营里的小兵,营里发生瘟疫后,好多人无故发狂,得以人血才能缓解病症,统领这才把主意打到了戎州百姓头上。 其实,岭南离乌蒙县更近,他们是想攻打乌蒙的,但乌蒙邪门的事儿不少,大家这才改了主意。 可无论其他人做了什么,他们不曾喝过那些血,也不曾吃过肉,他娘信佛,全家都吃素的,他缩了缩脖子,“你少糊弄我们,我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合寙族,待我们统一天下后,谁都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统一天下?天下现在有几州你们知道吗?”梨花想笑。 汉子心虚气短,他们就是刺探情报的,怎么会不知道天下局势? 第193章 193半路冻死寒天至 多州节度使皆已称王,岭南若想一统,便得攻打其他州。 以前兵力悬殊大,岭南不可能赢,如今就不好说了,感染瘟疫的岭南人力量大增,以一敌三不成问题,荆州人数虽多,但益州接连遭遇地动,境内死伤惨重,岭南若大举进攻,必能顺利夺取益州。 他偷偷瞟梨花,白天那会没注意,此时细看,发现她还真不像岭南人。 她的皮肤比岭南人白,五官也偏周正清秀,和瘟疫导致五官畸形的岭南人大不相同,他试探道,“小娘子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戎州已是岭南的地界,真要回去了,他们或许能找到机会给军中报信。 经过刚刚那茬,他不敢再称合寙族了。 梨花故作沉思状,“去益州怎么样?益州王不欲跟荆州联姻,但有你们就不好说了。” 岭南益荆三州私底下达成了某种默契,岭南却想吞并益荆两州,益州王和荆州王知道后,肯定会联合抵御,梨花问他,“你说呢?” 汉子迟疑了下,身边同伴梗着脖子道,“要杀就杀,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九兄,咱是岭南人,怎能因几句花言巧语就乱了方寸。” 没有人不怕死,刚被堵住嘴拽行时,他差点跪地求饶,后来细细一想,小娘子真剐了他的皮扔到戎州城的话未必是坏事,毕竟新鲜的尸体昭示着不久前来过人,军中顺藤摸瓜,找到小娘子的老窝也说不一定。 “九兄,她们故意吓唬咱的。” 汉子偏头看他,然后就不搭理梨花了。 梨花有的是时间磨他们的性子,便也不着急,起身缩回被窝,渐渐阖上了眼。 赵广从怕两人偷袭,把拴两人手脚的绳子绑在柱子上也睡了,哪晓得睡得正香就被人拍醒了,李解弯着腰,后面是昏暗的天光,“咋了?” “他们死了。” “???”他靠车棚睡着,闻言,立刻直起腰往边上看,“怎怎么可能?” 两人躺在地上,脸色黑青,似乎死了有一会儿了,他跳下车,“好端端的怎么死了?” “小点声,三娘子还睡着呢。”李解压低声问,“你离得近,听到什么动静没?” 他检查过尸体了,身上没有伤,也不像中毒死的。 “没。”赵广从上前,抬脚踹了踹蜷缩成一团的尸体,“怎么死的?” “可能是被冻死的。”李解翻转尸体,戳着僵硬的袍子道,“夜里温度低,他们的衣服又是湿的” 外面风雪苍茫,把官道都盖住了,一眼望去,满是雪。 天一直暗着,破庙漏风,生的火堆熄了好几回,益州兵怕冷,在火堆四周围了一圈竹栅栏才勉强有了热气,赵广从跑到门口看了眼,回来就直咳嗽,“咱怎么回啊?” 别说路了,出门连方向都难以辨认。 李解也不知,“等三娘子醒了后再说吧。” 梨花睡醒已经是许久以后的事儿了,见天昏沉沉的,以为还早,直到李解告诉她可能是晌午了她整个人惊讶不已,“我睡了这么久?” “不是久不久的事儿。”赵广从戴着口鼻巾,开口就咳了两声,“外面的积雪快到脚踝了,咱怎么回啊。” 想过要在途中过年,但没想过会是荆州啊。 梨花坐起,余光瞥到地上的人,微微蹙眉,“他们死了?” 两人身上披着竹席,脸被遮得严严实实的,不是死了又是什么? 李解将自己醒来后看到的情形说了,得出结论,“怕是被冻死的。” 柱子离门口近,裹挟着雪的风灌进来,两人哪儿吃得消?他和梨花说,“我把他们的衣服扒干净了,没找到有用的东西。” “他们是探子,出门在外定不会带重要的东西。”说着,他问李解,“他们的铁项圈呢?” “我擦干净后放你的布袋里了。” 有这两个铁项圈就能冒充岭南人,猜梨花可能会用,昨晚睡觉前他就擦拭了好几遍。 布袋里的东西多,进西陵县城时,梨花特意收起来放筐里的,李解给她拿过来,她摸出铁项圈看了看,“回去后让李家兄弟照着打几百个出来” 赵广从急得团团转,“咱回不回得去都不好说呢。” 风雪吹进来,弄湿了一大片地,他眯起眼,给梨花指外面,“你瞧瞧” 风打着璇儿,雪沸沸扬扬的落下,簌簌簌的。 她说,“这种天气不适合赶路,咱住在这儿是安全的。” 她惋惜的是这两人竟然死了,她还有许多事没问了,和赵广从说,“二伯,你带几个人把他们拖出去丢了吧。” 赵广从不乐意,“这么冷的天不会发臭生蛆的。” “那也不能放庙里。”在自己人面前,梨花语气会稳重许多,“顺便再砍些竹子回来把窗户围了。” 屋顶破破烂烂的,鹅毛般的雪落进来,再大的火堆都抵挡不住雪的寒气,何况庙里没有门窗,冷意更是肆无忌惮的往里冲。 她说,“咱的食物充足,在这儿过年也是行的。” 在西陵县时,她买了上千斤羊肉,加上黍米,在哪儿都不会过得太差。 待赵广从不情不愿的离开后,她叫胡大他们弄些干净的雪回来炖羊肉汤。 李解打水来给她洗脸,问她岭南的事儿,梨花说,“几个村就我会说岭南话,所以我想去趟岭南。” 没有碰到这两人,她们走竹蚕县就回去了,现在她改主意了,“这两人没有死,也就表明他们不曾沾过人的血肉,这点有些奇怪,而且发现死因这么重要的事,他们竟不亲自回去” 提着桶准备出门的胡大听到这句,解释道,“军中有令,打探消息的细作没有召令通通不得擅自回去,以免暴露整个部署。” 他们在敌国的细作十几年回不来的都有。 梨花说,“周围探子都死完了,自己发现重大情报也不能回?” 不是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吗?说书先生骗人的不成? 胡大想了想,“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精心培养的探子应该知道哪些是紧急情况才是,他提起衣领遮口鼻,含糊不清的说,“十九娘怀疑什么?” “说不上来。” 李解留意她的神色,知道她有所保留,于是等胡大出门了才问梨花,“三娘子觉得他们不回去是有其他原因?” “嗯。” 梨花对岭南人的认知就是他们杀人放血的事情上,慢慢的,她隐隐感觉背后还藏着事,“你说谁借动物向岭南人投毒?” 李解朝北望了眼,意思不言而喻。 天下分裂,是从岭南攻占戎州开始的,京城无力平叛,自会逮着始作俑者报复。 梨花道,“他怎么知道岭南人这样?” 投毒的人如何确认岭南人会以人做军粮的? 李解答不上来了,“要不问问闻五?” 闻五若不聪明也不会入梨花的眼,听了梨花的问题后,不假思索的说,“岭南乃苦寒之地,军饷并不多,虽说朝廷同意把戎州给他们,但戎州干旱,地里颗粒无收,并不能壮大岭南兵力,他们从岭南出来不可能饿肚子,便只能吃人了。” 史上皆有把人充作军粮的事,岭南多野蛮人,饿起来哪儿会顾那么多。 他小心翼翼的望着梨花,“说起来,戎州惨象跟朝廷脱不了关系。” 梨花不会与朝廷作对吧? 尽管他作为益州兵时兵营就在传益州节度使称王一事,但他骨子里仍有几分留恋往日的朝廷。 “不会。”梨花道,“我只想收回戎州。” 这是她答应望乡村村民的事情,她和闻五说,“朝廷竟有这般长远的谋略,那你说他们会怎么对付那些自立为王的节度使?” 闻五答不上来了。 梨花又说,“如果不是朝廷干的呢?” 闻五从善如流,“那向岭南投毒之人要么跟岭南有血海深仇,要么想搅得天下大乱。” 岭南这次死了这么多人,重整旗鼓后,必然会加倍报复,他们没有目标,便会像疯狗似的攀咬附近几州的人,想到什么,他脸色微变,“十九娘,如果是后者,梁州怕是要乱了。” 石进是梁州人,据他说家人被当地官员困住,他要救兵回去救人,话可能是假的,但他想要人是真的,这个世道,要这么多人无非为了争夺权势。 梁州多是部落,势力乱,再互相斗起来,岂不更便宜了岭南? 以岭南的实力,想必也是知道这点的,如果他们要报复,首先会朝梁州出手,他说,“要不要找人去趟安福镇,让你堂叔他们撤回来?” 安福镇离梁州近,万一岭南心血来潮从安福镇进入梁州,赵铁牛他们岂不得死? 梨花也想到了这点,她走到门前,看了眼暗沉沉的天,“但这种气候,咱一出去就会被冻死的。” 他们推着车,在雪地寸步难行,即使不被冻死也会长满冻疮。 她望着天吐出口浊气,压下心头的担忧道,“等雪小了再说吧。” 谁知到过年这天外面的雪都不见小,梨花没有仔细记日子的习惯,还是昨晚李解提醒她今天是大年三十的。 窗户和门已经堵上了,但还是有冷风吹进来。 一大早,赵广从就点了八个大红灯笼,庙里红灿灿的,不见喜庆,反倒鬼气森森的。 第194章 194去岭南了穷乡恶民 他全然不觉,兴致勃勃的披着蓑衣去外面捡兔子,回来就烧水杀兔子炖汤,忙得不亦乐乎。 闻五他们受其感染,起床就跟着忙了。 城里买的烤羊没吃完,他们重新架在火上烤热,然后撕成小块装在现编的竹盘里,这几日无事,他们还砍树打了几张长桌,桌子上摆得满当当的。 烤羊肉,兔肉汤,菘菜饼,黍米饭,种类不多,但分量大。 赵广从叫大家伙上桌时,浓郁的肉香已弥漫了整座庙。 他给梨花拉凳子,“老天爷庇佑,出门就在 竹林里捡到了兔子,走远些恐怕连山鸡野猪都不成问题。” 天冷了,兔子陆陆续续的被冻死了不少,自打前几日胡大捡了只山鸡回来,赵广从就惦记着出门碰运气,但碍于寒风刺骨,他不怎么出门。 若非过年,他仍不会出去呢。 梨花落座,“可见二伯你是有福之人。” “啥呀。”赵广从摆手,嘴角却悄悄咧到了耳根,“还是借三娘你的福。” 戎州不太重视年夜饭,相较而言,午饭是最重要的,赵广从挨着梨花坐下,端起面前的生姜水道,“虽然在荆州,但桌上既有肉,来年肯定万事顺遂,来,我以水代酒敬各位一杯。” 大家伙齐齐举起桌上的水囊,跟着赵广从一饮而尽。 几杯辛辣的水下肚,气氛热络起来,闻五他们常年在军营,说的都是军营里的事儿。 将士们不讲究,哪怕过年也像平日那般训练吃饭,年成好的话晚上会生两堆篝火,将士们兴致来了就在火堆前比试,也有那哼曲念诗的,军营伙食不好,却极为热闹。 他一说,赵广从就吟了首从军行。 世人推崇文人墨客,民间流传着无数慷慨激昂的诗,收粮的途中,常常听到路边茶馆的人吟唱。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他学那些醉酒的文人高高举杯,抑扬顿挫的吟唱起来。 梨花喝了半碗兔肉汤,略有疑惑望着诗兴大发的赵广从,“二伯你今个儿怎么了?” “嘘,过年就得热闹热闹。” 梨花不做声了,继续默默吃自己的饭。 从边塞到河流山川,赵广从把自己会的诗背诵了个遍,益州兵先是低头扒饭,渐渐来的兴致,跟着赵广从的音调拍桌子,整齐的声音让梨花恍惚回到了青葵县的茶馆。 说书先生讲到精彩处时便会自得其乐的拍桌子,声音不大,却能让茶馆里的人都听到。 醉酒的人跟着拍桌,犯酒疯时还会在过道翩翩起舞。 那样的时光,终究回不来了。 她低头,余光瞥到眼睛有几分湿润的李解,“怎么了?” “想我阿耶了。”阿耶阿娘还在时,过年这天他们会上街,晚上守岁就在院里跳舞,阿耶会跳胡舞,拉着他们兄妹跳了一遍又一遍,阿娘就守着火堆不让其熄灭,他拂去眼角的泪花,问梨花,“三娘子往年过年怎么过的?” “吃了午饭就去茶馆看戏。”她的记忆里没什么特别的,赵广安爱听书看戏,过年她们也会进城,傍晚才归家。 李解慢慢平复心里翻腾的情绪,“你想赵三叔吗?” “不想。”梨花老实回答,“他在谷里好好的呢。” 哪有过节不思念亲人的?李解垂眼看她,确认她没撒谎,不由得想到她出门甚少露出过想家的情绪,他有点好奇,“三娘子不觉得在异乡过年有些悲凉吗?” “今年比去年好不是吗?” 益州兵好像醉生姜水,手牵手离了桌跳起胡舞来,梨花说,“在我看来,一年不如一年才是件悲凉的事儿。” 李解愣了愣,“三娘子说得对。” 大家闹到天黑才收拾桌上的狼藉,赵广从意犹未尽,“三娘,这胡舞就是好,回去后教族里人,明年过年咱生篝火跳胡舞。” “好啊。” 年后又住了几天,胡大出去捡兔子回来说风雪小些了梨花就让大家收拾行李启程。 去岭南的事儿已经说过了,关乎益州安宁,闻五他们没反对,只说了句‘以为这趟出门能分到粮食,现在来看回村前不吃完就算好的了’。 乌蒙县是去岭南的必经之地,往日戍守得严的镇关如今荒芜人烟。 过门时,闻五摸着斑驳的石墙,哀叹不已,身为一方将士,被逼弃城而去该是何等无奈啊。 赵广从会察言观色,戳破他那点伤感道,“你说乌蒙县的将士会不会隐瞒岭南人北上的消息借机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啊。” 戎州官府就是这么做的。 闻五那点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不能吧?” “难说,官吏消息灵通,知道有危险不跑不是傻子吗?” 闻五知他对官吏深恶痛绝,不与他争辩,而是问梨花,“十九娘,乌蒙县估计有岭南人,再往南的话会更危险的。” 他不想去岭南。 “我知道。” 在荆州时,积雪深厚难以前行,可自打过了竹蚕县,满目白雪就被荒林取代,她说,“咱先找个地,天黑后再走。” 穿过镇关,走了几里的石林,随即是肆意生长的草木藤蔓。 这个时节,草木还会发芽,仍枯萎着,找住所的时候,看到了无数白骨,梨花已经淡然了,“好像没有人的足迹。” 荒草比人还高,扒拉草时,不曾发现走过的痕迹。 闻五也发现了,“那咱找间茅屋歇息吧。” 这儿离乌蒙县县城还有几里,放好行李后,梨花就安排人去前边探路,离岭南已经很近了,务必小心又小心,她说,“碰到人的话捉个回来。” 虽然赶路,但大家天天都有训练,梨花相信他们的本事。 李解自然要去的,赵广从不擅武,就留在梨花身边做点打杂的活,常常在外奔波,他做事更加井井有条了,整理门窗床铺,捡柴生火烧水,手里都是活。 待李解他们走后,梨花也背着自己的布袋走了。 在被岭南人关押的那些日子里,她听岭南人说起过去岭南人的近道,她想试着找一找。 乌蒙县荒废太久了,往日的小路早掩在茂盛的荒草里,梨花沿着官道进入乌蒙县县城,在城南两里外找到了疑似通往岭南的近道。 四周荒草高深,唯独这条小路狭窄却任何遮挡,岭南人是去年秋死的,那时草木凋零,因此才让小路保留下来。 她顺着小路往里走,走了几百米,突然看到个矮小的草篷,担心有人,她缓缓退了回去。 重新回到乌蒙县,遇到探路的李解他们,“整个城里都没人,也没生火的痕迹。” 他低头看脚下,“要搜其他值钱的东西吗?” “不了。”梨花说,“这儿已是岭南人的地盘,要是被他们发现有人来过乌蒙县,估计会派重兵追杀咱。” 她们再厉害,不可能敌过成千上万人。 “南边岭南人搭的草篷,天黑后咱去瞧瞧。”梨花找了块石板坐下,李解他们围着她,“你说乌蒙有没有跟岭南同流合污?” 闻五觉得岭南会攻打部落多的梁州,好像忽略了云州离岭南也很近。 “要不要派人去趟云州?”李解说,“西南几州都不富庶,云州要是倒戈向岭南,接下来就是吞并其他几州。” “不急。”梨花思量道,“咱先去岭南。” 是夜,梨花提着灯笼,领着他们往小路走,于三纳闷,“十九娘白天来过了?” 否则怎么知道前边有草篷? 梨花点了下头。 草篷里没有光亮,梨花绕到草篷后面的构树后,给李解他们打手势,让大家把草篷围起来。 梨花怀疑里面有人不是毫无根据的,许久没走过人的小路铺着树叶,而草篷前面的树叶明显减少,太奇怪了。 李解他们撞开门时,里头静悄悄的,胡大喊,“十九娘,没人。” 人字刚落下,屋顶上突然噗的一声,李解脸色大变,“屋顶上有人。” 西南树多,路边的草篷都建在树下,这间草篷两侧都有树,李解担心梨花的安危,唰的冲了出去,闻五提着灯笼火速跟上,往树上一照,只看到一闪而过的残影。 “什么东西?” 那玩意速度快,攀着树干,轻松的跳到另一株树上,眨眼就没了影。 “是人吗?”闻五问李解。 李解拉过梨花站在自己身后,额头浸出了汗,死死望着头顶的树道,“不知道。” 他也没看清楚,“三娘子,你没事吧?” “没事。”梨花全神贯注盯着草篷,不曾注意树上有动静,而且她自认眼神不错,竟也分辨不出刚刚一闪而过的是人还是野兽。 想到什么,她心里紧了下,“会不会是哑人?” 在北边山岭的时候,跟踪她们的野人就是被割了舌头的。 要是那样,局势就更复杂了,李解绷着脸,目光戒备的盯着四周,“咱要不要先回去?” “不。”梨花往草篷里走,“咱得去岭南。” 好不容易走到这儿,怎么也要去岭南看看。 害怕那玩意再回来,进去后,李解就让人看着门窗,想到动静是从屋顶传来的,他仔细检查了遍屋顶,确认从屋顶进不来才微微松了口气。 草篷比茅屋矮,进门得弯腰,里头就一间屋。 左边堆着乱七八糟的布,右边是瓦罐,闻五走到瓦罐前看了眼,顿时脸色煞白,“是血” 第195章 195岭南荒芜凶神恶煞的岭南人消…… 不知放了多久,血在瓦罐里都凝结成块了。 他拿起边上的汤勺戳了戳,忍着恶心说,“干了” 李解浑身紧绷,捏着匕首的手微微收紧,留意四周动静道,“接下来怎么做?” 在北边山岭那会,梨花使计引诱哑人现身,这次她准备用同样的法子,“咱身上不是有干粮吗?找块铁片烤出糊味,看能否吸引树上的人。” 闻五拧起漆黑的眉,“他有同伴怎么办?” 梨花指了指阖上的门窗,用气音说,“咱埋伏好就行。” 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们不熟悉地形,在外面动手容易吃亏,所以需把人引进来,随手把灯笼搁在桌上,她上前捡墙角的落叶点火。 于三过去帮她,“十九娘,我心里砰砰砰跳得厉害,你说咱会不会出事啊?” 在山里时,他们曾帮村民们击杀过岭南人,然而那批人看着凶神恶煞,功夫也就那样,但这个人在树上行动自如,明白要比去年那些岭南人难对付。 他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 梨花垂着眉,眼神隐在晦暗的阴影里,看不出情绪,“咱们人也不少,不见得会输。” 不见得会输,但也不见得会赢,于三一颗心悬了起来,“十九娘,要不咱回去多叫些人来吧?” 他还希望清闲后回老家把家人接到山里来,可不想死在怨气冲天的岭南。 “瓦罐里的血是干的,也就说他不常回来,那错过这个机会得等多久?” 也是,于三无言以对。 焦糊味儿很快在屋里蔓延,梨花灭了灯笼,叫大家收好门窗,一旦有人进来,不必刻意留活口。 然而外面除了风吹树木的哗哗声,没有半点别的声响。 闻五哑着声小声说,“会不会是门窗关得太严实,味道飘不出去啊。” 梨花摇头,“咱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灰白的光透过门窗的缝隙洒进来,闻五再次开口,“天亮了。” 梨花维持击打的姿势太久,手脚有些僵了,她活动活动手腕,“再等等。” 天光渐亮,外面传来了鸟叫,所有人都盯着梨花等她下令,她略有惋惜的说,“开门吧。” 清晨的空气有些寒凉,迎面而来,凉得整个人都清醒许多,李解出去检查了番,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回来,“那人好像没回来。” 梨花绕去屋侧,仰头打量那人待过的树。 树木高大,枝桠连着其他树,昨晚那人就是通过枝桠蹿到其他树木失去踪影的,她问李解,“你会爬树吗?” “会啊。”李解把匕首给她,撸起袖子就爬了上去,闻五他们在底下伸手虚托着他,“十九娘,咱们还要往南吗?” “要。” 李解双腿夹着树干,腿一蹬,整个人就往上去了,爬到中间的树杈上时,他告诉梨花,“树上有指印” “你能跳去那棵树上吗?”梨花指着枝桠相接的树,李解看了眼,“我试试。” 他抓着高点的树枝,试着走了几 步,枝桠伸展,越往外越细,感觉脚下踩的枝桠下沉了许多时,他退了回去,老实道,“不行,我太重了。” 再走枝桠就断了。 “那先下来吧。”草篷周围满是这种树,岭南人选这条路作近道,估计为了逃命,她叫于三,“你回去找我二伯,让他们动身来岭南,我和李解他们先走一步。” 于三看向草木间的小路,顺了顺胳膊,“十九娘,我害怕。” “找个人陪你。” 一宿没睡,所有人都有点精神不济,梨花让大家吃早饭,完了回草篷里睡一觉就去岭南。 闻五心里没底,“咱在路上再碰到这种人怎么办?” “遇到了再说。”梨花已经打定主意去岭南,不会轻易放弃,而且她觉得那人不是哑人,哑人固执,发现她们后就追着不放,这人看到她们就跑,俨然怕死。 她和闻五说自己的分析,闻五反驳,“兵不厌诈,他想用这个法子引咱们追他呢?” “咱们这趟是去岭南,追他干什么?” 闻五哑然,既然这样,只能再问问谁曾经来过岭南,如果有张岭南的地形图会踏实得多。 问了一圈,都摇头,闻五没辙了,跟李解说,“途中要是遇到危险,你想法子保护十九娘,我们全力御敌,恐怕无法分心照顾她。” 他们是赵家的俘虏,梨花要是在他们手里出了事,回去只怕没有好日子过,所以把梨花的安危交给李解是最好的。 李解知道他们的顾忌,答应下来,“好。” 岭南比荆州暖和些,晌午还有太阳,阳光不盛,透过树枝落下点点斑驳。 她们出发已经是午后了,负责探路的于三不在,事情就落到胡大头上,他带着两个人,手握长刀,视死如归的走在前边两米外,梨花和李解被闻五他们簇拥着。 直到进入岭南,她们都没看到昨晚的人。 越靠近岭南,小路两侧的树越高大,每一株树都像百年老树似的,树干要三五人才能环抱,但跟戎州遮天蔽日的榕树又有所不同,这些树的树枝有序,好像特意修剪过似的。 太阳西沉,霞光照得人脸绯红,脸颊鼻尖起了细密的汗。 闻五警惕的盯着四周,生怕突然蹿出一帮龇牙咧嘴的人来,嘴上却不紧不慢的,“难怪都说岭南乃苦寒之地,正月都这么热,入夏不得热死人?” 他指着路边的树,“先生,你说这些会不会是荔枝树啊?” 原因无他,每株树都差不多,像主人家精心栽种的。 李解家里不算富裕,因此极少买荔枝吃,荔枝树对他更为陌生,他问梨花,“三娘子见过荔枝树吗?” “没。” 镇上不乏有地主想种荔枝树的,据说种活了也无法结果,索性就砍了,之后再也没人种荔枝树,她吃过荔枝,见过荔枝叶,然而太久远了,根本记不清叶子的形状了。 何况这个时节的树光秃秃的,没有枝叶。 沿着小路走了差不多三十里左右,途中经过了五个草篷,每间草篷都有人住过的痕迹,里头却不见人,而且看屋里蒙灰的情况,草篷里的人已经许久不曾回来过了。 天黑时,终于看到茅屋密集的村落了。 和大家想的大相径庭,这个村落无人打理,墙壁屋顶的缝隙间满是枯萎的野草,院里的野草更是长到了屋檐位置。 闻五震惊,“怎么会这样?” 他以为会像牛家村那样,村民们热热闹闹的在地里劳作,顺便商量怎么攻打其他州的事宜,到头来连个活人都没有? 顿时想到进入岭南就突然没了的动物,他心里犯嘀咕,“难道和山里的动物同归于尽了?” 村外有条河流,野草肆意生长,掩盖了河流的面貌,胡大也是扒开草丛看到的,不宽的河,周围满是青苔,明显许久没有人来过了,思及此,他的嗓门稍微大了些,“十九娘,我们进村瞧瞧啊。” 这副荒芜的景象哪儿还用得着瞧?闻五想说不用,又怕因疏忽导致梨花出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多久,胡大捂着嘴,边呕边跑回来,“呕,太恶心了,村里全是零碎的骨头。” 其中还有头骨。 以为岭南人只对外人下手,没想到内部也自相残杀,胡大胃里翻腾得厉害,“村里没人,十九娘可以过去了。” 胡大说的尸骨在一处焚烧了野草的院里,一块一块的碎骨,四周爬满了蚂蚁虫子,她看了眼便别开脸去,“最近村里来过人。” “不能啊。”胡大张嘴欲反驳,李解忽然插话,“看骨头四周的蚂蚁,这些骨头应该是不久前留下的。” 胡大立刻严肃起来,“我再去四周看看。” 村子已经荒芜,如果来过人,痕迹不易消除,他带着人,挨家挨户的查看,终于,在村子西边的村道上找到了折断的草木,赶紧回去禀报。 李解看着梨花,“往西是云州方向。” 云州人来过? 梨花不准备久待,“咱们继续往南走。” 夜里,在几里外的村子里,她们又看到了零碎的骨头,和骨头一起的还有生锈的铁项圈。 大家的脸色都有些凝重,天下大乱是自称合寙族的岭南军干的,岭南军为了辟邪,特意打制了铁佛,据岭南探子说,这块铁佛就是合寙族的标识,而在岭南地界,这些人竟死了 闻五糊涂了,“十九娘,眼下是什么情况?” 梨花摇了摇头,捡起锈迹斑斑的铁项圈,迟疑道,“合寙族内斗了?” “应该不是。”闻五说,“内斗的话,该把紧要的东西收回去才是。” 何况岭南操纵在合寙族手里,内里有人想反,早被处决了,他怀疑,“会不会是云州人或戎州人干的?” 戎州百姓家破人亡,难保不会休养生息后找岭南人报仇,在荆州时,村长死后都被鞭了尸的。 梨花沉默了会儿,冷不丁开口,“估计是云州人干的。” 这话没有根据,闻五觉得她不想承认戎州人骨子里竟也如此残暴,然而他理解戎州人的行径,没有反驳,“骨头上没什么灰,估计也是不久前的事儿,真要是云州人干的,是不是表明有批云州人也往岭南城的方向去了?” 云州是敌是友还不好分辨,万一双方碰到该如何应对? 第196章 196蛮荒部落弱肉强食 看闻五露出退意,梨花低眉沉思了许久,决定暂时不走了,等赵广从他们追上来再说。 闻五怕死,更不想无辜丧命,当时进山抓捕戎州人就是听信百户的话,以为戎州人懦弱好欺负,结果全是硬骨头,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见其他人寻休息的地,他凑到梨花跟前,认真表明自己的立场。 “我答应这辈子都会为你效力就不会反悔,但此事的确太过凶险了。”他为自己辩解,“咱们人不齐,贸然前进,万一因人手不足落到那些人手里,不是白白吃苦遭罪吗?” 梨花是主心骨,她要是发生意外,赵广从肯定六神无主得不知道做什么。 两军交战,最忌军心涣散。 梨花走进草丛,神色平静,并没生气,“你的担忧不无道理。” 她抓了把路边的茅草,沉着道,“我没有打仗方面的经验,你能及时提醒我两句是为我好,我心里都知道的。” 不止是闻五,胡大他们也反对继续走。 作为士兵,梨花没理由怀疑他们对危险的判断,她看着略微忐忑的闻五,嘴角弯了弯,“你无需紧张,哪怕方才我没转过弯,冷静下来也会想明白的。” 这趟出门如果只有她们这些人,冒风险去岭南城也就算了,明明有帮手还逞强,不是故意害人命吗? 确认她没有生气,闻五轻松了不少。 出门办事,最怕遇到没脑子还认死理的人,他们运气好,追随的人没有这个缺点。 伸手拿过梨花手里的草,他说,“十九娘也累了,坐着休息会儿,我和先生守着你。” “我不累,想去四周转转。” 进乌蒙县后,她们喝的水全是井水,这附近没有村子,她想找找是否有河流。 闻五丢了草,握着长刀跟在她后面,“到处都是树,跟深山老林似的,十九娘注意脚下别绊着了。” 说话间,他踩着野草越过梨花走去前边,东张西望着,“十九娘,你说岭南人都去哪儿了?境内干旱,他们北上占了戎州后,不让百姓北迁,也不让百姓待在老家” 途中经过的村子废弃许久,百姓们哪儿去了? 岭南山高石多,土地贫瘠,庄稼难以成活,他们好不容易杀戎州人占了戎州的地盘,竟不组织百姓去戎州开荒种地,太匪夷所思了。 梨花也疑惑,“会不会是岭南百姓跟合寙族不是一条心?” 合寙族的首领是岭南军里的某位将军,她以为岭南牢牢控制在合寙族手里,甚至甘愿受其驱使,毕竟,那日在山里击杀的岭南人有普通百姓。 闻五摇头,“按理说不会,节度使掌兵,负责一州百姓安危,无论哪儿兵变,都是受当地百姓支持的。” 拿益州百姓来说,益州节度使称王,引得京城派兵围剿,益州百姓流连失所,却没反了益州王的念头,相反,在益州王迁都钦郡城后,百姓们纷纷前往寻其庇佑。 这时,李解弯腰,从草丛里捡了根骨头起来,“你们说会不会岭南人在饥荒时自相残杀死了啊?” 他把骨头递给梨花。 一根修长的骨头,不知是人的还是动物的。 李解又说,“进岭南以来,咱好像没有看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戎州干旱死了许多人,近溪村的井还没干涸时,地里就有晒死的,那会儿村民们再难熬都没打过尸体的主意,哪儿像岭南十里蛮荒尸骨骇然的画面? 梨花拿过骨头看了看,“那在戎州作恶的岭南人身上为何没有伤?” 既是自相残杀,少不了会受伤,就像族里人,逃荒路上受了无数伤,走路留下的,砍树造成的,还有为了躲避官兵在树上撞到的 李解琢磨了会儿,这点的确说不通,“要是能找到他们的窝就好了。” 岭南地形复杂,想找出岭南人的住处可不容易,梨花扔掉骨头拍手上的灰,“等二伯来了再说吧。” 沿路她都留了记号,不出意外的话,赵广从他们最迟后天就能到,梨花跟着闻五的脚步继续走,走到一大片树林时,她神思一凛,“里面有人。” 李解也察觉到了。 暗处有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盯得他汗毛都竖了起来。 下意识拉过梨花低语,“三娘子,咱先回去。” 梨花已仰头看向面前的树,树枝粗大,招摇的伸向四周,与其他树的枝桠交叠堆积,她朝李解做了个倒退的手势,然后轻轻扯前边的闻五。 闻五冷汗都流出来了。 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他举起长刀,做出防守的姿势。 梨花倒是胆大的来了句,“我是荆州人,此番来岭南是收了九兄的钱财。” 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她从布袋子里掏出副乌黑发亮的铁项圈戴脖子上。 看到此举,李解心惊胆颤。 那探子坚称合寙族人认识铁项圈,可云州人不认,他眯起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四周。 没有风,四周静得针落可闻,就在李解看到掌心的汗滑落时,正前方几米外的树枝颤了下。 梨花好像受到鼓舞般,又拿出一封信来,“九兄要我送信给你们。” 她没有说岭南话。 一会儿后,树枝又颤了颤,同时伴着一道残影飞扑而来,闻五直往后退。 眨眼间,残影落到闻五面前。 是个人,脖子上挂着铁项圈,看喉咙,似乎是个男人。 看清对方的面目后,闻五心里的恐惧不减反增。 因为这个人长得不正常,瘦就罢了,还很高,皮肤不是太阳晒出来的黑,而是接近于树干的颜色。 光线昏暗的话,他趴在树上恐怕都无人能发现。 梨花拍拍他的肩,主动走上前,“九兄说信里有重要情报。” 信封了蜜蜡,梨花拆开后就还原不了了,她解释,“我家开镖局的,我阿耶怕我有危险,要求看信的内容再决定是否接镖,九兄就把写好的信拆了,不过只有我阿耶看过,我没看。” 她真诚的望着对方的眼睛,又往前走了半步。 男人双目充血,朝梨花呲了下牙,露出满嘴漆黑的牙。 梨花面不改色,“九兄交代必须把信交给脖子上戴铁项圈的人手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他嘴里的人,但信给你我就完成他交代的差事了。” 男人站着没动,就在闻五怀疑他不会说话时,他回头嗷呜了声。 霎时,树枝上冒出两道阴翳的目光。 他们慢吞吞的跳下树,搀扶着彼此走上前。 随着他们的走近,腥味渐渐蔓延开,闻五死死锁着两人,试图分辨腥味是他们嘴里带出来的还是身上的伤带出来的。 两人走到男人身侧,上下打量着梨花,眼睛肉眼可见的变红。 一人的脚受了伤,扑着上前时,被男人按住了,“信。” 受伤的人皮肤干枯,跟暴晒多日的竹竿没什么两样,他伸出手,露出五根黄得发黑的指甲,指甲长且尖,眼看他要触到信时,梨花忽然松手。 那人下意识沉手接住,然后伸出藏在背后的手朝梨花抓去。 嘴里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到了岭南还想回去?” 他身侧的男人想阻止他,但他早有察觉似的,动作又快又急,眼看手伸到了梨花胸前,一把刀从侧边伸过来,风驰电掣的速度落下。 “啊” 伴着他的尖叫,血液四溅。 梨花反应敏捷,偏头就往后退,黑色的血只迸溅到她衣服上。 她浑然不在意的抖了抖,愤懑的瞪着男人,“我好心给你们送信,你们竟恩将仇报!” 断了一臂的男人自那声哀嚎后就堵住伤口没了声,梨花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四周,确认没有异动后,快速弯腰拿回了信,“你们绝不是九兄嘴里的合寙族人,信不能给你们。” 独臂男人的眼红得似能滴出鲜血,一眼后,咬着牙又要扑过来。 男人死死按住他肩头,看着梨花道,“我我们是合寙族” 他不太会官话,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的,梨花露出怀疑的目光,“合寙族群族而居,你们的族人呢?” 男人指了指南边,“我我们是守边界的云州云州人夜袭杀了很多人,我们不得已,只能找地方藏起来。” 梨花状似半信半疑,“你们就没回去搬救兵?” 男人苦恼的摇头。 他们找不着合寙族的位置了。 山多草深,合寙族住在哪儿他们也不知,就怕没找着人碰到云州人,他说,“云云州人疯了,他们他们见人就杀。” 这点梨花已经知道了,她问男人,“那晚在树上的人是不是你?” 如果是她们在草篷遇到是他们,男人肯定能认出她们。 男人点点头,“我我饿了,想回去找点吃的。” 整个草篷里除了瓦罐的血就没其他能被称作食物的东西,梨花注视着他的眼睛,“云州人为何会疯?” 男人低头不说话了。 断了一臂的男人捡起自己的手臂,龇牙咧嘴的想报仇,目光太炙热,梨花瞥他一眼,“伤口不疼了?” 神色间没有半分畏惧。 他抬起流血的手,再次被男人按住,望着梨花手里的信,“信信给我。” “他万一又发疯抓我怎么办?”梨花折了截树枝,把信拴在树枝上,“你们识字吗?” 男人僵住。 族里人只教了他官话,没教他识字。 梨花重新拿回信,“你们不识字,看得懂信上写的什么吗?” 看不懂。 男人纠结。 梨花说,“我识字,我给你们念吧。” 为今之计,似乎只有这样了,梨花展开信,一句一句开始念,余光则盯着面前的人,断臂男人被桎梏,而和他搀扶着过来的男人却不见了。 她心头一慌,“还有个人呢?” “嘿嘿”声音从侧边的草丛传来,梨花还没有所反应,只感觉一阵风飘过,李解已冲了过去。 许是这边动静大,胡大他们围了过来,猝然看到树干颜色的面孔,一群人都有点害怕。 梨花挑衅的看着断臂男人,“我劝你们老实点,我们虽不似云州人疯癫,杀人鞭尸也是会的。” 她重新低头念信,念完岭南人离奇死亡的原因后,明显感觉桎梏断臂男人的手在颤抖,她假装没看到,“就这些了,九兄说我顺利把信送到合寙族手里便保我飞黄腾达” “谁干的?”男人打断梨花的话,从喉咙挤出三个字。 梨花装懵,“什么?” “谁这般害我岭南?”他的瞳孔骤然放大,眼里一片血红。 胡大他们急忙护在梨花跟前,以为男人要动手,却看他夺过断臂男手里的残手,一大口咬了下去。 黑色的血立刻糊满男人的嘴。 第197章 197不明瘟疫恩怨始末 男人额头青筋暴起,充血的眼渗出黑红的血,宛若地狱里爬起来的恶鬼。 “嘿嘿”阴森的笑出两个音,伸手就朝梨花抓来。 猝不及防的袭击令处于震惊和恶心的益州兵反应不及,挥刀抵挡时,男人尖锐的爪牙已越过他们的缝隙伸到了梨花面前。 眼看就要碰到梨花的衣襟,忽然咚的一声,不知哪儿掉下块石头,直直砸向男人的手臂。 男人双手一闪,挤开了簇拥着梨花的益州兵,再次袭击梨花。 闻五他们反应过来,怒吼一声便举刀而起,“保护十九娘。” 话音一落,缺了一臂的男人登时跺地而起爬上树,再龇牙咧嘴的落下来。 变故发生得太快,李解拽住梨花连连后退。 断臂男落在梨花前面,闻五他们迅速把人围起来,冲李解喊,“先带十九娘走。” 闻五他们跟李解学了不少一击毙命的招数,但三人腿脚灵活,他们人多亦不能快速结束打斗,甚至受伤才击杀了另外两个人。 他们想活捉一个询问岭南的情况,只将刀架在男人脖子上,并未动手。 梨花直勾勾盯着吃了生肉之后性情大变的男人,尖声道,“九兄叫我来的。” 男人似乎没了理智,哪怕被身中数刀竟也无所畏惧的张嘴要咬人,吓得益州兵差点缩手。 闻五看出不对劲,回梨花的话,“他好像疯了。” 说话间,男人捡起地上被刀斩断的指甲就朝闻五眼睛戳去,闻五心里害怕,刀往右一横,抹断了男人的脖子。 黑血喷溅,闻五下意识侧身躲避。 男人还没断气,攥着指甲还要杀人,胡大连忙往他胸口补了两刀,“怎么这么邪门?” 打起来后,这三人好像不知道疼似的,幸好他们人多,否则这趟还真就凶多吉少了,害怕男人没有死透,胡大拿刀指着地上的尸体,“十九娘,岭南人这么难对付,云州人是怎么打赢他们的?” “不知道。”梨花缓缓上前,李解紧张的拉她,“小心。” “我看看那截断手。”她走向男人扔手臂的草丛里,用树枝把发黑的断手勾出来,“他有点奇怪,我说拿了九兄的钱来送信时,他明显懂的” 他的同伴想对她动手,男人阻止了好几次。 然而吃了一块肉后,整个人就变了,眉眼凶狠而暴戾,还阴笑。 李解和闻五也注意到了,“这手有毒?” 手有毒也就意味着岭南人体内有毒,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三人可能吃了南迁的动物,“他们怎么活下来的?” 梨花想不清楚,走到男人的尸体前,正要弯腰查看男人是否还有呼吸,男人血染的眼睛顿时睁大,胡大尖叫一声,再要补刀,却听男人用沙哑的声音说,“叟左我” 胡大看向梨花,梨花朝他摇头,然后垂眸问奄奄一息的男人,“你们怎么了?” 男人的目光渐渐涣散,身上的血像黑色的汁液流向四处。 他怔怔的看了眼边上的同伴,再次发狠的抬起手,将那枚指甲狠狠戳向自己的心窝。 断气前,他的眼神变得宁静,朝梨花指了指树林,说了句,“对唔住” 胡大他们不会岭南话,却也懂了他最后一句,跟梨花求证,“十九娘,刚刚他在向你赔罪吗?” “嗯。”梨花扭头,看向深暗的树林,“把尸体拖进草丛,咱去里边瞧瞧。” 胡大拧眉,“里面会不会还有人?” “不会,有人的话他们早就出来了。” 仍是闻五走在前头,其他人将梨花围在中间,李解和梨花并肩走着,“三娘子,他们好像对孩子” 他斟酌用词,“不太一样。” 男人癫狂后下意识抓梨花,跟他的同伴一模一样。 梨花点了下头,还没说话,就听前边的闻五说,“那儿有两间草篷。” 草篷的墙壁上贴着无数毛,好像驱邪用的,墙角堆着无数动物的残骸,有些甚至挂在房梁上。 看得人心里直发毛,闻五问梨花,“要进去吗?” 一路走来,树枝都没晃动,里面应该是没人的。 门窗关着,闻五和几个益州兵上前踹门,迎面而来的臭味熏得几人眉头紧皱,伴着光线透进去,几人略微有些吃惊,“十九娘,这儿应该住过正常人。” 屋子仍然凌乱,但家具摆设还算整洁。 靠墙的竹竿上甚至还晾晒着衣物,这在之前的草篷是不曾见过的。 不仅这样,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若不是墙上的毛,闻五会觉得屋子布置得挺温馨的,他走向灶间,看了眼灶上的瓦罐,有些瓦罐 里装着血,有些瓦罐里装的则是粮食。 角落甚至摆了储水的水缸。 闻五想不明白了。 靠血肉生活的人好像不会储存粮食,而正儿八经吃粮的肉不会沾血,这种人怎么能生活在一起呢? 益州兵里有个老兵,他看了一圈后,迟疑道,“你们说岭南是不是发生过瘟疫啊?” 他活得久见得多,三十多年前,益州有个村子闹瘟疫,县令担心传染给别人,就把村子封了,任里面的人自生自灭,看清屋里矛盾的布置后,他突然就有了这种想法。 梨花转身看他,“为何这么说?” “直觉。”他拿起装粮的瓦罐给梨花看,“岭南人嗜血,而不嗜血的人和他们住一起难免会害怕,但他们却相安无事的生活了这么久,便是亲情血缘也不太可能。” 人心复杂,尤其在危险面前。 别说互相扶持,不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了。 他的话让屋里陷入了沉默。 许久,李解缓缓开口,“三娘子,来瞧瞧这是什么?” 衣柜背后的墙上,谁用炭笔画了许多画。 画的线条歪歪扭扭的,看痕迹,有人时不时的就重新涂抹加粗,是以炭墨的颜色很重。 益州兵们齐齐上前,“不会是驱邪的符咒吧?” “不是。”李解指着墙壁的一幅画道,“这是房屋,房屋面前的是人,你们在兵营可能不知道民间的画法” 民间画人不会描绘体型衣衫,而是简单的横竖撇捺,梨花有段时间也爱用树枝蘸水在地上画这种,她看了几眼,“男人是不是想让我们看这个?” 看顺序,画由上而下。 最底下一幅是屋前的地里有人在劳作,第二幅是有人进村,村里的某户人家招待了他们,第三福是屋里有人咬人,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的癫狂乱咬人。 最上面的三幅画颜色不重,估计刚画没多久。 是一群人在树上,树丛里有兔子,他们坐在火前烤兔子,然后密密麻麻的尸体像树枝倒在地上。 益州兵们也看懂了,不由得指着进村的人问,“他们是谁?” 照画上记载,一切反常就是从这些人进村开始的。 不对,这三人脖子上戴着铁项圈,是合寙族人,众所周知,合寙族是岭南军,所以画上的不是村子,是兵营。 谁会在兵营散播这么歹毒的毒? 是朝廷派来的。 几乎同一瞬间,在场的益州兵脑子里都有了答案。 朝廷要派人抵抗北敌,岭南军接了活,却以戎州城为条件,朝廷被逼无奈,不得已让出戎州,然而以朝廷的行事作风,怎么可能遭此威胁,所以必然会秋后算账 那在岭南军营投毒的是朝廷派来的人? 也太狠了。 惹怒朝廷的是岭南军,跟岭南百姓有什么关系? 大家默契的交换个眼神,纠结怎么同梨花说,毕竟,在这以前,梨花以为岭南人是她的仇人,一旦岭南遭人投毒,始作俑者就成了朝廷。 屋里变得安静。 梨花原本踩在堆高的桌子上看最上面的画,下地后,察觉他们脸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益州兵将目光投向闻五。 闻五挠头,指着最底下的画,“我们怀疑投毒的人是京城派来的。” “不是。”梨花回答得干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外面的三个人不是岭南军出身,他们画的是村里的事儿” “十九娘为何这般肯定?” “若是京城投的毒,知道岭南人的死因后他就不会问谁要害他们了。” 众人恍然,胡大盯着画看了又看,“总不会是戎州人吧?” 闻五警告地瞪他。 梨花是戎州人,要知道戎州种种不过是岭南人的报复,不得疯啊? 其实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毕竟,岭南人在戎州的恶行太令人发指了,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该那么残忍才是。 进屋子以前,他们毫不怀疑岭南人全是些坏种,但看了画后心情有些复杂,那些在地里干活的人何其无辜,莫名奇妙嗜血不说,连亲朋好友也不放过。 梨花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李解站出来,语气甚笃,“不是戎州人。” 他解释,“岭南人排外,若非自己人,不会迎进家盛情款待的。” 益州兵小声反驳,“会不会是说岭南话的戎州人?” 毕竟,冒充外地人这块梨花擅长得很。 当然,他倒不是说这事跟梨花有关,而是怀疑戎州人向岭南人投毒,然后遭到疯狂报复。 李解噎住,竟不知道怎么辩解。 他阿耶阿娘死于城里,以为造成这一切的是岭南人,到头来竟是戎州人自己造成的因? 他看向梨花,后者摩挲着手里的树枝,眼睫轻颤着,“这话有几分道理,只是云州人为何杀到岭南来?” 是啊,只是戎州和岭南的恩怨,云州人掺和进来干什么? 闻五放下这个问题,问梨花,“咱们还要去岭南城吗?” “不去了,我们就在这儿住下,等岭南军上门。” 这三人脖子上戴的铁项圈总不能是自己做的,他们肯定跟岭南军有来往,既然这样,她就等。 第198章 198云雾重重岭南人现身 她安排益州兵收拾屋子,自己跟李解外出熟悉地形。 这儿曾经住过多少人已无从得知,但屋前的几株树干光溜溜的,明显时常有人攀爬。 树下的箩筐历经日晒雨淋有些腐朽了,筐里的杂物尽是灰尘。 李解注意着四周的树,低声道,“三娘子认为岭南人的反常是戎州人干的吗?” 闻五他们问得直接,梨花避重就轻,难免没有默认的意思。 “不是戎州人干的。”梨花看着脚下残破的衣衫,抬脚往边上挪了两步,幽幽道,“若是戎州干的,他们不会只虐杀百姓” 所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将戎州百姓变成嗜血且杀人不眨眼的阎罗不好吗? 何况她在岭南人手里苟延残喘了好几年,如果两州间有此恩怨,岭南人不可能只字不提的,她抿下了唇,顿道,“要我说,岭南出事,谁受益最大就是谁干的。” 李解皱眉。 受益的人多了去了,岭南北上,戎州官府弃城投靠荆州,荆州节度使称王,紧接着,其他州城纷纷发生兵变,天下分裂,朝廷自顾不暇,甚至放弃了攻打益州 他想了想,“三娘子怀疑荆州王?” 最先称王的就是荆州王,而且荆州自五年以前就偷偷囤粮和钱财了。 “要是那样,益州离乱恐怕也不远了。”梨花不太懂天下局势,更不太懂有人为了称王竟罔顾那么多百姓的性命,若真是荆州王干的,将来他如愿一统天下百姓们也会活在水深火热里。 她拍怕头,“咱要是有读书人就好了。” 科举囊括前朝古今的天下事,有读书人在,肯定能从墙上的画推测出背后真凶。 李解拿匕首挑起筐里的杂物,见都是些常见的,收起匕首道,“各州官府都在笼络读书人,想要他们为咱卖命,只能绑回山谷。” 行不通。 读书人受重视,不会轻易出城,在城里动手的话,怎么弄出城就是问题。 她压了压嘴角,问李解,“你觉得谁干的?” “北边深山养那些巨兽的人”李解抱着树,几下爬到树上,朝北望道,“三娘子想弄清楚真相吗?” 巨兽和哑人不好对付,梨花如实说,“想也不想,眼下我们有田有地,辛苦劳作两年就能积攒粮食养活更多人,到时再买些人,日后即使打仗我们也有一战之力,去北边的话,生死难料,没准还会失去现有的生活。” 这是她不想的原因,至于想的原因也很简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道谁是敌人,将来才有法子应对暗处的汹涌不是? “三娘子考虑得是。”他抓着树枝试图爬到另外一棵树上,动作小心翼翼的。 梨花往后走去。 既有人 居住,附近肯定有水源,令梨花惊讶地是,水流附近有片坟包,每个坟包上都插着挂五颜六色丝绦的竹竿,鲜艳分明。 艰难爬到树上的李解也瞧见了,“想不到他们竟如此害怕。” 在戎州城就用这个办法辟邪,之后又打造佛头的铁项圈。 “戎州数万百姓的冤魂还未散,他们能不害怕吗?”梨花往更深处走去,李解就顺着树枝跟在他后头,连续走过十几株树后,他低头叫梨花,“三娘子,顺着树,或许能找到合寙族的老巢。” 攀爬的人多,把树枝都磨光了,他指着面前平整光滑的树枝给梨花看。 梨花安静了会儿,“看来守株待兔肯定有收获。” 不知传话的人从哪儿来,她让益州兵待在屋里别出来。 翌日傍晚,赵广从他们循着梨花给的记号来了,看到梨花,赵广从差点喜极而泣,“三娘,我们在路边看到尸体了,你没受伤吧?” “没。”梨花安排了人藏在附近的树上,先领赵广从进屋,“你们一路过来可发现了什么?” 屋子拾掇得干干净净的,装血的瓦罐也全部收了起来,赵广从扫一眼屋子,见还算干净,回梨花的话道,“在乌蒙县偶尔能看到活蹦乱跳的兔子,进了岭南,再没见过一只兔子。” 他心里犯嘀咕,“难不成岭南人把兔子全吃了?” 梨花给他倒水,“这点确实奇怪,还有吗?” “路边有白骨”一路奔波,赵广从累得不行,拉开凳子就坐下,然后指着墙上的毛问梨花,“你们弄的?” “不是。”梨花说,“先前住过的人留下的。” 赵广从的目光落在那些画上,梨花解释,“画上记载了岭南人嗜血的原因。” 想到赵广从见多识广,梨花让他仔细瞧瞧,赵广从走向墙壁,认真看完画上的内容后,抚摸着下巴沉思,“那些人不会遭疯狗咬了发病到处咬人吧?” 他蹲身再看最初的两幅画,自顾道,“我收粮时去过一个村,村里有个老妇被邻居的狗咬了,发病时便四处咬人,起先村民们以为她想出口恶气,慢慢发现不对劲,因为她连自己儿子也咬” 梨花倒是不曾听过,“后来呢?” “后来我赶着车掉头就跑啊,那种病一旦发作就六亲不认,我可不想做点买卖把自己搭进去了。”说着,他偷瞄梨花,“三娘,你去年是不是被狗咬了?” 毕竟,梨花有阵子也癫狂得很。 虽然赵广安坚称梨花中了邪,他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梨花顿时明白他想说什么,“我发病没咬人吧?再者镇上茶馆哪有狗?我要是被狗咬了我阿耶能不知道?” 也是,赵广安最是宝贝这个女儿,不可能让她被狗咬的。 梨花回到正题,“那些被狗咬的人会嗜血吗?” “我也是看村民们聊八卦顺道听了几句,具体的也不知道。”赵广从说,“不过我猜应该不嗜血,否则早被当成怪物传开了。” 要是那样,说书先生不得添砖加瓦的四处说啊? 梨花又说,“根据画上内容,岭南人变成这样是外人害的,二伯有何想法?” “嗐”赵广从摆手,“什么外人,不就是岭南军吗?朝廷允诺把戎州划为岭南地界,但岭南军不满于此,而是想脱离朝廷封王,估计怕起兵遭朝廷镇压,便在村里散播瘟疫,让百姓为他所用” 这种说法倒是新奇,梨花叫来闻五,将赵广从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闻五反驳,“哪有人会如此残忍的对待百姓?” “这种人咱见得还少吗?岭南人,益州人,荆州人,不都这样对待我们戎州百姓的吗?”虽是质问的话,但赵广从语气温和,嘴角还带着笑,“百姓在官吏眼里,不就是蝼蚁般的存在吗?如果能借蝼蚁达到目的,他们会放弃?” 闻五脸色胀红。 赵广从安慰他,“你也莫气,我说的是那些当官的,你就一小兵,受命于人,不是主谋。” “” 他竟要感激以前籍籍无名了? 赵广从不知梨花和益州兵之前有过猜测,接着道,“岭南有此劫难,绝对跟岭南军脱不了关系。” 狗皇帝不仁,但岭南军要是如实上报村里的事,即使朝廷坐视不理,消息传开,其他州的官府也会警示当地百姓才是。 想到戎州官府的行径,赵广从晦气的拂了下衣服上的灰,“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以前我觉得这话太消极,现在想想,没有比这更通透的了,三娘,你经验尚浅,与岭南军打交道可不能像之前那样直接杀。” 岭南军人多,口水都能把他们淹死。 “好。” 随着赵广从他们的到来,粮食有了,因不知道联络的人什么时候会来,梨花让大家尽量少生火。 她穿着岭南人的烂衣服,天天跟李解赵广从在附近溜达。 第六天的清晨,她刚推门出去,附近树上就传来了树枝颤抖的窸窣声。 她和树上的益州兵说了,一旦发现异样就装鸟叫,而此刻并没鸟叫声,她身形僵了瞬,拽出门里的李解,“人来了。” 听动静似乎有五六人,树木太高大,一时瞧不见人。 她反应快,张嘴就抱怨起来,“九兄明明说好草篷里住着他们的人,咱都找了多少间草篷了还没看到人,这趟镖不会到最后都拿不到钱吧?” 李解福灵心至,劝她,“这儿没人,咱就再往南走几十里,九兄不是说了顺利把信交到合寙族手里对方会保咱家飞黄腾达吗?你就别耍性子了啊” 赵广从最后出来的,害怕屋里的益州兵暴露,他顺手拉上了门,“不说了,咱打点水就继续赶路。” 刚说完,面前的树突然一抖,落下五个瘦长的人来。 他们和死去的三个人长得差不多,但脸上好像多了几个脓包,更为恐怖些。 梨花似乎被吓着了,尾音打颤,“你你们谁啊?” “草篷里住着的人呢?”为首的男人赤着胳膊,一口蹩脚的官话。 梨花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这间草篷先前住着人的吗?” 一句反问,让男人紧紧皱起了眉,他身边的三个人贪婪的盯着梨花,似有动手的征兆。 第199章 199战事突来紧急撤离 梨花眨巴眨巴眼,一副不能再天真的模样,“咦,你们脖子上的铁项圈哪儿来的?” 刚刚说话的男子摸了下脖子上的佛头,一瞬不瞬的盯着梨花,“你不是来送信的吗?信呢?” 梨花哦了声,乖巧的从侧腰布袋里摸出明显拆开过的信,“我们在半道遇到抢劫的,信上沾了血,莫怪啊。” 男人看一眼,目光顿时转寒。 信封上的血是黑色的。 目前除了岭南人的血,也就云州人的血是这样的,他眯起眼,眼神锐利,“姑娘在哪儿遇到了抢劫?” “乌蒙县”梨花从善如流,“以为县城荒废,不曾想冒出两个披头散发的人要抢信,幸好我反应快及时夺了回来,要不然我可没法跟九兄交差。” 她嘟起嘴,黑炭抹黑的小脸满是不忿,“话说乌蒙县的人哪儿去了?” 男人没有回答,直勾勾看了梨花片刻才让人把信拿过来。 信为何被人拆开他没问,一目十行的看完信便折好收了起来,“姑娘口中的九兄可还捎了什么话?” “没。”谨防探子回来报信有暗号,梨花不敢太招摇,只说,“他承诺保我家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呵”男人身边一獐头鼠目的汉子发出声冷笑,随即露出尖锐的指甲,跃跃欲试想扑过来,为此,他特意看了眼男人,似乎在等他发话。 男人思考了会儿,又问,“你家开镖局的?” “对啊,要不是九兄许以富贵,我才不来了,世道太乱了,县里经商的商人几乎跑光了,镖局没生意我才接这趟镖的。”梨花问男人, “九兄说的话算数吗?” “姑娘家住荆州哪儿?” “西陵县。” 男人拧眉。 去年他们跟荆州达成共识,派人前去接管戎州人所在的村子,哪晓得水患过后,村里的人不见了,连带着那些难民也消失了踪迹,原本要进荆州彻查的,不料百姓们接二连三的死去 他问梨花,“那位九兄为何找你送信?” 荆州和益州都有他们的探子,且有专门负责联络探子的人。 梨花摇头,“九兄没说,不过我听他身边的小弟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真假话掺杂着更可信,梨花道,“九兄他们以卖柴为生,年前荆州暴雪不断,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砍柴,我看他们想家得很,岭南的冬天暖和得多,他们为什么不回来啊?” 没有紧要事,探子不得私自回来。 但据信上内容,两人即使回来也不会被降罪,之所以不回来,无非害怕变得跟其他人一样。 他敷衍的给了句解释,“这是规矩。” “那我们要的荣华富贵呢?” “姑娘回家等着,到时自有人上门寻你。” “什么时候?” 男人顿了下,“最迟五月。” 五月?也就说岭南准备四月出发攻打西陵县?两州之间不是有约定吗?岭南放弃益州转攻荆州就不怕被荆州杀到老窝来? 压下心底翻涌,她再问,“真的吗?” “骗你作甚?”男人直起腰板,发红的眼眶透着某种疯狂。 梨花假装欣喜若狂,“那我的差事办完了?” 男人点点头,朝身边快要按耐不住的同伴投去个警告的眼神,然后转身爬上树,召集大家伙离去。 有人老实的跟着,有人不舍的回头,一脸馋样的望着梨花,仿佛梨花是块鲜美的肥肉,嘴角快要流出口水来。 李解全程捏着匕首,直到人走远,树上响起鸟叫他才缓缓吐气,“三娘子,咱们得尽快离开,晚了恐会生变。” 有两个人明显不服,恐怕回去后会偷偷溜出来抓梨花。 “咱再住两天。”梨花气定神闲,“问问他们哪儿来的人跟荆州开战。” 据戎州已无岭南人的情况来看,岭南人死伤少说有大半,人口这样凋零的岭南凭什么敢攻打荆州? 料到有人会去而复返,梨花叫树上的益州兵撤回屋里。 天黑后,关好门窗,只等岭南人露面来个瓮中之鳖。 出乎意料的是,撞门进来的岭南人有十来个,比白天多了一倍。 屋里燃着一盏灯,黑色的身影破门而入就被埋伏好的益州兵杀得措手不及,他们当真嗜血,见梨花提着灯笼站在桌上,竟没丝毫逃命的打算,而是挥着尖甲往里冲。 知道他们的血肉会让人丧失理智,益州兵穿着铠甲,戴着口鼻巾,只露出双眼睛在外面。 已经跟岭南人交过手,这次结束得很快,收刀时,特意留了两个活口。 两人不会官话,操着岭南音骂人,身上挨了几刀,仿佛不知道疼似的,梨花过去时,两人嘴角流出口水来。 梨花问他们攻打荆州的事儿,一听梨花说的岭南话,两人震惊得瞳孔都大了,梨花试着讨好他们,“我跟九兄学的,他过不久就会娶我长姐进门” 这么来看,她就算岭南人的亲戚了。 男人噗嗤吐出一口黑血,骂了句粗话,然后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他们来了就不可能活着回去,梨花朝李解递了个眼神,李解举起匕首,一下解决了两人。 “三娘,他说什么了?”赵广从捏着鼻子从益州兵身后出来,但看梨花蹙着眉,神情冷肃。 她说,“岭南人将云州人变成怪物,并跟云州联手攻打荆州。” 在这话之前,男人还说了些猥琐的话,约莫以为探子娶妻是为了让岭南的血脉传承下去,要她这辈子乖乖为岭南人生儿子,她看向外面的天,“把尸体烧了咱就走。” 赵广从心有不解,“云州既跟岭南联手,云州人为何还杀到岭南来?” 打仗是军中的决定,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岭南人害他们人不人鬼不鬼,自然会报仇。 天下大势,向来不会以老百姓的喜怒哀乐为主,梨花吩咐闻五他们赶紧动手,以免招惹更多的岭南人过来。 烧毁尸体是不想岭南人认出死者的身份,为此,梨花摘了他们脖子上的铁项圈,待大火一燃就领着人走了。 担心岭南人提前派兵攻打荆州,梨花她们半刻也不敢歇,饶是这样,在乌蒙县还是撞到了云州军。 他们穿着铁锈的盔甲,黝黑且扭曲的面庞跟岭南人已无什么分别,探路的于三发现他们的踪影后赶紧禀报梨花,“大概有几百人,驻扎在去戎州的镇关口。” “怎么办?”赵广从搓着手,脸顿时白了几分,“他们喜欢稚子,一旦看到三娘你就会不死不休的冲过来。” 附近荒草茂盛,梨花蹲在离云州军几百米的位置,她问于三,“他们搭帐篷了?” 于三点头。 行军途中,搭帐篷就是休整,但这儿是云州地盘,云州军明显在那儿等人的。 这种时候,也就等岭南人了。 梨花面无表情,招来闻五,“不走镇关能回戎州吗?” 闻五摇头,“乌蒙县地形特殊,想绕行的话,就得往东去隔壁镇,然而我们不曾去过,贸然进入云州,恐怕比进岭南更危险。” 他提醒梨花,“云州的毒是几时开始的咱并不知,而且离动物南迁过去这么久,他们是否配制出解药咱也不知道。” 太多未知的事儿了,他不赞成去云州。 梨花点头,让李解数数有多少铁项圈,准备故技重施装扮成岭南人蒙混过关。 一路他们收集了不少铁项圈,但数下来仍少了十四个,益州兵害怕自己被抛下,可怜巴巴的望着梨花。 梨花想了想,“咱往后退,找找是否还有铁项圈,没有的话,那大家抽签决定哪些人戴铁项圈,没有抽到的人不用担心,装作西陵县镖局的人即可。” 李解一眼看出她的想法,“三娘子想以镖局的身份过去?” “眼下只能这样了。” 天快黑时,大家散开四处找,又找到了两个,如此有十二个人不能以岭南人的身份过去。 梨花是荆州人,不能戴铁项圈,李解要贴身保护梨花,放弃抽签,最后从益州兵里抽了十个人出来,梨花让他们无论如何也别出声,等天彻底黑下来,她们才推着车继续走。 在荆州挖来的粮食还剩下几袋,这还是赵广从盯得紧的缘故,再拖下去,缺粮会成为她们最大的麻烦。 她叫人刻意弄出动静,到帐篷前时,全副武装的云州军迅速把她们围了起来。 “哪儿来的?”人群中央的玄色盔甲男人杵着一把铁枪,面容威严的看着梨花一行人。 梨花回了句岭南话,随即改为官话,“我姐夫是岭南人,这趟替他送信回岭南,现在准备回荆州了。” “你是荆州人?” 男人身形高大,年纪约四十出头,脸颊和下巴满是胡须,“他们呢?” 他指着戴铁项圈的闻五问。 梨花面不改色,“他们随我去荆州办事的。” 想要顺利通过,不拿出点本事不行,她道,“我姐夫他们既同意跟你们联手必不会反悔,你们堵在这儿作甚?” 云州和岭南联手攻打荆州是前几日才商议好的,不料这男娃竟然知道。 没错,梨花扮成了少年郎。 虽然音色有几分清脆,但压着嗓子说话时,跟男娃的差别不大。 第200章 200派人跟着不做人 手握铁枪的男人目光灼灼,“你姐夫是谁?” 梨花直言不讳,“岭南派去荆州的探子。 云州也派了探子前往荆州打探消息,奈何自去年深秋就杳无音信了,他们以为探子身份暴露被杀了,这会儿看着面庞有些许稚嫩的少年郎,男人觉得另有蹊跷,“荆州富庶,你家里怎会同意你长姐嫁给岭南人?” 荆州将不同地方的人分为不同的等级,岭南人在荆州的地位虽高,但臭名昭著,并不招荆州百姓喜欢。 据他了解,荆州百姓颇为忌惮岭南人,怎么可能把女儿许给一探子? “我姐夫说了”梨花昂起头,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姐夫立功便会升官,到时我们家就是官身” 他鼻孔朝天的睨着男人,“岭南人怎么了?天下未乱以前,几州间通婚的比比皆是,你谁啊?” “我是谁不重要,你带着这么多岭南人回荆州作甚?” 梨花翻了个白眼,“还用问吗?当然是混进城等你们攻城时好里应外合啊。” “守城官兵盘查起来怎么办?”男人的视线落在闻五他们脖子上的铁项圈上。 梨花恍若不知,“我阿耶自有法子,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你们堵在这儿作甚?” 当然是怕岭南人出尔反尔,借攻打荆州的名义趁机向云州派兵,男人指着身后的石壁拱门,“这儿乃云州地界,我们出现在这儿有何不妥?” 梨花耸耸肩,“随你们,我们急着回荆州,先走了。” 话落,她抬脚往前走了两步,有几个小兵咧嘴阴恻恻得笑起来,梨花偏头瞪他,“我劝你们老实点,否则坏了大事,两州的约定就此作废的话,荆州定不会放过吞并云州和岭南的机会。” 要知道,荆州兵力最为强盛,他们想南下,谁都阻止不了。 小兵抹了下口水,目光落在另外几个人身后,梨花骂道,“耳聋是不是?” 这语气,摆明了有恃无恐。 男人朝小兵们摆手,示意大家让路。 赵广从推着车,脑袋垂得低低的,生怕不小心露怯暴露,全程不敢抬头。 不止他,好些益州兵也这样。 男人默不作声的盯着推车背后的人 ,握铁枪手渐渐收紧,目光变得幽深。 梨花注意到了,侧目回望了眼,凶狠的说,“都给我把腰杆挺直了,咱是去攻城略地的,不是去做牛做马的” 她鄙夷的轻嗤了声,“要不是就你们看起来还算正常,我才不挑你们呢。” 这些人脸庞黑但没有脓包,眼睛也不诡异的泛红,一看就是正常人。 梨花一说,男人松了松手,问梨花,“我云州的探子到荆州数月就生死不明,可是荆州发生了什么事?” 梨花已到了他跟前,闻言,脚步顿了顿,“会不会是感染瘟疫死了?山里的野货有瘟疫,死了好多人,我姐夫说这场瘟疫就是针对岭南人的” 男人脸色变了变,“谁干的?” 梨花摇头,“我姐夫还在查呢,就因这样他才走不了的。” 梨花朝后边挥手,催大家走快点。 眼瞅着要和他们拉开距离了,一群人忽然追了上来,给赵广从吓得双腿发软,忙往梨花后面躲,梨花毫不留情的踹他,“干什么呢?” 赵广从低下头,怯怯的不说话。 “云州和岭南有约,没道理只让岭南人冲锋陷阵,我派四十个人随你回荆州。”他嗓音低沉,不容人置喙的语气,“到荆州后,他们任凭你姐夫差遣。” “” 四十人可不好对付,而且只要放一个活口回来报信,她们就会陷入危险里。 毕竟,他们会爬树,行进速度快,追上她们并不难,梨花不情愿的撇起嘴,“少糊弄我,他们心智已失,真要随我一起,我怕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男人不怀疑梨花会这么说,“我派二十个正常人看着他们。” 他已有打算,当即点了二十个人,“这些人没有感染疫病” 在云州,大家把岭南加诸在他们身上的病称为疫病,梨花虚起眼看了看,没有立刻回答。 男人又叫了二十个面容有异的人出来,梨花道,“守城官兵不是傻子,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不正常。” “他们要是进不了城,就留他们在城外。”男人心里盘算着,这些人进不了城就熟悉熟悉城外的地形,岭南人狡诈狡猾,和他们谋事,总得留一手才是。 他叫一个小兵到跟前交代了几句,小兵连连点头。 “这四十人你带走。” 梨花还没说话,只感觉身后的衣服被人扯了好记下,猜是赵广从,她没有理会,只拿一双漆黑的眼笔直的望着男人,“你派他们去荆州是有什么事吗?” 不想让岭南人冲锋陷阵这话她半点不信。 男人直截了当,“寻我云州的探子。” 这的确是个好借口,梨花竟无话反驳,“成吧,不过先说好,进城后得听我姐夫安排,绝对不能擅作主张私自外出。” 男人给小兵递了个眼神,小兵颔首,“是。” 梨花指着抠脸上脓水的士兵们,“让他们离我远点。” “是。” 梨花这才让大家继续走,赵广从小腿挨了一脚,又疼又麻,看那些人飞快的跑回营帐拿了包袱就出来,他急得不行,“你怎么答应了?” “不然呢?” 和男人继续周旋,等真正的岭南人来她们就彻底走不了了。 梨花歪头看向李解,“待会你找机会让于三先回戎州找我大伯,选个好动手的地” 云州人必须得杀了。 李解点头。 约莫怕吓着梨花,云州军始终和梨花她们保持着十来米远的距离,看得出梨花很着急,连夜赶路不说,连简单的休整都不曾有。 云州军里有普通人,虽说体力不差,但也要补给水和食物。 走到一处半山腰的水池边时,一云州军来找梨花,问能否休息片刻,他们携带的水喝完了,需要装水。 “不行。”日头已经到了正中,梨花指着头顶的太阳道,“天黑再说。” “前边没水怎么办?” “那就忍着,做大事者就要忍常人所不能忍。”梨花字正腔圆,“我姐夫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我不能丢他的脸,不过你们要是累了,可以在此休息,稍后顺着山路来追我们” 小兵有点纠结。 梨花踢路边的荒草,“我们还能甩了你们自己走掉不成?” 这不可能的,另外二十个人的体力异于常人,追她们绰绰有余,思及此,小兵道,“小郎君先走,我们随后就来。” 那就再好不过了。 周围都是树,担心云州兵趴在上面偷听,她都不敢大声说话。 临走时,她好奇的问小兵,“他们会累吗?” 小兵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目不转睛盯着此处的同僚,有所保留的说,“有时会。” 他们好像很想吃肉,看梨花的眼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梨花若有所思,“是岭南人干的吗?” 无他,云州百姓被感染后,怒气冲天,杀进岭南岭南人真正的拆入腹中,这才是遭人欺负想报仇的心态,而云州军遭难后,不报仇就算了,还跟岭南人合谋,属实有点奇怪。 小兵愣住,眼里似有情绪翻涌,眨眼又消失不见了。 “是。” 梨花不问了。 因为小兵明显撒谎了,她换个问题,“你叫什么?” “我姓罗,在家排行四,小郎君唤我罗四便行。”小兵垂着头,两侧的双手局促的摩挲着盔甲。 梨花再问,“那边有你的亲朋好友吗?” 罗四震惊的睁大了眼,眼里满是戒备,“小郎君想问什么?” “他们看起来不服管教,要是失控的冲过来杀人,你有法子控制住他们吗?” 在岭南那会她就琢磨为首的男人凭借什么压下那些人的杀欲的,想了无数次,发现好像除了用血缘亲情牵绊似乎都没用。 当云州军首领说要派四十个人跟着时,她就想这四十人里是否有亲戚关系。 罗四的反应给了她答案,她没有继续 追问,而是善意提醒,“他们不能吃山里的动物” 那些动物有毒,云州用成千上万人的死才找到的病因,竟再次让梨花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他一时复杂难言。 梨花不想和他多待,说完转身就走了。 罗四看着她的背影,坚定而充满朝气,与死气沉沉的云州人截然不同,不知怎么他朝她喊了句,“那是以前,现在能吃了。” 这次换梨花怔住,她缓缓转身,“哦?” 罗四又局促起来。 “云州有位医术高明的老大夫,吃了他的药,什么野货都能吃。” 只是身形和面容会慢慢发生变化,像《山海经》里的异兽般嗜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多了,然而他看到梨花笔直的脊背就会滋生出异样的情绪来。 于是,他又补充了句,“大夫会治好他们的。” 到那时,兄弟族弟他们也会他那样意气风发。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人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梨花她们继续走,赵广从忍不住了,嘀嘀咕咕的走到梨花身边,左看右看的说,“现在能说话了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0-210 第201章 201以血养人不准备杀了 南边的春天来得早,山路两旁的树已冒出了绿芽。 赵广从左右张望了许久,确认树上没有人。 梨花斜眼看他,“二伯想说什么?” “你大伯信得过吗?云州人擅爬树,他故意找个树木众多利于藏身的地怎么办?”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不信赵广昌会洗心革面,“稍有不慎,咱都得变成嗜血酷杀的怪物” 只有赵广昌熟悉戎州多地的地形,不找他的话,便只能沿途找个易于伏击的地。 太仓促了。 她问赵广从,“二伯有什么法子吗?” “我刚刚听到你们的谈话了,云州为了操纵这些怪物,多以亲朋好友贴身陪同,要我说啊,抓了那二十个正常人不就行了?” 不敢掉以轻心,他声音低低的,“杀了他们,另外二十人肯定失控,于咱来说得不偿失。” 他分析道,“这些怪物高瘦敏捷,咱何不养着他们为咱所用?” 梨花错愕的睁大眼,但听赵广从继续说,“他们肤色于树干相同,极容易隐藏探听消息,咱们养着他们,既能掌握云州和岭南的动向,他日打仗,还能让他们混进敌营” 他是生意人,追求利益至上。 那些人死了就威胁不到他们不假,但风险太大,不说伏击的地不好找,但凡放走一个人,云州和岭南就会收到风声,那时候两州合力寻找他们怎么办? 走过必有痕迹,如果找到山里,他们抵挡得了吗? 俘获他们为自己效力就不同了,首先不用刀光剑影,再就是山里人多,能为他们寻找新鲜的血和肉。 毕竟山里的动物不会夺走他们的性命,靠打猎的话,饿不着那些人。 最不济族里还养着鸡鸭兔子,够他们吃半年了吧? 梨花若有所思,“李解,你觉得呢?” “这个法子好,但这些人出自云州军,恐怕不会轻易臣服于咱。” “问问闻五” 当初闻五他们被抓获后就被扒了个精光,想反抗都不能,紧接着赵家人又杀了几个叫嚣得凶的人,吓得大家噤若寒蝉,哪儿敢忤逆赵家人? 不过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闻五如实道,“能要挟他们为咱办事是好事,就怕交战时失手杀了一两个让他们发狂和咱拼命,十九娘真想拉拢他们,最好不要硬来。” 说到梨花心坎上了,“你可有什么法子?” “军中为了让嗜血者听话,随时都让正常人跟着,那无父无母的嗜血者呢?他们在世上没有牵挂,不可能轻易臣服于谁,云州怎么控制那些人的?” 总不能把那些人全杀了。 西南干旱,云州亦死了不少人,云州怎么确定哪些是无父无母的嗜血者?再就是确定后怎么确保把他们杀了? 万一失手,嗜血者必会百倍千倍的奉还。 他望着铺满荒草的山路,神色有些悲伤,“云州请大夫配制救命的药,可见极为重视这些嗜血者,为什么?” 梨花低眉沉思,“你怀疑这些嗜血者是军中挑选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每个嗜血者身边都跟着控制局面的人。 他们明明没有理智,但身边人一个眼神立刻就安分了,她不由得想起在岭南半夜折回草篷偷袭她们的人,白天那会就有杀意涌动,他们硬是忍住了,待晚上才来。 为什么?因为他们认得自己的家人,所以才将心底的欲望克制住了。 闻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赵广从听得瞪圆了眼,“谁这么歹毒?” 竟让这么多无辜的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梨花睇他一眼,赵广从识趣的拍拍嘴,哑了声。 梨花这才看向闻五,“若是这样,那是不是说明咱有机会笼络他们?从岭南境内的碎骨来看,云州并不是人人都服从云州军,所以才有云州百姓杀岭南人的事发生” “应该是的。”闻五道,“人已没了理智,却还冲到岭南杀人,必是恨意滔天” 因为有理智的人在看到满目荒凉的景致时想的是如此活下去,像赵家人进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开荒建屋,而不是找追赶她们的益州兵报仇。 梨花想了想,“有机会我探探罗四的口风。” 罗四是四十人的小首领,他们在水池边喝水休息片刻就追了上来,担心走岔路,他还让人走树上确认梨花他们的方向。 背着漏风破包袱的鲁小五为此不解,“追她作甚?左右我二兄他们饿了,她要敢阳奉阴违,正好给我二兄填肚子。” 鲁小五不过九岁,是营里最小的男娃,罗四折了根树枝给他杵着,温声道,“她死了谁带我们去荆州?耽误大事怎么办?” 鲁小五努努嘴,嘴角的痣动了动,“咱们还怕荆州不成?” “荆州拥兵不输京城,不仔细谋划,咱恐会有去无回。”说着,他看了眼路边扒草捉虫子解馋的兄长,“这么死了你甘心?” 他不甘心。 他还想带兄长活着回云州找大夫治病,摸摸鲁小五的头,“你要记住,再难再苦,活着还有机会挽救,若死了,什么都没了。” “嘿嘿”草丛里的高瘦男子笑起来,只见他弯腰,欢喜的抓起草叶上的小虫,一把塞进嘴里,满足的喟叹,“好吃。” 自打染了疫病,他们就无肉不欢,无血不欢,罗四已经习惯了。 然而看到这幕,心里还是像被针刺了一下。 要知道,嗜血的人原本该是他的 “小五,你还小,很多道理都不懂,但你要知道,你的决定关乎着好几人,一旦行错半步,那些人就会死。” 鲁小五霎时泄了气,“我知道。” “走吧。” 梨花想笼络他们,有意放慢了脚步,待看到罗四他们的身影后,让赵广从给他们送点温水过去。 赵广从苦着脸,“我去吗?” “二伯你巧舌如簧,这事非你不可。” 收买这些人是赵广从提议的,自然得由他出头,赵广从端着大半盆冒热气的水,胆战心惊往后去了。 罗四看他过来,眉头皱了下,“小郎君可是有什么吩咐?” 赵广从努力绷直脊背,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怯弱来,他看看盆里的水,腾出一只手比划了下,然后把盆递给他。 以为他是哑巴,罗四接过盆,“喝的吗?” 赵广从点头,然后指向罗四腰间的水囊摇头,意思是水囊里的水不能喝。 没有烧开的水喝了会生病,他很想大声说,想到自己那不纯正的官话,硬生生忍住了。 回去才跟梨花发牢骚,“三娘你扮的是荆州人,我要在他们面前开口不就暴露我戎州人的身份了吗?” 梨花愣住,“忘了。” 真忘了。 赵广从扶额,“你这记性也太差了,幸好我机灵全程没说话,要不然咱都得死在这。” “他们说啥了?” “罗四那人挺知礼数的,接过盆就跟我道谢,其他人没说话,看脸色似乎累着了,不过另外二十人兴致勃勃的,不知是不是嫌山路太平坦,专挑草丛走” “对了,你猜我看到什么了?”想到他们围着蚂蚁窝嘿嘿嘿大笑的模样,他惊悚的打了个寒颤,“他们抓蚂蚁吃。” 戎州闹饥荒最严重的时候也没看到谁吃地上的蚂蚁,那些人却吃得津津有味的,委实让人不寒而栗。 “三娘,夜里你可得多叫几个人守着” “好。” 天快黑的时候,她们找了间荒废的茅屋休息,赵广从害怕突然蹿出几张阴森森的面孔,放下行李就张罗着砍树,屋前屋后的树砍得干干净净的,就是防云州人。 鲁小五看了不高兴,“人家防着咱呢。” 罗四他们住在茅屋前的路上,对鲁小五的话并无反应,“他们忌惮咱乃人之常情。” 鲁小五猜他就会这么说,无甚兴趣的跟着兄长找虫子去了,他的兄长喜欢吃虫子,蚂蚁。蛐蛐,瓢虫,蚯蚓,完全不挑食,生吃也不闹肚子,厉害得很。 他跟专心致志找虫子的兄长说,“阿兄,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么厉害啊?” 虽然好多人都说阿兄恐怖,但他却觉得阿兄威风凛凛的,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低着头的男人突然抬头,充血的眼眸闪过几丝茫然,一会儿后,使劲的摇头,“不行。” 鲁小五摇他胳膊,“为什么?” 男人说不出原因,但眼睛明显红了许多,鲁小五知道他生气了,焉头焉脑的松开手,“你们总说我年纪小,可我已经九岁了,在村里,九岁的人该下地干活了” “不行。”男人冷下脸,脸上的脓包渗出黄里带黑的脓水来,他伸手要抓,鲁小五急忙抓起袖子替他擦了擦,“别抓,大夫说了,抓了会留 坑,会很难看的。” 男人眼里的红色退了些,“不怕。” 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样了。 受杀欲支配,控制不住心性。 鲁小五替他擦干脓水,“饿不饿,我给你找食物去?” 男人想摇头,鲁小五已掏出怀里的匕首往草丛去了,不多时,递给男人一个水囊。 男人鼻子嗅了嗅,脸上闪过疯狂,仰头就咕噜咕噜喝起来。 鲁小五的脸白起来,“慢点喝。” 第202章 202挑拨离间成了 草丛里偷窥到这幕的胡大差点没吐出来,回去和梨花说起这事都忍不住哆嗦。 “他们也太太”太什么他说不出来,望乡村的泥鳅他们没死在饥荒里也全因兄长的付出,但那是逼不得已,云州好山山水,哪儿用得着那样? 梨花倒没多大的惊讶,只问他,“鲁小五的兄长可知道?” “肯定知道啊。” 那味道不是随便就能掩盖的。 梨花看向四处拖走的树枝,思忖道,“待会你让罗四过来一趟。” 指挥大家清扫枯枝残叶的赵广从顿时飞奔而起,“三娘,那些人不好惹,要不还是算了吧。” 他后悔多嘴了,本就是不相干的云州人,既撞到他们枪口上,杀了就杀了,即使失败,大不了逃回山里另觅住处,哪儿用得着与虎谋皮? “这事还得二伯你来。” 赵广从摊手,“我是哑巴。” “你把应对的话写下来交给我就行。”梨花自信赵广从能说服罗四投靠她们,“罗四也有家人成了嗜血者,二伯想想怎么劝他们背叛云州。” 赵广从不假思索,“告诉他们云州的所作所为不就行了?即使是皇帝,只要他心中没有百姓,江山迟早易主,上位者玩弄人命,必没有忠心效忠的人。” 梨花给予满意的眼神,“二伯果然睿智。”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赵广从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讪笑道,“我我瞎说的。” “二伯你去过的地方多,说的必然是大道理。” 明知前面有个坑等着自己,但赵广从就是贱得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片刻,他跟梨花说,“罢了,我尽其所能便是,至于能不能成就听天由命了。” 罗四安顿好大家才过来的。 屋前的树砍了,草割了,地面光秃秃的,骤然进入空旷的地,他竟有些不适应,下意识的抬袖子遮脸,问院里坐着的梨花,“小郎君找我何事?” “你进云州军多久了?” 罗四拧眉,“小郎君打听这个做什么?” “在岭南时,我姐夫的同僚与我说了些话,当时我没领会里面的含义,直到云州让你们随我去荆州我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了” 她故意顿了顿,在罗四渐渐不悦时,慢悠悠开口,“知道云州为何答应岭南攻打荆州的条件吗?” 罗四直觉不是什么好话,转身想走,梨花不疾不徐道,“因为云州官府做了件人神共愤的事儿,明知岭南人感染瘟疫后嗜血,他们故意松懈边城戒备,放岭南人进去祸害百姓” 罗四瞳孔震荡,回头瞪梨花,“你说什么?” 梨花接着道,“云州百姓变成嗜血者后,云州官府就打着保护百姓的名义抓捕那些人” “不可能”罗四脸色惨白,眼下的青黑愈发深,“官府为何这么做?” “嗜血者的身体奇异,是绝佳的前锋军,云州官府眼红岭南有如此强大的兵,自然也要囤些强兵。” 梨花盯着他汗湿的脸,笃定道,“这事以前,你不曾从军吧?” 罗四浑身上下都没有那种倔强不屈的气质,也没笔直板硬的身姿,所以她大胆猜测云州打乱前罗四没有从军。 “我说对了吗?” 罗四张了张嘴,发觉喉咙干涩,发不出一个音来。 他是家里最小的娃 ,上面有三个兄长两个阿姐,长姐出嫁多年,有天傍晚,忽然抱着外甥回来,问她怎么回事,说是村里进了岭南人,姐夫怕她们母子遭难,拼死把她们送了出来。 那晚的天黑得快,长姐跪在村口,哭得声嘶力竭。 没多久,随着嗜血者的消息传开,村里人怀疑长姐和外甥也那样,坚持要把母子两轰走。 明明是看着长姐长大的长辈,竟要把她往绝路上逼,长姐心如死灰,带着外甥投了河,也就在长姐头七的那天,浑身是血的姐夫来了,得知妻儿已死,他发疯似的在村里咬人。 后来,全村好多人都成了怪物。 他和家人到衙门时,衙门的人知道他有兄长在军里做事,把他们接了过去。 有云州军守护,他以为从此就安全了,谁知没多久,军中一副将要他们全家去趟兵营,在那儿,他看到癫狂的人怎么轻松杀死五个彪形大汉。 副将告诉他们,除非云州也有这样的将士,否则他日嗜血者联手,他们就会沦为食物。 副将也说,因他们是普通百姓,自愿报名。 真正的将士要以身躯战斗到最后,因此成为嗜血者的最好是普通人。 阿娘觉得拖累他们,夜里自尽了。 但他知道轻重,于是答应下来,谁知道,最后兄长代替了他。 他扯了扯嗓子,生硬的吐出几个字,“官府故意的?” “要不然官府怎么不挑选无父无母的孤儿变成嗜血者为他们办事?”梨花自问自答,“因为孤儿在世上了无牵挂,不会听话,你们就不同了,亲人的命捏在官府手里,想控制你们多容易啊” 罗四脸上血色全无,“他们他们怎么敢?” “为达目的誓不罢休,那些官吏不都这样的吗?云州并非所有州县都遭遇了干旱,官府若妥善处置迁徙受灾百姓,百姓们怎么会活不下来?偏他无所作为” 云州的地形较为特殊,境内有四季如春的县,也有常年寒冷的县。 梨花肯定干旱没有覆盖整个云州。 罗四的眼神慢慢涣散,腿软似的坐了下来,仰头望着梨花,“你还知道什么?” “官府害得你们成了这步田地,你们甘心吗?” 罗四到底经历过事的,不信梨花突然大发好心告诉他这些,“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我要你今后效忠我” 罗四苦笑了下,“因为我身后的那些人?” 他指的是嗜血者,梨花不否认,“我这人睚眦必报,谁要害我家人,哪怕追到阴曹地府我也要杀了他,还想要我乖乖听话?门都没有。” 说完,衣袖就被赵广从轻扯了下。 赵广从急忙递来一块木板,“小心他一怒之下招来嗜血者杀咱,你问问他云州村里的事,转移他的仇恨。” 梨花看向了无生气的人,“你们村还有多少人活着?” 罗四垂着头,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儿,许久都没吭声。 赵广从重新写了一排字,梨花又说,“嗜血者离不开血和肉,为我办事,我供养他们,将来天下太平了,我找大夫为他们诊治。” 只有心软的人才能被拿捏住。 云州会的,赵广从也会。 罗四脑袋抬了抬,“治得好吗?” 云州也说过这种话,现在想想,恐怕是想安抚他们,因为即使治得好,也不可能治的。 “这得大夫说了算,不过我答应你就绝不反悔。” “岭南和荆州即将开战,到时荆州血流成河,你们是死是活尚且不知,你去哪儿找大夫?” 既这样说,必然还是担心家人的,梨花道,“我敢孤身来岭南,自然有保命的法子,就看你信不信我了。” 信她的话,日后就听她差遣,不信的话,就继续为仇人做事。 罗四说,“能否容我考虑几天如何?” 梨花刚要说好,赵广从的木板又递过来了,梨花道,“没问题,只是有件事你得和我说实话,他们看得血就一点理智都没有是吗?”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隐瞒的,“刚开始不是这样的” “什么时候成这样的?” 罗四记得很清楚,兄长变成嗜血者后,除了容貌和以前有差,其他并无区别,甚至还会躲起来哭,那会儿兵营伙食好,天天都给他们吃煮熟的肉,后来发觉吃了肉会死,就把肉断了。 他看不得兄长饿得捶墙,就听百户的话,放了点血给兄长。 递碗时,不小心被兄长看到手上的伤,兄长大怒,当即把碗砸了,还叫他滚。 两天后他再去,兄长的眼睛就红了,百户再让他放血,兄长立刻凑了过来,特别温顺,可事后又骂他,还趁他睡着后扔到了兵营十几里外。 兵营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危,派了人随时留意着。 翌日他就回了兵营。 现在想想,他离开兄长的那两日恐怕发生了什么。 不知为何,明明不热的天,他竟汗湿了衣衫,“去年冬月中旬,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或许有人偷偷给兄长灌了什么药 “你能多说点吗?” 罗四都准备回去了,听到这话,便从长姐婆家的村子开始说起,从村民到衙门,再到云州兵营里的事,凡牵涉到嗜血者的,事无巨细的告诉梨花。 边上的赵广从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戎州干旱饥荒,难民间打斗争抢食物已叫人心惊胆颤的,但跟云州百姓的处境比竟然算好的。 毕竟,他们人多,要对付几个难民绰绰有余。 而云州百姓面对嗜血者怎么办啊? 说完前几个月的事,罗四已泪流满面了,“我兄长能好吗?” 那样意气风发的人,不该是这样的。 第203章 203过奎星县修路建村 梨花没法给他肯定的答案,直到罗四满脸灰败的离去,她都不曾再提这事。 天早就黑了,屋前生着火堆,益州兵架起釜煮饭,见罗四背影落寞,情不自禁的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十九娘,在那些人眼里,普通人到底算什么呢?” 胡大手里还捏着柴火,罗四一走,他就呆呆的走了过来,痛心,疑惑,迷茫,不甘,愤怒,无数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着,“我以为将士的职责是守护天下百姓,哪怕死在战场也无怨无悔,可他们呢,为了一己私欲,不惜伤害无辜人,那要我们做什么呢” 做他们的踏脚石吗? 梨花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在那段生不如死的记忆里,事情远没有现在复杂。 要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事儿,她也有点无措。 但胡大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望着不远处树上眺望这儿的嗜血者道,“是人就有私欲,那些人生来就锦衣玉食,哪儿懂百姓疾苦” 说这话时,她脑海里闪过益州城的景象。 益州城里住着人的房屋已经修缮,其余的拾掇出来种了粮食,将士们自力更生,不曾剥削过百姓。 于是,她稍有停顿,“世上的好官太少了。” “是啊。”胡大想起百户来,平日在军中操练,不曾了解百户的为人,以致狂妄的进山差点丧命,幸好梨花仁慈,否则他们尸骨间的草恐怕都好几米深了。 “十九娘,有句话我好久就想说了” 梨花偏头看他,他挠了下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被你们扒衣服后,我睡觉都诅咒你们不得好死,慢慢相处下来,你们竟是我生平遇到过最好的人了。” “十九娘,如果有来生,我还给你做事。” 赵家人恩怨分明,你是敌人时,他们对你不假辞色,一旦融入进去,任何好处他们都不会落下你。 因经常在外面,院里生了草,赵家替你除得干干净净的,房屋也隔三差五的打扫一次,这样他们无论什么时候回去就有干净的地睡觉。 大家虽然不曾说过,心里都记着的。 没料到是这个,梨花忍俊不禁,“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吧,罗四回去后会跟其他人商量,若成了,咱还得找地方安置他们呢。” 顾及嗜血者不好控制的情况,肯定不能让罗四他们离山里太近。 太远的话又怕危急时刻找不着人,所以住所得仔细掂量。 她问赵广从,“二伯可有觉得合适的地?” “罗四不是说嗜血者借着树能日行几百里吗?他们的住处必须离山谷远点” 至于位置他也没主意。 还是李解说了个地方,“奎星县怎么样?三娘不是想派人回戎州种地吗?奎星县附近耕地多,罗四他们住在那儿,天天都有事情干,还方便大东家留意他们的动向” 奎星县是北上的必经之地,离山里远得很。 赵广从立刻附和,“奎星县好,既不会暴露咱的住处,日后岭南人如果北上,他们能拖延些时间” 事情就这么说好了。 翌日,罗四带着其他人来给梨花磕头,许是来之前交代过,嗜血者看梨花的眼神不再是压迫性的,她说,“待会我就派人为你们寻伙食,只是碍于某些原因,还请你们戴上铁链” 她不想走着走着忽然抬头就看到一张怪异的脸。 这是梨花和罗四约定好的,罗四应下。 李解把铁链给他后,他主动给身后的汉子戴上,汉子没有挣扎,而是乖乖举起手,充血的眼底竟淌出几分温柔来。 梨花大致明白他们的情绪为何如此平静,趁这工夫,赶紧多说些话,“今后你们就是我十九娘的人了,往后谁要指使你们做事,绝对不能同意,一旦你们背叛我,去云州接你们家人来团聚的承诺就不做数了” 能成为嗜血者,都是被亲情裹挟的人。 梨花说,“戎州境内荒芜一人,我们去戎州建村种地,种出粮食,就能养活云州的家人了。” 大家齐齐抬头,一眨不眨的望着梨花。 不知是在惊讶她是女儿身,还是为她嘴里的那份憧憬。 梨花没有过多解释,“接下来几天,我要你们规律饮食,像以前那样,一日三餐,每顿都不饿着,而不是饿一顿饱一顿的。” “能做到吗?” 罗四郎给兄长手腕上的铁链落上锁,低低道,“阿兄,云州负了咱,咱不能继续让云州牵着鼻子走了,咱听十九娘的,往后把阿耶他们接来” 罗大郎听懂了,小幅度的点了下头。 其他人亦是如此。 梨花又说,“你们用力试试能否挣脱铁链?” 要是拴不住,梨花就不能把人往死里逼。 罗四郎让兄长使劲,罗大郎绷紧胳膊,胳膊上的肉一颤一颤的,但好几下都没把铁链挣开。 梨花眯起眼,“再使劲试试。” 她以为嗜血者是能挣脱的,难道她高看他们了? 反复好几次,罗大郎仍不能,李解和梨花说,“这些铁链是咱在荆州的村长家搜到的。” 村长是岭南人,用的恐怕不是普通铁。 只是这样一来,岂不表明岭南人早已知晓嗜血者是何其恐怖的存在? 眼下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她问罗大郎,“能吃熟食吗?” 罗四郎替他回,“能,是肉就行。” 不过没有那么疯狂。 梨花说,“那今个儿起,大家尽量吃熟食,如果遇到别有用心的人投喂你们生肉,忍不住就叫人” 逃荒那会,族里连水都得煮开了喝,何况是肉了。 生肉容易感染瘟疫,梨花自小就明白的道理,云州会不明白? 可见云州故意的。 她能想到,罗四郎他们也能想到,鲁小五的脸色还没恢复,只能扯着嗓门骂人,说有朝一日回到云州,一把火就把兵营给烧了。 鲁小五年纪小,不太控制得住情绪,梨花亦不会把他愤怒时的话放在心上,又问,“吃饭会怎么样?” “拉肚子。”罗四郎说。 他无数次试图纠正兄长的伙食,最后都失败了。 梨花再问,“喝药呢?” “没有吃饭严重,但肚子也不舒服。” 梨花想起族里人经常用艾草泡脚,就让罗四他们多挖些艾草和清热化湿的药材回来。 不能入口就用其他法子。 罗四郎不认识草药,梨花安排了四个人随他去,至于嗜血者,梨花怕他们忙起来饿得快,就让他们在原地待着,顺便近距离的观察他们。 这些人早上吃得饱,心情似乎挺不错,身边人一走,他们就盘腿坐地上,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把草药往自己的脸上敷。 草药味道重,且全是磨成的粉,梨花认不出是哪些药材,“谁给你们的?” 罗大郎怕吓着梨花,故意侧着身,闻言,手指了下云州的方向。 想到什么,他将粉末一洒,头埋进了膝盖里。 有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恐怖的眼睛好奇的望着他,罗大郎呜咽两声,喉咙里艰难的吐出一个字,“丢,丢。” 云州给的东西不能用。 其他人听懂了,纷纷丢了手里的粉末包。 他们曾经发誓誓死效忠云州,然而随着家人的枉死,心里不是没有过迟疑的,可为了还在世的人,他们将心底深处的想法按了回去。 在罗大郎说丢时,他们毫不犹豫就照做了。 说不上原因,就是没办法质疑罗大郎。 可能罗大郎也像他们一样普通,一样疼惜家人,甚至义无反顾冲上去被嗜血者咬的人吧。 梨花意外罗大郎还有如此警觉,回过神后,赞赏道,“云州包藏祸心,他们给的东西不用是对的,而且生逢乱世,能侥幸的活下来已是不错,用不着太过注重外表的。” 奎星县没人,打扮得再光鲜亮丽有什么用呢? 她们已经走出了乌蒙县的地界,寻猎物要比挖药材容易,闻五他们回来时,明显感觉罗大郎他们的目光不一样了。 眼底的理智没了,眼神变得阴翳,锋利,像深林里觅食的饿狼。 闻五也注意到了,忙把流血的兔子给底下人拎走,和梨花说,“后边山里有群野猪,我怕耽搁太久坏了事就先回来了。” 嗜血者一旦饥饿是很恐怖的事,闻五害怕出事,急急忙忙就回来了。 “有九只兔子,五只野鸡,十五个鸡蛋,怎么处理?” “野鸡杀了炖汤,兔子的话杀了清蒸”梨花问眼睛急速变红的罗大郎,“能喝肉汤吗?” 鲁小五的兄长舔舔唇,一副婴儿牙牙学语的声调回,“没吃过。” 云州都给他们肉和血。 “那就试试。” 很快,鸡汤味飘出来,嗜血者开始躁动,甚至使劲绷铁链试图挣脱,有几个还拿吃人的眼神盯着梨花看。 赵广从在边上看得心肝一颤一颤的,“三娘,要不把兔子丢给他们自己分得了。” 他的腿都软了。 “不行。”梨花望着日头,跟慢慢爬起来的嗜血者对峙着,“等晌午,晌午就能吃肉了。” 赵广从拉着她往屋里走,“和他们讲道理没用的,闻五,闻五,快护好三娘。” 第204章 204教化嗜血者好像不那么恐怖…… 他们好像听不懂,扭曲着脸庞向梨花靠拢。 梨花叫人抱些药材熏燃,随后退到几米外,静静的望着他们。 手腕和脚腕皆拴着铁链,是以他们的动作并不敏捷,当药味在四周弥漫,他们狰狞的脸竟露出几分纠结来。 罗四说他们不见血便不会大开杀戒,且反复重复某些话时他们也能听懂,于是她扯着嗓门喊,“日头爬到头顶再吃饭,听懂的就老实坐着” 赵广从怕她嗓子受不了,跟着吼了好几句。 慢慢的,罗大郎曲腿坐了回去,不过仍有人抬着手要掐人,赵广从又惧又怕的躲去梨花身后,探头继续喊,“不饿,回去坐着,回去坐着” 一声又一声的喊叫响彻天际。 就在赵广从嗓子干涩时,那些人终于盘腿坐在了地上。 赵广从顺着胸口道,“三娘,往后再这样,你别提吃饭,而是让他们以为还不饿” 他和李解去荆州时想吃东西就这么安抚自己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一点都不饿,即使肚子咕咕叫也坚持这么念叨,次数多了真的有用。 “二伯” 赵广从以为她要夸自己,挺起背站得直直的,“什么?” “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完了,他暴露口音了,慌张的捂住嘴问梨花,“那怎么办?” “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看得出来,罗大郎他们很不喜欢药味,坐了一会儿就按耐不住想把周围冒烟的药材扑了。 梨花洞察他们的意图,喊道,“这些药能帮忙减缓你们脸上的瘙痒,别乱动啊” 其实都是些普通药材,梨花故意这么说的。 罗四他们回来时已经快晌午了,乍然看到兄长乖乖坐在地上,他诧异非常,“十九娘,你怎么让他们安分下来的?” 他最了解嗜血者了,除了饭后能安静会儿,其他时候闹腾得很,要么爬树四处蹦哒,要么钻草找虫子吃,从没像现在这般温顺过。 梨花的嗓子有点哑了,闻言,目光看向快熏完的药材。 罗四眼里迸出明亮的光,“这些药材行吗?” 他迫不及待展示自己挖来的草药,满脸期待的问,“行吗?” “行。” “那我给续上?”他随意的将药材整理了下就往冒着烟的药材上放,担心不小心熄灭了底下的火星子,他的动作很轻,宛若抱着刚出生的奶娃的父亲,生怕弄疼了手里的人。 见状,其他人也迅速将补药材。 日头爬到头顶,梨花朝烟熏里坐着的人喊,“开饭了,开饭了。” 顿时,上一刻还心平气和的人立刻站起,梨花又喊了几声,“排队,一个一个来,不排队的没有。” 许是还有几分理智,罗大郎最先站在梨花指定的位置。 云州给他们备的行李中没有碗筷,梨花便让人砍了竹子,一人一竹筒肉汤。 为避免他们蜂拥而上的抢东西吃,梨花把盛满肉汤的竹筒固定好,一排一排的放在新做的架子上,并且安排罗四他们守着,有人不听规矩直接轰走。 汤里没有添任何除腥的调料,是以腥味很重。 罗大郎拿起竹筒便一饮而尽,接着就要拿旁边的竹筒,罗四拍开他的手,“重新排队。” 十九娘说了,肉汤管饱,但得立好规矩。 罗大郎眼里都是肉汤,并没听懂这话,连续几次被人阻止,立即呲牙瞪罗四。 罗四面不改色,但声音比刚刚软,“阿兄,去后面排队。” 念了好几句,罗大郎到底垂下手往后面去了。 经过短短半天相处,梨花就发现罗大郎是嗜血者里最为克制隐忍的,梨花不知道他到底残存了多少理智,说道,“你让他们乖乖排队,完了我奖励你一竹筒肉汤如何?” 罗大郎回头看她一眼,梨花以为他听懂了,谁知他嘿嘿一笑,快速站去队伍里。 要知道,因有些人不服规矩,正跟人对峙着,老实排队的也就七八人。 还挺聪明的。 梨花看向旁边跟嗜血者讲规矩的人,“怎么样了?” 十几人满头大汗,但知道梨花是为大家好,嘴硬道,“快好了。” 刚说完,嗜血者就怒吼着往架子冲,试图用蛮力撞开阻止他们的人,然而有益州兵相助,哪是他们能轻易靠近的? 眼看排队的人喝了两轮肉汤,闹腾的嗜血者似乎琢磨明白了,乖乖站去有肉香的同伴身后。 在场的人无不称奇,“十九娘,你的法子真的有用。” “嗯。” 念及汤不管饱,熬汤的肉梨花全分给他们吃了,甚至还将他们丢弃的骨头捡起来烤焦给他们磨牙。 晌午就这么过了,傍晚又难熬了一会儿。 好在梨花喊开饭后,没有人横冲直撞要上前抢了。 晚上还叫人熬草药水给他们泡脚,这一晚,附近的树枝没有乱晃,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接下来几天,梨花坚持给他们药熏,因要赶路,药材就放竹筒里熏着挂在嗜血者腰间。 除了肉消耗得比较多,他们渐渐适应了一日三餐的饮食。 到奎星县时,荒凉的山野绿意盎然了。 赵广昌给他们找了块废弃的山村,村子以前应该极为富庶,饶是荒芜已久,仍能看到石砖堆砌的院墙安稳的矗立在草木间,屋顶的瓦片脱落,但不显残破。 太阳刚爬上山,梨花准备叫人拾掇个院子出来。 嗜血者似乎对梨花的声音有了记忆,梨花才刚开口,嗜血者们就齐刷刷的偏头望过来,充血的眼眸亮晶晶的,似乎期待着什么。 梨花心思一转,朝他们招手,“干活啦。” 她们昨晚到的这儿,肉还在釜里炖着,‘干活’和‘开饭’明显不同,嗜血者露出茫然的表情。 梨花弯腰捡起一片碎瓦,然后指角落,“把瓦片堆到那边。” 不知是不是药材起了成效,不知何时起,梨花和他们说话已不需要重复,说一遍他们就听得懂。 这不,梨花话音一落,他们生龙活虎的跳起来,然后排成一排。 罗四扯兄长的衣服,“干活不用排队的。” “无事。”梨花说,“由着他们吧。” 于是,最前边的人捡了一块碎瓦走向墙角后,后面的人立刻捡起碎瓦跟上。 赵广昌看得有趣,“三娘拿什么控制他们的?” 梨花朝他扯了下嘴角,“大伯觉得呢?” 像赵广从说的,梨花心底并不完全信任赵广昌,怎么和他说实话。 哑巴人赵广从不能讲话,便一个劲的拽开赵广昌,把李解推开梨花身侧。 李解倒是懂他,回赵广昌的话道,“三娘子宽厚大度,有眼睛的人都会自愿为她效力的。” 嗜血者好像找到了乐趣,二十人像一条长虫似的在屋前转悠,一人一块瓦,来来回回的走向墙角,到梨花喊开饭队伍都没乱过。 仍然是肉汤配肉。 腥味重得让赵广昌皱眉捏鼻的汤,他们喝得津津有味的,喝完还砸吧嘴,给梨花指天上的太阳。 意思是今天的早饭比昨天晚。 梨花解释,“打猎花了点时间,午饭会按时的。” 为了保证嗜血者顿顿有肉,梨花从益州兵里调了十几人专门负责打猎,又调了十人专门负责煮饭。 以梨花的打算,该早点回村告诉大家要打仗的消息,不曾想耽搁到现在。 见嗜血者捡完瓦就无所事事后,梨花让他们修缮院墙和屋子。 吃饱的他们言行举止和正常人无异,梨花一发话,他们就兴高采烈的忙去了。 梨花叫上罗四,准备去四周瞧瞧。 村子大,村边还有条河流,梨花选了井密集的区域圈出来,和罗四说,“你兄长他们做事快,我走了后,你就带着他们建围墙。” 这些日子,罗四能感到兄长在变好。 不仅仅是脸上的脓包,还有心情。 此刻听梨花要走,顿时局促起来,“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还有事情要办。”梨花不想谈及山里的事儿,“等忙完我就会过来看你们。” 罗四抿唇,很想问点什么,又怕惹梨花不高兴,不知怎么开口。 梨花说,“不会太久的,我和戴大说了,走前囤够你们一个月的肉,另外再捉些兔子回来给你们养,兔子繁衍得快,四十来天就有小兔子了” 罗四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十九娘不是荆州人吧?” 虽然她身边的人隐藏得很好,但他还是看出了端倪。 梨花没否认,“这世道,出身如何重要吗?荆州人又如何?云州人又如何,不还是活得很艰难?”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罗四结巴起来,“我我就想知道知道 十九娘要我们兄弟为你做什么事。” “天下若太平,你们像普通百姓一样活着就好,我答应过你会找大夫为你兄长医治必不会食言”梨花顿道,“可如果要是打仗,还望你们能和我们共同御敌” 罗四想问敌人是谁。 他还有家人在云州,假如云州攻进来他们当怎样。 梨花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云州或岭南若来,你们保护好自己再找机会给我报信就好。” 罗四松了口气,“好。” 第205章 205勤劳致富 惊觉自己的反应过于明显,罗四略显尴尬,不由得解释道,“我阿兄从军多年,却极不喜欢打仗” 云州南边有几个小国,前几年常常入境骚扰村民,驻扎在那儿的将士接连牺牲,据说尸骨堆满了山坡,每年清明,祭拜的人们如过江之鲫,通红的纸钱比元宵灯会的祈愿灯还多。 兄长也曾去过,回来就说唯愿天下太平,不受战事所扰。 梨花点了下头,“我也不喜欢打仗。” 罗四眼里露出诧异。 他以为梨花笼络他们是想在乱世争得一席之地呢。 自打知道云州的所作所为,他就不打算为云州卖命了,至于新主,无论品行如何,善待他兄长就行。 不料梨花没有这种想法。 见他愣住,梨花莞尔,“很奇怪吗?” 罗四老实点头,“十九娘你性子好,若想谋大事,定能成功的。” 他没有拍马屁的意思,最近相处下来,他发现梨花有时冷着脸,做的事却面面俱到。 走出乌蒙县后,兄长腰间的艾草就没断过,另外,她还给兄长他们备了兔血炖的汤,谁要饿得受不了就喝上两口。 扪心自问,这份细心,连他都做不到。 梨花轻轻摇头,“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唯愿有块净土安顿大家活下去就行。” 罗四动容,“是啊。” 说着,他看向面前的树,冬日已去,绿意重新爬满了枝头,莫名能安抚人心底深处的荒凉,他问,“这儿是吗?” “是不是,就看你们的了。” 罗四顿时充满了干劲,“我会尽力的,不让十九娘你失望。” 梨花对他远不到会失望的程度,然而面对罗四泛着光的眼睛,她轻轻答了句好啊。 罗四倍受鼓舞,回去后就领着嗜血者标记地盘,强调这儿就是他们以后的家了。 不受饥饿操控的嗜血者懂家的意思,只是有些迷惑的望着梨花,大抵奇怪梨花为什么不带他们去荆州。 梨花说,“荆州要打仗了,这时回去无异于送死,你们在这儿修屋建墙,我去外面探听消息,有机会把你们的家人接来一起生活。” 故土难离,戎州毕竟不是他们的家乡,梨花继续道,“你们心里那个热闹质朴的家乡已经不在了,这世道,到处都乱着,哪怕回到老家,恐怕也物是人非了,没准还会卷入无数是非里” “这儿没有人,咱在这儿建村,日子平静而祥和,多好?” 嗜血者明白过来,齐齐看向罗四,罗四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这儿没有战火,没有人们的惊惧和鄙夷,不好吗?” 在云州,百姓们既怕嗜血者,又对其嗤之以鼻。 便是兵营里的正常人也这样。 几乎每个嗜血者都遭受过冷眼和忌惮,清醒时,恨不得找个地缝将自己藏起来。 听了罗四的话,他们全都沉默下来,罗四又说,“戎州没有人了,将来咱的家人过来,不用担心遭到排挤” ‘家人’两个字吸引了所有嗜血者的目光,鲁小五更是跳过来,“我阿耶他们也能来吗?” 云州为了控制他们,将一家几口分开关押的,鲁小五的阿耶成了嗜血者,由他阿娘陪着,罗四摸摸他的头,“十九娘答应的事就不会反悔。” 鲁小五激动地去问梨花,梨花说,“如果他们还活着,且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接来未尝不可。” “我阿耶不会的,他以前就是村里的老好人,谁家遇到事都找他帮忙,他会听话的。”鲁小五叽里呱啦说了许多,其他人生怕梨花忘记他们,争先恐后的挤到梨花跟前说起来。 这种时候,梨花素来是有耐心的,甚至还让李解将他们告知的容貌特征记下来。 不知道以为她不日就要启程去云州呢。 赵广昌在边上看得啧啧称奇,“三娘现在是愈发厉害了。” 他不信梨花会去云州接人,她故意这般,分明是想让这帮人忠心耿耿的为她卖命罢了,他在生意场上沉浸多年,这点手段可瞒不过他。 “三娘不是会随便承诺的人。”赵广从为梨花说好话,“得闲了,她绝对会去云州的。” “哼”赵广昌轻哼,“云州到处都是嗜血者,我不信她敢去。” “有什么不敢的?牛家村那样的地她都不怕,会怕云州?”赵广从到现在都还记得在云州军面前的梨花是如何镇定且从容的,他感慨,“咱家祖坟冒青烟了啊。” 竟生出个这么胆识过人的姑娘来。 说到这,赵广从想起赵文茵来,“二娘呢?” “于三告诉我有云州人,我这次就没带她来。”赵广昌盯着如众星拱月的梨花,“三娘用什么法子让嗜血者听话的?” 这话他已经问过,赵广从随口道,“嗜血者又不傻,肯定被三娘的真诚感动了呗。” “二弟,什么时候我们兄弟间说话也这般见外了?我不过好奇问两句,你不想回答就算了,何苦拿话搪塞我。”赵广昌有些生气的说。 赵广从不给他面子,“你既知我不想回答又何苦问?况且我哪儿敷衍你了?三娘为人如何,你做大伯的不知道?在牛家村那时,村民们杀红眼要把你们也杀了,不是咱护着你的?你害了十六郎的命,族里却没追究你,还让大嫂和四郎住在望乡村,摸着良心说,这事搁别人身上,你能活命?” 赵广昌最不想提起荆州那些事,顿时脸色有些不好,“我不过说两句,你就开始跟我长篇大论了?” “我也不想啊,每每看到罗四我就想到十六郎。” “” 话不投机半句多,赵广昌觉得找错了人,去找于三,问他是否知道控制嗜血者的办法。 给于三吓得脸都白了,“他们家人都控制不了,我哪儿知道办法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于三脑子没生锈,赵广昌城府深,打听这个必是想图谋什么。 思及此,他故作惊悚的含起胸,凑到赵广昌耳朵边道,“我劝你离他们远点,因为一旦惹恼他们,必将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没去岭南,不知道岭南的人骨都是嚼碎了的” 他咯吱咯吱两下,激得赵广昌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么凶残?” “你试试就知道了。” 赵广昌惜命,可不敢轻易冒险,只说,“我看他们情绪挺稳定的啊。” “那是十九娘教导有方,换成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 这点于三可没撒谎,嗜血者是梨花一步一步教化出来的,嗜血者很信服梨花,偶尔遇到一两个嗜血者饿了发狂要攻击梨花,其他嗜血者也会阻止。 虽然这趟耽搁了许久,但收获也大。 赵广昌不怀疑他的话,“他们会不会喜欢小姑娘啊?” 他脑子里闪过个念头,让女儿冒充梨花。 开春了,枯萎的草木复苏,走路艰难了许多,若能收服这些人,他就不用亲力亲为的打探岭南人的踪迹了。 于三不知他的想法,顺着他的话道,“肯定喜欢啊,小姑娘的肉嫩骨头软,嚼起来不废牙” 三句不离吃,赵广昌听得心里泛恶,“你们在岭南到底看到什么了?” 于三找到他时他就问了岭南的情况,碍于梨花的规矩,于三从不多言,“你问十九娘就知道了。” 赵广从时刻留意着他的动静,见他不似年前老实,趁梨花身边没人后,悄悄把赵广昌私下打听的事说了,“二娘这趟没来,不知是不是在想什么奸计,依我看,得去找找她才行。” 赵文茵心肠歹毒不输赵广昌,不得不防啊。 梨花说,“叫于三和大伯一块去,就说我有事要堂姐去做。” 赵广从过去传话,许是刚听完于三的恐吓,赵广昌情绪有些激动,“二娘还小,能做什么事啊?” “三娘的意思,咱照做就行了。” 赵广从的女儿排行老大,比梨花大好几岁,因着这份年龄差,堂姐妹玩不到一起去,加上梨花天天跟着赵广安乱跑,堂姐妹连话都不怎么说,所以梨花遇着事几乎从没叫过他女儿。 赵广昌拧眉,“三娘呢,我找她问问。” “三娘忙着教人编篱笆搭笼子呢,咱就别拿这种小事烦她了,你要是不想走,告诉我们二娘的位置,我让于三去找她也是可以的。” “二娘和于三不熟,哪儿会和他走。” “那大兄你亲自走一趟吧。” 赵广昌磨磨唧唧不愿意,然而他知道梨花的脾性,梨花之所以不杀他是留着他有用,如果他生出别的心思,梨花就不会再容忍他了。 左思右想后,他和于三走了。 另一边,梨花找了块做笼子,然后让人砍些竹子回来。 她看族里人编过竹篱笆,却没自己动过手,趁着清闲,抱来益州兵削好的竹篾,和罗大郎他们一起编竹篱笆。 梨花蹲在地上,罗大郎他们离她两步远。 先将竹篾铺好,然后用一根软的竹篾交叉穿过铺好的竹篾,跟编竹席一个办法。 他们动作快,编完了梨花还皱着小脸慢吞吞的调整乱糟糟的竹篾,急忙挪过去帮忙。 “我们来” 他们的嗓子受损,声音粗得像磨刀石,梨花诧异的抬起眼,就见一人朝他摆手,示意她站去边上。 第206章 206养兔养鸡小村庄 他们脸上的脓包已经结疤,看上去像火烧后留下的痕迹。 梨花乖巧的站去边上,看他们麻利的编竹篱笆的同时,交代罗四日后的事儿。 围墙建好,进出得看时辰,以免嗜血者在外面因饥饿发狂,再就是兔子养起来,绝不允许人私自宰杀。 她说,“你是村长,务必谨守规矩,否则一旦松口,以往的规矩就白废了。” 罗四在竹林搬竹子,跑着来的,脸上还有汗,闻言,心里无甚底气道,“我做不好怎么办?十九娘,要不你重新找人吧?” 他和这些人相处得久,不忍心怪罪他们的。 梨花蹙眉,“你不想做村长?” 罗四摇头,“我们这帮人,谁没经历过家破人亡?如果因他们偷吃就责罚,我做不到。” 梨花指着专心干活的嗜血者,语气略沉,“那你希望你们再次像以前那样三餐没个定数,一见血就癫狂得六亲不认?” 罗四仍是摇头。 他和兄长日夜相伴,能清晰感受到兄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饿得眼睛通红也能自己稳住情绪不动怒,这才云州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他垂下头,脸上纠结,“他们坏了规矩要怎么处罚?” “村里有石砖,我会叫闻五他们建个石屋,谁要不听话,就关石屋里,每日三餐减量” 罗四觉得不好办,“有人不答应怎么办?” “那就一起关进去。”梨花想过这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所以事先和他们说好,否则由着他们偷吃,将来云州的人来,肉不够吃怎么办?” 是啊,总不能天天去外面找肉吧? 而且闹起来,彼此间自相残杀怎么办?罗四面露凝重,“我听十九娘的,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你先回去和他们说说,有人不服的话叫他来找我。” 罗四先找鲁小五他们说规矩的事儿,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一个人反对。 他们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对于养兔子,自然乐见其成,鲁小五甚至还问,“咱养猪吗?在老家时,我们村就有两户人家养猪,他们可富裕了。” 在路上,闻五他们捉到过野猪,但都杀来吃了。 想养猪,还得看能否抓到猪,罗四说,“有的话咱就养,十九娘说了,咱不仅会养山鸡兔子,还得自己种粮,马上春耕了,咱边建围墙边开荒,到冬天就有粮食吃了。” 鲁小五高兴得手舞足蹈,望着外面大片嫩绿的山野道,“这些都是咱的地吗?” “嗯。”没有百姓不喜欢田地的,罗四开心道,“咱们努力开荒,年底就有吃不完的粮食” “啊啊啊”鲁小五尖叫,“我阿娘来了怕是睡觉都得笑醒,她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土地了。” 罗四怕他得意忘形,故意板起脸提醒,“记得谨遵规矩,若发现谁偷吃,咱必须齐心协力制止这种行为。” 鲁小五信心满满,“我懂的。” 既是为所有人好,就没拖后腿的理由,鲁小五拍着胸脯保证,“我私下会和阿兄说的。” 其他人跟着点头。 兔子是笼子搭好的第四天抱进村的,屋子修好,罗四就领着人除草,梨花则带着益州兵在屋子的东西两侧扩建了茅房和灶房。 还将荒凉的院墙休整出来,沿着墙角种上青葵胡瓜。 朝阳的光照进院里时,宛若普通的清晨,气氛祥和,不受战乱侵扰。 笼子在后院的菜畦地旁,总共二十五只兔子,七只山鸡,十四只鸟雀。 动物挪进笼子后,梨花让闻五在它们腿上拴了红绳子,然后叫来所有嗜血者。 嗜血者天麻麻亮就起床干活了,这会儿有点饿了,脸上写着不耐,但默契的离笼子远远的,有的人似是知道自己定力不好,甚至闭着眼。 梨花喊,“都睁开眼。” 嗜血者眉头紧锁,许久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梨花侧身,“到前面来。” 嗜血者连连摆手。 他们脸上的疤已经掉了,但新肉的颜色偏浅,以致整张脸看上去黑得有点脏。 梨花又喊了一遍。 嗜血者小步往前挪,梨花说,“到笼子前面来。” 嗜血者听到这话,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竹筒,确认里面冒着烟,深吸口气,大胆的往前迈了生大半步。 这让益州兵哭笑不得。 初识时,他们只觉得嗜血者凶狠残忍,心里害怕不已,相处久了后,发现他们也不过是群普通人。 如果有得选,他们应该绝不想成为嗜血者。 梨花再喊,“到笼子前面来。” 嗜血者再次深呼吸,继续半步半步的往前迈,好不容易站在笼子前,所有人齐齐闭上了眼。 兔子丢进笼子后,益州兵往里扔了几把草,能听到兔子嚼草的声响,再就是山鸡扑腾翅膀的声音。 嗜血者紧紧闭着眼,宛若面前发生了极其恐怖的事儿。 梨花说,“睁开眼。” 所有人都甩头。 他们怕,怕控制不住抓破笼子杀了里头的兔子。 阿弟说过,这些兔子养着供云州的家人来了后吃的,他们如果吃了,家人就得饿肚子。 见他们眉头紧锁,梨花难得放轻了声音,“没事的,你们还不饿。” 她反复念了好几遍,渐渐地,嗜血者神情放松下来。 某个瞬间,都睁开了眼。 兔子有灰的白的,眼睛的颜色也不尽相同,看到两只红眼睛的兔子,嗜血者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梨花说,“这些兔子的腿上都绑了红绳,表面是大家的,往后你们要遇到腿上有红绳的,绝不能任意杀来吃了知道吗?” 嗜血者点头。 梨花观察他们的反应,他们牢牢拽着竹筒,明显极力隐忍着心底深处的杀欲。 她想了想,又道,“你们天天药熏泡脚,身子骨慢慢在恢复,越到这种时候,越要克制知道吗?” 若是以前,他们看到兔子就丧心病狂的冲上来了,哪儿会像现在这般温顺? 嗜血者的目光被笼子 里的兔子吸引,老神在在的点了下头。 兔子的红眼睛和他们差不多,是以他们才舍不得眨眼,梨花不打扰他们,朝闻五招手,让他们退后两米,想看看嗜血者是否会动手。 谁知,他们看了会就蹲下,然后学兔子的动作低头扒草喂嘴里。 闻五看得眼睛都瞪圆了,梨花也没料到会出现这幕。 直到罗大郎抬头,指着东升的太阳,啊啊啊的朝梨花喊起来。 他的声音难听,开过两次口就学赵广从啊啊啊的叫。 其他人先是偏头看他,随即跟着抬手指太阳,提醒梨花到饭点了。 对于学兔子的行径,他们好似全部忘了,梨花也不说,振臂高呼道,“开饭咯。” 知道嗜血者严谨,益州兵天不亮就起床炖肉了,经过梨花的悉心跳脚,嗜血者已经会主动排队了,到前院后,拿了萝筐里的竹筒就去桶边站着。 等益州兵给他们盛了汤就拿着离开。 他们用饭不需要桌凳,握着热腾腾的竹筒,齐刷刷的蹲去墙角。 边吹气边小口喝汤,一点也不狼吞虎咽。 罗四想过去挨着他们说会话,还没坐下便被嫌弃的推开,几次后,罗四就不往前凑了。 他和鲁小五他们坐在檐廊上,和嗜血者面对面。 他们在村里搜到了许多碗碟,所有肉汤装碗里的,不过比起兄长喝的肉汤,他碗里的肉汤要寡淡得多,“十九娘,你何时启程?” 兔子抱回来了,春耕的事也交代好了,她应该要走了。 梨花吹了吹碗里的黍米粥,望着湛蓝的天道,“明天吧。” “何时回来?” 在罗四心里,有梨花才有村子,村子是他们的家,也是梨花的家。 梨花说,“春耕后吧,荆州要是打仗,百姓肯定四处逃窜,若有想在戎州安家的,我得安排。” “你说我阿耶他们会去荆州吗?”罗四怅然起来,好不容易兄长转好,阿耶那边恐怕又得出事了。 黍米粥刚出釜,烫得很,梨花用勺子刮了表面的粥放嘴里,低低道,“那要看云州派多少兵攻打荆州了,你放心,我会亲自去趟荆州,若碰到你阿耶和二兄,会想法子接他们过来的。”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阿耶要是想杀我,我不保证能留着他。” 罗四胸口一紧,“有我二兄在,我阿耶绝不会杀你的,他要是动手,你就装成我长姐” 他家汉子多,最后竟让长姐死于流言蜚语,阿耶心里耿耿于怀,他相信,梨花冒充他长姐定能唤醒阿耶的良知。 然而想到兵荒马乱的,梨花去荆州危险重重,他又不忍心起来,“十九娘,你既离开荆州,要不就别回去了。” 云州和岭南的嗜血者太多了,梨花只要露面,他们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我会量力而行的。” 她去荆州是奔着那些无辜百姓去的。 戎州这么大土地,有人愿意耕,她自然要为其引路。 梨花将要离去的消息告诉嗜血者,所有人都露出不舍来,还问她为什么要走,梨花指指天,“因为我想更多人能活命。” 这世道,人多才能站稳根基。 要保护家人,还得多多笼络些人才是。 第207章 207回到戎州数百亩田地 想到村里人可能下山春耕,为避免双方遇到,梨花让他们别离开村子太远。 罗四有所猜测,但没有多问,只问梨花若有紧急事去哪儿寻她。 梨花道,“这趟回去,我会沿官道留下记号,到时你循着记号到联络点就行。” 她用炭给罗四画了个火的标识,“看到这个标识后,你用水将其抹去,然后把消息写在布上埋好,最后插上带破布的竹竿,这样我就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 竹竿上挂布是岭南人驱邪用的,即使岭南人经过也不会怀疑是她们传信用的。 她说,“要是有外敌来袭,你们就北上去益州城外的草篷,我会派李解或我二伯去接应你们。” 她强调,“除了他们,其他人都不能信。” 这两人是罗四认识的,李解看上去像她的小厮,天天寸步不离的跟着保护她,她二伯是个哑巴,可夜深人静时,他却好像听到过他开口说话。 她似乎隐瞒了许多事,罗四识趣,并无探知的心思,“你大伯呢?” 他记得之前在的邋遢男人是他大伯。 “那人心思不正,你要遇到他得多留个心眼”梨花垂下眉,突然压低了声,“他不知道咱们的联络方式,因此无论他说什么,你当耳旁风就行了。” “好。” 里里外外的事儿都考虑到了,接下来他们按部就班的做事就行。 当晚,梨花她们吃过晚饭,披星戴月的走了。 村外草木葳蕤,一行人举着火把,不多时就消失在树丛里不见了。 鲁小五心里不舍,望着渐行渐远的光亮,眼眶渐渐湿润了,“罗四兄,你说十九娘若是云州军的将军多好啊,这样我阿兄他们就不用受那么多折磨了。” 罗四张了张嘴,声音略微粗哑,“会的,十九娘心系天下百姓,假以时日,投靠她的人越来越多,日子会越来越好。” 他指着月光下影影绰绰的荒野,“到那时,附近全是房屋,会很热闹的。” “她行吗?” 明知荆州打仗她还敢去,可见她绝非普通人,罗四挺了挺背,语气激昂,“肯定行的,咱好好做好她吩咐的事儿,待下次见面,让她看看咱的能耐。” “她什么时候来?” “快了。” 梨花不知道她前脚走,后脚就有人盼着她回去了。 官道两旁的枝桠延伸到路中间来,开路的胡大拿着刀,边走边砍枝桠,梨花坐在推车上,眼睛平视着前方,“离戎州城三十里时,在路边找块地搭屋,方便罗四给咱传消息。” 胡大回头,眉眼在月色下显得有几分朦胧,“他们会不会擅自穿过戎州城北上?” “罗四是守规矩之人,除非走投无路,否则应该不会乱跑。”梨花靠在装釜的箩筐上,身子随着推车左右颠簸,眉间染上了几分散漫,“可有我大伯的踪迹?” 赵广昌回去接女儿就没了音信,由不得她不多想。 “有的。”胡大走到一株树皮开裂的构树下,“于三给咱留了记号的。” 她让于三陪着赵广昌,赵广昌要是作妖,瞒不过于三的眼睛,胡大说,“看方向,他们应该在戎州城” 搭茅屋花了半天时间,以致到戎州城外已是第三天清晨了。 如胡大所说,赵广昌父女两果然在,不仅他们,还有无数扛着锄头朝地里走去的人们。 晨光熹微,还未消去草木间的露珠,人们挽着裤脚,气势磅礴的四处散开,埋头就开起荒来,他们身后,是连绵不绝的田地,地里的土泛着新,细看有尖尖的嫩芽儿钻出来。 梨花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便扯着嗓门笼统的喊了声,“堂伯” 女娃的声音清亮,像早起的鸟儿,瞬间,低头挖地的人们齐齐抬起头来。 “诶”不知谁应了句,接着便是此起彼伏喊‘三娘’‘十九娘’的嘈杂声,其中,有道声音格外洪亮,尾音亦拖得格外长,“三娘勒,你可算回来咯,再不回来,阿奶撒的胡瓜苗都结瓜了哟” 梨花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嗓门大了几分,“阿奶” “诶” 年后,族里张罗着下山开荒种地,老太太觉得谷里太清静了,死活要跟着出来,赵大壮拗不过她,就让她带着人撒种,汉子们有劲,在前面开荒,年轻媳妇挑水灌地,年长和有孕的就在后面撒种。 不料会遇到梨花,将装种子的碗往地里一放,撒腿就朝梨花跑来,“三娘,你咋去了这么久哦。” “有事耽搁了。”梨花怕老人家摔着,急忙狂奔过去搀扶她,谁知刚伸手就被老太太拂开了,“阿奶身子骨硬朗着呢。” 正月伙食好,啥毛病都没了。 她拍拍衣服上的灰,然后拉起梨花的手,上下左右的端详着孙女,“咋瘦了?” “抽条了吧。”梨花看她又掉了两颗牙,说话上嘴皮碰下嘴皮不流利,缓缓岔开话题,“二伯说我又长个子了,阿奶,你看我的衣衫是不是短了?” 衣袖都快短到手肘了,能不是长个了吗? 老太太说,“阿奶给你备了衣服,放衣柜忘了带出来了。” “那我回去就给换上。”梨花望着规整的田地,心里涌起澎湃的潮水,“你们忙了多久了?” “雪一融化咱就出来了,刚开荒时,地里还有冰,硬得很,那两天好多人的掌心都磨起了血泡,后来你堂伯让大家先除草,待天气暖和些再锄地” 老太太像打开话匣子似的,语气虽慢,但气都不带喘一下的,“咱们的粮种多,便想着提前撒些青葵之类的” “苗已经长出来了,等秧苗长出来,就将其移栽到别的地”说到种地,老太太满脸自豪,“这样就不怕开出来的地长满杂草了。” 老太太给梨花指她们的住所,虽然是临时搭的,但什么都不缺,她问梨花要不要回村,不回的话就跟她住。 梨花说,“要回的,之后还要去益州城看看” “益州城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不是让峡谷那边的人织布吗?你申堂叔将那些布顺利给你古阿婶了。” “哦?” “你古阿婶看你许久不去,回来了趟,之后,只要织出布,就让你申堂叔送到益州城城门口,托官兵给她送信,收到信后,她就亲自出来拿。” “守城官兵会帮忙?” 老太太意味深长的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位芳姨跟一位百户好了,官兵对你古阿婶客气着呢。” “” 梨花无话可说,“山下呢?” “年前山里给他们送了批粮食和肉,现如今老实着呢,但你青山堂伯不想当村长,问你堂伯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村长再 好,哪有和族里人待着舒服,赵青山不管事,春耕的任务就落在赵二壮身上,赵二壮是个急性子,从早到晚的逼着村民耕种。 赵广安去村里看过赵二壮,说村民们都怕赵二壮,所以春耕应该进行得很顺利。 想到什么,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三娘,你堂伯粗略的算了算,今年的收成很好哟。” “嗯。” 以山里人的勤劳,今年的收成估计够吃好几年,梨花问她,“累不累?” “累啥呀。”老太太笑眯眯的说,“在谷里时,总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一干活,全身经脉都通了似的,别提多舒服了。” 知道梨花关心自己,老太太道,“阿奶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忙你的,别记挂我。” 绝口不提远处站着的父女两。 赵广昌也识趣,这些天从没在老太太面前露过面,然而看祖孙两在田埂上聊得欢,心里仍不太高兴,抵了下身侧闺女,“你要不过去跟你阿奶打声招呼?” 在他记忆里,老太太对梨花这个孙女不过爱屋及乌罢了,但自打梨花得了疯病,老太太的态度就变了,对梨花亲近许多不说,处处偏袒她。 梨花的地位甚至超过了赵书砚这个长孙。 怪得很。 许多事以前不曾细想,但在荆州栽了跟头后,他就爱回忆从前。 他明明是族里最光鲜亮丽的族长继承人,莫名奇妙就成了过街老鼠,委实不应该啊。 在戎州的无数夜里,他都在想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的。 不想不打紧,这一想,所有的事都和梨花的疯病有关。 先是梨花闯进他的屋,拿走了所有值钱的物件,然后就是四叔领着族里人逃荒,这事他仔细问过,先外出逃荒的是他家,三弟开粮仓,族里人发现没有余粮了,就起了进城投奔他的心思。 然后,他私藏的钱被梨花找出来,自此惹了老太太不喜。 出城那事,更是让族里人对他抱怨颇多。 四叔病重后,照理该选族长的,偏偏梨花说她懂四叔说了什么,替四叔发号施令,不知不觉间,梨花在族里的地位越来越高。 说实话,四叔那会儿嗓子受伤发不出声音,梨花怎么可能懂四叔的意思? 摆明了借四叔生病往上爬。 可恨他竟然没有察觉 第208章 208浮想翩翩想多了 赵文茵撅嘴,“不去。” 老太太看她跟看仇人似的,她才不自讨没趣呢,“阿耶,你不是说三娘要见我吗?现在见着了,我是不是能走了?” 周围的村民不待见她,她何苦留在这儿惹人嫌? 望着祖孙两的赵广昌听到这话拧起了眉,低声叮嘱,“人多眼杂,你别瞎跑” 梨花眼里容不得沙子,那点事被梨花逮到,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他说,“族里人不似从前好说话了,咱要生了二心,不会对咱手下留情的。” “我还不清楚他们那副嘴脸?”赵文茵随手折了半截乌麦扇路边的草,怨气森森道,“咱们富裕时,他们低头哈腰的过来巴结咱,咱落魄了,他们就翻脸无情落井下石” 说着,她咬紧牙,清亮的眼眸顿时幽暗了许多,“阿耶,当时不该管族里人的死活的。” 让族里人死了算了。 世上哪儿有后悔药?赵广昌低叹了声,没有接她的话,“三娘过来了,咱过去吧。” 梨花不在意赵文茵平日做了什么,看她衣服上染了草浆,头发好多天没洗,便问,“你私下去过西南边没?” 西南边有存活的戎州人,梨花曾明确不让父女两去打扰他们。 赵文茵小脸僵了下,梗着脖子回,“我去那边干什么?” “那就是去过了?”梨花看向她手里的乌麦,这玩意在太平年间就是野草,但饥荒年间,人们会等它成熟后剥掉它的壳煮熟了吃。 这次开荒,村民们有意将这些乌麦留了下来,就等着夏季收割呢。 她抬起眉,目光落在赵文茵脸上,“这是大家精心留起来的,看到你折下来玩耍,会生气的。” 人们很珍惜粮食,见不得损坏庄稼的行径。 赵文茵扬手将其一扔,“这不就没人看到了?” 梨花压下眉,回到刚刚的话题,“你去西南边干什么?” 赵文茵还想否认,梨花直言,“要不要我找人来跟你对峙?” 她手底下人多,去趟山里并不难,赵文茵心知逃不过,索性承认下来,“我还不能去了?” 在梨花面前,她永远摆着副高姿态,哪怕做错事也硬气得很,梨花说,“能去,去干什么了?” 赵文茵冷哼的扭过身,“关你什么事?” “行,待会我让胡大去望乡村找大伯母”梨花懒得和她多费唇舌,转身就要喊人。 赵文茵蹙起眉,恶狠狠的瞪梨花,“你威胁我?” 阿娘对她自作主张吓唬族里老人之事极其不满,再叫她来,绝没好脸色的,赵文茵忍了忍,咬着后槽牙说了句话。 梨花双手抱胸,“说什么,听不清。” 赵广昌重复女儿的话,“二娘想找他们搭伙过日子的,这儿毕竟是岭南人的地盘,担心岭南人重整旗鼓而来,二娘就想多找些帮手” 见梨花不太相信,他道,“我囤了点粮食,用粮食换他们帮我干活,天经地义的。” 探路不是什么轻松事,尤其去年寒冬,到处都是积雪,他和文茵缩在漏风的茅屋里差点死掉。 梨花盯着赵文茵,“嘴长在你脸上,你来说。” 赵文茵想骂人,然而迎上梨花若有所思的目光,嚣张的气焰立刻熄了,“阿耶的腿脚在荆州伤了没好彻底,我就想着找人给咱办事,山里人咱遇不着,只能打其他戎州人的主意。” “他们答应了?”梨花又问。 赵文茵斜眼瞄了眼赵广昌,斟酌道,“没有,他们被岭南人吓怕了,认定我是岭南人派去的奸细” 梨花沉默片刻,见父女两暗暗使眼色,挑眉,“你进他们的村了?” 赵文茵惊住,“怎么可能?” 梨花再了解她不过,要不是进了村,以赵文茵的傲气,在她问‘他们是否答应了’会瞬间跳起反驳‘我连人都见不着,怎么让他们答应’巴拉巴拉的,而不会扯别的。 而且赵文茵只要见不着人,绝对会不折手段的进村看看的。 梨花瞟向神情略微不安的赵广昌,“阿伯你来说?” “三娘这是在审问我们吗?” “大伯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当然,大伯要是不喜欢,那我可以叫阿奶过来” 提到亲娘赵广昌的脑门就突突直跳,赶紧比了个‘不’的手势,“不麻烦你阿奶了,我和二娘是进过村,但那儿太穷了,我们待了两天就出来了。” 那些人是侥幸活下来的,心思都在逃命上,既不开荒,也不砍树搭屋子。 他们住在凸出的石壁下,有什么吃什么,日子贫苦得很。 甚至烧柴要保留火种都不会,天天在那儿钻木取火,看得他头疼不已。 同样是进山逃难的,族里人的日子风生水起,而那帮人过了今天没明天似的,赵广昌不由得夸梨花,“还是咱族里好,有粮有地,老人孩子都饿不着肚子,他们不成,去年腊月,他们饿死了两人” “他们愿意随你们出来吗?” 赵广昌既想笼络那些人为自己办事,先得让那些人出来。 梨花问,“还是你们过去?” 赵广昌摇头,“都不是。” 那些人已在崩溃的边缘,虽说看在同为戎州人的份上的接待了他们,却不肯和他们走,说是外面太乱了,死在山里也不会 挪窝的。 石壁底下阴暗潮湿,赵广昌住不惯,也不可能搬过去。 所以到现在都没想到折中的法子。 “三娘,你能说会道,要不你想想法子让他们出来?” 梨花揣测他的心思,不上当,“他们既然认定那儿安全,何苦逼着他们挪地,这事就这样吧。” 那些人是赵广昌先接触的,梨花害怕努力说服他们出来,结果都为赵广昌做事去了,她又看向赵文茵,“那些人杯弓蛇影,堂姐能顺利踏进他们的地盘,想来有些能耐。” 赵文茵鼻孔朝天,“少啰嗦。”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憋着坏招。 后面这话赵文茵没说,梨花脸皮厚,准会顺着她的话给她安排活,赵文茵可不给她机会。 谁知梨花仍厚颜无耻的说,“堂姐足智多谋,接下来这件事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赵文茵眼皮一跳,听梨花说,“荆州即将打仗,我想让你和大伯埋伏在牛家村观察岭南和云州的动向。” “” 打仗可是大事,梨花竟轻描淡写的就说出来了,赵文茵少有的语无伦次,“我去哪儿云州和岭南” 云州和岭南联手,荆州能守住城吗? 再就是无论谁输谁赢,她去荆州不都送死的吗? “两地的人感染了瘟疫,体型异于常人,你和大伯到牛家村后,千万不能藏在高处,因为他们擅长爬树,你们要是躲树上,跟掉进他们的陷阱没什么区别。” 梨花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叫父女两脸色大变。 “那我们不是必死无疑?” “你们可以藏在地窖里。” 和嗜血者收拾荒村时,她叫几个人清理几口井,发现嗜血者对下井露出排斥来。 她怀疑跟井深且幽闭有关,因此让罗四把不听话的嗜血者关黑暗的石屋里,嗜血者聪明,吃过苦头就该清楚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了。 她问赵广昌,“大伯能做好的吧?” 这下换赵广昌想骂人了,在戎州的日子就已万分凶险,多亏老天保佑收了岭南人的命让他苟活到现在,真要去荆州,不可避免的会接触到岭南人,他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我和二娘不是正儿八经的探子,坏了你的大事怎么办?要不还是让于三他们去吧?” “他们有其他事。”梨花已经规划好了,“左右戎州没什么事了,大伯你们就即刻启程吧。” “” 她喊李解,“阿奶说族里做了许多干粮饼,你给大伯他们多装点,再给大伯多拿几根火折子。” 事情敲定,赵广昌脸色十分难看。 梨花又说,“记得就在牛家村落脚,等我忙完手里的事就去荆州找你们。” 赵广昌站着不动,“荆州已经开始打仗了怎么办?” “打仗的话,百姓会四处逃窜,你们如果碰到荆州百姓,你们就带他们去青葵县。” 青葵县是赵广昌最熟悉的地,哪儿好藏身他自然知道,梨花说,“之后再回来报信。” 罗四他们住在奎星县,所以荆州的百姓绝不能去奎星县,否则跟嗜血者起了冲突就麻烦了。 她提醒,“绝不能让他们走出青葵县。” 她没有提后果,但眼里的杀气翻涌,给赵广昌吓了一跳。 李解动作很快,收拾出两个包袱后,热心的送他们离开,赵文茵又开始耍脾气了,赵广昌耐心哄着,“荆州乱是好事。” 赵文茵一脸懵,心道他莫不是气傻了。 就见赵广昌捂嘴说道,“三娘之所以这般威风,不就手里人多,咱们如果能在荆州拉拢些人手,何愁梨花那点杀气?” 到时他也学族里人在青葵县开荒种地,他做村长,领着荆州人生活,梨花要是找来,他有的是人与之抗衡。 越说越兴奋,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山脚看着他们背影的李解看得摇头。 就赵广昌那点心思,也就瞎子才看不出来,想学岭南人称王称霸,下辈子吧。 第209章 209山谷安宁烟火气 待父女两隐入山林间,李解回去向梨花复命,“大东家似乎在谋划什么,和二娘子嘀嘀咕咕的” 到底没有亲耳听到,他猜测,“会不会想收买荆州百姓为他做事啊?” “由着他去吧。”梨花不以为然,“当日留他是因他有用,但那时就不好说了。” 她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既能留赵广昌一条命,也能杀了他,“咱先回谷” 春耕农忙,山里没留什么人,然而许久未回,山里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道路田地整齐而均匀,本该长满杂草野花的路边栽着青葵苗,苗的四周湿润,似乎刚刚灌过水。 头顶那些高大茂盛的树被蓝天白云占据,整个村子宽敞明亮,和普通人丁兴旺的村落没什么两样。 偶尔遇到几个挑着水的村民,亦是匆匆两句就往地里去了。 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出奇的忙。 守门的仍是赵家族里人,看到梨花,筛粮种的手微微迟钝,“三娘回来了?” 声音很轻,一副怕吓到梨花的模样。 梨花喊了声堂叔,随即走向吊篮,“地里忙完了?” 从外面回来,途径的庄稼地全都绿油油的。 “是啊。” 戎州无数亩荒地无人耕,于是过完年赵大壮就声召集大家筹备春耕事宜了,他放下粮种,过去放绳子,“咱在山脚捡了许多地,为此早早就把山里的地耕种出来了,三娘这趟回来待多久?” “五六天吧。” “那我让你堂婶们多给你备些干粮”他没什么大智慧,看不清外面的局势,但梨花远行少不了干粮,他扯着嗓门朝远处地里高喊,“三娘回来了,大家先丢下手里的活,去灶房准备干粮啊” 梨花第一次出远门回来,山里人激动地拥上前说话,而现在,大家各自平静地干着活。 “好勒。” 远处传来回应,紧接着,地里的人像蚂蚁似的往灶房去了。 闻五总觉得不对劲,梨花年前出去的,至今已有数月,族里人看到她不该这般冷淡才是。 “十九娘,村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梨花抓着吊篮的围栏,偏头看他,闻五挠了挠头,不说了。 李解道,“如果有事,赵家阿叔刚刚就说了。” 既无话,就说明村里万事安好。 梨花先回家,还没进院,就见刘二媳妇抱着团百家被出来,被子里裹着个婴儿,婴儿咿咿呀呀的,刘二媳妇擦了下眼睛,“三娘子回来了?” “回来了,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刘二媳妇抱着婴儿上前,“三娘子能否给她取个名?” 婴儿的脸小小的,看上去还没嗜血者的巴掌大,她睁着双眼,嘴里冒泡泡,梨花不曾为人取过名,一时有些无措,“婶子可有喜欢的?” 刘二媳妇摇头。 她身子骨弱,孩子出生后瞧着也弱,丈夫说三娘子福气厚,如果能求她赐名,孩子必能沾点福平安长大。 梨花又问,“刘二叔呢?” “他说听三娘子你的。” 梨花想了想,“欢喜怎么样?” 岁岁皆安,年年欢喜,她希望每个在山里出生的孩子都能安稳顺遂的长大成人。 刘二媳妇自己念了两遍,越念越欢喜,“谢三娘子。” 梨花回屋去了,从岭南回来,途中没洗过头洗过澡,在外面不觉得有什么,一回来就感觉浑身上下裹满浆糊似的不舒服,她进屋找衣服,李解就去灶房烧水。 洗头时,她听到院里有无数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听声音有人来有人走,梨花洗漱完出去一瞧,就见李解坐在檐廊上,手里捧着无数小衣服。 “李解?”她疑惑。 李解举起手,“三娘子不在的日子,村里共有九个孩子出生,怕打扰你休息,她们搁下衣服就走了,说请你得空时给孩子取名。” 赵家建祠后,照理说赵家该根据族谱的字取名,但老村长嫌那样容易重名,索性让家家户户自己想名字。 突然找到家里来,她不仅有点迷糊了,“这是为何?” “三娘子你聪慧有胆识,是村里女子的表率,做爹娘的都希望孩子像你吧。”都说长兄为父,李解今生也期盼妹妹能像梨花这般厉害,所以倒是懂那些人的心思。 梨花说,“我不会。” “只要是三娘子你取的,他们都会高兴的。” “可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 “他们不介意。” 好吧,既然这样,她好像没什么好推辞的,梨花在自己认为吉利的话里挑了些顺口的出来给孩子取名,然而始终还是纠结,“他们长大后会不会嫌弃名字不好听?” “寓意好就行了。” 于是,在梨花头发滴着水的间隙,村里九个孩子有了名字。 虽说多年后几个人听到这段就觉得自己的名字过于敷衍了点,但在当下,孩子的爹娘都很开心。 梨花也很开心,族里的鸡鸭多得往其他村送,兔子更是多得烤成肉块给大家揣衣兜里解馋吃。 赵娥负责鸡鸭兔的养殖后,族里建了四个兔屋,每间兔屋约有四百只兔子,孩子们天天都要扯兔草,忙不过来还得请外村的孩子们帮忙。 赵大壮和梨花说这些时,眉间难掩自豪,“村里的事儿你不用担心,你堂姐说了,无论你何时回来都会让你吃上新鲜的肉。” 这两天赵娥不在,跟赵广安出去找地建屋子了。 鸡鸭兔吃得多,每天往谷里背草太麻烦了,于是赵娥想去外面养兔子。 赵广安种植药材的那座山多草,赵娥就想去看看,赵大壮说,“她最迟后天就回了,你可要见见她?” “不了。”梨花说,“我去趟峡谷就去益州,之后还得去荆州” 梨花跺了跺脚上的新鞋,准备去竹林看看李家兄弟,“铁牛叔那边可有消息来?” “没呢,正月末我想派人给他送些粮种过去,想到那边山多雪厚就没叫人去,后来培育庄稼苗,接着又是春耕,便想等农忙结束再说,戎州的荒地多得够养活咱了,我寻思着让他们回来” 安福镇太远了,真出事,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问梨花的意思,梨花说,“荆州打仗,梁州恐怕也会趁机东攻,铁牛叔他们回来也好。” 不过以赵铁牛的性子,约莫要等收割完地里的庄稼后了,她说,“下个月铁牛叔他们要是没回,堂伯你就派人去安福镇接他们吧,南边恐不太平,叫他们宁愿绕远路走益州也别冒险走戎州。” “好。”赵大壮还有话说,“荆州打仗三娘子去作甚?” 梨花是主心骨,绝对不能出事的。 “戎州地域广阔,荆州百姓若是肯来,我想接他们来。”她说,“让堂婶多准备些硬邦邦的干粮,能少占点地就能少惹人惦记。” “好。” 李家兄弟的打铁技术日渐娴熟,村里的农具,弓弩全部出自他们之手。 只要不是新样式,兄弟两都没问题。 梨花答应过他们会去铁匠铺寻他们的父母,这趟就是专程告知他们家里的情况,得知父母回了乡下,兄弟两对视一眼后就互相埋怨数落起对方来。 “还说不是你害的,要不是你四处借钱,阿耶他们怎么会待不下去?” “有脸说我?要不是你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铁匠铺何至于没生意?如果有生意,阿耶会没钱回乡下?” “我顶多就是懒点,不像你这个败家子” “你才败家子呢” 骂着骂着,兄弟两扭打起来,箩筐前检查弓弩的梨花目瞪口呆,“堂伯,他们为何打架?” 父母受其连累,不得已卷起铺盖回乡,身为人子,理应悲痛万分才是。 赵大壮朝她甩头,“谁知道呢。” 梨花和赵大壮离去时两人已经打到了地上,兄弟两谁也不服谁,因此翻起了旧账,从儿时过节谁穿了新衣吵到长大后如厕谁多用了张厕纸,言语不堪入耳。 赵大壮拧眉,“兄弟两咋是这德行?” 他们三兄弟敢这样,老爷子非打断他们的腿不可,“三娘,荆州百姓好相处吗?让他们来戎州,他们会不会恩将仇报对付咱?” “不会的。”梨花说,“我从岭南回来时带了群云州人回来,荆州百姓敢乱来,云州人会替咱收拾他们的。” “哎,也不知怎么就成了这样。”赵大壮感慨,“逃荒那会,只觉得天道不公,谁知还有人过得比咱苦,你说到底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啊。” “堂伯想知道吗?” “不想,无论天下乱或不乱,我就一会种地的泥腿子罢了,知道得太多,反而徒增烦恼罢了。”赵大壮喜欢现在的日子,除非天灾人祸再次波及到他们,否则他不想走出山谷里了。 “三娘子呢?”赵大壮问她的想法。 梨花如实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大壮懂了,“三娘想做什么就去做,粮食这块不用担心。” “好。” 有赵大壮在山里坐镇,梨花很放心,她将在荆州和岭南的见闻说了遍,赵大壮大为震惊,“去年咱杀岭南人时,没觉得他们有特异之处啊?” 真要如梨花所说,他们应该不是岭南人的对手才是。 梨花也想过这点,“咱遇到的应该是没有感染瘟疫的岭南人,堂伯,农忙后,让大家把山谷附近的树全砍了,别给岭南人可趁之机。” 想想和树干一个色的人,且还擅长爬树,赵大壮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已经砍了许多了,等不忙了让他们再砍掉一些。” 山谷这样,其他几个村也得这样。 第210章 210进土匪窝村落聚集 山里都是勤快人,砍树不是什么难事。 梨花又问,“后边山壁的山路怎么样?” “装上铁门后,天天有人守着的,峡谷里的都是些老实人,不曾到铁门附近徘徊,我和你申堂叔商量等春耕结束继续组织人修路了”他指着峡谷方向,“沿着去年地动坍塌的山壁往荆州方向搭筑石梯” 既是逃生的路,自然修得越远越好。 赵大壮接着说,“我寻思着让你阿耶无事时翻过峡谷往东看一看” 路连接的地方不能是悬崖峭壁。 否则牛车过不了。 梨花仔细想了想峡谷倒塌的位置,翻山过去离望乡村就近了,然而也有可能更接近深山里的野兽,思及此,梨花脸色变得严肃,“荆州即将打仗,咱想留条退路的话,还是去益州比较好。” 目前来看,益州城的程副将还是爱护百姓的。 赵大壮稍稍思忖,“那从峡谷最后边修条去益州城的路?” “可以。”梨花说,“我和李解要去峡谷,正好探探路。” 峡谷开出的荒地里又长出了蓊郁的刺泡儿藤,赵申领着大家给庄稼施肥,得知要修去益州城的路,他主动带梨花往峡谷深处走,“去年积雪深厚,我和你其他几位堂叔来这边看过,没什么硬石头,全是泥,修路的话应该很快” 泥巴路最怕下雨,梨花盯着脚下的泥,“能铺成石子路吗?” “能。”峡谷雾气重,入春后还常常下雨,是以人要穿得厚点,赵申拢着衣领道,“石子路铺到哪儿?” 晴空万里时,站在高处能窥到峡谷的全貌,可现在雾气萦绕,峡谷里雾蒙蒙的,只感觉走了许久也走不到头,梨花忍不住回头望向来时的路,“怎么这么远?” “谁说不是呢?”赵申压低头上的草帽挡迎面而来的风,“冬天那会看到兔子都没人想追。” 追出来容易, 回去就难了。 峡谷里几乎全是妇孺,不怎么讲究吃食,因此比起吃肉,她们更愿意早点回去歇息。 赵申怕她累着,“要不我和李解去,三娘你回去等着。” “一起吧。” 眼看已经到了头,李解率先上前,半刻后,眼里露出诧异,“这儿有路。” 梨花杵着树枝跟上去,就见一条狭窄的石子路顺着葱郁的藤蔓往前延伸而去,赵申惊讶地睁大了眼,“峡谷以前住过人不成?” 一路过来鞋子上沾满了泥,而面前的却是石子路,由不得人不多想。 梨花垂头望着石子间长出的野草,思忖道,“或许吧,申堂叔,明个起,大家下工就开挖吧。” 赵申没懂,直到李解为他解惑,“这儿既有人修路,或许藏着粮食也不一定。” 山谷的粮食不就是个例子吗? 赵申面色一喜,按耐不住的搓起手来,“哪儿用得着等明天,待会我就让大家动工,三娘你可有觉得不妥的地方?” 峡谷太广,一寸一寸的挖太费事,梨花常常在外面跑,经验丰富,如果能看出什么端倪就好了。 梨花偏头看向四周,“我记得山谷里的粮食藏在一棵树下的” 赵申如醍醐灌顶,“知道了。” 路有了,除掉路中央的草再扩宽能过牛车就行了,梨花准备待会和李解沿着这条路走到底瞧瞧,在这之前,她回去看勾栏院的姑娘们织布。 经过漫长的劳作,姑娘们的脸黑了点,但身子看上去硬朗许多。 这些日子,她们不断的改善织布的工艺,赵申为她们建了单独的住处,住处外挖了好几个水池,洗树皮,泡树皮,抽丝等等都用得着。 想着梨花不懂水池的用处,姑娘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来,她们一张嘴,赵申就识趣的躲了去。 无法,这群姑娘们太能说了,每次听她们说话,他耳朵就嗡嗡嗡的响。 梨花不曾见过树皮到布的过程,因此听得津津有味的,甚至还会问句谁想到的,这种好奇,无异让姑娘们信心大增,扬言年底织出最柔软的布来。 梨花鼓励她们,“以你们的聪明才智,或许入夏就织出软和的布来了。” 姑娘们眉开眼笑,“古阿婶也这么说的。” “古阿婶回来可说了芳姨的事?” 她们和芳姨情同姐妹,得知芳姨和百户好上,不知会不会羡慕。 “知道啊。”春花仍是娇滴滴的语气,“芳姨不太瞧得起男人,这般纡尊降贵,定是为了打探消息,十九娘,她为咱们牺牲颇多,将来她老了,你不要抛弃她呀。” 梨花好笑,“不会的,你们想回益州城吗?” 姑娘们齐齐摇头,异口同声,“不想,织布挺好的。” 织布需要的构树和苎麻都有人抱到她们面前,一日三餐亦有人煮好了端给她们,晚上洗漱还有烧好的热水,不用刻意讨好谁,别提多自在了。 梨花又问,“我要去趟益州城,要给你们捎胭脂吗?” “不了。”春花替姐妹们回,“峡谷里野花多,我们准备自己做呢。” 胭脂不便宜,与其花钱买,不如自己动手,春花说,“村长说农闲时每半个月能休息半天,到时我们就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了。” 放假是刘娘子的主意,她说农庄上会有这样的规矩。 赵申问过赵大壮后,赵大壮同意了,不过只给勾栏院的姑娘们放假,其他人则等雨天休息。 梨花不知有这回事,但看姑娘们满脸期待,忍不住说道,“你们要做出了胭脂,到时拿到铺子卖,卖的钱咱们分账如何?” 姑娘们喜不自胜,“真的吗?” 她们能自己赚钱? “我骗你们作甚?卖的钱分成三份,我三成,你们四成,庄子上的其他人三成,如何?” 人人有份,才不会为点蝇头小利闹起来。 姑娘们欣然应下。 离开她们的住所后,梨花又找了几个管事娘子说话,刘娘子春风得意,话最多,其他人等她说完了才慢悠悠开口。 粮食够吃,肉也不缺,最近还囤了许多野菜,吃食方面没什么可愁的,倒是孩子们的衣服小了,穿着不舒服,问梨花有没有法子。 照理说春花她们织布,孩子们有布料做衣服才是,但那些布是要送去城里卖的,大家都不敢拿来缝衣服。 梨花说,“申堂叔,待会你派人回村拿些衣服来给大丫她们试试” 村里扒了不少衣服回来,加上李解他们下山搜回来的,应该有适合孩子们穿的。 大丫过意不去,“十九娘,给我些破布就行,我跟春花姑娘借针线自己缝。” “太耗时间了。”大丫的身量比她矮,梨花让人去趟她家,让刘二媳妇挑她不能穿的衣服。 大丫听了后跪下要给梨花磕头,梨花急忙扶起她,“你们为我做事,我供你们吃穿是应该的,我还有事,以后再来看你们,你们在这听我堂叔的好好干活” 也不知荆州怎么样了,梨花没法待太久,带上春花姑娘们织的布,匆匆忙就顺着峡谷里的石子路往益州城去了。 梨花和李解第一次走这条路,到中途时,心里有点惴惴不安,当看到压低的蓝天白云时,那点忐忑瞬间没了,“看到没?” 她站在一颗树下,望着远处朦胧的村落,脸上既有喜色,也有忧色。 “那儿是东高村了吧。”李解拧起眉,神色和梨花差不多,“三娘,你说谁费尽心思在山里藏粮又修路啊” 粮食的主人对他们始终是个隐患。 “不知道。”梨花曾猜测是荆州人,仔细想想似乎不合理,因为真要是荆州干的 ,就该趁益州城守备不足时就攻过来,怎么会等到现在? 她问李解,“你觉得是谁?” “我也说不准。”李解回眸看向杂草丛生的小路,脸上讳莫如深,“咱们挖出了粮,背后的人知道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 然而有什么法子呢?总不能老实的等死吧? 梨花暂时不想这个问题,“看地里的情形,村民们似乎已经适应了。” 地捯饬得一块一块的,里头的嫩苗长势不错,不曾想村民们并不和睦,梨花和李解刚到地里,就见数十人扛着锄头冲过来,“我看到的,这两人是我的。” “凭什么你说是你看到的就是你看到的,明明是我先看到的。”一披着蓑衣的汉子嘟囔,“两人都是我的。” 汉子双手双脚都拴着细铁链,但动作极为敏捷,和梨花隔着一块地时就扯着嗓门嚷嚷,“小姑娘,识相的赶紧过来,否则落到他们手里有你苦头吃的。” 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梨花和李解围在小路上。 李解看他们都是些生面孔,戒备的摸出了匕首,“你们想干什么?” “呵呵”最开始嚷嚷的汉子冷笑,“光天化日,你说我们想干什么?” 说着,他自问自答,“当然是抢劫啦,聪明点自己扒了衣服丢过来。” 李解:“” 东高村成土匪窝了?赵青山他们去哪儿了? 眼瞅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李解眉头越皱越紧,“住这儿的村民呢?” 汉子得意的挺起胸膛,“不就我们吗?” 语毕,他朝掌心哈了口气,跟其他人道,“人是我先看到的,你们不守规矩的话,待我成了正儿八经的村民,看我怎么收拾你们。”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10-220 第211章 211唇亡齿寒一损俱损…… 饶是这样,围上来的村民并未后撤,仍用那双如狼似虎的目光盯着梨花她们。 梨花面色不变,“地里的庄稼是你们种的?” 看出她在转移注意,村民们龇牙咧嘴的就冲了过来,“少废话,抓了你们,老子就有安稳日子过了。” 地里的人都涌到小路上来,霎时间,乌泱泱的挤满了人,李解拉着梨花就往地里跑,边跑边喊赵青山。 他知道了,这些人是东高村村民抓来的俘虏。 “青山叔,青山叔”村子离这儿有点远,赵青山在地里巡视了两圈就回去守着人建茅屋了,猝然听到有人喊自己,隔着老远应了声,“谁啊” “三娘子来了。”李解怕村民伤着梨花,急得嗓门都快冒烟了,偏梨花浑然不觉,甚至和他说,“李解,咱和他们比划比划。” 在岭南杀过人,之后就再没动过手,且天天要忙其他事,都没认真训练了。 李解顿住,“这时候?” “嗯。” 正好有几个人追到了身后,梨花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刀,整个人往下一蹲,回头就朝对方的胸口刺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最前面的汉子措手不及,眼瞅着锃亮的刀穿透树叶编织的衣衫扎入肉里,他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后面的人看她有武器防身,顿时警觉起来。 刚刚抢着往前挤的人也纷纷后退,拽身边的人,“你上。” “你咋不上?” 一人打退堂鼓,所有人都开始谦让起来,李解看得拧眉,“哪儿来的贪生怕死之辈?” 这群人有男有女,益州话说得并不地道,李解不由得怀疑起来,恰好这时,赵青山带着人跑近,见梨花被男男女女围着,黢黑的脸顿时阴沉无比,“干什么?这是我家三娘” 村民们知道村长家当家作主的是个小姑娘,毕竟,刚进村那几天,先来的村民天天念叨小娘子的好,见到村长就问小娘子什么时候来。 听多了,便以为能遭这么多人惦记的小娘子必是闭月羞花的娇小姐。 不料会是个穿着简朴,气质冷然的小姑娘。 一时间,几人进退不得,还得赔着笑脸道,“你就是小娘子啊,怪我眼拙,竟没认出来。” 赵青山斥他们,“眼拙还不去干活?” 得了令,一群人一哄而散。 顺便拖走了晕过去的人,赵青山习惯板着脸,面对梨花也是如此,“三娘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村里多了近两百人了,纵然村民们天天挖野菜也仅够填饱肚子,近日农活多,他寻思着要不要回谷运些粮食过来呢。 梨花利落的收了刀,语气淡然,“去了趟岭南,所以回来晚了,堂伯,这些人哪儿来的?” “有些是钦郡城那边过来的,仗着混过京都,刚来那会很是嚣张”赵青山望着村民们的背影道,“还有些是荆州的难民,左右咱缺人,就把他们留了下来。” 荆州和益州的关系微妙,不留他们便只有杀了。 赵青山不想造杀孽,所以将难民全绑了手脚,天天监督他们干活。 “荆州人怎么到这儿来了?” “年后荆州突然大肆征兵,百姓们疑心要打仗了,拖家带口的逃了出来。”赵青山给她指难民的住所,“我将孩子安置在茅屋里,不怕他们不听话。” 梨花道,“可教规矩了?” “教了。”赵青山如实说,“他们表面还算老实,背地就不好说了,三娘可是看出了什么?” “太贪生怕死,日后如果遇到危险,恐会跟咱反目。” 她看向李解,后者心领神会,“我再教教他们规矩。” 想要待在村里,便要跟大家共进退,而不是贫困时做小伏低,危难时落井下石,李解先去找人牙子了解情况,随后就朝地里去了。 赵青山领着梨花看春耕的情况。 谷里送来的粮种全部撒进了地里,只等过些日子就能移栽了。 另外,村子周围还种满了草药,平日谁要有个风寒头疼割一把熬水服下就没事了,“药材是你阿耶送来的,刚开始我担心活不了,没想到全活了,村里抱来的鸡鸭也全活了。” 旁边稻田里的鸭子扑腾着翅膀钻出水面,赵青山咧嘴笑起来,“再等两个月,就有鸡蛋鸭蛋吃了。” 他不喜欢东高村,因为这儿没有亲切的族里人,可每天看到到处觅食的鸡鸭,他又觉得满足,“三娘,不出灾祸的话,秋收的粮食够全村人吃了。” 到时就不用族里贴补了。 “堂伯还适应村里的日子吗?”梨花忽然问他。 赵青山愣了下,目光眺向地里忙活的人影,叹道,“不适应,东高村不比咱村和睦,村民们天天吵,吵得我脑门疼。” “他们吵什么?” “村里的伙食是由几个大娘负责的,有些人嫌自己的分量少吃不饱,认为盛饭的大娘故意针对,顿顿都要吵” 族里人干活时,伙食也是由族里老人分的,但全族上下从来没抱怨谁吃得多谁吃得少,村里人爱计较,天天拿这事说事,赵青山头都大了,“还是谷里好。” 埋头干活,不用为其他事烦心。 梨花说,“有人不服,那盛饭这事就你和其他堂叔来。” “那多得罪人啊?” “你是村长,肯定能让不满的人心服口服。” 赵青山挠头,半晌后应下来,“那我试试吧。” 他想回去,私下也跟赵大壮提过,然而东高村需要人看着,交给那些没经验的,恐怕更加乌烟瘴气,因此他再不乐意,为了族里也不会退,“你去岭南干什么?” 梨花又将岭南的见闻说了遍。 赵青山脸色苍白,“打起来的话,外来人岂不更多?” “我会重新找地安顿荆州过来的人,堂伯你守好东高村就行了,真来了人,你就照村里的规矩来。” 东高村鱼龙混杂,自然不能由着外来人肆意进出居住,梨花说,“若有那别有用心的,堂伯你莫心慈手软。” 一旦打仗,村里势必人心惶惶,若再由着 居心不良的人挑拨离间,东高村肯定会乱。 赵青山一脸凝重的点头,“听你的。” 李解留在村里调教那群人,梨花独自去了益州城。 守城官兵明显还认识她,开门时,语气颇为激动,“好几个月不见你,以为你出事了呢,你兄长呢?” 梨花指了下山里,“山里挖野菜呢。” “听说东高村住了土匪,你从那边过来可发现了什么?” 梨花抬眉,“土匪?我以为是普通百姓呢” 守城官兵惊讶,“百姓?” 哪有百姓看到人狂追不舍的?小娘子怕是被骗了,守城官兵道,“他们看到你了吗?” “看到了啊,我看村外的地种了庄稼,主动进村讨了碗水喝呢。” 守城官兵愈发惊讶,“他们没抓了你做苦力?” “没啊。”梨花眨巴眨巴眼,“谁说那儿是土匪窝的?” “荆州来的难民,他们说东高村土匪众多,先以利诱,瞅准时机后就抓人,每个被抓去的人得先扒光衣服,光溜着身体干活”守城官兵捂着嘴,“不是?” 梨花故作思考,片刻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这么一说,我好像看到有的村民手上脚上有链子,以为是进村偷盗的贼,不是?” 这下换守城官兵思索了。 东高村若住了人,必然会遭外人惦记。 那些绑了手脚的没准还真是贼,他问梨花,“给你水喝的是益州人吗?” “是啊,我以为官府不忍大片田地荒废,派人去东高村开荒种地来着” “益州多的是田地,官府真要派人耕种也会往北去,哪儿会去东高村。”守城官兵想不明白,“他们会不会是岭南人假扮的?” 故意引他们过去然后杀了。 戍守益州城的将士本来就少,再死一些,攻城就更容易了。 梨花揣测官府对东高村的态度,含糊道,“不好说。” “你可不能再去了。”守城官兵提醒道,“若村里住着岭南人,你会死的。” “好。”梨花推着车,走得很慢,官兵关上门走在她身侧,问她年前随她出城的孩子们怎么样了。 梨花答,“腊月好几个染了风寒,我和阿兄天天挖草药给她们吃,最近差不多快好了” 这两年气候怪异,去年冬天,益州城也死了好些人,守城官兵说,“难怪这么久不见你们,竟是照顾孩子去了。” “可不是吗?”梨花无奈的叹息,随即想到什么,猛地停了脚步。 “怎么了?”守城官兵问。 “荆州要打仗了,我和阿兄去南边挖草药,看到岭南人往荆州去了。” 关于岭南和荆州要开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守城官兵刚想说什么,但听梨花道,“看他们的衣着,好像不止有岭南人” 她给守城官兵描述对方的盔甲,守城官兵脸色大变,“云州,是云州兵的标识,云州和岭南联手了?” 益州不知道? 梨花沉吟道,“还有更糟糕的,岭南乃苦寒之地,那儿的人常年吃不饱,以致身材矮小,可我和阿兄看到的人身形长如竹竿” 唇亡齿寒的道理她懂,益州出事,山里也不太平。 所以她没有隐瞒岭南人的身形容貌。 第212章 212遇王秀才结亲的人家 这种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守城官兵又惊又怕,“我得将这事禀报上去” 伴着仓促的话音落下,整个人嗖的冲了出去。 只留给梨花一个匆忙的背影。 见状,梨花亦加快脚步去找古阿婶她们。 时辰尚早,集市上全是摆摊的摊贩,古阿婶站在竹架前整理布匹,见到梨花,高兴得眼泪在眼眶打转,“你可算回来了,近日都传荆州要打仗,你再不回,村里怕要乱套了” 梨花知道她夸张了。 村里人按部就班做着农活,即使她半年不回也出不了乱子。 她看向竹架后,“芳姨呢?” “跟人学染布去了。”古阿婶掖掖眼角的泪花,上前帮梨花推车,顺道麻烦旁边的人帮她看会儿摊。 都是天天摆摊的,摊贩间已经很熟了,朝她摆手,“去吧。” 古阿婶道谢,领着梨花往无人的角落走,“最近城里来了许多荆州人,治安比不上之前,尤其是晚上,巡逻的官兵一过,偷鸡摸狗的事儿就多了。” 梨花看向竹架两边的摊贩,低低道,“有人偷到住所去了?” “没,咱隔壁住着士兵,哪个贼会去啊”古阿婶缓缓平复呼吸,小声道,“出城的人回来说外面乱得很,吓得我都不敢回去了。” 想到东高村增加的人口,梨花点头,“外面不太平,婶子你在城里待着,其他事交给我就行。” “你一个人来的?”古阿婶蹙起眉,一脸担心的望着她。 梨花挽起她的手,指着长街道,“李解也来了,不过东高村有点事,我让他在村里等我。” 古阿婶没有去过东高村,不了解村里的情况,问梨花,“东高村乱不乱?” “不乱。” “那就好,村里就你几个堂叔看守,真出事山里人鞭长莫及”古阿婶挂念他们的安危,“实在不行,选两个靠谱的人守村子,让你堂叔他们回山里去。” 东高村住的是益州人,和他们是不是一条心不好说。 既然这样,何苦浪费粮食养他们? “东高村正春耕,我堂伯不会回山里的。”事有轻重缓急,赵青山懂得利弊,梨花说,“村民们不傻,知道一出事就自顾逃命也活不了。” 她有粮食,有人手,离了她,多半活不了的。 尤其是有老人孩子的人家。 古阿婶思量道,“也是。” 这世道,指望官府的救济粮活命是不可能的,去年寒冬,官府竭尽所能的开仓放粮,然而还是饿死了人。 她问梨花,“今年麦子收成怎么样?” 整座益州城的空地都种上了麦子,但有些长得好,有些长得不好,而且还没到收割的季节就被偷了不少,官兵天天嚷着抓人,奈何到现在都没抓到。 等到收麦子时,地里的麦子估计更少。 恰好经过一块麦地,梨花看了眼,麦苗青葱,但已有绿色的穗挂上去了,她道,“还不错,听我堂伯说,雨水充足的话亩产可能有三石,旱涝的话就不好说了。” 麦子好是因为土壤肥沃,梨花说,“也就今年有这么好的收成了。” “三石算多的了,而且不交税,这些粮食够咱吃了。” 即使匀些给望乡村估计也饿不着肚子。 到了住所,古阿婶高兴的给梨花指地里的麦苗,“咱家的麦子也长得好。” 她隔三差五就给麦苗除草施肥,像照顾婴儿似的照顾着这点麦地,麦子想不好都难,梨花说,“麦子熟了你别舍不得吃” “我知道的。” 屋子格局没变,但家具摆设明显多了,且都是些竹篾编织的家具。 古阿婶主动解释,“隔壁张百户送的,他想娶你芳姨,见天往家里送东西。” “芳姨怎么想的?” “看她意思,想跟百户试试,又怕你不答应,但要她就这么算了,她估计又不甘心。”古阿婶将车里的东西搬到屋里,叹息道,“她问我能否在你面前替她说点好话,她想让张百户跟她进山过日子呢。” 张百户不是闻五他们那种小兵,为了活命能低声下气做事的人,张百户认死理,说服他为戎州人效力难。 她如实告诉梨花。 梨花沉默了下,没有表态,“日后再说吧。” 经历过云州的事,她觉得很多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没准哪天张百户主动投靠了她们呢? 她说起另外件事,“从城门到这儿,我看到好几座新修的门坊,这是怎么回事?” “年后京都办了科举,提拔了些读书人做官,据说长安城内以门坊划分区域,益州王效仿长安的做法,将城里分成了五坊,每坊都派了读书人做坊主” 怀里抱着布的她忽然回头瞄了眼外面,神秘兮兮的说,“有件事你不知道” 说话间,外面响起一道男声,“芳娘子,芳娘子” 古阿婶拧眉,“不在。” “怎么可能?我去过染布坊了,那儿的人说她今个儿没去。” 回来时古阿婶忘记锁院门了,男人认定古阿婶骗他的,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芳姨娘,我知道你在家,我还是那句话,告诉我春花在哪儿,我今后再也不来烦你。” 梨花站在桌前,手里握着水囊喝水,听到这话,差点被水呛到。 “谁?” 门开着,古阿婶站在门口挡住了梨花的视线,同时也挡住了男人的。 乍然听到个年轻的声音,男人面色一喜,“春花。” 梨花心头一惊,下一刻,将古阿婶往屋里一拉,立刻关上了门。 古阿婶被拉了个趔趄,想问梨花出什么事了,就见梨花走向窗户,然后拿手在窗纸上戳了小洞往外面看。 不怪梨花有这个反应。 她记得春花的相好是戎州的秀才,姓王,而和她退亲的人家也姓王。 梨花已经不太记得王秀才长什么样子了,然而看清院里的人时,心里还是咯噔了下。 还真是王秀才。 她扯了扯嗓子,扯出低沉的男音道,“你是什么人?” 院里的王秀才愣住,刚刚明明是女声,怎么变成男声了?他反问梨花,“你是谁?” “我是古阿婶家的亲戚,你是谁?” 王秀才皱眉,他记得春花的声音,绝不是屋里的人,于是回道,“我是西坊主,来这儿找人的。” “你来错地了。”梨花道。 王秀才哪儿会不知道春花可能被卖到别处去了?之所以频频来问,不过是不死心罢了,他问梨花,“你认识芳娘子吗?见过她身边的姑娘们吗?” “没。”梨花偏头问古阿婶西坊在哪儿,古阿婶给她指了指方位,哑声道,“你怎么了?” 梨花摇头。 她比饥荒前长高了不少,皮肤也黑了糙了, 王秀才估计认不出她来了,但谨慎起见,还是不露面得好。 她朝外道,“芳姨出去了,你晚点再来吧。” 王秀才看向屋檐下的柴火,心下怅然,转身之际,倏地又转过身来,“屋里的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 梨花心头一跳,她来这儿是好多人都看到了的,撒谎反倒不好,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是女娃。” 一说完,但看王秀才肩膀明显一松。 梨花觉得奇怪,又补充了句,“我不是春花” 王秀才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眼,没有接话。 刚刚,他听到了几分熟悉的语调,以为她是某位故人,但仔细想想不太可能,纵使那家人再有能耐,绝不可能活着走出戎州的。 他问,“芳娘子去哪儿了?” 古阿婶回,“清早她说要去染布,染布坊没人的话估计去找张百户了” 张百户是兵,王秀才作为坊主,不太瞧得起这种莽夫,自然不可能纡尊降贵去找他,留下句‘我傍晚再来’就走了。 古阿婶追出去锁好院门回来,见梨花坐在桌前发呆,不由得好奇,“十九娘躲他作甚?” 她问过芳娘子王坊主的家世,以前是春花姑娘的恩客,后来骗了春花姑娘的钱跑了,直到京都科考的成绩公布,他才拖家带口的重新回到益州城。 梨花张了张嘴,心里五味杂陈,“你知道他是哪儿的人吗?” “不”‘知道’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古阿婶忽然瞪大了眼,“戎州,他是戎州人。” “他是青葵县人,婶子可听说我阿耶给我定了门亲事,我生病时,那家上门退亲了” 这事是赵广昌夫妻俩的嘴里说出来的,十九娘得过疯病,还遭男方退了亲,古阿婶心里有个怪异的想法,“他他就是和十九娘结亲的人家?” “嗯。” “” 戎州死了数万人,偏偏这家人活下来了,还做了官,古阿婶砸吧砸吧嘴,一副极为口渴的样子,“他会不会认出你来?” 她认识梨花时,梨花阿奶天天念叨孙女瘦了黑了,但容貌变化多大她却不知。 真要被王坊主认出来,山里的事儿会不会瞒不住? “不好说。”梨花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因常在外面走动,老太太给她缝制的衣服更为注重简单轻便,没什么款式,发髻也是盘的圆髻,山里的男娃流行这么盘,所以她不知道王秀才能否认出她。 她又问,“王家有多少人?” “他纳了两门小妾,加上原配和原配生的子女,约莫有八九人吧。” 第213章 213乱世婚恋不能乱来 也就说王家在饥荒和动乱里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 犹记得上门退亲的陈婆子信誓旦旦说王秀才带着家人进京拜师去了,现如今在益州城为官,可见北上并不容易。 她提醒古阿婶,“他是戎州人,你和他打交道时莫露了马脚。” “人家是官,哪儿瞧得上我这种人。”古阿婶担忧的是芳娘子,“倒是芳娘子,哪日要是告诉他春花进了山,他会不会领人进山找春花啊?” 坊主的俸禄不算少,王秀才如果铁了心要寻春花,花钱买几个仆人陪他进山不是不可能。 梨花不懂男女之事,自然不了解男女间的疯狂,思忖道,“待会我跟芳姨说说,绝不能泄露春花的行踪。” 芳娘子始终是益州城出去的,梨花怕她忽然偏向王秀才,不由得叫古阿婶现在就把人叫回来。 古阿婶出门的时候,从张百户那儿回来的芳娘子在拐角遇到了寻她的王秀才。 芳娘子嗤笑了声,欲越过他径直离去,不曾想王秀才堵着她,神情难掩烦躁,“春花到底去哪儿了?” “我哪儿知道?” 勾栏院的姑娘们无论是否自愿,卖身契都在东家手里,也是那会儿东家大发善心归还了卖身契,否则她们想自卖都不能,芳娘子嘲笑王秀才,“王坊主你不是做官了吗?找人不就你一句话的事?” 坊主虽是通过科举选拔的,但跟里正差不多,权力并不大。 他沉着脸,怒视着芳娘子,“你是不是把她卖了?” 他四处打听过了,勾栏院关门后,芳娘子和姑娘们去了人牙子的住处,之后就消失了。 等芳娘子再露面,换了良民身份不说,还做起了布料生意。 生意的本钱没准就是卖姑娘们得来的。 想到那张笑靥如花的脸,王秀才表情凶狠了几分,“我问你话呢。” 芳娘子慢吞吞的顺了顺鬓角的碎发,朝他甩帕子漫笑,“那坊主可冤枉我了。” “你要没卖掉春花,那春花人呢?” “进京寻王坊主你去了啊。”芳娘子混迹勾栏院多年,太懂怎么扎人心了,“当日坊主你拿着春花的家当走后,春花就郁郁寡欢,我说你没想娶她,她骂我来着,后来东家举家迁徙,她求东家带她进京找你,东家骂她魔怔了没搭理她,不成想她始终惦记着你要娶她的话,偷偷进京了。” 王秀才额头青筋暴起,“少骗我,有人看到你将春花送去人牙子那儿了。” “对啊,但春花偷偷跑了。”芳娘子卷着碎发,笑得漫不经心的,“你说你也是,既没进京,就该留个话才是,外面那么乱,春花哪儿活得了啊。” 王秀才怒瞪着她,芳娘子又甩了下帕子,“我能走了吗?” 要是她刚回城那会王秀才就是坊主没准她会怕,但现在她有张百户做靠山,并不畏惧王秀才那猝了毒的目光。 身形交错时,突然听到王秀才阴恻恻的开口,“和你住一起的古阿婶是什么人?” 芳娘子身形一顿,回眸看他,“怎么着,坊主开始管中坊的事了?” “她老家的亲戚来了。”王秀才恨她,自然不想让她好过,说道,“近日偷溜进城的不乏有其他州的奸细,官府有令,凡是来历不明的人通通抓到衙门关起来。” 芳娘子愣了愣,想到古阿婶的亲戚可能是谁,扯着嘴角道,“怎么着,想污蔑良民不成?” “那人畏手畏脚不肯露面,谁知道是哪儿的细作?” “坊主要是不放心,尽管去城门问那儿的官兵,他们知道小娘子的来历!” 芳娘子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人模狗样的读书人,因此没给王秀才好脸,“别以为做了坊主就能随意抹黑人,惹急了,我去衙门状告你欺压百姓,要你这辈子都做不了官你信不信!”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芳娘子挺了挺脊背,盛气凌人的走了。 王秀才气红了脸,“你给我等着!” 等他做了大官,定要芳娘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走出去数米远,芳娘子忽然感觉后背发凉,回头一瞧,王秀才阴翳的盯着她,仿佛要用眼睛将她千刀万剐似的,她努力挺直脊背,“看什么看” 王秀才收回目光,不发一言的走了。 芳娘子转身,骂骂咧咧了一路。 但凡王秀才没有骗光春花的钱财,她不会半点面子都不给,春花察觉自己可能被骗了后,整日闷闷不乐,甚至寻过死。 若非发现及时,春花已经不在了,所要想到春花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情景,她就没法原谅王秀才。 到了门前,她还没拉门,就见古阿婶急匆匆的推门出来。 不知古阿婶想什么,差点撞到她,芳娘子扶着门框躲开,“急什么呀?” 看到她,古阿婶松了口气,“十九娘来了,寻你呢。” 见芳娘子并不意外,古阿婶上下打量她一眼,“碰到王坊主了?” 芳娘子朝屋里瞅了眼,蹙眉道,“别提了,明明是他坑骗钱财在先,到头来竟埋怨到我头上,弄得好像是我棒打鸳鸯似的” 跨进门槛,她莫名有些惴惴不安,“十九娘来城里做什么?” 她和 张百户的事没跟梨花说实话,不知梨花会不会生气。 古阿婶假装不懂她的心思,指着院里的推车道,“给咱送新布和肉来。” 肉是风干的兔肉,装在坛子里运进城的,古阿婶说,“十九娘有话与你说,你快进去吧。” 芳娘子愈发忐忑,进门时,将帕子塞回衣兜,整理好发髻衣衫才轻轻推门,“十九娘” 屋门半掩着,梨花坐在桌边试新鞋子。 古阿婶给她缝的鞋,鞋子有点大,以致大拇指前面有点空了,不过鞋底软和,穿着走路应该很舒服。 她起身走了两步,抬眉望着眉眼不安的芳娘子,温声道,“婶子和我说了你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芳娘子心知这事瞒不过,绞着手指不敢看梨花的眼,“我听十九娘的。” “你看上他哪点了?” 梨花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她心里的确有点好奇,芳娘子在风月场所多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犹记得春花为王秀才说好话时,芳娘子满脸不屑,她以为芳娘子不屑嫁人呢,谁知道她回城不久就有了相好。 她拉了根凳子给芳娘子,示意芳娘子坐下说。 芳娘子似乎很怕她,双手交叠于腹前,耷肩垂目的站在凳子前。 良久,她叹道,“勾栏院没关门时,不是没有小兵光顾,但那会儿城里太平,小兵和农夫没什么区别,我自然瞧不上。” 梨花听出点她的意思,“你看上张百户的权势了?” 芳娘子没否认,“小娘子你出身尊贵,普通百户或许入不了你的眼,但我不同,我已不再年轻了,想在乱世过得好点,当然要找个有权有势的人做靠山” 想到她卖身给梨花了,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这辈子是小娘子你的人,照理说不该私自跟人好上的,但没法子,小娘子你忙,很久才进城一次,我若不为自己谋划,遇到事怎么办?” 她和古阿婶都是女子,虽能做点粗活,但跟人拼命的话必死无疑。 梨花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只有这个原因?” 芳娘子沉默了下,又道,“他比较好骗。” 她不是良家女子,俗世那套情爱对她没用,她找男人,除了权势就得好拿捏,张百户容貌丑陋,无人肯嫁他,而她自认有几分姿色,委身于他,他不感恩戴德的宠着她? 怕梨花听不懂,她给梨花举例。 她和古阿婶去集市卖布,出门遇到他巡逻,她必装崴脚肚子疼之类的,张百户心疼她,什么重活累活都抢着做。 古阿婶要出城也是他办妥的。 梨花没见过张百户,再问,“他如果是装的怎么办?” “那他做百户也太屈才了。”芳娘子不信张百户有那份才智。 “那你日后碰到更有权有势的会舍弃他吗?” 芳娘子怔住,别说,这个问题她还真想过,而且她也曾试图引诱过程副将的心腹,奈何那几个急吼吼的,明显没有跟她过日子的心思,她就主动断了联络。 她道,“不好说,我虽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人心何其复杂,尤其那些做大官的更是喜怒不形于色,我不确定能拿捏他们。” “既然这样,你就跟张百户过吧。” 芳娘子惊住,“小娘子不反对?” “张百户手底下有人,能护你周全,我为何要反对?” 比起春花被王秀才骗财骗色,张百户强太多了,她说,“日后张百户要是弃你而去,你尽管记住我应你的承诺,你为我做事,我给你养老,只要我活着,绝不会让你孤苦无依。” 芳娘子动容,“谢谢小娘子,我还没跟他说过你,下次,下次小娘子来益州,我带他来见你。” “就说地动后你无家可去,是我收留你即可。” 既然要笼络人,自然要让张百户看到她的好,梨花说,“他要问起我的家世,你就说我外家是戎州的” 这样日后张百户见到族里堂叔也不会疑心。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芳娘子激动地点头,“小娘子这次进城就是为这事?” “不是”梨花告诉她自己跟王秀才的渊源,芳娘子目瞪口呆,“他他是小娘子的公爹?” “”梨花扶额,“我们两家已经退亲了。” 那也差点成为梨花的公爹。 芳娘子有一事疑惑,“小娘子你足智多谋,有你出主意,进京或许会顺利很多,王家为何要退亲?” 内里牵扯到诸多事,还不是梨花据实相告的时候。 不过芳娘子不傻,认真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劲了。 梨花手里有兵,王家就一读书人,该费心巴结好梨花才是,怎么敢退亲?不怕梨花派人将他们杀了? 而且自古以来,让男方耀武扬威退亲的,要么女方不守妇道,要么嫌弃女方家世太低。 顾及梨花的年龄,绝不可能是前者,但后者又 芳娘子拢起眉,不敢深想。 第214章 214难民涌来荆州血流成河…… 因为纵使是贼船已没她反悔的余地了。 她问梨花,“小娘子进城待几日?” “待会就走。”梨花换上旧鞋,叮嘱道,“荆州即将打仗,恐有难民涌来,你和婶子见势不妙就别出门了。” 芳娘子震惊,“还真要打仗了?” 虽然官府恩准逃难的益州百姓进城,但打仗非同小可,她以为百姓们胡说的,不料真要打仗了,她看向角落,“那我们得多囤点水才行。” 她和古阿婶吃的不多,梨花运来的粮食够她们吃两三个月了,但水不足,家里就两个水桶,三五天就用完了。 梨花说,“买口大水缸回来,再做些干粮囤着。” 难民进城,城里势必要乱的。 她道,“实在不行,跟隔壁商量搬过去躲几天。” 张百户住在别处,芳娘子琢磨着要不要搬走,但院里那些麦子还没熟,她和古阿婶不在的话,麦子肯定保不住,思及此,她应道,“我让张大郎去问问” 梨花又交代了些事才离开,然而未到城门,便见往日关闭的城门大敞着,守城官兵翻了倍,正如临大敌的堵在铁栅栏边。 他们面前,是无数风尘仆仆的难民,他们衣着狼狈,似乎有过一场恶斗。 细看还有无数缺胳膊断腿的人。 官兵大喊着,“排队进城,不按规矩办事者严禁入城。” 难民们面上着急,闹哄哄的不肯后退,官兵又声若洪钟的吼了几嗓子,大有不排队所有人都不得进城的意思。 难民们慌了,最前边的男人埋头就往里冲,刚碰到铁栅栏,守城官兵的尖刀就刺了过去。 “此乃益州,尔等再莽撞直冲,我就让人关城门了” 这话一出,浮躁的难民们顿时噤若寒蝉,然后不情不愿的排成一列,有序的等官兵盘查。 梨花推着车谨慎地上前,“怎么回事?” 守城官兵姿容严肃,猝然听到声音,颇为不耐,“岭南攻进荆州了。” 以岭南人的行进速度,早就抵达荆州了,她看向外面心急如焚的难民,“我还能出城吗?” 守城官兵认出她,轻轻摇头,“外面怕是要乱了。” “我若不回,我阿兄必会下山来寻我”梨花皱起小脸,苦兮兮的说,“碰到不怀好意的难民怎么办?” 她求官兵让她出去。 官兵担心她,“马上就天黑了,你遭人盯上怎么办?” “我熟悉地形,会小心应对的,你就让我出去吧。” 最后,守城官兵还是命人拉开栅栏放她走了。 一过栅栏,梨花明显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阴狠又炙热,她挺起胸膛,朝排队的难民道,“这儿是益州,诸位若想过日子,最好老实本分点,官府同意你们进城,是不忍你们无辜枉死,你们若不知好歹,益州就是你们的丧命之地!” 她音色冷淡,眉间既有疏离又有杀意,唬得难民们垂下了头。 见状,梨花不紧不慢的往外走。 走 过拱门时,队伍里突然伸出只黑黢黢的手想抓她,梨花敏捷的躲开,与此同时从怀里摸出匕首,呲牙吼对方,“想死是不是?” 盘查身份的官兵听她语气不对,凶道,“谁在我益州城门作乱?” 难民彻底老实了。 当然,不乏有两个离开队伍跟在梨花身后,梨花也不急,待到了小路,确定附近没人了才悠然转身,“跟踪我作甚?” 两个衣衫凌乱的中年男人,袖子破了洞,衣襟处还有血迹。 他们朝梨花嘿嘿一笑,“小娘子家住何处?我们兄弟送你回家如何?” 梨花看向他们的手,灿然笑道,“好啊。” 说完,她兀自转身往前走,走了不过几米,草丛里忽然蹦出几个面黄肌瘦的人,“小娘子别忘了我们才是。” 草丛深处似乎还藏着人,窸窸窣窣的,梨花偏头望了眼,就见草木的缝隙间有双漆黑如墨的眼盯着自己,梨花斜眼瞄向小路前方,紧接着抬脚走了两步。 问刚刚冒出来的人,“你们是荆州哪儿的人?” 岭南和云州攻打荆州,最先经过的地方是西陵县。 约莫看梨花独木难支,他们倒没隐瞒,“鱼水县的。” “西陵县可有人还活着?” 见她小小年纪竟然知道西陵县,难民们露出戒备之色,“西陵县血流成河,哪儿还有活人?小娘子去过西陵县?” “去过,戍守在西陵县的将士约两万,加上县里百姓,竟没一个活口?” 岭南和云州派了多少人? 难民苦涩一笑,“听着多,实则尽是些无用之辈,见岭南人会飞檐走壁,弃城就逃了,哪儿会顾百姓死活。” 鱼水县在西陵县隔壁,那儿地形平坦,乃富裕大县,岭南人攻破西陵县后,长驱直入进入鱼水县,县里组织人手御敌,不到两天就败了,他们想逃往荆州,谁知官府在官道设置了关卡,根本过不去。 无法,只能往西来了。 “荆州拥兵几十万都不是岭南的对手,更别说益州了”难民眼里涌出哀戚,“这天下,早晚都得是岭南的。” 梨花走得很慢,甚至还将推车丢了,继续问难民,“岭南哪日攻进荆州的?” “不记得了。” 他们去荆州城被堵就掉头往西来了,在山里,他们既要提防同行的难民趁火打劫,还要挖野菜填肚子,以致过去多久根本不知。 梨花又问,“山里可有怪异之处?” 难民正要说话,胳膊被同伴撞了下,“和她废话那么多作甚?咱已感染了瘟疫,临死多拉几个垫背的才是。” 闻言,跟踪梨花的两兄弟脸色大变,“你你们染上疫病了?” 难民咧嘴,露出两排黄牙,嗷呜一声就扑过去要咬人,兄弟两惊恐的往后跑,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们疯了不成?” 同乡人都咬。 兄弟两吓得屁股尿流,转眼就跑没了影。 难民转头,见梨花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舔了舔嘴唇,好奇,“小娘子不怕?” 梨花耐人寻味的摇头,“我为什么要怕?” 难民眯起眼,伸出脏兮兮的手就要抓她,梨花一个侧身跳进草丛,同时,一把乌黑的匕首飞了出来,迎面追梨花的难民瞳孔一颤,就见匕首呲的一声刺破衣服插进他胸口。 一个面无表情的青年握着匕首站了出来,“既逃来益州,该想着如何活命才是” 怎敢打三娘子的主意? 李解利落的转动手腕,就见匕首在肉里搅了半圈。 鲜血四溢,他的同伴反应过来帮忙,李解已抽出匕首,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们,“想死的就过来。” 他们在草丛里蹲了有一会儿了,知道附近还有人,却不想是这般厉害的人。 他们拥住缓缓倒地的同伴,恶狠狠的望着李解,“我杀了你” 李解的匕首还滴着血,对于几人眼底的杀意,他并无多少情绪,“三娘子,你先回东高村,这儿的事交给我。” 刚刚杀了一个,还有六个,李解自认能应付得了。 梨花的衣服在枝桠上刮破了,她麻溜的撕掉,和李解并肩站在一起,“我帮你。” 几个难民手里没有武器,压根不是她们的对手。 而且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感染了瘟疫,观其眼睛,与常人并无什么不同,梨花问最初回她话的人,“谁说你们感染瘟疫了?” 没有瘟疫者,还想活,所以去城门排队入城。 感染了瘟疫的,心知活不了,便想在死前搅得他人也不安生。 那人咬着后槽牙,恨不得吃梨花的肉喝梨花的血的表情,梨花耐着性子又说了句,“我见过相貌奇特的岭南人,他们无不身形颀长双眼充血,而你们似乎并无这两样特征。” 那人愣了愣,眼里湿润的杀意被茫然取代,问身边人,“她什么意思?” 朋友死于对方刀下,但他竟有闲心聊这个,他身边人瞪他,“益州人狡猾,你可别被他骗了。” “但”那人到底不想变成杀人如麻的怪物,纠结道,“但她说的没错,在村里大开杀戒的岭南人就是身形奇特双目血红的人。” “那有怎样,他杀了我阿弟,我跟他势不两立!” 说话间,他蹭的站起朝梨花扑来,“我杀了你。” 梨花举起匕首,在他倾身扑过来的瞬间,匕首往右一横,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地上蹲着的难民看得清楚,人扑过去时,小姑娘脸上没有半分慌乱,抬手拉刀时,眼睛都没眨一下,小脸平静得像湖面的水。 他们面面相觑,心里莫名害怕起来,“你们是谁?” 活到这个岁数,从没见过如此沉着冷静杀人的。 岭南人凶残,杀人时狂笑不止,哪儿会像面前的小姑娘这样? 梨花弯腰,在树叶上擦了擦匕首的血,低头看向奄奄一息的人道,“我是谁不打紧,你们要是不想死,我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活路。” 她已经杀了两人,她的话如何信得过? 难民缓缓起身,眼睛不安的四处瞄,似乎想找见趁手的武器,但附近别说枯枝,连块石头都没有。 当真是老天爷不给活路啊。 梨花佯装不知他们的那点心思,“我这人恩怨分明,杀他们是他们想杀我,你们若真心归顺,我就既往不咎了。” 便是他们想找她报仇也无妨,左右她不会把人留在身边,因此只要他们为她办事就行。 第215章 215村里来人涌去戎州 她的语气过于平静,难民们迟疑起来。 春季草盛,在哪儿都饿不死,但进入酷暑,无家可归的人们就难熬了。 见她神色坦然,不似糊弄人的,有人心里动摇了,“什么活路?” 梨花眺向南边,“戎州有荒村,村里有茅屋,你们这时去的话,还能捡着几亩地种” 戎州已是岭南人的地盘,谁有胆儿去那种地方? 问话的男人露出失望失色,以为梨花真心想帮他们,谁知是想借岭南人的手杀他们,男人愤怒的皱眉,“你杀了我兄弟,我若不为他报仇,他日黄泉下以何脸面见他?” 这话既然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说给旁人听的。 语毕,眼睛一横,咆哮着朝梨花冲了过来。 梨花气定神闲的扬起匕首,男人下意识的偏头抬手挡。 然而意料中的风声并没来,他忍不住回头,就见梨花的手顿在半空,要落不落的。 他咽了咽口水,刚刚的勇气顿时泄了个干净,“你” 梨花保持着砍人的姿势,眼眸黑得深沉,“可要我送你一程?” “” 没有人想死,尤其看到染血的刀的时候,他双腿一哆,不自觉的退了回去,问其他人,“你们怎么说?” 之前老实回梨花话的男人望着梨花,“小娘子让我们去戎州,莫不是去了戎州能活命?” 老家是回不去了,去益州的话恐会被拒之城外,目前的处境,落草为寇他们都是愿意的,何况是去戎州了。 梨花说,“你们若勤快些,活命不成问题。” 男人激动,“怎么说?” “任岭南人再会飞檐走壁,戎州亦有他们找不到的地” 男人脸上一喜,脱口而出,“哪儿?” 梨花不肯说了,男人心思一动,立刻双膝跪地,其他人反应过来,顾不得地上的死人,齐齐给梨花磕头,“求小娘子救我们几兄弟,他日为小娘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最后这句说得颇为诚恳,但梨花不为所动。 居高临下的看他们半晌,问道,“你们家里还有哪些人?”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回答。 逃难途中发生了许多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梨花不着急,“很难回答?” 男人咬咬牙,额头贴地的说,“在下秦二郎,家里以卖鱼为生的,岭南人进村后就抓了我娘子和阿宝” 说话时,他的肩膀轻颤了下,语气没有任何停顿,“我娘追出去被他们杀了,我兄嫂嫌我感染了瘟疫,与我分了家,现在就我一个人了。” 梨花又看向其他人。 问梨花什么活路的男人双手抖得厉害,岭南人不仅杀人,还抓妇孺,他带着妻儿根本逃不掉,无法,只能主动把她们献给岭南人。 他想撒谎掩盖过去,但头顶的目光像能洞悉人心,被她盯着,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 秦二郎听到好友说妻儿被岭南人捉走后,感同身受得眼眶湿润。 “我娘追着打我,把我撵出家两老就上吊自尽了,我回不去了啊。” 秦二郎听得喉咙发堵。 岭南人在村里胡作非为,年轻人跑得跑逃得逃,年纪大的不想离家,又不想被辱,好多都自尽了。 正想宽慰好友两句,谁知好友下一句就崩溃的说,“他们怨我忘恩负义,妻儿都拱手让人,可我有什么法子呢?我活着或许能为她们报仇,我若死了,全家老小的仇谁来扛啊?” 秦二郎听着不对劲。 头顶传来青年冰冷的声音,“你将妻儿给岭南人了?” “我没办法啊” 秦二郎难以置信的捂嘴看向好友,就见那把刚刚杀过人的刀刺入好友胸口,青年脸色冷漠,“我也想说没办法,你必须死。” 三娘子待人宽容,为了活下去,逃难途中杀人放火这类事她都能既往不咎,但不能出卖家人。 李解自认了解梨花,等人倒地断气,又看向剩下的人,出言警告,“劝你们实话实说。” 已经连续死了三人,其他人哪儿敢造次? 他们不曾害过自己人,哪怕在来益州的路上杀人也是为了自保,他们老老实实说完,担心李解不信,举手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解看他们紧张得声音都哑了,偏头问梨花的意思。 梨花说,“你们既是与家人走散的,待会将家人的姓名长相写下来” “我我们不会写字。” 鱼水县多鱼,他们全村要么以捕鱼为生,要么卖鱼维持生计,所以算账在行,写字就不行了。 李解顿道,“口述也行。” 虽不明白梨花的用意,却也老实照做,李解找纸笔记上,看他们谈到家人时没有心虚,这才问梨花,“我送他们去吗?” “先回东高村。” 东高村在山脚,平日偏僻隐蔽,这会儿就有点显眼了。 难民东倒西歪的睡在村外的小路上,听村口的人吆喝,“想进村的老实些,村长说了,明个儿好好帮村里干活,表现好的优先进村。” 月色清明,乡间小路朦朦胧胧的,满地的人更是给这夜晚增添了几分阴森诡异。 梨花她们走近时,躺着的人先是有气无力的透来一瞥。 紧接着,齐刷刷的坐起,眼冒精光的盯着梨花。 在荆州,梨花这个年纪的姑娘最值钱了,不仅岭南人喜欢,当地的乡绅富户也喜欢。 他们舔舔干裂的唇,不受控制的流出口水来,队伍末尾有东高村的人,见状,恶狠狠瞪那些人,“干什么?这是村长家的小娘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人牙子手里杵着锄头,端足了架势。 闻言,有些人心虚的低下头,有些人仍目不转睛看着梨花。 梨花目不斜视的望着村口位置,问人牙子,“大概有多少人?” 人牙子比了个数,低低道,“白天给咱忙坏了。” 好端端在地里干活呢,忽然就有嚷嚷声,“哈哈哈,哈哈哈,老子抓到了,村长,村长,快来看,老子抓到人了。” 不知哪儿来的人,刚下山就被那些俘虏给抓了。 照理说俘虏抓了人就要取走她们手脚的铁链,哪晓得涌来了许多难民,给俘虏他们高兴疯了,后来察觉不对劲,大声喊人,他们抄着家伙出来赶走了一些,但还有些不肯走 人牙子给梨花看自己的衣服。 前襟,袖子,衣角都被人扯坏了,甚至上面还有血迹,人牙子说,“你说这些人如果是粮食该有多好?” 离他近的难民躺回去准备睡了,听到这话,浑身紧绷起来。 人牙子注意到他的僵硬,摆手道,“开玩笑的,我们又不是岭南人,可不乱吃东西。” “” 难民愈发睡不着了,索性坐起,仰头望着衣衫干净的梨花问,“村长真的会收留我们吗?” “村长既然说了就不会反悔。”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留下,她让李解将秦二郎他们送去草篷,她走地里进了村。 村里人没睡,拿锄头的拿锄头,拿刀的拿刀,坐在屋前等村长号令。 难民太多了,万一他们联手进村抢劫就完了。 见梨花进村,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外面怎么样?” 离得远,她们看到乌泱泱的全是人,说实话,好像被一群狼盯上似的, 滋味并不好受。 梨花说,“老实躺着睡觉呢,村里没进外人吧?” “没。”庞大娘捏着怀里的刀,满脸紧张,“我们看着呢,谁要敢来,我一刀就把他宰了。” 其他人点头,然而想起白天的事,仍然心有余悸。 “白天老吓人了,先是草篷的人兴高采烈的喊抓了人,我们还纳闷谁大白天来送死,山里忽然钻出好多个脑袋,一个个脏兮兮的不说,说着不知哪个地方的话,叽叽喳喳半天,急了后就往村里跑,要不是李解反应快拦住他,真叫他跑进村,不知多少孩子要遭殃。” 庞大娘说,“酒楼来过荆州的客人,个个光鲜亮丽文质彬彬,哪儿像外面这群野人啊。” 没错,在庞大娘眼里,外面的难民和野人没什么两样。 “小娘子,咱真要留他们在村里?” 梨花摇头,“我另外找地方给他们住。” 那些人里有不正常的,让他们待在东高村,早晚会出事。 梨花说,“接下来一阵子你们多辛苦些,多派些人手巡逻。” “你不说我们也知道厉害。”益州地动,杀人放火的不在少数,她们都经历过了,“村长说了,明个起就让孩子们待在家里不出门,过阵子再说,对了,城里怎么样了?” “城里来了许多荆州人,治安差了许多。”梨花道,“我出城那会,好多难民堵在城门口嚷着要进城。” “可不能放他们进去啊。” 难民多了就会乱,乱久了官府压不住恐会弃城离去的呀。 这两年益州死了无数人,官府人手不足,往钦郡城方向退几十里无伤大雅,而她们老百姓怎么办呀? “城里的益州人还多吗?” “没留意。” “小娘子,将来有天戍守益州城的将士退回钦郡城的话咱们怎么办?”明明在城里时过得不怎么好,可想到没了官府庇佑,心里止不住一阵空落。 戎州已经不复存在,益州也会那样吗? “那时候东高村安全的话就继续住这儿,危险的话就迁村。” “迁到哪儿去?” 在这儿,四周的地都是她们的,迁到别处,田地就得由官府说了算。 说来也怪,想到官府可能会离开,心里万般不舍,但想到上面有官府压着,心里又不愿意。 第216章 216效仿官府是机会 戎州仍是令人畏惧之地,眼下如实相告只会弄得人心惶惶,故而梨花有意卖了个关子,“必不会让你们身处险境就是了。” 众人不由得想到梨花在别处的庄子。 村里的粮食,油盐,腌菜肉类全是庄子送来的,能去那儿是最好的。 庞大娘说,“庄稼已经种下了,即使迫不得已迁村,秋日也得回来收粮食才行。” 其他人连连点头附和。 地里的庄稼是她们起早贪黑种的,撒种前,她们辛苦的除草沃肥,期盼有个好收成,到头来便宜了别人的话,她们会忍不住杀人的。 “小娘子,将来迁村的话能否留几个人守地?” 梨花默了瞬,回道,“看那时乱到何种程度吧,毕竟,粮食没了还能再种,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话让在场的人动容,是啊,要不是想活,谁会来这荒废之地呢? 梨花望着小路,没注意众人脸上的动容,继续说,“难民会越来越多,你们全守在这儿不是法子,不如分成几拨轮流巡逻” 众人欣然点头,“这就安排。” 她们商量时,梨花走向草篷过来的李解,脸色略显凝重,“人群里有感染了瘟疫的。” 岭南人嗜血是被人咬了后发病所致,后来随着病情加重,嗜血者的身形容貌才变得奇特突出,按罗四的描述,感染瘟疫后,闻到腥味就馋得流口水,眼睛更是不受控制的被肉吸引。 回来时,她留意到好些难民流口水了。 李解低头看手里的匕首,温声询问,“三娘子准备怎么做?” “杀了”梨花眯起眼,语气没什么变化,“在事情变得复杂以前” 李解讶异的抬眸,梨花朝他点头。 李解不由得眺向路上偶尔直起身望过来的人,思忖道,“难民多是结伴而来的,突然动手,恐会激怒他们奋力抵抗,到时打起来怎么办?” 他顿了顿,“引去益州怎么样?那儿有官兵,难民应该不敢强行攻城” “他们骗过守城官兵进城怎么办?” 李解回答不上来了。 任由感染瘟疫的人进城,待他们彻底成为嗜血者后,城里就不得安宁了,想到这个,李解就觉得还是杀了省事,“那我想法子引他们去山里杀了” 看举止怪异的难民不在少数,如果要全部杀了,还得找些人帮忙才行。 梨花说,“老规矩。” 她做诱饵。 不过,在这之前,她让李解去趟益州城,告诉守城官兵感染瘟疫后的特征。 能将其拦在城外就别让其进城。 李解不赞同,“任由那些人乱走的话,东高村就危险了。” 其实,将人引进城是最好的,城门一关,那些人出不来,无论山里还是山脚都安全了,当然,这样做的话不可避免的会祸害到城里的无辜百姓。 李解纠结起来,“不能像笼络罗四那样笼络他们吗?” “不到时候。”梨花说,“他们一路逃亡,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事咱一概不知,第一次就示好的话,他们会以为咱怕了” 两军交战,心里无惧的一方胜算总是要大点的。 李解领会到她的意思,“那我早去早回。” 尽量赶在天亮前将事情解决了。 “注意安全。” 村里的男人全部抄家伙守在村口,赵青山更是穿上了盔甲,见梨花穿着布衫出来,担心得不行,“三娘,我和你堂叔他们守在这儿就行,你进村待着。” 他面色肃然,玄色盔甲在月色下泛着冰凉的光,竟有几分悲壮。 梨花不禁有些恍惚。 那晚,在官道上遇到骑马奔来的益州兵,他也如这般悲壮的催族里人快跑。 “堂伯”梨花一时忘记要说什么,直到赵青山垂头看来,她才回过神,“他们竭尽全力的逃难来此必不是为了杀人的。” 所以,你用不着这么紧张。 最后这句话卡在梨花喉咙里,因为,说出这话后,她突然反思自己想杀了那些感染瘟疫的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明明,他们也是被人所害。 她看向迅速钻进树丛里的李解,想叫住他,然而他跑得太快,眨眼就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堂伯,我有事和你说。” 赵青山上前半步,拉她朝村里走了几步,“何事?” 梨花将自己准备杀掉那些感染瘟疫的人告诉了他,赵青山杵了杵手里的长枪,两道眉拧成了一字。 梨花会意,“堂伯觉得这么做不好?” “哎。”赵青山挠头,“也不是不好,杀鸡儆猴,咱的威名传出去,将来即使有嗜血者来这也得掂量掂量是否惹得起咱,这对咱来说是好事” 若是这样,他就不会皱眉了。 梨花安静站着,等他继续往下说。 赵青山看她一眼,纠结的说,“可我看他们精疲力尽的躺在路上时总忍不住回想我们逃荒的时候,那时候多惨啊,染了瘟疫不说,还要提防其他难民和官兵,不怕三娘你笑话,堂伯天天睡觉前都求老天爷派人救救我们” 在这些难民身上,他看到了最难时候的自己。 所以他才说出收留难民的话。 想到自己自作主张,他立刻心虚起来,“我是不是错了?” “没。”梨花说,“见他们狼狈的睡在地上,我也想到了以前难熬的日子。” “可不杀他们,等他们发病就会杀我们。”赵青山回眸看向光影婆娑的小路,不自觉得握紧了长枪,“我听三娘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等李解回来再说吧。” 逃来益州的难民太多了,守城官兵注定没空睡觉了,李解披着最后丝月色回来的,“我同守城官兵说了,他们说会将举止有异的难民单独收留,三娘子,咱或许能用同样的法子。” “杀他们对咱来说不难,但好处不大”他给梨花分析,“益州看到嗜血者的能耐后,肯定会让他们参军,人多了,日后岭南北上,益州就有一战之力了。” 益州能,他们也能。 而且他们还有正规的嗜血军,他提议,“咱将这些人送去戎州给罗四,让罗四负责操练他们,与他们一起来的家人好友就待在戎州种地,如何?” 果真还是官府有法子,梨花点头,问他,“守城官兵与你说了这么多?” “我说你出门未归,想进城寻你,守城官兵与我说你早就出城了,然后问我是否遇到荆州过来的岭南人,借这个话题就多聊了几句。” 他说,“对了,益州王建益州为后蜀国,荆州为南平国了。” 消息是今天送到益州的,李解说,“三娘子,这天下,彻底乱了。” 山里人祈祷的天下太平可能再难有了。 赵青山身形晃了下,想到什么,迫不及待的问,“那戎州呢?” 李解舔了舔唇,眼眶一下就红了,“戎州属岭南,是楚国了。” 赵青山怔住。 戎州当真没有了啊。 虽然早就知道的事儿,但心底还是止不住的难过,“楚国就楚国吧,只要咱还活着,戎州就永远在咱心里。” 说着,背身抹了把眼泪。 心想,山里人知道了多半也要难受许久的。 “哎你们说不就一场干旱吗?怎么就牵扯出这么多事呢?”他耷着肩,泪光闪烁的眼眸透过夜空眺向戎州方向,“岭南于朝廷有功,朝廷赏赐金银珠宝便是,何苦葬送数十万百姓” 那些到死都盼着救济粮的百姓,那些跟宁死不肯跟岭南人低头的百姓 朝廷还记得吗? 他吸了吸鼻子,沙着声问,“三娘,那些人还杀吗?” 梨花不知怎么安慰他,乱世已显,避不了的,她道,“天亮后,堂伯你将人群里有感染瘟疫的消息放出去,然后说你有药,让 染上瘟疫的来寻你,你将村里的铁链子收回来给他们拴上” “其他人呢?” “按你白天说的办。” 州城改国,接下来就是战乱了,梨花说,“我和三壮叔回村再运些铁链子过来,李解,接下来几天,村里巡逻的事儿就交给你了,遇到不老实的,直接杀了。” 李解颔首,“是。” 梨花又交代了些事,然后叫上赵三壮连夜进了山。 往日宁静幽深的山林不再平静,丛林里的虫鸣,黑暗深处的脚步,无不令人心惊胆寒。 在杀了五六人后,四周才渐渐安静下来。 赵三壮没见过梨花跟人动手,今晚算是大开眼界了,“三娘的功夫哪儿学的?” 灯笼的光若隐若灭,昏暗间,他看梨花身手敏捷狠辣,委实惊讶不已。 “李解教的,三壮叔没跟他学?” 李解杀夏家大郎的招式毫不拖泥带水,以致女人看李解都觉得恐怖,殊不知他们羡慕不已,身为男儿,谁不憧憬自己拥有绝世武功杀遍天下无敌手呢? 于是,梨花叫李解教他们杀人招式时,他学得老认真了。 没想到梨花的功夫也是这么来的,他一脸碰到同门的骄傲,“学了,你没看我刚刚杀人没眨眼?” 梨花当然看到了。 他的手在抖,挥刀的速度不快但劲儿很大,哪怕位置偏了几分也把人杀死了。 第217章 217脸上长疮嗜血者初期症状…… 但面对岭南人的话,刺偏半寸都可能死于对方之手。 思及此,她敲自己的脑袋,“三壮叔,你的力气大,将来碰到岭南人猛砍他们的头” 赵三壮脸上溅了难民的血,双眼亮晶晶的,极为渗人,“我不用怕岭南人了?” 岭南人凶残,山里人无不避如蛇蝎,而梨花却叫他提刀乱砍,必是认定他不会死,想到自己刚刚的表现,他心里一阵窃喜,“三娘也觉得我厉害?” 说话时候,他雄赳赳气昂昂的挺着胸膛,宛若斗胜的公鸡。 甚至边走边顿步挥刀,嘴里嘎嘎嘎的乱吼一通,完了得意洋洋的问梨花,“堂叔的招式怎么样?” “” 梨花让他攻击岭南人的脑袋是想避免岭南人断气前反杀了他,却不想让他误会了,她揉了揉眉心,头疼道,“打起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三壮叔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赵三壮以为梨花嫌他没有砍头的姿势,抬起手,朝空中乱砍,“这样呢?” “”梨花不想说话,却还是耐着性子说,“再跟李解学学。” 赵三壮这才收了刀,“行。” 进山的路让山里人修得平坦,是故天亮前她们就到了树村。 树村外的荆棘比去年茂盛,远远瞧着,没人会看到荆棘里的围墙村落,村民开门后就跟梨花说起山里来了荆州难民的事儿,“望乡村那边捉了好几个,原想关起来等你拿主意的,谁知他们不安分,村民就把他们给杀了。” 望乡村的人对荆州人深恶痛绝,怎么会留活口? 虽然泥鳅口口声声解释不想杀人,但结果不全杀了吗? 梨花点头,示意知晓这件事了,“隐山村和富水村呢?” “没。”村民如实回道,“最近大人忙着耕种,孩子们要照顾鸡鸭,村里没人外出,因此没人碰到难民。” 荆州跟岭南打起来了,难民逃难进山,撞到孩子的话必会捉了要挟村里人,村民不由得庆幸,“幸好咱时时看守围墙门,没让孩子们乱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眼瞅着日子好起来,谁家孩子要遭了难,村里又该难过了。 “是啊”梨花往里走,“下山种地的人回来了吗?” “回来了。”村民跟在梨花身后,详细说道,“戎州也进了难民,干活的人冒充岭南人对他们喊打喊杀,难民害怕,全往益州方向跑了,可咱到底不是岭南人,以防难民狗急跳墙,下山的人全回了。” “我阿耶呢?” 村民顿了下,面露难色的说,“二十四郎惦记新栽的草药,见天的往外面跑,我和其他人劝过,奈何二十四郎主意大,根本不听咱的。” 赵广安不仅自己出去,还带着谷里的男娃。 一群人穿着盔甲背着弓弩,像去打仗似的,他道,“十九娘你回来了就好好劝劝你阿耶。” 不出事就算了,若出事,赵家就后继无人了。 梨花诧异赵广安竟不怕死,面上却未表现分毫,“必是那些草药极为稀罕,既然这样,劳烦你们多留神,我阿耶要是敲门就立刻开。” “我们晓得的。” 赵广安识草药,教他们在屋前屋后种了好几种药材,驱虫的,止血的,解毒的,都是山里常用到的,这样即使没有大夫,生病也能找着药吃。 对此,大家感激不已,哪儿会将赵广安拒之门外。 梨□□直回了山谷,朝阳初升,谷里全是忙碌的身影,放牛的,赶鸭的,挖地的,施肥的 阳光金灿灿的洒在田野,仿佛度了层金辉。 地里的人朝梨花挥手,“三娘,咱的麦子结麦穗了。” 麦子绿油油的,刚结的穗泛着青绿,还是瘪的不明显,但族里人脸上笑容灿烂,“今年会有好收成呢。” 有几块地前年种的就是麦子,去年种麦子时,族里人接受今年收成会差许多的事实,哪晓得麦子长得并不差,看麦穗收成可能比去年好。 怎么能不高兴? 梨花不太懂农事,却也为好收成感到喜悦,“那到时咱蒸包子吃。” 赵家的粮仓囤满了,赵家上下都知族里不缺粮食,但财不外露,在外人面前,他们从不炫耀,“包子太浪费了,摊几张饼尝个鲜就好。” 曾家和孙家的人也在地里,知道赵家低调,忍不住调侃,“甭管吃包子还是吃饼,十九娘难得回来,快让灶房给她煮几个鸡蛋补补身子要紧。” 最近天气暖和,鸡鸭猛猛下蛋,赵家光是蛋就是囤了上千个了。 族里人反应过来,急忙扯着嗓门喊灶房的媳妇煮鸡蛋去。 赵大壮在田里看秧苗的长势情况,得知梨花回来,淌着泥就过来了,“三娘,泥鳅来找过你两三回了,说让你回来过去一趟。” “我回家换身衣服就去。” 这身衣衫简单轻便,但料子细软,饶是她盘了发髻也会被一眼看出是女子。 她想换身粗布衣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男娃。 出乎意料的是,翻遍柜子里的所有衣衫,竟全是绵布和绸布的新衣。 刘二媳妇背着孩子在院里晾衣服,看她进屋许久不出,隐隐有些担心,“三娘子你受伤了?” “没。”梨花苦着脸,“刘二婶,我的衣服都在这儿了?” 刘二媳妇不解的走到门边,见她盯着柜子上的衣服发愁,“怎么了?” 梨花这两年正是窜个子的时候,除了老太太缝制的衣衫,族里也送了几身衣服过来,她们知道梨花身娇,特意挑的好料子,且颜色都是小娘子喜欢的艳色。 梨花拿起最面上的衣服,“这衣服一看就是小娘子的。” “三娘子本来就是小娘子呀。”刘二媳妇疑惑,“三娘子不喜欢?” “不是。” 料子好,穿着舒服,谁会不喜欢?她道,“罢了,我外面套件竹甲吧。” 想到什么,刘二媳妇指柜子,“三娘子是不是嫌竹甲重,柜子里有藤甲,窦娘子送来的,三娘子穿那个吧。” 藤甲是用某种藤蔓的结节穿孔编织而成,结节光滑而细密,比竹甲和盔甲轻,是隐山村给梨花的年礼,因梨花不在家,老太太收进柜子里了。 刚刚找衣服梨花就看到刘二媳妇说的藤甲了,以为老太太无聊打发时间编的,不料是窦娘子送的。 款式和衣服差不多,但极其轻便,她抖了抖藤甲,“能防武器不?” “防的。”刘二媳妇说,“三东家亲自试过的。” 知道是给梨花的,赵广安让赵书墨穿着,他亲自拿刀砍了几下,赵书墨 的形容是有点疼,但那是挥刀的力气所致,没有留下刀伤。 刘二媳妇说,“是窦家大娘子编的。” 隐山村尽是妇孺,竹甲和盔甲太重,穿着不利行动,于是就编了藤甲。 见识过藤甲的效果后,她也准备给孩子编一件。 眼下已经攒够藤蔓和结节了。 梨花转了圈,很是满意。 赵三壮去灶房那边准备粮食去了,梨花走出院子,见赵大壮匆匆忙往后边竹林跑,她问怎么回事,赵大壮背着身朝她摆手,“估计峡谷那边出事了,三娘,你先去望乡村,峡谷的事儿交给我就行。” 望乡村离得远,且与他们的来往最少,他怕梨花去晚了出事,还说,“闻五他们在前边等你。” 山里有多少难民他不清楚,为了梨花的安全,多派些人跟着准没错。 不知谁报的信,赵大壮健步如飞,梨花也不再耽搁,抬脚就往外面跑。 过石桥后,就见闻五他们全副武装的站在路边,脸色肃肃。 “荆州已乱,十九娘让大东家沿途笼络难民,怎么还会有这么多难民到山里来?” 昨晚他们守在后边石路尽头,防止难民进峡谷扰民,这会儿还是白天难民就来了,夜里恐怕不太平。 梨花说,“见到我大伯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望乡村杀难民的事儿你们知道多少?” 树村的人提及这事时,认为望乡村的人怀恨在心向荆州难民报复,但如果是那样,望乡村就不会让杀人的消息传出来,所以她猜里边出了什么事。 闻五正要说话,石桥后传来赵三壮的声音,“三娘,你忙你的,我装了粮食就去东高村不等你了啊。” 差点忘记还有这事,梨花喊,“多叫几个人陪你。” “好。” 梨花跟闻五他们走了,路上,闻五告诉梨花,“泥鳅与我说了,有些难民得了失心疯,像老鼠似的啃门吃,完了钻出去偷笼子里的鸡,村里人恼羞成怒,这才把人给人杀了。” 梨花震惊,“啃门,偷鸡?” 闻五点头,“我问他那些难民死前容貌如何,他说脸上长红色的疮” 嗜血者的脸上也长疮,且会化脓。 “他们怎么处理尸体的?” “担心尸毒蔓延,村民们将尸体烧了。”闻五想亲自去望乡村看看的,然而峡谷人手不足,他不得不留下来,“十九娘,你说难民会成嗜血者吗?” “不好说,东高村外面也聚集了大批难民,有些难民虽然容貌无异,但闻到血腥味就异常兴奋,频频偷看我和李解” 她和李解杀过人,匕首上的腥味重,那些难民定是闻到味儿了。 “那怎么办?”闻五语气渐凝,“要全杀了吗?” 一旦激怒难民,他们抱团攻村就麻烦了。 梨花说,“趁他们还有理智前送去戎州交给罗四,闻五,这事交给你们能办好吗?” 已经成了一条船上的人,闻五知道利害,“先生去吗?” “去,到时我若得闲,和你们一起。” 除了送人,还得送些粮食和肉过去,她说,“接你们家人的事要往后延了。” “没事的。” 现在这么乱,要他们回家接人也不敢,益州或许不如山里自在,至少有将士保护百姓的安危,闻五道,“十九娘记得这事就好。” 第218章 218村民染病惧怕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梨花怎么可能忘记他们的事儿,说道,“忙完这阵子还是乱的话,你们就一家一家的去接人。” 独自回老家的话容易出事。 闻五点头,只是担心,“我们走了山里遭人袭击怎么办?” “那时候铁牛叔他们该回来了,只要不是岭南和云州军,咱们能应付的。” 荆州富庶,境内的‘粮食’够岭南和云州军吃到年底,所以三五个月内他们应该不会西来,闻五说,“那我尽早整理好兄弟们的住址,规划好行进路线,以免到时绕远路。” “行。” 去望乡村的小路铺了石子,且比以前宽得多,大家没有推车,不多时就到了斑驳的围墙外。 围墙不高,表面爬满了绿色的苔藓,宛若荒废许久似的。 想到梨花好几个月不曾来,闻五解释,“腊月底没什么事,泥鳅就带村民建了面前的围墙,本想农闲时垒高点,但正月后农事不断,以致到现在都没加固围墙” 这点高度,防小孩子还行,防大人几乎不可能。 梨花往四周看了眼,“他望乡村的地势高,围墙建高了反倒惹眼,待会你带人在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适合布置陷阱的地。” “是。” 围墙装的木门,木头还是湿的,村里没有安排人守门,梨花和闻五他们翻墙进去的。 墙里的大树砍掉了些,但视野仍不怎么开阔。 砍断的枝桠没有拖走,到处都是,像狂风暴雨席卷后的山林。 看不见的地方,咔咔咔的砍树声不绝于耳。 闻五扯着嗓门吼了两句,“泥鳅,十九娘来了。” 须臾,几个布衫青年箭步流星的从远处奔来,黝黑的脸,晶亮的眼,欢喜不言而喻。 “赵三娘,你总算来了。”跑在最前面的泥鳅高兴得声音都哑了,“你是不是忘记望乡村了?” 面对青年的抱怨,梨花耐心解释,“没忘,我去益州城给古阿婶送布和粮了,顺道打听点事儿,你们过得好不好?” 打亲人无辜惨死,他们被迫逃往荆州也就梨花会主动关心他们,虽然没出息,但几个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雨顺更是哽咽的摇头,“不好,隔三差五的就有难民溜进村,有人想绑了他们做苦力,想人嚷着杀了他们,村里人天天吵,烦死了” “泥鳅是村长,杀与不杀都该他说了算。”梨花看向眼眶泛红的泥鳅,“村民刁难你了?” “没。”泥鳅跑得急,站定后不停的喘粗气,“那些人有点奇怪,我下令把他们全杀了。” 他怕梨花怪罪。 见他眼神慌张忐忑,梨花说,“杀得好。” 短短三个字,让泥鳅黯淡的眼眸重新亮了起来,“真的吗?” 有些村民私下说他行事残暴和岭南人无异呢。 村民们都曾是难民,知晓难民心里的苦,哪怕在荆州受尽欺辱,仍忍不住对荆州难民动了恻隐之心。 他叫人杀难民时,角落里好几个人对他指指点点。 可梨花却说杀得好,他又问了遍,“真的吗?” 梨花认真的点头,见状,他重重吐出口浊气,欢快道,“我最开始没想杀他们的,村里的活多,若多几个人干活,分些食物给他们又何妨?可他们太凶了” 说着说着,竟委屈的哭起来。 这时候,村民们也来了,梨花扫他们一眼,宽慰泥鳅道,“闻五和我说了,那些难民感染了瘟疫,待他们发病,几个人就能灭了村里所有人。” 村民们大为震惊。 尤其是可怜难民遭遇为其说情的人惶恐不已,挤到梨花跟前问,“我我们和他们面对面说过话,会不会被感染啊?” “只要不被难民抓伤就不会感染瘟疫。”梨花回答。 以为能宽大家的心,谁知话声一落,村民们齐刷刷的看向一妇人,同时抬脚往后边躲。 “她”刚刚问话的人指着身边突然空出位置的妇人,“她给难民送食时被难民咬了,手背上还有齿印呢。” 妇人好像懵了,愣在那儿半晌没反应。 梨花的目光移向她的手,常年劳作的手粗糙,指甲缝里满是泥,又脏又黑。 刚刚她约莫在砍树,手里还捏着刀,这会儿掉在了地上,嘭的一声。 “我”人还是懵的,‘我’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眼看村民们越退越远,梨花开口了,“这种病不会致命。” 村民们不信,毕 竟他们亲眼看过难民啃门吃生肉的场面,想到熟悉的人会变成那样,在场的人打了个哆嗦,问梨花,“要杀了她吗?” 明明不久前还一起说笑,转眼就翻脸想杀她,妇人难以置信的望着邻里们,“你们你们” 怎么能这样? 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许久才想起为自己辩解,“我我没生病。” “没听十九娘说吗?难民有疫病,被他们抓伤就会感染,你的手背不是被难民咬的?” 妇人哑口无言。 “染病者不会死。”梨花出声强调,“仔细想想难民的反应,像快死了的吗?” 村民们哪儿有心思想这个,东张西望的询问还有没有接触难民受伤的,生怕漏掉一个可能感染瘟疫的人。 这么下去,用不着外人攻进来村民们自己就乱了。 梨花看了眼闻五,闻五板起脸,沉声高喊,“安静点,十九娘问你们话呢。” 村民们顿时安静下来。 梨花说,“疫病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乱阵脚的人。” 见妇人满目哀戚,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日后跟着我怎么样?” 她能稳住罗大郎他们的情绪,肯定也能让妇人不被嗜血的欲望吞噬,她说,“我阿耶识草药,找他或许有法子。” 妇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慌张收回,“我我会死吗?” “不会。”顶多变成嗜血者,梨花没有告诉她完整的事实,但语气极其肯定。 村民们不由得琢磨她的话,心里狐疑,“十九娘,这种疫病是什么病啊?” 哪有疫病不死人的? “会让人变得易躁易怒。”来之前,梨花没料到有村民可能被感染了,一时没想好怎么跟大家解释,思忖许久又道,“长期以往遇事容易冲动,冲动起来会六亲不认。” 只要不死就好。 想清楚这点,村民们羡慕起妇人来。 她算不算因祸得福? 看出众人脸上的艳羡,梨花怕有人走旁门左道,补充道,“脾气大了后,体内的火气就会加重,脸上可能会长疮,化脓后会毁容” 妇人摸摸自己的脸,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梨花安抚她,“你的病还不显,能治的。” “我”妇人张了张嘴,苦涩道,“十九娘不怕我把疫病传染给你?” 朝夕相处的邻里可是对她避之不及呢。 梨花莞尔一笑,“你不会的。” 她肯给难民送食,可见骨子里是良善之人,尽管良善用错了地方,但她那时并不知道难民有瘟疫,她说,“你愿意跟我走吗?” 村里人忌惮她,她若继续留在村里也没人敢接近她了。 她点点头,“好。” 梨花让人跟她回去收拾包袱,继续跟村民们说话,“最近大家辛苦点,将附近的树砍了后再在四周挖些陷阱,哪日涌来的难民多了,就将他们引到陷阱里杀了。” “会不会太残忍了?” 最后边响起个突兀的声音,梨花定睛望去,就见一个半大的孩子垫脚捂他娘的嘴,不是赵漾母子两又是谁? 梨花冷笑道,“你要是觉得残忍就搬走。” 想到泥鳅说的,她目光如炬的盯着在场的人,“难民苦我们就不苦了?千辛万苦从荆州逃出来,夜以继日的干活才建好了房屋,眼看日子有点起色,外面又开始打仗了。” 她质问大家,“你可怜他们,谁来可怜你们?” 之所以有现在的生活,靠的是梨花的帮衬。 梨花救了他们,带他们进山安家,没有梨花,哪怕离开荆州他们仍没有安身立命的场所,更不论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了。 想到这些,她们心虚的低下了头。 梨花直勾勾的盯着最后面的人,语气不善,“元氏,你既能对素昧平生的难民大发善心,当日又怎么谋害我十六堂叔的命,我十六堂叔还比不得一个有瘟疫的难民?” 霎时,四周鸦雀无声。 梨花懒得同元氏纠缠,继续道,“村里的事由村长说了算,我要知道谁在背后嚼舌根,看我怎么收拾他!” 村民们纷纷摇头。 梨花转身交代泥鳅,“谁要不服安排就轰出去。” 关键时候,她可没闲心跟人讲大道理。 想到什么,她添了句,“元氏来事的话就送去戎州,我在戎州养了批岭南人,目前缺烧火洗衣的。” 顿时,村民们个个噤若寒蝉。 他们只知道村十九娘忙,不知她养了岭南人,无论养岭南人的原因是什么,梨花不好惹就是了。 有梨花的敲打,村里人应该不会吵了,待村民们回去干活后,雨顺看梨花的眼神满是敬佩,“三娘子,你当真养了批岭南人吗?” 他没忘记全村人的仇,但他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问梨花,“你准备让他们帮你对付其他岭南人?” “嗯。” “岭南人也有好坏吗?” 在他眼里,梨花养的肯定是好人。 好坏在梨花心里似乎没那么重要了,想活命,哪怕是坏人也得虚以委蛇加以利用,她不骗他,老实道,“不好说,立场一样,选择一样。” 立场不同,选择不同。 罗四他们,可以是坏人,也可以是好人。 她也是。 她岔开话,“除了吵架,村里其他可好?” 雨顺瞟一眼泥鳅,小心翼翼的说,“泥鳅不让说。” 泥鳅瞪他,在梨花看来时解释道,“除了难民一事,其他都是小事。” 村里人多,遇到事的想法有所不同无可厚非,梨花信任他提拔他做村长,他自然要做好本分才是。 下一次来不知什么时候,梨花说,“哪些小事?” 泥鳅挠头,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 有人在荆州伤了腿脚,行动迟缓,干活也比较慢,干 活快的人不高兴了,认为自己干得多,饭却没吃多少,再就是有人夜里跑出去打猎,猎回来的野物不交公,引起其他人的不满。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泥鳅说完后问梨花,“三娘子的村里也这样吗?” 他是贼窝里出身的,全村人都是贼,偷多偷少各凭本事,是以极少有这类事。 梨花接手的是逃荒时的赵家,有事她只需要发话,族里人怎么想的她也不知,进谷后,谷里的事都由赵大壮负责,她做决策就行。 想到这儿,她说,“待会你随我回去问问我堂伯。” 赵大壮跟着老村长耳濡目染,处理这类事得心应手,教泥鳅,“这事简单,腿脚不便的人就安排适合他们的活,熟稔后速度自然就快了,夜间打猎这事,追根究底就是没出去的人眼红了,觉得那人夜里出去休息不足,白天干活会偷懒,你就让夜间打猎的人交纳几成的猎物,这样人人都能喝肉汤,不满自然就没了。” 泥鳅也想过,就怕那些人不肯。 赵大壮说,“有本事的人想吃肉,只能趁夜间出去,没本事的人想吃肉,只能靠别人。” 泥鳅好奇,“赵家的规矩也这样吗?” “赵家打猎事宜由三娘阿耶负责,他那人不藏私,而且大家都是亲戚,他真要猎到喜欢的抱回家族里人也不会说什么。” 亲戚间会多包容,村里就不同了。 泥鳅恍然,又问,“我安排事情他们推三阻四怎么办?” “骂,骂不通就来找我。”赵大壮说,“我过去帮着你骂。” 明明是件严肃的事,听到最后一句泥鳅好笑,“好呐。” “往后村里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这样能让梨花轻松些,泥鳅体会到赵大壮的深意,重重点头,“好。” 泥鳅又问了许多事,赵大壮耐心地教他怎么处理,另一边,梨花叫人抱木头去竹林搭草篷。 隋氏跟在她后边,局促不安的掐着衣角,“十九娘,我发病乱跑伤了人怎么办?” 她看着手背上没有愈合的伤,声音小了许多,“这病来得凶,会让人丧失理智,谷里有小孩,我害怕。” 不远处传来铛铛铛捶铁的声音,梨花与她商量,“吃药期间,我会将你居住的房门锁上。” 像她说的,谷里有小孩,她不能让孩子陷入险境。 隋氏点头,“用铁链子把我的手脚拴起来也没事的,十九娘肯接我来我已万分感激,若因我的病伤害到无辜人,我这辈子都会寝食难安的。” 梨花想了想,“这病能控制的,我认识一群岭南人,他们病得吃生肉喝生血,吃了段时间的药后,情绪稳定了许多。” 隋氏脸色一白,“吃生肉?” 这儿只有两人,梨花不瞒她,“这病是岭南那边传过来的,染病后会痴迷带腥味的东西,但坚持服药会好起来,你刚得病,有治愈的可能。” “治愈不了会怎么样?” “会只有我一个朋友。” 隋氏诧异的抬头,哭肿的眼重新浮起泪雾,“十九娘不嫌弃我?” “生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是年前,梨花可能说不出这种话,见识过嗜血者的能耐后,她知道必须笼络嗜血者,隋氏是望乡村的人,染病乃意外,梨花没道理放任不管。 她问隋氏,“你愿意跟着我吗?” 隋氏的丈夫孩子死在了荆州的暴雨里,那晚,她们夫妻俩互相搀扶爬上山,暴雨如注时,丈夫扯草编了件草帽戴在她头上,然后跟她说困了想睡一会儿。 她细心的替他拢好破烂的衣衫,完了却见丈夫的手忽然垂下。 以为丈夫累极的缘故,她抓起地上的手,却发现一片冰凉。 她意识到不对劲,出声喊他,无论喊多少遍他都没动静。 后来,无数个下雨的夜晚她都忍不住想,如果那时不让丈夫睡觉,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丈夫死了,她独自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她惧怕死亡,不想死,在望乡村时,面对村民们的闪躲,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会孤零零的连个朋友都没有,而此刻,梨花告诉她会做自己的朋友。 明明年岁差了两轮,可她仍感动得泪流满面,她泣不成声的点点头。 想说她愿意。 草篷半天时间就搭好了,梨花和谷里人说了隋氏的病,谷里人害怕却也心疼她,“作孽哦,好好的送饭竟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三娘,她的病能治好吗?” “试试吧。” “那你说用什么药,待会我就给熬上。” 族里人的心思很简单,梨花既把人接回来,那就是赵家的人,那当然要真诚款待了。 梨花说,“抱些艾草给她熏上,再在草篷四周种些驱虫草和艾草” 小吴氏接管了灶房的活,记下后就去灶间忙活了。 晚上,梨花歇在草篷,陪隋氏说了许久的话,她觉得隋氏的病不算严重,就没用铁链子,哪晓得隋氏不知问谁要了铁链子将手脚书拴着,反过来劝梨花,“十九娘你对我没戒心,但谷里其他人不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把我拴起来是最好的。” 她不能因为梨花的好就疏忽了其他人的想法。 没出事就罢了,一旦出事,梨花是要遭人戳脊梁骨的。 梨花说,“这病能控制的。” “我怕。”隋氏说,“我怕死,也怕辜负了你,就这样吧,这样我心里踏实些。” 今晚的月亮不如昨晚明亮,但风夜风拂过窗棂时,会捎来斑驳的树影,梨花问隋氏,“你吃了药肚子疼不疼?” “不疼。” “想吃肉吗?” “生肉吗?”隋氏不想成为梨花嘴里的岭南人,“不想,但傍晚不知谁家煮肉了,挺想喝肉汤的,十九娘,我这样不算严重吧?” “不算。” 梨花坐在窗棂下的椅子上,掏出匕首慢慢擦拭,这把匕首上的腥味还未消散,但隋氏没有半点异样,她说,“往后你遇到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说,他们惧怕你,我不怕。” “好。”隋氏抓了下身上的被褥,“我的指甲有点长了,十九娘能否借我刀剪了。” 梨花在屋里,她总怕自己控制不住伤害她。 “明天吧,现在太晚了。” 第219章 219再找粮食赵广昌音信全无 隋氏阖眼时,悄悄朝窗边投去一瞥。 小姑娘收了匕首,双手枕着脑袋趴在窗棂上,朦胧的月光洒过来时,仿佛给她披了件薄薄的纱衣。 轻软和温柔。 霎时,她突然就明白偌大的村为何要由小姑娘掌家了。 她心地善良,看人是人,而不是低贱的蝼蚁,她杀人,也救人,杀伐果决,不纠结不迟疑,是天生的首领。 思及此,她说了今晚的最后一句,“十九娘,我的病好不了也没事的,真要变成怪物,我仍会记得你,为你冲锋陷阵!” 丈夫死后,她时常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可就在今天,她好像找到自己活着的理由了。 丈夫拼着最后的力气带她走出难民村,是望她活下去,梨花不惧瘟疫也要救她,也是盼她活着。 她怎么能辜负她们? 屋里没有点灯,梨花回头,只看到一片黑暗。 她沉默了片刻,语气坚定,“你不会变成怪物的。” 族里囤了许多草药,按医书抓药,即使不能全部治愈,也能抑制隋氏的病。 隋氏似乎睡着了,没有再说什么,但在梨花看不到的地方,她将手指伸到嘴边,偷偷啃掉了指甲。 第一缕天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她翻个身就醒了,先是嗅了嗅手上没有腥味,然后就检查手腕上的铁链,确定铁链没有松动的迹象后,她才松了口气。 梨花担心她夜里闹肚子,不敢睡沉了,是以隋氏一动她就醒了,“睡得好吗?” “好。”隋氏掀开被子看脚踝上的铁链,回道,“谷里的床比望乡村的床舒服。” “那就好。” 谷里的是竹床,表面打磨得光滑,垫上茅草后,躺上去软和得很,梨花伸了个懒腰,起身开门,“今个儿我要去趟峡谷的庄子,你和我一起吧。” 生病的人在屋里闷着只会胡思乱想,所以梨花决定带上隋氏。 隋氏坐在床沿上,脑子有点懵,“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不会。” 外面传来打铁声,间或伴随着李家兄弟的争吵。 梨花走出去吼了一嗓子,竹林顿时安静下来。 草篷没有洗漱的盆,梨花去了趟李家兄弟住处,抱回两个盆一个釜,待送饭的赵家人过来,梨花让他们再搭个灶,方便隋氏烧水啥的。 隋氏过意不去,连连摆手,“我自己慢慢添置就行,不麻烦你们了。” 赵家人笑道,“没事,族里有现成的,待会我就给你送来。” 对于梨花收留隋氏的原因族里已经知晓,看隋氏的眼神既有新奇,又有几丝讨好。 毕竟,将来遇到危险,他们还指望隋氏护他们周全。 已经许久不曾碰到这般热情的人了,隋氏浑身不自在,梨花看在眼里,同她说,“吃了饭咱就走。” 隋氏这才忙自己的去了。 峡谷地势要低得多,西来的难民受地形阻碍,不曾溜到峡谷这边来,然而顾及老弱妇孺多,前天赵申就让大家搁置手里的活专心建围墙了。 刘娘子她们虽不曾出去过,但看赵申端着脸不苟言笑也知出了事。 见梨花送了几车粮食过来,心里愈发不安,“小娘子,益州是不是和岭南打起来了?” “没,荆州出来的百姓有染上瘟疫的,我怕他们到峡谷作乱,便让闻五给你们运几车粮食来,这样真来了人,你们待在庄子哪儿都别去。” 梨花嘴里的庄子是年前建成的。 借百年榕树的枝桠为梁柱,铺上茅草编的屋顶,再垒三米多高的墙,于是便有了眼前的十几间屋。 刘娘子认真打量梨花的神色,“感染瘟疫会怎么样?” “会发病四处咬人。” 刘娘子皱眉,“像狗那样?” 梨花纠正措辞,“像疯狗那样。” 赵申有话和梨花说,然而众多人围着梨花,自己根本挤 不进去,急得他举手挥舞,“三娘,三娘” 新建的墙要把所有屋子都围起来,范围不可谓不小,然而比起这个,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儿,他大声喊了好几遍,梨花和刘娘子道,“我和堂叔有话说,你们先忙去吧。” 刘娘子还有事想问,闻言只能往后延一延。 人群散开,赵申终于到了梨花跟前,见她身后的妇人面生,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只一眼,赵申立刻警觉起来。 他不怎么眼熟望乡村的人,但那副铁链子只用在俘虏身上过,他一把拽过梨花,让她和妇人拉开距离,“她是谁?” “望乡村的隋婶子。” 赵申不解,为何要给望乡村的人拴铁链子? 梨花瞄了眼四周,见大家都垒墙去了才小声解释,“她被荆州人咬伤染上了瘟疫,我让她今后跟着我。” 梨花在戎州养了批嗜血者赵申是知道的,而且也知道背后的原因。 松开拽着梨花的手,朝隋氏道,“三娘就托你照顾了。” 隋氏诚惶诚恐,“哪儿的话。” 赵申有要紧事同梨花说,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指着雾气深重的远处道,“三娘,你猜得不错,地底下可能真的有粮食。” 梨花去益州城的那天,他和两个堂弟在峡谷尽头找了一圈。 还真的发现两处有异。 一处离石子路五六米左右,赵申之所以注意到那儿是因为那株树不对劲。 荒山野林,树的品种数不胜数,但偌大的地不会只有一株独苗,他领梨花过去,“峡谷里以刺泡儿藤和榕树最多,其次是构树柳树槐树等常见的树,那株树独特就算了,全峡谷竟没有第二株,你说怪不怪?” 刘娘子她们开荒还没开到这儿,因此只有赵申他们走过的痕迹。 赵申嘴里的那株树立在杂草间,上面爬满了幽绿的藤蔓。 赵申说,“也就春天树叶长出来了,要在秋冬时节,我便是有火眼金睛也认不出它与众不同来,三娘你见多识广,可认识它是什么树?” “桂花树。”梨花慢慢上前,摘了片叶子摊在手里,“县里有家酿桂花酒的很有名,他家院里就种了几株桂花树” 赵申家境不算富裕,哪儿买得起桂花酒? 不过梨花一说,他恍惚记得赵广昌买过几回给四叔,四叔嫌酒贵,存起来等族里有大喜事才拿出来给所有人尝一小口。 那味道,吃过一回就不会忘。 他舔舔唇,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桂花树?” 那他们是不是能自己酿桂花酒了? 他咽了咽口水,问起赵广昌来,“你大伯呢?” 赵广昌去过酒坊,想酿桂花酒怕是得问他。 梨花哪儿不知他的心思,忍俊不禁道,“酿酒需要粮食,咱的粮食要留着自己吃,怕是不能拿来酿酒” 说着,语气一顿,“我让大伯去荆州安置逃难过来的难民,不知眼下如何了。” 想来出事了,否则以赵广昌的能耐,不可能有难民到望乡村来的。 赵申略有些遗憾,随即惊讶地瞪大眼,“荆州人不是身有瘟疫吗?你大伯这一去岂不很危险?” “你担心他了?” 赵申急忙摇头,那可是个狠人,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那些难民。 难民遇到梨花尚且有条活路,遇到赵广昌的话,这辈子几乎就完了,连十六堂弟都忍心陷害的人,对别人只会更狠,他说,“他会不会笼络难民回来夺咱的地盘?”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因此梨花出来前让人给望乡村送信,务必将元氏母子两看牢了。 人在她手里,不信赵广昌敢乱来。 看她不说话,赵申急了,“唉,当时还是太心软了。” 留了这么个祸害。 就该杀了的呀。 梨花倒是不怕,难民要是好笼络,隋氏就不会被咬伤了,她回到正题,“还有一处是哪儿?” 赵申回过神,带她往石子路去,“前边几十米位置,你二十三堂叔发现的。” 石子路沿着山壁延伸到外面,中间的一处凹处,路下方的一株树开满了娇艳的海棠,赵申说,“我记得你家院子里有株比这小的海棠树,你阿耶买的,还记得不?” 要不怎么说赵广安败家呢,庄户人家种树多选果树,赵广安却花重金买了海棠。 第一年海棠开花时,三婶还在家里摆酒宴客赏花,正是农忙时节,族里人哪儿有那个闲情逸致,吃过饭就下地干活了,所以只在吃饭时匆匆瞥了眼几眼海棠。 照理说好些年过去记不住海棠花的模样才是,但堂弟一眼就认出来了。 海棠,富人附庸风雅的树,却出现在深山老林里,太突兀了。 梨花问,“你们挖过了吗?” “没。”赵申想挖,又怕底下有陷阱,左思右想还是准备等梨花发话再说。 梨花转身叫闻五,让他滑下去看看。 在荆州时,藏粮的地方就有荼了毒的机关,梨花提醒,“小心点。” 害怕闻五滚下去,赵申用绳子绑着他的腰,他和其他人则拽着绳子的另一端,这样即使闻五脚滑,他们也能拉他上来。 山壁表面覆着土,土质是松的,闻五一脚下去,泥土簌簌往下落。 他抓着草滑到海棠的树干上,拿出刀四处戳了戳,须臾,他仰起头喊梨花,“真有机关。” 第220章 220围杀难民这种病好像也没那…… 他曲起手肘,用蛮力往凸出的圆形机关撞了两下,机关纹丝不动。 梨花蹲在路边,伸着脖子往下看,见他五官都在使劲,不由得说,“打不开就算了,等李解回来叫他想法子。” 荆州寻粮惨遭中毒的事闻五记忆犹新,当即不再执着,让赵申他们拉他上去。 昨晚下过雨,泥是湿的,全粘在鞋底,他边找树枝刮泥边问梨花,“先生何时回?” “东高村的局势稳定了他就回来。”想到日渐增多的难民,梨花寻思着还得加派些人手去东高村帮忙,顺道问赵申,“峡谷这边是否需要人?” 赵申怕调人过来的话梨花身边会缺人,抱草掩盖闻五的足迹回道,“最近阴雨连天,到处都是雾,东边的人看不清峡谷里的景象,应该不会下来。” “那你要多加小心。” “我晓得的。” 最后,两处地梨花都没挖开,倒不是不稀罕那些粮,而就像赵申说的,山里小雨多,粮食挖出来受潮发霉怎么办?况且眼下不缺粮,何苦大动干戈挖出来? 走之前,她去断裂的山脉处看了看,数月过去,坍塌的山脉重新长出了稀稀疏疏的树枝杂草,想借力滚下来的话不是不行。 “堂叔,回去后我叫人来守着这处,哪日真有人下来你们也能提前部署。” 赵申想说不用,大丫她们天天拎着篮子在周围挖野菜挖草药,有人来的话大丫她们肯定能发现,但看梨花脸色严肃,话到嘴边就拐了弯,“成。” 说完正事,梨花才问他几位管事娘子是否安分,有没有闹事。 赵申说,“偶尔会闹口角,其他时候都还算相安无事,三娘,你已经够忙的了,这儿的事儿你就别操心,堂叔若做不好,还有你堂伯他们呢。” 赵大壮说梨花日日奔波,别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她,所以他尽可能的报喜不报忧。 他说,“堂叔没啥见识,外面的事帮不上忙,但家长里短这些难不倒堂叔的,你就放心吧。” 梨花点了点头。 她实在不擅长处理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之所以问,是怕大家因为小事就彼此记恨从而惹出大麻烦来,像望乡村,若非处理及时,以村民间的龃龉,大批难民涌来时,定有村民伙同难民惹事。 她嘱咐赵申,“一旦发现难民,立刻回村里报信。” “好。” 荆州富庶,百姓亦多于戎州岭南等地,这次打仗,跑到这边来的难民不知有多少,交代完事情,梨花不停歇的去了东高村。 山下已不太平,梨花多带了些人手。 饶是这样,仍有不怕死 的难民冲过来抢劫,给隋氏吓得尖声大叫,双手抱着树,双脚一蹬就要往上爬。 闻五脸色大变,“隋氏,你干什么?” 爬树是嗜血者的爱好,隋氏发病了? 询问间,难民挥起手里的竹棍朝他劈来,他抬起手里的长枪一挡,不忘朝隋氏喊,“你跑什么,咬他们啊。” 匕首刺入一难民胸口的梨花嘴角抽了抽。 蹭蹭几下爬到树杈上坐着的隋氏懵懵懂懂的眨眼,“什么?” 闻五大喊,“咬他们。” 隋氏摇头,“我不吃人的。” 说着,又往更高的地方爬去。 约有十几个难民,衣衫破烂,面容发黑,梨花与一人过招时,发现对方眼睛呈现浅浅的红色,她躲开他伸来的指甲,匕首没入他胸口时,有意偏了两寸,“你从哪儿来的?” 对方杀红了眼,嘴里呜呜呜怒吼着,迎着胸口的刀,发狠的往前扑,大有要跟梨花同归于尽的意思。 梨花攥紧匕首,用力一转,便听匕首噗的在肉里翻腾。 对方吃疼,动作有一瞬的迟缓,也就这一瞬,梨花迅速抽出匕首朝他脖子抹去。 本想留个活口问话的,但对方似乎已经没有理智了。 闻五他们也发现了不对劲,这些难民刚从树丛里冒出来时嚣张不已,慢慢就不吭声了,再开口就是愤怒的咆哮,和他们在岭南杀的嗜血者很像。 “都杀了,速战速决!”闻五发出号令,长枪一扔,掏出刀就迎了上去。 待所有难民倒地时,他们也累得不轻,然而事情没完,闻五挨个检查小兵们的身体,确定他们没有受伤。 小兵知道他的意思,主动配合,“百户,我们好着呢。” 闻五有些发愁,这些人没有受过正经训练就极难杀,若有心人刻意把他们训练成死士,李解恐怕也打不过,确认底下的人没事,他才心事重重的走向梨花,“十九娘,我们一行二十四人,杀十几个难民就花了这么长时间,难民再多几个我们没法全身而退的?” 梨花俯身看难民瞪大的瞳孔,“他比我们杀的岭南人如何?” 岭南人的眼睛红得像血,但交手时没有这般吃力,闻五老实说,“好像更难对付。” 照理说不该如此。 梨花直起腰,看向四周喷溅的血,岭南人的血泛黑,而这些难民的死仍是红色的,和正常人无异,她想不通,“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闻五想了许久,“会不会吃了什么?” 难民走深山过来的,保不齐吃了什么加重了体内的毒素。 想到一跃而起爬上树的隋氏,他仰头望去,只见枝叶繁茂的树上,隋氏抱着树枝,脑袋低垂,似乎还没从刚刚的血腥里缓过神来。 他问她,“你可有哪儿不适?” 隋氏讷讷的摇头,下树时,‘啊’的一声尖叫,“十九娘,你瞧” 她歪着头,眼睛圆鼓鼓的落在自己左手上,“我的指甲是不是长太快了?” 昨晚睡觉前啃过的指甲竟长了一小截出来,虽然很短,但和清晨的指甲比还是长的有点明显了。 梨花也瞧见了,问闻五,“先前你留意过罗大郎他们的指甲吗?” 嗜血者为了唬人,指甲不曾修剪过,罗四他们跟了梨花后,担心吓着她,再没让罗大郎他们留过长指甲,是以他也不知道嗜血者的指甲长得快不快。 他说,“没留意。” 比起指甲,他更想说另一件事,“十九娘,隋氏以前会爬树吗?” 到底什么瘟疫会让人痴迷爬树啊? 梨花也好奇的看向隋氏,后者利落的滑下地,死死盯着新长的指甲,反问梨花,“十九娘,染病后手脚会变利索吗?我已经好几年没爬过树了。” 说着,她抖抖裤腿,疑惑地往上跳,解释道,“荆州的冬天冷,出来后,好多人都落下腿寒发抖的毛病,刚刚我爬树时,双腿没抖,怪不怪?” 或许是刚刚太紧张了? 思及此,她朝手心吐口水,抱着树干,蠢蠢欲动的还想再爬一次。 梨花拉住她,仔细端详她的眼。 眼仁黑,四周没有泛红的血丝,和地上的人不一样,她稍稍松了口气,“身体还有其他变化吗?” “没了。” “你看看我” 隋氏茫然地偏头,梨花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确认她没像一些难民露出森然狰狞的表情才放下心来,“你发现身体有不对劲的地方要和我说。” 这话梨花已经说过,隋氏记着的,没忘。 但看梨花满脸担心,她指着地上的尸体问梨花,“十九娘,我会变成他们那样吗?” 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 “不会。”梨花说,“他们不了解这种病,染病后万念俱灰,放任杀欲胡作非为和畜生无异,你是人,和他们不一样的。” 隋氏会心一笑,“我会好好控制自己的。” 她还想带着丈夫的牌位回老家呢。 梨花拍拍她的手,跟闻五说,“捡些柴火把尸体烧了,然后继续赶路。” 这儿在山谷北面,离山谷不算近,难民聚在这儿不往南,约莫忌惮南边的岭南人,所以短时间内,山谷应该是安全的。 但东高村可能就危险了。 果不其然,她们刚到山脚就听到村里传来厮杀声。 村民们举着锄头,朝堵在村头的难民嘶吼咆哮,梨花让隋氏爬到树上躲起来,和闻五道,“我们从侧边绕过去将难民围住。” “要杀了吗?” “杀了。” 不受控制的,哪怕是人也不能留着。 村子里,李解惯用的匕首换成了长刀,刀上的血像水珠似的往下滴,他的衣服上,残着前一轮厮杀后留下的血。 难民们摩肩接踵的往里挤,村民拿锄头将人往外推,“滚,再不滚我们杀人了啊。” 容貌怪异的难民已经全死了,活着的这些是想趁他们疲惫鸠占鹊巢的,他们也不动手,就闷头 往里挤,乌泱泱的人弄得村民们不知所措。 “想死是不是?”人牙子粗着嗓门怒吼。 赵青山挡在最前边,手里的铁枪粘着难民的头发,眼看一人伸手夺他的铁枪,他使劲一晃,想用力将那人推开。 奈何密密麻麻的人以山石崩塌之力涌来,精疲力尽的他根本无法将其撼动。 这也是他不让村民们动手杀人的原因。 前一轮厮杀差不多耗尽了他们所有力气,再惹急了这帮人,打起来他们不见得能占上风。 估计瞅准了这点,这群难民不动手,一心往里冲。 就在他觉得快要撑不住时,围墙左边爆出一声冷喝,紧接着,哭喊声响彻天际。 很快,面前的重力消失了,正要细看外面的情形时,耳畔传来李解如释重负的声音,“三娘子来了。” 闻五怒喝一声后,所有人挥刀乱砍,难民们惊慌乱跑,乱作一团。 梨花的出现让难民们始料未及,眼看周围人死的死伤的伤,忙不迭求饶,梨花不是赵青山,不会突发善心留他们性命,吩咐闻五,“一个活口也不留。” 闻言,难民也发了狠,呲起牙就要咬人。 梨花躲开伸来的手,匕首往右一横,灰白色的口鼻巾顿时留下一排腥红的血,她喊,“堂伯,你们守着,杀人的事交给我们就行。” 村里有孩子,绝不能让难民进村。 赵青山已经和村民们奋战了一下午,这会儿全凭一口气撑着。 听了梨花的话,他振聋发聩的回,“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20-230 第221章 221益州算计收留难民 这些都是普通难民,看着凶,骨子里仍是怕死的主,看梨花她们痛下杀手,一个个落荒而逃。 益州兵问,“十九娘,追吗?” “追。”梨花戴着口鼻巾,但眉眼仍沾了血,回话时,眼神冷得秋冬的霜,凉得几米远的难民直哆嗦,偏今晚无星无月,后面的火把一照,他们想找地躲都不行。 闻五他们追难民时,村口的角落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吐气声。 他们手脚被束缚,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直到喊打喊杀声远去,他们才战战兢兢的探头瞄了眼,兀自庆幸,“幸好脑子清醒,没跟着那伙人闹,否则躺地上的人就是咱了。” “是啊,那位李郎君一看就是练家子,杀人跟杀鸡一样轻松,有他在,那伙人怎么可能轻松霸占村里的房屋?” 他们头挨着头,用家乡话交流着。 李郎君就是李解,这两日,村里的事儿都是他安排的,村长家的小娘子离开后,有难民佯装干活,实则想杀村民取而代之,他发现后,恢复了村里的老规矩。 凡是想投靠村里的难民,需缚了手脚帮他们干活,有机会立了功就能成为村里人。 晌午以前都好好的,午后忽然来了十几个怪人,他们呲着尖锐的牙咬人,咬完人大笑不止,李郎君看了,不由分说的要杀他们。 村民们都过去帮忙,这让地里干活的一伙人野心来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想等双方两败俱伤时霸占这个村。 他们也不杀人,就齐心的往里冲,村里有老人孩子,只要进去抓了孩子要挟村民,还怕村民不同意? 谁知村里的女人不少,等杀完人的李郎君他们回来那伙人也没能如愿冲进去,双方还陷入了僵持。 一难民讽刺,“那伙人也够蠢的” 村民们经历过厮杀已经累极,那伙人若抱着玉石俱焚的态度跟村民动手或许就赢了,谁知他们想成事又怕死,拖到了村里的援军赶来。 这下好了,都成异乡的孤魂野鬼了。 一老人喟叹,“哎。” 他没啥野心,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有口饭不饿肚子就行,因此那伙人行动时,他规规矩矩的待在这儿围观,村民赢了,看他没作乱的份上,必然不会赶尽杀绝,那伙人赢了,念同乡的份不会驱逐他。 眼瞅着村民杵着锄头清点地上的尸体,他颤巍巍的站起,朝村民举手,“这种事交给我们来做吧。” 其他难民急忙起身,舔着笑问,“抱柴火把他们烧了是不是?” 之前村里就是这么处理尸体的。 赵青山忘记角落还有群看热闹的,侧目询问李解的意思。 李解抓衣角擦脸上的血,轻轻点了下头,“大家也累了,都回家休息吧。” 众人看向追着难民跑远的益州兵,“不等他们了?” “不了。”他扔了手里的长刀,掏出自己常用的匕首,“我在这儿等三娘子他们就行。” 闻五他们穿着兵营里的盔甲,动作矫健,追上难民是早晚的事儿,他和赵青山说,“叫人给三娘子备两桶热水” 出门在外,梨花不怎么讲究,但染血的衣服是必须换的,否则回谷遭老太太看到要担心了。 赵青山抬脚就要进村喊人,但听李解问村民们,“下午跟难民交手时有谁受伤了?” 他摸了摸胸前的盔甲,盔甲没有破损的地,不过身上有多处疼痛,膝盖也疼得厉害,回眸跟村民道,“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有所隐瞒知道吗?” 村民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看李解的眼睛。 染病的难民身手敏捷,厮杀时哪能不受伤?然而害怕自己染病遭他人嫌弃,皆低头不语。 李解看穿他们的心思,沉声道,“这种病不致命,但你们要讳疾忌医就不好说了。” 好不容易过几天清净日子,谁舍得死? 大家低头,撩衣服的撩衣服,撩裤脚的撩裤脚,窸窸窣窣的动静里,无一个人说话。 最后,还是人牙子先站出来,“我的手臂受伤了,小腿有两处破皮,但我觉得伤得最重的是肚子,难民踹了我两脚,都在肚子上” 说完,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见状,其他村民纷纷白了脸,问李解,“我们会死吗?” “不会。”李解看向自己虎口位置,那儿隐隐泛疼,似乎受伤了,不过可能是杀人时沾到了对方的血,他闭了闭眼,面无表情道,“但为了村里人的安全,需单独居住。”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如遭雷劈,“我们以后怎么办?” “以前怎么过的以后就怎么过。”李解望着自己的右手,语气没什么起伏,“没事的。” 梨花和闻五他们回来已经是后半夜了,难民四处逃窜,她们追杀到了益州城的城门口才将难民全部击杀,见李解坐在村口的石墩上,身旁是快要烧尽的柴堆,不由得问,“村里怎么样?” 李解似乎在想事,竟然没听到她的话。 她直觉不好,喊了句,“李解,你怎么了?” 隋氏在树上睡着了,闻五在喊她,李解看了眼不远处的闻五,调转视线,目光落在梨花身上。 梨花上下看他一眼,蹙眉问道,“你受伤了?” 李解摇头,“不是我,是青山叔。” 梨花心头一跳,“我堂伯怎么了?” “他的脚背受伤了,看伤痕,像是指甲划出来的。”李解仰头看她,“他想去戎州。” 梨花四处看了眼,“他人呢?” “在屋里跟三壮叔说话呢,三壮叔劝他回山谷治疗,他怕拖累赵家,坚持要去戎州。” “哪儿那么严重”梨花提步就走,走了两步,忽然回头,“你有没有受伤?” 李解抬起手,给她看自己虎口位置,“肿了,但不是皮外伤。” 说着,他顿了顿,语气少有的迷茫,“三娘子,你说染病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种病会让人嗜血,嗜血后呢? 当真只是容貌丑陋丧失理智吗? 梨花说,“看罗大郎他们再怎么发病始终没忘记家人,我觉得这种病能治的。” “不能治也没关系。”隋氏揉着眼睛走过来,“只要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的,十九娘,我好像给你丢脸了。” 她已经是病患,遇到坏人就该龇牙咧嘴的冲上前咬人才是。 结果竟爬到树上躲起来,太丢脸了,她说,“之后再碰到坏人,让我冲在最前面吧,十九娘,我不怕了。” 梨花失笑,“怎么就不怕了?” 嗜血者又不是不死之身。 隋氏咧起嘴,扬手乱抓一通,嗷呜道,“我咬死他们。” 村里好多村民受伤了,想到自己可能染病,难受得不行,得知赵青山也染病后,他们顿时不难受了,安慰赵青山染病了好,往后再有难民来,他们就能肆无忌惮的干架了。 明明是件伤心事,说到最后都兴奋起来,隋氏告诉梨花自己听到的,“村民们嚷着要去戎州跟真正的罗大郎他们交手呢。” “???”梨花疑惑地看向李解,李解叹气,“事情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自古以来,瘟疫是最让百姓绝望的事儿,曾经有村子发生瘟疫,官府下令烧村,连同村里的人一起烧死,所以百姓们最怕的就是瘟疫。 然而这次,亲眼看到染上瘟疫的难民后,村民们竟对瘟疫有些向往。 赵青山也是如此,他回戎州,不仅仅想跟嗜血者学功夫,还想去找他小妹,他问梨花,“青山叔的小妹失踪了?” 梨花点头,“他和你说这事了?” 逃荒那会,她叫叔伯们接外嫁的堂姑们回来,这才知道赵八娘被婆家卖了。 二堂爷到死都不知道这事,可能二堂爷心里有所猜测,但他从来没问过,现在二堂爷已经离世,不曾想赵青山还惦记找堂姑的事,她说,“我堂伯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现在一门心思想回戎州。” 他走神就是因为这事,赵青山破罐子破摔,其他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云州用家人控制嗜血者为他们做事,山里人不知道,羡慕他们的身手自己染病怎么办? 他告诉梨花自己的担忧,梨花百思不得其解,“岭南人称其为瘟疫,那就是不好的,谁脑子进水了自己染这种病啊?” “人们的想法总是千奇百怪的。”李解眺向东边,“要是大东家的话,估计不会迟疑的。” 赵广昌那人唯利是图,又见过嗜血者的能耐,保不齐真的会利用这点达到自己的目的。 梨花说,“我大伯的事儿待会再说,我先去看看堂伯。” 屋里,赵三壮说得口干舌燥,但赵青山铁了心要搬去戎州,甚至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见梨花进来,脱了鞋给她看自己脚背上的伤,“也是我不小心,叫人抓伤都不知道,三娘莫担心,你不是养了批嗜血者吗?我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病情不会恶化的。”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梨花看向桌上的衣物,思忖道,“堂伯想去戎州的话就去吧,不过能否再等几天。” 见他没阻止自己,赵青山有些不习惯,然而他已打定主意去戎州,谁都拦不住,问梨花,“为何?” “益州城里的难民多,一旦他们发病,官府恐怕也没辙,所以我想进城瞧瞧,看看能否将染病的百姓笼络过来,和咱一起去戎州。” 能进城的难民都是经过益州官府筛选的,作奸犯科的人要少得多。 赵青山想了想,“我陪你进城。” 怕梨花拒绝,他说原因,“我已经染病了,谁来我都不怕,三娘,堂伯几十岁才有这身本事,就让堂伯为你做点事吧。” 梨花哭笑不得,“堂伯,这病终究是病,不是什么盖世神功。” “但在我眼里就是。”赵青山固执道,“不说了,我陪你去益州城。” 益州城以前是州城,自益州王迁都钦郡城,立后蜀国后,益州城就成了益州县,然而在梨花心里,益州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这趟进城,除了赵青山,她还带了隋氏。 守城的官兵似乎换了一批,他们不认识梨花,但看她衣服洗得干净,问道,“你是住在山里的小姑娘?” 程副将率兵退到城里后,整个南边只住着兄妹两人。 梨花颔首,“是呢。” 她向官兵介绍赵青山和隋氏,称他们是投奔自己的荆州难民,此番进城是给城里亲戚送东西的。 她掏出户籍牌,守城官兵没有刁难,“这两日山里可还有逃难而来的荆州难民?” “有的。”梨花琢磨官兵的意思,“不过少了。” “东高村怎么样?” 梨花不诧异官兵问起此事,昨晚她们杀难民的尸体就在不远处没清理呢,她说,“村长不知哪儿来的人,神通广大得很,收留难民的同时还将闹事的难民杀了。” 官兵指着不远处的尸体问梨花,“那是他 们杀的?” 虽然隔得不远,但他们不敢擅离职守清理死尸,于是那些尸体昨晚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不知道。”梨花嘟嘴,“我和阿兄不是村里人,他们就是杀了人也不会和我们说实话的。” “他们村长哪儿的人?” 东高村已是废墟,村长能重建房屋安顿村里人,的确是个有本事的。 “不知道。”梨花道,“他说的官话,我听不出来。” 那就不是外地的,即使是,也是和益州毗邻的戎州人,官兵纳闷,“难不成是戎州人?” “要我帮你问问吗?”梨花问。 “不用。”真要是戎州人,约莫也是想找个安静地过日子,小姑娘说话不知轻重,惹恼他们就麻烦了,他说,“你和他们打交道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荆州已经乱了,保不齐哪天岭南就是攻到这儿来,有戎州人庇佑你们,总比自己单打独斗要强一些。” 梨花故作乖巧的点头,顺势问,“城里怎么样?” “进城后别乱走。” “好吶。”梨花甜甜一笑,待过了城门,就见往日蓊郁的麦苗不见了,被乱七八糟的草篷代替,沿街的房屋亦关着门,不见一个益州人。 沿街走了几十米都清风雅静的,周围连个呼吸声都没有。 “这就是益州城?”赵青山含着背,缩起脖子四下张望,“怎么像进了荒城似的。” 街上似乎多日无人打扫,衣服,杂草,麻袋,盒子,首饰等到处都是,赵青山说,“咱们走后的青葵县就是这样的吧?” 已经四月末了,风不再寒凉,然而拂过脸颊仍有莫名的凉意。 几朵乌云挂在东南角,压得整条街昏沉沉的,赵青山没什么底气的说,“城里人会不会都死了?三娘,要不咱还是先回去吧。” 犹记得来的路上,他可是信誓旦旦的说他什么都不怕的。 梨花说,“来了总得看看古阿婶她们再回。” 虽然奇怪城里的人怎么不见了,甚至连难民的影子都没有,她还是硬着头皮到了古阿婶的住处。 和路过的街道不同,这条街显得没那么乱,墙里的麦苗也好好的,但院门落了两道锁,她和赵青山说,“堂伯,古阿婶她们约莫去集市了,你和隋婶子咋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隔壁就是益州兵的住处,门前还有两个小兵看守,赵青山浑身不自在,“你早去早回啊。” 梨花拔腿就跑。 出乎意外的是,集市空荡荡的,往日常有客人光顾的店也锁了门,她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找过去,到街尾时,终于看到了个活人。 “城里人都去哪儿了?”梨花问了句。 院子里扫地的人身形一僵,下一刻,捞起扫帚就跑进了屋。 紧接着,咚的一声将门关得震天响。 梨花掐着温柔的声音又问了一遍,并解释,“我家做布匹生意的,平日住在乡下,今个儿进城送布,发现家里没人,这才过来问问。” 良久,紧闭的房门推开了一条缝,梨花看不到里面的人,但总算有人回答了,“城里人都去坊主那儿了。” “是有什么事吗?” “待会就知道了。” 城里有五坊,每坊都有坊主管事,想到王秀才可能见过赵青山,她回去找赵青山,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王秀才的事,一个穿着盔甲,戴着盔帽的汉子提着刀过来,“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梨花指指身后的门,“这是我家。” 拿出户籍牌给汉子看,汉子眯起眼,“你是十九娘?” 梨花一顿,“你是张百户?” 芳娘子的相好。 汉子点头,随即摸出钥匙给梨花开门,“芳娘子她们去坊主那儿了,估计晌午才能回。” 啪嗒一声,锁开了,梨花不动声色的打量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汉子扫过她乌黑的头顶,迟疑的说,“最近发病的难民增多,官府要寻块大点的地安置那些人,让坊主统计各坊的人数” 梨花听懂了,“难民有一坊之多?” “可能不止。” 腾地不仅仅是给难民,还要给城里感染了瘟疫的人,他问梨花,“你从外面来没遭难民袭击受伤吧?” “没。”梨花拍拍自己的胸,“难民现在关押在何处?” “城北的废宅里。”汉子不清楚梨花到底有多大的势力,但芳娘子既对她死心塌地,想必大有来头,他问梨花,“十九娘可想养些人为自己做事?” 难民进城祸害了不少无辜百姓,以致城里怨声载道,哪怕官府承诺会供他们吃喝也不能熄灭他们的怒火。 得知要跟难民住在同一坊后,离城的人肯定不少。 到底是益州人,他希望百姓们有个好去处。 梨花这次来就是想收买些人手为自己所用,没料到张百户主动说起,她问,“什么人?” “益州人,不小心感染了瘟疫的。”担心梨花不知道瘟疫,他解释,“这种瘟疫会传染,但不致命,否则官府也不会腾一坊给难民居住。” “我在城郊有庄子,只是城里住得好好的,他们会愿意去庄子吗?” “会的。”张百户有些激动,迫不及待的解释,“她们痛恨难民,而官府却让他们和难民住一起,他们肯定要走的。” “官府为何让他们和难民住一起?” “这是朝廷的意思,内里原因,就是程副将也不知晓。”目前的局势,就是程副将知晓了也没办法,程副将只负责领兵打仗,城里诸事由各坊主负责,那些坊主根本不听程副将的。 猝然听到朝廷,梨花以为益州跟京都那边重修于好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嘴里的朝廷是益州王的朝廷。 她说,“大概有多少人?” “暂时不清楚,不过都是些妇人女子。” 荆州来的难民不服管教,白天还好,晚上就到处乱跑,弄伤了不少人,连官府养的鸡鸭也没能幸免,然而朝廷留难民有用,程副将想为百 姓做出也不行。 他恭敬的朝梨花作揖,“我替那些百姓谢谢你。” 梨花别开脸,接着问,“她们既有伤,随我去庄子后会不会乱伤人?” “不给她们吃生肉喝生血,她们就跟普通人无异。”张百户接触过难民,这点还是清楚的,“她们钟爱血腥味的东西,十九娘怕她们不受控制的话,可拿肉控制她们。” 官府就是这么做的。 否则他们可不会乖乖听话。 梨花又说,“她们发病想杀人怎么办?” “丢块肉给她们就好了,没肉的话挖些鱼腥草备着,她们发病时就给她们嚼鱼腥草。” 王都那边似乎对瘟疫有所研究,不仅教了怎么操纵染病者,还教了怎么短时间提高她们的力量,张百户一并同梨花说了,“十九娘想用她们时,多喂她们吃生肉就行。” “她们喜欢鱼腥草?”梨花打断了他的话。 难怪,难怪山里碰到的难民那般难对付,多半就是鱼腥草作祟。 张百户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点头道,“试过了,鱼腥草确实有用。” 梨花再问,“官府想养他们为自己所用,又怎么会同意他们离开?” “她们和难民有仇,留下来只会闹得城里不安生。”这是张百户亲耳听程副将说的,与其让她们死在难民手里,不如放她们出去没准能活下来。 因为这些百姓曾是他庇佑的,所以哪怕染上瘟疫,程副将也希望她们能活下去。 梨花若有所思,张百户也不急,开门后领她们进屋,“十九娘考虑好了告诉芳娘子,其他事我会安排。” “我答应了,今晚吧,张百户叫她们在城外等我。” 赵青山和隋氏都不说话,进屋后,两人默契的站在房门两侧守着,这让张百户确信自己没看错人,这位小娘子确实不是一般人。 他说,“染病者出一坊的消息今天才出,她们不甘心,肯定要闹,能不能等明晚。” 梨花想了想,“行。” 有张百户牵线,那些人不会从其他地方出城,所以梨花明晚在城门等着就行,她看向屋里的摆设,说起其他,“王坊主还找芳姨的麻烦吗?” 听她提起王坊主,张百户的脸色不太好看。 王坊主是戎州人,仇视益州人当初落井下石,到城里后,处处针对益州人。 要不是他护着芳娘子,芳娘子恐怕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他说,“有我在,他不敢拿芳娘子怎么样的。” “你若不在呢?” 张百户从善如流,“不是还有十九娘你吗?芳娘子常常夸你,说你是她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你既让她守着这儿,肯定有法子保护她周全的。” 梨花有些心虚。 远水救不了近火,芳娘子和古阿婶遇到麻烦的话,她还真不一定能帮上忙,她说,“益州已封国,程副将升职的话,你和他会一起去京都述职吗?” “不会。”张百户语气笃定,“后蜀兵力衰微,若不守住益州,京都那边就该找咱清算了。” 京都之所以放任节度使称王封国,是因为蜀王答应会阻止岭南北上,一旦没做到,京都就会派兵夺回益州,那时所有人都是反贼,只有死路一条。 程副将不走,张百户就会永远戍守在这儿,梨花说,“岭南北上,益州守不住会怎么样?” “不知道。” 那时,他和城里的诸位将士都已不在,怎么会知道呢? 梨花没领会他话里的决心,又说,“日后你若遇着难事,可告诉芳娘子传达于我,若是力所能及的,我不会推辞。” 张百户感激涕零,“谢过十九娘。” 他是益州兵,知晓官府的事,梨花没道理不和他交好。 张百户还有事,坐了会儿就走了,梨花叫赵青山生火熬药,赵青山不太乐意,“三娘,药材贵重,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说实话,从昨晚到现在,他没觉得身体不舒服。 连隋氏说的指甲长得快的病症他也没有,是故不想浪费那些药材。 药材是梨花在荆州时囤的,一直堆在棺材里没用过,要不是赵青山是她堂伯,她才舍不得拿出来呢。 “再贵重也比不及堂伯你重要,四爷爷还不知道你染病的事,要是知道,指不定多难受。”全族上下,辈分最高的就是老村长了,看他不动,梨花把药材给隋氏。 隋氏喜滋滋的接过药材,“谢谢十九娘。” 她不挑,凡是梨花给的,她都会吃。 于是劝赵青山,“赵家阿兄,十九娘也是为你的身体着想,虽说染病的难民凶猛,但是跟畜生没什么不同,咱是人,生病哪能不吃药呢?” “可我全身上下都好好的。”赵青山省吃俭用惯了,没有感觉不适,当然不想吃药,“会不会是抓伤我的难民没有染上瘟疫啊?” 难民的指甲都不短,没准他运气好,伤他的是普通难民呢? 梨花拍板,“我是族长,你得听我的。” 赵青山没了脾气,隋氏熬药的间隙,他想找点事情做,但外面的柴劈了,地干净得连灰尘都没有,水缸里的水也是满的,甚至连院里的麦子都施过肥了。 他走了一圈也没照着事儿做,只得陪梨花坐在窗边等人。 “还是村里好。”他不死心的又看了一遍,百无聊赖道,“城里连打发时间的活都没有。” “古阿婶勤快,走之前就做完了。”梨花撑着下巴,望着结穗的麦子问赵青山,“堂伯想回戎州是为了找堂姑?” 赵青山知道李解会告诉梨花这事,“你二堂爷死前最惦记的就是她了,逃荒那会,别的姑娘都回来了,就她不见人,那时你二堂爷就问我你堂姑是不是死了,我怕他伤心,说你堂姑有了身子,婆家的人找人看了是儿子不让她走,之后他就不问了,但无人时,他仍会念你堂姑的小名。” 因是最小的孩子,平日难免偏爱些。 二堂爷再老但不糊涂,饥荒年间,娘家人肯接女儿回家是帮婆家省粮,做婆婆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反对呢? 他偏头看了眼梨花,“你堂姑出嫁的时候就你这般高。” 放眼九州,戎州的个子不算高,梨花这两年窜得快却也只是普通身高而已,他小妹也是如此,“当时不该让她嫁过去的。”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梨花说,“堂伯可想过你自己,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堂兄他们会愧疚一辈子,为人子女,最怕子欲养而亲不待,堂姑要找,你的身子也要顾。” 赵青山一愣,“那几个臭小子懂什么。” 几个孩子皆已成家,哪儿会惦记他这个老东西,有心反驳梨花两句,脑海里不知怎么浮起赵广安的脸来,赵广安那人缺点一大堆,但极其孝顺。 梨花是赵广安带大的,自然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所以梨花哪儿晓得他的烦心事啊。 许是太无聊了,他竟跟晚辈拉起了家常,“你会嫌你阿耶偏心别人不疼你吗?” 他家几个小子就经常骂他偏心,以致鸡毛蒜皮的事就算得清清楚楚的。 梨花不可思议的歪头,“我阿耶最疼的就是我啊。” “” 小姑娘打小就是被偏心的一方,只有别人嫉妒她,哪有她嫉妒别人的?惊觉问错了人,他略微尴尬的抓了下后脑勺,又问,“你阿耶和你大伯他们经常吵架吗?” “我阿耶倒是想,但吵不赢啊,我阿伯是兄长,说着说着就会打他,他害怕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和他吵?” “” 这广安,挺有自知之明啊。 “你阿耶为何这么怕你大伯?”明明三婶最疼的就是他,只要他嚎上两嗓子,三婶就会帮他出气的啊。 梨花也问过赵广安这个问题,赵广安的回答是,“他打人可疼了。” 赵青山听得好笑,“你阿耶要是不斗鸡输钱,你大伯哪儿会打他?” 十里八村就没有不骂赵广安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跟一群狐朋狗友混,幸好输的钱不多,要是学那些赌鬼,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都有。 想到梨花小时候的模样,赵青山忍不住摸她的头,“你啊,含着福气出生的。” 她让赵广安戒了赌。 梨花骄傲的挪了挪屁股,“我阿奶也这么说的。” 她生来就有阿耶宠着,时下流行的吃食,流行的衣服款式她都有,不用看谁的脸色,不用刻意讨好谁,别提多轻松自在了,她和赵青山说,“堂伯你也是有福之人。” 赵青山笑了笑,“可不是吗?” 若没福气早死了。 叔侄两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芳娘子和古阿婶回来看到锁开了,以为家里进了贼,张嘴就要喊隔壁的士兵,端着药出来的隋氏见两人站在门口,及时出声,“是芳娘子和古嫂子吗,十九娘在屋里等你们。” 古阿婶推门一瞧,见梨花坐在窗户后,喜不自胜道,“十九娘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 古阿婶有好多话想说,进门嘴就没停过。 荆州难民进城后乱咬人,严重的还吃生肉,连衙门里的人都咬,官府见势不妙,将所有难民都关起来,谁知他们自相残杀,杀完后还剖尸,给官府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更可怕的是,普通牢房对他们不管用,他们会啃牢房的门,啃不动就用蛮力撞。 牢房的狱卒全死了。 狱卒的家人要衙门处死他们,衙门拖着不行动,任由那些难民报复狱卒的家人。 “十九娘,城里要乱了。”古阿婶悲痛的说,“程副将是武将,不管衙门里的事儿,以致许多人都遭了难民的毒手,有些还活着的,也要被送去跟难民住一起了。” 同情那些人的遭遇,古阿婶落下泪来,“眼下的益州,比当初的戎州更叫人绝望。” 被困戎州城时,她们找不着人求助,而这儿,有戍守城门的将士,有主持大局的官吏,百姓仍活在水生火热里,“这世道,当真不给我们女子活路啊。” 梨花安抚她的情绪,“你和芳姨没受伤吧?” “多亏了张百户,他安排人在这条街巡逻,我们锁好房门不出去就没事。” 明明离梨花上次来也就几天时间,古阿婶却恍惚过了半年之久,“十九娘,那些难民凶残成性,这次出城就别来了,真有事,我会送信到东高村的。” 第222章 222益州城乱离开 “城里怕是不能待了。”梨花探头望了眼外面,往日沉静的小脸异常严肃,“我来时遇着张百户,他求我给城里百姓一个容身之所,我应了,现在想想,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说话间,她伸手关上窗户,声音跟着低了下去,“朝廷要求百姓和难民混住,而程副将私放百姓出城,这事若让衙门察觉,必会认定是程副将授意” 古往今来,文官和武将多有不睦,如果将此事禀奏朝廷,程副将肯定要被问罪的。 更重要的是,从衙门纵容他们在城里为非作歹且不惩治这点来看,衙门在讨好难民,既是这样又怎会同意百姓离城? 她问古阿婶,“百姓可自行离去这事你可知晓?” 古阿婶拭去脸上的泪,语音哽咽,“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官府有令,染病者若想出城,只能往南” 北郊是大片农田山地,官府害怕百姓祸祸庄稼,禁止他们北上。 芳娘子沉浸在梨花那句‘城里不能待’的话里,她和张百户私下约定终生,这时要分开,以后是否还能相见都不好说了,看梨花拧起两道眉,她呆滞的拉住梨花的衣袖,“十九娘为什么这么说?” 知道她关心张百户,梨花坦言,“去年益州城遭难仍有百姓住着不走是因程副将主管城里大小事务,修缮房屋,清理街道,开荒种地,桩桩件件有条不紊,而现在的官府换了人做主,他们巴结难民,罔顾百姓死活,和程副将背道而驰,所以迟早会起争斗” 一旦守护一城的文官武将内讧,城里能安生吗? 更别说城里还住着群丧心病狂的难民了。 她说,“待会我们一起走。” 芳娘子瞳孔震了震,古阿婶看她脸色惨白,心里亦不是滋味,和梨花道,“都走了谁打探消息?” 局势瞬息万变,可能出城后就进不来了。 “这事以后再想法子。”梨花说,“城中百姓痛恨难民,接下来肯定会乱一阵子,到时张百户肯定忙得晕头转向的,万一巡逻的懈怠,你和芳姨就危险了。” 而且军中人手不足,是否会日日巡逻都不好说呢。 想到这几天过得提心吊胆的,古阿婶不纠结了,偏头劝芳娘子,“你要舍不下,就让张百户随咱一起走吧。” “就怕他不肯。”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芳娘子了解张百户的性子,想和她过日子是真的,想戍守益州也是真的,儿女私情和家国大义面前,他不会选自己的。 古阿婶倒是通透,“无论他肯不肯,你总要一试。” 这样即使最后不圆满也认了。 “我问问他吧。” 梨花推开窗看了眼,进城时天空泛着白光,似有太阳要破云而出,可如今乌云当空,好像要下雨似的。 她道,“现在就去。” 芳娘子身形打颤,嘴唇也白了,“咱还是走?” “越早越好。”梨花扫一眼屋里,“古婶子,你陪芳姨走一趟,我和隋婶留下收拾行李。” 古阿婶拉着芳娘子就出了门,梨花唤隋氏,“桌椅瓢盆就不要了,只拿衣服粮食” 话音落下,外面突然响起嘶喊哭闹,赵青山阔步出去,须臾,脸色凝重的跑进来,“有百姓围了衙门闹事” 梨花眼皮一跳,生出不好的预感,“快叫古婶子她们回来。” 为了镇压闹事者,衙门肯定会让难民出面的,误伤到古阿婶她们就坏了。 赵青山进城没有带铁枪,闻言,跑去隔壁屋拎了把锄头就往外跑,边跑边和梨花说,“情况紧急的话咱先出城,行李有多少算多少。” 古阿婶她们进城已久,行李不是一时半会能收完的。 “好。”梨花动作快,已拴好装粮的袋子往背篓里放了,听到这话,麻溜的去衣柜翻了块布,粮袋往上面一杵,转身去拿古阿婶做好的干粮 隋氏上前帮忙,不多时,两人就打包好了两个包袱。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而赵青山一直没回来,伴着高涨的厮打声响彻天际,院子外面忽然钻出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隋氏坐在门槛上等人,见几个相貌丑陋的人探头探脑,害怕得嗓子都哑了,“十九娘,难民来了,咱咋办呀?” 梨花将没法带走的粮食放进箩筐,准备给隔壁人送去,得知难民来了,当即不收拾了,直接扯着嗓门喊隔壁的人过来搬粮食。 隔壁士兵满脸疑惑的过来,“你们要搬走?” 除此想不到其他理由会把粮食送给他们。 “对啊”梨花余光斜着徘徊不走的难民,高声道,“就我表姑她们留在城里太危险了。” 士兵知道芳娘子和张百户的关系,平日没少关照她们,就眼下的局势来看,外面或许真要安全些。 替梨花轰走几个虎视眈眈的难民,低声道,“城中百姓和难民水火不容,在官府没有稳住局势前都不要回来。” 梨花点头,趁机询问,“大概要多久?” “不好说。”士兵进屋挑箩筐,筐里除了粮食,还有些布匹衣物,士兵心下感激,不由得多说了几句,“每个地方都有三教九流汇聚的腌臜地,衙门人手充足的话,建这样的地方只要月余即可,但难民不受控,想把他们老实的拘在一起不容易,估计没个半年不行。” 半年后是何光景谁也不知道,梨花又问,“会不会全城人都染上瘟疫?” 士兵沉默了。 出门后,一个士兵回头看了眼梨花,眼神讳莫如深,“若是那样也是咱的命。” 从军的那天起,他们的命注定就不是他们的,士兵朝梨花扯嘴角笑了下,笑容几分苦涩几分释然,“也好,那样你们就能肆意出入城中了。” 他会护益州百姓不受外人欺辱。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梨花懂他没有说出口的话,郑重地点头,“会的。” 知道嗜血者嗜血的真相后,她就想过有天实在不敌岭南人该怎么办?她会义无反顾的变成嗜血者,誓死保卫家人的安全。 见他们进了隔壁院门,她喊隋氏,“背上包袱,咱们出去找古婶子她们。” 包袱有点沉,隋氏怕梨花累着,左右手拎在手里,梨花要帮她分担她也不让,而是冲梨花咧嘴一笑,“十九娘,我有瘟疫,我谁都不怕的。” 说着,张嘴嗷呜一声,故作凶狠的说,“谁来我就咬谁。” 方才被士兵撵走的难民并未走远,而是掩耳盗铃的捂着头蹲在街边。 察觉梨花她们走近,松手露出阴森骇然的脸吓唬两人,“嘿” 隋氏一激灵,下意识的缩脖子往梨花身侧躲,转而觉得不对劲,呲着牙怒吼,“呜~” ‘呜’是难民杀人时喊的,她想也没想就学了去,之前这样,梨花会笑,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反应,而这一刻,梨花没笑,难民却忌惮的往后退了半步。 领会到什么,她狰狞着脸,再次朝几人咆哮,“呜” 这下,难民们互相看了看,随即不甘心的瞪了梨花一眼后走了。 隋氏按住打颤的双腿,难以置信,“十九娘,我吓退他们了呢。” 眉眼已没了刚刚的凶狠,反而有几分兴奋。 梨花也有些不可思议,冒出个大胆的想法,“婶子,你试着追他们几步试试” 隋氏清了清嗓门,呜呜呜的大吼一声,跺着脚追在几人身后,谁知前一刻东张西望走着的人忽然像一道闪电似的冲了出去,仿佛身后有狗追似的。 隋氏跑回来,兴奋得两道眉高高扬起,“十九娘看到了没?” 难民们怕她。 哈哈哈,难民们竟然怕她。 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这么威风过,“十九娘,往后我保护你。” 望着她瘦骨嶙峋的脸,梨花会心一笑,“好啊。” 瘟疫,能夺命也能救人,她说,“咱快去找古婶子她们吧。” 城里的坊主县令都是科举出身,他们上任后,程副将 就带着手底下的人搬出了衙门,住在中坊的一条巷子里,梨花在巷子口遇到的芳娘子她们。 约莫已经见过张百户,芳娘子失魂落魄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古阿婶在旁边唉声叹气的。 “古婶子”梨花左右看了看,“我堂伯出来寻你们了,你们看到他了吗?” 进城前,她给赵青山看过益州城的地形图,照理说他不该迷路才是。 古阿婶指了指旁边巷子,“在那边” 梨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赵青山在跟人说话,她心里正纳闷,赵青山就甩开对方的手走了出来。 见隋氏拎着行李,快步上前接过,“咱回去了吗?” 他脸色不太好,说话时有意挡梨花的视线,似乎害怕梨花看清巷子里的人。 梨花问,“王家的人?” 偌大的益州城,赵青山只认识王家人。 赵青山没否认,“那是王大郎的老娘,别让她看到你了。” 王家和赵家早就断了亲,不相干了。 梨花歪头,果真看到一个穿着暗红色褥裙的老太太从巷子出来。 这种襦裙款式,她阿奶也有,因穿着不方便行动,逃荒时她阿奶就将其改成了窄袖上褥和胡裤,布料从好几件衣服裁下来的,颜色多,穿上后看着跟难民差不多。 比不得王家老太太这件广袖襦裙贵气。 第223章 223启程戎州蛮荒之地 她阿奶站在这儿王家老太太都不识,何况她了。 “她应该认不出我来。” 不说她窜个子长高,就她眼下的打扮,王大郎来了约莫也不识的。 赵青山垂眸看眼小姑娘乱糟糟的圆髻,心里五味杂陈,王家和赵家曾都是十里八村的宽裕人家,梨花受宠,衣着打扮光鲜亮丽,而如今,穿着新衣都像极了穷苦人。 王家老太太满头珠翠,富贵难掩,任谁看了都会难受。 他替梨花顺了顺乱飞的碎发,突然就放柔了声音,“王家有眼无珠,任他王大郎官再大,王家小郎都配不上你。” 不是他哄梨花,在他眼里,王子荆确实配不上梨花。 好端端的怎么扯到这个话题上?梨花不解的抬眸,只见赵青山铺满灰的眼角纹缓缓舒展,笑容溢进眼里,“咱三娘智勇双全,岂是普通人能配的?” “”这语调,跟她阿奶何其像。 虽然她也唏嘘两家的境遇,但不会因王家富贵就妄自菲薄,哭笑不得的说,“人各有命,王家有读书人撑着,到哪儿都不会过得太差,咱就一小地主,走哪儿都指望田地过活,这点和王家自然不同。” 活下去的手段不同,境遇也不同。 梨花收回视线,目光平静而坚定,“咱这样挺好的。” 灾年里,没什么比手里有粮有人更好的了。 赵青山怕她心里不舒服,听了这话,急忙附和,“是啊,王家为了活命,不惜舍弃族人亲戚,自私自利,反观咱,虽然颠沛流离过得苦,至少族人皆在。” 一路过来,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族人在逃荒途中全活了下来。 像王大郎那种危难时只顾自己活命的,他赵青山不屑与之为伍。 当然,他不知道梨花之所以带上族人逃难是怕路上遇到危险应付不了,人都是审时度势的,他们是梨花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这一点,别说他不知道,世上没人知道。 但梨花不觉得心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对,咱们齐心,在哪儿都不会饿肚子,也不用看人脸色,王家人做了官又怎样,若没老百姓种地提供粮食,再大的官也只能饿死在城里。” 赵青山动容,“对。” 没有老百姓种地,哪来的官! 想到王家老太太颐指气使的态度,他昂首挺胸的望回去,脸上的倦怠和卑微不见了,满是蓬勃且深沉的活力。 王家老太太先是一愣,随即不在意的撇嘴,同搀扶着她的妇人道,“有的人哪,就是不知感恩,我大发善心给他指条活路,他不肯就算了,还一副我刨了他家祖坟似的” 赵青山回嘴,“没办法,谁让我家祖坟好找呢,不像某些人家,祖坟在哪儿估计都找不着咯。” 眼看王家老太太变了脸,赵青山气死人不偿命的又说了句,“好像也不对,某些人有没有祖坟都不好说呢,毕竟,没有哪家老祖宗会承认弃全族人性命不顾的不肖子孙呢。” 指桑骂槐,他也会。 看王家老太太气红了脸,他拉过梨花,“咱回去了。” 要不是王家老太太认出他,他才懒得搭理她呢。 三娘好好的人被她们说是疯子,搁早些年,三娘的名声不定坏成什么样,日后还怎么嫁人? 王家陈婆子进村退亲那日他们就想打人了,更别论面前站的是始作俑者。 他单手握拳又松开,压制心里那股怒火。 梨花宽慰他,“不相干的人罢了,堂伯何苦放在心上。” 道理赵青山懂,但就是气。 古阿婶知道两家的渊源,没开口,倒是隋氏不知晓内情,凑到梨花耳朵边问,“那老太太谁啊?” 梨花三言两语的说了,隋氏震惊的回眸,“她们眼睛瞎了不成?” 望乡村的村长打小就认识十九娘,据他说,十九娘模样好,见识广,是十里八村最漂亮最有才的,怎么还会遭退亲,她又问,“她家什么来头?” “读书人。” 隋氏恍然,自古以来,读书人就金贵,起势后毁亲无可厚非,她和梨花道,“早点退亲了是好事,起码你还能再嫁,不像那些为丈夫生儿育女孝顺公婆,好不容易熬到丈夫高中最后却被休弃的妇人,她们连个去处都没有。” 她们县就有一个。 丈夫一心读书,她又干活,又顾 老人孩子,等丈夫高中以为过上好日子时,谁知丈夫丢给她一纸休书。 她娘家嫌她丢脸,不给她开门,她无家可去,最后跳了河。 这事闹得全县皆知,当时好多人去妇人跳河的地方看热闹,她宽慰梨花,“这家人不守信,十九娘早点和他们断了是好事。” 谁说不是呢? 赵青山接过话,“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做上门女婿我都不要,哼” 他嗓音本就粗,说话又没压着声儿,不期然的传到老太太耳朵里,给老太太气得不轻,想痛骂回去,旁边妇人怕赵青山再说些戳老太太心窝子的话,急忙劝道,“老太太莫气,嘴再硬不过是个难民,你真要看他不顺眼,让坊主派人收拾他一顿即可。” 是啊,她儿子是坊主,城中有头有脸的人,教训一个难民还不容易? “大郎呢?” “在衙门呢。” 几位坊主去衙门议事了,接着城中百姓就围了衙门,这会儿估计没出来。 “走,咱去瞧瞧。” 城中百姓堵在衙门前闹事是想逼衙门把难民轰出去,还城里安宁,可她们也不想想,如今这世道,哪儿还有安宁可言,难民感染瘟疫固然可怕,但也能借他们的力量保护益州不被岭南踏破。 百姓闹得再凶又怎样?除非她们有抵御岭南的力量,否则衙门不可能选择她们的。 老太太清楚是因儿子是坊主,梨花则是看得多了,旧朝廷害怕北边失守,拿戎州跟岭南谈条件,益州害怕岭南北上,驱逐戎州人,荆州和岭南私下达成共识,任岭南人为村长,肆意凌辱残杀戎州人。 上位者眼里,只有利弊。 遇着王家老太太这事实属意外,不过谨防出现变故,几人匆匆忙出了城。 守城官兵看她们没拿多少行李,心里不安,“是不是城里出什么事了?” 他们属程副将麾下,和衙门那群官吏来往不多。 看梨花她们跑得满头大汗,忧心得不行。 梨花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身后,“百姓聚在衙门前闹事,县令派难民镇压” “” 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要不是难民烧杀抢夺且衙门坐视不理,百姓何至于闹事,衙门不安抚众人的情绪,却让难民镇压饱受冤屈的百姓,不是让百姓更加愤怒吗? 守城官兵问自己的头儿,“怎么办?” 程副将和县令的关系本就微妙,如今又出这事,他们出手的话,县令肯定会弹劾程副将的。 “做好咱自己的事儿就成了。”男人深深瞥了眼乌蒙蒙的长街,“咱只要程副将就行了。” 武将守城,文官治城,城里的事,轮不到他们插手。 守城官兵仍着急,“这儿是益州啊” 他们该守卫益州百姓,而不是外地人。 男人站着没动,同梨花道,“城里不太平,你们这次出去就别回来了。” 跟隔壁士兵说的一样,梨花走了两步,倏地转身,望着目光仍落在城里的男人说道,“南郊没有想象的乱,你们哪天想解甲归田了去东高村吧。” 男人扭头瞥了眼梨花,眼底淌某种汹涌的情绪,然而转瞬就不见了。 他问梨花,“村子怎么样了?” “还在。” 男人抿嘴笑了下,“那就好。” 梨花没懂他最后一句的意思。 天边的乌云越堆越厚,走出去不远就下起了小雨。 身后突然咚的长鸣。 赵青山回头看了眼,心里泛起嘀咕,“城门怎么关上了?” 梨花跟着回眸,只见青色的雨雾中,城门缓缓阖上,她想了想,隐约懂了男人含笑说的那句,解释,“这道城门今后禁止难民出了。” 赵青山仍云里雾里的。 梨花亦没过多解释,回村后就让闻五进山叫人。 她原本计划从戎州回来再让益州兵回老家接人,现在情况有变,最好的办法就是兵分两路,她和李解带一拨人送人去戎州,另一拨人回去接亲人。 去了趟益州城后,赵青山愈发庆幸自己有瘟疫了,主动请缨道,“三娘,我随你们一起去戎州。” 他拍拍胸膛,“我能保护你。” 梨花说,“你走了村里怎么办?” “不是有你三壮叔吗?”赵青山铁了心要跟着梨花出去闯,“他是你村长爷教出来的,做事可老道了,村里的事交给他不会乱的。” 梨花反驳,“三壮叔无病,遇到那些有瘟疫的便会束手束脚,你留下来应付那些人。” 她说,“寻小堂姑的事我会记在心上的。” 事情都让梨花安排妥了,赵青山还能怎么办? “以你的事要紧,寻人的话,以后再说吧。” 八娘是生是死都不好说,哪能为了找她搭上梨花的命,赵青山道,“不找你堂姑了” 梨花分得清轻重缓急,自不会因生死未卜的人赔上自己,“我会看着办的。” 闻五他们连夜进山,除了叫人,还带了无数药材和干粮,知道梨花要带益州百姓去戎州安顿,赵大壮让赵广从下山帮梨花的忙。 赵广从百般不情愿,“外面都是嗜血者,我出去不是找死吗?” 虽然他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想做英雄,但更多时候是怕死的。 他拒绝,“要我说,青山兄既染了瘟疫,这事就该让大吉他们几兄弟去,这样即使青山兄发病看在大吉他们的份儿上也不会乱咬人。” 大吉他们几兄弟知道赵青山染瘟疫后就闷头去了地里,既不提下山探望赵青山,也不提接赵青山回来。 赵大壮知道他家的事,骂赵广从,“大堂兄在东高村,大吉他们去了能帮上啥忙?” 也不跟赵广从废话,“你是自己收拾走人还是我帮你收拾再给你丢出去?” “” 赵广从想了想,到底乖乖回去收拾了,逢赵广安在院里整理药材,他灵机一动,“三弟,三娘这趟凶险,你做阿耶的不能不去啊。” 于是,第二天傍晚,梨花就看到了推着一车药材的赵广安站在自己面前。 赵广从心虚,躲到了最后面。 梨花没看到他人,问都懒得问,而是问赵广安,“阿耶怎么来了?” 她和张百户约好晚上去城门外接人,她准备走了。 谁知闻五他们这时回来了。 看到女儿,赵广安笑得合不拢嘴,喜滋滋的从腰间布袋摸出一只鸡腿递过去,“你二伯说你这趟凶险,我跟着能帮你采草药。” 怕女儿不同意,他讨好的眨了眨眼睛,“阿耶不会给你添乱的。” 他大概知道二兄的心思,看梨花把危险的事给他不痛快,想拉自己做垫背的,殊不知赵广安老早就想下山了,山里再好,没有跟着女儿热闹。 他又拿出医书,“阿耶现在会点医术,一行人若有生病的阿耶也能帮忙瞧瞧。” 人已经来了,总不能撵回去,梨花说,“阿耶想去就去吧。” 晌午雨才停,这会儿路仍是湿的,梨花赶在天黑前到了城门,却见那儿站着无数拖家带口的百姓,有些身上还有伤,只能靠墙站着。 离得越近,药味越浓。 边上站着穿盔甲的益州兵,他们似乎跟百姓说着什么,声音有点小,听不太清楚。 走近后,昨天朝梨花笑的男人迎了上来,“你就是十九娘?” 他们对梨花不算陌生,但在此之前,以为梨花就是有点机灵的小姑娘而已,不料她就是张百户口中的十九娘。 梨花颔首,“张百户呢?” “他临时有事,来不了了。”男人看眼她身后的人,虽然他们穿着蓑衣,但他一眼就看到了蓑衣底下的盔甲,而且看这些人的站姿,明显兵营出身。 他说,“程副将要我替他向小娘子说声谢谢。” 昨天,衙门前血流成河,程副将到底没忍住动手围剿作乱的难民,县令勃然大怒,发誓要告到蜀王面前,程副将会怎么样还不好说了。 为今之计,只有转移城中的益州百姓。 他向梨花拱手,“这些人有的染上了瘟疫,还望十九娘莫丢下她们,生病非她们本意,出城时程副将已和她们谈过话,她们不会伤害十九娘你的。” 说话间,他招来手下人。 几个守城士兵推着车上前,男人道,“这四车粮食,半车肉和半车药材是益州军给你的谢礼,请十九娘莫嫌弃。” 梨花看了眼,眼底没什么波澜,“城里怎么样了?” 她以为张百户嘴里的百姓没多少人,但面前这阵仗,八九百人都有了。 男人说,“不太好,但程副将既决定插手此事,城里应该乱不了多久。” “那张百户呢?” 男人一怔,似是诧异梨花怎么突然问起他。 梨花看向城门口站着的官兵,他们虽然穿着盔甲戴着盔帽,但站姿怪异,明显有伤的缘故。 加上时不时飘来的药味,很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男人回头望了眼同僚,不瞒她,“张百户受伤了,否则定会亲自前来见你的。” “伤得很严重?” 连路都走不了? 男人点了下头,张百户不让他告诉十九娘,害怕芳娘子担心,谁知十九娘聪明,一下就猜出来了。 梨花蹙了下眉,目光落在官兵推来的车上,“粮食我收了,肉和药材你们自己留着用。” 男人震惊,要知道,为了攒这些药材他们花了多大的心血。 十九娘竟不要? 梨花说,“这益州,没了你们和地狱有什么区别?你们既誓死守护,就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是的,这些人是要跟益州共存亡的。 从张百户拒绝跟芳娘子出城她就猜到了。 男人知道十九娘聪慧,不成想她两句就说破了他们的决心。 在以前,他们戍守益州是护益州城的百姓安宁,而现在,他们的职责是守卫这座城不被外敌攻破,程副将说了,哪怕死,他们也要死在益州。 望着面前比自己矮许多的姑娘,他别开了脸,“这些人就拜托你了。” “你们想走吗?” 男人摇头,“不走了。” 人活一辈子,总得做好一件事不是? 梨花后面的闻五湿了眼眶,喃喃出声道,“他们这样,显得我们卑劣又庸俗。” 赵广安听了,反驳他,“什么卑劣庸俗,要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他们就是太认死理了,誓死守在这儿又如何?救得了百姓吗?救得了自己吗?死了又如何,想救的人都没能救啊” “” 这话怎么越琢磨越有道理? 闻五哑口无言。 赵广安又说,“人哪,只有活下来才能救更多人,你们虽然过了段憋屈的日子,但救回来的人够你们死后升仙了不是?” “”闻五张了张嘴,“三东家说得有理。” 撇开那段屈辱不提,他们做的事和士兵没什么两样。 赵广安赞赏,愈发来了精神,抖擞着走到梨花面前,将刚刚的‘道理’复述了一遍,字正腔圆道,“你们朝廷要收留难民就让他们收,你们带着百姓去其他地方生活,这烂摊子谁爱管就让他管去,左右都是贪官恶吏跟群外地人,谁还在意他们的死活不成?” 这话要是赵广从嘴里说出来,必是轻言细语,娓娓道来。 赵广安却不是,他声若洪钟,不像在劝人,更像在威胁人。 一时,四周鸦雀无声。 男人更是瞠目结舌的望着赵广安,赵广安昂首挺胸道,“我说错了不成?衙门要包庇作恶的人,就让他们一起生活好了。” “” 好像,似乎,的确,是这么个理。 顿时,墙边的百姓清醒了,一瘸一拐的涌过来,“秦百户,这位郎君说得对,你们是好兵,你们留下来也是死,不如跟我们一起走,这鬼地方,谁要待谁待去。” 男人语塞,再开口结巴起来,“不不行。” 都走了,他日岭南长驱直入,北边的百姓也会遭难。 “衙门里没一个好东西,你们既敢撺掇难民袭击卫所,难保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儿,你们不走,早晚会死在他们手里的。” 整个益州城,除了县令是益州人,几位坊主全是外地人。 其中一个还是戎州人,想当初益州对戎州人犯的事,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的。 男人心意已决,“时候不早了,你们尽早离去吧。” 梨花看向城门边的人,其中两个频繁的挪步,似乎被赵广安说动了,她稍作沉吟,与男人道,“秦百户要不要问问他们?” 像赵广安说的,他们不走,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嗜血者。 像罗大郎他们那样,为了保护更多人,牺牲自己。 男人顺着她的视线瞄了眼朝夕相伴的同僚,高声问道,“你们想走吗?” 众人瞬间站直,异口同声,“吾等誓死追随程副将。” 他们痛恨朝廷的旨意,痛恨县令视百姓为蝼蚁,然而想到呕心沥血的程副将,仍然爱这儿。 男人朝梨花道,“十九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人各有志,还望成全。” 梨花真诚的拱手作揖,“祝诸位得偿所愿。” “多谢。” 梨花还有事麻烦男人,招来于三,“我庄子上的好些人都是益州的,眼下局势不稳,他们想回家把家人接出来,能否劳烦秦百户开城门?” 男人说,“北郊设了好几个关卡,禁止外地人通行。” 梨花道,“无事,他家住得不远。” 于三是益州兵,遇到关卡也有法子过去,“只是随行的人有点多” “无妨,只要不乱走就没事。”男人说 ,“到时我给你一张进出城的通行牌,遇到巡逻的盘查,你出示即可。” 北郊农田多,为避免像去年那样荒废,朝廷派兵日夜巡逻,没有通行牌会被乱箭射死。 “多谢。” 事儿说完,接下来就是怎么安顿这些百姓了,因人数过多,来时梨花就决定连夜去戎州,待官兵们退回城门,她立刻叫人整队,伤患和正常人分开,不便于兴的坐车,其他人挑行李。 男人爬上城墙,看到的就是乌泱泱的人挪步的情形。 身侧官兵道,“十九娘来头不小。” 这么多人,几下就清点好了,还让老小病患得到照顾,连他都做不到。 “来头不小能在南边活下来?”男人对梨花的家境无甚兴趣,反倒在意另外件事,“你说她是哪儿人?” 官兵愣了愣,摇头。 男人双手搭在城墙上,眺望着远处漆黑的天幕,目光有些飘远,“你说,当初咱要是没有驱逐那些戎州人,让他们留下益州,那眼下的益州是什么样的?” 当时没觉得自己错了,但看到城中百姓挑筐背篓出城的画面,不知怎么就浮现出戎州人的脸来。 官兵不解,“荆州难民是疯狗,只要有他们在,哪儿的人都挡不住。” 见他没懂,男人叹了声,“或许吧。” 然而他心里知道会不一样。 若收留那些戎州人,地动后的益州不会存在良田无人耕的景象,一旦不缺人种地,城门就不会向荆州难民敞开,城中百姓就不会被迫出走了。 想事的间隙,城下已经整队完毕启程了。 官兵见他有些出神,思忖道,“不驱逐戎州人,岭南就会攻打咱们,城中百姓仍没好日子过。” 无论做何选择,都避免不了民不聊生的局面。 除非,旧朝廷肯派兵支援。 然而可能吗?西南偏僻穷困,每年的军需得三催四讨已为旧朝廷不喜,若有机会扔掉他们,旧朝廷想也不想就会同意的,戎州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 要不然,节度使为何要反? “头儿,你怎么了?” “没事。”男人道,“城门已关,咱回卫所看看吧。” 他们视野里,梨花和李解闻五等人挨个询问伤患的情况,而赵广安则坐在车上熬药。 闻五回谷推了辆铁板车下来,说是老村长让李家兄弟连夜造的,车上能煮饭熬药,专门为赶路人做的,因时间紧迫,铁板车表面有些凹凸,但熬药是真的方便。 一辆车里放两口釜。 药熬好后先给病情严重的人,伤口需要外敷,赵广从就领着人将碾磨药材。 生病的人过意不去,和梨花道,“瘟疫不致死,十九娘不用管我们的。” 启程到现在就用了半筐药材,不值得。 “再不致死也得治。”梨花给他们介绍隋氏,“隋婶子也有瘟疫,大家看她和正常人有什么区别?” 车上的人齐刷刷看向隋氏,“看不出来啊。” 隋氏给赵广安打下手,一会儿添柴,一会儿搅药汁,跟正常人无异。 梨花说,“是啊,好好吃药,这种病能控制的。” 大家之所以害怕,是因发病会丧失理智攻击人,成为其他人眼里的怪物,但染病初期就坚持吃药的话,应该不会成为见血就疯的嗜血者。 有妇人问梨花,“她真的有病吗?” “有。”隋氏伸手给她看指甲,“染病后,指甲要比平日长得快。” 别说,还真是染病的征兆。 “你”妇人的目光移向赵广安,“这位郎君也是?” 要不然会害怕才是。 赵广安抬头,“我没有。” “你不怕吗?”妇人纳闷。 “她吃了药不会发病的,我堂兄也染了瘟疫,心里老开心了呢。”得知赵青山感染了瘟疫,赵广安难过,抱着他正要哭上两声,谁知赵青山扯着他后领笑眯眯的说,“往后你再跟人斗鸡我就咬你,嘿嘿。” 顿时给他吓得啥情绪都没了。 他说,“大家不要觉得染病的人就是怪物,他们要是怪物,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是什么?” 众人若有所思。 许久后,有人开口,“十九娘,我们去哪儿?” 草木疯涨,往日宽敞的官道逼仄了许多,但方向是往南的,所有才有此问。 梨花说,“戎州。” 众人脸色微变,“那儿不是岭南人的地盘吗?” “戎州的岭南人年前就死完了。”赵广安说。 众人震惊,“死完了?你们杀的?” 赵广安自认没这个本事,故作高深的指了指天,“老天爷干的。” 那就是天灾?众人好奇起来,“难怪他们要攻打荆州,是不是戎州待不下去,只能往东边扩充地盘啊?” “谁知道呢?”赵广安往下压了压冒泡的草药,让百姓将装水的器皿给他,他好盛药。 众人又问,“戎州城不会被火烧没了吗?” “咱不去戎州,去南边的县城,那儿有现成的房屋,大家稍加修缮就能住人,附近还有农田,种庄稼也方便。” “会不会有难民?”众人担忧。 赵广安将盛好的药递出去,回道,“咱们这么多人,还怕几个难民不成?” 也是,他们已感染瘟疫,大不了跟难民拼了。 这么一想,罩在众人心里多日的阴霾没了,反而期待起来,“郎君哪儿的人?” 赵广安瞥眼闺女,没有立刻回答,隋氏坦坦荡荡的回答,“我是戎州人,戎州闹饥荒时,我随家人逃去了荆州,本以为身份低微至少能活,不料荆州与岭南勾结,安插岭南人做村长,以致我们饱受折磨,十九娘救下我们后,我们便发誓追随十九娘” 岭南人恶名昭著,隋氏在他们手里不知受了多少苦。 一时间,满是心疼她的目光,也不问梨花哪儿的人了,而是问隋氏荆州的事儿。 隋氏从逃难开始说,亲戚反目,好友结仇屡见不鲜,但到了荆州,再大的仇都在岭南人日复一日的折磨里不见了,大家开始重修于好,开始想着怎么逃出去。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到最后,皆低下了头。 地动那会,她们何尝没看尽人情冷暖,荆州难民四处咬人,甚至还经历了邻里背叛,所以不敢想象要多大的痛苦才能和那些人冰释前嫌。 第224章 224立国做皇帝众人拾柴火焰高…… 顾及走路的人会累,每走十里就会稍作休息。 经过一堆四周挂满布的尸骨前,梨花向众人介绍,“这儿就是戎州城了。” 昔日繁华的州城已长满杂草,残破低矮的墙也为苔藓覆盖,举目望去,尽是一片萧索。 来过的人叹气,没来过的人唏嘘,“造孽啊。” 往前几百米,路边多出晾晒的草,众人吃惊地朝远处望去,火把的光照不了太远,但一簇簇新绿的嫩苗整齐的铺满了一大片地。 梨花说,“往前一大片都是我们种的庄稼了。” “全是你们种的?” “是啊,到了奎星县,你们也能种出庄稼的。”梨花给她们信心,“无论在哪儿,只要有地,咱总能活下去的,而且比在城里更自在。” 隋氏附和,“是啊,城里人把人分三六九等,村里没那么多规矩,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行。” 平日过得战战兢兢的,冷不丁听到这话,众人有些不信,问道,“种出来的粮食算谁的?” 隋氏看向梨花,后者站起身,声音清脆而洪亮,“种出来的粮食是你们自己的。” “粮种呢?” 在益州,官府免费发粮种,不知十九娘会怎么做。 梨花说,“我们的粮食都是自己种的,诸位缺的粮种少的话我赵家替你们出,多的话就算我赵家借你们的,收了粮食还八成就行了。” “开出来的地怎么算?” 还没到奎星县,大家已迫不及待的开始谋划了。 既然这样,梨花站去推车上,高声说起接下来的打算,到目的后,大家先修缮房屋,等有了遮风挡雨的地就分些人手出来开荒,伙食的话一起煮,能腾出时间干活。 担心大家哄抢厨房的活,梨花说,“每天要煮几百人的饭不容易,能胜任的可以私下来找我,人多的话就根据大家干活的快慢来。” 每个人擅长的事情不同,这样能避免有的人占着坑不做事。 时间长了,肯定会招来其他人的不满,不利于大家的团结。 这时,有人缓缓举起手,“什么都不会的怎么办?” “事情多,总有会的,实在不会就学”梨花说,“只要肯下功夫,学不好也没啥的。” 真有那愚笨的就出力气,梨花早就想过了,毕竟不是族人亲戚,起了龃龉不好,所以尽量把活分细些,让每个人清楚知道自己每天要干什么,这样就能减少矛盾了。 她道,“到了新地方,大家就是邻里,遇事好好说,别动不动就生气,毕竟咱从益州出来是为了过安稳日子,整日喊打喊杀的不好。” “有人故意挑事怎么办?” “找村长。”梨花说,“村长会处理。” 说到这儿,梨花突然意识到光有村长还不行,感染瘟疫的抱团闹事,村长根本应付不了,想维持村里稳定,必须有能制住闹事者的力量。 因为冤屈一旦得不到声张,人心就凉了。 于是,她顿了顿,“我既收了益州兵的粮,断不会弃你们不顾的。” 至于怎么立规矩,立什么样的规矩还得跟人合计合计。 等队伍休整时,她叫李解去边上商量这事,李解沉默了许久,“要不叫大壮叔来?” 赵大壮将山里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给新村人立规矩这事于他应该不难。 “他走了山里怎么办?眼下望乡村常有难民侵扰,他不帮忙看着点,难民越过望乡村闯到隐山村就坏事了。”梨花道,“而且我堂伯没有感染瘟疫,遇到那死皮赖脸的恐怕也没辙。” 李解琢磨她的意思,“你想让染病的人做村长?” “我又怕村长发病仗势欺人” 虽说瘟疫能控制,但瘟疫者做村长始终有风险。 李解想了想,“选两名村长怎么样?一名村长负责瘟疫者,一名村长负责正常人。” “一山不容二虎,能行吗?”梨花纠结起来,“正常人和染病者之间本就有隔阂,遇到事肯定会偏袒自己人,长期以往,村里肯定会乱。” 一旦乱起来,染病的人肯定是占上风的。 正常人落了下乘,再被咬伤的话怒气难平从而埋怨她。 升米恩斗米仇,更古不变的道理。 李解想了想,“三娘子准备让谁做村长?” 她想过是否要在族里选几个叔伯管理新村,但人们下意识的抵触外乡人,叔伯他们恐不能服众,而且单是染上瘟疫的就有四五百人,有心人撺掇闹事的话,叔伯们难以全身而退。 她问李解,“你觉得谁合适?” 李解找不着合适的人选。 罗四兄弟身怀武艺,不惧村民闹事,然他们是云州人,不得梨花信任。 思忖良久,他指着自己,“三娘子看我做村长怎么样?” 村长既要对梨花死心塌地,还要公平公允,他自认符合条件。 “不行。”梨花不假思索的拒绝,“双拳难敌四手,村民如果聚众闹事,任你武艺再高也插翅难逃。” 李解帮过她许多,她怎能让李解只身犯险。 以往她让李解做事是相信他有法子自保,这次不同,村长要管村里的杂事,得罪人自己也不知,让李解留在村里跟害他没什么区别。 李解想过梨花不答应,不料她如此斩钉截铁,说道,“我不傻,见势不妙我会跑的,罗四他们离得近,我可以找他们帮忙。” 这么一想,他做村长是最合适的,既能借罗四他们震慑村民,南边有情况也能及时汇报。 “三娘子,让我试试怎么样?”李解说,“我若不行再从长计议。” 他知道梨花听劝,温声解释,“闻五他们看了益州的惨状,会对三娘子你忠心耿耿,山里诸事又有大壮叔,暂时没有我的用武之地,我在戎州带领百姓开荒,刮风下雨就教她们武艺,多好?” 想要在乱世活下去,只会种地不行,还得会武艺。 梨花仍不放心,“容我再想 想吧。” 这事暂且搁置,再上路时,后面的人偷偷来报,说有难民跟着。 梨花个子矮,看不到难民的身影,“跟咱多久了?” “不知道,他们动作轻,要不是有人尿急钻草丛根本发现不了。” “你先回去,我叫人过去看看。” 她给李解使眼色,李解将腰侧的箩筐往推车上一放,拉上人就走了。 赵广从害怕梨花记恨他怂恿赵广安下山,这两日极力避着她,但看到李解和闻五他们往后面去时,心知出事了,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硬着头皮凑到梨花跟前,“三娘,出啥事了?” 梨花仍在清点伤患的情况,斜眼瞥了眼赵广从,“二伯也想去看看?” 赵广从连连摆手,“我就问问。” 梨花不说话了,赵广从心头讪讪,“咱们去奎星县县城吗?” 县城不大,但要安置几百人不成问题。 梨花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李解提到罗四他们时,她忽然改了主意,“去奎星县附近的小镇。” 离罗四近一点,这样村里乱起来的话罗四他们能支援。 赵广从不知她的用意,可他看到赵大壮备的东西了,除了粮食药材,还有好几车肉,梨花在外不挑食,那些肉多半是给罗四他们的。 他问梨花,“要去罗四他们那儿吗?” “嗯。” 分别时,她和罗四说会派人去荆州,遇着他们的家人会接到戎州来,谁知赵广昌还没到荆州就打起来了,接他们家人一事恐怕得往后拖一拖。 她盯着赵广从,“二伯问这事作甚?” 赵广从瞄了眼四周,伤患吃了药,肩抵肩的坐着,明明刚动身,他们脸上已露出疲态。 担心自己的话被听了去,他捂着嘴道,“三娘子可想过学蜀王立国?” “”梨花挑眉,“你看我像做皇帝的吗?” 赵广从当真认真端详起她来,不知是不是盘了圆髻的缘故,眉眼多了几分英气,他老实的点头,“像,有句话二伯老早就想说了,武后在你的年纪估计关在屋里绣花呢,哪儿比得过你聪慧敏锐” 武后是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即位那几年勤政爱民,极受百姓拥戴,哪怕晚年昏庸无度,崇拜她的人仍数不胜数。 他和梨花分析立国的好处,“立了国,咱们就不是漂泊无依的浮萍,来日身死,魂也有归处。” 梨花不可思议的看他,“二伯从哪儿学来的?” “二伯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什么没见过啊?”他故作高深的提了提衣领,“我问过你古阿婶了,益州城里的百姓不过几千,比起来没有咱的多,他益州王能立国,咱为啥不能?” “”梨花扶额,“二伯是不是忘记益州还有其他城,益州王手里还有其他兵?” “那有什么关系?人多咱算它大国,咱人少就自称小国不就行了?” “” 怎么听着有点道理? 见她不语,赵广从再接再厉,“立国后,咱们出门遇到人就不怕说话暴露口音了。” “为啥?” “小国何其多,他们哪儿知道我们是戎州人?”赵广从给梨花举例,“益州改后蜀国,咱改戎州为赵国的话,遇人就说是赵国人,对方知道赵国在哪儿吗?” “二伯怎么想到的?”梨花抬起头,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立国不是小事,且不说她有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有没有容纳百姓居住耕种的场所,其他几州的人如果知道有小国 凭空而起,生出掠夺她们粮食的想法怎么办? 真到那时候,她们就没退路了。 赵广从心中忐忑,“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梨花是真好奇。 节度使叛变是手里有粮有兵,有与朝廷较高下的实力,她们不过是群逃难的百姓,哪有本事对抗朝廷? 赵广从不知她的想法,如实道,“昨晚,你阿耶不是劝官兵们舍了蜀王归隐山林吗,我看有两个兵明明动摇了却不认,多半害怕蜀王发怒派兵围剿他们。” “他们没有靠山,一旦王都的军队找到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说到这,他偷瞄梨花的表情,确认她没有生气才接着往下说,“照理说,他们跟咱们走,自然该以咱们为靠山,但他们心里却不这么想,为什么?” 梨花:“为什么?” “他们眼里,三娘你或许身份显贵,但护不住他们周全。”他道,“但你是皇帝就不一样了” 人嘛,都是慕强欺弱的,有个家主靠山跟皇帝靠山截然不同。 梨花仔细想了想,竟越听越有道理,“还有呢?” “立了国,往后咱收留百姓就不是寻求同盟抵御外敌,而是招揽人才治理国家”想到梨花做了皇帝他就是王爷,忍不住激动起来,“到那时,咱哪儿也不去也有百姓蜂拥而至,说不定还会有读书人,三娘,你知道读书人的厉害吧,他们会挖沟渠,会筑堤坝,还会建城墙,观气象,往后再有干旱地动啥的咱也不用怕了。” 见他越说越大声,梨花拍他胳膊,“小点声。” “嘿嘿,太高兴了。”赵广从恨不能原地跳两圈,最后,满怀期待的握住梨花的手,“三娘,立国的好处太多了啊。” 梨花没被权势迷眼,问他,“其他国家觊觎咱们的粮食怎么办?” “谁啊?”赵广从得瑟的扬起眉,“云州和岭南现在可瞧不起地里那点庄稼,荆州受困于战乱,能否缓过来都不一定,刨去他们,也就后蜀和梁国离咱最近,换作以前,蜀王一声令下,蜀兵或许会大军压境,现在嘛,荆州难民搅得蜀王失了民心,底下人会听他的吗?” 他不屑的哼了哼,“梁国实力如何我不知,可咱不是有罗四他们吗?梁军若来,咱就让他们有去无回,多好?” 这未免太自信了,“地里的庄稼入不了岭南的眼,人呢?” “那也不怕,咱偷偷摸摸的过日子,岭南人来了就跑。” “” 她们能跑,其他百姓跑得了吗? 赵广从看出她的迟疑,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三娘你德才兼备,必会受百姓拥戴的。” 只要笼络了天下百姓的心,还怕区区岭南人? 第225章 225未开荒先囤肥厉害了…… 岭南前年攻进戎州的,那会儿干旱,百姓们忙着逃荒和自相残杀,别说岭南了,天下任何一州都能轻松拿下戎州。 可如果不是灾年呢? 百姓们身子硬朗,亲戚关系和睦,邻里没那么重的私心,岭南压境,官府弃城而逃又何妨?数十万百姓还怕击退不了苦寒之地出来的黑头子? 直白的说,岭南能顺利盘踞戎州近两年是因饥荒导致戎州折损了太多人的缘故。 想赢岭南,多多招揽人就行。 这么一想,赵广从想立国的心情更为迫切,“三娘,你要实在拿不定主意就回谷问问你四爷爷如何?他和里正打了几十年交道,肯定知道得更为详尽。” 说话间,李解回来了,低着眉和梨花回话,“他们共二十三人,说是看咱有老弱妇孺猜咱不是坏人,想跟着咱寻个安全的地落脚。” 赵广从拧眉,“为何不去益州?” “怕走戎州人的老路。” 荆州是怎么对待戎州人的人尽皆知,现在他们成了难民,怎么敢奢求益州善待他们? 李解问,“咱要带着他们吗?” “带着吧。”梨花直言,“与其让他们鬼鬼祟祟跟着,不如正大光明拉拢过来。” 李解转身回去,梨花又叮嘱,“给他们讲讲规矩,不依的杀了。” 李解步伐一顿,余光瞟向四周的人,担心她们觉得梨花杀人不眨眼。 人群里有人注意到他的目光,讨好的说,“十九娘也是为我们着想,眼下他们有求于咱都不依咱的规矩,日后不定怎么嚣张呢。” 益州城不就这样乱起来的吗? 守城官兵严格盘查后放进城的难民都在城里胡作非为,不敢想象那些进不了城的难民何等恐怖。 她嘴角泛起苦笑,“这世道,谁一时心软谁死得快。” 而且她们之所以背井离乡不就是荆州人害的吗?怎么可能同情那些人的遭遇? 李解头也不回的去了,没多久领着一对容貌相似的汉子回来,他们脸上扑满了灰,身上的布料像是从戎州旧城里那些驱邪的布条上扯下来的,浑身上下透着落魄。 他们和梨花说话时,她们漫不经心的凑上去。 “在下姓汤,小娘子唤我汤九即可,这是我外甥董大,岭南要打荆州的消息传开后,我们全家意欲去荆州城避难,途中改道戎州,还望小娘子收留” 梨花上下打量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插满狗尾巴草的草帽上,“你读过书?” 汤九郎不惊讶梨花一眼看出来,“是。” “是秀才吗?” 汤九郎不明所以,却也老实点头。 梨花心下微惊,面上仍不动声色,“中途为何改道来戎州?” 众所周知,戎州沦为岭南的地盘后最为凶险,谁会想到来戎州避难? 汤九郎拱手,“戎州境内多山,岭南占据戎州没多久就攻荆州,肯定不曾仔细搜山,所以我们只要寻到一处隐秘的山就能活了。” “益州也有山。” 汤九郎从善如流,“但荆州难民全往蜀国去了,眼下瘟疫横行,活人才是最危险的。” 这些在逃难的路上他就跟全家人说过,戎州看似凶险,实则比蜀国安全,蜀王虽重视科举,但立国时间太短,根基不稳,不知一味的收留难民不是好事,他们要是去了,仍提心吊胆的提防难民罢了。 与其那样,不如来戎州。 许是逃得早,穿过西陵县进山,沿着山脉南下进竹溪县都不曾碰到岭南人,甚至整个戎州境内都不曾找到活人的踪迹。 他们顺着河流往上,想找块离水源近的地安家,偶然间发现了隐藏在草丛里的茅坑,他猜山里有人,犹豫要不要进山,到戎州旧城附近看到整齐的庄稼苗时,想看看庄稼地延伸到哪儿,谁知等来了梨花她们。 她们如蚂蚁成群似的走在山路上,队伍不急不缓。 休整时,还有人拿着锄头竹篾建茅厕,极为悠闲。 他虽不知戎州为何没有岭南人,但看到梨花她们时,他知道必须跟上来。 这帮人从益州城方向而来,既有士兵又有老弱病残,目的如此明确,必是早就探查过戎州情形了。 “请小娘子收留”他屈膝要跪,梨花伸手拦了下,“后面的都是你家人?” 汤九郎点头。 他是正月过后带着全家逃出来的,那会儿虽有两州要开战的消息却没多少百姓讨论,因为比起荆州,百姓都觉得岭南会先打益州,因为益州经历地动后折损了许多人,岭南没必要舍近求远舍弱求强。 他坚信自己的判断,竭力说服家人离开。 原想去荆州城投靠朋友,谁知关卡前的官兵看了过所却不让他们过,愈发觉得不对劲,这才赶紧来了戎州。 知道面前的小娘子能救他们,他也不藏着捂着,将全家为何逃难的事儿说了。 四周的人唏嘘,“你们二月就出来了?” 那时她们在干什么?城里的积雪刚融化,但天儿仍是冷,她们窝在家,全靠官府给的救济粮和柴火过日子,对接下来城里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读书人难道真比她们聪明? “你咋知道岭南要打荆州?你不怕自己猜错了?” 那样的话,他们此番来戎州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汤九郎晃了下脑袋,微弯的脊背忽然挺直了,“两军交战,粮草先行,岭南挖了荆州的粮仓,不是为打仗做准备是什么?” 荆州王未雨绸缪,早料到会有战事,提前在行军的途中埋了军粮,谁知岭南人趁大雪纷飞给挖了。 要不是守粮的小兵害怕被问罪逃回村,他也不知局势如此严峻,可惜那个小兵认定官府会追捕他,死活不肯走,要不然同行的人会多点。 岭南挖了荆州的粮仓? 这事怎么感觉莫名熟悉? 梨花瞥一眼李解,后者微微点头。 汤九郎嘴里的岭南人就是她们了,她们扮作岭南人进入荆州,挖了粮食后还分了些给村民。 想到什么,梨花清了清嗓音,再问,“可知岭南为何要攻打荆州?” 难不成是她搅了牛家村的缘故? 如果是那样,她岂不成了两州交战的始作俑者? 她咳了咳,背身掩饰脸上的心虚。 “岭南人做事可不讲原因,不过我猜跟蜀国有关。”汤九郎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到难民村消失不是因为暴雨而是面前任的缘故,他道,“荆州王有意跟蜀王联姻,岭南约莫觉得这两州联姻后会联手攻打他,所以才先发制人。” “是吗?”梨花摸着下巴想了想,“你可知岭南人身上的瘟疫从何而来?” 汤九郎不假思索,“生肉生血吃多了。” 寻常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都会闹肚子,何况长久食用生肉的岭南人。 见梨花不像其他人高高在上的摆谱,汤九郎大着胆子问,“小娘子此行去哪儿?” “不知道我去哪儿就敢求我收留?” “汤某别的不行,自认还是有几分眼力的,小娘子你们人多却没跟我们动手,单是不仗势欺人这点就让我汤某佩服。” 他没有拍梨花马屁的意思。 人心险恶,去年荆州暴雨,家家户户都忙着抢收,随着田里水位上涨,人们就往其他没被淹没的田里钻,家里人多的不惧打架,自然占了上乘,然而他们不满足于此,事后还进 屋抢劫。 专抢那些家里人少或没有儿子的。 见得多了,所以才知道面前人的难能可贵。 梨花对这番赞赏没多大的情绪,言简意赅说了益州城的事儿,汤九掷地有声,“我汤家从不作奸犯科,望诸位莫将我们与那些人一视同仁。” 都是普通百姓,所求不过安稳。 一妇人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没在益州城作恶,我们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 其他人跟着点头。 话说完了,她问汤九家人可有感染瘟疫的,汤九道,“没有。” 离家起,他要求所有人不得吃生食,喝的水也必须烧开。 因此没有人生病。 谨慎起见,他仍问了句,“不知感染瘟疫后有何症状?” 梨花简单说了几句,并告诉他感染瘟疫的途径,汤九松了口气,“一路过来就只有我们全家,不曾遇到过外人。” 自然没有人受伤。 汤九带着外甥走后,赵广从盯着两人的背影,“三娘,我看汤九郎这人不简单,咱留着他会不会出事啊?” 梨花偏头看他,“他哪儿不简单了?” “他会伪装!” 这点很像梨花,这样的人哪儿可能简单? 梨花翻了个白眼,问李解,“你觉得此人如何?” “有勇有谋。”李解道,“有件事三娘子怕还不知,汤九郎的娘子是他夫子的女儿,他要带着岳家一起,他岳家嫂子怀疑他危言耸听想骗取两老钱财跟他闹掰了,他娘子生气要回娘家,他将人绑了带出来的,说是夫子教导有恩,不能眼睁睁看她死。” “还有这事?” “他娘子亲口于我说的,还说他想带走她娘家外甥给娘家留个后,奈何娘家嫂子带着娃回了娘家这才没成功。” 汤九郎的娘子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赵广从瞪大眼,“他不是读书人吗?做事怎么跟山匪似的?” “情况紧急吧。”李解自认没有汤九郎的智慧,能从小兵的只言片语里窥到战乱。 赵广从沉默了下,望着没入人群的两人道,“这么厉害,留在身边算计咱们怎么办?依我看,还是找个借口打发了吧。” 梨花又翻了个白眼,反问他,“二伯你不是想立国吗?哪个国家不需要读书人出谋划策?” 赵广从被挤兑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期期艾艾的说,“一个国家不能都是庄稼人吗?无战就挽起裤脚下地,有战就扛起武器打仗,这样不好吗?” “” 梨花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纵观全族人活到现在,除了族里人会种地,还因她有段记忆,若没有那些记忆,族人早就分崩离析了。 所以有先知很重要。 再者,药材得有吧,否则生病怎么办?得有个遮风避雨的茅屋吧?那擅长建屋的人是不是能笼络过来?想吃肉得要人打猎吧?有猎户是不是更好?天冷的需要棉衣,有人会织布是不是更好? 哪儿就像赵广从说的简单?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让大家一股脑建屋开荒的想法欠妥。 该根据每个人擅长的事来安排才是。 她给李解纸笔,让他和闻五他们挨个挨个询问,方便日后分派活计。 煎药的赵广安听到了,插话,“哪儿用得着那么麻烦,李解你扯着嗓门喊几声,让不同的人分开站不就行了?” 这倒也是。 梨花让他先问问有没有人会看病,会一点也算。 几百号人,总共分成二十组,由益州兵负责,话由李解传给益州兵再传给众人,最后有五个妇人和两个汉子站了出来。 五个妇人在药田做过事,认识草药,知道寻常病的治法。 另外两人是光脚大夫,一人姓李,一人姓叶。 梨花让他们帮人问诊,两人面露难色,李大夫说,“不瞒十九娘说,我两从未见过这种瘟疫,怕是帮不了忙。” “你们以前认识?” 要不然为何说‘我两’? 两人对视一眼,回道,“我们老家一个县的。” 除了县里的医馆,乡间就他们两个大夫,自然相识。 梨花又问,“你们没参军?” 她记得益州将境内的大夫都征去了军营来着。 两人目光闪烁了下,犹豫怎么回。 他们在十里八村也算小有名气,征兵的消息传开后,李大夫准备收拾行李跟家人告别了,谁知里正带着人上门把他抓进山藏了起来,还叫村民说他们死了。 叶大夫的年纪稍长,情形也差不多,那天家里来了许多看病的,有人冒充他跟着村里其他人走了。 这也是两人在地动后跑去王都又回益州城的缘故。 王都再好,终究没有故人。 回话的仍然是李大夫,“没。” 看他眼眶微湿,梨花没再多问,“你们可愿收徒弟?” 自是愿的。 如果他们的医术有用的话。 梨花准备挑十个孩子跟他们学医术,再挑五十人随几个妇人挖草药。 不过这得等她了解完所有人的情况后决定。 会医术的挑选出来的,然后是建屋的,会木工的,会织布的,会算账的,会打猎的,会育苗的 加起来约莫有百来人,其中还有为了躲避征兵自断了手或脚的,约莫怕梨花嫌弃,心虚的低着头。 自古以来,逃兵都是为人不耻的。 官府追究的话,他们还会被问责,连累家人成为帮凶。 梨花看他们的眼神并没半点轻视,按照律法,还是节度使的蜀王当时属于兵变造反,百姓忠于朝廷不与之同流合污并无不妥,毕竟,蜀王败了朝廷也要进行清算问罪的。 可惜,百姓不过是上位者争权夺势的牺牲品,谁会管他们的死活呢? 她想安慰她们两句,旁边的赵广安突然惊叫起来,“呀,筐里的鸡蛋怎么没了?” 下山前,他特意跟赵大壮要了许多鸡蛋,害怕途中磕坏了,煮好了装筐的,就想着给闺女补身子吃,怎么没了? 小娘子家丢东西不是小事,在场的人都战战兢兢起来。 梨花看在眼里,高声道,“我收起来了。” 财不外露,赵广安带下山的鸡蛋和肉都让她塞棺材里了,她的那口棺材快被她改成货架了,肉和粮食都够她吃半年了。 甚至去年在西陵县买的羊肉和包子都没吃完。 赵广安狐疑,“你放哪儿了?” 梨花随意指了指旁边的推车,岔开话题,“阿耶想不想学医术?” “行啊。” 梨花买回来的医书上记载了许多药材和用法,但不像大夫能灵活的添减药材,因此有机会学的话他当然要学了,梨花说,“那你把抄写的医书给两位大夫看看” 不怪梨花知道赵广安抄了份医书。 山里多雾,前阵子又阴雨连绵的,以赵广安的性子,必不会让医书弄湿,但他辨别药材又需要翻阅医书,最好的办法就是抄一份了。 赵广安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梨花,献宝似的掏出书,“三娘你要不要先看看?” 他抄得可认真了,连四叔看了后都不知哪本是买的。 梨花不知他的想法,否则怕是会哭笑不得,因为四爷爷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分辨不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翻开第一页就看到几个涂黑的斑,装瞎夸道,“阿耶你真厉害。” 赵广安高兴得踮脚,下一刻,摸着头说,“太久没握笔,有几个字写得不好,我涂了重新写过的。” 赵大壮让他空闲时教孩子们认字,他翻着医书教的,怕字丑孩子们记不住,因此写了好几遍,“三娘现在认识多少字了?” “很多了。” 被困荆州的那段时间她都在学,从岭南回来的路上也没落下。 她往后翻,随便翻开一页读给赵广安听,赵广安一直鼓掌,“三娘,你太厉害了。” 他在梨花的年纪,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好就不错了。 梨花开心得咧起嘴,笑容都快飘过头发丝上面去了。 父女两简直如出一辙,看得人忍不住跟着笑。 说起来,梨花和赵广安是他见过最会称赞 彼此的父女了,无论赵广安做什么,梨花都赞不绝口,赵广安也是如此,只要牵涉到梨花,张嘴嘎嘎猛夸。 李解弯了弯唇,见赵广从低头想事,鬼使神差的来了句,“二东家的法子不错。” 选出不同活计的人,让他们继续做他们所擅长的事。 赵广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什么,下意识想否认,可想到他跟在梨花身边的时候多,不由得说,“法子是三娘自己琢磨出来的,不过我猜她是听了我的话有所感悟。” 李解漫应了声,“哦。” “???”正常人这时候不都该问什么话吗?李解为什么不好奇? “你不好奇?” “不好奇。” “”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赵广从吸口气,兀自道,“我提议三娘自立为王,这样无论我们走到哪儿都不用畏畏缩缩的,其他百姓看咱过得好也会主动投奔,假以时日,咱的势力会越来越大。” “惹来别有用心的人怎么办?” “杀了便是。” 李解斜他一眼,不作声了。 赵广从估摸他的意思,“那不然咋办?” “不知道。”他虽然读过书,但不通晓政事,因此赵广从问错人了,“三娘子怎么说?” “她怕其他小国眼馋攻打咱。”赵广从说,“可天下大局已定,未来数十年,几国纷争是免不了的,咱无论逃到哪儿,只要天下一日不大统,咱就永远别想过上安宁的生活。” 见李解听得还算认真,他循循善诱,“有记载春秋年间诸侯相争的史书吧,上面可有与世无争活下来的贫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天下究竟是皇帝的天下还是百姓的天下?” 听说过赵家的人都知赵广安整日沉迷茶馆听书,所以能教出梨花这样的女儿。 殊不知他爱去青楼妓院,懂的道理不比赵广安少。 逛青楼的人非富即贵,闲谈间免不了聊家国大事,不是他吹牛,梨花要是他带大的,准比现在更聪明。 李解被他问得一愣。 因为每个读书人都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然而没有百姓哪儿来的皇帝?所以这天下是谁的? 沉吟良久,他看向低头说悄悄话的父女两,低低道,“我听三娘子的。” 三娘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梨花对做皇帝并无兴趣,然而真要立国称王,她又不可能把皇帝的位置给别人做,是故不打算考虑这事,而是专注的应付心血来潮想数鸡蛋的赵广安,“东西我藏起来了,安全得很,阿耶你什么想吃了我给你。” “藏哪儿了?”赵广安狐疑的四处望了望。 梨花指的推车他知道,车上的箩筐堆的是族里晒的药材,没有放鸡蛋和肉的位置。 当然他不是非要看了那些鸡蛋才放心,而是怕梨花心软把鸡蛋送了人。 日子虽然好起来了,但周围这么多人,那点鸡蛋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的。 他可不想女儿为了别人吃苦。 梨花故作神秘的眨了眨眼,“除了我谁都找不着的地。” “你堂伯给的行李筐里?” 赵大壮给梨花备了几个带锁的行李筐,钥匙他拿着的,但没打开看过。 “不是。”梨花嘘了声,“以后阿耶你就知道了。” “成,那阿耶不问了,只要东西进了你嘴里那些鸡就没白忙活一场。” “” 这话说得梨花不知道怎么接,只能岔开话题,“熬药累不累?” “不累,就是闻久了药闻屎也是药的味道。” “” “你忙你的,阿耶会照顾好自己的。”赵广安不想拖梨花后腿,“我和你隋婶说了,明天起我们轮流熬药,两人一起的话连个休息的间隙都没有。” “明天我叫人帮你。” 熬药人人都能做,翌日,梨花挑了十五个没染病的人帮着熬药。 百姓们自己有釜,往地上一架,生火就完事了。 有人忙活开,其他人就坐不住了,休整时,立刻找活做,看益州兵挖茅坑,她们扛着锄头就帮忙,出发时,顺道将坑里的屎铲了带走。 益州兵闻到味道,百般不解。 她们倒是欢喜,“到了新地方不是要开荒吗?这玩意正好派上用场。” 近千号人,还怕没有粪肥不成? 推车已够累的人,还要带粪肥,不是自讨苦吃吗? 益州兵想劝她们将那玩意扔了,谁知她们先解释起来,“郎君莫怕丑,我铲的干的,到前边休整时摊开晾晾就不臭了。” “” 赵广安倒是理解她们,“是这个理,想当初,我们捡了牛粪也会晒一晒。” 牛粪晒干了能做柴烧,前年深秋,族里烧了不少牛粪呢。 第226章 226合寙国霸气 益州兵张了张嘴,最后竟哑口无言。 奎星县离得不算远,然而抵达梨花说的小镇已经是几日后了。 半路突遇雷雨,耽搁了好几天,这些天,大家割茅草编蓑衣,砍竹子编箩筐,还顺手捡了无数锄具。 再上路,阳光灿烂,众人背井离乡的愁绪悄然消散,叽叽喳喳说起新村的名字来。 要去的是个小镇,镇上以前住着百来户人家,饥荒后,镇上的人全搬走了,俨然成了座荒弃的小镇,梨花她们逃荒经过时都不曾驻足。 傍晚到的地,跟途径的其他村子差不多,入眼看不到路,尽是茂盛的草和树。 许是暴雨初歇,树上还挂着雨珠。 草丛间还有兔子跳来跳去,闻五问梨花,“要往里边走吗?” 刷白的围墙在日晒雨淋下落满了青绿的苔藓,屋顶的草肆意生长着,视野做到之处,不见半分居住过的痕迹,知道这儿就是自己的家了,百姓们收起唏嘘和感慨,抖擞的跑到梨花跟前,“十九娘,我看好多房屋的墙都还在,是不是简单修缮修缮就能住进去啊?” 益州城在地动时塌了许多房屋,事后官府带人修缮了部分宽敞的宅子,普通院子则拾掇出来种了麦子。 现在的益州城,过半房屋是新建的,梁柱比不得这儿的牢固。 总共九百三十四人,梨花选了十位百夫长,来问话的是胡猎户,脸上的兴奋已快抑制不住了。 “先让人铲一块地让大家过夜,其他的明天再说。”梨花回了闻五后,跟胡猎户说,“修缮后是否能住人还得问问赵大匠人。” 赵大匠人以前专门帮人建屋子的,一间房屋能不能住人没有比他更懂的了。 梨花说,“时候不早了,先找块地生火煮饭,明早再说。” “灶房的事我也帮不上忙,我先去里边看看。” 两年光景,构树比人还高了,白茅里也能藏人,梨花提醒,“这儿许久没来人了,小心有野猪。” 她见过闻五他们抓野猪,过程凶险得很,梨花担心他们受伤了。 胡猎户不以为然,“有野猪更好,杀了给大家打牙祭。” 打牙祭是西南地方土话,改善伙食的意思,梨花让他多叫几个人,然后准备去找罗四他们。 赵广安没有见过罗四他们,梨花带他一起,李解和赵广从他们守在这儿,若遇着事,不至于让人乱了阵脚。 除赵广安,梨花还带了隋氏。 自打去了趟益州城,隋氏的胆子明显大了起来,前两日有两户人家因囤肥的事儿起了争执,她呲着牙就冲过去,硬是给人吓得歇了声。 她的指甲长得快,不知谁给她出的主意,她备了块石头,没事就磨自己的指甲。 因此指甲看上去并不长,就是磨指甲的声音让人不舒服,每次她磨指甲都要躲起来。 另外,她的力气也大了许多,她和赵广安合力推一辆车,隋氏一个人就能轻松推一辆车,为此她高兴不已,直呼往后能帮到梨花的忙。 她不知因为这事对她还算友好的赵广安有些忌惮她,私下问梨花是不是给隋氏吃了鸡蛋。 要不然力气怎么就变大了? 益州百姓也有感染瘟疫的,无不死气沉沉,哪儿像隋氏洒脱自在? 到一处竹林时,隋氏捡柴生火去了,赵广安看她生龙活虎的,边擦汗边问梨花,“她感染的不会是神仙病吧?” 梨花拧开水囊喝水,闻言差点没呛到,“世上还有这种病?” “我自己取的。”赵广安望着隋氏的背影,怎么也想不明白,“三娘,你说人人都像她这般大力,咱普通人还怎么过呀。” “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呀。” 有件事梨花没跟任何人说,她总觉得这种瘟疫有点奇怪,因为真要好处大过坏处的话,背后之人为何要用在岭南,而且岭南真要得了好为什么要联合云州攻荆州? 所以这个病或许还有其他症状,只是她们还不知道而已。 喝完水,她过去帮隋氏的忙,“隋婶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隋氏每天坚持吃药,但梨花仍天天都会关心的问上一句,隋氏捡起地上的柴,笑眯眯的说,“和昨天差不多,好着呢,十九娘不用担心我。” 她想开了,这病也就磨指甲费事,其他没什么的。 往回走时,她想起什么跟梨花说,“不过我看有的人染病后指甲并无明显变化是为何呀?” 染病的人几乎随身都带着个小石头,睡觉前拿出来磨一磨,养成习惯后竟觉得舒服得很,然而也有人不用石头的,一问说是指甲不长。 梨花想了想,“会不会是她们没有感染瘟疫?” 有的荆州人为了唬人,故意装做身染瘟疫的样子,以致被他们弄伤的人都不知自己并没感染。 “不知道。”隋氏摇头,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突然感觉头顶的竹林晃动起来,抬头一看,啊啊啊尖叫起来,“鬼啊。” 一双竹叶长的眼突然睁开,不是鬼是什么? 梨花听到尖叫后抬头,冷汗顿时爬上额头,“阿阿耶” 喊人时,她的嗓子都是哑的。 赵广安守着车,听到隋氏喊鬼就猜测是嗜血者作祟,抄起车上的家伙就冲了进来,“三娘,别怕,阿耶拿这玩意熏它。” 说话间,摸出火折子点燃手里的艾草,高举着跑进竹林。 然而,当他看到竹子上趴着的玩意后,整个人一哆,“什什么虫子。” 枯叶颜色的身子,一截一截的,像常见的竹叶虫,但体型庞大数倍,且四肢跟枯枝似的,看得人血液凝固,偏他惦记着梨花,手僵硬的伸在空中朝它挥着。 梨花已摸出刀跑到了赵广安跟前,“快跑。” 赵广安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不不行,我的腿动不了。” 巨型虫子不知哪儿来的,看赵广安手里飘起烟雾,细长的嘴狰狞的咧起,吐出黑红细长的舌头来。 上次碰到这种事还是在北边深山,她和刘二打不过,只能卯足劲的闪躲,但赵广安吓得腿软,根本闪不开,她换了柄长剑,准备在它下来后拼了。 艾草的青烟升空,它似乎闻到味道,竟收起舌头乖觉下来。 跑走的隋氏也跑了回来,嘴里嘟嘟囔囔的,“我有瘟疫,我谁都不怕,更不可能怕一条虫了。” 虫子趴在竹子上不动了,轻晃的竹林也安静下来。 若不是那双睁着的眼,任谁也不知道那儿有条虫子。 隋氏疑惑,“它怎么了?” 梨花朝她摇头,然后无声的指赵广安,跟隋氏合力把赵广安扶了出去。 赵广安双腿抖个不停,回到车边都不见好转,“三三娘,那是什么?” “不知道,咱们不歇了,先去找罗四他们。” 罗四他们或许知道。 夜里黑,担心招来巨虫,三人全程燃着艾草,在离罗四他们的住所还有几百米时,寂静的周遭再次响起异动。 赵广安惊惧的抱住胸,小心翼翼的四处瞄,“三娘,听到了吗?” 怎么可能听不到? 梨花直接朝罗四他们的村子喊人,话音刚落,附近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十九娘?” 下一刻,树上亮起火光,罗大郎一跃而下。 梨花盯着他的眼睛,确认他的眼睛没有因兴奋胀红转黑后才开口,“给你们送东西来了,罗四呢?” “在呢。”罗四举着火把,站在树上和梨花打招呼,担心梨花误会,他解释,“最近莫名多了许多虫子,阿兄喜欢,我带他出来找” “找到了吗?” “没,那玩意变聪明了,闻到艾草味就会藏起来。” 梨花让他们没事别离开村子,但这种虫子太过怪异,阿兄想抓来研究,因此这才出来的。 跟梨花解释内里原因,“阿兄怀疑那些虫子是有人故意养的,怀疑对方有更大的阴谋,不得已违背了十九娘的意思。” “事出有因,我不会生气的。”梨花问,“这种虫子什么时候有的?” “半月前吧,我们在围墙边施肥,突然感觉有双眼睛盯着我们,这才发现墙上趴着只虫子。” 罗大郎他们以前最爱抓虫子吃,梨花问,“抓到了吗?” “抓到了,那玩意不认生,小五喜欢得不行,谁知那玩意突然发癫要咬小五,小五阿兄反应过来就把它杀了。” 本来要吃掉它的,罗四谨记梨花的话不让他们吃生食,最后给烧了。 罗四说,“你们村有没有?” “不知道,我出来多日,村里啥情况还不知,你们看到的什么虫子?” “颜色似枯叶,四肢似枯枝,在云州我们叫它枯叶虫,只是云州的枯叶虫要小许多。”罗四走到梨花面前,余光扫过她身边的人,目光停在隋氏的指甲上,“她” “云州和荆州打起来了,她被荆州人抓伤了。” “她”罗四端详她的眼睛,断言,“她和 我阿兄不一样。” 隋氏的眼睛不像感染瘟疫的,脸上也没冒乱七八糟的红疮。 “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指甲。” 隋氏急忙将手藏去身后,罗四问梨花,“她受伤多久了?” “二十多天了。” “她吃药了?” “吃着呢。”梨花看向罗大郎,“你阿兄的情况有没有好点?” 除了体型和容貌没有恢复,其他和普通人无异了,虽然阿兄说没事,他还是难过,还是想让阿兄变成从前那样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问梨花,“荆州和云州谁赢了?” “云州吧,荆州提前收到风声让士兵们撤退,云州畅通无阻的进了西陵” 罗四脸上并无半分开心,“荆州百姓呢?” “死伤无数。” 罗四心里不是滋味,“他们会不会知道不是云州和岭南的对手,撤回城里想法子去了?” 他道,“放任两州践踏几个县的百姓,激起其他县的民怨,待百姓愤怒要造反时,他们假惺惺的出来宣扬岭南和云州的凶残,哄骗无辜百姓做他们的嗜血者。” 上位者的手段无非就那些。 罗四太懂了。 梨花倒是没想到后者,“不顾百姓死活的官府会有人相信吗?” “没有经历苦难的人大多好骗,百姓会信的,若不信,就放几个嗜血者出去作乱,百姓受了害就信了。” 云州就是用这种招数对付他们的。 梨花觉得他说得有理,便将益州城里的事儿也说了,“你说官府这是想干什么?” 罗四讽刺的掀了下嘴角,“感染瘟疫的妇人居多吧。” 益州征兵,城里男人所剩无几,几次地动后,官府要人开荒,男人都出城种地了,城里留下的多是女人,在钦郡城的人没有回来前,益州城的男人几乎只有官兵了。 梨花点头,“对。” “官府想让她们给嗜血者生孩子呢。”罗四说,“我以为云州官府已算歹毒了,没想到益州城也这样。” 梨花从未想过这点,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隋氏说了句,“但守城的程副将是好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不管的。” “胳膊拧不过大腿,哪怕他当时不知,慢慢也该琢磨过来,要不然为何让十九娘你带百姓走?恐怕也是猜到朝廷的意思,冒死给百姓一条活路吧。” 隋氏惊讶的张大了嘴,歪头看梨花,“是这样吗十九娘?” 那些百姓得多无辜啊? 想到被困在荆州难民村的自己,她潸然泪下,“染病的还有孩子呢。” ‘孩子’两字让梨花如醍醐灌顶,犹记得京都要打益州的消息传开后,益州王为了保护百姓香火得以延续,将孩子们集中养在钦郡城,还派了几千兵去守卫。 后来迁都钦郡城,益州城的百姓都觉得那儿好。 而如今,算计百姓,纵容难民凌虐孩子,哪儿还有半分当年的影? 她一直觉得益州节度使虽然驱逐戎州人,但那是为了保护境内百姓,于那些受难的戎州而言来说,益州节度使于她们有仇,但于益州百姓而言,节度使是她们的恩人。 结果都是假的? 她有些茫然,“罗四,你说世上有好官吗?” 罗四没有回答,让罗大郎回去喊人,他上前帮忙推车,当身边伸来一只粗糙的手时他才缓缓开口,“以前罗四不曾遇到,以后若遇到了,也没人抵得过十九娘你了。” 这世上,梨花可能是他最后相信的外人了。 梨花哑口无言。 几人沉默的进了村,已经睡着的鲁小五他们听到动静爬了起来。 他阿兄仍不说话,但看清梨花的脸上的,欣喜地笑起来,到梨花跟前时,伸手比划了下梨花的身高,笑得更开心了。 梨花问他,“最近有没有生病?” 他连连摆手,甚至焦急地拉过鲁小五,让他帮自己说话。 鲁小五目不转睛望着三车食物,语气略微敷衍,“没生病,也没抓虫子吃了。” “那明天咱炖鸡汤喝”梨花给他看车上的箩筐,里头的鸡全是活的。 他高兴得转圈,然后指着黑漆漆的天。 梨花明白他想问什么,笑道,“早上杀鸡,中午喝鸡汤。” 他微微有些失望,却也只有一瞬,下一瞬,他注意到隋氏,新奇的凑上去盯着她的脸看。 突然凑过来这么大个人,隋氏浑身汗毛倒竖,“你十九娘他他想干什么啊?” 她磨平指甲他们怎么还是看出来了? “随婶怕生,你别吓着她了。” 罗四给梨花留了房间,罗大郎天天打扫,里面纤尘不染,梨花随时都能住,他在前带路,进院后突然想起随行的还有个男人,不由得指着赵广安,“他是?” “他是我阿耶,来给你们看病的。”梨花说,“我从益州城带来的人里有大夫,但他们对瘟疫束手无策,我就想着让我阿耶来看看。” 主要还是怕两位大夫胆子小被吓坏了。 赵广安虽然也胆小,但恢复得快。 这不,进屋后赵广安就摸出医书,“书上没有瘟疫的记载,但我琢磨着每样药材都来点总会有用吧,你们以为呢?” “” 搬东西进屋的罗四顿住。 他不是大夫都知有些药物相克,每样都来点确定不会死人? 他看梨花,讶异她身边会有这么不着道的人。 赵广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纠正说,“我说的是同类药材轮着来,看看哪几样药材有效咱就喝那几样药材。” 可能会有用,但还不是两眼抓瞎吗? 赵广安又说,“隋娘子目前喝的药效果还算不错,明天给你们试试如何?” 总算有句能听的了,罗四应道,“那我明天帮三东家你熬药。”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天亮后,村里像过节似的聚过来,杀鸡的杀鸡,烧水的烧水,院子里热火朝天的。 坚持吃药的缘故,罗大郎他们面对血腥味已不像从前红目发狂了,除了多看两眼,并没多的动作,罗四说,“你不在的时候,阿兄常常带着其他人训练,先是要我把他们关起来,在外面放一只刚杀的鸡,慢慢,门不上锁他们也不会冲出来” 有今天,是阿兄他们努力的结果。 梨花扬眉,眉间难掩赞赏,“你阿兄他们这么厉害?” 罗四与有荣焉,“谁说不是呢?他日我阿耶他们若来,也能像我阿兄这般的。” 说到家人,罗四失落起来。 见过阿兄他们遏制杀欲的痛苦,不敢想象杀进荆州大快朵颐的阿耶要经历多大的痛苦才能像阿兄这样,他问梨花,“十九娘,你说会不会有人因控制杀欲不小心死了的呀。” “不好说。”坐在火堆前的梨花叹气,“自打见到那种虫子后,我觉得世上啥都有。” 罗四失笑,“那你说世上有鬼吗?” “有。”梨花笑嘻嘻的说,“戎州的岭南人不就是鬼杀的吗?” 罗四知道她故意说笑,世上真若有鬼,戎州数十万冤魂早把岭南灭了,荆州哪儿又会遭难? 想到打仗,罗四免不了给梨花提个醒,“益州和荆州不日就会培养出大批嗜血者,十九娘你们要小心,实在不行,搬过来和咱们住,咱们会保护你们的。” “真到那时,我们会来的。”梨花没忘记之前答应他们的事,“我派去荆州寻你们家人的人在半路失踪了” 这事罗四已经知道了,梨花守信就够了,成与不成,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他只是担心云州的家人,“十九娘,你知道这种病不吃药会怎么样吗?” “全身化脓而死吧。” 这是李大夫猜测的,任何病,最严重的就是死,这种瘟疫既会让人脸上长脓包,多半会蔓延全身溃烂身亡,梨花问他,“你有没有见过身上长脓包的?” “没。”罗四说,“我阿兄他们算恶化得快的。” 更快的他没见过了。 梨花添了把柴,思忖道,“你若不放心家里人” “我阿兄好不容易有点起色,我不想回去了。”一旦回去被抓住就再无逃出来的可能了,他和梨花说,“荆州和益州培养嗜血者,其他州肯定也会效仿,十九娘,我知你有本事,但想在乱世站稳脚跟,单靠你手里的人远远不够的。” 这话可能有些伤人,却也是实话。 梨花说,“我知道。” 她直起腰,真诚的望着面前的人,“罗四郎,你能帮我吗?” “你说” “让你阿兄帮我操练那些益州人” 罗四没有犹豫,“好。” 他既追随梨花,自然盼着她变得强大。 “还有一事。”梨花思量许久,将赵广从的提议说了,问罗四的意思,罗四脸上没有半分惊讶,只问,“十九娘目前手里有多少人?” “几千。” “蛰伏,静待时机。”说完,罗四又补充了句,“十九娘想好名字了吗?” 各国都有名,虽在蛰伏,却也可以时不时散些消息出去。 梨花摇头,问,“合寙国如何?” 岭南人发起兵变借的是合寙的势,既然这样,她以合寙立国,看看谁敢来。 罗四不知道她曾借合寙吓唬过岭南人,以致岭南人戴项圈辟邪,认真道,“合寙是岭南贵族,十九娘不怕招来岭南人?” “不会的。” 那些合寙族心虚着呢,除非有得道高人相助,否则不敢前来的。 罗四道,“我不知十九娘为何这般自信,但十九娘若喜欢合寙,就叫合寙国吧。” 他问梨花,“边界如何划分?” “看附近小国的吧。”荆州看似强大,结果连西陵县都守不住,荆州若舍弃西陵县不要,她强大后就以西陵县为界,往西的话,看梁国,往南的话,乌蒙县已是荒城,而岭南,恐怕越不过乌蒙县了,所以真要建国,应该能在以前戎州的范围内增加几片山。 想到有天自己竟会做皇帝,梨花多少有些心虚,问挑着水桶回来的罗大郎,“你眼中的皇帝是什么样的?” 罗大郎愣了愣,摇头。 不好。 天下之所以乱成这样 ,皇帝居功至伟。 梨花跟着摇头,“我也觉得他不好,节度使野心再大,只要他勤政爱民,天下百姓永远站在他那一边,可他纵容贪官污吏鱼肉百姓,怨声载道,别说节度使造反,哪个百姓不想反啊。” “对啊,想反。” 这两个字,在他知道云州真相的时候反复出现在脑海里,他想,当时有老百姓造反就好了,这样他阿姐和阿娘或许就不会死了。 难得听到阿兄说反的话,罗四震惊。 谁知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早该反的。” 可惜百姓大多容易满足。 梨花还有事,吃过午饭就走了,罗大郎他们有些不舍,送她走了好几里,弄得梨花哭笑不得,“我就在前边不远,你们要实在无聊,随我过去看看?” 一行人顿时高兴的跳起来,鲁小五冲得最快,“前边哪儿?” 沿着官道再走五六里就是了。 罗大郎他们身量本就高,和梨花走在一起时,更是被衬得像竹竿似的,镇上修缮房屋的人看到了,连连朝李解吆喝,“十九娘被坏人抓了?” 李解也在干活,眺了眼远处,回道,“那是感染瘟疫救治晚了的,不碍事,他们不攻击人的。” 人们对罗大郎他们好奇起来,纷纷丢了手里的活,跑去路边看热闹。 冷不丁这么多人,罗四他们都有些不适应,梨花说,“她们没有恶意。” 罗大郎他们太高了,比罗四高出两个头,人们盯着他看了又看,跑回去找李大夫,“李大夫,以后我也会变成那样吗?” 熬药的李大夫直起身,锤了捶后背道,“不知道啊,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病,不知道生病后会怎么样。” 这时,又有人跑来,“十九娘说那些人最擅长的事就是爬树,李大夫,以后我会不会变成猴子啊?” “十九娘说他们过来帮我们干活的,之后还会教我们武功,李大夫,你说我不会变成武功盖世的英雄吧。”一断了手臂的男人兴奋的转圈圈,剩下的一只手在空中乱挥,“真有那天,我要杀了所有荆州人。” 老实挥着锄头挖草的汤九他们瑟瑟发抖,董大问他,“舅舅,咱不会千里送人头来了吧?” 汤九抹了把脸上的汗,嗔道,“干你的活,天塌了有十九娘顶着呢。” 难怪戎州不见岭南人的踪迹,恐怕都让十九娘给杀了。 投靠十九娘果真是对的。 董大撇嘴,“十九娘是不是好人还不好说呢。” 他问过了,十九娘阿耶还在世她就做了族长,这在荆州可是耸人听闻的事,可见十九娘根本不是什么善茬。 汤九黑了脸,“昨晚与你说的话都拉坑里了是不是?” “”董大不顶嘴了,转身朝外面看了看,“舅舅,咱要不过去瞧瞧?” 汤九举起锄头就要揍他,他赶紧跳开,“我除草还不行吗?” 益州人对荆州人深恶痛绝,纵使眼下看十九娘的面子不发作,待十九娘走后也要找他们算账的,董大不明白舅舅为什么赖着不走,只能去找他阿娘。 汤氏素来就没主见,家里的事都是弟弟安排,听了儿子的抱怨,她劝儿子,“听你舅舅的,他既说十九娘靠得住,咱们就别多问,干好自己的活就行了。” 汤氏嫁入董家多年只得董大一个儿子,要说疼自然是疼的,但她了解弟弟,无凭无据绝不会乱说,他既认准了十九娘,必是十九娘有不凡的地方。 “回去干活吧。” 官道旁,无数人围着罗大郎他们,“你们可有哪儿不适?” 罗四说,“没有,都好着呢。” 除了不爱说话,其他跟普通人差不多的,罗大郎见过了人们讨厌嫌弃的目光,猝然看到这么多只有好奇没有恶意的眼神,既不知所措又倍受鼓舞,于是他伸出手,给他们看自己的指甲。 他的指甲颜色较深,且比常人要厚,跟动物的指甲没什么两样。 以为会吓到人,谁知道有人递给他一块石头,“用这个磨吧,每晚睡觉前磨一磨,很舒服的。” 罗大郎局促的看向梨花,这种石头,昨天隋氏也给了他一块,他给鲁小五兄长了,而这一块他不知道该不该收。 “收下吧。” 这种石头不是鹅卵石,哪儿都有,梨花说,“磨小了我给你送一块。” 这话惹来不少人伸手,“我也要。” “成,等我得闲了就给大家捡石头去。” 梨花说到做到,给罗四他们安排了活就提着篮子捡石头去了,李解拿着镰刀跟过来,“镇上有间铁匠铺,闻五他们找到不少铁,我想先送回山谷。” 别看只有李家兄弟打铁,山里堆着的废铜烂铁已经快消耗完了,不趁机运些回去,李家兄弟就该没事情做闹着回家了。 梨花问,“谷里没铁了?” “没多少了,赵叔说让我看到铁就弄些回去。” “奎星县搜过了吗?” “搜过了。” “附近小镇呢?”随着百姓越来越多,所需要的锄具也会越来越多,必须多囤些铁才行。 李解说了几个搜过的小镇,梨花和他说起立国的事,李解说,“二东家想让我劝三娘子你来着,但我觉得三娘子你无须人劝。” “为何?” “于族里有好处的事,三娘会做的。” 梨花没反驳,问他,“我二伯呢?” 李解偏头看了看,“之前还在附近来着,现在怎么不见人了?” 赵广从藏起来了,倒不是害怕罗大郎他们,而是他刚刚眼花,竟看到远处丛林有个脑袋像赵广昌,赶紧打水洗眼睛,见梨花和李解走来,赶紧指远处,“三娘看到了吗?” “什么?”梨花一头雾水。 赵广从搓眼睛,“看来我当真年纪大眼神不好了啊。” 梨花顺着他刚刚指的方向望去,正要问话,却听赵广从问,“三娘找我何事?” “二伯觉得合寙国这个名字怎么样?” “不怎么样”合寙族是岭南人,赵广从恨死了,哪儿夸得出来。 等等,赵广从诧异的瞪大眼,“你刚刚说什么?” “合寙国怎么样?” 合寙国?国?不像人或村的名字啊,他欣喜若狂的问梨花,“你想通了?” “合寙国建成后不会有皇帝,只有首领。” 首领就首领,只要他有个威风凛凛的出身就行,“那我以后出去是不是能肆无忌惮的说话了?” “嗯。” “不用隐瞒身份了?” “有人问起,你说合寙国人就行。” 想到对方半惊半惧的嘴脸,赵广从挺直了胸膛,“合寙国好!” “二伯满意就好。” “???”不对,什么他满意就好,梨花什么时候这么在意他的想法了? 不会又有什么陷阱等着他吧? 看他警觉的竖起耳朵,梨花憋住笑意道,“罗四同我说荆州会益州会不折手段培养批嗜血者为他们所用,合寙国本来就没什么人,若不努力笼络人手,恐会成史上立国最短的国家。” 赵广从暗道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句梨花就说,“所以还请二伯你能让合寙国存在得久一点。” 赵广从笑不出来了,“三娘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二伯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笼络人手的事肯定难不住你的。” “”赵广从脸色变得严肃,“三娘莫不是要我去外面弄些人来?” 这局势,外面走动的都是难民,要他们来戎州,恐怕只能用捆的,至于那些普通百姓,只能靠坑蒙拐骗。 梨花要他做这种事? 那可是犯法的。 第227章 227选择云州云州百姓 他反手指着自己,语气带着哀怨,“被逮到会死的。” “谁逮你?” “官府啊”说着,赵广从愣了愣 ,官府自顾不暇,哪儿会管坑蒙拐骗一事?可即使这样,他也不曾做过啊,“我我没经验” 官府不追究,还有当地里正和村长呢。 落他们手里,他仍然活不了啊。 梨花眺向人群中央的罗四他们,弯唇笑了笑,“我让罗四挑几个人随行保护你怎么样?” 有嗜血者保护是最好的,赵广从点头,猛地反应过来不对,但来不及了,梨花大声喊罗四,“罗四,我二伯答应去云州找你家人” 赵广从:“” 不是说好去外面弄些人来,怎么就变成去云州了?云州什么地方?嗜血者如过江之鲫的地,他去那儿不是找死吗? “三娘”他不去行吗? “罗四他们是云州人,有他们从中帮忙,二伯你定会平安归来的。”梨花打断了他的话,“嗜血者虽然凶残恐怖,但为咱所用不就行了?” “可”赵广从心有余悸。 “与戎州相邻的就荆益梁云四州,荆州动乱不能去,益州官府内斗不能去,梁州是否混入了岭南人咱不知,去了遇到危险也无法传信回来,云州就不同了,罗四他们是正儿八经的云州人,有他们帮衬,二伯你说官话不会遭怀疑挤兑” 梨花盯着他的表情,看他不似方才抗拒,接着往下说道,“他们熟悉地形,知道往哪儿藏身” 赵广从被说动了。 嗜血者的确叫人害怕,然而仔细一想,他们何尝不是遭官府坑骗算计了? 如果能将他们带出来,既能削弱云州军的实力,还能借此震慑妄想北上的岭南人,要知道,在这以前,岭南人眼里的戎州不过是片废墟,但住了群嗜血者就不一样了,他们再嚣张也得提防,以免死在嗜血者手里。 这么一想,云州的嗜血者是必须拉拢的。 赵广从看向越过人群缓缓走来的罗四兄弟,眼睛一转,“让罗四兄弟跟着我。” “罗四要留下操练村民。”梨花说,“否则外人一来,村民就散了,民一散,哪儿还有国。” 在讲道理这块,赵广从没有赢过梨花,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选了白家兄弟,怕梨花反悔,他解释,“白家在云州是大姓,有他们陪同,没准能说动云州的白家人都来戎州安家。” 不对,没有戎州了,现在是合寙国,他立即改口,“来咱合寙国安家。” 梨花笑着说好。 既要去云州,食物得备足了,尤其是控制嗜血者发病的药材,梨花叫闻五他们先搁下手里的活去打猎挖草药,然后教赵广从怎么应付杀欲嗜血的嗜血者。 都说柿子挑软的捏,云州军培养出来的嗜血者都安插了最亲近的人控制他们,所以只要控制理智未失的正常人就行。 她刚起了个头赵广从就直摆手,“二伯心里敞亮着呢,知道怎么做的。” “那我不说了。” 罗四已经到了跟前,梨花将赵广从去云州的计划一说,罗四招手叫来白五白六。 白五看着跟罗四的年纪差不多,但头上已有白发了,他道,“白家镇有几千户白姓人家,虽然动乱里死的死走的走,但一个镇少说还有几十户,若能说服他们搬过来也算救他们的命了。” 待在云州,迟早要做嗜血者为云州冲锋陷阵的。 梨花说,“我二伯不会云州话,很多事还望你们费心。” “十九娘客气了。”想到不日就能回家,白五激动得鼻酸,“二东家肯去云州是我白家的福气,我定竭尽所能” 他想过了,说不动就直接动手,哪怕是捆也要把人捆到戎州来。 囤肉囤药不是快事,傍晚时,闻五他们挑着扁担回来,嘴里直呼邪门,梨花问,“怎么了?” 咱们刚来这儿不是有兔子在草丛乱窜吗?我以为兔子多的缘故,谁知四下寻了一圈也就捉到十几只兔子。 去年兔子泛滥,兔子随处可见,而现在却少了许多,太奇怪了。 兔子繁衍得快,这儿又没来过猎户,兔子理应更多才是,怎就没有呢? “莫不是嗅到危险跑了?” “兔子还聪明了?”闻五随口反问了句,接着就处理兔子去了,留梨花一个人沉思,“阿耶,山里的兔子多吗?” “开春那会多,最近少了。”釜前生火煮饭的赵广安边生火边说,“估计都被荆州人抓了” 是这样吗? 梨花说,“附近没多少猎物,那还得让堂伯送点肉下来。” 罗四他们帮着村民干了一天活,这会儿都在墙角坐着商量回云州的事,听到这话抬起头来,“十九娘,将我阿兄他们的肉匀些二东家他们吧。” 赵广从这趟只带六人,两个益州兵,两个嗜血者。 罗四说,“我阿兄他们想吃肉了自己去打猎。” 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就要学会自己养活自己,总不能一直靠梨花。 这儿这么多嗜血者,都靠梨花的话,梨花哪儿养得起,罗四指了眼外面,“我阿兄他们打猎很厉害的。” 以前管不住自己,抓到虫子啥的就塞嘴里,现在应该不会了。 一群嗜血者听到称赞,齐齐挺起了胸膛,一双充血的眼睛亮晶晶的。 梨花道,“成。” 既然这样,她从棺材里匀了些药材给赵广从,想到她和赵广安遇到的巨型竹叶虫,又给了半坛子泥鳅制的毒汁。 坛子装过酒,有淡淡的酒香,梨花装车时,赵广从嗅了好几下,反复问梨花,“里头真的不是酒?” 梨花揭开茅草编织的盖子给他看,“是酒吗?” “是。” “” 赵广从仍不停的舔嘴唇,不知为何,突然很想喝刺泡儿酒了,上次喝酒从荆州回来,据说那是族里姑娘出嫁时喝的酒,念他不在特意留的。 回谷后,赵大壮偷偷给他盛了半碗。 喝过后至今难忘。 “怎么想着用装酒的坛子装毒汁?那不是浪费吗?”他下巴贴着坛沿口,一副惋惜不已的模样。 梨花怕他突然张嘴舔坛口,急忙盖上盖子,“二伯想喝酒的话就早点办完云州的事” 赵广从眼睛一亮,“三娘有酒?” 也是,赵大壮既给他留了酒,又怎会忘记梨花那份,梨花是族长,得到的酒想必更多,他嘿嘿一笑,“那说好,我没回来你不能把酒给别人。” 梨花原本想说山里刺泡儿要出来了,到时摘些酿酒,他回来自然有酒喝,但看他满心期待的样子,梨花到底没有拒绝,“好。” 她棺材里有好几坛刺泡儿酒和米酒。 原本想囤着寒冬取暖用的,但那玩意味道大,她身边时时都有人,因此没有喝过。 想到自己去荆州前给赵广安留了酒,不由得悄悄问赵广安喝完了没。 赵广安盯着慢慢燃起来的柴火,小心觑视着四周道,“没呢,去年咱家炭火足,用不着喝酒,我就将酒藏起来了。” “藏哪儿了?” “床底下。”他想留着等梨花成亲那天再拿出来喝,坑挖得可深了,就怕浅了被老鼠刨出来喝了,不知梨花怎么想起这事,他问,“你馋了?” “”哪有小姑娘会馋酒喝?梨花说,“我随口问问。” “哦。” 柴火越烧越旺,赵广安找勺子搅釜里的米,白烟升腾,烫得他缩了下手,见状,梨花要夺他手里的勺子,他迅速闪开,“阿耶来就行。” 他不会煮饭,刚开始给大家伙熬药时还糊了,但这些日子坚持下来已经熟练多了。 说着,他瞥了眼赵广从,他钻到嗜血者堆里,正兴致勃勃询问云州的事,眉眼飞扬,仿佛去的不是云州,而是富庶繁华的都城,他心里纳闷,“你二伯怎么会答应去云州?” 赵广从胆小如鼠,怎么会去危险重重的云州? 梨花弯眉,“你猜?” “你给他钱了?”说完赵广安便摇头,“你二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难道你二伯又在外面有” 怕赵广从听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有相好的了?” 不怪他这么想,毕竟黄娘子就是这么进门的,他说,“你阿奶说了,他再敢胡来就打断他的腿丢出去,三娘你帮过他了” “说什么呢”梨花好笑,“二伯去云州是为了赵家。” 赵广安眨眼,“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是啊。” “那你二伯比我和你大伯好。”赵广安朝赵广从投去崇敬的一眼,“是我肯定不行。” 要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还成,要他为赵家出生入死怕是不行,尽管赵家每次遇险他都参与了,但那是躲在族人后面,要他单枪匹马行动的话肯定不行。 梨花也不会让赵广安做那么危险的事。 在她心里,没有人比得过赵广安重要,她说,“不行也没关系,有我呢。” 她会冲在前面保护他的。 赵广安咧嘴,一脸骄傲,“对。” 族里人说他有福,年幼有亲娘宠着,年长有闺女护着,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的,太舒坦了。 谁说不是呢? “三娘,要不你别做族长了,跟着我在山里打猎种草药怎么样?”赵广安低头,声音不能小,“有肉吃,还能耍清闲,多好?” 梨花被逗笑,“好啊,太平了我就随阿耶你去打猎。” “那说好了,到时我天天给你烤肉吃。”他砸吧砸吧嘴,“得闲了咱去城里茶馆坐坐” 梨花顿了下,笑道,“好啊。” 干旱,饥荒,瘟疫,战事,杀人嗜血,动物泛滥,不知说书先生会怎么描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悲凉和寂寥。 第228章 228百骨大坟新益村 但想到茶馆人声鼎沸的情景就忍不住期待起来。 “听说云州盛产茶叶,阿耶,我给二伯拿点钱让他买些茶叶回来” “多买点。” 茶叶素来不便宜,如今只怕更贵,然而对他们来说,最不差的就是钱了。 早先李解下山搜到不少金银珠宝,堆屋里都落灰了,老太太更是夸张,给家里的鸡鸭套银镯首饰,说这样不会跟别家的鸡鸭搞混。 所以他没问梨花差不差钱的事,而是添了句,“有集市的话再买几 只羊。” 族里有马和牛,就差羊了。 “好。” 牛马能帮忙拉车,羊估计也能,赵广从应下,“那你多拿些钱,遇到铁匠的话给羊打副羊蹄铁。” 这趟除了去白家镇,还要去其他人的老家寻亲,没两三月估计回不来,因此梨花没吝啬,给他装了整整半布袋金子。 赵广从拿过手差点没接住,待他打开袋子一瞅,脸上都渗着闪闪的金光,“你哪儿来的?” 梨花自不会与他说实话,“偶然得到的。” 赵广从不由得想到昨天,开荒时也有人捡到银子了,害怕其他人知道,手捂着钱袋,干活蹑手蹑脚的,天黑后也不收工,打着火把干活,跟族里养的几头牛一样不会感到累。 他跟闻五感慨他们何等勤劳朴实,哪晓得人家在闷声发大财! 此时抱着沉甸甸的钱袋,不由自主就浮现出梨花数钱哈哈大笑的模样,顿时有种遭背叛的感觉,不满道,“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梨花还不知他那点心思?缓缓道,“去年李解他们在戎州城搜到的,族里人都知道。” 李解不傻,自己留了东西不可能不给族里,所以挑了许多碎银铜板回去,跟破铜烂铁堆一起的,不过赵大壮嫌分钱麻烦,并未派人清理那些东西,到现在都还在地上堆着的。 赵大壮不说,去找铁器的族里人也不在意,是以赵广从不知道。 梨花神情坦然,赵广从不多问了,只惊讶,“怎么挖到这么多?” “有些是地里挖出来的,二伯,咱家家底薄,出门在外莫忘了讨价还价,云州的茶出名,若遇到卖茶的买几包茶叶回来。” “茶叶多贵啊,买那玩意还不如买茶树呢。”赵广从边系袋子边道。 梨花恍然,“那就买茶树。” “”真的是没事找事,赵广从忍不住想抽自己两嘴巴,挖茶树费事不说,茶树还重,累死他怎么办? 他看向几步远的推车,“行李收拾好了?” 梨花还不了解他那点心思?行李少,用到的车就少,到时就能以没位置为由不买茶树了,她道,“备好了,另外再推两辆空车专门置办些货物回来。” 赵广从塌了肩,“哦。” 行李是梨花亲自准备的,干粮,水,药材只多不少。 害怕他进入云州后找不着水,梨花还叫闻五去周围找了两个水缸装车上,嘱咐赵广从在乌蒙县要囤水。 启程这日,梨花天不亮就起了。 偷偷将西陵县买的肉包子和馒头放蒸笼里蒸着,告诉赵广从是自己做的,让他带路上吃。 赵广从没怀疑,只跟赵广安嘀咕,“三娘的厨艺都快赶上酒楼里的厨子了。” 这姑娘咋样样都这么厉害? 赵广安往自己脸上贴金,“没办法,谁让她是我带大的呢。” “”这脸皮,一如既往的厚,赵广从不搭理他了,“我看看白家兄弟吃什么?” 白家兄弟吃的肉汤菜,他们吃熟肉后就慢慢回归正常人的吃食了,不过不敢吃太多,会肚子疼,每个嗜血者都这样,其他感染瘟疫的知道后满是羡慕,尤其是在城里遭排挤的孩子,他们问阿娘,“以后我是不是也只能吃肉了?” 话音一落,响亮的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做梦呢。” 男孩疼得摸头,不服气的说,“罗大伯他们就这样。” “那你给他们当儿子去!” “”男孩哇哇大哭,旁边急忙拉过来哄,责怪妇人,“他还小,你这么凶干什么?” “不凶点以后别人拿块肉就把他骗了。”妇人瞪自己娃儿,“吃了饭就去抱草” 大人们开荒除草,孩子在后边抱草,茅草藤蔓荆棘要分开堆,孩子们力气小,从早到晚没有歇息的时候,然而没人担心孩子累着,弱肉强食,孩子们不强大起来,遇到难民只有死的份儿。 男孩觉得委屈,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就不去。” 妇人左右看了看,当即要找棍子打人,其他人赶紧帮着劝,“什么话慢慢说。” 孩子染上瘟疫已经够惨了,自家人再不心疼他离家出走怎么办? 隋氏熬好药过来,看母子两陷入僵持,问其他人怎么回事,知道原位后说,“想吃肉还不简单?抓几只兔子回来养,几个月后就有很多兔子吃了。” 安福镇那边就养兔子,年前送了上百只兔子回来,收到兔肉后,小村长说等天气暖和了村里也开始养兔子,这样到年底随时都能吃到肉。 她说,“兔子每个月都生崽,很快的。” 众人脸上大喜,“真的?” “骗你们作甚”隋氏看向送别赵广从的梨花道,“十九娘家就是养兔子的。” 她没看到赵家的兔子笼,但赵家养的鸡鸭多,出笼那会比赶集还热闹,可见养兔养鸡养鸭都是可行的,她说,“等我们把田地拾掇出来跟十九娘要些鸡鸭养,到时不止兔肉,鸡肉鸭肉都有得吃。” 众人只知十九娘来历不凡,不知她家底如此庞大。 于是,梨花送走人后,突然涌过来无数人围着她,“十九娘,我们可以养兔子吗?” “隋娘子说你家养了鸡鸭,能抱些崽子给我们吗?” “有猪吗?我还想养只猪” “狗,狗有没有” 众人七嘴八舌,梨花根本插不上话,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梨花只能扯着嗓门喊,“鸡鸭兔都有,等田地开出来再说。” 九百多人,两天就把房屋修缮好了。 接着是村道和水沟,古井和茅厕。 待小镇恢复原貌后,所有人聚在镇中的老宅的院子里等着分房。 老宅是两进两出的庭院,院子里有两株槐树,这会儿树上的槐花已经没了,只留满树的绿叶。 梨花站在高桌上,手里 抱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竹签。 竹签上写着炭黑的数字,抽到哪个数字就前往挂着相同数字木牌的房屋即可。 镇上共一百四十五间房屋,分给五六百户人肯定分不够,但好些人家决定合伙过日子,最后算下来也就两百来户,现有的房屋分完后就建新屋。 在这以前,梨花不曾见过几百人齐动工修屋的场景,以为要些时日才能安顿好所有人。 谁料大家这般迅速,几日就弄好了。 连新屋的地基也挖出来晾着了,附近没有石场,所以需要去外面找石头。 梨花让闻五带着人找石头,李解带人找盖屋需要的木头。 新砍的树需要晾晒,为图方便,去其他镇拆木头是最省事的。 大家拿着竹签找属于自己的屋子后,角落里的汤家人没走,梨花纳闷,“还有事吗?” 抽签的顺序是划拳决定的,汤九运气好,这次就拿到了房子,他上前,给梨花看自己的竹签,“不知十九娘是否需要仆人” 梨花看眼竹签写的数字,房屋占地不算小,但他们人多,住着难免拥挤。 她问,“你喜欢这间宅子?” 像梨花所在的宅子镇上有好几处,梨花让人砌墙隔成了三户,但她住的这户要住罗四和益州兵,因此是目前镇上最大的。 “不是”汤九拉过身后的外甥,“我家小,住不了这么多人,还望十九娘收留他们住些时日。” 董大不情不愿的拱手作揖,他身边的几个孩子倒是显得很兴奋,嘴甜道,“请十九娘收留。” 十九娘待人和善,他们想跟着十九娘天天吃肉! 梨花看了眼身后不太能遮风的窗户,没有拒绝,“打地铺行不?” “行。”汤家大房的长子说,“我们不挑地。” 汤九还要干活,留下他们的包袱就准备走了,到院门口时听到梨花叫他,“汤九郎可懂水利?” 汤九不解的回眸,“什么水利?” 梨花给这儿取名新益村,村外有河,但离田地有点远,往年人们挑水灌溉庄稼还行,现在这么多人受了伤,挑水太辛苦了,她想能否想个法子引水 说书先生说荆州耕具先进,几人轻松就能耕种管理几十亩田,汤九来自荆州,或许知道也不一定。 汤九愣了愣,他不怎么懂农事,水利方面更是一窍不通,不过他朋友曾说起过家里数百亩良田的灌溉,揣测梨花的用意后,他灵机一动,“我能去田间看看吗?” 梨花以为他懂,颇为高兴,“好,待会我跟百户说你今后不用干活了。” 汤九颔首,“定不会让十九娘失望的。” 他走后,梨花指了间屋子给董大他们,董大他们拎着包袱进去,窃窃私语道,“小舅何时会水利了?” 他表兄汤大摇头,“不知道。” 董大直觉不好,“小舅不会骗十九娘的吧?” 汤大赶紧捂他的嘴,“小点声,传到十九娘耳朵里怎么办?” 虽不知小叔为何撒谎,但小叔既夸下海口应该断不会潦草收场,他和董大说,“待会咱出去干活问问谁有水利方面的书,小叔别的不行,现学现卖还是会的。” 董大感觉更不好,“十九娘早问过了,除了小舅,没有秀才出身的。” 益州到处招揽人才,秀才地位崇高,哪儿会沦落到逃难的地步。 “保不齐就有呢。”汤大嘱咐其他兄弟,“见人就问知道吗?” 不说董大和汤家小辈暗地怎么着急,梨花和隋氏打扫完灶房后心情颇为复杂。 原主人应该是个喜欢下厨的,灶房又大又亮,里面的灶台水缸柜子桌凳都没坏,但她们打开一扇小门进到石库却看到了六具尸骨。 两具大人的,四具小孩的。 估计紧急时藏进去后再也没出来。 “天杀的岭南人!”隋氏抱出几具尸骨,眼角噙泪的说,“要祸害多少无辜百姓啊。” 这些天,修缮房屋时看得最多的就是尸骨,有些尸骨躺在床上,有些趴在院子里,有些挂在房梁上,有些骨头碎得东一块西一块的。 明明素不相识,但当看到这些尸骨时,隋氏却觉得认识他们很久了。 “放车上推出去吧。” 来这儿的第二天梨花就叫人在外面的官道旁挖了块坟埋镇上的人,因为是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耕耘劳作才让新来的百姓有遮风避雨的地。 坟里已经堆了两百零五具尸骨,每一具尸骨进坟,就有人在旁边树上挂一根丝绦。 五颜六色的丝绦颜色早已泛旧,但随风飘扬时,似乎有遥远的声音破空而来,隋氏虔诚的挂完丝绦后问梨花,“十九娘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梨花眺向天际,乌云翻涌,浅浅的光横过云层一闪而过。 她道,“打雷了” “啊?”隋氏茫然地仰头,但听轰隆隆的雷声从头顶滚过,晴朗的天眨眼就昏暗下来,想到前几日的暴雨,她发愁,“刚入夏就雷雨不断,十九娘,你说今年会不会有洪涝啊?” “不知道。” 不过梨花会居安思危了,说道,“等建好围墙就叫人疏通河流,这样再大的雨都不怕了。” 回去时,梨花让几位百户看着早点收工,以免大家淋雨着凉了,百户说好,谁知下雨时大家不着急回家,而是挑着箩筐往外面跑。 说是要把肥铺地里。 路上囤的肥晒干了,趁着这场雨将肥浸入土壤里,这样撒的种子长势会更好。 梨花不曾做过农活,索性帮着熬药去了。 之前由隋氏和赵广安帮大家伙熬药,现在由两位大夫接手了,拾掇镇子时挖到不少草药,孩子们抱出来,两人将其分类,泡脚的,服用的,外敷的,根据不同药效分给不同的人。 草篷是新建的,用的新木,一走近就能闻到木头的香。 赵广安跟两位大夫讨论药材的用量,赵广安已经能背下医书上每种药材的药效,两位大夫根据他的话调整商量剂量,他们旁边,坐着几个磨指甲的人。 石头经过打磨,四四方方的,左手握着,右手前后慢慢磋磨,脸上露出舒服的表情。 隋氏和她们打招呼,摸出自己的石头坐了过去,“这两天可有哪儿不舒服?” 一人停下动作,咧起嘴给隋氏看自己的牙齿,“我老感觉牙齿痒。” “吃药了吗?” “吃了,你说我的牙齿会不会变成老虎牙那样尖利?” “不会吧。”隋氏斜着大拇指,轻轻磨起指甲来,“感染瘟疫又不会变老虎。” “那你说它为什么痒?” 隋氏又不是大夫,哪儿答得上来,问她,“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她牙缝塞了东西,要她拿针挑出来,早晚用柳条洗洗牙”一妇人笑着道,“就她整天想着老虎牙” 隋氏不是很明白,“想老虎牙干什么?” “锋利啊,将来遇到荆州人能咬回去。” 虽然有了新家,但往昔仇恨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她问隋氏,“你不找荆州人报仇了?” 她不知荆州村长是岭南人,以为隋氏的悲惨经历是荆州人造成的。 隋氏沉默了下,“不知道。” 丈夫死的时候,她诅咒所有岭南人不得好死,直到今日她的想法也没变,可她又怕执着报仇连累了梨花,梨花救了她,她若招来岭南人会害梨花性命的。 只得岔开话题,“新屋住着怎么样?” “不漏雨,好着呢。” 说来也怪,在益州城时,门窗紧闭她们也不敢睡沉了,到这儿后,房门是坏的她们竟能一觉睡到天亮。 妇人一说,隋氏立刻道,“以前咱没感染瘟疫,可不得小心谨慎点,现在都感染了,没啥好怕的了。” 妇人大悟,“可不是吗,我现在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嗜血者了。” 她纠正隋氏,“往后别说什么瘟疫了,嗜血者,我们是嗜血者。” 话完,几人默契的抬头,呲牙嗷呜一声。 梨花差点笑出声,正要说点什么,雨里有人喊,“十九娘,地里有东西,好像是你说的巨虫” 村民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脸在雨幕里不甚清晰,梨花急速走出去,“哪儿?” 许多村民踉跄的往回跑,“十九娘十九娘” “莫慌罗四他们呢?” “已经去了。” 梨花摸出刀,迅速冲进昏暗的雨幕里。 嗷呜完的隋氏后知后觉,收起石头就追了出去,回头喊愣住的人,“随我抓虫子去啊。” 梨花和大家说起过巨型虫子的事,还教大家怎么应对,先护孩子,大人戒备,井然有序的往后撤。 到地里时,只见罗大郎领着嗜血者将巨虫围在中间,他手里拿着铁链,似乎想捉住这只虫子,罗四站在他们后面,一副随时要上前帮忙的样子。 他身边站着无数相同身量的村民。 梨花喊了声罗四,拖着沾泥的厚靴跑了过去。 罗四转身看是她,眉头微皱,“这儿危险,你先回去。” 十九娘如果出了事,村里肯定要乱的。 “它攻击人吗?” “不知道。”罗四说,“一村民感觉头顶的雨变小了,抬头一看直接晕过去了” “村民呢?” “拖回去了。”罗四看向兄长面前的巨型大物,“你说它哪儿来的?” 一只虫子,竟有两三米高,比兄长他们还恐怖。 “要么有人养的,要么乱吃东西导致的。”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让人害怕了。 巨虫似乎没见过这么多人,一双细长而漆黑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罗大郎,纤细的前爪刨着地往前伸头,就在这时,罗大郎咆哮一声,手里的铁链唰的甩了出去,其他嗜血者同时扔铁链。 嘭嘭嘭的巨响,虫子吐出长长的舌头,紧接着张开嘴,一跃而起,像绒毛般细牙直奔罗大郎的脑袋。 竟是想生吞了他。 罗大郎敏捷的躲开,然后牢牢拽住铁链往远处未开荒的树林跑。 巨虫重心不稳,随着罗大郎他们的拖拽,它竟栽了下去。 就在罗大郎他们拽着铁链走了几步后,它突然缩起四肢,巨大的身子宛若平滑的屋顶般倾斜着。 若非亲眼所见,路过的人恐会进去避雨。 罗四喊了声阿兄,巨虫听到声音,僵直的脑袋扭向罗 四郎,再次吐着舌朝罗大郎扑去。 罗大郎愈发用力拽住铁链,嗷呜一声,卯足劲往前跑。 梨花目不转睛看着虫子,直到它被拽入树林不见她才和罗四说,“它是人养出来的。” 罗四焦灼不安的攥着锄头,闻言,偏头看梨花,“十九娘看出什么了?” “它没攻击我们。”梨花说,“若乱吃东西导致体型巨变,该见人就咬,而不是只攻击你兄长他们。” 罗四也感觉到了,在场的感染瘟疫的不在少数,然而它似乎只攻击兄长他们。 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这时,树林里传出巨大的噗噗声,这种声音梨花不陌生,她道,“咱过去看看” 第229章 229疯了疯了还未走近…… 还未走近,浓浓的腥臭味便扑鼻而来。 脚下黏哒哒的,抬脚还能听到噗的声响,梨花戴上口鼻巾,小心缩起肩不碰挂血珠的枝桠。 雨似乎小了,不知是不是刚刚罗四的话,她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眼天。 天是黑的,黑得不见雨,她紧张的喊了声,“罗四,雨是不是小了?” 话落,只剩火星子的火把重新燃了起来,罗四的声音钻入耳朵里,“是小了。” 猜到梨花害怕,他还特地高举着火把照了下头顶。 这一照,就照见了四周的腥红,枝叶上沾着黑红的血,罗大郎他们站在血泊里,眼睛紧紧闭着,罗四快速跑过去,“阿兄” 其他人各自跑到兄弟旁,反复喊他们。 良久,罗大郎睁开眼,那双充血的眼眸平静无澜,“我们没事,十九娘,这只虫子怕是有人故意养来对付嗜血者的。” 梨花立刻想到北边山岭,戎州的岭南人覆灭就是他们干的,知道岭南人没死绝又丢了虫子来? 但有些地方说不通,“回去再说。” 她看了眼被‘五马分尸’的虫子,“它死透了吗?” 罗大郎点头,他的衣服脸上全是血,朝河流的方向看了眼,似乎想去洗一洗,刚转身,目光顿时一凛,“那边有人。” ‘人’字还未落下,人已经钻进树丛不见了。 其他嗜血者嗖的冲出去,不多时就拎着个邋遢的人回来,“他” 其他村民也来了,自认经历过血腥的他们啥也不怕,结果一靠近就哇的吐了起来,“怎么这么臭?” 梨花注视着嗜血者扔地上的人,“哪儿来的?” 他似乎经历过一场恶斗,破烂的衣服下看不到完整的好肉,全是血色的疤,头发像雨水冲刷的茅草,盖住了面前的脸。 来历不明的人,宁错杀也好过养虎为患。 那人扭着半边身,脸朝下,梨花问了两遍他都没吭声,索性跟嗜血者说,“杀了。” “别”地上人伸了伸手,“三娘,是我。” 他颤巍巍扒开额前的湿发,露出一张长满脓疮的脸,“三娘,我啊,大伯。” “大伯?”梨花拧眉,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双眼,眼睛往外凸着,眼球四周尽是发黑的血,比当初的罗大郎他们还要恐怖。 赵广昌往前爬,刚一动就被人按住了肩,他忙说,“是我,你让我去荆州,哪晓得半道遇到逃难的难民,我不小心被咬了染了瘟疫,害怕传染给你们,只能躲到戎州来。” 尽管这样,按在他肩头的手并未拿开。 不得已,他撩起裤子,“你看我的腿” 赵广昌的腿在荆州伤的,痊愈后亦有疤,面前的这条腿除了疤还有许多伤,看颜色是最近留下的。 梨花问,“堂姐呢?” 赵广昌放下裤脚,流脓水的脸泛起几丝温情,“荆州难民凶残,我哪儿舍得让她涉险,见势不妙我就将她藏起来了。” “她人呢?” “在青葵县。”赵广昌说,“以前她一直念叨着进城陪我,奈何你阿奶不让,眼下偌大的戎州就我们父女两,我就带她回青葵县了。” “你怎么在这?” “你不是要我打探岭南人的踪迹吗?经过此处,见远处亮着火把,以为岭南人来了,这不躲起来想确认吗?”赵广昌眼仁不自然的歪斜,眼皮跟着一跳,布满雨水的脸诡异非常。 他挣了挣肩,质问桎梏他的人,“还不快松开?” 嗜血者纹丝不动,梨花亦没表态,直到赵广昌外凸的眼睛再次歪斜她才说,“益州城乱了,我带百姓们来这儿安家,她们忌惮生人,还望大伯你体谅” 赵广昌表示理解,谁知梨花转头就叫人绑了他的手脚,“三娘,这是作甚?” “大伯你的病看上去很严重,我叫大夫给你瞧瞧”梨花示意嗜血者将赵广昌带回去。 刚到地里,赵广昌突然抓自己的脸,鼓起的脓包混着血往下流,给过来看热闹的村民吓得哇哇大叫,“十九娘,他这是怎么了?” 荆州难民也有毁容的,却不曾像赵广昌自残。 而且他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满脸乱抓,抓完脸抓脖子,露出大片腥红的肌肤,这让村民想到了同样感染瘟疫的人,“十九娘,他还有得治吗?” “问过大夫才知。” 赵广昌的模样委实恐怖,梨花叫人将他的脸用箩筐罩起来。 抄家伙出来帮忙的村民越来越多,梨花喊,“解决了,大家回家睡觉吧,有事明早再说。” 筐里的赵广昌安静下来,到大草篷后,嗜血者拿走箩筐喂他喝药,他再次癫狂得乱挠,梨花与他隔着距离,“大伯,喝药了。” 赵广昌的眼疾似乎很严重,频频往外倾斜闪烁,眼皮也一跳一跳的。 罗四问大夫,“看得出怎么回事吗?” 两位大夫无地自容的摆手。 若看得出病症,就不会对瘟疫束手无策了。 赵广昌抗拒吃药,每当药碗靠近他脸颊时,他立刻偏头躲,几次后,梨花吩咐,“摁住他的头,强行灌药。” “不不行。”挠脖子的赵广昌咬着唇,快要跳出眼眶的眼仁直勾勾锁着梨花。 梨花语气强硬,“灌药。” 半碗药,灌进去没多久赵广昌就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罗四太清楚他捂肚子的缘由了,于心不忍的说,“他撑不住会死的。” 凡事要循序渐进,突然进药,只会让赵广昌生不如死。 赵广昌在地上滚了几圈就拽着铁链往两边拉扯,似是想用蛮力挣脱出来,梨花面无表情看着,“先看看他的病到哪种程度了。” 铁链被他拽得铛铛响,不过片刻就没了动静,他像死了一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了?”罗四拧起眉,一脸凝重。 罗大郎弯腰查看,然而就在探他鼻息的刹那,晕厥的赵广昌骤然睁眼,抓着罗大郎的手臂就给了他一口。 任罗大郎动作再快也没躲开。 眼看鲜血顺着赵广昌的嘴角流下,罗大郎按住他脑门,使劲往后一推,这才挣脱了他的牙。 “十九娘,大东家不对劲。”罗四看着兄长流血的手臂,眉头拧成了川字,“他没有理智了。” 在乌蒙县时,阿兄也有不认人的时候,但只要如愿喝了血就会清醒,赵广昌尝到了血的滋味,没有吸吮不说,神色反而愈发疯狂。 梨花也发现了。 除此,她总觉得赵广昌的话有问题,他出现在这儿就有点奇怪,单独将赵文茵留在青葵县更奇怪,要知道,荆州难免外逃,他就不怕赵文茵落到难民手里? “大伯”她微微屈膝,居高临下的望着张牙舞爪的赵广昌,“堂姐呢?” 赵广昌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几次都碰不到罗大郎后,他最后无力的趴了下去,像路边餍足的小狗,双手枕在胸前,津津有味的舔着手背。 这哪儿是人? 两位大夫低头私语,半晌后,若有所思的问梨花,“他是不是遭疯狗咬了?” 类似的行径,两人似乎有所耳闻。 “不知道,但据他说,伤他的人是难民。” 一旦牵扯到瘟疫就让两位大夫没辙,尤其是喝了药不见好的,两人对视一眼,思忖道,“是否要换个配方?” “暂时不用了。” 赵广昌的症状比罗大郎他们严重多了,普通艾草怕是治不了,她让嗜血者将赵广昌带去石库,自己搬凳子坐外面候着。 夜深时,里面传来赵广昌冷静的声音,“三娘,这是哪儿?” 罗四他们怕梨花应付不来,在门口守着的,听到这话,齐齐偏头看向梨花。 梨花脸上冷冷清清的,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大伯你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啊。”隔着石门,赵广昌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你拴着我作甚?” “大伯你身染瘟疫,肆意走动的话会引发不安”梨花简单解释了两句,重新问赵广昌,“大伯,堂姐呢?” 里面响起利爪刨墙的动静,赵广昌语气没什么变化,“青葵县呢,外面难民多,我怕她受伤,将粮铺拾掇出来给她住着。” 和之前的回答没有出入,梨花却总觉得不对劲,“外面有巨虫,我让李解去青葵县接她去了,大伯你安生住着,等几天就能见到堂姐了。” 里面霎时安静下来,梨花试探的问道,“大伯可曾遇到巨虫?” “没。”赵广昌斩钉截铁的说,“戎州哪儿来的巨虫?会不会是有人看错了” 赵广昌的语气让梨花觉得事情不简单,于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或许吧,罗四他们想跟踪虫子找到背后的养虫之人呢” “什么养虫之人?”里面的声音紧张急切起来,“罗四会不会太大惊小怪了?” 所谓反常即为妖,赵广昌贪生怕死惯了,她既说罗四会抓养虫之人,他的反应该是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安全后再出来才是,他竟否认巨虫的事实 梨花隐隐有种猜测,“大伯,你的脸怎么溃烂成这样?” “瘟疫引起的,你身边的云州人当时不也这样?”赵广昌云淡风轻,“大伯想开了,这人哪,能活多久全凭造化,老天爷要我活就活,老天爷要我死就死。” “大伯不想医治了?” “不医了。” 这可不符赵广昌的性子,梨花不由得想起他清醒前罗四和她说的话。 皮肤化脓溃烂是吃生肉引起的,吃得越多,皮肤溃烂得越厉害,像赵广昌身形没改变全身却无好肉的情形来看,赵广昌吃的生肉怕是不少。 赵广昌和赵文茵形影不离,即使赵广安感染,身为女儿的赵文茵不可能抛弃他不管。 除非父女两都遭了殃。 她问,“堂姐也感染了瘟疫?” “没。”赵广昌的声音贴着石门响起,“她没事。” 那她眼睁睁看着赵广昌沉迷吃生肉? 不合情理。 她说,“堂姐最孝顺,大伯你好好吃药,等堂姐来就能父女团聚了。” 里头又没了声,梨花佯装他睡了,旁若无人的跟罗四说,“李解脚程快,要不了几日就回来了,那时我若不在,你需妥善安顿我堂姐。” “可要我和阿兄去接她们?” “去吧。” 倏地,寂静的石库响起赵广昌焦灼的声音,“你堂姐还小,莫让罗大郎他们吓着他了。” “他们知道轻重的。” “不行,他们嗜血,不小心伤着你堂姐怎么办?你赶紧把李解叫回来” “为何?” 赵广昌顿了下,“你堂姐不在青葵县。” 李解只会听令行事,梨花要他去找赵文茵,他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赵广昌急了,“你堂姐住的地方很安全,出来反倒危险,李解会暴露你堂姐行踪的。” “戎州并无外人,堂姐遮遮掩掩的作甚?” “你不是说外面有巨虫吗?那些虫子闻到味道寻你堂姐报仇怎么办?” 梨花敏锐的抓到关键,“报仇?报什么仇?” 赵广昌自知说错了话,再次沉默不言,梨花却来了兴致,走到石库前,冷着嗓音问,“你和堂姐做什么了?” 赵广昌素来知道梨花难缠,眼下被她套了话,不想法子圆回来是不行的,偏他反应不如以前灵敏,思考半天才说,“没做什么。” 梨花大胆猜测,“虫子是你们养的?” 她始终认为虫子跟北边没关系,因为若真是为了对付岭南人,她和刘二就不会被袭击,但虫子的主人另有其人就说得通了,她问,“你们怎么做到的?” 赵广昌惊讶得说不出话。 怎么也没想到梨花两句话就揭示了他和女儿私下做的事儿,不由得冒冷汗,“什什么?” “大伯不想说实话也行,左右等堂姐来了也会告诉我的。” “告诉你什么?”赵广昌生气,“去荆州的路途凶险,我和你堂姐不多留个心眼,早就尸骨无存了。” 说起来,一切都怪梨花,如果不是她逼自己去荆州,他哪儿会走到这步田地。 黑暗中,他阴森的张嘴,“三娘,你害我成这样的。” 在路上遇到难民是意外,梨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只好奇,“大伯怎么回戎州了?” 有些事瞒不住就没必要支支吾吾了,赵广昌慢慢摸石门,手指插入石门的缝隙里,边扒门边道,“难民们大多家破人亡,心性浮躁,芝麻大点事就大打出手,我带着你堂姐,想活命只能剑走偏锋。” 没错,他主动感染瘟疫的。 见过罗大郎他们后,虽被他们的容貌震惊,却也惊叹他们有常人所不能有的体型力气。 为了尽快强大起来,他天天吃生肉,五官越来越狰狞,但身量却没变化,想活命,还得费心钻营。 以为感染瘟疫就能肆无忌惮,谁知遇到厉害的普通人仍然打不过,一天,他被几个抱团逃难的汉子们打得头破血流,文茵就想了个法子,喂山里动物喝他的血,通过动物让 那些人感染瘟疫。 谁知那些人脚程快,两天就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喝了他血的动物也死了,倒是染了血的竹壳虫活了下来。 那时不知怎么想的,他竟喂竹壳虫喝他的血,以为竹壳虫会死,结果它体型越来越多,渐渐超过了他。 文茵很喜欢竹壳虫,怕他放血过多晕厥,开始朝难民下手,她年纪小,嘴巴又甜,成功骗到了不少人,他虽不明白她养竹壳虫的目的,却也喜欢看难民惨死的场景。 随着竹壳虫越来越大,难民越来越多,文茵说不能待在山里了。 难民去往益州,将竹壳虫的事一宣扬,肯定会引起梨花的注意,所以不得已才回了戎州。 他没骗梨花,赵文茵的确在青葵县,因为那儿离山谷远,方便养虫子,期间一直好好的,有天文茵喂虫子时发现少了几只,他怕虫子乱跑暴露了他们,不得不追出来。 就是这么不凑巧,虫子北上,还被梨花看到了。 他说,“岭南和云州攻占荆州底下的县城后,荆州肯定也会着手培养嗜血者,你堂姐养这些虫子也是想吓退对赵家图谋不轨的人。” 梨花可不敢相信赵文茵的为人,“虫子喝嗜血者的血就会变大?” “嗯。”赵广昌不知道梨花的方位,他暗暗使劲,想快速打开石门,哪晓得石门裂开缝隙后嘭的一声响起来。 外面竟然落了铁锁,他刚才一用力,碰到铁锁了。 “大伯别白费心计了。”梨花不意外赵广昌开石门,“我让罗四钉了铁锁,你打不开的。” “” 外面仍在下雨,不过雷电没有了,她点燃火把,照了下缝隙里的脸庞,“堂姐怎么控制虫子的?” 任由虫子在外面活动太危险了,梨花不知赵文茵的用意,但对付赵家是必然的。 赵广昌出去的计划落空,五官顿时扭曲起来,“开门。” “时机到了自然会放大伯出来,再说说虫子的事。” 赵广昌铁了心要袒护赵文茵,直接转身不理人了,梨花说,“大伯不想回山谷了?” “哼,少骗我。” 他知道这辈子都难以回去了,梨花的心太狠,文茵不过做错事就被狠心的撵出来,幸好有他这个做阿耶的庇佑,否则文茵哪儿活得下去? 他硬气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回不去了。” “那你死后也不要人收尸?”梨花可能不知赵广昌背后打什么主意,但落叶归根的道理总不至于都忘了,要知道,族里人逃荒都带着棺材呢,受长辈熏陶的赵广昌怎么可能不在意自己的身后事? 赵广昌身形僵住,梨花又说,“四郎还盼着全家团聚呢。” 小儿子年幼,性子最为单纯,赵广昌最担心的就是他了,他慢慢转身,眼珠子往外跳了下,“四郎怎么样了?” “泥鳅是西山村人,对他颇为关照,他受不了委屈。” 赵广昌咬了咬牙,“什么时候让他回族里?” 泥鳅再好,到底比不得族里长辈的庇佑,赵广昌不想让儿子住在望乡村。 “约莫已经回了,常有难民溜进望乡村,堂伯怕他有个闪失,寻思着接回山谷住。” 梨花明显撒谎了,接赵漾和元氏回谷是梨花的意思,元氏在望乡村不安分,为了望乡村的安宁,梨花让赵大壮把元氏放眼皮子底下。 赵广昌看不出来,“真的?” “骗你作甚,现在能说说虫子的事了吗?” “怎么控制那些虫子我也不知,你堂姐估计也不知道,我们每天做的事就是收集有瘟疫的肉喂他们”想到什么,他说,“他们体型还小那会儿只喝血,长大后才开始吃肉的。” “他们会自己捕食吗?” “不知道。” 赵文茵倒是希望虫子能自己捕食,也抓了几个活人丢到虫子面前,但虫子没什么反应,饿狠了也只是焦躁的到处爬而已,怕梨花不信,他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知道。” “你们还有多少这样的虫子?” 赵广昌抿嘴不说话了。 竹壳虫对人没什么威胁,赵文茵已没多大的耐心养着它们了,因为赵文茵找到了更凶狠的食肉动物——野猪。 那玩意啥都吃,虽然体型没变化,但饥饿时堪比血腥残暴的岭南人。 为了摸清野猪的脾性,赵文茵天天喂它们吃肉。 他出来时,赵文茵拎着兔子出门,偌大的青葵县有两头野猪,它们高兴去哪儿就去哪儿,除非赵文茵用肉引它们现身,否则它们不露面的。 待她驯服了野猪,他就有自立为王的能耐了。 文茵说了,如果驯服世间所有动物,他就能称霸。 看他莫名奇妙笑起来,梨花招来罗四,“青葵县危险,你和你阿兄即刻出发追我二伯,让他绕道走。” 她不知道赵广昌为什么笑,但以赵文茵的性子,豢养的虫子必不会少。 罗四严肃起来,“人在青葵县?” 半真半假的话最容易让人相信,赵广昌深谙其道,所以赵文茵在青葵县应该是真的,她点了点头,“你阿兄动作快,我写封信给他,我二伯看到信就知道怎么做了” 她抬脚离去,沉浸在称王称霸里的赵广昌回过神,喊她,“你去哪儿?” “很晚了,大伯你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第230章 230欣欣向荣有盼头了 梨花会的字已经很多了,但笔画不熟练,写出来的字有些大有些小,把信给罗四后,她和其他嗜血者出去寻找其他虫子的踪迹。 虽然赵广昌声称虫子不会攻击人,但饿狠了呢? 大家背井离乡来这儿可不是继续提心吊胆过日子的。 因此,为了大家的安危,必须去附近瞧瞧 雨已经停了,村道旁的火盆烧着柴,让湿淋淋的路不那么黑,到村口时,见几个披着蓑衣的人抬着树从外面回来,她问,“怎么没回家歇息?” 最前的汉子走路有些跛,抬头看是梨花,愣了下,回道,“睡不着。” 其他人跟着点头,“那玩意太过庞大,冲进村的话不知会伤多少人,于是我们想着在围墙建好前搭个草篷派人看守,这样再有虫子来也能通知村里人藏起来” 千辛万苦有了家,不想再跑了。 几人的蓑衣滴着雨水,发梢也是湿的,但脸上没有半分疲惫,梨花高举灯笼给他们照明。 “虫子的事我会想法子解决的,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做,你们别累垮了,都回家睡觉,至于搭草篷”梨花看了眼四周,“这儿地形有点矮,得建五六米高的亭子才行” 这样围墙建起来也能清楚看到外面的情形。 村里有这方面的匠人,汉子道,“那我明天问过再说?” 梨花点点头,提着灯笼走了,钻树丛时,不受控制的抬头看了眼头顶。 “没有。”追上来的汉子说,“我看过了。” 梨花皱眉,“怎么没回去?” “我们想帮忙”汉子说,“我们身染瘟疫,没那么多忌惮。” 在益州城时,他们遭受迫害,也荒唐的迫害过别人,要不是梨花,他们这辈子都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因此想做点力所力及的事帮她。 “有事十九娘尽管差遣我们。” 梨花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微弯的脊背直起,侧身道,“那你们两人一组去周围探路,若发现它,轻手轻脚退回来” “是!”几人脸色一肃,视死如归的钻进滴答滴答轻响的树丛里。 赵广昌说跑了几只虫子出来,然而她们寻到天亮也没寻到虫子的影,回村时,几人嘀咕起来,“会不会是它闭着眼故意躲咱啊?” “有可能,都说动物嗅觉灵敏,它闻到同伴的血知道这儿危险故意藏起来也是有可能的。” 在湿润的树林里找了一宿,铁打的身子都有点吃不消何况他们了,问梨花,“十九娘,咱晚上还 出来找吗?” “不了你们回家睡觉,睡醒再出门干活” 几人脸上已露出疲态,还想硬撑,看出他们心思的梨花沉了声,“正值用人之际,你们莫出岔子了。” “是。” 梨花要回去看赵广昌,进村后找百户说了几人的情况就回去了,一进门就看到汤家几兄弟惊慌失措的跑出来,梨花差点被他们撞倒,扶着门框稳住身形问道,“出啥事了?” “怪怪物,灶房有怪物。” 有汤九的未雨绸缪,他们没有碰到岭南那群嗜血好杀的怪物,可听了益州城发生的事后,他们毫不怀疑灶房有那种人,“十十九娘” 汤大郎话都说不利索了,“完完了。” “那是我大伯。” 汤大郎瞳孔震了震,“什什么?” 梨□□直朝里走,问檐廊下烧火煮饭的赵广安,“阿耶,大伯怎么样?” 赵广安被烟熏得睁不开眼,揉着眼睛道,“肉瘾犯了骂人呢。” 闻五和李解还没回来,他不敢进去面对赵广昌,煮饭的柴都是去外面抱的,“三娘,你大伯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会不会冲出来杀咱们啊?” 他脚边放了把长刀,防赵广昌用的,见梨花已回,小跑过去递刀,“拿着防身。” “我有。”梨花拍了拍胸前的蓑衣,抬步往里走。 铁锁钉得牢,任赵广昌掰拉拽踹都没坏,但石门被抓了个缺口,赵广昌的手伸出来乱挠着。 黑且利的指甲划破石面,落了一地的灰。 赵广安受不了指甲挠石的声儿,五官拧成了一团,“怎么办呀?” “拿点鱼腥草给他吃。” 鱼腥草是百姓饭桌上常见的菜,梨花从小吃到大,不知道有肉的功效,趁这机会正好试试,她说,“给生的。” 村里就有新鲜的鱼腥草,赵广安答了声好,拎起角落的锄头就出了门。 汤大郎他们迟疑后也跟着走了。 灶房没了人,梨花握着刀慢慢上前,“大伯?” 挠石门的手不动了,下一刻,一双渗人的眼眸从缺口里望出来,“我杀了你” 梨花煞有介事的眨眼睛,“大伯还认得我?” 赵广昌呲牙,下一刻,石门震了震,伴着一阵咚咚的踹门声响起。 梨花面色如常,“没用的。” 赵广昌失了心智,踹门不管用又继续挠门,指甲破了,渗出的血顺着石面流到地上,像遭污染的泥。 梨花不再多言,出去守着火煮饭,等赵广安捧着鱼腥草回来才进屋。 许是闻着味了,赵广昌变得烦躁,挠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等梨花用竹竿把装鱼腥草的篮子伸过去,他捞起篮子里的草就往嘴里塞。 一时,屋子里满是咯滋咯滋的咀嚼声。 汤大郎他们看呆了,“十九娘,他这是安静了?” 赵广昌的力道太大,抓鱼腥草时把篮子摔了,梨花看眼篮子,回想益州官兵的话,“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果不其然,咀嚼声消失后,赵广昌带着沙哑的声音传来,“三娘,我的病每顿都离不得肉,你还是放我走吧。” 他不知道刚刚吃的是草,只见双手沾满血,以为梨花给他吃了生肉,他叹气,“外面有猎物,我出去不会饿肚子,留在这儿,会给你添麻烦的。” 他的嗓子在癫狂咆哮中哑了,语速慢了许多。 梨花略作沉吟,淡淡道,“不麻烦。” “我出来好几天了,你堂姐看不到我会着急的。”吃饱餍足后,他靠墙坐着,狰狞的眉眼平静了许多,“我知道李解杀人不眨眼,但青葵县不是那么好进的。” 梨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你担心李解?” 赵广昌一噎。 李解就是梨花养的狗,他怎么可能担心他? 赵广昌感觉到脸上有东西在流,抓着衣服擦了擦,压着脾气道,“他要出了事咱赵家不就少了个帮手吗?” 梨花冷笑了声,没接这话。 赵广昌又道,“我这病说来就来,一来就不受控制,你留我在村里惹出事怎么办?” 他一副为梨花考虑的口吻,梨花却没什么表情,只道,“这病能治,大伯你好好配合,过阵子就好了。” 她鼓励赵广昌,“我能治好罗大郎他们脸上的脓疮,也能治好大伯你的。” “”赵广昌装不下去了,“我不治。” 他费尽心思才养出这副面孔,只待身形变化就能控制山里人向他臣服,治疗的话,之前付出的就前功尽弃了,他压着眉又说了一遍,“我不治。” “你会死的” 吓唬谁呢,岭南那么多嗜血者都活得好好的,怎么到他就会死?赵广昌不信,“死就死吧,若非为了二娘和四郎,早在荆州我就死了,苟活这么久我也该知足了。” 这可不是赵广昌会说的话,梨花想了想,“既然这样,我就不让大伯进食了哟。” “” “正好,我答应为大伯你收尸,如此也算兑现承诺了。” “” 赵广昌自觉已收敛了脾气,奈何遇到梨花就想发火,他咬了咬牙,“你想饿死我?” “哪儿会”梨花装无辜,“这不是大伯说不想活了吗?村里几百多张嘴要吃饭,我寻思着大伯想死那就省些粮食下来。” 赵广昌气得深吸了口气,质问,“谁想死了?” “你不是说活腻了吗?难不成我理解错了?” “” 这两年,对上梨花赵广昌就没赢过,当即闭嘴不说话了。 梨花耐性极好,“大伯不吭声是叫我说中了?” “” “罢了,我晌午再来吧。” 梨花叹息着走了,留赵广昌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撒,只能唤赵广安,“三弟,给我开门!” 赵广安给梨花盛饭,骤然听到屋里的咆哮,身子哆了下,硬着头皮回,“大兄你都想死了还出去干啥?老实待着,死后我把你的骨灰带回村安葬。” “你说什么?”赵广昌凶不过梨花,却没怕过这个弟弟,“皮痒了是不是?” 赵广昌缩脖子,惊觉里面的人出不来,胆子又大了,“皮痒你拿我怎么着?” 不信赵广昌能揍他 “三娘,待会我找几块铁皮把缺口封起来怎么样?” “小心大伯挠你。”梨花说,“叫包家兄弟做。” 罗四和他阿兄去了青葵县,梨花身边的嗜血者就属包三郎最厉害了,赵广安点头,“那我晌午给他炖肉汤喝,对了,李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李解去周围村镇搜东西去了,哪日回来没个定数,梨花问,“阿耶找他有事?” “我看你大伯好像挺怕他的,想着让他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眼下李解和闻五都不在,梨花遇到危险怎么办? 梨花道,“有包三郎他们呢,我不会有事的,倒是阿耶你别到处走,小心碰到巨虫。” “阿耶能去哪儿啊?” 住进来后他就只去过草篷找两位大夫,其他时候都在院里晒药碾药,没空串门的,想到什么,他把碗给梨花,跑进屋拿自己新碾的几颗药,“三娘,你带着。” 他不会制药,用石头将药碾成颗粒是跟族里人学的。 族里人开荒,手脚或多或少会受伤,嫌回家敷药麻烦,便想法子将外敷的药碾碎搓成颗粒存放,需要时拿出来泡水化开敷在伤口处就行。 这几颗药是艾草做的,梨花闻了闻,“煮过了?” “对啊。”赵广安说,“这是口服的药,我原本想制外敷的药,但不容易成型,一碰就坏了,问叶大夫有没有法子,他说草药煮软后加迷糊搓成粒容易,我就试了试,没想到真搓出来了。” 他知道昨晚梨花出去了,心知她不想自己跟着,就在屋里捣鼓药呢,“外敷的药粒我再想想法子。” 族里人制作的药就 特别容易散,因此只能装竹篮或者竹筒里,梨花常常外出,危险防不胜防,用的药尽量放在身上,所以还得想法子。 梨花捏了捏药粒,“外敷的药量大,搓成粒得多大啊?” “没法子啊”说着,赵广安脑子灵光一闪,“三娘,你说外敷的药制成茶饼大小怎么样?” 圆粒带着身上占地方,茶饼压扁了就不占地方了呀,赵广安雀跃起来,“我再问问叶大夫,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他能为梨花做的事不多,想到一桩就迫不及待起来,甚至顾不得吃早饭就出了门。 梨花忙了一宿,吃过早饭洗了碗就回屋睡了,睡醒就听到院里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 几乎都是赵广安一个人在说。 “对,就是这个石碾子,想不到地儿不大,竟有碾药的家伙” “汤大郎,你们再用点力” 梨花打开门出去,看到的就是赵广安指挥汤家兄弟碾药的情形。 族里人碾药用的石槽,将晒干的药材丢石槽里,两个抱着石头前后反复碾磨,而院里的家伙不同,两边细中间略宽的圆滑石槽,汤大郎坐在前端,双手搭在圆形石板两边的木头上,先往前推,然后往回拉。 看到梨花,赵广安得意的炫耀碾药的工具,“三娘,回头让你堂伯他们也弄个这样的石槽,碾药可快了” 修缮房屋开荒时,大家将镇上的东西清理出来放庙里的,需要什么去庙里找就行,他想找个铁锤,不料大夫认出这是碾药用的,他赶紧叫人抬回来了。 “三娘,这个可省力气了。”赵广安笑眯眯的说,“你看汤大郎都没流汗水呢。” 族里的石槽不怎么平整,碾药的石头重,必须要两人才能挪动,几个回合,碾药的人累得不行,哪儿像这个一人就能操纵。 天仍有些昏暗,但地面干燥,不像下过雨的,梨花说,“好用就行,阿耶,包三郎他们呢?” “出去找巨虫了。” 新益村耗费了大家不少心血,嗜血者不想村子被毁,回屋眯了会儿就出门了,赵广安说,“他们说有事会回来禀报,让你不用去了。” 他们会爬树,带着梨花反而碍事。 尽管包三郎嘴上没说,但赵广安看出来了,“三娘,你就在村里看着大家干活吧。” 屋子有了,接下来就是建围墙,赵广安去庙里时,好多人在外面挖地基呢,估计过够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大家不想建泥墙,而是准备建石墙。 都卯足劲挖地基等闻五他们的石头呢。 梨花去村里走了圈,挖地基的,撒种的,开荒的,田野里满是忙碌的人影。 大人忙,孩子也没闲着,晒草,抬水,烧火,都在帮着做事,乍一眼,以为回到刚进山谷刚开荒建屋那会,因为经历过动乱,所以大家格外珍惜眼前的宁静,齐心协力,任劳任怨。 她去草篷看了眼,随后循着包三他们的踪迹进了山。 到第二座山头时,闻到了似曾相识的腥味,跑上前一看,包三郎他们正坐在巨虫断裂的爪前擦脸上的汗,听到动静,包三郎回头看了眼,朝梨花咧嘴,“十九娘来了啊。” 刚认识他们那会,他们口齿都不太清晰,随着病情好转,咬字清楚了许多。 “有没有受伤?”梨花摸出口鼻巾戴上,边说边上前。 包三郎看了眼破口子的衣服,“皮外伤,不碍事的。” 他已是嗜血者,受点伤没什么的。 梨花看了眼他们的伤,寻了些止血的草药给他们,“附近还有虫子吗?” “应该没了。”包三郎观察细微,“这玩意似乎不喜欢群居,似乎也不会觅食,我们找到它时,它软塌塌的趴在地上” 竹壳虫以竹叶竹笋为食,赵广昌父女两强行改变其饮食,估计让它混乱了。 她说,“那我们辛苦点,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成。” 于是,等梨花找到第五只虫子杀了回村已经是第八天了,围墙的地基已经挖好,且朝官道的这面都堆好了石头,连梨花说的哨亭都开始动工了。 一进村就有村民大声说这几日村里发生的事。 往西四十有石场,村里人去那边弄了许多石头,所以才能这么短时间堆起围墙,李解回来了一趟,教了匠人怎么搭哨亭,匠人怕忘了,因此将事情提前了。 除此,还建了新屋,早先没分到屋子的人都有了住所,干活更有劲了。 再就是地里撒的青葵种生秧了,等几天就能分苗移栽,夏末就有青葵吃了 总而言之,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十九娘,外面是不是没有虫子了?山里野菜,来财他们想进山挖野菜呢。” 来财是她家小儿子,全家唯一没有感染瘟疫的,在益州时全家怕他感染,哪儿也不让他去,现在没那么多担忧了,他想进山挖野菜就进吧。 梨花说,“别走远就行。” “那我晚上和他说。” 村道遭人铲得平平的,两旁的火盆上方搭了茅草棚遮雨,这样雨天就不怕火盆里的火熄灭了。 罗四他们已经回来了,约莫听到村里动静,兄弟两在门口候着。 梨花看他们精神尚好,问罗四,“追上我二伯了?” “追上了,二东家他们没走官道。”罗四侧身给梨花开门,余光斜过浑身发臭的包三郎,继续跟梨花说话,“我和阿兄想去青葵县看看,又怕误了十九娘你的事就没去,回来问李先生,他让我们别管青葵县的事。” “李解去青葵县了?” 罗四纠结的低头,“他说青葵县的怪兽再厉害,控制住二娘子就行,他不让我们跟着” 她就知道李解会擅自行动,“他走了几天了?” “五天了吧,他运回来几车木头就独自南下了。” “他还留了什么话?” “要我教村民防御之术”罗四为难,“但村民们干一天活下来哪儿有力气学功夫啊。” “收工后没力气那就早上学。”梨花说,“活要干,功夫也得学。” 她让罗四操练村民不仅仅希望村民们学防身之术,更重要的是怎么布阵抵御外敌,她说,“明早开始吧。” 这事早就说好的,村民们并不排斥,这世道,谁拳头硬谁活得久,他们都懂。 只是村里没有能容纳九百多人的场地,罗四和梨花商量后,决定分批操练,先是手脚健全的汉子,其次是身子硬朗的妇人,然后才是身体有疾的人。 饶是如此,清晨的村道也站满了人。 尤其是小孩,本就憧憬盖世武功的年纪,哪儿经得住诱惑,大人们顺着村道往外占,他们就站在自家院里学。 害怕打拳的姿势不标准,罗大郎经过时他们就喊罗大郎看。 无论是谁,只要他喊罗大郎就会耐心纠正。 从站姿到出拳收拳练了半个月,接着就是练怎么使用武器,村民们最顺手的武器无非扁担和锄头,顾及日后村里会配备武器,罗大郎便以扁担为例,但教的是刀和枪的用法。 偶尔还夹杂着排兵布阵。 他在云州是个小兵,会的阵也就四种,但村民们很满足了。 比起以前任人宰割,能学阵已是天大的荣幸。 有罗大郎的指导,大家每天斗志昂扬的,看得闻五他们心痒痒,说找机会跟村民比试比试,他们的任务就是运石头,只要不刮风下雨,来回都很方便。 李解不在,梨花顶了他的位子去外面搜东西。 先是木头,然后是铁器,棉被,菜苗凡是她觉得有用的都往村里搬。 村里的庙堆满了就堆外面,两个月下来,村道都窄了许多。 李解回来的这天艳阳高照,梨花在一个村里挖到几株果树想运回村,在一个树林歇息时,李解忽然从旁边草丛钻了出来,四目相对, 两人都愣住了。 “三娘子?”李解先开口,不知是不是怕吓着梨花,说话时,往后退了两步。 和梨花一起的还有益州兵,也被李解的模样惊住了,“先生?” 不怪他们目瞪口呆,面前的人不知多久没洗澡了,身上臭烘烘的不说,头发还跟鸡窝一团乱,胡须更是长得跟中年男子没什么两样。 李解扒了扒头发,朝众人点了下头,“你们怎么在这儿?” 梨花指了指身旁的推车,“这几株桃树好,我想栽到村子里,这样明年大家就有桃子吃了。” 其实是村里有用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梨花不想空手而回,便把果树给挖了。 李解想了下,“西边的村子?” “你知道?”知道是李解后,梨花没了刚刚的生分,熟稔的拽下腰间的水囊递过去,“找到我堂姐了?” 提起这事李解就沉了眉,取下自己的水囊拧开,“没,我到青葵县时,县里的虫子都死了,没看到二娘子的人,不过在一间破败的屋子里看到一具腐烂的尸体,不知道是不是二娘子。” 他和赵文茵没熟到化成灰都认识的地步。 梨花问,“可有看到两头野猪?” “看到了,它们似乎多日没进食了,看到我兴奋得很。”李解闭了下眼睛,似乎不愿意回想那日的情形。 梨花看出来了,问他,“你有没有受伤?” “逃跑时在枝桠上刮破了皮,其他还好。”为了杀那两头野猪委实费了些工夫,李解在离梨花两米远的位置坐下,“我搜遍青葵县也就那两头野猪恐怖,我杀了它们就回来了。” 梨花收回水囊,从腰间的布袋里摸了两个馒头递过去。 李解看了眼自己的手,梨花重新把水囊递过去,“洗洗手再吃。” 李解出门会带足干粮,梨花不怕他饿肚子,但出门在外饮食总归不如家里,梨花倒水给他洗手,完了把馒头给他,“再说说那具死尸” “尸体被野猪啃咬过,面目全非,看不出是谁,但看身量应该跟二娘子差不多高,我在附近搜过,没有其他尸体。” 他怀疑是赵文茵,但又怕不小心误导了梨花。 梨花说,“你到时那人死了多久了?” 李解摇头,“天热了,尸体腐烂得快,加上又被野猪啃咬过,不好分辨。” “有蛆吗?” “有,眼珠没了,就剩个骨架,衣服是淡绿的,看布料有些新。” 赵文茵爱美,犹记得当初老太太为了扮穷要求把她的衣服裙子裁了重新缝,她抱着赵广昌又哭又闹的,到谷里后,想方设法把裁掉的布料找回来拼在一起。 她不爱短衣,爱襦裙。 随石进离开山谷的那日穿的也是襦裙。 如果有机会,赵文茵肯定想方设法的让自己穿得漂漂亮亮。 梨花问李解,“你觉得她是我堂姐?”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30-240 第231章 231从军的人能回来吗 李解犹豫了下,思索道,“县里没有外人活动的痕迹,如果不是二娘子又会是谁呢?” 听到这话,梨花想起一件事来,问李解,“你在青葵县可看到了荆州难民的尸骸?” 为了饲养这些虫子,赵文茵没少杀人,是以青葵县的死尸肯定不少。 李解动作微顿,咽下嘴里馒头道,“没有。” 县里荒芜许久,他看到的尸骨蒙了厚厚的灰,明显是当时没跑出来的戎州人。 “那她多半还活着。”梨花眺向天际,漫笑道,“以肉饲虫都敢的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死去?” 李解垂眸,眉头拧成了川字,“我该仔细找找的。” “她想让大家以为她死了便不会轻易现身,你就是把青葵县翻个遍也找不着她”说着,她神思一凜,“休息片刻你就动身回村,告诉堂伯这儿的事,让他务必把我大伯母看牢了。” 赵文茵无处可去肯定要回去找元氏她们的。 李解囫囵吞枣的吃完馒头就要起身走人,梨花按住他,“不急,带上闻五他们,正好运些铁回去。” 新益村没有工艺娴熟的铁匠,搜回去的铁堆在那儿也不过生锈罢了,想派上用场,只能运回山里融了重新打,梨花说,“顺道问问李家兄弟要不要收徒,要的话,每月涨两百钱。” 李解领会到她的意思,“徒弟从新村里挑吗?” 有个铁匠,村里用坏的锄头铁锹砍刀不至于成破刀烂铁,铁够多的话还能打成武器御敌,因此培养铁匠很有必要,她说,“挑几个不怕吃苦的。” 说着,她瞥向给李解递水的汤大郎。 汤九把人送到她这儿就没再问过,这些日子,她走哪儿都带着他们,可能是家世不错的缘故,他们不像闻五他们能吃苦,不过当着她的面不曾抱怨过也算不错了。 他们若想学,她自然乐意。 “汤大郎,你们想学打铁吗?” 汤大郎脸上的汗还没干,最近东吹日晒,他黑了不少,见梨花问他,想也没想就点头,“好啊。” 小叔耳提面命叮嘱他们不得忤逆十九娘,他要拒绝,回村后肯定会挨打,“十九娘准备送我们学打铁吗?” “嗯。” “什么时候?” “对方答应了立马就去。”这么说着,她看向李解,“他们若是嫌钱少就再加两百钱。” 李解懂她的意思,“好。” 考虑到汤大郎他们会离村许久,回去后梨花就找汤九说了这事。 夏季多暴雨,汤九天天杵根拐杖在地里和河边转悠,得知侄子和外甥要去学手艺,他捋着新冒出的胡须笑得开心,“得十九娘赏识是他们的福气,别说打铁,让他们上战场都没问题” 梨花看不出他笑里的含义,只道,“顺利的话两个月就回来了。” 她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问起引水的事来。 汤九收起笑,略微严肃的指着身后的地,“引水不难,难的是河里涨水淹了庄稼怎么办?我琢磨着沿河面修个堤坝,不用太长,够灌溉附近的庄稼地就成” “怎么修?” “先修座桥,然后抬高河对面的高度,这样日后放水更方便” 汤九的确不懂水利,好在他去过的地方多,估摸着先依葫芦画瓢把堤坝建起来再说,他给梨花讲河面两侧高低差的作用,梨花没有细问,“是不是需要大量的石头?” 汤九想了想,“对。” 其实只有泥也行,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修堤坝,希望修得牢固些。 “你量尺寸画图纸,石头的事我会找人解决。” 修堤坝不是小事,这日傍晚,梨花召集村民们集合,告诉他们修堤坝的事。 益州山多,很多人都没见过堤坝,但前朝修堤坝累死了许多百姓他们是清楚的,是以听了梨花的话都有些担心,“啥时候动工?” 旧朝廷征徭役都在冬天,那时天寒地冻,人一生病就没了。 十九娘会像旧朝的人那样吗? 天儿马上就热了,梨花不想大家夏天遭罪,说道,“秋凉后吧。” “冬天吗?” 梨花摇头,“秋天。” 这两年西南的冬天跟冰窖似的,干不了活的。 她道,“咱们人多,赶在入冬前竣工应该没问题。” 在场的人松了口气,真好,十九娘跟旧朝廷的官吏不同,秋凉动工,入冬前完工,不用忍受气候的炎热冷酷。 “十九娘你安排便是。” “对,我们听你的。” 见她们脸上的迟疑和纠结没了,梨花心里也高兴,都是普通百姓,和和睦睦过日子是最好的。 待大家伙散后,她找几个百户询问各家的情况。 “好着呢,谁家有事邻里都会帮忙,没有打架斗殴的事发生。” “十九娘说农活不分男女,但汉子们都会主动承担得多些,没办法,谁让村里阳盛阴衰呢?” 村里女多男少是益州征兵造成的,四肢健全的汉子都离了家,只有老弱妇孺了。 “也不知从军的人怎么样了?” 他们若在家,老娘妻儿或许不会遭那么多罪,百户原本想感慨两句,说到这,心里不由自主滋生出恨意来,“十九娘,你说有生之年大家伙能和亲人团聚吗?” 又或者,有生之年,他们会不会为了那德不配位的人反过来杀他们? 想到这种可能,几位百户皆陷入了沉默。 “当时该拦着他们的啊,断了一臂又如何?丢人现眼又如何?起码能陪在家人身侧啊” 他们中,有三人为了逃避兵役自残。 当时抬不起头做人,现在只恨没能规劝身边人。 为置百姓不顾的朝廷效力,不值得,哪怕死,也该为十九娘这样的人去死。 “十九娘,哪日我若遇到从军的亲人,能否接他来村里住?”想到一腔孤勇生死不明的亲人,百户眼角酸涩泛起泪花,“他们走时斗志昂扬的,扬言立功衣锦还乡提携我” 殊不知,最后竟是蜀王谋反的牺牲品。 “能啊,只要他们踏踏实实过日子,我让人给他们建屋子。” “那”百户还想说什么,刚冒出一个字又止住了。 梨花摊手,“你说?” 百户看了眼其他人,鼓起勇气道,“十九娘能否派人去益州兵营寻他们?发起兵变的是节度使,称王的是节度使,和他们没关系的。” 他知道梨花有本事。 云州那样的地方她都敢派人去,益州这么近,她肯定有法子的。 他说的是大多数村民的意思。 梨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几人轻轻点头。 这事压在他们心头多日,早想跟她说了,然而去云州的人至今未回,怕给十九娘添乱,一直忍着没开口,不料今个儿秦百户开了口。 “十九娘觉得麻烦的话就” “是有点麻烦”梨花道,“等去云州的人回来再说如何?” 这这是答应了? 几人喜不自胜,再看梨花,激动得眼眶泛热,当即跪下给梨花磕头,“谢十九娘” 知道梨花不喜欢这套,几人迅速磕了三个响头就起身,“我我” “我明白的。”天下谁不祈盼合家团聚呢?她道,“你们回去后问好各家从军人的姓名年龄,等我二伯回来,我让他去益州办这事。” 戎州大片土地无人耕种,她连赵广从去外面坑蒙拐骗的人都接受,何况是村民的亲人了。 想到这,她改了主意,“罢了,不等我二伯他们,我亲自去一趟。” 檐廊下煮饭的赵广安差点丢了手里的柴,“什么?” 梨花笑盈盈的转头,“益州我熟。” 再熟那也是狼窝,赵广安不同意,等百户离开后,连忙跑到梨花跟前,“你不是说戍守益州的将士并不多吗?他们中若有村里人的亲人,早随咱南下了,既然没有,那就说明村里人的亲人不在益州城,你去哪儿找他们” “王都。”梨花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给赵广安吓得肝胆欲裂,王都什么地方?整个老益州的权贵官宦的住所,梨花去那儿不是找死吗? 他拧起眉,同梨花商量,“太危险了,就不能让你二伯去吗?” 益州人都在王都活不下去,何况是外地人,他突然有些看不懂梨花了。 “二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梨花拿过他的柴,轻声安抚道,“戎州土地辽阔,我若早点接他们来,那些荒废的土地就能早日种上庄稼” “咱不缺粮食。” 没必要非要人种粮食。 “咱不缺粮食但缺人啊”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还伴着孩子们的打闹,梨花扭头望去,只见斑驳的围墙外,几缕青烟袅袅浮上天际,她站得笔直,“阿耶,我不想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若有战,上便是。 赵广安顿时沉默下来。 他也不想过那种日子,抿了抿唇,道,“李解回谷了。” 算日子,十来天才能回来。 知道他松口了,梨花靠在他胳膊撒娇,“等他回来我再启程,阿耶,等那些荒废的田地都种上庄稼的时候就没人能逼咱外出逃命了” “这儿是戎州,那些枉死的冤魂会庇佑这片土地的。” 赵广安摸摸她的头,“那阿耶也去。” “不”梨花刚要说不行就被他打断,“阿耶会弹弓,岭南人攻进山里就是阿耶击退的,阿耶不会给你拖后腿的,另外让你阿弟他们也去” 族里侄子的弹弓是他教的,准不准,出去试试就知道。 赵广安又道,“戎州这么多荒地,靠你跋山涉水找人来耕要多少年?带着你阿弟他们,等他们能独当一面就放出去拉人,多好?” 他循循善诱,“谷里虽好,到底不如外面涨见识。” 梨花抬头看他,眼神有些陌生,“阿耶是这么想的?” 赵广安目光闪烁了下,心虚道,“当然” 不是啦。 只是想到他们父女在外奔波,那些兔崽子在谷里享福不痛快罢了。 何况那些兔崽子来的话他就不用打水煮饭洗衣服了,多舒坦的日子,他没道理不过的啊。 “三娘,听阿耶的。” 梨花被说动了。 蜀王定居王都,手里大部分兵力肯定戍守在王都,结合他效法旧朝的做派,定是将兵力分成了五股,一股留在王都维护王都治安,其余四股驻扎在王都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这样王都一旦生变也能即使支援。 再以亲疏远近来论,她笃定去年征的兵都在城外。 所以她只要溜进王都外的兵营找人就行。 “行,按阿耶说的办。” 梨花要帮他们寻亲的消息片刻就传开了,翌日天还没亮,门口就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没断过。 隋氏洗漱完去村里拿药,一开门就震惊了。 衣衫鞋袜,馍馍烤饼,瓶瓶罐罐堆得一地都是,见一村民放下盏竹灯笼,隋氏叫住她,“你这是干什么呀?” 妇人双眼红肿,似乎哭过,“我我没拿得出手的,这只灯笼是我开荒时拾到的,刚补好,给十九娘路上用。” “十九娘不缺这些,你拿回去吧。”隋氏了解她的感受,和丈夫走出难民村的那刻,她一直想怎么报答梨花,梨花带她离开望乡村时也是,她捡起灯笼还给妇人,“你们好好过日子就是最她最好的报答了。” 妇人愣了下,“这这哪儿使得?” “听我的,东西拿回去。”隋氏和后来的人说,“咱好好种地,来年丰收了舀点新米给十九娘做米饭就行。” 十九娘爱吃白米饭,赵广安煮饭,顿顿都给她煮的白米饭。 “十九娘是首领不是皇帝呢。”隋氏低头捡其他礼,“她不喜欢这套。” 村里人后知后觉意识到当时梨花说的她当首领竟是这个意思,不由得道,“咱痛恨朝廷征税,但给十九娘东西是心甘情愿的。” “有这份心意就好。”隋氏怕不小心抓破人,出门往手上套了粗布手套,这玩意抓不起竹篮里的饼,只得跟大家伙说,“劳烦你们叫人把东西拿回去,否则待会罗郎君他们出不来了。” 清晨还得打拳练招式呢。 第232章 232家的感觉归属 隋氏掩上门,嘱咐大家,“大东家昨晚发病了,十九娘守他到半夜,这会儿还睡着,你们小点声啊。” “晓得的。” 相处多日,她们已经能听懂隋氏拗口的官话了。 “隋嫂子,十九娘说了何时动身没?” 隋氏看她,“问这个作甚?” “十九娘不肯收咱的礼,总得让咱送送她不是?”妇人凹陷的双颊泛着愧意,“她为咱奔波劳累,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谁说帮不上忙了?地开出来不能荒着,得种青葵,等天再热些得进山砍树烧炭,秋凉得修堤坝”隋氏在望乡村就没闲的时候,侃侃而谈道,“堤坝修完约莫就到冬天了,咱得帮着准备过冬的衣物食材” 妇人会意,“说的是。” 隋氏要去灶房吃药,和她们闲聊几句就走了。 回来看梨花起床了,打热水给她洗漱,“村里人感念十九娘你的好,说要送你呢。” “不用。”梨花拧棉巾洗脸,完了把棉巾搓干净晾竹竿上,不疾不徐的说,“我做这些求的不过是在这片土地安稳的活下去而已。” 人越多,抵御外敌的力量越大。 即使村里人不提,她也要去外面笼络人来的。 她的心思素来简单,为了家人,她必须带着全族人逃荒,后来为了族人,她必须拉拢山里人,随着时局变化,她必须拉拢外面的人。 隋氏倒是不知她的意图,打心眼里感激她,“能活,十九娘,咱肯定能活下来的。” 梨花是她见过的最有本事的人了。 有她带领,村里人肯定能活命。 “但愿吧。” 因李解要十来天才回,梨花照旧带着人去外面搜东西,想到不久要去王都,赵广安也不在宅子里待着了,而是跟梨花一起。 识草药是他的长处,走出几里地,看什么都是药材。 他一说,其他人就挥着锄头开挖。 一天下来,挖的全是药材,梨花也不嫌弃,车上的箩筐装满就命人运回去,其他人接着挖,天黑再回。 这样的结果就是李解他们从谷里回来她仍在十几里外挖草药。 多数草药是连根挖的,考虑到寒冬不好寻药材,能种的全挪屋前屋后种着 为此,早先种的桃树槐树梨树通通挪去了村外。 梨花一进村,村里就说李解他们回来了。 担心村民们饿肚子,赵家送了好几车粮食来,村里人心里暖烘烘的,“十九娘,你走你的,村里的事莫担心,我们有数着呢。” 每个人每天干什么都是早就安排的,梨花不在也不会乱的。 梨花说,“好,我不在,李解就是村长,遇着事找他就行。” 村子原本就是给要交给李解打理的,趁这个机会,正好让大家认识他。 赵广安在后面推车,听到这话,探头看梨花,“李解不随咱去益州?” “不了。”梨花说,“有你和堂兄他们害怕保护不了我?” 赵广安抿嘴,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又问,“罗四他们呢?” “他们和咱们一起。” 益州兵营目前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多带几个能打的有利无害,她看赵广安仍皱着眉,心思微动,“阿耶,李解没什么经验,要不你留下帮他?” 赵广安犹豫了下,没有李解,益州之行更为凶险,他还真不想去,可梨花呢? “你呢?” “我和闻五他们去。” “那我也去。”赵广安眼神坚定,“我给你煮饭煎药。” 有个懂医术的同行的确更好,梨花点点头,“好。” 她回头叫汤大郎,“车子推到祠堂就回去跟家人道别,咱明早出发” 李家兄弟定是愿意收徒的,这次北上,顺道送汤大郎他们进山,说着,她又吩咐路边的百户,“知会其他人准备好,明天天亮在村口集合。” 要留些益州兵帮李解打理村子,因此,梨花从村里挑了十四人一起去益州。 百户颔首,“我这就和他们说。” 李解站在门口,看梨花被人簇拥着回来,抬脚迎了上去,“三娘子,山里凑了几十石粮食给村民们,除此还有肉和粮种” “山里怎么样?” “前阵子峡谷那边逮到几个难民,担心他们身染瘟疫,送去东高村了。” 东高村住着普通人和嗜血者,应付得了难民,溜进望乡村的难民也悉数送了东高村,李解道,“我与大壮叔说了大东家的情况,他让我把大东家送回去” 他低下头,声音沉了几分,“他说二娘子城府深,暗地谋划什么也不一定,将大东家送回去,日后有拿捏二娘子的把柄。” 稻田里长虫,赵大壮忙得不可开交,是以话说得很直白,“他觉得二娘子没死。” 冲赵文茵以前做的那些事赵大壮就不可能相信她死了,李解接着道,“谷里建了铁皮屋,专门为关押嗜血者建的。” 虽然修了逃生的路,但山里人格外珍惜那片土地,建了铁皮屋不说,还将茅草屋改成了石屋。 以前没有铁钉,凿不开石头,有了李家兄弟后,谷里的锄具武器通通进行的改进,几个月而已,谷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三娘子,咱需多囤些铁才行。” 她也想,奈何人手不足。 “等我从益州回来吧,若能招揽益州将士来戎州,囤铁的事就让他们来办。” 只能如此了,李解准备聊北上的事,想到什么,低声道,“三娘子,戎州已不存在了,眼下这儿是合寙。” 像赵广从说的,只有让外人感受到合寙的强大,前来投靠的人才会增多。 梨花眉眼弯弯,“记住了。” “还有一事。”李解侧身给她让路,自己走在她左侧,“咱需要人手不假,但不能一下领太多人来。” 这还是赵大壮提醒的。 “合寙仍是荒芜,突然涌来太多人恐解决不了他们的温饱”李解转述赵大壮的话,“春夏有野菜果腹,秋冬到处都荒着,一旦吃不饱,人们肯定闹事”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为了几个走投无路的把无辜人搭进去不好。 李解顿了顿,继续道,“咱不是在峡谷 那边发现了粮仓吗?大壮叔的意思是挖一个出来,这样咱带回来人也有粮养他们” 梨花倒是没想过这点,虚心道,“堂伯还说什么了?” “新村离河近,挖个池子养点鱼种点藕,囤着过冬吃。”李解道,“上个月,三郎君他们借打猎为由偷偷下山捕鱼,然后谷里就开始养鱼了” “我阿弟他们下山了?” 赵大壮没有细说,李解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大壮叔命人圈了半块稻田用来养鱼,树村的池子多,三郎君他们挖了藕种池子里,说是明年就有藕吃了。” 都不想给梨花添麻烦,所以梨花不在的日子,大家都在找事情做,努力让日子越来越好。 他不知道梨花决定不带他去益州,接着道,“咱送汤大郎回去你就能看到了。” 梨花大致能想象满池子荷花的情形,笑容爬上脸颊,“不知大家伙怎么样了。” “好着呢,他们让三娘子你莫挂念。” 外面乱,最忌分心了。 他出来时,村民们叽叽喳喳叮嘱了他许多。 虽然梨花在谷里的时候不多,但大家伙都想她得紧,送了不少东西。 进院后,李解将村民们给的东西拿出来,“这是族里给三娘子做的鞋,鞋底防滑的,雨天也能穿,这是老木匠自己用竹子做的弓弩,威力很大,这是隐山村给三娘子的衣服” 不知梨花何时回去,村里把东西做好就给赵大壮拿着。 除了这些,还有精细的面和肉。 李解挨个挨个给梨花看,看得梨花心里酸酸胀胀的,“怎么送了这么多?” “可不是吗?沾了三娘子你的光,我也有呢。”李解拿出村民们给他做的鞋,爱不释手。 赵广安酸了,“没有我的?” “有。”李解指旁边的箩筐,“赵三叔的在那个筐里。” 赵广安高兴地上前扒拉,嘴里喋喋不休,“我就说堂兄不可能忘了我,看吧,三娘你有的我都有,别说,在谷里不觉得多好,猛地一出来却想回去得很,哟,我也有弓弩呢。” “都有。” 闻五他们的是铁制的,需要大力气才能拉动,竹制的威力稍小,胜在省力,李解问,“咱哪天去益州?” “明天。”赵广安试弓弩的威力,眯起一只眼睛道,“村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啊。” 李解愣住,“我不去?” 梨花试鞋,闻言停了动作,望着他道,“村里得留人。” 眼瞅着村子要建成了,可不能为他人做了嫁衣。 李解反应过来,“你们放心去,我会料理好这儿的。” 梨花从益州兵里挑了六人,加上村民和罗四他们,一行人看着不少。 第二天清晨,在村口清点完人数就出发了,她不让村民们送,村民们便各司其职的干着活,只是总会时不时的抬头望向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你们说十九娘啥时能回来?” “不管啥时,能回来就好。” 她们希望从军的亲人能回来,也希望梨花能平安回来。 “你们说怪不怪,以前没觉得这儿是长久的家,但刚刚看到十九娘的背影,仿佛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似的。” “是啊。” 从益州城出来,她们嘴里说相信梨花,很高兴在这儿安家,然而一颗心始终悬着的。 因为战事,她们离开了生活多年的老家,接受官府安排到陌生的地安家,地动后,她们没了新家,进城围墙造屋,以为安稳时,转去了王都,仍然没有家。 到离开益州的那天,她们都没有家。 可刚刚,她们有家了,在祈盼梨花早些回来的时候。 “哎。”一妇人低头揉眼睛,“明明十九娘连我是谁都不认识,但我怎么就开始想她了呢?”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 梨花不知道,她走后,村民们望着官道说了许久的话。 第233章 233百姓庇佑层层关卡 她要回趟山谷,和罗四他们在戎州旧城就分开了。 罗四他们沿着官道去王都,她和闻五等人送赵广昌进山。 她天天用艾草水给赵广昌敷脸,数日下来,脸上的脓疮结了疤,但他日日吃鱼腥草,以致脾气越来越暴躁。 走到山里人布置的陷阱地段更是破口大骂,“三娘,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要敢我把我带回谷里,我见人就咬,看谁狠得过谁!”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回去!” 他的脑袋套了竹篓,双手裹了十几层布,还用铁链子拴着,根本伤不了人。 赵广安推他,他往前趔趄了下,当即转身瞪赵广安,赵广安无动于衷,“安静点。” “狗仗人势的玩意!”赵广昌吐他口水,哪晓得竹篓密集,根本喷不到赵广安脸上,赵广安先是往后一闪,见自己没中招后,洋洋得意的挺了挺胸膛,“伤不到我。” 小人得志的嘴脸展露无疑。 赵广昌呸了句,“前些年就该弄死你算了。” 要是以前,赵广昌一发火赵广安就怂了,但现在却不怕他,“随你怎么说,反正等你回去就老实了。” 谷里做了充足的准备,赵广昌的住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走快点,我们还有其他事呢。” 赵广昌屁股一撅就要坐地耍赖,从新村出来他就用的这招,洞悉他心思的赵广安火速竖起手里的尖刀,“你坐一下试试。” 他的耐心在半道就消贻殆尽了,因此不会给赵广昌好脸,“你要害我们天黑前进不了村,我就割了你的肉喂野猪!” “你敢!”赵广昌呲牙。 赵广安敲他的竹篓,“看我敢不敢!” 赵广昌眼睛猝了毒,两人对视片刻,到底还是败下阵来。 进村的门日日有人看守,闻五吆喝一嗓子门就开了,古阿婶很开心,“大壮说你们近日就会回来竟是真的,快进来” 她左右看了看,拉梨花进门,“新村怎么样了?” “已经在建围墙了。”梨花给她介绍汤大郎等人,古阿婶看了眼几人,“来了就好好学,争取早日回去建设新村。” 汤大郎他们扫了眼边上的地,规规矩矩的颔首,“是。” 难怪小叔反复叮嘱他们听话,原是早猜到梨花非同反响了,不仅在外面布置了大片陷阱林,墙里的地上也插满铁钉防外人翻墙闯入,住在这样的地方,任嗜血者也无可奈何吧。 古阿婶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和梨花解释,“半个月前弄的。” 围墙里外的树被砍光了,可顾及围墙范围大,老村长提议挨墙边两米位置铺上铁钉,这样外面的人受伤发出声音能及时发现。 “挺好的。”虽然会缩小耕种的土地,但更为安全,她问,“山里还有多少铁?” “没多少了。”古阿婶看向脑袋被竹篓罩住的赵广昌,犹豫了下才说,“最近山里没什么事,好些人主动请缨去外面找铁,你堂伯同意了。” 自古以来官府就严管制铁器,天下未乱时,寻常人家里除了刀和锄具,几乎看不到铁的影子。 后来发现铁钉能凿开石头修路,能锻炼成武器,能拴俘虏,能打成锅后,山里对铁的使用就多了许多,她说,“整个戎州,凿石县的铁最多,你堂伯让他们先去凿石县,顺道运些石头回来” “那得要多少人?” 古阿婶拍脑门,“忘说了,你铁牛叔他们回来了,咱不缺人了。” 赵大壮四个月前就派人去安福镇叫赵铁牛他们回来,但赵铁牛舍不得地里的麦子,硬拖到收了麦子才回来的。 “他还带了好些安福镇的人过来,碍于村里没地建房屋就安顿到峡谷那边去了。”她道,“峡谷位置大,安置个上百户人家不成问题。” “铁牛叔出去了?” “没 ,在峡谷干活呢。”想到赵铁牛的变化,古阿婶有些唏嘘,“这趟出去,他稳重了不少。” 赵铁牛以前是个大嗓门,遇事爱喊打喊杀,这次回来明显没以前话多了,就是那身腱子肉看得人害怕,她看闻五,偷偷比较两人的身量体型,与梨花道,“打架的话,闻五恐怕不是你铁牛叔的对手了。” 闻五低头看一眼自己,没觉得丢脸,坦然道,“我以前就打不过他。” 古阿婶好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梨花是在第二天清晨看到赵铁牛的,离两人分开已经快半年了,要不是古阿婶说过,她恐怕都认不出他来。 “怎么,是不是觉得铁牛叔壮实了?”赵铁牛穿着粗布半臂衣,两只胳膊露在外面,粗得跟木头似的。 梨花正欲说话,身后的赵广安震惊开口,“么么,怎么壮这么多?” 赵广安惊讶的跑过去,伸手捏了一下,“吃啥了呀。” 赵铁牛骄傲的绷紧手臂,“肉呗,年后野猪泛滥,我们顿顿吃肉,羡慕不?” 赵广安老实点头,随即又问,“野猪能吃不?” “咋不能吃?”赵铁牛大着嗓门道,“只恨自己没有两张嘴,你不知道,我们吃猪肉都吃得快吐了,先是炖汤,汤喝腻了就吃烤肉,烤肉吃腻了就换个法子弄” 赵广安没出息的流口水,“这日子也太好了吧。” “谁说不是呢?实在吃不动送人,待镇上的人也吃腻了就送去隔壁卖”赵铁牛滔滔不绝道,“卖了不少梁州钱币呢。” 他伸手从怀里摸出几个圆形铜板,“梁州称国后,旧钱币不流通了,流通的是这种新币” 他给梨花,“三娘你看看你认识不?” 旧币上印着国号,梁州如今是梁国,国号上启,上面印的也是上启两个字,梨花说,“上启。” “百姓们大多不识字,也不知梁州官府整这些无脑巴什的干啥”赵铁牛嗤鼻,“真有这工夫,不如减免赋税徭役让百姓过得好点。” “铁牛叔去梁州了?” 这事瞒不住,赵铁牛也没想瞒,“去过几次,梁州动乱是石家人平息的,石家人称帝后,百姓日子不见好,赋税徭役反而更重了,为此,好些百姓出逃,扰得安福镇的人不安宁,知道我们要来戎州,连夜收拾包袱跟我们回来了。” 梨花敛目,“是我想的那个石吗?” 赵铁牛明白她的意思,说道,“之前来山里的石老爷就是石家人,不过他是旁支的,石家灭了前梁州节度使后,内里发生了争斗,没人管石老爷的死活。” 想到石进的死,到梁州后,他没少打听石家的事。 “没想到石老爷用的本名。” 梨花也有些意外,不过石进死在了荆州,哪怕石家人找他也找不到戎州来,梨花把铜板递回去,望着远处埋头苦干的人们道,“她们知道咱的身份了吗?” “来的路上我同他们说了。”赵铁牛邀功,“铁牛叔厉害不?” 要知道,这些人都是自愿随他进山的。 梨花竖起大拇指,“厉害。” 先来的刘娘子她们已经习惯峡谷的生活了,看到梨花来,兴奋的站在旁边等梨花问话。 梨花还要去趟东高村,没空与她们寒暄,只道,“刘娘子,你们将庄子打理得很好,我同堂伯说了,过几日送批武器过来给你们防身用” 有武器就能吓退难民,不仅如此,梨花肯给她们武器就表示她彻底将她们当成自己人了。 刘娘子喜出望外,“谢过十九娘。” “你们忙吧。”梨花说,“我还得出去趟。” 赵铁牛脚边还杵着锄头,闻言,精神一振,“我也去,三娘,我跟着保护你。” “你走了她们会不会不习惯?”她指地里的人。 “同她们说声便是。”说着,他昂起头,“罚四,进屋给我收拾两身衣服,我和三娘出去一趟。” 所有人直起腰看他,他高喊道,“你们继续开荒,若有不懂的问赵申,他会帮助你们的。” “你下山干什么?”罚四大声问。 赵铁牛想也不想的说,“不知道,三娘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罚三在荆州受了重伤,修养数月才恢复过来,然而落得个不能干重活的毛病,罚四回来后本想和兄长住的,但望乡村受地势影响,附近耕地并不多,来过峡谷一次后,他想在这儿建两间屋把兄长接过来。 赵大壮已经答应了,只待屋子建成,他和兄长就有家了。 抱着衣服过来时,他朝梨花行礼,问赵铁牛,“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哪儿知道。”赵铁牛看盔甲也带上了,满意的说,“你老实干活,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的。” 罚四不好意思,却也没解释。 赵铁牛拿过行李,跟梨花道,“走吧。” 山里给东高村备了些粮食和肉,梨花先去东高村。 和年前的荒凉不同,东高村的地都开出来种上了庄稼,春日嫩绿的秧苗绿油油的,里面还有鱼游来游去。 赵青山在田里除草,看到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笑得眼睛都没了,“他们说山里来了人我就猜是三娘你,益州的百姓都安顿好了?” “好了,村里怎么样?” 赵青山靠近村的两个草篷,“荆州来的难民都在那儿。” 他走到田埂上来,余光斜过赵铁牛,没认出来,继续道,“上个月,村里来了益州兵,想再拜托你帮忙安置批百姓,我说你不在,他很失望来着,让你回来去趟益州城” 自打染了瘟疫他就豁出去了,如今威猛得很。 就在前天,两个难民不满村里规矩要硬冲,他直接把人给杀了。 “也不知是不是陷阱,三娘你要小心点。” 梨花点头,“来的人叫什么?” “没说,他脸色不好,走路颤巍巍的,知道你不在,问我村里有没有一位芳娘子,我说她不住村里,他又高兴又难过的。”赵青山说,“我想去城门探探怎么回事,又怕招来麻烦连累村里人” “这儿离城门近,小心些是对的。”梨花猜是张百户,转身跟闻五他们说道,“你们进村卸货,我去城门看看。” 推着车的赵广安急忙跳到梨花跟前,“我也去。” 赵铁牛亦抽出惯用的铁棍,“我也去。” “守城的官兵认识我,我同他们说两句话就回来。” 两人坚持要跟着,梨花不想耽搁,索性带着他们一起去了。 通往城门的小路长满了草,三人走到城墙下时,只见铁制的城门沾了血,表面凹凹凸凸的,似乎诉说着过去数月这儿经历过什么。 城墙上的人看到她们了,但有些不确定,左右看了看,问道,“李莹小娘子吗?” 梨花在城里用的李莹的名字,闻言,她仰起头,回以一个笑,“是我,我来找张百户的。” 官兵俯着腰,两道眉紧紧拢着,“张百户不在城里,小娘子过些时日来吧。” 梨花蹙眉,“他去哪儿了?” “他被派去其他地方了。” 阳光炙热,官兵的脸在梨花眼里是团黑影,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什么时候回?” “不知道。” 这时,城墙上突然探出两个脑袋,官兵顿时绷直了身子,“想进城需从北门进,三位请自行离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梨花猜到什么,拉着赵广安和赵铁牛就跑。 但听城墙上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她们是谁?” 官兵掷地有声,“荆州来的难民。” 第234章 234局势变化不想走了 振聋发聩的回答吓得赵广安回头,还未看清城墙上的情形脑袋就被一只手摁住脑袋转了回来。 “别看。”赵铁牛垂着眼,声音低沉,“小心入了他们的眼把咱抓去。” 他一副‘见多识广’的表情,“如今的疯子太多了,看一眼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赵广安看他,若有所思道,“梁州乱到这步田地了?” 赵铁牛给他一个‘你以为’的眼神,梁州境内的部落多,各部落为了粮食地盘厮杀得非常惨烈,“三堂弟,你莫不当一回事,真要被抓去当俘虏,扒衣拴链都算幸运的,就怕放你的血嚼你的肉,末了还剔你的骨炖汤” “”赵广安怕了,扬手打住他的话头,“咱还是聊聊怎么找人吧,张百户出身军营,如果有他帮助,咱混进军营不是难事,眼下他不在,咱只能自己想法子” 一行人这么多,暴露了怎么办? 赵铁牛出主意,“三娘,你说我假装成益州人参军怎么样?” 梨花还没说话,赵广安先否定,“不行,就你这体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估计一出现就会被当成嗜血者抓起来。” “那怎么办?” 赵广安哪儿知道?只能看梨花等她拿主意。 梨花悄悄回头眺了眼城墙,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张百户是程副将手里的兵,他被派去其他地方了那程副将呢?” 赵广安和赵铁牛面面相觑,半刻后,摇头说不知。 梨花道,“戍守益州城的将士不多,新县令上任后,程副将和衙门的关系就有些微妙,如今他手里的人被调去别处,怎么与县令抗衡?” 虽然料到武将文官会有番争斗,但没料到县令这么快就把手伸到城门来。 要知道,城门关乎着整个益州城的安危,动乱后便由是益州兵把守,现在受制于县令,是不是意味着县令把控着整个益州城? 想到这种可能,脚步不免沉重起来。 赵广安也拧了下眉,“新县令不是个好的,他会不会派人抢劫东高村啊?” 只要些粮食衣帛还好,就怕他们抢人。 梨花也想到了,益州想要强大,势必会大量培养嗜血者,东高村真被盯上了怎么办? 她又回头看了眼长草的城墙,低低道,“回去再说。” 村子离益州 城太近了,实在不行,迁村算了。 梨花同赵青山说时,赵青山一蹦三尺高,“地里还有庄稼呢?” 抱着柴火经过的庞大娘也显得很激动,“好好的为何要迁村?” 她是最先来东高村的人,那会儿四周一片荒芜,她们拿着锄头,一锄一锄的挖,这才挖出了现在的东高村,眼看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又要迁村? 当即丢了柴火就跑到梨花跟前追问原因。 梨花将益州城的局势一说,庞大娘眉头紧皱,“我都这把年纪了,抓我回去又能怎么样呢?” 附近灶房的人看庞大娘不对劲,纷纷围了过来,得知新县令觊觎东高村,张嘴开始骂,“老天爷怎么不把那群黑心肝的给收了啊,害得咱背井离乡不够,还要赶尽杀绝” “来,他来,看我不抡起刀把他劈成两半!” “反正我已感染了瘟疫,大不了和他们同归于尽!” 赵青山愤慨的点头,“三娘,早先咱没武器打不赢,现在咱盔甲铁枪在手,不信打不赢那群狗日的!” 村民们连连附和,“对,跟他们拼了!” 整个东高村目前有四百人,半数是染有瘟疫的,庞大娘说,“我就是咬也要咬他们一块肉下来!” 反正不想再退了。 赵铁牛不认同,“大娘,你咬他一块肉有啥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咱换个安全的地,往后再杀回来多好?” 庞大娘瞪他,“往后是什么时候?我死后吗?”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赵铁牛不吭声了,识趣的拿眼睛望着梨花。 梨花面露沉吟,“城里人多,真要攻来,咱没胜算的。” 庞大娘抖了抖两颊的肉,忽然沮丧起来,“是啊。” 打不赢还不跑,不是纯纯等死吗? 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儿孙想想不是?她环视一眼周围的房屋田地,丧气道,“迁到哪儿去?” 凑过来的村民们互相看了看,脸上不舍,“不能不迁吗?” 好不容易有了遮风挡雨的地,迁到别处,一切又得重新开始。 知道大家不想走,梨花也在琢磨万全的法子,东高村的围墙已经建成了,墙高两米,墙两侧有条水沟,沟里铺了荆棘,防普通人完全不是问题。 她道,“如果有人围攻村子,你们能守多久?” 众人一时没明白过来,赵青山懂了,答道,“三五天绝不是问题。” 他解释,“村里现有四百三十九人,感染者两百七十人,其中三百八十四人有竹甲,三百一十一有武器,正面迎敌能拖不少时间,另外,村里囤了大批石头,村里有井,不缺水” 砸石头泼开水,不信外面的人能轻松攻进来。 因此他们只要撑个三五天,山里的支援就到了。 “三娘,再过不久又是秋收了,这会儿迁村,秋冬大家伙吃什么啊”他苦着脸道,“总不能一直让族里接济啊。” 他知道族里不缺粮食,养活几百号人不成问题,然而大家有手有脚的,吃白食总归不好,赵青山又说,“新县令再坏,也得让我们与他碰碰不是?” 其他人反应过来,“是啊十九娘,新县令不想给咱活路也得他有那个本事才行,他若没有,咱还白白给他腾地多憋屈啊。” 众人齐齐点头,“十九娘,让我们待在这儿吧。” 望着一双双恳切的眼,梨花说不出让大家迁村的话,只道,“打不过就跑,千万别硬碰硬。” 知道她应了,大家高兴起来,“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嘛。” 大家散了后,梨花让赵青山和赵三壮去屋里说话,“我要去趟王都,归期不定,期间村里若遇到事,三壮叔你去峡谷报信,让申堂叔调派人手来。” 赵三壮郑重应下,“三娘,益州城真的会打过来吗?” “有可能,益州在地动时死了许多人,想短时间增强兵力,培养嗜血者是最快的法子,堂伯”她看着赵青山,“我们走后,你别让村民们都去地里” 人多迟早会让益州城惦记上。 这事赵铁牛懂,在安福镇时,为了隐藏人数,他们日夜轮流露面干活,叫外人看不出有多少人。 他传授自己的经验,“不干活的人也别闲着,多弄些石头回来,看看能否弄些毒液,养些蝎子蛇虫啥的,真打起来全往对方身上倒” 蝎子蛇虫?赵广安打了个激灵,“你从哪儿学来的?” “梁州啊,有些部落在层峦叠嶂的深处,想进去,得穿过蛇窝虫窝,危险得很。”赵铁牛道,“你在茶馆没听过?” 说书先生倒是讲到过,但那不是巫蛊之术吗? 他问赵铁牛,“你知道怎么养?” “我要知道就自己养了。” 那些毒物虽然恶心,但想想一出门前呼后拥惹人忌惮的情形,多威风啊! 梨花脑海里浮现出巨型竹壳虫的模样,心里一阵恶寒,“山里人多,不小心伤到人怎么办?养蛇虫的事搁一边,先说眼下,为了保证有人能顺利出去报信,堂伯,得挖条暗道才行。” 窦娘子她们没进山前也曾偷偷挖过暗道,奈何活太重,到地动都没能挖出来。 她说,“这事得排在最前面。” 赵青山记下,“好,还有呢?” “一旦发现对方人数多就顺着暗道撤离,房屋还能再建,粮食还能再种,前提是没有落到益州人手里。”梨花知道村民们不想走,然而仍是那句话,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赵青山略微犹豫,“村民们不听怎么办?” 在村里待久了,这儿就是他们的家,不想离开家是人之常情。 “那就杀了。”梨花稔着衣角,语气轻飘飘的,“绝不能让他们落到益州人手里。” 族里提供了那么多粮食可不 是让他们为益州卖命的,梨花将里面的道理揉碎了说给赵青山听,赵青山眉头越皱越紧,“我知道了,你放心,真到那时,我保证所有人都撤离。” 是啊,族里养的人,还没为他们冲锋陷阵就死了,族里多亏啊。 死也就罢了,要是被捉去训练成嗜血者对付族里,后果不敢想象。 想到自己刚刚那番言辞,恨不能扇自己两耳光,愧疚道,“三娘,村民们逃的话往哪儿逃?” 进山容易暴露村子的位置,所以绝对不能进山的。 梨花想了下,“往南跑。” “去新益村吗?” “益州忌惮岭南,追不了多远的。”梨花说,“他们真要穷追不舍,你们一直往南,经过新益村也别停。” 赵广安不解,“为何?” 李解在那儿,赵青山找到李解顺利进村不就安全了? 赵铁牛撞赵广安胳膊,“你傻啊,他们要是进村,益州不就知道村子里住的什么人了?他们不停的话,益州不知道村里住的什么人,不敢贸然追的。” 因为岭南人杀出来谁都没活路。 赵青山恍然大悟,“知道了,你们去王都也要注意安全。” 见的人多了,他知道此行不会顺利,远的不说,单是途中的关卡就不容易过,梨花虽做男儿身,殊不知那些人是不分男女,见人就抓的。 “三娘,不若等那位百户忙完与他说上话再走”他心里盘算道,“上次咱帮了他的忙,以此请他办个过所应该不难” 第235章 235看到关卡借势 梨花之所以去益州城找张百户也有这个打算,奈何城里有变,不知何时能见着张百户人,只得道,“到时随机应变吧。” 她手里有份沈七郎给的过所,去年在荆州就是凭这份过所进的城。 不知王都这边认不认 若不认,还得想其他法子。 事到如今,只有碰碰运气了。 和赵青山说完话,她让闻五他们检查检查行李,天已经热了,水必须备足了,考虑到沿途有难民,烧水太过惹眼,她让他们把水烧开后装桶里。 除此,再请村里人多做些干粮,这样一次失败也能继续周旋。 闻五走了后,赵青山和赵三壮也准备去忙了,到门口时,赵青山回眸问梨花,“你们大概何日回?可要去接应你们?” “不用,顺利的话我们直接去新益村” 如此,赵青山便不多言了。 白天热,梨花她们第二天傍晚离的村,夜间有星月照明,省了不少事。 梨花没有去过钦郡城,边走边观察两侧山势,赵家居住的山头往北连绵了不知多少里,一路走来皆是陡坡峻岭,她心下好奇,“闻五,益州道路如此艰险,钦郡城更是隐蔽,真的不能与京都一战吗?” 她不懂战事,却也知何为天时地利人和,在她看来,钦郡城是占了地利与人和的。 闻五推着车,抬头看梨花,“不知道呢。” 在军营里,百户怎么说他们怎么做,至于打仗能不能打赢根本不知道,“十九娘怎么问起这个?” “随口问问。” 闻五不了解梨花,赵广安却是了解这个闺女的,世上就没有她随口问问的事,把车给罗大郎,跑上前问梨花,“三娘觉得益州故意向京都示弱不战的?” 梨花坐在装水桶的推车上,身子一颠一簸的,“阿耶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有可能。”赵广安撑着车板坐上去,“打仗劳命伤财,益州本就不富庶,打完仗只会更穷,那时岭南和荆州已经反了,益州若不保全实力,哪怕击退京都军也会遭益荆两州吞并。”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避战。 说着,赵广安激动地拍车板,“难怪节度使将大半兵力撤去钦郡城,打不过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可以休养生息,你想啊” 他挪屁股,斜坐着面朝梨花道,“京都忌惮岭南,撤军的条件是益州军死守益州城,节度使嘴上答应,实则并未派多少兵力驻守益州城为何?” “定是想着益州城失守后岭南人会径直北上”赵广安觉得自己猜准了益州王的心思,显得很兴奋,“他在钦郡城就能坐山观虎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招不可谓不高明。 毕竟,初乱时,益州的准备并不足,兵不足,兵器也差,甚至连盔甲都糙得很。 而现在,这些势必大有不同了,他抓梨花胳膊,“三娘,那节度使就是个贪图权势两面三刀的” 要是那样,或许使些钱财就能收买关卡处的官兵放行,就怕不是那么回事,她偏头问闻五,“闻五,军中可有你相熟的人?” 闻五和手底下的人换位置,换到梨花身后来,“十九娘担心咱们人多过不去?” 此去王都,途中共有五个关卡。 想进军营,至少要通过三个关卡,也不知道梨花手里的过所是否管用。 难得见梨花也有没底的时候,他道,“要不要我扮作益州兵跟着十九娘?” 赵广安扭头,“你不就是益州兵吗?” “”倒是忘了,他乃货真价实的益州兵,他道,“要不借程副将的名义回王都汇报军情?” 早几日梨花就答应了,但见过梁州的新币后,她觉得此路怕是行不通了,说道,“你们先别露面,容我试试过所再说。” 荆州难民从东边过来也走的这条道儿,是以道上躺满了尸骨。 尸骨不完整,四分五裂的,似是遭什么啃咬过,想到嗜血嗜肉的竹壳虫,梨花不让罗四他们打猎,捉来的动物也不让他们吃。 实在馋了,梨花拿棺材里囤的肉给他们。 羊肉会露馅,因此拿的都是烤糊了的肉。 只有几个嗜血者有,罗大郎过意不去,休整时找梨花,“我们不吃肉也不会犯病了。” 自打认识梨花,草药源源不断的给他们,是个人也该感恩,“我和他们说了,控制不住就嚼艾草。” 不吃生肉后,他的口齿恢复了,就是官话不太好,一开口有股浓浓的云州音,“多嚼几天肚子就习惯了。” 最难熬的日子都挺过来了,眼下不算什么。 梨花看他清瘦了些,眼睛不似往常有神,不知是不是跟肉少有关。体型健硕的人本就吃得多,像赵铁牛,一顿得吃四个饼,少一个都喊饿,一饿就抓心挠肺没精神。 罗大郎他们更高大,需要的吃食肯定也更多,她道,“和犯病没关系,随时可能遇到王都军,你们吃饱喝足才能保护我们。” 罗大郎想说饿肚子打架会更凶,但怕梨花多想,便没有多言。 梨花又说,“崇山峻岭,你们探路小心些。” “我们知道的。” 一行人推车十辆车,六车水,两车艾草,还有一车干粮和柴火衣物,嗜血者负责探路,其他人轮流推车。 期间,遇到过难民,估计衣物颜色不显,没被罗大郎他们发现,车辆正常行驶呢,突然蹿出来拦路。 十来个人,脸黑得跟炭似的,手里拿着生锈的长刀,呲牙咧嘴的冲过来,给赵广安吓得哇哇大叫,“三娘,我的弩,我的弩呢” 他嚷嚷时,赵铁牛抡起铁棍就迎了上去,“老天开眼,总算让我遇到了,来,吃老子一棍!” 其他人看他气势汹汹的,也抄起家伙奔过去,“杀!” 甭管打不打得过,气势不能输。 于是,等赵广安紧张的拉开弓,人已经倒在血泊里不动了,他瞄了半天位置也不知道瞄谁,只能放下手里的弓,“都死了?” “没呢。”赵铁牛踹了一脚脚边的人,问梨花,“要不要弄回去当俘虏?” 几人伤得重,怎么使劲也爬不起来,其中一人不服气,问赵铁牛,“你哪座山头的?” “喊阿耶我就告诉你!”赵铁牛不知哪儿学来的,匪里匪气的。 那人嘴唇都没血色了,耐不住赵铁牛又要踹他,赶紧喊了声阿耶,“阿耶打哪儿来啊” “ 老子为啥告诉你?”说罢,一脚踹向他脖子要了他的命,完了跟梨花道,“这人嘴贫,留不得。” 其他人:“” 赵铁牛又用同样的法子对付下一个,有前车之鉴,下一个晕死都不服软,赵铁牛没给面子,一棍拍下去,拍得对方皮开肉绽,“三娘,这人不听话,留不得。” 其他人:“” 顺他的意要杀,不顺他的意也要杀,其他人没辙了。 最后,赵铁牛将这些人全杀了,擦铁棍时注意到几个村民盯着他,幽幽开口,“这些人在山里久了,轻易不会叫咱收服的,与其养虎为患,不如赶尽杀绝。” 几个村民愣了愣,看他上前扒死人的衣服,连忙上前帮忙,“我们明白的,想当初,要不是官府非要难民进城,咱们何至于家破人亡,来历不明的人,就该杀。” 这世道,你对人仁慈,人不见得对你仁慈。 “铁牛兄弟,这衣服扒下来何用?” “洗了缝被子,天寒能保暖。” 几人利落的将人扒了干净,然后将尸体拖到草丛里,顾及周围有动物出没,赵铁牛捡了些柴火将尸体烧了,这才回去跟梨花邀功,“三娘,我是不是厉害了很多?” 这根铁棍还是梨花去铁匠铺打的。 他走哪儿都带着的。 “厉害。”梨花鼓掌,“李解恐怕都不是铁牛叔你的对手了。” 赵铁牛高兴得嘻嘻两声,嘴上谦虚道,“不能吧,那小子可是个狠人,我打不过的。” 他衣服上沾了血,擦完棍子就去后面找衣服换了,路过赵广安身前,端着兄长架子道,“三堂弟,往后遇到危险你尽管躲我身后。” 赵广安调整弓弩的位置,想下一次露两手,听到这话,不开心的说,“我也是有本事的。” 这次只是反应慢了点而已。 “再有本事也是我堂弟。” “”赵广安斜他,心道这人傻了不成,危险面前,管他堂兄堂弟,都得上,这是族里的规矩。 正要跟梨花嘴两句,但听后面传来赵铁牛粗厚的声音,“三堂弟,借你的衣服穿两天啊。” “” 竟是打这个主意,赵广安登时竖起眉,“你不是带了衣服吗?” “我懒得洗。” “” 他就不懒得洗了?还没吭声,人已经熟稔的拿衣服换上了,赵广安颇为无奈,只能道,“小心些,别刮破了。” 离了家后,衣服都是他自己缝补的。 麻烦着呢。 “省得了。”赵铁牛答了句益州话,转身就钻进了草丛,“我看看四周还有没有人。” 人离乡贱,肯定有人没去益州城而住在山里的。 果然,傍晚罗大郎就回来说旁边山上住着人,他们住在草篷里,吃的却是生肉,多半是感染瘟疫的,“可要杀了他们?” “你弄出点动静,看能否把他们引下来。” 罗大郎去了,没多久回来说,“那些人胆小得很,我一动,全跑到山洞藏了起来。” “那就算了。” 她试探那些人无非担心他们会像这群人跳出来打劫,去时还好,回来若遇上他们跟王都通风报信怎么办?因此他们安分守己过日子是最好的,她问罗大郎,“咱们离关卡还有多远?” “明天晌午应该就到了。” 益州离钦郡城不远,但山多,走起来也就远了。 翌日,翻过一座山头时,罗大郎就指着蓊郁的山脚,“那儿就是了。” 梨花往前几步,果真看到了横在官道上的栅栏。 栅栏不高,旁边立着两个草篷,草篷里摆了两张桌子,桌子四周坐满了人。 为避免士兵看到她们,梨花让赵广安他们藏起来,叫罗大郎和其他一人随她走,“你们从树上蹿过去,待会他们要跟我动手,你们就我带着树上跑。” “好。”两人对视一眼,倏地跳上树不见了踪迹。 为了好藏身,两人穿的黄褐色衣衫,脸上抹了泥,往树上一趴,分不清是树干还是人。 梨花穿了身泥色衣衫,小腿的绳子解了,露出宽大的裤脚,外面披了件窦大娘子做的藤甲,头发乱蓬蓬的,看起来跟乞丐似的。 她嚼了片烧焦的肉,牙齿黑黑的,往脸上抹了泥就往山下跑,边跑边喊,“我有过所,我有过所。” 大嗓门吸引了草篷士兵的注意,他们站起来,交头接耳,“哪儿来的乞丐?” 一走近,梨花就把过所递过去,“我有过所,我要去王都。” 荆州战乱,不乏有人拿着过所去王都,然王都乃天子脚下,不是所有荆州衙门出具的过所都行。 最前面的士兵扫了眼梨花手里的过所,“哪儿来的?” “贵人送的。”梨花举手晃了晃,迫不及待的问,“看看行不?” “不行。”士兵站着不动,朝梨花摆手,“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来的路上梨花就有所猜测,新朝成立,法度规矩都会改,何况过所了,但她不能走,“为什么不行,这不是过所吗?你们是不是诓我不识字?” 她展开过所,故意大声念上面的字。 士兵看她字正腔圆极为认真,哈哈笑起来,“你打哪儿学的。” “甭管我哪儿学的,这就是过所,之前我要去王都你们说我没过所,我有过所了为什么还不让我过?”梨花撅起嘴,大有要撒泼的意思。 士兵看她脸生,不记得她哪日来过。 但左右不过是荆州过来的,笑完后,他上前,“我瞧瞧你的过所。” 过所上有衙门的章印,士兵一眼就认出来了,“哟,看不出你小子还有两分本事。” 她既说之前来过,之前要有过所早就拿出来的,拖这么久才拿出来可见是后来得到的,士兵问梨花,“你从哪儿弄来的?” “凭什么告诉你!”梨花哼哼。 他这么傲气,士兵也不恼,而是耐着性子问,“你一个人来的?” 梨花脑子转得快,话脱口而出,“还有我阿耶。” 士兵看向官道,“你阿耶呢?” “中暑了,在山里呢,你到底让不让我过?” “要看过你阿耶才说。” “真的?” “骗你作甚!” 梨花转身哼哼哧哧的跑了,士兵们议论起来,“看他像感染瘟疫的吗?” “看不出来,既是荆州来的,想必感染了的。” “那她阿耶多半也感染了瘟疫,咱让她们过吗?” “为何不让?”士兵退回草篷里,“难不成她们真能到王都不成?” 其他人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第236章 236抓去嗜血接头 没注意不远处的枝桠晃两下就不动了。 梨花回到山上,鼻尖挂着汗珠,小脸红扑扑的,“过所不管用了,但我猜他们想抓人培养成嗜血者,阿耶,你随我前去,其他人两人一组,装作益州城跑出来的难民。” 想过去,十辆车都得舍了。 她吩咐,“找个地方将推车藏起来,咱只带干粮,其他的等回来时候再来取。” 赵铁牛握着铁棍,眉目幽深,“武器也不拿?” “武器和盔甲装背篓里,我背着过去。”怕赵铁牛反对,直言,“我年纪小,他们应该不会仔细搜查。” 实际则是她有棺材,能安全通关,然而这些不能和他们说,“罗大” 她一喊,罗大就从树上落了地,“十九娘,他们怕是没安好心。” “我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过去必须这么做,她说,“我们正常通关,你们从树上过去,动作轻点,别被察觉到了。” 不愁士兵有所图,就愁他们什么都不图,那样她就必须弄份过所才能过。 叫罗大去找个地藏东西,她和其他人说起待会在士兵面前要怎么说。 士兵们没把梨花当回事,上面有令,抓到两个人送去疫病营就给记军功,不过两人需得是家人亲戚,朋友都不行,这世道,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太少了。 是以梨花跑走后,他们就继续在草篷里坐着。 当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人闯进视野,他们惊讶不已,正要怒吼,但看跑最前边的人吆喝,“我阿耶来了。” 赵广安扮的是病秧子,走两步就咳两声的那种。 士兵们看他衣服破烂,还散发着臭味,皆捏住了鼻子,“哪儿来的死鬼?” “这是我阿耶,我有过所,你们不能拦我。”梨花背个沉甸甸的背篓,眼里满是通往王都的路,“阿耶,咱们走。” 说着就动手拉栅栏。 忽然,一把长枪立在跟前,士兵居高临下的望着她道,“谁准你乱动的。” 头发散乱的赵广安佝偻着背,闻言捂嘴咳了声,掐着羸弱的语气道,“官老爷,你行行好,放我们过去吧。” 赵铁牛他们也跪地央求起来。 冷不丁冒出这么多人,士兵担心有诈,问其他人,“你们哪儿来的?” “安福镇”赵铁牛的体型骗不过人,他抬起头回话,“我老家安福镇的,地动后逃到益州城,逢官府拨人回乡种地,我就带着妻小回去了,哪晓得梁州动乱,搅得安福镇不太平,不得已又跑到益州城来讨生活。” “那你来这儿作甚?” 这话像触动了赵铁牛伤心事,他捶地嚎哭起来,“益州城进了难民,瘟疫横行,我妻儿都没了啊,若不去王都,我们兄弟怕是都得死,死了不打紧,可清明谁给我死去的妻儿烧纸啊。” 他没学过哭,但嗓门够大,哭声震得附近的树都颤了颤。 士兵看他跪着的人,“你是他兄弟?” 闻五吸了吸鼻子,眼泪唰的喷涌而出,“若非我们兄弟跑得快,怕要死在益州城了呀。” 士兵没怀疑他的话,难民进城后频繁犯事,以致百姓怨声载道,数日还围了官府要夺权,这群人估计就是那天跑出来的。 士兵询问其他人的意思。 天降军功,没有拒绝的道理,几人窃窃私语后,警告他们,“王都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在这以前,你们需去营地磨练,通过者可顺利进王都。” “什么磨练?” “去了就知道了。”士兵命人打开栅栏,另一边,有人去草篷里拿了副铁链子出来要绑人。 赵铁牛装作害怕的样子,“你们要干什么?” “谨慎起见,磨练期间你们都需束了手脚。”士兵注意到梨花的背篓,“背篓里的东西也需检查。” 说到检查,赵铁牛紧张起来。 背篓里的是兵器盔甲,士兵掀开面上的草一眼就能看到,要知他们私藏武器,首先会怀疑他们的身份,他欲起身做出防守之态,想起梨花的话又忍住没动。 士兵掀起杂草看了眼,随即朝同僚招手,“让他们过。” 铁链有枷锁,一串十人,梨花她们走在最前边,相较于其他人的忧心,她满脸期待,“顺利的话我们哪日能到王都啊,我阿耶的病要看大夫,拖久了会死的。” “到营地有大夫为你阿耶诊治。”两个士兵在前面牵着铁链,催促他们走快些。 梨花边走边看,两个草篷的人数加起来约有两百多人,眼下前面两人后面两人,自不会她们的对手。 走了约几百米,士兵从怀里掏出个木哨,吹响后,路边树林里钻出乌泱泱的一群人来。 “还是你们好,一下就立了大功。”为首的士兵穿着玄色盔甲,只露出一双眼扫视梨花她们,“咋都是男子?” 不会有诈吧? 士兵抓着铁链往前一拽,梨花她们立刻装重心不稳往前倒。 士兵沾沾自喜,“这世道,妇孺哪儿活得了,剩下的事交给你们了。” 这儿是半山腰,腰间是茂盛的构树,树冠硕大,似有百年了,梨花佯装害怕,往后缩了缩,“不是说经过磨练就能去王都吗,他们带我们去哪儿?” “磨练啊。”士兵咧着嘴开怀大笑,“乖乖听话,有的是好日子过。” 她们手脚被束,只能默默和他们走。 官道蜿蜒向北,到山顶后,士兵却拐了弯,领着他们走小路,小路陡峭,枝桠又多,梨花的衣服很快被刮破,露出里面衣来。 赵广安替她拢了拢,咳嗽着问道,“咱这是去哪儿啊?” 士兵不答,就这样走了约五六里,忽然有腥臭味传来。 赵铁牛惊觉起来,“不说我们就回去了啊。” 话音刚落,后背就挨了一棍,却是后面的士兵挥起木棍揍人,“老实点,不听话我杀了你。” 赵铁牛瞟一眼梨花,记下士兵的脸低下头去。 不知何时,天边乌云堆积,似有大雨将至,小路上没 有风,但随处都是腥臭味儿。 不仅如此,林间有哀嚎声,还有兵器碰撞声,叫人心里直发慌,梨花边走边看四周的树。 赵广安常在山里行走,通过树就能辨别方向,她问赵广安,“咱在王都的哪个方向。” 不怪她迷路,山间满是草,士兵又故意绕路,以致她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 赵广安垂着头,声音不能再轻,“西南边,离王都还远着。” 甭以为他不知道,士兵故意带他们在山里打转,实则还在刚刚那座山里,之前走的南面,这儿是北面,他心里不安,“三娘,咱不是死在这儿吧?” 远处的哀嚎太过骇人,光是听着就让人腿软。 “不会的。”梨花看向四周的树,“顶多就是感染瘟疫而已。” “” 那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赵广安后悔了,早知道这么凶险,不该来的,他本就是胆小之人,不来也没人说什么。 何况他之所以跟着是照顾梨花,眼下药材留在了外面,根本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就在他后悔时,嚎叫声忽然近了,他心里纳闷,下意识抬头,就见斜前方的草丛里有个铁笼子,四个相貌丑陋的男子在里面又跳又嚎,癫了一般。 第237章 237逃离这儿走 赵广安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猛扯梨花衣袖。 “三娘,咱不会被关进笼子里吧?” 梨花没有作声,只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笼子沿着小路铺向茂盛的杂草深处,嘶吼宛若水浪,一波一波的涌过来,她故意放缓脚步,绷紧神经问士兵,“笼子里的是难民吗?” 士兵看他个子矮,脸上的不耐有所收敛,“都是感染了瘟疫的。” “我们能做什么?” 难得有识趣之人,士兵多打量了她一眼,漫声道,“投食。” 梨花斟酌这两字的含义,小心翼翼问道,“送饭吗?” “差不多吧。”士兵脸上已是冷漠,明显不愿多言,只是在经过一个撞铁笼子的人前抬脚踹了下笼子凶人,“不老实就继续饿着!” 笼子里的人已面目全非,但看人的眼神非常阴狠,“杀杀了你。” 口齿含糊,和当时的罗大他们很像。 也不知吃了多少生肉。 梨花悄悄看了眼,外露的皮肤长满了脓疮,有些脓疮好像被抠掉了,留下黑黢黢的指甲盖大小的孔,黑色的血顺着小孔流出来,分外渗人。 她看一眼就收回目光不再乱瞟。 赵广安不如她镇定,啊啊啊尖叫出声,“怪怪物。” 其他人虽不像他夸张,但无不白了脸。 连罗四也被吓着了。 他以为满脸长脓疮已经够恐怖了,谁知还有更恐怖的,他就看了两眼,恐惧顺着脚底蹿到尾椎,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不怕的。”艰难的挤出三个字,才发现嗓子都哑了。 所到之处,无不是蜂窝似的脸。 越往里,大家越靠拢,到沉重的铁栅栏时,他们已抱成团瑟瑟发抖了。 栅栏前的士兵们武装严实,连眼睛都没露出来,“怎么这么多人?” 领路的士兵满脸得意,“运气好呗,魏千户这会儿在营帐里吗?这些都是从益州县过来的,需他 亲自过眼才行。” “千户去王都了,等几天才回。” “那这些人怎么办?” “关笼子里,明日再做打算。” 栅栏约五米高,拉开后,露出里面的景象。 和牛家村低矮错落的茅屋不同,这儿全是铁笼子,像养牲畜似的,每个笼子前都放了个石槽,石槽里有稀碎的骨头,黏哒哒的皮毛,浓稠的生血 任梨花她们见过的死人再多,也被眼前的画面恶心得狂吐不止。 “呕”梨花背身干呕,一弯腰,手上的铁链就被前面的士兵拽住,“老实点,否则没你们好果子吃。” 赵广安战栗不止,趁士兵没注意,紧张凑到梨花耳朵边,“三娘,怎么办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知是不是笼子数量不够,关四人的笼子轮到他们时关了八个,拥挤得连转个身都不行,梨花扒着笼子,喊外面的士兵,“我想撒尿。” 每五个笼子就有士兵看守,梨花喊了好几遍才有士兵过来,“就地解决。” “”梨花脸色通红,“我我们是来磨练的。” 士兵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听到这话,呲牙怒吼了声。 梨花没遇到过这种事,本能的往后缩。 她一缩,士兵就恶劣的咧起嘴笑。 赵广安怕了,忙搂过梨花,“算了算了,尿裤子里,没人笑话你的。” 他们前面的笼子里也关押着人,看身形像是老人,但因头发挡着脸,分辨不清男或女,赵广安颤着声问,“老乡,你们来多久了,怎么解决撒尿拉屎的啊。” 一路走来,没踩着屎尿啊。 笼子里的人耳聋似的,半天没反应。 最后,还是士兵替他们答的,“他们没耳朵,听不见的。” “” 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赵广安惊恐地瞪大眼,眼里满是恐惧,“三三” 这次是羊入虎穴了啊。 梨花已冷静下来,“晚上再说。” 天快黑时,翻腾许久的乌云骤然大亮,紧接着,轰的一声,雷声劈开积云,直刺耳膜。 赵广安面如死灰,“要下雨了。” 其他人听命行事,梨花没发话,他们便老老实实的在笼子里待着,尽管脸上满是忧惧,但不曾说过半句泄气的话。 除了赵广安。 他这会儿志气全无,“三娘,咱们会死在这儿吗?” 梨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已观察前面的笼子许久,像士兵说的,那些人的确是聋子,从她们来这儿到被关进笼子,那些人看都不看的,要不是士兵送饭时他们精准的抓到食物,她都怀疑他们瞎了。 “你们也是来这儿磨练去王都的吗?”梨花粗声问了句。 赵广安提醒,“他们是聋子。” 梨花不信,继续找话题,“他们为什么不给我们送饭啊?” 她们笼子前也有石槽,但槽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士兵像故意忽略她们似的。 “他们是不是想饿死我们啊?”梨花再接再厉。 终于,当梨花问到‘饿死我们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时’,笼子里的人终于偏头看了过来。 和梨花想的绝望无助的眼神不同,他们的眼神阴森狠戾,好像夜间蛰伏的蛇,张嘴就能咬下一条命来。 梨花佯装恼了,“我问错了吗?若不是有好处,为什么不给我们饭吃?” 这时,有人扒开头发,朝士兵的位置瞟去,和看梨花的阴翳不同,他们的眼神变得迫切,甚至能听到流口水的声音。 赵广安一哆,忙制止梨花,“三娘,别说了,当务之急,还是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吧。” 罗四难得附和,“这儿不宜久留,十九娘还是早做决断吧。” 云州也有培养嗜血者的营地,远没有这儿血腥,再不走,他怕树上的兄长他们坚持不了太久,“十九娘” “咱出得去吗?” “”想到重重守卫,赵广安和罗四的脸色都有些不好,赵广安:“那怎么办?” “天黑再说。” 梨花继续喊话,良久,终于有个暮气沉沉的声音问,“小郎君从哪儿来的?” “益州城,城里难民作乱,我们趁机逃出来了,阿叔,你来这儿多久了?” 那人没回答,而是问梨花,“你今年多大了?” 梨花顿了下,往大了说,“十五了,阿叔问这个作甚?” “十五啊。”男子语气陡然失落起来,“我看你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怎么就十五了。” 盛世年间,殷实人家的男娃八九岁的确有她这个身量,梨花道,“老家闹饥荒,营养不良造成的,阿叔,我们何时能吃上饭啊。” 士兵没有搜她们的身,是以水和干粮都还在。 只是为了不引起注意,到现在她们都不曾进食。 男子是斜前方笼子里的,听声音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但就眼前的局势,劳壮力也要被磋磨得不成人样,因此她猜不出对方的年纪。 男子转过身,撩起一缕一缕的头发,露出千疮百孔的脸颊来。 逢闪电劈下,照得男子的脸愈发触目惊心,他张嘴,吐气如蛇信子般,“你给我一只耳朵我就告诉你。” 梨花这才注意到他的两耳没了。 “滚!”赵广安捂住梨花的耳朵,恶狠狠的瞪回去,“敢打我三郎的主意,我杀了你。” 男子缓缓放下头发,将神色隐于头发下,“给我一只耳朵,我叫人给你吃的,是你们能吃的。” 他看出她们没有感染瘟疫了,梨花眼皮一跳,顺着他的话问,“什么吃食?” “你先把你的耳朵给我。” “呸!”赵广安伸手挡在梨花跟前,“想都别想。” 刚说完,豆大的玉珠就啪啪啪的砸了下来,霎时间,天地满是啪啪啪的雨声,梨花的背篓在进笼子时被士兵收走了,几人顿时成了落汤鸡。 雨一来,夜色纷至沓来。 很快,面前的铁笼子越来越少,直至最近的铁笼子消失在视野里。 “怎么不点火把”赵广安不喜欢黑暗,尤其在这种陌生地方,天一黑,笼子里的怪物仿佛会冲出来,“人呢” 雨太大,他的声音湮灭在雨声里,久久无人回应。 暴雨如注,梨花怀里的火折子多半派不上用场了,棺材里的灯笼也没法用,她拍赵广安肩膀,“阿耶,你们给我挪个地,我想办法开锁。” 雨水糊脸,眼睛都睁不开,梨花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把锁打开。 开门的哐当声响起时,梨花总觉得周围有些诡异,然而顾不得那么多了,这儿不比牛家村,多待一刻都可能没命。 她摸黑走到隔壁笼子,打开门后,顺势将武器递了过去。 摸到熟悉的倒刺,赵铁牛差点哭出来,天知道受制于人的感受多痛苦,他抬手扶额,挡住额头上往下流的雨水,忍不住问梨花,“怎么找回来的?” “我有我的法子。” 武器分出去后,梨花又将盔甲和蓑衣递过去,“待会咱往后面走。” 前面有好几百士兵,以她们的力量冲不出去,只能往后撤。 “好。” 夜色如墨,连残灯都没有,梨花将几个铁笼子全部打开,等所有人都穿戴好才发令,“四人一排,罗四在前带路,找机会联络罗大,闻五带八个人断后,铁牛叔你保护我阿耶” 赵铁牛皱眉,“你呢?” “我从侧边走”她有防身的武器,危及时刻也能保护好自己。 调整好呼吸,她声音一沉,“走。” 没有火光照明,她们只能摸黑前行,好在她们是最后进来的,后面的铁笼子是空的,且穿了蓑衣,即使撞在铁笼上也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 第238章 238竟是陷阱先藏起来 大家握着惯用的武器,摩肩接踵钻进草丛里。 这儿是几 座山的交界处,北边是座草木葳蕤的山。 山的地势先平缓而陡峭,想走出去,先得进山。 罗四双手拿刀,边走边剔掉横生的枝桠,同时还学鸟叫联络树上的兄长。 不知是不是雨太大的缘故,直至进山都没得到回应。 雨混着风,砸得斗笠乱歪,然而谁都没心思扶一下,因为伴着雨越来越急,脚下的雨水已汇聚成溪了。 进山时天气晴朗,他们穿的草鞋。这会儿双脚没入雨水里,顺水而流的碎石滚到脚背上,打得脚一下一下的疼。 赵广安受不住,走两步便得抬脚缓缓。 赵铁牛察觉到了,用力拽他胳膊,“怎么了?” 天地间满是哗哗的雨响,赵广安根本听不清身边人和自己说话,咬牙走了一会儿,见脚下的雨流忽然清晰起来,他脸色大变,“有人” 这一嚷嚷,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抬起头来。 雨水在斗笠上织成了雨幕,他看不清大家伙的神色,只感觉到胳膊上的手在抖,“堂兄” 刚喊出两个字,边上的草一晃,梨花走了出来,“赶紧走。” 赵广安想问怎么回事,头顶突然轰的一声,像要把耳膜震破。 随即,天陡然一黑,方才浑浊的雨水瞧不见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身子一轻,左胳膊被人架住托起扔到一块坚硬的背上。 赵铁牛的声音又粗又急,“三堂弟,我背你。” 赵广安听到这话时,四周满是淌水声,他挣扎着要自己走,刚一动,一双冰冷而湿润的手就覆了过来。 手小小的,掌心满是雨水,又冰又凉,他怔了下,不再乱动了。 知道他懂了,梨花便缩回了手,叫后面的人补上赵广安的位置,完了她跑到最前面问罗四,“发现你兄长他们了吗?” “没。”罗四心里也急得不行,刚刚闪电划亮天际,他才发现出事了。 这座山没有关押人的铁笼子,但散在草里的竹笼子数不胜数,他猜这儿可能是养动物的地,今晚若走不出去,天亮就麻烦了。 他眺向四周的树,雨水糊了一脸。 “十九娘,我们要想想天亮后该怎么办才行” 竹笼子不算大,可谁知道里面养的是什么? 兔子山鸡也就罢了,就怕是蛇蝎之类的毒物,他说,“天亮后,那些人肯定会搜山找咱们,一旦被捉住下场肯定凄惨,而且”他顿了顿,语气突然沉重,“还不知道竹笼子里的是什么呢” 梨花找他也是为这事。 不过眼下还有件更恐怖的事,“罗四,你说我们一路过来为什么没有撞到那些竹笼子?” 她看过了,竹笼子散乱分布在山里,可罗四带路竟让他们巧妙的避开了那些笼子 罗四瞳孔一缩,不由得回头看向来时的路,斗笠下的脸血色全无,“有陷阱。” 话音刚落,就见四周渐亮。 不同于闪电划过时能看清脚下的路,身侧的树,此刻,他们站的位置仍是黑的。但不远处,火光亮着的地方,无数人矮矮挤挤的往这儿走来。 他们杵着拐,动作慢吞吞的,宛若暗夜的阴兵。 其他人也瞧见了,方寸大乱,“十九娘,怎么办?” 距离约四五十米,梨花心下大骇,左手往外一挥,手里顿时多了几只灯笼,一只丢给罗四,“跑!” 队伍乱了,梨花腿短,两下就被罗四甩开了距离。 趁这机会,她将手里的灯笼分给其他人,到赵铁牛时,赵铁牛腾出一只手要捞她,她屈膝一闪,避开了,“铁牛叔,你们先跑,我随后就来。” 赵广安惊慌不已,“你要去哪儿?” 说话间,赵铁牛迈出去。 后面的人追上来,梨花给他们递灯笼,“别跑散了。” 一句话的功夫,赵铁牛已放下了赵广安。 梨花的嗓子哑了,也不知大家听清楚她的话了没。 那些人等他们进了山才追过来,想必笃定她们跑不了。 越是这样,越不能分开。 劈开的山路逼仄,梨花的裤脚刮过枝桠,擦擦擦的响。 不知何时,赵铁牛跑去了她后面,“三娘,甭管他们多少人,只要我活着,绝不让你死。” 他的声音又响又沉,抱着弓弩的赵广安嘴唇打颤,“对。” 就在这时,前面的人忽然停下。 紧接着,头上的树剧烈一颤,许久未露面的罗大他们从树上跳了下来,“十九娘。” 他们的衣服早被雨水淋湿,鞋子也不知哪儿去了,落地后,向梨花拱手,“追咱的是这座山的杂工,约两百多人,论武力,咱绝对打得过” 他还有未尽的话,梨花回头望去。 估计没料到她们有灯笼照明,刚刚那一跑,与那些人的距离又拉开了些。 梨花问,“那些兵呢?” 打赢后面那些人还不行,要打赢山里那些兵她们才有活路。 见罗大郎他们回来,其他人纷纷围了过来。 罗大郎擦一把脸上的雨,脸色凝重,“山里驻扎的士兵差不多有两万,我找过来时,他们已整队准备出发了。” 他给梨花指益州兵卫所位置,“离这儿两里左右。” 众人脸色煞白,“那怎么办?” 他们这一趟不过五十几人,怎么与两万兵对抗? 梨花哑着声又问,“山那边可去看过?” 现在最重要的是明确往哪儿跑。 罗大望向渐渐逼近的人群,语速加快,“山的背面有村庄,村庄里有多少人暂时不知,不过看那些耕种的田地,人数估计不少,咱想活命的话,只能进村。” 有人纳闷,“为什么?” 冲他们白天看到的,只要是人就危险。 想安全,还得没人的地才安全。 罗大直言,“我猜那些是士兵们的家眷。” “那就翻山”梨花当机立断,“罗大,我给你们弓弩,你们断后,其他人继续往山上跑” 她打手势,让其他人继续跑,然而大家都站着不动,“你呢?” “我和罗大他们一起。” “不行!”赵广安反对,“你不会爬树,落那些人手里了怎么办?” 他可记得铁笼里的汉子想要她耳朵来着。 他还要再说,突然狂风大起,灯笼一飘,霎时黑了下来。 那些人的灯笼也熄了。 黑暗中,罗大的声音再次响起,“以大家的脚程,翻过这座山到村庄最早也明天晌午了,那儿既是安顿士兵家眷的地方,肯定有重兵把守,大家若日夜不歇的赶路,哪儿有力气进村” 他道,“我提议找个隐秘的地休整,我带人击退那群人就与你们汇合,等休息好了,咱再一鼓作气冲进村。” 只要不让梨花涉险,赵广安什么都答应,因此,他第一个附和,“就这样,三娘,你随我们寻地等罗大他们。” 说完,伸出手拉梨花,“罗大有经验,咱听她的。” 熄灭的灯笼点不燃,梨花摸黑将东西递出去。 情况紧急,罗大没问弓弩哪儿来的,东西接过手就分出去,“十九娘,往右跑,右边有山泉水,山下喝的水都从那儿来的。” “嗯。”想到什么,梨花又递了个竹盒塞到罗大怀里。 罗大一抱住就双眼放光,“十九娘” “动作快点。”梨花往前走,“解决掉他们就走。” “好。” 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罗大的声音亢奋了许多。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太饿了,隐隐闻到了肉香,罗四叮嘱兄长,“水囊里没水了就接雨水喝,别碰山里的东西。” 进山前,每个人身上都装了干粮,吃十来天不成问题,所以他不担心兄长饿肚子,就怕他渴了乱喝水。 “晓得了。”罗大郎回了句云州话,然后就往树上去了。 重新摸黑往右边山里去,大家不可避免的撞到了那些竹笼子。 竹笼子编织得细密,上面又搭了层草篷,是以里面有动静大家伙也不知道是啥。 况且,逃命的关头,没人对这些玩意感兴趣。 赵广安一直拉着梨花的手不肯松开,且不知是不是害怕梨花回去,走两步他就要喊一声三娘,然后梨花应声了他才敢呼吸。 后面响起鬼哭狼嚎的哭喊咒骂时,梨花发觉牵着自己的手收紧了。 她心里不是滋味,“阿耶,我在呢。” 被赵广安护着,她一路没再被枝桠刮着,但雨水冲刷下来的碎石磕着脚很难受。 不知过去了多久,后面那些声音消失时,前面的罗四喊,“没有竹笼子了。” 赵广安心头一喜,“看到山泉池了吗?” 恍惚想起到处都是黑的,即使有山泉池哪儿看得见?他整个人失落下来,“没走错方向吧?” 呢喃的话,罗四是听不到的。 不过有人也有这个担忧,替他问了出来。 罗四回,“等我阿兄回来就知道了。” 罗大郎从军多年,辨别方向这种事是不会出错的。 这时候,有个行伍出身的人确实能让人踏实。 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罗大郎他们找来,眼瞅着雨渐渐小了,追他们的士兵速度会越来越快,大家急忙找梨花拿主意,“十九娘,我们还找那山泉池吗?” 夜风呼啸,吹得树木宛若狼嚎,一人问完,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梨花问罗四,“前面是什么地方?” 半路上,她给了罗四一根火折子,让他感觉不对劲时就吹亮火折子瞧一瞧。 “我看一看。”罗四答了一声,然后往前几步。 下一刻,萤火似的光亮起,罗四喊,“竹林。” 这儿的地势比其他地方陡,但脚下没了碎石,脚踩上去软塌塌的,估计是竹叶所致,她说,“咱去竹林里找找,再找不着山泉池,咱就不找了。” 罗四他们先去探路,梨花她们在后面跟着,从铁笼子里出来,他们就饿得不行了,坚持到这已是筋疲力尽。 然而梨花没有发话,哪怕干粮在怀里兜着也没人偷吃,就在他们以为无功而返时,探路的人去而复返,“找到了,但不知道是不是。” 竹林深处,有个浑浊的水池,水池边铺着竹子,竹子延伸到山下。 今夜风大,竹子与竹子相连的地方被风吹断了,梨花过去时,罗四小心翼翼护着火折子的光让梨花看,“照我阿兄所说,山里人喝的山泉水都来自此处的话,那这儿应该就是了。” 说完,他举起火折子往四周照,“我看看附近有没有人。” 一圈下来,人没瞧见,瞧见了一间草篷。就在水池左边几米位置,草篷后有面石壁,石壁上有凿出来的石阶,估计极少有人走,石阶上布满了青苔。 赵铁牛看了后立马想到了树村西面那片石壁,赶紧回去告诉梨花,“上面怕是有人。” “咱吃点东西就走。”梨花靠赵广安坐着,草篷四面通风,待久了肯定会生病,她说,“你让罗四过来歇歇,我去捡点柴火回来。” 第239章 239山里有粮?没那么苦 黑灯瞎火的又下着雨,哪儿有柴火捡? 赵广安不肯,伸手抓她,只抓到斗笠上滴落的雨,吓得他声音一抖,“三娘” 哗哗作响的竹林里,梨花的声音在草篷外响起,“我很快回来。” 大家蓑衣里的衣服是湿的,走着恐不觉得冷,一停下来估计就浑身冰冷难受了,所以必须弄点柴回来烤火。 她弓着腰,双手护着刚吹亮的火折子往前,尽量离草篷远点。 之前拿灯笼是迫不得已,眼下大家伙肩挨肩的坐在草篷里,她再凭空拿出一堆柴就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何况,她并没囤柴火。 棺材就那么大点地,逃荒时,她只囤了米面粮油衣衫鞋袜,在棺材外绑上箩筐后,她囤了锄头药材,进山后,她用木棺做支撑,在堆满货物的棺材上放上木板,拼接成了上下两层的木架。 木架最上层放的武器,给罗大他们的弓弩就是这么来的。 此刻木架已经空了,她将木板劈断,又将锄头上的木棍拆下来 没错,她囤了五花八门的东西,但就是没有柴火。 木棍砍成几小段后,见底下木板最左侧的酒坛好像没怎么动过,已经想不起里面装的什么了。 她揭开压坛口的粮包一瞧,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 不是清新的果香味的酒,而是纯正的米酒。 她想起来了,在粮食铺时,她将赵广昌的酒坛收进了棺材,进山后的冬天很冷,她隔三差五给赵 广安喝这个酒,去年山里酿了刺泡儿酒,赵广安没再问过,加上她又去了荆州,都忘记还有这么个酒坛了。 坛子里没多少酒,去西陵县后,她将买的酒倒了进去,是以这会儿坛子仍是满的。 她腾了个小罐子装酒,然后抱着那些柴火往回走,边走边喊赵广安,“阿耶,你们在哪儿” 双手不空的她没办法用火折子,只能站在原地等。等的间隙,还得让柴火和罐子淋雨,这样才不让人起疑。 赵广安本就担心她,她一走,他就摸到草篷的柱子边候着,听到梨花的声音后,他焦急地喊罗四,“快,三娘叫我呢,快把火折子给我。” 雨已经停了,但竹林里仍淅淅沥沥的,借着蚕豆似的光,赵广安和罗四快速往声音的源头跑去,待看到梨花怀里满满当当的柴火后,赵广安又惊又喜,“哪儿来的?” 梨花胳膊肘指了下后面,“估计有人吃独食偷藏了酒不小心被我找到了。” 赵广安垫脚扫了眼,声音低了几分,“还有吗?” “都在这儿了,阿耶,我闻罐子里的好像是酒”她的斗笠往后斜得厉害,以致额头鼻尖扑满了雨,但她嘴角上扬,显得很开心,“快接着,我抱不动了。” 赵广安忙不迭伸手抱起柴棍上的罐子,喜上眉梢的说,“还真是酒。” 对于梨花的话,他没有丁点怀疑,嘴里喃喃自语,“有酒怎会没有下酒菜?” 梨花怀里的柴被罗四抱了去,她故意甩了甩胳膊,装作累着的模样道,“即使有下酒菜估计也被雨冲走了,幸好罐子重,否则哪儿会便宜咱?” “也是。”赵广安心里的那点遗憾瞬间没了,“有柴和酒该知足了。” 回去时换梨花举火折子,没风的缘故,火折子的光亮了许多,赵广安怕罐子摔了,专心看着脚下,罗四则时不时偷瞄梨花,似乎有话想说。 他虽是个粗人,却也知道有两件事不同寻常。 一是梨花给的灯笼,二是阿兄他们的弓弩。 梨花哪儿来的? 注意到他的视线,梨花泰然自若的问他,“有事?” 委实心里太好奇,罗四不由得问,“十九娘怎么弄到的灯笼和弓弩?” 梨花不讶异他会这么问,她独自出来捡柴火也在琢磨怎么解释,蓑衣和武器可以说背篓里拿出来的,灯笼和弓弩没法说。 她道,“我摸到那些竹笼子了,最开始很害怕,害怕里面窝着难民,可连续好几个竹笼子都发出声响,我以为是坟包,就大着胆子把手伸进去摸了下” 赵广安不知道还有这事,好起来的脸霎时白了个彻底,拉过她仔细检查,“你,你没被咬到吧?” “没。”梨花吸了吸鼻子,一副害怕不已的样子,“我反应快,摸到灯笼就缩手了。” 竹笼子里有灯笼似乎说得过去,罗四垂眼思索时,梨花接着说,“那些被关押的人喝的血就是这么来的,他们养牲畜,但不直接杀,而是放它们的血,好几个竹笼子都有血腥味。” 想到石槽里凝固了多层的血,罗四不作声了。 梨花又说起弓弩,“那些士兵把背篓和弓弩堆在一起,我拿背篓时顺便拿了些弓弩,不说是怕你们觉得我惹麻烦” 士兵发现弓弩少了肯定会搜查谁拿走的,她们逃出来了还好,若还 在铁笼子里,肯定会遭报复。 说完,梨花低下头去,“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错!”赵广安拉过梨花,愤慨道,“那些弓弩是对付咱的,我要是你,我不仅拿,我还烧了一了百了。” 他这一说,罗四心里的疑虑消失了,忍俊不禁道,“那玩意是铁制的,烧不坏。” 赵广安顿了下,哼道,“我不管,必须烧。” “” “三娘,往后再遇到这种事记得叫人,不说放火烧他们的武器,乱丢一通让他们清理也好啊。”赵广安恨自己没寸步不离跟着梨花,竟错过这么好的机会,问梨花“三娘,他们的弓弩多不?” “多。” “哼”赵广安愤愤不平,“明明是为京都和岭南准备的,现在竟全用来对付咱了!” 挑起战事的是上位者,吃苦受罪的却是老百姓,这世道,真他娘的不公平。 “三娘,咱这次回去也多打些弓弩,来日谁要闯进咱的地盘,咱就用弓弩退敌” 罗大他们几个人就射杀了上百人,弓弩的威力可见一斑,他说,“每个人都得会用弓弩才行” 他瞄得倒是准,就是经验不足,思及此,他问罗四,“你会用弓弩吗?” “不太会。”罗四道,“军营里有专门的弓弩手,我和阿兄不是。” 赵广安瞪大眼,“你阿兄不是弓弩手都那般厉害,那军营里真正的弓弩手岂不更厉害?” 真攻进益州,他们打得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赵广安忽然想到件更重要的事,“对了,你阿兄他们为啥到现在都没出现?” 解决掉那群人就该追上来了才是,可这么久过去都没看到他们的身影。 罗四拢紧怀里的柴,眺向黑不可测的山林道,“他们估计引开那些士兵去了。” 为了给他们争取逃离的机会。 梨花也是这么认为的,偏赵广安没想到,既惊讶又感动,“要不是他们,咱恐怕凶多吉少。” 罗四明白兄长的想法,梨花揭开嗜血背后的残酷,不辞辛劳的医治他们,供他们吃供他们住,还派人回云州寻他们的家人,这样善良的小姑娘,哪能让她困于这冰冷的山里。 他说,“阿兄他们心甘情愿的。” 换成他,他也会这么做。 不为别的,为心底那点残存的良知。 而且比起阿兄他们的踪迹,他更在意一点,“十九娘,你说那些人咋知道咱们会逃跑?” 不在他们出笼子时抓他们,反而等他们跑了后再追,太奇怪了。 梨花想了想,“估计是某种心照不宣的规矩吧。” 笼子里少了耳朵的汉子,脓包被挠破成黑孔的疯子,谁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呢? 正想着,前方有人唤她,“是十九娘吗?” “是。”梨花应了声,加快脚步,“我捡了柴回来。” 一时,草篷里坐着的人通通起身围了过来,待柴火啪啪啪烧起来,大家这才整理身上的衣衫。 刚进草篷时,地上尚有干燥处,随着他们歇息走动,身上的雨滴到地上,整块地都湿了,梨花挨赵广安坐着,手托着赵广安脱下来的衣衫在火上烤,整个人沉默得很。 其他人也默默举着衣服烤,喝了酒,身上已没那么冷了,而且这么久都不见士兵追来,心知是罗大他们做了什么。 一放松,话就多了起来,新益村的汉子道,“十九娘,遇到这事谁都没料到,你心里千万别难过。” 他怕梨花自责。 走官道是梨花的意思,拿过所通关也是梨花做的主。 眼下前有狼后有虎的,她肯定不好受。 “新村再好,但终有一日我们会回来寻失散的家人,这趟是免不了的。”他坦言,“现在想来,幸好咱来得早,铁笼不牢固,真要晚来几个月等益州养出了吃肉嗜血的巨物,我们一进来就是死。” “是啊”新村的人心有余悸之余又庆幸这次来了,虽然淋了雨,好在有惊无险。 对梨花,他们心里愧疚更多,歉意的望着梨花道,“十九娘,拖累你跟我们受罪了。” 梨花带他们开荒建屋过上了新生活,为他们千里迢迢的来到此地,当牛做马都不能报答。 几个汉子别过头,眼泪簌簌往下落,“十九娘,你要是大官该有多好啊。” 这样,百姓们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 梨花在想明天进村的事,冷不丁听到吸鼻子的声音,喉咙哽了下,故作轻快的说,“我咋不是大官,整个合寙国就我一个首领呢。” 是啊,他们不再是四处逃难的无根之人,他们有自己的国,合寙。 前一刻还流泪的汉子迅速抹掉眼泪,郑重其事道,“首领是部落的称呼,十九娘,你是国主,合寙国的国主。” 梨花觉得首领亲切,倒是不知里头有这个讲究,“哦?” “汤九郎说的,他是秀才,肯定不会胡说的。” 汤家虽是荆州人,但村里人并未将城里的事怪到汤家头上,冤有头债有主,让他们家破人亡的是益州征兵,是乱杀无辜的难民,和汤家并无关系。 因此,平时碰到汤九郎都会打招呼寒暄几句。 这才知道国主和首领的不同。 “十九娘,汤九郎很敬佩你呢,他说你是他遇到过的最厉害的人,在他心里,武后都不如你。”想到汤九郎对梨花的评价,汉子道,“武后靠丈夫获得权势,你是凭本事让我们过上安稳生活的。” 武后已经过去几十年了,那时候海晏河清,文人墨客如过江之鲫,梨花可不敢自比武后,岔开话题道,“还冷不,罐子里还有酒。” “不冷了。” 接下来会遇到什么还不知,罐子里的酒自然能省则省。 罗四和赵铁牛去了山上,赵铁牛害怕山上住着人,说什么都要上去瞧瞧,见上面除了树还是树,心里直泛嘀咕,进草篷还问梨花,“三娘,你说荒山野林的谁吃饱了饭没事干挖石阶啊” 总共二十五级石阶,刚好爬到石壁上。 梨花双手累了,换了个姿势,“会不会是有人想跑私下凿的?” “看青苔怕是凿了有些年头了。”想不明白,赵铁牛懒得想了,脱下蓑衣,光溜着身子挤到赵广安身边坐下,“干了没?” 赵广安替他烘衣服,闻言,轻轻摇头,“没呢。” 见梨花忽然安静下来,他把衣服还给赵铁牛,拿回自己的衣服,轻声问梨花,“是不是困了?” 梨花摇摇头,目光落在面前的火堆上若有所思。 罕无人至的地方多出人为的痕迹太违和了,以致她想到了峡谷里仅有的桂花树和树下的粮食。 她扶着赵广安肩膀起身,“我出去走走。” “???”赵广安满脸不解,却也说道,“我也去。” 梨花拒绝得干脆,“不用,我就在附近看看。” 赵铁牛似是明白了什么,撞赵广安胳膊,“三娘拉屎你跟着干啥?” “” 赵铁牛屁颠屁颠起身,“三娘,要不要我给你刨坑啊。” “”赵广安瞪他,“不能小声点吗?三娘不要面子的吗?我还在,刨坑哪儿轮得到你” “就你这胳膊,刨好坑估计天都亮了,梨花拉裤子里了怎么办?” “我胳膊怎么了?我胳膊细照样能刨坑!” “呵”赵铁牛嗤鼻。 赵广安怒了,“你什么意思?” 眼瞅着两人要吵起来,梨花无奈开口,“我不拉屎。”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责备。 梨花以为他们安生了,谁知没走几步就听赵铁牛说,“别贴着石壁走啊,那儿都是屎尿。” 梨花:“” 第240章 240兵分两路顺利进村…… 如他所说,一走近石壁,某种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 她戴上口鼻巾,径直走向泥色脚印的石阶。 石阶上的苔藓被鞋子蹭掉了些,露出石壁原来的颜色,她弯着腰,仔细观察四周的草木。 暴雨刚歇,低矮的草软塌塌的倒了一片,除了几株遭砍伐后残留的树桩,并没发现与众不同的地方。 正思索时,身后传来赵铁牛讨好的声音,“三娘,找什么呢?” 她转过身,就见他和赵广安抱着刀凑过来,赵广安态度积极,“我跟人借了把大刀,绝对好使。” “”真当她来拉屎的? 她颇为头疼的皱了皱眉,“阿耶,我办正事呢。” “三娘,你可别憋着,憋久了对身体不好。” “”梨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直截了当的说,“我怀疑周围藏有粮食。” 站在梨花注视许久的树桩旁的赵铁牛大惊出声,“哪儿?” 梨花从来不空穴来风,她虽只是怀疑,想来八九不离十了,见梨花盯着他脚边的树桩,他大喜过望,“这儿?” 说着就要开始刨。 梨花伸手拦下,解释道,“我们还要去山背面的村庄,来不及了。” 如果有粮,估计就这几株树桩附近了。 为了方便日后寻粮,埋粮食的人应该栽种了独特的树作记号,但山泉池那边搭草篷需要木头,许是树被砍了也不知,她说,“我们回来时再挖。” 赵铁牛宝贝似的抚摸着雨水浸湿的树桩,满脸惋惜。 赵广安则震惊,“我们回来还走这条路?会不会太凶险了?” 这是回戎州最近的路,绕行的话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要知道,北边山岭的那些怪兽还没放出来呢 她道,“我已经有法子了,罗大他们身姿矫健,到时让他们在东面闹出动静引走山里人,我们趁机跑出去。” “关卡那边呢?” “硬闯。” 想通关必须要跟益州兵正面交锋,赵广安鼓舞起精神,“好,我提前爬树上找位置埋伏,射他们个措手不及。” “好。” 赵铁牛满脑子都是粮食,根本没心思听他们父女两讨论了什么,听梨花答好,他冷不丁问道,“粮食落到别人手里了怎么办?” 这可不是几升几石,而是成百上千石,真要落别人手里,他会整天整晚都睡不着的。 “估计不会。”梨花直起腰,收起口鼻巾,露出脏兮兮的脸道,“否则早就被挖出来了。” 赵铁牛仍不放心,尤其想到他站了一会儿可能留下脚印惹人起疑,赶紧跳开,“山里人会不会根据我们的踪迹推算出这儿有古怪啊?” 他不想高看任何人,可牵涉到粮食,由不得他不多想。 梨花顿住,然后抬脚缓缓后退,“那咱先走,装作没来过这儿的痕迹。” 赵铁牛连连点头,嘱咐傻站着不动的赵广安,“回草篷,动作轻点,不要留下了脚印。” 看他和梨花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赵广安也慎重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这事要不要告诉罗四他们?” “可以说山里有古怪,但别说山里有粮食。” 防人之心不可无,赵广安觉得谨慎点是好的,提醒赵铁牛,“你别大咧咧的说漏嘴了。” “肯定不会。” 他边走边想应对大家伙的说辞,哪晓得压根没人询问,自进山大家就绷着神经,好不容易有个歇息的地,衣服半干大家就穿着睡了。 天仍是黑的,也不知还有多久天亮。 梨花让想守夜的罗四眯一会儿,她看着。 她个子小,晚上不睡觉,白天可以趴赵铁牛背上补觉。 当稀薄的天光刺破云层和竹林时,她拍了拍身边的人,“阿耶,醒醒,咱该走了。” 待赵广安悠悠转醒,她又去叫其他人。 经过逃难,大家已习惯睁眼就起床收拾赶路的生活了,尽管天才麻麻亮。 他们穿蓑衣,梨花给他们分干粮。 山风寒凉的清晨,梨花给他们的干粮是温热的,她解释,“我埋柴灰里的,还热着,大家赶紧吃,吃了就走。” 篷檐已经没滴水了,但竹叶上汇聚着露水,时不时啪嗒一声。 雾气笼罩,昨夜惊心动魄逃离的大山陷入了白茫茫的雾境里,赵铁牛在前带路,罗四和闻五他们负责断后。 不知罗大他们做了什么,这一次,她们顺利翻过了山。 到罗大说的庄稼地时,天已经快黑了,地埂上铺满了草,一天过去,草枯得能做柴烧了。 梨花她们蹲在地势凹陷的豆苗地,小心翼翼探头望向庄稼地尽头的村庄。 村庄靠着山,山林葱郁,瞧不见里头的景象,罗四道,“山里应该没有士兵驻扎。” 有的话兄长肯定会说。 因此,他们要做的就是闯进村,抓几个村民问清楚那些从军的人哪儿去了,还有官府抓走的孩子。 和京都的战事传开,益州官府声称会誓死保护那些孩子,当时有好多人家把孩子送去了衙门,哪晓得后来闹地动,好多人家没把孩子接回来。 罗四说,“我和闻五去探探情况如何?” 梨花趴在温热的枯草上,目光灼灼的说,“看看村口有多少士兵再说。” “没看到。”闻五探一下头又缩了回去,“我看了好几眼,只看到了门楼” 罗四点头,“的确没人。” 赵广安皱眉,“会不会收到消息埋伏起来准备袭击我们?” 说着,害怕的往四周看了看,“闻五,你观察下周围有没有藏人的地。” “周围没有人。”闻五行伍出身,对于附近有没有人还是能确定的,他宽慰赵广安,“三东家要是害怕躲到我身后来。” “那怎么行?”赵广安握住梨花的手,“我得保护好三娘。” 夏日的夜繁星璀璨,即使在地里也能看到村庄的茅屋轮廓,和荆州难民村的破败不同,面前的村庄屋舍俨然,一派阔气景象。 等天黑的工夫,赵铁牛将附近的豆苗全扯了。 这个季节,豆荚已经有点鼓了,但豆子还嫩着,庄户人家都会等豆子黄了才收割,但赵铁牛等不了,他崩的一声压开豆荚,取出里面的豆子吃起来。 边吃边给其他人说,“有这些豆子,左右不会白跑一趟了。” 赵广安瞪他,“小心被村里人看到。” 这个村少说七八十户人家,真扛着家伙和他们拼命的话就完了。 他看向天上的星星,觉得等下去不是法子,斟酌道,“三娘,我们要不要冒充益州兵混进去看看?” 虽然后半夜更黑,但那时人们也更警觉,眼下趁着昏暗的月色行事最好。 梨花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只派几个人去打探情况不行,需所有人一起行动,这样即使遇到几个难缠的也能以最短的时间控制住局面要挟其他人。 她看了眼自己的穿着,沉静道,“拾掇拾掇就过去。” 半山腰大家伙就把蓑衣脱了,现在穿的是粗麻或棉衣,梨花让大家互相帮着盘发理衣,一丝不苟后就往村里去。 既是益州兵,自然要走大路。 门楼上有值夜的人,梨花她们还没走近对方就发现了她们,先回头喊村里人,然后扯着嗓门问梨花她们,“你们干啥子?” 闻五是正儿八经的益州人,用乡音回道,“你们村头来了陌生人没得?” 门楼上安静了瞬,问道,“你们是哪个营的?” 闻五记得送他们进山的士兵提到过魏千户,不由得回道,“我们是魏千户手底下的,魏千户刚去王都山里就出事了,所有人都出动了,我们也只有出来三。” “啥子事?” “不晓得哪个龟儿子没把笼子关牢,里头的人跑了,我们这趟就是来找人的。” ‘龟儿子’是益州骂人的土话,门楼上的人没作声,直到后面楼梯咚咚咚传来脚步声他才大声问,“你后面那个是干啥子的,为啥子弄么矮呢” 他说的是梨花。 想到要跟村民交战,梨花被簇拥在正中间,听到这话,闻五拉过梨花站在自己 身侧,高声说,“他是魏千户亲戚的娃儿,来凑热闹的,不管他就是了。” 门楼上刚刚只有一人,几句话的工夫,上面挤满了人。 他们的目光先是落在梨花脸上,然后又落在一口流利土话的闻五身上。 那人道,“这两天没看到陌生人,是不是跑得其他地方去了哦。” 闻五从善如流,“有没有人来村头找过嘛?” “没得。” “照规矩,我们要找一哈,要不然二天出了事我们要遭殃。”闻五他们走得不算快,在门楼前的栅栏外站定,仰起头和上面的人说,“而且不出事就算了,一出事你们也受罪。” 门楼上的人交头接耳了番,期间,时不时有眼神投向梨花。 赵广安心下紧张,攥着梨花衣角的手松了紧紧了松,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同意时,突然有人喊,“老六,给他们开门。” 正想问梨花啥时候动手,却看里面站了几十个扛锄头的人,每个人都五大三粗的,看到他们,眼睛亮得跟饿了已久的狼似的。 赵广安不安,轻轻扯梨花衣服。 梨花拍拍他的手,目不斜视,严肃得很。 闻五和梨花最先进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就在栅栏徐徐阖上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话音,与此同时,面前的村民们脸色一变,皆有些不知所措。 门楼上的人更是嗖的一下冲下来往村里跑去,边跑边回头叫梨花,“快随我来。” 什么人让村民们这般害怕? 遐思间,抬脚跟上了村民的步伐,只见他带她们左拐进屋舍间的小路,紧接着跳进屋檐下的水沟。 闻五愣了愣,拉着梨花停了下来,肃然道,“去哪儿?” 领路的人没有回头,语速又快又急,“你们不是益州兵吗?山里的难民跑出来了,你们得找个地埋伏抓他们啊” 他脸色白得吓人,“后面有块空地,到时我们把人引过来” 闻五不信,但村口那边似乎闹了起来,汉子急着回去,对月光阴影出冒出两个妇人道,“带她们过去。” 刚刚扛着锄头的那帮汉子们在最后面跟着,摩肩接踵的一大群人在后面催,“快点,误了大事我找你们百户告你们去!” 妇人佝着背,转身继续往里走,“那些人凶残成性,我们能不能活命就靠你们了啊。” 她们的惊慌惧怕不像假的,梨花愣了下,选择跟上。 出于不熟悉地形,赵铁牛和梨花换了位置,他素来心大,悄悄给闻五使眼色,让闻五问问怎么回事。 闻五开口,“经常发生这种事吗?” 妇人嗯了声,接着不说话了。 昨夜暴雨,水沟低洼处积了水,鞋子踩上去吧唧吧唧的响。 就这么七拐八绕走了十几条水沟,仍然没看到汉子口中的空地,倒是本该歇息的村民们都跑出来开始掏水沟,远处响起粗噶的咆哮,“大晚上不睡觉掏水沟” 其余的话有些听不清了,梨花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哪晓得妇人忽然停了下来,“估计出事了” 她给梨花指位置,让她们自己过去,然后跟另一个妇人往回跑,跑了几步,忽然回头跟梨花说,“一定把他们都杀了哈。” 伴着妇人消失的拐角,水沟里的村民也默契的向村口的方向跑。 一时间,偌大的村里仿佛只剩下她们一行人。 这事怎么想怎么怪,赵广安忐忑四顾,“他们不会想把咱引到空地杀了吧?” 不是他胡思乱想,罗大说村庄有益州兵看守,可他们一路过来没有看到一个益州兵,现在连领路的人都不见了,他拉住梨花,“不行,咱不能上当,闻五,你身手好,你去妇人说的西北方看看真假” 闻五瞥向胳膊硬得跟石头似的赵铁牛,没有辩驳,而是问梨花,“十九娘觉得该如何?” 话音刚落,一阵凄厉的哭喊从南边村口传来。 真有难民跑了出来?梨花半信半疑,“闻五,你偷偷回去看看村口发生了什么事,罗四,你去西北方探探。”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40-250 第241章 241西北有蹊跷找死 月色渐隐,水沟两侧的屋檐土墙慢慢幽暗下来。 罗四他们走后,众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听远处的动静。 哭喊声似乎小了,更多的是怒吼和谩骂,同时,村口的火光比他们来时盛了许多,仿佛着火了一般。 赵广安心下不安,低头问梨花,“你说来的什么人?” 村民们掏水沟明显是想探知他们的身份,之后却心照不宣的奔向村口,难不成牢笼的人来了? 梨花也在琢磨这件事,接连动乱,村民们早有戒备,对她们按兵不动是因看到有熟人领路的缘故,之后默契的跑去村口必然料到村口出事了。 她垫脚看向妇人消失的拐角,斟酌道,“怕是山里人下来了。” 村子建在山脚,肯定没少受山里人侵扰,村民们想活下去,只能齐心协力的退敌。 思及此,她有些担心,“没有守卫,不知村民们能否打赢。” 赵广安慌了,“那些人冲进来会不会把咱当作村里人杀了?” “他们敢!”赵铁牛竖起眉,攥紧手里铁棍道,“在山里老子束手束脚打不过他们,在这儿老子想杀他们可轻而易举。” 搁在平日,赵广安会笑他吹牛,然而眼下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他道,“那些人真能杀了村民跑进来就不是能被轻易杀死的,咱得想法子巧取才行。” 的确如此,赵铁牛看向梨花,等她发号施令。 梨花蹙了蹙眉,“等闻五和罗四回来再动。” 黑云裹月,赶在黑暗笼罩下来时,闻五回来了。 他手里举着火把,气喘吁吁的朝梨花道,“一群穿着盔甲自称是益州兵的人要进村搜寻,村民不让,双方打起来了” 穿着盔甲自称益州兵的人?梨花眉头蹙得更紧了,问他,“依你看是益州兵吗?” 闻五跑着去跑着回的,这会儿额头满是汗,闻言,脸色略有些复杂,“看身手的确是行伍出身,但村民们不信,死活不避让,先是村里的汉子,然后是村里的妇人,看阵仗好像要跟那群人同归于尽似的。” “会不会是感染了疫病的益州兵?”赵广安出声,“村民们长居于此,肯定有识别疫人和正常人的法子,今晚戍守村庄的益州兵不在,那些感染疫病的益州兵趁虚而入被村民们发现了?” “或许吧。”闻五没本事辨别那些人是否染有疫病,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但是,真要如此,益州的情形就更为凶险,他问同来的云州人,“云州培养嗜血者会挑选正经的云州兵吗?” 村口的那群人全是兵营出来的。 被问的汉子脸色严肃,如实道,“多数选士兵的家人训练成嗜血者” 他说明原因,“没在兵营待过的人不懂服从命令,做了嗜血者发起病更加疯狂暴虐,这种时候让是家人的士兵出面,既能操纵嗜血者,又会死心塌地为他们办事” 他们家就是这种情况。 当然,罗家不同,罗大怜惜幼弟,先一步做了嗜血者。 他没有罗大那份勇气,以致让胞弟吃了许多苦,他捂住脸,无地自容起来,“都怪我,若非我与阿弟相认,他哪儿会成这样?” 相同处境出来的同伴捏他的肩以示安慰,“不怪你,怪云州,我们累死累活为他们卖命,临头了还要被他们利用,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汉子怔了怔,脸上并无半分心安,摇头道,“都是我的错,阿弟不想变成嗜血的怪物,当日死活不肯唤我阿兄,是我红着眼跑过去抱他询问家中情况才” “云州坑害你们的仇先记着,咱先说说 当下”赵广安知道不合时宜,但面前的麻烦更棘手,于是打断了说话的两人,侧目问闻五,“你为何问贵二这个问题?” 闻五的脸红通通的,汗水不停的从他鼻尖冒出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因为”他擦去鼻尖的汗,一字一字顿道,“因为来的人看起来没有像兄弟的” 在场的人皆变了脸色。 不是兄弟,癫狂起来没人控制得住,那还不得血洗村庄啊? 梨花朝西北方看了眼,问闻五,“你观他们可有理智?” “我过去时双方已经打起来了,所以看不出来”他明白梨花的意思,有理智的话不会乱杀无辜,若无理智,那些村民怕是活不到天亮了。 赵广安急了,问梨花,“咱怎么办?” 他焦急地踱来踱去,“本以为能抓两个村民控制全村局势问清那些士兵的下落,哪晓得碰到这事” 赵铁牛被他晃得眼皮直跳,不由得拉住他,“莫慌,三娘正想法子呢。” 进山就没遇到一件事顺遂的事,梨花脸上不显,心里也有些没底了,继续问闻五,“你觉得村民们打得过吗?” 闻五想了下,点头,“抵死不退的话,村民们最后肯定能赢。” “哦?”赵广安惊讶地抬眸,“村民们打得过嗜血者?” 罗大他们可是能以一抵十的,闻五会不会高估村民们了? 闻五解释,“村民们人多,我到时他们已杀倒几个益州兵躺着了,我回来时,听到益州兵仍大声嚷嚷表明身份,可见他们是不想跟村民起冲突的。” “也是。”赵广安垂下手,紧绷的脸舒缓了些,“把村民都杀了谁种地啊?” 闻五看赵广安一眼,不太认同赵广安的观点,犹豫的开口,“会不会村民也感染了瘟疫。” 所以益州兵讨不了好。 这话一出,赵广安又表现出惊恐的神情来,眼睛四处瞄了瞄,小心翼翼道,“村民们都已染病?” 那他们还走得出去吗? 这时,斜对面传来脚步声,去西北角的罗四摸着墙回来了。 他眉头紧皱,说话气息不稳,“十九娘,这事有古怪。” “什么古怪?”赵铁牛抢先问道。 罗四攥着衣角抹了把脸上的汗,神色怪异,“西北角是有片空地,但空地后面的猪舍里窝着许多孩子,门口有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守着,听里头的动静,似乎还有几个月大的婴儿” 赵广安满脸困惑,“村民们把我们引到那边是为何?” 梨花也纳闷,“可有看到村民们嘴里的嗜血者?” “没有。”罗四很肯定的说,“也没有嗜血者的踪迹。” 那是怎么回事? 在场的人懵了,要知道,孩子们的命是最宝贵的,逃难时,再苦再累也要寸步不离守着自己的孩子,生怕不留神被人抱走吃了,村里人怎就不在意呢? 见梨花不说话,罗四又道,“我去猪舍后面的林子转了两圈也没看到嗜血者的痕迹” 说着,他顿了顿,左顾右盼的看了眼,似乎怕被人偷听了去,压低声音道,“猪舍周围应该有暗道,我在林子里发现了高耸的土,起先我以为是坟包,随后发现不是” 不是坟包,那高出的土从何而来? 根据以往经验,他觉得附近有暗道,且就在猪舍里。 这样村里出了事,猪舍里的孩子们能通过暗道逃跑,只是这样一来,村民们把他们引去猪舍就有些说不通了。 尽管他们扮作益州兵进村搜寻,但以村民的警惕,不该三五几句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暴露了才是? 何况空地那边也没有嗜血者 他想不明白,“十九娘,咱们要过去吗?” 村口胜负未分,她们在这儿站着也不是法子,想了想,梨花决定去西北角瞧瞧,她问罗四,“嗜血者会不会在猪舍里?” 若是那样,守门的孩子也太冷漠了些,罗四掏出长刀,抿了抿嘴道,“到时我先带人冲进去,闻五你们慢两步再进来” 他嘴里的人是云州追随他的人。 闻五看了眼说起阿弟满脸愧疚的贵二,拒绝了,“我先带人进去,你们跟在我们后面就行。” 许多事都要指望罗大他们,所以不能让罗四他们出事,他转身点人,被叫到名字的立刻挤到前面去,余光瞥着罗四道,“这儿是益州,听闻百户的罢。” 是了,在山谷时,梨花选了闻五做百夫长,闻五是他们的头。 他没有瞧不起罗四的意思,而是明白闻五的用意。 罗四他们只有活着,罗大他们才会为十九娘办事,才能保护更多人。 罗四没有多想,与闻五说,“你没有对付嗜血者的经验。” 闻五反驳,“我有,在岭南的时候,我杀过嗜血者。” 回忆跟岭南嗜血者厮杀的画面,闻五扛起惯用的长刀笑起来,“嗜血者也是血肉堆的,没什么好怕的。” 罗四还要再说,梨花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我先进去探探虚实,你们听我号令行事。” “???”赵广安本就紧张,听到这话,眼前一黑,“什什么?” 猪舍里有多少嗜血者都不知,梨花竟敢独自进去?他抱住梨花,声音又急又怕,“不行,你才多大点,你进去能杀谁啊?你不能去!” 李解要是在,肯定会无声反驳赵广安的话。 梨花也就看着弱,论功夫,闻五和罗四都不是她的对手。 可惜李解不在,水沟里就剩赵广安喋喋不休的念叨。 赵铁牛也不赞成梨花涉险,“三娘,你是咱的主心骨,咱谁都能去就你不能,听你阿耶的,你要嫌闻五和罗四不顶事就我去,不是我吹牛,我这铁棍跟冤魂附体似的,无论谁沾上都得死。” 梨花已经有了决断,“罗四,你带人从空地左侧包过去,闻五,你带人从右侧包过去,等我在门口看清猪舍里的情况一喊你们就冲进去” 赵广安眼前又是一黑,当即就要站不住,梨花牢牢扶着他,“阿耶,你就在外面望风” “不行。”赵广安不知以前梨花怎么做的,他没法眼睁睁看到梨花受伤,“我和你一起。” 真有危险,也该他死在前面。 他威胁梨花,“你要不答应我就大喊大叫提醒猪舍里的嗜血者有危险。” “” 梨花看他不像说假的,正要说话,就看赵铁牛给了赵广安一巴掌。 赵铁牛气着了,骂他道,“出息了啊,在你兄长面前唯唯诺诺的,在三娘面前摆谱来了,还提醒嗜血者?信不信我现在就打得你鼻青脸肿说不出话!” 赵广安鼓起脸,怒视赵铁牛,“你敢!” 赵铁牛抬起手就要揍他,闻五急忙拦住,“三东家不过想死而已,你拦着作甚?” 他为赵广安说好话,还回过头劝梨花,“十九娘,听三东家的吧。” “”赵广安心里不高兴了,能活没人想死,若非害怕梨花有个闪失,他才不想跟嗜血者正面交锋呢,见闻五不在意他的死活,他也不装了,气鼓鼓道,“成,我就在外面给你们望风。” 他决定了,真来了人他也不嚷嚷,直接拉了梨花就跑,任闻五跟那些坏人厮杀去。 他素来心思浅,什么事都写在脸上,见他怄了气,梨花轻声细语哄他,“阿耶莫觉得望风容易,望风的人需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及时汇报四周的情况,因为一旦撤离慢了咱都得被困在这儿…” 她找赵广安挤眼睛,故作耐人寻味的说,“这事也就交给阿耶你我才安心。” 第242章 242乘船而下看看去哪儿…… 交给别人都不成?赵广安嘿嘿一笑,得意的冲赵铁牛挑眉,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 赵铁牛想翻白眼,又怕惹怒赵广安坏了正事,开口夸起赵广安来,“你是咱族里最聪明的,这种事交给你准没错” 赵广安高兴得没绷住,笑出声来,完了斜赵铁牛一眼,“还用你说?” 随着赵广安这一问,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罗四和闻五各自领着人涌向猪舍,待他们的身影隐入屋檐的阴影里,梨花才缓缓走向猪舍的门。 门里亮着火把,夜风透过门窗的缝隙吹进去时,火光东摇西晃的。 不知是不是梨花的身形遮住了风,还没走到门前,守门的孩子已机敏的大喊,“来者何人?” 霎时,啼哭不止的猪舍鸦雀无声,里面的光也瞬间熄了。 仿佛起了一阵狂风,风一过,天地间万籁俱寂。 视野一黑,想看清猪舍的情形已是不能了,梨花迅速回道,“村里来了坏人,村长让我来这儿躲一躲。” 她佯装害怕,尾音都在颤抖。 不知他们是否会相信,梨花站在原地没动,只颤巍巍补充了句,“村口打起来了。” 她说的官话,说完后,四周先是安静了一会儿,接着便听到轻微的开门声,然后,一道稍显粗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你们来了几人?” 梨花怔了怔,猜他是不是发现了暗处的人,然而还未答话,黢黑的门前忽然亮起了光,一个身材颀长的成年男子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你是南边来的小娘子?” 他的动作不算敏捷,但梨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两步外的位置。 他瘦得跟竹竿似的,以致乍眼看着高,真到了近前,也就高出梨花大半个头而已。 梨花打量他的时候,他抬手比了下梨花的身高,几不可查的蹙起了眉,“南边来的?” 梨花点头,同时偷偷从棺材里摸了把尖刀捏在手里,重复刚刚的话,“村口打起来了。” 若是嗜血者,听到打架便该兴奋,可他浑浊的眼眸没有任何变化。 梨花想了想,只得说,“村长叫我来的。” 仍是惊恐无助的语气。 男子盯着她的眼睛,似在辨认她是不是在撒谎。 梨花惯会做戏,含胸驼背,东瞄西瞟,将处于陌生环境的惊慌表现得淋漓尽致。 终于,男子悠悠转身,“随我来吧。” 守门的 两个男娃抱着生锈的铁器站在门框前,身子绷得直直的。 梨花一瞄过去,两人顿时瞪大了眼。 惊讶,激动,兴奋,眨眼间尽数从两人眼中闪过。 “小叔”他们好动的抓男子的衣袖,脸上写满了兴奋,“她” 男子轻轻摇头,随即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仍是黑的,梨花站在门前,借着男子手里的灯笼打量里面的情形。 人头攒动,全是几岁大的孩子,一个个睁着黑漆漆的眼,像蚂蚁似的向男子靠拢,完了新奇的望着她。 “小叔,是她吗?”一个背着男娃的小姑娘问男子。 男子回头看了眼梨花,眼神既兴奋又落寞,梨花正纳闷,但听守门的孩子夹着哭腔高喊,“肯定是她,否则村长不会放她进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 梨花还没想明白,暗处的赵铁牛按耐不住了,听这意思,这群人明摆着知道有人来,既然如此,肯定想好后招了。 他越过闻五发号施令,“冲!” 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众人身形一抖,回过神来时,人已经抄着家伙冲出去了。 守门的男孩最先看到跑出来的黑影,瞬间花容失色,“跑快跑。” 话音一落,人嗖的窜进门里,然后哐的一声关上门,“搬石头来。” 明显要抵门。 赵铁牛一身蛮劲儿,先将梨花往自己跟前一拉,确认梨花没受伤,一脚往门上踹去,“想跑,门都没有!” 他认定里面的是坏人,铁了心要全杀了。 咚咚咚的踹门声引得胆小的人哇哇哭起来,赵铁牛欲拿铁锤撞门时,门唰的一下从里打开了。 提着灯笼的男子噗通声跪了下来,“求十九娘留我们一命” 他身边的孩子们跪在他身后,好些人脸上还挂着泪。 赵铁牛高举的铁棍僵在半空,看看地上的男子,又看看梨花,满脸疑惑,“你认识三娘?” 男子点头,“山里的士兵说南边有位小娘子宽厚仁慈,哪天要是遇到她,全村就有救了。” 说话时,眼泪湿了他的眼眶。 “求十九娘救救我们。”他俯下身,脑门磕在地上,“我愿做牛做马报答十九娘的恩情。” 其他人有样学样,不停的朝梨花磕头。 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赵铁牛脑子不够用,使劲挠着后脑勺问梨花,“怎么办?” 梨花也有点懵,问地上的男子,“你怎么知道我是十九娘?” “身形和眼睛。”男子抬起头,露出沾了泥的脑门道,“那人说十九娘在同行人里最矮,眼睛最清澈,只要我看到就一定会认出来。” 那人没说谎,他的确一眼就认出来了。 村里其他人也是。 梨花倒是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何特别之处,又问,“那人是谁?” “他没说,他从山里跑下来的,进村时已经快死了,他让村里人挖地道,把村里的孩子藏地道里” 出门在外,知道梨花排行十九的并不多,她思量道,“你刚刚说他是山里的士兵?为何这么说?” “他身上穿着盔甲,说的是益州话”男子顿了顿,补充道,“他躲开村口的守卫进村,进村后没有伤人” 如果是难民,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那人不一样,他没有伤害任何人。 梨花问男子,“他还说什么了?” “想活命,只能找到十九娘。” 只有十九娘能给他们容身之所。 男子没有见过那位士兵,这些话是村长告诉大家的,他们原是益州人,两年前被强行征兵,地动战乱后,新朝粮食不足,朝廷派他们进山种地,家人寻来的一并住下。 曾几何,他们感念朝廷的好,发誓这辈子都会效忠于新朝。 可随着山里难民的侵扰,山里士兵的监督,那份忠心慢慢变成了怀疑。 如今,已是满腔愤恨了。 他埋下头,拭去因太过激动而涌出的泪,“朝廷意欲培养嗜血者,留在这,我们都会成为嗜血嗜杀的怪物,十九娘,我们不想祸乱这世道” 尽管不得离开村庄地界,但外面的事他们都知道。 岭南人攻破戎州犹不满足,继续攻打荆州,所过之处,荒山枯骨,残肢百骸,无一全尸。 他们不想变成岭南人那样。 梨花不语,身侧的赵铁牛问男子,“你们感染瘟疫了?” 男子的眼睛不像嗜血者那样红,却也不是正常人的黑白色。 男子垂下头,撑着地的双手哆嗦起来,“我我不知道,有阵子村里好多人都咳嗽,闻到腥味就饿,村长就让我们天天吃鱼腥草拌泥巴,几天后那种症状就消失了” 闻到腥味就饿?这不就是感染疫病的症状? 赵铁牛举起铁棍护在自己身前,警惕的盯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斧头,李斧头。” “你爹娘呢?” “我阿耶和我不在一个营,来山里后,上面的人问过我爹的名字,说寻到我阿耶就接他过来,这么久都没消息,他只怕不在人世了,至于我阿娘从军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兵荒马乱的,阿娘在老家还有邻里帮衬,若是出来,哪儿活得下去。 所以他只盼阿娘没有出门,一直在老家等他回去。 想到孤零零在家等他回去团聚的阿娘,湿润的眼眶再次落下泪来,“十九娘,我阿娘还等着我,我不想变成怪物啊” 出门前,他告诉阿娘他会保家卫国,成为人人羡慕的大英雄。 他要是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怪物,阿娘该多难过啊 想到阿娘,他再次俯身,咚咚咚的磕起头来。 赵铁牛不忍心,弯腰拦住他,“有话好好说,犯不着磕头,你先起来” 他稍稍使劲,强行把人拽了起来,“说说暗道的事吧。” 村口还没分出胜负呢,早点找到暗道逃出去才是正经,他看向斧头身后,“暗道在猪舍里?” 斧头抹了抹脸上的泪,给他指暗道位置,“那儿就是了。” 赵铁牛迫不及待的往里走,“暗道通向哪儿?” “后面竹林外。”想到赵铁牛初来乍到,不知道竹林位置,他指着西边方向,“白天要忙农事,暗道只挖到了西边四里外。” 窦娘子她们在村里时也召集过人手挖暗道,奈何效果甚微,这群人能挖四里远已经很厉害了。 梨花说,“竹林外是什么地方?” “江边,我们会凫水,关键时刻可以跳江。” 这是村长为他们想的后路。 江边还有竹筏,时间充足的话,所有人都能顺水而下,至于能到哪儿就不清楚了。 他问梨花,“我们现在走吗?” “村里其他人怎么办?”赵铁牛惊讶的望着斧头,“不管了?” 第243章 243蚍蜉撼树和益州兵拼了 没了竹筏,村里人甭想逃出去了。 赵铁牛以为他们会哭着喊着与村里人共进退呢。 斧头何尝不懂他的意思,看了眼周围的孩子,红着眼眶道,“这是村长交代好的。” 一有机会,带孩子们离村。 至于旁的,村里人会拿主意,他想法子护住孩子们即可,他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去,“能走了吗?” 赵铁牛询问梨花,看她点头后,回斧头道,“走吧。” 猪舍简陋,靠墙位置放着背篓,约莫是村里人为他们准备的行李,罗四和闻五上前看了眼,吩咐人将背篓背好。 赵铁牛安排无人负责火把照明,完了他最先走进暗道里,孩子们紧随其后。 不知大人怎么与他们说的,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便是襁褓里的婴儿都含着手指乖巧下来。 梨花落在最后,罗四和闻五站在她身侧。 两人虽是粗人,但也看出梨花有心事,刚刚贵二他们收拾角落的行李时,梨花就心不在焉,赵铁牛先进暗道探路,出来和她说话也未见她回过神。 眼瞅着下面的赵广安唤了两遍,罗四不得不开口,“十九娘,该走了。” 梨花拧起两道眉,复杂的看向夜风里吱吱吱晃动的木门,动也不动,“我们一走,你兄长他们要怎么办?” 不料她纠结这事,罗四愣了愣,回道,“阿兄他们寻不到咱自会离去。” 山里阴暗恐怖,但以兄长他们的能耐,应该能全身而退。 只要他们不发病。 想到发病,罗四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山里腥味重,许久不沾血腥的兄长经不住怎么办?他隐隐明白了十九娘迟疑的缘由,不由得问,“十九娘想去寻我阿兄他们?” 否则她不会犹豫这么久。 这时,暗道里又传来了赵广安的催促声,“三娘,快些,前面的人快没影了。” 暗道窄,墙壁滑溜溜的,摸着像血,赵广安害怕,声音有点急了,“三娘,三娘…” “来了。”梨花深呼吸,缓缓弯腰探向暗道口,“闻五,你先随我阿耶他们回去,我与罗四去接应罗大他们。” 闻五脸色大变,“不可…” 他道,“咱在山里闹的动静大,益州兵势必会搜山,到时各处关卡都会戒严,你们怎么脱身?” 他担心梨花,“这儿并非益州兵的家眷所在,一旦益州来这儿抓人培养嗜血者,这儿也会变得极其危险。” 他不赞同梨花留下。 罗四反应过来,急忙附和,“闻百户说得对,这儿不安全,咱能走就走。” 真要落在益州兵手里,生不如死。 梨花反驳,“不是有罗大他们吗?他们会护我周全的。” 若说之前她还有些纠结,经闻五一劝,更加不想走了。 她和赵广安说了自己的打算,赵广安差点跳脚,“不行。” 说完,咚咚咚爬着楼梯来抓梨花。 梨花蹲着没动,意有所指的说,“阿耶,眼下益州防守还不算牢固,咱如果不趁这会儿多捞些,往后就没机会了。” 赵广安立刻想到了山里那些粮食,那么多粮食,真要叫益州挖出来,养活的兵岂不干劲十足? 早知这样,当时就该放火烧了。 “哎…”赵广安叹气,猛地反应过来不对,瞪梨花道,“那…你…你…也没法子啊。” 成千上万石粮食,靠罗大他们哪儿搬得动。 知道他听明白了,梨花眨眼睛,“反正不能便宜他们。” 理是这个理,可赵广安仍不放心,“像闻五说的,山里死了那么多人,官府肯定会派兵搜山,你们往哪儿藏?” “用不着藏,扮作益州兵混进去就行。” 乔装打扮是他们一直用的法子,赵广安想了想,觑着梨花,“但你是不是太矮了?” 要不是梨花矮,村里人不可能认出她来。 梨花默了一瞬,反问,“我矮吗?” 在戎州,她在同龄人里算高的了,不过为了让赵广安答应她留下,她抬了抬双肩,“不怕,到时我在背上绑些稻草,以驼背示人。” 这还差不多,赵广安点点头,“那你注意些,若有危险,让罗大他们冲前面。” 梨花爽快应下,“阿耶你们也要留意江边动静,别贸然上岸。” “阿耶懂的。” 顺江而下会途径竹溪县,从那儿上岸,既能去新村,也能回山里。 竹筏结实的话,还能召集人来这儿接梨花。 没错,他不阻拦梨花就是想到了这点,进益州的关卡戒严没关系,他们可以划竹筏回来,“三娘,处理完事后你们就顺着江边走,我让李解来寻你。” “新村杂事多,李解怕是脱不开身,阿耶不必让他来…” 害怕赵广安听不进去,她准备给赵广安找点事做,“汤九读过书,阿耶回去召集村里的匠人跟着他造船…” 赵广安想得还没那么远,因此眼前一亮,“好。” 他看向闻五,“你是益州人,你就留下帮三娘吧。” 闻五颔首,“是。” 等赵广安走后,梨花找杂草将暗道口盖住,还准备挖些泥土将其堵了。 罗四负责挑泥,待暗道口糊得跟泥地差不多时,他问梨花,“咱现在去哪儿?” 去村口瞧瞧。 村口的乱事已经平息了,村民们丢了家伙,利落的扒死人身上的衣物。 梨花走向领她们进村的汉子。 他脸上和衣襟上糊了血,此刻正坐在地上,由两个妇人为他包扎伤口。 梨花问,“这些尸体怎么处理?” 自她出现,汉子就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回道,“扒了拖出去烧了。” 他指着血泊里的尸体,“你瞧瞧可有入眼的,有的话拿走吧。” 要不是她,那些孩子们哪有活路? 若有她瞧上的,他乐得奉上。 他问,“斧头他们走了?” 梨花的目光落在染血的盔甲上,答道,“走了,这些盔甲村长准备怎么处置?” “想法子融了打成武器。”许是心头事已了,他的目光浑浊但柔和,“左右是个死,不如跟他们拼了。” 梨花心思微动,“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村长到了眼血泊忙活的人,苦涩的牵了牵嘴角,“不这样还能怎样呢?” 盛世贫苦,乱世家破,走投无路还要被培养成嗜血的怪物。 这世道,终究没有老百姓的活路。 他叹了口气,想到什么,问梨花,“十九娘怎么没走?” 梨花没答,而是指着盔甲上掉下来的铁片道,“村长既有殊死一搏的决心,那随我去戎州如何?” 岭南踏过的戎州与炼狱没什么两样,在那人来村里以前,村民们一直这么认为的。 但那人说戎州有净土,在那里,百姓有地可耕,有布可织,有衣可穿,他们既怀疑又向往。 当十九娘站在门楼前时,他知道那人没有骗他们。 可惜,那么宁静祥和的地,他们没法去了。 他垂下眼,看着仍在渗血的伤口道,“谢十九娘好意,若有来世,我定会去戎州看看。” 梨花听着这话不对,“村长已下定决心了?” 她以为,世人都是贪活的,没想到还有人为了报仇决意赴死。 村长扶着妇人的胳膊站起,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生不报仇,死无轮回。” 拖着死尸往外面去的汉子们回头附和,“村长说得对。” 妇人们倒是没吭声,只默默红了眼眶。 村长邀请梨花去家里休息,顺道问起戎州的情况。 他有分寸,问的都是些能与人说的事,比如戎州地界多广,四周可派了士兵戍守,梨花是否称帝,可有扩大疆土的打算。 梨花从未想过扩大地界,一时沉默。 村长脸色苍白,说的话底气却足,“梁州由各部落掌管,若无熟人领路,周旋起来颇为费劲,要我说,与其西攻,不如想法子收腹荆州…” “荆州不如京南富庶,却也有天下粮仓的美名,岭南人攻城,荆州将士弃百姓于不顾,民怨正深,十九娘若去,那便是人心所向。” 梨花不答。 她并无争霸的想法,之所以建国,为的也是让外人忌惮,让戎州地界的百姓有安稳日子过。 她道,“大家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再打仗,免不了又得家破人亡。” 村长默然,片刻幽幽道,“当官的都如十九娘这般想该有多好。” 梨花不语。 她家虽是地主,却也经历了逃荒,瘟疫,驱逐,逃窜,自然没法跟高高在上的官吏共情。 思忖半晌,她说,“无论如何,只要活着就好。” 村长没有应答,他家有两间屋,打妻子去世后,他就和胞弟儿子们他们睡,是以有屋子给梨花。 屋子没开窗,里面黑漆漆的,一打开门,还有股厚重的霉味。 罗四掏出火折子照了下,又将角落的衣柜打开检查了遍才让梨花进。 梨花为了他兄长他们才没走的,他总得上心些。 他问村长要了些草,准备在屋里打地铺。 对此,村长不曾说什么,只问了句,“十九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们的盔甲藏 在山里,准备先将盔甲拿回来,完了去找同伴。” 她又问村长,“你们真的不和我们走吗?” 村长瞟了眼身侧的妇人,这次没有立马拒绝,“容我想想吧。” 妇人明显诧异,“村长…” 村长睨她一眼,转身一跛一跛的往隔壁屋去了,妇人回过神,连忙跟上,小声嘟囔,“不是都说好了吗?” 村长叹息,“我在世上已了无牵挂,死了便死了,可你们吃了那么多苦,如果能活…” 妇人道,“我们已经活够了,这一次,就让我们全村人一起吧。” 有些事,总得有人做的。 她目不识丁,不懂那些所谓的雄心壮志,只盼儿女平安长大,不受颠沛流离之苦。 床有些硬,对梨花来说像是睡惯的,她将棺材架子和箩筐整理了一遍,除了粮食和肉,药材,铁器,蓑衣被褥都可以扔了给那批粮食腾地。 无论如何,粮食最要紧。 等她整理完棺材,屋里响起谁的鼾声,伴着鼾声,她亦睡了过去。 醒来时,屋外夕阳红遍,已是傍晚了。 院子静悄悄的,不见村长人影。 罗四打来水给她洗漱,“村长起床就召集人手磨刀融铁打武器,还让村民们把地里的粮全收了,铁了心要跟益州兵同归于尽。” 梨花洗漱完出去时,村民们正挑着担子回来,笑盈盈和她打招呼,“十九娘醒了啊?我家二牛皮实,他要不听话你就打,打死了也没关系。” 她的脸上还有血口子,明显是昨晚伤的。 然而此刻,像个无事人似的。 村口的血被水洗过,颜色不像昨夜深,但空气里仍弥漫着血腥味。 梨花扯出个笑回她,“我不打人。” 妇人顿足,脸上的笑容更深,“那就差其他人动手。” 后面来的妇人笑着接话,“对对对,不打不知天高地厚,十九娘,我家清水就拜托你了啊。” 梨花不认识她们嘴里的二牛和清水,可迎上两人殷切的目光,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到地梗时,村里跑来一汉子问她,“十九娘可还回来?” 梨花点头,“回的。” 不回的话,会跟村长辞别。 她这番是去拿回山里藏着的盔甲蓑衣武器。 汉子高兴起来,“那好,晚上咱磨了大菽做菽乳。” 菽还未成熟,换做平日,没人舍得摘,眼下却不同了,村民们准备去报仇,临行前自要吃顿好的。 梨花的棺材里有肉,奈何都是熟食,拿出来肯定会引起怀疑,面和包子更是不能了。 为此,她颇有些遗憾。 天已经黑了,村子里亮着火把,还有砰砰砰的打铁声传来,她有些迷茫了,“这般去报仇值吗?” 她心里,活总是比死好的。 梦里面,她落到岭南人手里都活了好久好久。 罗家家破时,他也想过报仇,后来怯弱了,自惭形秽道,“世人多瞻前顾后,他们明知是死还这般执着,这是我做不到的。” 他顿道,“我希望他们能活着,可又希望他们能报仇,十九娘,你说他们这一去真的没有一点活路了吗?” “大概是活不了的。” 这晚,所有人都聚在村口,手里端着热腾腾的菽乳,从老家说到村子,从儿时说到眼下,直至月亮躲进云层,天空撒下浓墨才渐渐安静。 梨花天亮走的,村民们给她们备了菽乳饼,还藏了几十担嫩绿的大菽在江边的暗道里。 昨日艳阳高照,今日却雾蒙蒙的要下雨,村长送她们出门,脸上满是惜别。 “望十九娘保重,有生之年还有再见之日,若不得见,来生必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梨花惭愧,昨夜,“我对你们不曾有恩,若有来生,愿你们能安稳顺遂…” 话别,和罗四闻五钻进湿漉漉的深草里。 两日过去,罗大他们也没寻到这儿,她琢磨着去东边找找。 这次回去几年内恐怕都不会再来益州,找到罗大他们就把山里的粮食挖出来,然后想法子运回戎州。 在山里那会她想不到法子把粮食弄回去,现在不同了,附近有江,可以走水路。 到山腰时,她回头看向烟雾笼罩的村庄,以及村庄后的大山,“你们说山后面会是将士家眷住的地方吗?” 村民们若是能寻到将士家眷,没准能以此要挟活命。 罗四手里杵着长枪,闻言直起腰眺过去,“益州人奸诈,谁知道他们把家眷藏在哪儿?” “找到罗大后,让他们翻过去看看。” 第244章 244铁链拴着养牲畜 救不了他们也别让他们曝尸荒野。 罗四应是,末了挥起长枪劈开挡路的荆棘,大步往前走,“十九娘,你和闻五稍作休息,我去前边探探路。” 益州兵再迟钝也该看到那些尸体了,他怕前边设了埋伏。 梨花警惕的环顾四周。 大雾萦绕,光线不甚明亮,远处隐有响动,窸窸窣窣的。 她竖起耳朵,“听到了吗?” 罗四已握紧了长枪,“有什么过来了。” 声音在渐渐靠近。 想到体型庞大如山的怪兽,他瞬间沉了脸,睨着闻五道,“带十九娘走!” 说完,举着长枪迎了上去。 就在他快消失于雾中时,高处树木轻晃,同时窜出道高大的身影。 “阿兄。”罗四突然出声,紧绷的脸霎时化作了兴奋,“你们可好?” 罗大穿着盔甲,盔甲上满是铁器造成的刮痕,脸上亦有斑驳的血痕。 他手里拿着弓弩,神色喜悦,“十九娘,我们将他们引去了西边,两日估计回不来了。” 梨花看向他身后,“其他人呢?” 话音一落,面前的树枝动了动,树干后露出几个脑袋来,“十九娘,我们都在。” 益州兵人数过多,周旋间,受了点轻伤,但不致命。 一脸骄傲的跳下树,跟梨花邀功,“十九娘,这次我们没发病呢。” 厮杀后的血染红了草木,然他们不曾涌出饥饿的疯狂感。 他们的病,算是好了吧? 梨花夸他们做得好,“回去后我叫人给你们杀鸡炖肉吃。” 几人高兴不已,“那我们现在回去?” 没有十九娘约束的日子,他们的干粮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再不回去,饿出旧病来怎么办? 梨花上前检查他们身上的伤,沉吟道,“我们先进山办件事。” “何事?” 山里危险重重,遇到那些怪物怎么办? 梨花的手伸进衣兜,摸出两个木制的细颈瓶子给他们,“这是李大夫制的药,先涂在伤处,其他事咱们边上山边说。” 罗大不肯用,嗖的爬到树上,“十九娘要去哪儿?” “咱们那晚休息的草棚…” 罗大指了方向就消失不见了,其余人围着梨花,说起这两日经历的事情来。 “益州兵察觉到外人闯入后就着手搜山的事,他们虽然人多,但身型不曾发生变化,压根抓不着我们…” “我们的箭唰唰唰几下就没了,若非回去捡箭和他们近身动手,我们哪儿会受伤?” 语气轻快,半句不提身上的伤痛不痛。 梨花看着他们涂完药,问道,“铁笼里的人可有造反?” 山里大乱,是他们逃跑的唯一机会了。 “没。”一人将药瓶还给梨花,回道,“估计怕了。” 军中折磨人的手段多的是,那些人在铁笼里待了那么久,约莫知道逃跑的下场。 正说着,探路的罗大仓促的从树上跃下,“不好,益州兵牵着铁笼里的人过来了。” 众人脸色大变,罗四问,“不是被你们支走了吗?” “怕是其他营的,十九娘,我带你走。” 说着,用力扯断手边的藤蔓,上前束住梨花的腰绑在自己背上,转身与罗四道,“让鲁子他们背你…” 梨花攀着罗大的背被带到树上时,突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梨花还不曾越过树,心惊胆战的,小声问罗大 ,“咱们能钻过去吗?” “不能了。”罗大道,“铁笼里的人就是益州兵的狗,鼻子灵得很,而我们又受了伤,没法避开他们过去。” 他东看西看,熟稔的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 动作敏捷,但树枝晃动的幅度明显比平日大。 这么下去,肯定会暴露,梨花道,“山脚往西有江,我们往江边去。” 江边有暗道,她们可以藏进暗道里。 罗大向身后的人示意,接着便以飞快的速度往山脚去。 不想拖累村里人,她们在一处深凹的山崖边下的山。 雨越来越大,梨花的蓑衣尽数藏在棺材里拿不出来,只能摘了树叶盖在头顶。 江边有片芦苇地,流淌的江水声盖住了雨声。 罗大擦一把脸上的雨水,问梨花,“咱去哪儿?” “江边有暗道,咱进暗道躲雨。” 赵广安他们从暗道出来乘船离开的,多少会有痕迹。 不知是不是赵广安他们刻意抹除了痕迹,梨花她们找了许久才找到。 暗道口用石头堵着,里面进了水,一进去,脚下哗啦啦的响。 暗道于罗大他们来说太过逼仄,他有些不适应,“益州兵会不会找到这儿来?” 四周封闭,叫人心里不踏实。 罗四和闻五怀里的火折子不能用了,梨花偷偷从棺材里拿了支干燥的火折子吹亮,照着暗道深处道,“咱们往里走些…” 两侧石壁滴答滴答的滴着水,往里几十米,地势渐渐拔高,位置也开阔起来。 不仅如此,四周还堆满了木头和草。 草是起火用的,木头则是长长的一段,上面有人凿出的凹凸。 闻五心情复杂,“村民们想造船。” 那些凹凸估计就是做卯榫用的了。 青葵县的内城河不宽,城里没船,因此梨花没见过船,她问闻五,“用这些木头就能造成船?” “怕是不能。”罗大在军营待的时间久,见识也多些,“这些只能做木筏。” 这是梨花想做的,她早就想好了,挖了山里的粮食就砍些竹子做竹筏。 “这些木头够吗?” “不知道。”罗大也不懂怎么做木筏,商量道,“要不找村民问问?” 村长不曾说过暗道有木头可做木筏之事,梨花想了想,让罗四和罗大走一趟。 能弄到图纸最好,不能的话,只能劳烦村民帮忙了。 目前的局势,务必要把粮食运走的。 奈何天不遂人愿,罗大他们回来说村里已经空了,往北没能追到人。 暗道已经燃上了火堆,所有人都坐在火前烤自己的衣衫。 罗四脸色不好,“十九娘,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村里已经有了逃生的竹筏,造木筏又是为何? 而且兄长的速度何其快,竟没能找到村民们的踪影,难不成他们想岔了?村民们所谓的报仇不是北上而是南下? 村子四面环山,南北皆有益州兵把守,村民们自知不是北边对手,因此只想杀了南边益州兵泄愤? 他道,“村民们怕是凶多吉少。” 南边山里的益州兵喂养难民多日,如今将他们放出来,怕是会杀个片甲不留。 梨花有些后悔,“我该多劝劝村长的。” 当时见村长宁死也要报仇,心意强烈,不忍违背他的志向才没有多劝。 现在想想,蚍蜉撼树,到底不值得。 罗四脱了身上的盔甲,挨着闻五坐下,“十九娘莫自责,于他们而言,或许死生无憾了吧。” 罗大没他那么多感慨,坦诚道,“有朝一日,我也希望自己能那般死去。” 清醒的拿起武器,报复迫害自己的敌人。 “谁说不是呢?”有人附和,“死也要啃对方一块肉,叫他们知道咱老百姓没那么好欺负!” 他们是鱼肉,也是刀俎! “十九娘,咱还往北去吗?”有人问。 他们这趟是为找人,眼下人还没找到呢。 梨花没有作声,初到益州就经历了这么多事,再往北不知会面临什么。 想到斧头说的话,她道,“官府已进村统计各村民的家人亲戚,估计是为培养嗜血者做准备,我们想找人,就得尽快。” 拖下去,益州拿她们训练嗜血者的作战能力怎么办? 想着,她看向那堆木头,“咱得想法子把木筏做出来。” 原路走出益州是不行了,为今之计,只有走水路。 卯榫结构的木筏即使结实罗大他们也不敢上,他们重,木筏沉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决定多砍些竹子,上下将木头绑在中间,多绑两层绝对能浮在水面上。 于是,顾不得雨停罗大就带着人出去砍竹子了,村民们进山,免不了跟益州兵撞上,杀了人,益州兵肯定会回去邀功领赏,是以村里暂时不会有人来了。 绿竹晒后更轻,梨花让他们先别忙着做竹筏,雨停后,她让罗大进山打探一下,还要再进山。 她也不瞒着了,说,“益州兵的军粮藏在山里,我们偷出来带回戎州去。” 对此没人怀疑真假。 天下几州,除了岭南人以人做军粮,其他都是普通人,离不开粮食。 那些粮食能养活许多人,包括云州来的百姓。 粮食挖出来时,罗大惊得说不出话。 生平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多粮。 便是闻五都震惊了,“这是益州的军粮?” 那当初军营为何克扣他们的粮?盔甲也滥竽充数? 他抓起半把米放进嘴里,只听咯嘣咯嘣的响。 “是真的米!” 虽然颜色发黄,但没有掺假。 “十九娘如何知道的?”不怪闻五会问,当时狂风大雨,他们一路奔波于此,疲惫不堪,根本没想到附近藏有粮食。 梨花故意卖关子,“你说呢?” 闻五哪儿说得上来,地下不仅有粮食,还有奇珍异宝,局势紧迫,他们只要粮。 背篓和箩筐是村里拿的,一人挑一副担子背个箩筐,精神抖擞的下山。 能者多劳,罗大他们动作快,来回跑了六七趟。 最后一趟回来,罗大脸色有些冷峻,“回来时我在山里溜达了一圈,并未发现搏斗厮杀的痕迹…” 没有痕迹,也就说村民们没碰上益州兵。 不可能啊。 他问梨花,“村民们真的誓死要报仇吗?” 他怀疑村民与益州兵勾结,故意放长线钓大鱼。 他接着问,“三东家他们真的走了?” 怕不是被抓了吧? 梨花明白他的意思,那晚她没有送他们到江边,具体情况如何,她并不知道。 “若有意外,阿耶肯定会留记号…”说着,她举起火把,沿着暗道往村子方向走。 事关重大,闻五和罗四亦步亦趋跟着。 暗道时窄时宽,偶尔看到墙壁上有刮痕,并无异样。 尽头处,是逃生的梯子,上面被稻草泥土封住了上不去。 闻五道,“罗大会不会想多了?” 村民们真要那般阴险,怎么还不出来抓他们?难不成想跟着他们到戎州? 梨花反复回想进村后的点滴,谨慎起见,决定先离开这儿。 于是,天晴后抱着竹子出去晒了两日,连夜做好木筏就准备走。 是夜月明星稀,风吹得芦苇东摇西晃,梨花她们搬粮食时,寂静几日的村子方向忽然响起沙哑的嘶吼声。 罗大大惊失色,“益州兵来了。” “快点。”梨花焦急催促,“暗道的粮食搬不完就扔江里。” 绝对不能留给益州兵。 另外还有村民们提前收割的大菽,倒江里喂鱼也不给他们。 三辆竹筏,全部沉下了半截,罗大舍不得粮食,扛起麻袋就往竹筏上扔。 梨花先上船,眼瞅着视野尽头亮起火光,唤罗大,“剩下的粮食扔了,赶紧上来!” 益州兵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手里铁链拴着的人,明明穿着衣衫,却像猴子似的以手称地行走。 速度快如闪电。 “罗大,快上来!” 拉着竹筏的绳子不 堪其重快要断了,晚了就上不来了。 罗大拎着两袋粮食跑出暗道,“来了。” 里面还有十来袋粮食,来不及了,他将粮袋丢上去,回头捡起地上的火把扔向山洞。 这时,连着竹筏和树枝的绳子啪的一声断开,罗大奋力一跳,跳上了竹筏。 同时,脖子上系着铁链的人涌进芦苇,朝她们龇牙咧嘴的怒吼。 江水湍急,有些控制不知方向,担心梨花娇小被风刮了去,罗大再次将梨花和自己拴在一起。 夜色下,竹筏顺水而下,方才渐渐靠近的火光忽然又远了起来。 待到了水势平稳的区域,梨花坐在竹筏上,汗水湿了后背。 闻五亦是劫后余生的疲惫,“十九娘,你看到了没?” 火光亮起时,那些铁链拴着的怪物,姿势诡异,和山里的四脚凶兽没什么区别。 益州哪儿是培养嗜血者,分明是养牲畜。 “看到了。”梨花目光分外冷静,“益州的嗜血者身型娇小,暴戾怕是不输岭南那边的。” 这趟出门,想办的事没办,还差点把命搭进去,闻五不禁有些沮丧。 “十九娘,他日跟益州交手,咱有胜算吗?” 梨花如实道,“以多打少肯定是有的,岭南人何等凶残,不照样死于咱手了吗?” 似乎还真是这样,闻五打起精神,“这次回去,还得跟李先生朵学学才行。” 刚刚那些嗜血者挣脱铁链后跟疯狗似的,都跑出残影了。 “也不知他们会不会爬树?” “大抵是不能的。”缓过劲儿来的罗大背靠粮袋坐下,“不仅如此,他们还怕水!” 罗大曾是嗜血者,了解嗜血者有多疯狂,那些人若不是怕水,跳江也要追上来。 闻五大大松了口气,“那就不怕他们顺江而下攻打咱了。” 只要不走水路,他们就有法子应对。 谨慎起见,罗大说,“这次回去,咱还是要抽些人手临江的地方挖些陷阱才行。” 梨花也是这么想的。 江水时而急时而缓,好几次差点撞到倾倒的树木翻了。 磕磕绊绊在江上飘了两天,终于到了。 不知谁在岸边插了根竹子,上面挂了块破烂的布,布上用炭写着“到岸”二字。 竹子旁,隋氏坐在草垛上,身前吊了个铁炉,炉子冒着热气,模糊了隋氏的神色。 约莫听到动静,隋氏倏地抬起头来。 “十九娘!”她激动跑上前,“这儿,这儿…” “我阿耶他们可安全回来了?” “三东家他们回来好几日了,因怕你们乘竹筏回来过了地,专程叫我来这儿等着的。” 分别多日,隋氏黑了许多,但也更精神了。 靠岸后,她忙从炉子里盛出一碗粥,“饿了吧,我熬了粥。” 梨花道,“先搬粮食。” 隋氏没问粮食哪儿来的,待罗大他们合力将竹筏拉到岸边她就放下碗去帮忙。 竹溪县里能用得东西都叫人搬空了,如今就是片废墟。 隋氏推着车来的,正好用来运粮食。 “三东家他们回来后,沿着江岸劈了条路出来……”否则满地的枯枝杂草累死个人。 梨花唔了声,专心走路,慢慢的,心头生起一丝疑惑。 干旱以来,随处可见白骨,可这一路走来,既无白骨,也无残肢,怪得很。 不过进入奎星县地界,疑惑顿解。 小路两侧,树上挂满了尸骸,像某种神秘的祭祀仪式。 山风吹过,白骨相互碰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隋氏解释,“李小郎吩咐的,说是恐吓觊觎咱合窳国的人。” “这法子好。” 李新村越近,阴森恐怖感越重。 待高高的围墙出现在视野里,一行人无不惊讶的停下了脚步。 只见泥土堆砌的围墙上插满了竹竿,竹竿上的破布随风一晃,仿佛在招谁的魂,外墙这面,更是布满了累累白骨。 村口的门楼上亦挂满了头骨,日光下,白骨幽幽泛着光。 明明艳阳当头,却无端令人胆寒。 隋氏与有荣焉,“凶残不?” 罗大呆滞的点头,“凶残。” 不知岭南人怕不怕。 隋氏捂嘴笑了笑,“不枉费村里人捡了半个月的尸骨……” “……”罗大默然。 放哨的村民认出梨花的身形,奔走相告,不多时,村民们齐齐涌了出来,“十九娘,你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三东家就把汤家拆了。” 赵广安回来后就让汤九画图纸造船,给汤九烦得头发掉了一大把。 就刚刚,汤九回家吃饭还叫赵广安追着骂了一路呢。 “汤九虽是秀才,但压根不会造船,连赵大匠都不如呢。” “赵大匠自认比汤九厉害,这几日天天在家研究。”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脸上满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然而梨花的脸色有些发白,汗水大滴大滴往下掉。 渐渐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有人开口,“十九娘的行李可都带回来了?要不要我们帮忙?” 他们看到推车上的粮食了,知道十九娘有本事,这粮食多半抢的益州的。 梨花张嘴,“闻五在江边守着,你们推几辆车去接他。” “好呐。” 村里人此起彼伏的欢呼,紧接着回村推车,意气风发的往竹溪县去了。 隋氏背着铁炉,隐隐感觉梨花神情不对,正欲出声询问,但见梨花像软骨似的栽了下去。 她匆忙伸手扶她,因干活晒黑的脸煞白,“十九娘!” 第245章 245王秀才投奔杀了 在益州时,梨花因淋雨而身体不适,这几日一直强撑着。 如今回到熟悉的地方,身体一放松,多日的疲惫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再也无法坚持到家。 她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只觉得眼皮沉重,耳边嗡嗡作响,身体摇晃不定,仿佛仍在江上漂泊。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晕倒,把赵广安吓得不轻。赵广安以为她感染了瘟疫,趴在床前哭得死去活来。 虽然梨花得疯病时,他也没少哭,但都是背着人偷偷抹眼泪,哪像现在这般痛哭流涕。 李解安慰他说:“隋婶不是说十九娘身上没有伤口吗?她可能就是太累了,睡醒就没事了。” “那为什么会发烧?”赵广安握着女儿的手,泪眼朦胧,“她以前睡觉从没这样过。” “她为了躲避益州兵淋了雨,之后又在潮湿的暗道里待了几天,可能是着凉了……” 村里的两位大夫也是这么说的。 赵广安吸了吸鼻子,“那三娘什么时候能醒?” 李解答不上来。 见状,赵广安又哭起来,“早知道那晚就该拉她走的,都是我的错……” 不说赵广安心里如何悔恨愧疚,梨花发现自己迷迷糊糊地进了村。 村子残破不堪,四周的草木茂盛高大,但枝叶黢黑。 往里走,草丛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人,他们皮肤溃烂,化脓的水像草浆似的从伤口流出来。 爬满藤蔓的墙角下,叽里咕噜响起几句说话声。 “我们真的能跑出去吗?” “总要试试,眼下他们元气大伤,咱们不趁这机会离开,就只能烂死在这儿了。” 说话的人声音嘶哑,分不清男女。 梨花想听听他们怎么商量的,竟稀里糊涂地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臭味熏天,她下意识想抬脚走人。 转身时,却见最里面的人抬起了头,那人蓬头垢面,和她在益州铁笼里看到的人很像,头发遮着眼,手脚被绳子束缚着,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梨花浑身一颤。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她知道那是她,沦为岭南人军粮的她。 隐隐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她迫切地想要离开。 突然,外面来了人,她到处找地方躲,后知后觉发现这是梦,于是,她鼓足勇气,明晃晃的越过来人,一步一步往外走。 就在即将脱离危险时,地上躺着的人忽然悉数站起,咧嘴露出满嘴黑牙,嘻嘻笑道:“三娘,往哪儿去啊……” 梨花浑身一抖,奋力抬脚,掉头就跑。 也就在这时,落地的脚好像踩到了什么,啪的一声…… “三娘。”见她踢床板,赵广安忙起身掀薄被检查她的腿。 腿上没伤,皮肤也算白净。 赵广安重新坐回去,却看她已经醒了,双眼呆滞的望着房梁,小脸白得跟外面的白骨似的。 “三娘?” 梨花的心仍因害怕咚咚咚的跳着,听赵广安唤她,徐徐偏头,“阿耶?” 赵广安很久没看她这么失神了,不禁嚎啕大哭,“三娘啊,你不能有事啊。” 李解在边上隐感头疼,弯腰劝他,“三东家,十九娘的病要静养。” 梨花这遭是累着了,清醒后养几日就好。 赵广安迅速擦掉泪,轻言细语的问床上的闺女,“三娘可有哪儿不舒服?” 梦境太真实,似乎很久以前发生过似的。 梨花怔怔摇头,身上的干粮淋湿就不能吃了,在竹筏上时,怕被罗大他们发现,不敢从棺材里拿食物,只能跟着罗大他们嚼大菽裹腹,头晕也不敢偷偷喝药。 因此才熬不住晕了,才做了那个梦。 想到自己凄惨的原因,她问起赵广昌来,“阿耶,大伯呢?” 赵广安皱眉,“问他做什么?” 他知道闺女不喜欢大兄,突然问起他,莫不是梦到大兄打她了? 他撩起女儿额前汗湿的头发,轻轻哄道,“三娘不怕啊,他被关着,打不着你了。” 梨花这才想起赵广昌感染瘟疫不认人了。 对于卖了她的事更是不知道了。 思绪回笼,她岔开话题,“罗大他们怎么样?” “罗大他们无事,罗四和闻五染了风寒,吃药后已经好了,这会儿跟赵大匠去水边忙了。” 知道梨花爱听村里的时,他扶梨花起身,继续说道,“村里的地荒了两年,种什么都长得好,艾草,青葵,大菽,稻谷都能大丰收。” 村里都是些勤快人,假以时日,开垦出来的田地比不知会绵延多远。 他问梨花,“要不要去田间瞧瞧?前些日子族里送了鸡鸭来,鸭 子养在稻田里的,长得可快了。” “族里可好?” 顾及梨花的身体,赵广安自是报喜不报忧,说道,“好着呢,你叔伯他们见地就种,往后这整个戎州都能看到咱的庄稼。” “阿奶身体怎么样?” “硬朗着呢。” 这些都不是骗梨花的,山里受地势限制,凡能耕种的地都叫族里人作了标记,准备日后慢慢种上粮食。 老太太除了挂念梨花,其他没什么病。 他没说的,是族里有人去世了,不止族里,树村,隐山村,望乡村喝东高村都有人离世。 生老病死是人躲不掉的,何苦说出来惹梨花难受。 他问梨花,“三娘可想回去?” “等两日吧。”梨花瞟一眼李解,赵广安以为她们有话要说,识趣道,“炉子里炖了鸡汤,阿耶给你盛去。” 他一走,李解就说起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程副将败了,现在益州城由县令和坊主说了算,他们不顾百姓死活,在城里大摇大摆培养嗜血者,百姓无处跑,直接反了……” 梨花拉开凳子坐下,望着院里晾晒的草药,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想结束这乱世谈何容易,李解道,“益州城还乱着,待局势一稳,怕是要举兵南下的。” 益州眼里,戎州不过一群百姓苟延残喘,虽有几分实力,赶嗜血者却差远了。 所以哪怕他们不攻打戎州也会派嗜血者来试探戎州的实力。 梨花说起在益州遇到的嗜血者,“罗大说他们怕水,真有那天,咱就想法子把他们引到水里淹死。” 她的声音还带着几丝沙哑,但眼里的杀意很重。 李解从闻五口中知晓了益州所发生的事,知道她的心境与从前有所不同,回道,“我们有实力一战的。” 村里早先感染瘟疫的日日操练,为的就是抵御外敌。 眼下农闲,李解计上心来,“十九娘,与其等着反击,不如佯装打益州城怎么样?” 经百姓这一造反,益州城的实力骤减,对他们来说是个机会。 梨花受梦境所困,心气不稳,便道,“行。” 她说,“既然是佯装攻城,声势就不能小了,问问村民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我这就去。”李解走了,留梨花在屋里平复情绪。 村民们不喜战,但心里也恨得很,听了李解的,全村无一人反对。 于是,下午的地里满是议论声。 收工后,有人迫不及待的来找梨花,“十九娘,咱们扮鬼袭城怎么样?” 先来片刻的汤九也是这么说的。 梨花道,“阿婶能否细说?” “我们早先捡回来的尸骨还没用完,咱用破布将其绑在竹竿上,让村里的孩童们举着,营造黑白双煞开路,数万戎州冤魂索命的场景…” 当官的造了那么多杀孽,不可能不怕鬼。 一说完,门口又跑来几个村民,说的都是这件事。 夜黑风高,人鬼昏暗难辨,城墙上的士兵怕是得吓哥半死。 梨花道,“就这么办!” 村里留几人守村就行,其他人全都去。 接下来两天,大家忙完地里的活就开始砍竹子,竹子需是枯黄的,因此得晒,布料得轻薄,随风就摇晃那种。 至于尸骨,甭管人的还是动物的,一个劲往竹竿上绑就是了。 梨花原本打算回趟山里的,因为这事耽搁下来。 村里人砍竹造鬼,她要帮着烧火摊饼准备出行需要的水和干粮。 汉子吃得多,干粮要多一些。 在这之前,她让罗大去东高村送消息,叫堂伯他们做好准备。 东高村离益州城近,到时将东高村的人也全部叫上。 十日后,所有的东西都备齐了,竹竿立在推车上。 短至半米高至四米的竹竿,白骨环绕,好像锁了无数鬼魂。 风一扬,竹竿顶端的破布轻轻飘起,露出竹竿上嘴渗人的头骨。 不说益州城看了如何,村里人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 就这样,推撤的汤九还颇为遗憾,“要是有铃铛就好了。” 赵大匠嗤鼻,“你懂什么?” 两人最近没少针锋相对,汤九习惯了,耐心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据说梁州有一部落,专以铃铛招魂。” 赵大匠翻白眼,“你还上瘾了?” 他们这是去装神弄鬼,不是真招魂。 汤九还要解释,赵大匠先一步捂了耳朵,“不听不听。” “……” 大家就这么说说闹闹的走着,到戎州旧城地界,两道田地齐整,庄稼迎风摇曳。 便是长满杂树荒草的旧城都叫人开垦出来种上了菜蔬。 再往北,随处都是水田山地,便是在离益州城五里地的位置皆是庄稼地。 地里还搭了供人休息的草棚,天色刚黑,草棚里人头攒动,隐隐透出些光来。 知道是先来戎州的百姓,村里人并未嚷嚷,但里头先传来询问,“是新益村的吗?” 当即有人回,“是,你们是东高村的吗?” 合窳目前有八村,安宁村,树村,隐山村,望乡村,东高村,新益村,以及住在峡谷里的益州人,住在更南边的云州人。 这时来的,应该是东高村人。 “是,等我叫村长去。” 地里视野辽阔,赵青山并未将村里人安顿在草棚里,而是在右侧山脚重新了草棚。 很快,赵青山领着村民们出来。 和梨花她们的装束差不多,老幼妇孺,皆握着累累白骨的竹竿,脸上涂抹了炭,黑得跟天边的云似的。 赵青山气喘吁吁的跑来,“我料到你们北上就 这两日,专程在这候着,咱今晚攻城吗?” 有罗大提点,他做了万全的准备。 这不,他回头一扬手,顿时响起低沉的钟声。 余音回荡,悠悠长长,好像从遥远的天际而来。 神秘,又让人敬畏。 梨花惊讶又惊喜,“哪儿来的?” “你叔伯们他们在一个废弃的庙李找到的,李家兄弟没本事将其融了,我就带过来了,三娘觉得可好?” “好。”梨花不假思索,“往后它就是咱的标志!” 难□□窜,岭南人以项圈区分自己人,她们也可以效仿这一做法。 夜钟,白骨,一听就是合窳人来了。 汇合后,梨花下令继续走。 鬼是不说话的,村民们渐渐歇了声。 沿路两里,低沉的钟声再次撕裂昏暗的夜,直往益州城而去。 城墙上的士兵以为幻听了,直到眺目远去,夜幕下无数黑影涌来这才慌了神。 “鬼,有鬼啊!” 夜色渐浓,却非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而隐约瞧得见轮廓。 待第三声钟声响起,士兵们就看到了半空骷髅头高悬,鬼魂齐来的画面。 城墙上的士兵当即屁股尿流的跑了,途中遇到百户责骂也不回头。 程副将身死后,城里的士兵由县令接管,县令偏爱难民,是以百户乃难民出身。 见城墙上的士兵仓促逃跑,百户一脚踹过去,并命身边手下,“看看今晚谁值夜,将他们的妻子抓到营里来!” 手下搓手而去,笑得一脸奸诈,“好呐。” 犯了错,新娶的妻子就是别人的了。 手下找到值夜名单,刚要找百户回话,就见前几日连杀数十名百姓的百户神色凄惶的从城墙上下来。 “鬼,真的是鬼!” 戎州枉死的鬼魂来了。 没多久,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全城,县令先是不信,派人上城墙察看。 连续四拨人,一去不回。 县令惊惧,召几位坊主问话,“什么情况?” 几位坊主齐齐摇头。 他们不曾上过城墙,哪儿晓得发生了什么? 无法,只能召今夜值夜的士兵回话,士兵心惊胆寒,“鬼,好多鬼。” 就在这时,新加固的城门突然咚的一声。 士兵脸上血色全无,“戎州的鬼来了。” 几位坊主心下大乱,劝县令暂时躲避,以免真叫那些鬼伤着了。 县令双手沾了血,怎会不怕? 怒道,“那还不快走?” 城门外,梨花命人撞三下城门就收手,以免里头的人真冲出来。 赵青山却有些意犹未尽,“城里兵力薄弱,要不趁机攻进去算了。” “不是时候。”梨花说,“这儿毕竟是益州地界,咱攻下这座城池拿什么守?” 赵青山不懂那些,只是惋惜,“那咱就撤了?” “明晚再来。” 连续五日,夜一黑,钟一响,那些冤魂就出现了,他们会撞城门,会以白骨箭杀人,但从不进来。 第六日晚上,当遥远的钟声破空而来,城里人都绷紧了神经。 县令已向朝廷请求援兵,在这之前,他们只能缩在城里哪儿也不能去。 平日嗜血嗜杀的怪物夜不像往日暴戾,整个益州城祥和了许多。 坊主王家,王秀才坐在床边,拧了帕子轻轻擦老太太脸上的脓疮。 百姓造反,冲进家里伤了他母亲和妾室,据大夫说,老太太就这两日的光景了。 老太太平躺在床上,脸颊肿得眼睛都没了。 钟声响起时,她用力抓住了王秀才的手,“定是族人找咱报仇来了。” 她的口齿含糊,王秀才一时没听清楚。 老太太忽地松开他的手,嘤嘤嘤哭了起来,“都是我的孽,来找我啊…” 她的眼睛没有焦距,空得吓人。 “大郎,快磕头,给族里叔婶们磕头…”这话又急又响亮,说完就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来。 王秀才缩了下手,回过神后,忙搂过她的背扶她坐起,语气冷硬,“族里人都死绝了,拿我们没辙的。” 老太太僵着身子,重重往后倒,“不,不,他们来了…” 她颤巍巍的指着前方,脸上的泪和血糊了一脸,“我干的,找我,找我就行了啊。” 王秀才正要说话,就见老太太瞪大眼,僵直的身子慢慢软了下去。 他大喊,“阿娘!” 老太太就在他怀里,却再也没回他。 端着药进屋的王娘子看到这幕,眼眶通红,“大郎,阿娘她…” 王秀才攥紧手里沾了脓水的手帕,眸色深沉,“阿娘去了。” 王娘子失手摔了手里的药丸,捂着嘴哭了起来,“阿娘…” 王秀才将老太太放回床上,语气和平日无异,“你说城外的当真是鬼吗?” 王娘子不懂他为何这么问,“城里都说是鬼,刚衙门的人来说县令发了话,五日后朝廷的援军不来就退去北边小镇。” 她不想去。 儿子在别县做坊主,她想找儿子去。 “大郎,我们随县令走吗?” 王秀才没有回答,静静擦掉老太太嘴角的血,转身洗了手帕擦脓疮流出来的脓水。 王娘子知他难过,收了哭声清理地上的碎碗。 出门时,听到王秀才说,“故土难离,你回屋收拾两身衣衫,咱回青葵县。” 王娘子呆住,“什…什么?” “咱推着阿娘回青葵县安葬!”王秀才道,“戎州荒芜,记得带两把刀劈草开路。” 王娘子觉得他疯了。 戎州是岭南人的地界,她们回去不是找死吗? 王秀才好似看出她的想法,直言,“待在益州也没活路的。” 两年前看新皇是仁君,但城里百姓造反这么大的事朝廷都没问罪县令,这是要大乱的征兆啊。 见妻子还愣着,王秀才冷了脸,“还不快点,那日若非县令设宴,我两不在家,否则都得死,再有下次,你觉得我们能活命?” 回忆归家时院里的场景,王娘子打了个哆嗦,“我这就收拾去。” 城里百姓过世,尸体会交给难民出身的士兵处置。 王秀才是坊主,推着亲娘走在街上没人敢问。 城里人心惶惶,这些天,陆续有士兵逃走,城门口就留了两人。 看到王秀才,他们先是拱手行礼,得知王秀才要出城,两人不禁望着车板上的尸体流出了口水。 不过还有理智。 谄媚着一张脸问,“这是王老太太?” 王秀才佯装没看到两人的馋样,“开城门。” 两人对视眼,讪讪道,“外面危险,安葬老太太这事交给我们吧。” 说着就要上前推车,但王秀才挡在了他们前面,“不听话的下场不用我说吧?” 两人颔首,老老实实开了门。 害怕引起怀疑,王秀才将干粮缠在腰上的,有衣服遮掩,并没惹出麻烦。 王娘子心里害怕,全程低着头不说话。 待走出城了,双腿才恣意的抖起来,“往…往哪儿走?” 王秀才看向枝桠横生的官道,“正前方。” 城墙上的士兵乍然看到两人出城,困惑不已,问关城门的人,“谁啊?” “王坊主的老娘没了,出城埋他老娘去了。” 王家的事,城里无人不知。 王家老太太算好的,起码多活了几日,其他坊主家里被百姓一把火烧个精光,别说活人,连根鸡毛都没剩下。 “他怎么不去北郊?” “估计不想老娘的坟被人刨了吧。” 北郊的活人多,叫他们嗅到味道,入土也别想保全尸骨。 他们说话的时候,王秀才和妻子正解了腰上的干粮放车上。 天气炎热,老太太已经开始发臭了。 王娘子心下戚戚,“咱真要回青葵县吗?” 王秀才低头不语。 王娘子愈发凄惶,呜呜呜哭了起来。 又走了百米,王秀才突然喊,“你看!” 他盯着两道的杂草,脸上有了神采。 王娘子疑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杂草疯长,挡住了大半的路。 她不解,“什么?” “草被人折断了!”王秀才欣喜若狂的往前跑,“阿娘说得对,戎州确实有百姓在,咱们有救了啊。” 王娘子一头雾水,“会不会是岭南人折断的?” 王秀才懒得搭理她。 老太太说碰到了近溪村赵家人,两人还当街骂了一番,事后他派人打听过,赵家人似乎改了名换了姓,拿着户籍牌从南城门进的城。 赵家没有读书人,不可能提前听到风声逃离戎州。 他们之所以还活着,定是遇到了什么厉害的人。 那人能救赵家,那也能救他们。 越想越高兴,恨不得立刻见到赵家背后的人。 他太过激动,没注意到路边的草晃了下,一道人影钻进了荒草深处。 不久后,那道人影出现在了一间草篷前,“十九娘,城里来了人,一男一女,推着具尸体,像是故意来试探咱们的。” 县令怕不是以为岭南人装神弄鬼,弄具尸体来求和。 梨花盘腿坐地上,手里拿着晒干的艾草叶来回搓。 这是制作艾草丸要用的,她搓得很认真。 听了罗大的话,她道,“抓了问问城里的情况,完了杀了。” 这时候出城的不可能是良民。 罗大领命而去,梨花提醒,“记得等他们走远些再动手。” “好。” 杀他们罗大就绰绰有余了,是以没有叫人帮忙。 梨花知道他的能耐也没多说。 谁知晌午时,罗大满脸难色的跑回来,“十九娘,他们说认识你,是你家亲戚。” 梨花眯起眼,“我家亲戚?怕不是你被骗了!” 李解解释,“十九娘在益州叫李莹,和赵字不沾边,不可能有亲戚。” 便是张百户他们也只知道梨花排行十九而已。 罗大迷糊的挠头,“可他能清楚说你堂伯叫赵青山!他说他姓王,是赵家的姻亲。” “!!!”闻声来凑热闹的赵青山听到这话,立时大怒,“操他娘的王大郎,都退亲了还敢攀关系!” 他问罗大,“他们人呢?老子亲手宰了他们!” 还真是认识的,罗大道,“我让他们继续往南走,估计要到老隧道那儿了。” 担心他们是城里来的奸细,他叫他们不准回头,否则就吃了他们。 两人怕得厉害,估计不敢回头。 赵青山回去扛铁枪,“走。” 见梨花走了出来,他摆手,“外头晒,去里面待着,我杀了王大郎他们就回来。” 要说知道他身份的,除了王家人没有别人了。 明知戎州会乱,他连族人都不顾就走了,这也就算了,还叫人上门退亲! 简直欺人太甚! 梨花沉吟不语。 赵青山看她,“三娘,你不会心慈手软想放了他们吧?” 他怒目圆睁,“那可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见他气得厉害,梨花眉眼弯弯笑起来,“我没手软,我在想怎么利用王大郎呢。” 赵青山半信半疑,“利用他干什么?” 那种人,临死能被利用是积德了。 梨花偏头,看向满头大汗的罗大,“他还是坊主吗?” 罗大心领神会,“是,前阵子百姓造反,他的几名妾室当晚就没了,他老娘多活了几日,昨晚过世的…” “他说县令残暴,提携难民为吏,祸害城中百姓,现在益州城的百姓要么身死,要么沦为了禁腐!” “畜生!”赵青山勃然大怒,“畜生啊!” 世道如此,这是百姓的命,梨花继续问,“他们出城是为何?” “为虎作伥不配为人,他后悔了,想回老家安葬老母,之后寻找族人,亲自向他们赔罪!” “我呸!”赵青山啐了一口痰,“就他那德性,不是回去挖他王家祖坟的就谢天谢地了!” 自打染了瘟疫,赵青山的性子就暴躁无比,属于一言不合就打架的那种。 全然不怕死。 “三娘。”他将铁枪往地上一杵,义愤填膺道,“他定是看我活得好好的想投靠咱,什么安葬老母寻亲赔罪,狗屁!” 最后两句罗大很是认同,“读书人最阴险狡诈了。” 看大家伙若有所思的的望过来,他挺了挺脊背,掷地有声的说,“云州养嗜血者的法子就是读书人想的。” 要不是遇到梨花,他们还对仇人感恩戴德呢。 可想而知读书人多假仁假义了。 他问梨花,“十九娘可要见见他们?” “见什么见!”赵青山冷哼,“那等忘恩负义的就该全杀了。” 他家八娘就是被婆家人卖了杳无音信的,所以他特别痛恨不把女子当人的婆家人。 很少看到赵青山气成这样,梨花身后的李解偷偷打量梨花一眼,果断走上前去。 只见他凑到赵青山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赵青山瞬间眉开眼笑,“行,就这么办。” 他扬手叫罗大,“走,咱看看王家人现在混成什么样子了!” 第246章 246被反杀以为是软柿子 想当初,王家门庭若市,十里八村的大户,羡煞旁人,可谁能料到,如今竟成了落魄户。 而赵家脚踏实地开荒种粮,在乱世齐心协力,努力寻得了一方安稳,日子蒸蒸日上。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既如此,赵青山怎能不好好显摆显摆? 他把铁枪往肩上一甩,气魄豪迈的喊,“走,都随我去!” 烈日下,他古铜色的脸庞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在阳光下闪烁着油亮的光泽。 双眼深且亮。 日头高悬,围拢过来的人个个大汗淋漓,衣衫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可众人满心好奇,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纷纷操起铁棍、锄头,跃跃欲试的跟了上去。 梨花站在热气氤氲的草堆旁,眉头轻皱,一脸无奈地提醒:“堂伯,小心中暑了。” “知道。”赵青山声音高亢,底气十足,那离去的背影透着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梨花转身迈进草篷。细密的汗珠从她光洁的额头滑落,顺着粉嫩的脸颊,悄然湿润了前襟。 草篷里,舂药材的孩童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酷热浑然不觉,手中的动作不停,一下又一下,捣药声此起彼伏。 梨花不自觉放柔了声音,“午时了,休息一会儿吧。” 此次出门,益州山里带出来的孩子们也随行在侧。虽说他们小小年纪就离开了父母,可一路上不哭不闹,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大人吩咐做什么,他们就乖乖照做。 梨花看向那个叫二牛的男孩,轻声询问:“饿不饿?” 干粮集中存放在箩筐里,得等赵广安发话才能取用。 今早赵广安去溪边寻觅蕃荷菜了,还没回来。 二牛不料十九娘会关心自己,腼腆一笑,“不饿。” 他没撒谎,自从阿娘带着他出门寻找从军的阿耶以来,这几日是他吃得最饱、最踏实的时候。 三东家心善,从不吝啬吃食。 想着,偷偷瞄一眼梨花又低下头全神贯注的舂起隋氏给的夏枯草来。 他汗湿的碎发黏在耳后也毫不在意,抱着石臼,沉浸在舂药的声音里。 “砰砰砰……”一下又一下,整间草篷都是舂药的沉闷声。 梨花坐回之前的位置,拿起竹席上的艾草叶,继续不紧不慢地搓起来。 艾草熬成浓稠的泥能止血,在益州时,她给罗大他们的药瓶里装的就是这个。而艾草和紫苏同时服用,对风寒病症有奇效。要是制成药丸,携带就方便多了,有人生病时,随时随地都能拿出来应急,不像她之前,明明身体难受,却碍于旁边有人不敢轻易用药。 搓完一撮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三娘,看阿耶找到了什么?”赵广安杵着锄头,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像熟透的柿子。他扬起手中两指宽的鱼,自问自答:“鱼。” 动物泛滥起来,树上消失已久的蝉和鸟,草间隐匿不见的虫蛾都回来了,溪里捉到鱼本不算稀奇。可梨花还是显得很兴奋,眼眸亮晶晶的,追问道:“阿耶你怎么捉到的?” 赵广安素来好面子,自然不会提及自己崴脚趔趄的狼狈模样,眉飞色舞地吹嘘,“手伸进水里就捞起来了。” 李解眼尖,注意到他裤脚湿润,忍不住想笑,顾及他的性子,生生憋住了。 拍马屁道,“还得是三东家厉害,我这就杀了给十九娘炖鱼汤。” 少年伸出沾着艾草味道的手,赵广安得意洋洋地将鱼递给他,不忘叮嘱,“记得用猪油炸一下再加水炖汤。” “好。” 赵广安挖了小半背篓蕃荷菜,吩咐隋氏洗净后熬水给大家喝。蕃荷菜解暑,这种酷热的天气喝上一碗,再合适不过。 他卸下背篓,一抬头,见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那眼神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鸟,满是期待。他大手一挥,中气十足地喊道,“洗手准备干饭!” “哇~”刚刚还老老实实坐着的孩子们瞬间生龙活虎,欢呼雀跃的跳起来,嘴里叫嚷着,“洗手咯,洗手咯。” 箩筐堆放在隔壁刚搭好的棚子里,赵广安兴高采烈地给孩子们分干粮,分着分着,后知后觉发现没瞧见赵青山的人影,便回来问梨花,“你青山堂伯他们呢?” 拿着干粮饼啃得起劲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抢着说起来。 “青山村长杀人去了。” “那人是益州城出来的王大郎,青山村长讨厌他。” “他冒充十九娘的亲戚呢。” 赵广安听得一头雾水,满脸疑惑地问:“三娘,是我认识的王大郎不?” 梨花念头,“是他。” 赵广安一听,忿然跺脚,“那堂兄怎么不等我一起?” 他手里还拿着未分出去的干粮饼,一股脑塞给李解,火急火燎地说,“你来,我找你堂伯去!” 他向来就爱凑热闹,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桩新鲜事,怎么舍得错过。话一说完,饼刚塞到李解手里,就嗖的一下跑没了影。 梨花:“……” 吃干粮饼的孩子被呛了一嘴灰,一边咳嗽一边嘟囔,“三东家跑得好快。” 带起的灰尘都进他们嘴里了。 梨花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转瞬恢复如常,“进草篷吃,吃完睡一会儿。” 天气炎热得像个大蒸笼,草 篷里更是热得如同火炉。鱼汤端进来后,热气腾腾的,梨花只觉得口干舌燥,只想喝凉水。 “隋婶,鱼汤给斧头吧,叫他喂小煞他们。” 小煞才九个月大,还有几个同龄的婴儿,平日里都是斧头悉心照顾。来戎州后,一直用米汤喂养,许是吃饱了,夜里都不怎么哭闹,非常省心。 隋氏面露犹豫,“你大病初愈,正是需要补的时候……” 梨花:“我前日才吃了鸡,过两日再补吧。” 这儿不像在竹筏上,只要她嘴馋,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就能大快朵颐。她态度坚决,坚持道:“给小煞他们喝。” 鱼汤放不了太久,梨花不喝,也只能全部给斧头他们了。对于这些孩子,隋氏打心底里心疼,忙完手上的活,就赶紧抱过孩子帮着喂鱼汤。 而梨花则在一旁督促其他人睡午觉,等大家睡醒后,又继续搓艾草。许是手里有事做,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她并未觉得日子过得漫长。 当太阳缓缓落山,天际被染成一片血红时,南边隐隐约约出现了赵青山他们的身影。 有人呐喊,“十九娘,我们回来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趣事,一行人脚步轻快,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近前。 王秀才夫妻被簇拥在中间。 哪怕身为坊主,可到底比不上太平盛世的时候。王秀才比起之前圆润了些许,可往昔的风采也已消散大半。 他身着一袭青色长袍,款式仍是早年间流行的缺胯袍,皱巴巴的,上面沾了草屑,头上戴着黑色幞头,只是幞头边沿的颜色明显更深,明显是汗水浸湿留下的痕迹。 傍晚时分,梨花从草篷里搬了出来,手里搓的也不再是艾草,而是紫苏。 王秀才东张西望,四处打量,见四周竹竿林立,森森白骨盘旋其上,心中对近日益州城闹鬼的传言有了几分猜测。又见前面几米处,一位姑娘身着素色衣衫,静静地坐在矮凳上,身边围满了人。 他脸上一喜,像是看到了救星,赶忙牵着妻子往前走。 梨花抬眉,静静地看着他。 只见他右手撩起缺胯袍,利落地塞进腰带,双手抱拳,恭敬作揖,“见过十九娘。” 梨花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没有作答。 王秀才见状,又是一揖,脸上堆满了笑容,言辞恳切道,“在下王银河,久闻十九娘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啊。” “???”一路骂骂咧咧的赵广安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他旁边的赵青山冷笑一声,一脚踹飞脚下的泥土,满脸不屑地啐道,“呸!” 王秀才仿若未闻,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自顾自地说道,“在下曾是青葵县的一名秀才,灾荒之后,携妻儿北上逃荒,幸得益州王看重,在益州县做了坊主……” 夕阳的余晖尚未散尽,仍有些热。 豆大的汗珠挂满了他的鼻尖和脸颊,他抬手,用衣袖擦了擦汗,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虽没什么大的建树,不过起屋修路,夜巡不休,也算是护了一方百姓安宁。” 说着,他攥起衣袖,又擦了擦脸上的汗,接着道,“奈何世道混乱,想我何等正直良善,竟落得这步田地。王某知道十九娘惜才,王某发誓,只要能留在十九娘身边,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伴着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安静得如同深夜,连一丝风声都听不到。 沉默间,王秀才忽然“咚”的一声栽了下去。 他身后,始作俑者赵青山抬起腿,哼哼唧唧地骂人,“显得老子没读过书很高兴是不是,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扒了你的皮!” 手肘着地的王秀才抿了抿嘴,忍着疼痛爬起来,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脸上又重新挤出一个笑容。 “听闻十九娘去过益州城,想必对近日城里的事有所耳闻,王某不才,愿助十九娘一臂之力拿下益州。” 梨花挑眉,“哦?” 王秀才见她有了回应,以为自己猜准了这群人的目的就是攻占益州城,顿时满脸恭敬,迫不及待地说道:“城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王某可以回城,以坊主身份将那些凶残难对付的人带出来,让十九娘逐个杀之。等真正攻城那日,城里谁还敢反抗?” 不得不说,读书人的脑子转得就是快,这么快就为梨花想好了计策。 梨花垂头思考了片刻,转头问李解:“你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此行的目的本是震慑益州那些人,要是能杀几个为非作歹的人,似乎也不算坏事,顺便还能试探一下那些人的实力。 “可以一试。”李解道。 王秀才心中暗自窃喜。赵青山打他,赵广安骂他又何妨,就他们那冲动易怒的性子,迟早有收拾他们的一天。他强压下鼻中即将溢出的冷哼,讨好地问梨花:“不知将他们引去何处?” 益州的嗜血者怕水,自然要引到有水的地方。 梨花捻着紫苏,不紧不慢地开口:“北边两里位置。” 王秀才又问:“何时?” “你即刻回城,明早把人带过去。”她给闻五使了个眼色,“你送一下他们。” 王秀才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摆手,“不劳烦这位官爷,我与娘子自行离去就行。” 闻五一脸严肃,不苟言笑,侧身指路,“走吧。” 赵青山心里不痛快了,他把人逮回来是想显摆赵家的安稳日子,梨花怎么就把人放了呢? “三……”刚要唤三娘,就见李解冲自己摇 头。 王秀才没认出梨花,那就先瞒着吧。 赵青山没懂他的意思,却也配合的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待两人走了他才溜到李谢身前,“刚刚为何叫我住嘴?” “王秀才满心算计,咱先看看他想干什么再说!” 赵青山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老子还能怕他不成?” 心里就没把王秀才当一回事。 李解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青山叔,咱还是小心为好。” “杀了他不就完了?” “这得十九娘发话才行。” 赵青山不吱声了。 天边晚霞渐歇,暮色笼罩时,王秀才他们已没了影儿,梨花叫人叫人前往北边挖池子,然后挑水将其灌满。 于是,吃过晚饭就忙开了。 大家伙拿着锄头铲子,在坚硬如同铁的荒地锵锵锵挖到半夜。 扬起的尘土和混着身上的汗,在空气经久不散。 城外忙得热火朝天,城内却诡异般寂静。 钟声一过,又有一批人从北边城门悄悄溜了出去,照这般情形,怕是不用十九娘她们动手,整座城就会变成一座空城。 王娘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推身边的王秀才,“他爹,你说跟着十九娘真能过上好日子吗?” 从清晨到日暮,王秀才已是困极,闻言,强撑着睡意道,“我啥时候看走眼过?” “你瞧赵青山,以前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户,土里刨食的命,现在呢,摇身一变成了号令一方的村长。他都成,我还能被他比下去不成?” “我已经给子荆去了信,让他继续安心做他的坊主,等我在戎州彻底站稳脚跟,他再南下和咱们团聚。” 一提到儿子,王娘子就哭起来。当官虽风光,但要是有个心狠手辣的县令压着,日子简直如履薄冰。子荆还小,也不知能不能应付得了。 还有明天,怎么把人骗出去也是问题。 想来想去,一宿未眠。 王秀才倒是神采奕奕的,未表诚意,他精心挑选了四十个最凶悍的嗜血者,以南郊野物颇多为由,邀他们出去打猎。 “南郊有鬼。”有人打退堂鼓。 王秀才莞尔,“青天白日的,哪来的什么鬼?何况咱们又不走远,就在附近山脚随便转转,打到野物就立马回来。” 他长相斯文,笑起来更是和善,“你们就不想吃顿肉,好好解解馋?” “想,想得我都快把脚趾头啃下来了。”穿灰色服饰的百户声若洪钟。 说完便忍不住舔嘴唇。 见其他人不表态,他道,“你们要是不敢去就算了,我与坊主去!” 话音一落,其他人都有些动摇。 这儿足足有九位百户,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就算真有鬼想必也会被吓得退避三舍。 再想到那香喷喷的新鲜肉,纷纷附和,“走,早去早回!” 王秀才笑容更深,“行,我给大伙带路!” 这时的南郊,水池和陷阱都已布置妥当。水池上面铺了层薄薄的稻草,四周搭满青苔,瞧着荒芜已久似的。 即使有新翻的泥没清理干净,那些犯肉瘾的嗜血者估计心思去多想。 这步,离得老远他们就兴奋地嚷嚷起来,“我闻到肉香了……” 梨花往水池里撒了鸡血,又把昨日剩下的鱼鳃鱼肠一股脑倒了进去。一晚过去,虽然臭了,但浓烈的腥味勾得嗜血者心痒难耐,不管不顾往里冲。 四周草木横生,枝叶茂盛,王秀才左顾右盼都看不到埋伏的人。 未避免被误伤,借杂草掩护,他拉着妻子往南边走。 几米后隐隐觉得不对劲,原本耸立的的草齐刷刷地拔高,像长了脚一般,快速地朝水池边涌去。 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嚎叫响彻天际。 “鬼啊~” 一声高过一声的惊恐声吓得王秀才冒冷汗。 顷刻,草木间响起兵器碰撞的声音,还有“咚咚咚”落水的声音。 他不敢回头,可也走不动了。 双腿发软,像被人抽了骨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某一瞬,他感觉后背有水滴落下。 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血色的雨滴在半空喷溅,打得枝叶噗噗噗的响。 这“雨声”没持续多久,那些“长脚的草”回来了,王大郎的双腿已经麻得失去了知觉,整个人瘫倒在地上,衣衫被汗水淋了个透。 “明天再来四十人!”一草人冷冰冰开口。 王秀才找回理智,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赵青山。 赵青山的草衣上沾了血,经过炙烤,已成了暗色的污渍。 他不甚在意的抖了抖,居高临下地望着被吓得瘫成一团的人,大步离去。 王秀才缓了许久才站起来,大惊后是大喜,正欲去找十九娘回话谋个差事,深处走来一巨人。 “十九娘说你做得很好,明天继续。” 王秀才颔首,“是。” 连续四日,王秀才顺利带出了人。第一天,他说南郊野物遍地,第二天,出城的吃撑了不想动,第三天,出城的欲多待两日。 而这,已经是第四日了。 战斗结束后,王秀才喜不自胜的要见梨花。 罗大给他领路。 梨花依旧坐在那张矮凳上,与往日不同的是,她手中捻着的不再是草药,而是一颗颗黢黑的牙齿。她神色专注,正拿着针细的蔑丝,耐心将牙齿一颗颗串起来。 王秀才看到这场景,浑身汗毛倒竖,寒意更是直往骨头里钻。 “十九娘…”他脸上挂出讨好的笑,“城中的精锐几乎都被我带出来了。” 梨花轻轻“唔”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串着篮子里的牙齿。 王秀才见状,小心试探,“十九娘可还满意?” 前后共二百六十人,论功讨赏的话,做个村长绰绰有余了吧? 遐思间,身前的人突然抬起头来,“县令呢?” 县令可不能活。 程副将坐镇时,百姓虽说日子过得清苦,可好歹有地可耕,有屋可住,困难时,还有救济粮可以领,可这恶县令一来,整个益州城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不仅任由难民大开杀戒,还指使难民杀害了程副将及其手下一众忠良之士。 作恶多端的难民固然可恨,可最该死的,是县令这个罪魁祸首。 梨花放轻语气,像是与人商量一般,“明天就县令吧。” 王秀才面露难色,“县令向来谨慎,只怕不会来南郊的。而且他早就放话了,要是明天朝廷的援军还不到,就弃城打算往北撤。” “弃城?”梨花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经历。 王大郎不敢接话。 但听梨花又说,“你身为坊主,有法子取得县令信任吧?” 梨花摩挲着手里的牙,原本沉稳冷静的眉眼间,透出几分锐利与刻薄。 王秀才见了,心头咯噔一下。 有什么在脑子里划开。 “呵,王家祖宗都被你气得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你还想着回去?怎么,难不成想自刎在祖坟前谢罪吗?” 这是几日前赵广安那阴阳他说的话,那神情,和此刻的十九娘简直如出一辙。 怀疑自己想多了,他仔细打量十九娘。 饱满的额头,如新月的眉毛,鼻子小而翘,嘴唇红且牙齿白,越看越和记忆里的赵家三娘无比相像。 “你…”王秀才的额头瞬间浸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难以置信的问,“你是赵家三娘?”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是赵三娘? 恰在此时,赵青山等人拖着尸体回来了,听到王秀才的话,顿时洋洋得意,“怎么,看到三娘受人敬仰,后悔当日退亲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王秀才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指着梨花,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还拥有了这么大的势力。 赵青山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怨毒的瞪着王秀才道,“怎么,就你聪明,就你能跑?我呸!连自己族人都能抛弃的东西,活该四处飘!” 王秀才被骂得狗血淋 头。 然而,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前几日费尽心思表忠心的画面。 现在看来,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以赵青山见面就揍他的态度,赵家不可能收留自己的。 可恨益州城有人怀疑他了,现在回益州恐怕也落不得个好。 他握紧拳头,强装镇定地道,“亲戚一场,我也没脸求十九娘收留我。只愿十九娘身体康健,继续造福百姓。” 说着,他上前两步,挺直腰杆道,“我们还要回老家,这就告辞了。” 转身时,趁人不注意,他悄悄掏出袖子里藏着的匕首,“唰”的一声朝着梨花挥过去。 戎州地盘,皆是十九娘说了算,只要他控制住梨花,还怕赵家不听自己的号令? 然而,坐在矮凳上的梨花不见了。装着牙齿的篮子掉落在地,里面的牙齿散落一地,在发白的的地面上泛着森冷的光。 王秀才大惊失色,慌张寻梨花的身影。偏头时,只觉得脖子如石头僵硬。 与此同时,一阵凉意袭来,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脖子处滑落。 “滴答,滴答……”一滴,两滴,沉重的血滴落在地面上,溅起小小的血花。 他低头,只见自己的胸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滴血的匕首,而那握着匕首的,竟是一双小巧纤细的手。 那双手猛地用力,将匕首狠狠地插入了他的心口。 “你…”王秀才只感觉一股腥热的鲜血涌上喉头,堵得他说不出话来。他竭尽全力地张开嘴,最后,只是徒劳地倒了下去。 这幕太突然,王娘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呆得忘了反应。 周围人也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没看清梨花怎么出手的,只觉眼前黑影一闪,王秀才就死了。 赵广安亦惊得合不拢嘴,半晌后,磕磕巴巴问赵青山,“堂兄,那…那是我家三娘吧?” 赵青山动了动嘴唇,声音有些飘,“是的吧。” 两人无言,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良久,赵广安暴跳如雷,“好你个李解,谁让你教三娘功夫了!” 他像一头发怒的公牛,猛地冲过去,对着李解就是一拳。 李解也不躲,老老实实地挨了这一拳。赵广安怒火攻心,“那么锋利的匕首,要是伤到三娘怎么办?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最后吼破了音。 赵青山盯着梨花看了又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拉架。 他拉开赵广安,“三娘这不挺好的吗?” “好什么?”赵广安咆哮着,声音都哑了,“三娘以前连杀鸡都不敢,现在居然……” 赵青山被他吼得耳朵疼,没注意,一巴掌拍过去,大声说道,“小声点!杀人总比被杀强,三娘有功夫是好事,你凶什么凶?我家八娘要是有这能耐,我天天给菩萨上香!” 一提到八娘,赵广安的怒火瞬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熄灭了。 八娘多半已经死了,哪还能有这样的本事呢?想到八娘的遭遇,赵广安蓦地塌了肩。 赵青山也不好受,想再劝劝赵广安,就见刚刚气得想杀人的赵广安一脸兴奋地拍手,“三娘,你也太厉害了吧,阿耶都没看清你是怎么动的手!” “……”这脸翻得翻书还快,赵青山懒得搭理他,问梨花,“王娘子怎么处理?” 王娘子已扑在王秀才的尸体上,哭得昏了过去。 梨花把匕首给李解,“杀了埋了吧。” “留个全尸,再给座坟,也算是他们祖上积德了。”赵青山说完,叫人把尸体拖走,又问,“咱还杀县令吗?” “杀啊。”梨花捡起地上的牙齿,拍到灰尘放进篮子里,心情不错,声音都甜了不少,“夜里你让二牛去喊话,就说只要交出县令,我们就不屠城。” “好。” 关于梨花杀人这事,大家默契的不再提。 入夜后,一行人又去城门吓人,钟声过后,几十个孩子齐张嘴,用那慢条斯理软绵无力的声音朝着城里喊话。 许久才有人哆哆嗦嗦地回,“明早,明早我们就把县令扔出来。” 第247章 247律法初显做事要合规矩 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天际泛白时,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爬上城墙,麻溜的将肩上的麻袋往下一扔,“县令给你们,往后别来了啊。” 不远处的树上,罗大从黑暗中出来,面无表情的拖着麻袋离去。 青山荒地,他手里的麻袋在官道上擦出长长的血线,直至血迹流干。 城墙上扒着偷看的人双腿直颤,“鬼,真的是鬼啊。” 戎州百姓死不瞑目,寻他们报仇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当即回家收拾行李北上去了。 卷竹席的梨花不知益州自此沦为成无主城,离村十几日,该回去种地了。 是以,她天不亮就起床收拾。 艾草,车前子,紫苏,蕃荷菜分袋收进行李筐,竹席放上车,只等罗大回来就启程。 那些嗜血者为了活命,必不会拖太久。 这不,天光熹微时,罗大回来了,“十九娘,城里人将县令摔死了。” 看他两手空空,梨花问,“尸体呢?” “东高村的人牙子拖去水池边处理了。” 县令作恶多端,死了亦不会叫他安眠,东高村也要骨墙,正是需要人骨的时候。 关于东高村的事,梨花已和赵青山聊过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故大喊,“出发,回新益村。” 孩子们高兴地伸手,由大人抱上推车,稚声稚气的喊,“回新益村咯。” 再艰难的日子,孩子们的欢笑就是一种欣慰。 梨花爬上车,靠着竹席坐好。 赵广安要上前推车,李解眼疾手快的抢了先,“三东家,你专心制药丸,这种力气活我来吧。” 昨日挨了几下,他额头还鼓着个包。 赵广安撑着车板翻上车,不自在的问他,“额头痛不痛?” “不痛。”李解又长高了些,轻松就把车推动起来,“三东家打得对。” 当时他就在梨花身侧,却没注意王秀才起了贼心,要不是梨花反应快,真落到王秀才手里,他就是合寙的罪人。 他满脸诚恳,弄得赵广安不好意思起来。 像堂兄说的,有本事是好事,他打李解没道理。 “昨天是我冲动了,你别往心里去。”赵广安素来坦诚,直言,“若非得你教授,三娘恐怕凶多吉少。” 李解偷偷瞄梨花,轻轻点了下头。 三娘不想暴露她武艺高超的事,因此他只能应下。 “不过我说你反应是不是太迟钝了?三娘都拔刀抹人脖子了你还傻乎乎站着,做先生的怎么能比学生差呢?” 李解垂眸,“三东家说得是。” “说来也是我家三娘太厉害,怪不得你,毕竟,没有比三娘更聪明的了。” 赵广安一脸骄傲。 回想梨花快如闪电的动作,他自己比划起来,“三娘,你怎么办到的,得空了教教阿耶如何?” 梨花翻出篮子里的牙齿链,还未答话,旁边车里的孩子们殷切的看过来,“十九娘,能教教我们不?” 推车的斧头亦抬起头,满眼希冀的望着她。 梨花下巴指李解,“让李解教你们吧。” “他没十九娘你厉害。” 孩子们最是崇拜英雄,梨花深入益州,救他们于水火。 在他们眼里,没有人比得过梨花。 梨花没心思教学生,拍了拍身后的筐,“我要跟着阿耶学制药丸,抽不出身。” 制药丸是大事,孩子们知道轻重,不敢耽搁她。 只能眼巴巴的移向李解。 李解豁达,说道,“我有空。” 于是,教孩子们习武的事就落在了李解头上。 凡见过梨花身手的就没不想学的,连罗大他们都心动了,“李先生,我们兄弟能跟着学吗?” 李解看梨花,见她点头才说,“闲暇的话能。” 村民们也七嘴八舌的加入进来,“先生,我们能学不?” 他们跟着罗大学了些拳脚功夫,但比十九娘的杀招差远了。 乱世求生,还是十九娘的招数更好。 村里这么多人,李解哪儿教得过来?正声道,“闻五军营出身,跟着他学也是一样的。” 只要能悄无声息杀人就行,村民不挑。 “闻五郎,你别藏私啊” “是啊是啊,等我们大功练成,有危险我们冲前边” 梨花去益州的日子,李解时常将合寙挂嘴边,合寙不分三六九等,不会有欺压百姓的官吏。 身为合寙人,她们要能种地能打仗。 她们想努力学武艺,真有战事时,她们能一往无前。 闻五不曾这么瞩目过,忍不住有些脸红,“都是益州人,我自不会藏私。” 心急的村民等不到回村了,队伍休整时就追着闻五要学。 李解则被孩子们围着,哼哼哈哈的比招式。 小脸被太阳晒得红了黑,黑了红,回到新益村时,皮肤黑得跟煤炭似的。 一行人活蹦乱跳跑进村,吓得赶鸭子的汤九以为嗜血者进村,甩了竿子就跑。 斧头掂了掂背上的小煞,朗声喊,“汤九叔,是我们,我们回来了。” 跑到屋檐的汤九转身,“你谁啊?” “斧头,三东家带我们进村的,忘记了?” 汤九见过赵广安救回来的娃,可记不住长相,盯着斧头看了又看,直到隔壁家的小姑娘喊幺叔他才认出人来。 他问小姑娘,“十九娘回来了?” “回来了。”小姑娘声音软糯糯的,捡竿子追乱跑的鸭子,自豪道,“我们杀了霸占我们屋的人。” 汤九脸色微变,“你们攻进益州城了?” 不是说好装鬼吓唬吓唬就行了吗?怎么还杀人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十九娘就不怕把大家搭进去? “没。”小姑娘伸竿,轻轻拍鸭子的屁股,不让它继续乱跑,“青山村长抓了坊主,逼迫他将城里最坏的人引出来,最后一天,阿娘她们围杀了一百二十人呢。” 汤九皱眉,“你阿娘杀人了?” 虞娘子弱不禁风,能杀人? “对啊,我阿娘都高兴得哭了呢。”小姑娘眼睛眯成了月牙,“她让我好好学武功,要像十九娘那么厉害。” 汤九敏锐的抓到了关键,“十九娘会武功?” 他以为武艺不凡的是李解。 毕竟,李解常常 “会啊。”小姑娘以竿为刀,学梨花那日的动作,尤 其杀完后的淡定样,学得惟妙惟肖。 汤九皱紧眉,心道这份淡然不是谁都有的,十九娘以前经常杀人? 他看向村口方向,“十九娘呢?” “她坐车,要晚些时候才到。”小姑娘比划招数的时候,鸭子又往旁边跑了,她喊,“快来帮忙呀。” 犹记得赵家人刚送鸭子来时,鸭子还是拳头大小,全身的毛黄灿灿的,现在全身褐灰色毛,有头骨大了。 “幺叔,鸭子什么时候下蛋啊?” 汤九有些心不在焉,“估计要入秋去了。” 不知家人有没有受伤,他唤斧头,“辛苦你们把鸭子赶回笼,我去外面看看。” 太阳西沉,晚霞映红了天际,沙尘轻扬的官道上,一群人兴高采烈的举着森森白骨竿走来。 这次交手,二十九人受了轻伤,十五人伤势要重点,主要还是缝竹甲的线太细,线断竹甲散架引起的。 汤九的阿姐就在其中。 汤九穿过人群,见外甥女扶着阿姐慢行,脸色难看。 大步上前帮着搀扶阿姐,“你怎么样?” “没事。”汤小娘回以一个笑,“能下地走动了。” 汤九抿唇,上前屈膝弯下腰去,“我背你。” “不用,都已经好了。”她撩起外面的半臂衣,欲给小弟看自己的伤,却被一双手按住了。 汤九脸色严肃,“先回家。” 知道他生气了,汤小娘哑了声。 汤九气的不是她,是梨花,他觉得梨花这次太冒失,失了建国的初衷。 合寙乃凶兽,目的是威慑外人不得踏入合寙地界,梨花竟借吓唬的名义和益州开战,这不纯粹把大家伙当傻子吗? 照理他该先去见梨花的,但他扶着妻子,不发一言就回去了。 见惯汤九言笑晏晏,乍然见他冷了脸,村民以为汤娘子伤重的缘故,并未多想。 梨花不注重虚礼,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她忙着宽慰心情不佳的赵广安。 医书上没有药丸制作的记载,赵广安想的两个法子都失败了。 一是把搓成渣的艾草熬黏糊后捏圆,火候没控制好,艾草糊了,药性全无。 二是混入米糊糊揉搓,搓是搓出来了,但半天就馊了。 这种放棺材里还行,随身携带就不能了。 是以,等她想起汤九已是深夜了。 隋氏如厕回来,告诉她赵广安屋里亮着灯,估计还在想制药丸的法子。 梨花就想起汤九来。 “汤九郎博学,或许知道制药丸的法子也不一定。”她朝外走,“我劝劝阿耶去。” 一出去,就见李解领着汤九郎从外面进来。 李解小跑上前,“汤九郎说有话想与十九娘说。” 梨花看一眼天,纳闷汤九郎会这个时候来,“何事?” 李解不动声色的扫汤九一眼,低低道,“不清楚。” 槐树下有长桌竹椅,梨花摇着蒲扇,和汤九面对面坐下。 李解站在她身侧,像个忠心耿耿的仆从。 汤九咳了咳,“李先生不坐?” 四根竹椅,旁边还有两根空着的。 李解摇头,并无多余的话。 汤九舔了舔干裂的唇,尽力忽视李解的存在,温声开口,“听说这次受伤的人都能分到半斗粮?” “对啊。” “以后也这样吗?” 梨花琢磨他的来意,若有所思,“汤九郎觉得这么做不好?” 她记得汤小娘伤到了腰,能得半斗米补偿不好吗? 汤九没回答,只问,“补偿的粮食从哪儿来的?” “益州。” 她和闻五有约定,协力挖出来的东西会给他分成,因罗大等人也出了力,梨花也分了些给他们,其余的都堆在库房的。 她答得坦然,汤九忍不住叹气,“十九娘这般阔绰,日后有人故意受伤来获取粮食怎么办?” 看到阿姐受伤的那刻,汤九其实很愤怒。 村里妇孺病残多,梨花要求大家齐上阵不是让弱者去送死吗? 但阿姐很维护梨花。 “凶悍厉害的都叫李先生他们杀了,和我们交手的是普通嗜血者,九弟,我知你担心我,但我们既成了合寙人,就该拿出合寙人的气魄才是。” “畏头畏尾,永远只能缩在别人的羽翼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九弟,你读书万卷,看得却不如十九娘明白。” “十九娘派我们迎战嗜血者,不过想激发我们心底的勇气罢了,还有,若不是这一遭,哪儿晓得竹甲不结实?你说将来真要遇到杀咱的,就那竹甲哪儿顶得住事” 这个伤,伤得值。 这也是汤九半夜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汤家上下唯梨花马首是瞻,既这样,他也要盼梨花好才行。 看梨花陷入了沉思,他又道,“既有人故意受伤,那肯定就有逃兵,到时十九娘又如何处理?” 梨花这人恩怨分明,背叛她的人,当然不能留。 她道,“杀。” “像杀王家人那样?” 梨花反问,“不行?” “当然不行。”汤九几乎可以断定梨花身边没有见识渊博的读书人。 搁前两年,家家户户逃荒,遇到那心思歹毒的杀了便是,可梨花现在是国主,是所有人的表率,哪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的杀人? 第248章 248公法成无令不得退 他微微前倾,双手搭在桌面上,声音低了下去。 “礼乐制度崩坏是旧朝饥荒战乱所致,合寙百姓和乐,怎能沿用旧朝的恶习?” 夏夜昏暗,檐下灯笼的光衬得汤九神色不明。 下一刻,他抬头看向李解,“李先生要不坐下听我说?” 李解深深看他一眼,“为何?” “你的身形太慑人,害我总感觉眼角余光处有鬼影。”汤九开玩笑的语气,“你也知道,我最怕鬼了,傍晚被群孩子吓丢了魂儿。” “” 李解目光询问梨花,梨花指了指左边位置,“坐吧。” 李解这才拉开竹椅落座。 起风了,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三人围桌而坐,桌上没有茶,也没有水。 汤九清了清嗓子,继续刚刚的话题,“咱合寙,该有自己的公法才是。” 李解斜眼,眼神耐人寻味。 在这之前,梨花制定了某些规矩,比如外出搜寻的粮食,铁器,柴火等物件归全村所有,分类堆在村中库房,需要时随取随用。 这看似没什么,但遇到那狡猾胆大的,暗地偷走了也无人知道。 而梨花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一旦发现贼人,必会杀其性命。 在山里有赵家族人撑腰还好,新益村全是外州百姓,哪儿能体谅梨花的良苦用心?没准在他们眼里偷盗是小罪,梨花杀人太过狠辣,由此生出叛心就遭了。 他拿过梨花手里的蒲扇,轻摇替其扇风,“汤九郎说得不无道理,十九娘你心胸坦荡光明磊落不假,可保不齐有好事者从中挑拨你和村民的关系,久而久之,于你的名声不好” 梨花从来不为他人做嫁衣,思忖道,“汤九郎心里可有章程?” 历朝历代的明君都离不开勤政爱民,汤九说,“首先,你不能滥杀无辜,实在看对方不顺眼也不能亲自动手” 梨花泰然自若,“我并非残暴之人。” 汤九不置可否,欲继续正题,摇扇的李解突然来了句,“汤九郎信不过十九娘为人可是因为她下令杀了王娘子的缘故?” 不提两家过往恩怨,王娘子以身涉险,助他们杀了两百多嗜血者,纵然王秀才该杀,但她却罪不至死。 当时在场的妇人数量多,心里怕是有些同情王娘子的,自然而然,对梨花的处置就有微词了。 梨花不在意,他不行。 见汤九垂下眼,明显被他说重不知说什么的模样,他解释,“赵王两家以前就撕破脸了,十九娘若不赶尽杀绝,等王娘子联络上儿子,麻烦就大了” 汤九坐直,一副洗耳恭听的 模样。 李解言简意赅,“王娘子的儿子年少成名,现已有官身了。” 众所周知,益州朝廷爱护幼儿,器重人才,王子荆这两样都占齐了。 知道梨花杀了他的父亲,他日必刀剑相向的。 汤九恍然,“竟是这样。” 冲梨花这份远见,国主的位置非她莫属。 他舔舔唇,唤李解,“能给我倒杯水吗?” 傍晚到现在他滴水未沾,渴得不行了。 李解睨他一眼,朝屋里喊隋氏,“隋婶,给汤九郎倒一碗水。” 大热天,谁用杯子喝水啊? 汤九注意到他的措辞,展颜一笑,“说习惯了。” 睡前烧的水还未放凉,汤九郎端着碗吹两下就喝起来,完了训李解,“你既知缘由,怎不与外人解释?世道险恶,女子想活命太难,十九娘身为女子,杀王娘子一事多少会落人话柄,你是十九娘的人,该为她名声打算才是。” 一番话都不卡壳的,训得李解哑口无言。 梨花满不在乎的摆手,“我不让他说的,汤九郎先说说公法之事吧。” “旧朝皇帝不体恤百姓,但他祖宗却是千古明君,合寙公法可效仿旧朝律法,再根据村里实际情况酌情修改,如何?” 梨花点头,“那旧朝律法是?” “”大口大口喝热水的汤九一听,差些喷出来。 身边没有运筹帷幄的谋士就罢了,旧朝律法也不知? 他放下碗,面色微肃,“就村里而言,村民私下不能斗殴,不能偷盗公中的财物,不能偷懒躲避肩头的责任,违者杀无赦” 刑罚越重,人们越不敢犯。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帕子,边拭嘴角的水渍边说,“若有战,无令不得退,退者剥皮抽筋,亲戚连坐” 有罚就有赏,汤九道,“遇战事,凭人头领赏,赏什么,赏多少十九娘可自行定,至于伤亡补偿,亡者家里可得赏赐,受伤的就算了” 李解调侃,“那汤小娘子的补偿可还要?” “十九娘已发了话,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李解笑眯眯的靠着椅背,“能否劳烦隋娘子给我把扇子?” 家里还有几把蒲扇,想着他刚喝了热水,隋氏挑了把最大的蒲扇给他。 汤九接过手,左右摇起来,“十九娘觉得如何?” “行,你找赵大匠做张木板,将公法写下后放在显眼处供村民们讨论”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为了合寙安宁,公法志在必得。 送走汤九,她准备回屋睡了,却见收碗的隋氏忽然激动地跑了出去,“汤九郎,扇子没还我呢。” “我借来用用。”汤九的声音从黑暗飘来。 跑到门口的隋氏气得跺脚,“弄坏了你赔!” 见梨花还在院里站着,抱怨道,“别看汤九读过书,可爱占人便宜了,十九娘去益州后,他见天过来打秋风” 梨花不曾听闻还有这事,“他家这么穷?” 李解摇头,“他想给收我为学生,跟着他继续读书。” 这是好事,但看李解神色,梨花了然,“你没应?” “没有 ,因为我觉得他想踩着我往上爬” “” 不至于吧? 就这么大点地,汤九还想搞争权夺势那套不成?她问,“为何这么说?” “他先是装弱博你同情,然后又卖穷,想方设法将董大他们送过来,知道我读过书,又费尽心思跟我套近乎,我若认他做先生,一辈子都要被他压一头,他不是拿我当垫脚石是什么?” “” 逻辑通顺,竟让梨花找不着话反驳,只道,“多读点书总是好的。” “偏偏他没有书!” 好吧,汤九或许真的有所图谋,梨花不由得道,“那你觉得他说的公法怎么样?” 李解直言不讳,“符合他想讨好你的性子。” 梨花拿回他手里的蒲扇往屋里走,“既是公法,总得问一问村民们,看他们还有没有在意的” 可能主事时还小,除了生死攸关的大事梨花自己拍板,其他事都会找人商量。 集思广益不是坏事。 进屋前,她去看了下赵广安,见他仍睡着就没叫他。 翌日,她开门出去,隋氏说赵广安一宿未睡,天亮那会打井水洗了个脸,然后又回屋去了。 梨花朝赵广安屋子喊,“阿耶,吃早饭了。” “马上。”赵广安拉开门,整个人像药罐里泡过似的,浑身透着苦药味儿,他对梨花说,“米糊糊容易馊,咱将搓圆的药丸晒干怎么样?” 他给梨花举例,“像晒菽乳饼那样。” 菽乳软嫩易馊,可放在太阳下晒干水分就能存放许久。 青葵县出来,全族就是靠晒干的菽乳饼裹腹的。 昨晚打盹被饿醒了,翻箱倒柜找吃食,最后在枕头底下摸到块菽乳饼,晒干的菽乳饼硬得跟石头似的,搁个三五月都不会坏。 那一瞬,他脑子灵光一闪,就有了晒药丸的想法。 看他眼里熬出了血丝,梨花自然支持,“可以啊,成功的话,往后就不用推一大车药材出门了。” “那我把药丸拿到院里晒着”他高兴地退回屋,喊隋氏,“家里有闲置的簸箕吗?放院里,我要用。” “有的有的”隋氏回,“这就给你拿去。” 四碗药丸,赵广安边往簸箕倒边给梨花区分是哪几种,梨花听着,顺道说起公法的内容来。 赵广安摊开药丸,哈欠连天的说,“交战无令不得退这条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 打不赢还不许人跑吗? 梨花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认真道,“打不赢自然有人下令跑。” “下令的人死了呢?”赵广安瓮声瓮气的问。 梨花噎住,“这点倒是没想到。” 赵广安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那这条去掉?” “容我想想。” 树下摆饭的隋氏忍不住插嘴,“发号施令的人都死了,大家伙肯定得跑啊,十九娘可以提前制定好路线,让逃跑的人到那儿汇合,休养生息后再战。” 这样就不用问责谁了。 梨花觉得有理,“就按隋婶说得办。” 赵广安瞪隋氏,反驳道,“如果有那懦弱的为避战杀了下令的怎么办?” “杀自己人的肯定不能留啊。” “他杀人时没人看见怎么办?” 没证据就棘手了,隋氏摇摇头,答不上来了。 梨花洗了手落座,沉思道,“待会问问罗大,他或许有应对的法子。” 罗大操练村民去了,梨花出门时遇到他回来,将饭前的讨论说与他听。 他笑起来,“十九娘可想打仗?” 梨花回,“不想。” “既如此,三东家的担忧不会发生。” 国主不好战,那打仗要么是有必胜的把握,要么是敌军压境,众人走投无路只能迎战。 无论哪种情况,大家的武器都不会对准自己人。 第249章 249开水路不开 人心复杂,但有时格外简单。 梨花救了大家的命,只要她活着,大家就会永远效忠她。 就说那日围杀嗜血者,明知可能不敌对方而受伤,可梨花下令后,大家不由分说的拿起武器往草堆里涌。 不惊慌,不抱怨,不退缩,坚定的站在各自的位置,视死如归。 就这豁出命的架势,做鬼都不会背弃梨花的。 见父女两仍一知半解,罗大迈着阔步走了,边走边高声说,“离了十九娘,谁会把我们当人呢?” 生逢乱世,飘零无依,是梨花给了他们家啊? 旭日东升,金光铺满天际,走到古井的罗大忍不住眺向故土方向,染笑的嘴角蓦地压了下来,问井边打水的村民,“二东家走了多久了?” 攥着绳子往上拉水桶的村民愣了愣,正要回答,却见罗大兀自摇着头走了。 待他拎水桶回家时遇到练完拳回来的闻五和罗四,不由得问道,“云州是不是出事了?刚刚你兄长问起二当家来着” 罗四和闻五面面相觑,大步往梨花家走,“我问问。” 知道罗四是云州的,村民朝两人背影喊,“有事记得和我们说啊” 都是乱世里的可怜人,如果能帮他们和家人团聚,他们绝不推诿。 梨花抱了柴火熬米浆,刚点燃柴,闻五和罗四就匆匆跑进。 老槐树随风摇曳,夏蝉长鸣不已。 闻五先问,“云州来消息了?” 梨花把柴丢进石头堆砌的灶里,摇头道,“没。” 闻五皱了皱眉,“可要派些人手去接应二东家他们?” 梨花朝灶里吹了吹,抓起一把干枯的藤蔓塞进去,抬头奇怪的望着两人。 闻五道,“既云州后,益州也开始培养嗜血者,我们势微,如果能多笼络些人手,也有和益州抗衡的力量。” 这个道理,是他最近领悟到的。 积蓄力量,除了抓获俘虏就是招揽人才了。 二东家之行,至关重要。 梨花没反驳他的话,而是说,“我二伯走南闯北经验丰富,云州之行不会出岔子的,但你们想出去瞧瞧的话不是不行” 她指向西边方向,“梁州众部落盘踞,总有几个不想陷入混战里的,你们想法子见一见他们的首领” “然后呢?”闻五问。 梨花说,“卖些鱼腥草和艾草给他们。” 举族迁徙不是件容易事,先卖那些部落个好,他日遇到难事便会先来投奔她。 闻五抹了把脸上的汗,取下腰间装水的水囊,仰头咕哝咕哝喝了几口,爽朗道,“什么时候出发?” 梨花看向不远处的筲箕,温声道,“药丸晒干了就走。” 艾草和鱼腥草是最常见的草药,村里村外都种着有,因此卖些给梁州也没什么。 但药丸就不同了。 闻五说,“药丸也卖吗?” “不卖,你们带路上以备不时之需。” 柴啪啪啪烧起来,梨花用木棍挑了挑,顿时溅起无数火星子,看得闻五心头一跳,几步上前就要挤开她,梨花伸手挡住,“趁这几天去山里转转,多猎些野物回来给大家改善伙食,否则等你们一走,大家又要许久不进山了” 闻五左右看了看,“隋婶呢?” “给伤患送粮去了。”梨花顺手将木棍扔进火堆,睁着被染红的双眸说,“梁州势力盘根错节,我让铁牛叔和你们一起去。” 赵铁牛回山里了,不知哪日会过来,闻五问,“十九娘可与他说了?” “没呢。”见灶里的柴火烧得旺,梨花往后挪了下凳子,捡起地上的扇子为自己扇风,“晚点我欲跟阿耶回去趟,你也一起吧。” 闻五也很久没回去过了,想到山里人的热情,他点了点头,“好。” “那傍晚咱就走。” 制药丸要的米浆多,梨花整整熬了半天的米浆,皮肤被火烤得红红的,额前的头发就没干爽过。 午休过后,她去田间看庄 稼的情况。 日头毒辣,庄稼焉哒哒的卷叶儿,鸭子躲在树荫下轻琢着水里的草。 蝉鸣聒噪,却也寂静。 梨花戴个茅草编织的帽子,驾轻就熟的穿过田埂走向河边。 那儿赵大匠正握着把生锈的锯子锯木头,汤九高坐在堆砌的木头上,手里的扇子摇得像山鸡被逮时那对扑腾的翅膀,呼呼呼的。 “前天沉的舟没捞起来呢又开始折腾,不累吗?” “有脸说呢,要不是你乱动,那只舟会沉吗?” “我不乱动连我也一起沉了!”汤九撬起二郎腿,幽幽道,“竹筏竹筏沉了,木舟木舟沉了,赵老大,你老实说,你以前不是匠人吧!” “放你娘的狗屁!”赵大匠歪头,侧脸甩出几滴汗来,怒瞪着汤九道,“要不是你唧唧歪歪,老子的竹筏会沉?” 汤九呵笑一声,手里的扇子慢了下来,“我都说了等我画好图纸再说,你偏不听” 赵大匠冷笑,“就你那磨磨唧唧的速度,图纸画出来估计都年底去了。” 西南的冬天不似北边大雪纷飞,却也能冻死个人,他才不想迎着寒风在河边形单影只的干活呢。 看汤九悠闲地摇扇,愈发没个好气,“还不快来帮我。” “你说我一读书人,双手不写诗作画竟拿来锯木头”汤九长叹,无奈的把扇子别在后背,跳下地走了过去。 余光瞥到边上有个人影,定睛一瞧,懒散的背顿时绷直了,“十九娘怎么来了?” “闻五说造船没进展,我来瞧瞧” 赵大匠大汗淋漓,见梨花仔细盯着地上的木头,紧张得汗落如雨,“都都是些木头。” 梨花不懂造船的工艺,只问,“竹筏怎么沉了?” 赵大匠摇头,“没没沉,散架了而已。” 罗大和闻五他们教过怎么做竹筏,他也去竹溪县看过那几只竹筏,原以为依葫芦画瓢就行了,结果竹子没用力捆紧,推进水里片刻竹子就散开四处飘。 幸好汤九在岸上,要不然他就被淹死了。 想到这,他感激的看了汤九一眼。 汤九状似没看到,又拿出扇子慢慢摇,“十九娘,你神通广大,能否为我们弄本造船类的书来?” 他曾与同窗们坐船出游,大致画得出船的形状,但要他锯木头造船,实在难为他了。 梨花把扇子给赵大匠,自己盘腿坐在滚烫的地上,摘了草帽扇风,“梁州有河或江吗?” 汤九眼前一亮,跟着坐下,“有。” “有书你们能造出船吗?” 汤九语塞,换赵大匠声若洪钟的说,“能。” “那我叫人留意一下。”梨花又问汤九,“你知道这条河吗?” 饥荒前她目不识丁,对山川河流走向完全不知,只能来问汤九。 自从水路逃生后,她就想琢磨着开一条水路去其他州打探消息,然水路陌生,在这之前必须弄清楚水路通往哪儿。 汤九闻风而知雅意,指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尽头说,“这应该是条支流,往南的话会与竹溪县的江交汇,我不是戎州人,不了解戎州地志,我知道的是两水交汇的地方盛产鱼虾,当地的百姓多是靠捕鱼为生” 梨花想了片刻,“戎州没有这样县城小镇。” 有的话,说书先生肯定会滔滔不绝的夸个不停,如西域的酒,契丹的胡饼都描述得叫人直流口水,何况是戎州地界的了。 她又问,“那竹溪县的江呢?” “往南流入云州,再往西进建州”汤九道,“至于在云州与哪些江交汇我就不知道了。” 赵大匠想讽刺他怕不是个假的读书人,报复汤九质疑他不是匠人的话,然而看梨花沉思不语,他便识趣的没有多言,只鄙夷的斜汤九。 汤九拢起眉,半晌问出声,“十九娘想开水路?” 梨花眺向泛着光的河面,问他,“你觉得如何?” “好是好,就怕途中沉了。”汤九常于同窗坐船赏花,早年间就学会了凫水,不怕落水,梨花不同,水路的时间长了可能会晕船,落水更是必死无疑。 以赵广安的性子,绝不会同意梨花开水路的。 他说,“三东家知晓这事吗?” “还没和他说。” 之前赵广安送孩子回来,正好遇到江面涨水,竹筏差点翻了,吓得他好几晚做噩梦睡不着,知道她要开水路的话,赵广安肯定不答应。 是故她决定先瞒着赵广安。 汤九看出她的意思,没多言,只好奇一事,“十九娘为什么想开水路?” “局势变幻莫测,咱想偏安一隅,总得了解外面的情况,走山路的目标太大,一经发现就得分开跑,走水路就没这个担忧。”她道,“益州的嗜血者怕水。” 益州山里的见闻赵铁牛回来就嚷嚷开了,但不曾提到益州嗜血者怕水。 汤九面露认真,“罗大郎他们怕水吗?” “不知。” 赵大匠疑惑,“他们没说?” 冲十九娘和罗家兄弟的交情,他以为兄弟两会主动说起呢。 梨花笑了笑,红扑扑的脸上眸光闪闪,“他们为何要说?” 赵大匠被问住了。虽说罗家兄弟投靠了梨花,可不是什么都得事无巨细的同梨花说的,他想了想,说道,“能避开益州嗜血者这水路就值!” 少些危险是一些。 “不仅如此”汤九站起,摇扇的手停下来,慢慢收紧,“据史料记载,东晋时,官船能载上千余人,水路一开,我们就能躲于水面不受战事侵扰” 这样一来,谁都伤不到他们。 第250章 250归家人死衰老也就一瞬间…… 汤九双眼放光,“能御敌能遮雨,简直是再好不过的避难所了!” 赵大匠想得没有那么长远,但看他神情激动,不由得高声附和,“对,有了船,咱还能远走海外!” 市面上的舶来品流光溢彩工艺非凡,可见那儿极其繁华,若真能前往,以众人的勤快,还怕没安生日子过? 他昂起头,高高眺向河面,双眼散发出灿烂的光芒。 四周蝉鸣好似静止了,荒草葳蕤的河边,只有他和汤九澎湃的呼吸声。 梨花注视他们片刻,心跟着飘向那富庶遥远的海外,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既然这样,我再找些人来帮忙。” 四爷爷卸下族长之位后便沉迷木工,请他来造船的话,也许能造出来。 想着,她摇扇往回走,与两人道,“造船所需木头无数,你们暂且搁置手里的活,专心伐木,造船的事等我拿到图纸再说。” 汤九仍有些恍惚。 他与同窗们数次乘船出行,但逃难时竟忘记能走水路了,如若不然,哪至于颠沛流离仍无归处 “还想呢!”回过神的赵大匠捶他左肩,“地儿再好也得咱有本事到才行,还不赶紧拿了刀随我去砍树!” 汤九肩膀吃痛,理智瞬时清醒,再看梨花渐渐走远,心情更为复杂了。 当时他带家人走水路逃难的话,是不是就遇不到十九娘了? 赵大匠从装刀具的筐里挑了两把乌黑锃亮的,一把递给汤九,“拿着。” 汤九叹息一声,盯着手里的砍刀看了又看,“干什么去?” “砍树啊”赵大匠踢开挡路的箩筐,往松树林的方向走,“亏你还是秀才呢,十九娘的话是一点没记住啊” 汤九跟在他后面,穿过两块田埂后,气喘吁吁道,“这个时候?” 烈日曝晒,他不怕中暑? 他仰头感受了下日头,突然往回跑。 赵大匠听到脚步声回头,就看到汤九以扇遮阳跑去的背影,他大叫道,“好你个汤九郎,竟敢偷懒,信不信我跟十九娘告你的状。” 汤九头也不回,直至跑回树下才摇着扇子回,“随你!” 他宁愿挨骂也不想顶着日头干活。 赵大匠恨得咬牙,觉得汤九笃定他不敢告状才有恃无恐,不禁大骂,“天打雷劈的,十九娘好心收留你们,安排点活你竟推三阻四,呸!” 上气不接下气的汤九并不恼,“活着才能为十九娘效力,赵大匠,我劝你先回来,等晚点再进山,否则热得中了暑就遭了” “胡说八道!”赵大匠冷哼,“你当我像你弱不禁风呢。” 说完掉头就走。 他又不是大夏天没砍过树,哪回中暑了? 哼哼哧哧的穿过田埂,村道,越过艾草丛,站在进山的小路上时,渐渐喘不过气来,心也咚咚咚得跳得厉害,喉咙也干得厉害。 手往腰间的竹筒一抓,顿觉眼前发黑 隐隐的,听到不远处传来汤九烦躁的怒吼,“慢点啊,小心中暑” 后面的赵大匠听不到了,待他意识回笼,浓郁的药味涌入鼻尖,接着是满天婆娑的树影。 “醒啦”簸箕边收药丸的隋氏看他睁着眼发呆,朝屋里喊人,“三东家,赵大匠醒了!” 须臾,赵广安端着个有缺口的褐色小碗出来,“快,试试我新研的配方” 赵大匠大为感动,撑着身下的竹床坐起,沙哑着声道,“谢三东家。” 赵广安摇头,“快喝吧。” 赵大匠嗅了嗅,没什么苦味,相反闻着很清凉,他仰起头,张嘴就是一大口。 紧接着哇的一下全吐了出来,“这这什么啊?” 赵广安躲得够快,脸上并没被溅到药汁,因而好脾气的说,“药啊。” 赵大匠一脸苦色,“怎么是这个味道?” “什么味道?” 赵大匠想了想,老实道,“说不上来,想吐。” 令人想吐的东西多了去了,赵广安记忆最深的就是逃荒途中发臭生蛆的死尸,不由得问,“尸臭味吗?” “不是。” “那是什么?” 赵大匠摇头,“味道很怪,以前没喝过。” “里面有味药材可能来自交趾,没喝过实属正常。”看他满脸愁苦不愿喝,赵广安道,“这药治疗中暑有奇效,你赶紧喝了吧。” 赵大匠浑身没劲儿,喘气也累得慌,心知自己中暑了,于是再次尝试了下。 这次轻轻抿了一小口,仍觉得难以下咽。 但又不人拂了赵广安的好意,只能找话题聊,“三东家怎么会有交趾的药材?” 赵广安目光闪了闪,“你喝完我再和你说。” 因是同姓的缘故,赵大匠心里看赵家人格外亲切,于是捏着鼻子,强行将一碗药喝了个干净,边擦嘴边问,“三东家去过交趾?” 赵广安不答,而是问他,“感觉如何?” “还是想吐。”赵大匠压着心头恶心道。 见赵广安伸手,他恭敬的把碗还回去。 只见赵广安拿着碗走向灶房,喃喃自语道,“奇怪,莫不是族里弄错了?将寻常野草当成了藿香?” “???”赵大匠人瞠目,“三东家?” 赵广安置若罔闻,嘀嘀咕咕的进了灶房。 赵大匠眼睛越瞪越大,食指伸进嘴里,欲把刚喝下的药抠出来。 隋氏见状,温声解释,“别怕,药里添味野草喝不死人的。” 赵大匠停了动作,胀红着脸道,“野草有毒怎么办?” 饥荒最严重那会,大家伙看到野菜就挖,以致好多人因吃错东西而丧命,他千辛万苦活到现在,不想这么简单就死了。 问完,感觉院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半晌,赵大匠看隋氏白着脸说,“好像,好像真的没想到这点。” 唰—赵大匠只感觉头顶一盆凉水泼下,泼得他浑身发寒,“那那怎么办?” 他不会死在这儿吧? 隋氏又朝屋里喊了两声,声音明显比刚刚着急,“三东家,你熬的药会不会喝死人啊?” “不能吧?”袖子挽到手肘的赵广安撑着窗棂探出头,“汤九没回来找我啊?” 汤九郎也喝了?赵大匠蓦地想起自己晕倒前的景象,问隋氏,“汤九郎送我回来的?” “是啊” 赵大匠抓狂,黝黑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那他岂不于我有救命之恩?” 隋氏点头,“是啊。” “那我岂不都得矮他一头?” 刨开荆州和益州那点事不谈,他一直打心眼里瞧不起汤九,是秀才又如何?细胳膊细腿的,力气还不如半大的孩子,做事也懒懒散散的,平日还爱贪小便宜 这样的人,日后都得高自己一头,赵大匠哪儿受得了? 他骂骂咧咧的走来走去,“我不过口渴晕厥,谁让他救我的?他不救我也能自己起来” “甭以为救了我就可以使唤我,我才不听呢” 隋氏不知他怎么了,看他骂着骂着突然盯着脚不吭声了,想问他怎么 了,还没开口,只见他暴跳如雷,“好你个汤九郎,竟趁我昏迷携私报复” 赵广安洗了碗,发现他仍在树下唠唠叨叨的,心里直咯噔,“怎么了?” 莫不真中毒了? 隋氏已将药丸收入布袋,闻言,觑着赵大匠说,“他说汤九郎伤了他的脚,还将衣服给他磨破了,纠结要不要找汤九郎麻烦。” 只要不是药有问题就行,赵广安暗暗松了口气,随即纳闷,“汤九郎拖着他,难免磕着碰着,没大碍不就行了?” 专心检查衣服破了几道口子的赵大匠听到这话僵在原地。 心想瞧吧,汤九救他一回,他便不能向从前那样骂人了。 隋氏把布袋拿回屋出来收簸箕时发现赵大匠垂头丧气的走了,好奇的问赵广安,“赵大匠怎么了?” “不知道啊。” 只要没喝药喝死人,赵广安就不想管太多,于是岔开了话题,“药丸晒得怎么样了?” “有些还好,有些表皮裂缝了。” “会不会是米浆不够浓稠?” “不知道。” “我问问三娘去” 药丸开裂肯定不行,还得想想其他法子。 房间里,梨花还还在与人讨论。 照之前计划,闻五他们西去梁州贩卖艾草鱼腥草等物,但造船工期巨大,最好有精细的图纸再动工。 汤九提议去荆州。 荆州水运不如东边两州发达,但造船业还算成熟,弄到图纸的希望更大一些。 四方桌前,汤九握着炭笔,在桌上绘制出蜿蜒的曲线。 赵广安轻手轻脚的掩上门,走到李解跟前,“还没商量好路线?” 他以为闺女想拉拢梁州,不知他们改了主意要去荆州。 李解也没多说,“差不多了。” 赵广安站了会儿,见所有人都不说话,害怕影响他们的大事,赵广安又出去了。 他前脚走,后脚汤九就收了手,“这是荆州境内的几个码头位置,离咱最近的是南陵县码头,去那儿县学应该能找到造船图纸” 李解拿出一块洗白的布,照着桌上的地形图画在布上。 闻五凑过去,盯着他下笔。 梨花指着汤九标注出的水流走势,“水运源头是竹溪县,竹溪县往北连接益州,可荆州难民涌入益州时,未曾听说过江一事。” 她们去荆州也不曾过江。 汤九道,“益戎两州山势独特,境内多地下河,你们顺江而下途径地下也未可知” 闻五抢声道,“我想起来了,有段水路特别黑,水声特别大,震得我回来夜里睡觉脑子都哗啦啦的响” 梨花倒是不记得了。 顾及她年龄小,罗大他们要自己好好休息,是以没怎么关注周遭环境。 但回村的好几晚睡着仍感觉在水上漂泊似的。 她道,“那将来有难,我们藏在那儿就安全了?”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她。 梨花问,“有问题?” “没有。”汤九哈哈一笑,“十九娘说得 好,比起辽阔多风的江面,阴暗的地下河更适合避难。” 梨花已经称国了,哪有国主领着百姓四处漂泊的呢? 他问闻五,“地下河长宽几许?” 闻五摇头,“那会儿晚上,没细心观察,罗大郎,你们可有留意?” 罗大道,“当时每只竹筏的头尾都燃着火把,火把的光并未照亮两岸景象,由此推测的话,地下河至少宽四米,高四米,长的话,十几里是有的” 那晚他值夜,虽觉周围有异,却始终不见动静。 汤九若有所思,“如果想去那儿避难,地形就得摸透了” 不能有任何闪失。 梨花也知其重要,“那咱去荆州前先去趟山里” 李解拧眉,“十九娘要去荆州?” 梨花嗯了声,见窗外的天快黑了,率先走了出去,“就这么说定了,明个咱就动身。” 打探地形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这个时节有野菜野果充饥,干粮也不必准备太多。 她问赵广安要不要去。 赵广安出来许久,该回族里了。 赵广安帮着隋氏烧火煮饭,罗大他们吃得多,他炖了鱼腥草鸡汤。 鱼腥草腥味重,嗜血者食用后会短暂恢复清明,可见其有大补功效,于是他就想炖汤里给罗大他们尝尝。 西南人吃鱼腥草多撒盐生食,炖肉汤还是头一回。 见汤汁雪白,他重新盖上木盖,回梨花的话道,“去啊,今后你去哪儿阿耶就去哪儿。” “我要回趟族里” “是该回去看看了,你阿奶整天就盼着你回去呢。” 罗大他们闻到肉香围过来,主动揽了烧火的活,听到两人的话,直言,“十九娘尽管家去,探地形的事交给我们就行了。” 此事关系重大,梨花肯定要亲自查看的,“无事,我回族里耽搁不了多久。” 汤九也站在灶前,见筲箕里的艾草堆得高高的,新奇的问,“鸡汤里还能放艾草?” 想到他拿了自家的扇子没还,赵广安便没给他好脸,“我家扇子呢?” 汤九慢悠悠扬起右手,“这儿呢,我先用用,走的时候就还你。” “哼”赵广安说,“不还的话要你好看。” “咋能啊” 炖鸡汤用的石鑊,满满一大鑊,添入鱼腥草和艾草后,几乎捞不出汤来,但罗大他们雀跃不已,围着赵广安直搓手。 赵广安忍俊不禁,“拿碗去。” “好吶”众人应一声,转身出去拿了碗就竟然有序的在檐下站成一列。 汤九看得咂舌,盯着石鑊里黑黢黢的汤汁道,“我也吃这个吗?” “想得美!”赵广安斜他一眼,“这是罗大他们的。” 罗大他们连连点头,凶神恶煞的脸竟露出一副嗷嗷待脯的模样来。 汤九问,“我吃什么?” “回家吃去!”赵广安拿了勺子,轻点了下灶台,外面的人立刻捧着脸大的木碗进来。 两只鸡,炖得只剩骨头架了,赵广安用勺子将其戳断,尽量让每个人都分到块骨头。 汤九看得直舔嘴唇。 艾草的味不好闻,但架不住里面有肉啊,待看罗四端着碗进来,他惊讶地眨眼,“你也吃这个?” “对啊。” 自打阿兄他们不发病后,吃食就一起煮的。 他们身子康健,只喝汤,不吃里面的艾草就行了。 碗装满后,他就端着出去,给后面的人挪地,见汤九杵着不动,礼貌的问了句,“要不要尝尝?” 汤九满眼期待,“好啊。” 汤冒着热气,他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口,“好喝” 不止有艾草,还有其他味儿,他指着碗里褐色软烂的草根问,“这是什么?” “鱼腥草根。” “???”这玩意不是嗜血者吃的吗?想到什么,汤九惊悚的看向罗四,“你你” 罗四满眼都是鸡汤,看他双手哆嗦,怕他将鸡汤撒了,小心拿过碗,“咋了?” 汤九张嘴,使劲咳起来。 梨花猜到他的心思,解释,“鸡是隋婶养的,鱼腥草和艾草洗干净了的,普通人也能吃。” 汤九这才挺直了身。 除了汤,罗大他们还吃饼。 烤过的菽乳饼,焦香干硬,配着鸡汤刚好。 汤九也分到一碗,端着碗出去时,见罗大的碗仍是满的,“怎么不吃?” “太烫了,吃了会生病。”罗大他们以前并不讲究这些,是赵广安的意思,太烫的不能吃,生水不能喝,是以他们都会等汤凉了些再动筷。 汤九也曾读过杂书,书里提到过这个,不禁惊奇,“三东家懂得真多。” 白天赵广安殷切的端解暑药给他时,他以为赵广安拿他试药来着,眼下看来并不是。 “当然了”罗大使劲挥扇,将扑来的蚊虫扇走,大声道,“三东家也是博学之人。” 汤九认可的点头,挤进他和罗四中间,“你手里拿的什么?” “菽乳饼啊” “我没吃过烤焦的菽乳饼呢。”汤九一脸遗憾,“好吃呢?” 罗大掰了块给他,“一口饼一口汤。” “多谢。”汤九感激的接过手,转身望着罗四,“罗四郎能否分我块菽乳饼,我想泡着鸡汤吃。” 罗四敬重读书人,掰了块大的给他。 给梨花摆饭的隋氏看了直摇头,悄悄跟梨花说,“汤九郎怎么会这个性子?” “饿的吧。” 梨花碗里的是米饭,旁边还有两个鸡蛋,皆是族里送来的。 想到益州那会饥肠辘辘想吃肉的情形,梨花问,“咱院里养了多少鸡鸭” “二十五只鸡,二十五鸭,其中下蛋的鸡鸭共三十九只,今晚杀了两只鸡一只鸭,还剩四十七只。” “明天我逮几只出门” 赵家人送鸡鸭来时就说了给梨花吃的,隋氏自然不会多说,“要不要烤熟带着?” “不用。” 夜里,等隋氏睡着后,她去后面鸡笼抓鸡。 母鸡能下蛋,她想抓公鸡,但鸡笼乌漆麻黑的,根本不知哪些是公鸡。 刚按住一只鸡,身后突然想起一道声,“三娘,做什么呢?” 一转头,就见赵广安疑惑地站在墙角看她。 她道,“抓些鸡带路上吃。” “我来就好了啊”赵广安兴致勃勃的走上前,“杀吗?” 他看到梨花手里的刀了。 梨花原是想杀了放棺材里,日后再遇到想吃肉的时候有借口拿出来。 不料遭阿耶撞见了,眼下只能找借口搪塞过去,便说,“我想吃烤鸡了。” “我就知道你会饿” 他像梨花这般大的时候,每顿要吃四碗米饭,每天要吃两个鸡蛋,十块糕点,大兄笑他的饭量能养活一家子人,可梨花呢?每顿不过半碗米饭,两个鸡蛋还要分他一个,怎么可能吃得饱? 他拿过鸡,“走,去灶房弄去” 杀鸡得抹鸡的脖子,完了用碗接鸡血,梨花肯定做不来。 他道,“你回屋睡觉,等阿耶烤好叫你。” “我想自己烤” “太晚了。”赵广安望着渐渐隐去的星月道,“明天还得早起呢,不睡好怎么行?” 是啊,明个儿还要早起赶路,哪能让赵广安忙活,眼见赵广安走上石阶,她小跑追了上去,“阿耶,这鸡我不吃了。” 赵广安侧目,“不是饿吗?” “不饿了。” 赵广安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鸡,“那真不饿?” “不饿”梨花牵着他往他屋里走,“我抓鸡是有别的用处。” 鸡除了吃还有什么用处?赵广安想问,但看女儿脸色凝重就没开口。 他的屋充斥着药味,不太好闻,梨花轻轻推开门,跨步走了进去。 屋里没有点灯,门一关,就有点黑了。 赵广安不知道女儿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自觉压低了声,“怎么了?” 一时间,他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梨花为什么半夜去鸡笼抓鸡?想吃独食?还是染了瘟疫,开始嗜生肉生血?” “先将鸡杀了” 屋里有许多捣药的器皿,梨花关进窗户,点燃灯油,寻了块干净的器皿过来接鸡血。 鸡扑腾得厉害,但赵广安手劲大,牢牢抓着不松手。 待梨花放好器皿,赵广安让她背过身,紧接着手起刀落。 噗噗声过后,鸡彻底死透了,梨花回过身,目不转睛盯着滴血的鸡脑袋,然后趁赵广安不注意,夺过鸡,一瞬放进棺材里。 赵广安看得目瞪口呆。 倒不是因梨花突然动手,而是刚杀死的鸡凭空消失了。 桌下,椅子后,到处都没有。 就在他寻了一圈也没找到时,鸡忽然落回梨花手中,他愈发瞪大了眼,“你你藏哪儿了?” 梨花眼睛一闭,鸡又不见了。 赵广安绕去她背后,看身后什么都没有,但下一瞬鸡切切实实回到了梨花手里。 他惊讶不已,“你怎么办到的?” 梨花把鸡放桌上,拉开椅子让他坐,“阿耶可记得我得疯病那回?” 咋不记得?梨花生病,他恨不得代其受罪,尤其看大夫不管用后,他就迷上拜神求佛,到处找道士问药,最后竟真的让他在小蛇山找到了道行高深的道士救回梨花的命。 回想当时的心境,焦急如焚也不为过,他问梨花,“怎么说起这个?” “那次后,我有了法宝。”梨花顺着鸡毛,鸡突然又不见了。 赵广安脸泛红光,激动不已的问,“什么法宝?” “囤物的法宝,凡是我想囤的,手一摸就能收进我的法宝里” 赵广安拿起她的手,一眨不眨的打量,“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说书先生偶尔也会讲些修仙事,每个仙人都有自己的法宝,女儿既得了法宝,那不就是仙人?他开心起来,甚至主动回答,“是不是我看不到?” 他的反应和梨花料想的不同,但也老实的点了点头。 “看不到也无妨,法宝是咱家的就行。” 想到她抓鸡的反常行径,赵广安又问,“你囤鸡作甚?” “路上吃。” “那一只怎么 行,等着,我再抓几只杀了”说完,他握着刀就冲出了门。 他也不识公鸡,抓什么杀什么,杀第三只时,外头有人敲门,“三东家,抓鸡作甚?” 赵广安胡诌惯了,随口就道,“想吃鸡肉了。” 李解默默将提灯笼的手换到左手,右手握紧匕首,气息不变的问道,“怎么不去灶房弄?” 赵广安正要回,却见关进的门慢慢裂开了一道缝。 他反应过来,自己定是说错话惹李解怀疑了,“三娘” 听到他唤梨花,李解缩回了手,“十九娘也在屋内?” “在的。”忘记李解看不到,梨花端正坐姿道,“秦婶的伤不是反复崩裂不愈吗?叶大夫说需要缝合,我便想让阿耶拿鸡练练手” 害怕李解多想,梨花给他开了门,“活鸡太扑腾,先给它放点血” 李解看她神色正常,解释道,“我以为家里来贼了。” 赵广安抓鸡时他就站在檐廊,以为赵广安饿了杀鸡吃,转身想回屋的,哪晓得赵广安径直回了卧房。 他怕出事,这才跟了过来。 秦婶子是在益州围杀人时受的伤,伤口深,反复崩裂,到现在都没好,他问过秦家人,说是两个大夫手抖,秦婶子不让他们缝合。 三东家要强,没有十足的把握定不会出手。 他看向屋里,问道,“还要鸡吗?我去抓” 梨花道,“等阿耶缝完这只再说吧。” 事已至此,赵广安只能硬着头皮留鸡一命的同时将其弄得皮开肉绽,之后找针线慢慢缝补。 不说过程是否残忍,但鸡硬是挺到天亮才软趴趴的垂头升了天。 赵广安提起鸡头炫耀,“别说,我好像真有双妙手呢。” 鸡脖子上的毛稀稀拉拉的,上面针线一圈又一圈,诡异的整齐。 梨花和李解看了一宿,难得齐声附和,“是比叶大夫他们厉害。” 赵广安意犹未尽,“那多抓几只鸡给我路上练手。” 隋氏要留下照顾李解,没有随梨花她们同行,只托梨花给老太太捎件衣服回去。 “阿奶不缺衣服穿,隋婶你留着自己穿啊” “这是我给老太太的心意,还望十九娘莫推辞。” 料子是她拿东西跟人换的,轻柔光滑,夏天穿正合适。 她想给老太太编双鞋的,奈何手艺差,鞋毛毛糙糙的,所以才选了衣服。 针线活差些不要紧,面料舒适就行。 梨花收了衣服,“那我替阿奶谢谢你了。” 两人说着话,罗四他们出来了,一个个背篓挑筐,像搬家似的。 许是看她疑惑,罗四道,“难得进山,多挖些草药捡些尸骨回来。” 见识多了,看啥都是宝贝,罗四抖抖后背的空篓,兴致勃勃道,“装满了咱再回来。” 有罗大他们在,山里反倒比平地安全,梨花清点完人数,与隋氏道别,推门出去了。 李解在练武场教孩子们习武,练武声此起彼伏,村民们从旁围观,边看边比划招数。 等梨花她们进山时,村子已安静下来,依稀有村民扛着锄头往外走。 赵广安说,“近日炎热,可别让他们中暑了。” 梨花杵着木棍跟在他身后,“我和汤九郎说了,今日起,下午各自待在家,傍晚再出门。” 赵广安一宿没睡,有些精神不济,接下来便不再说话了。 但罗大他们极为精神,一会儿弄株草来问赵广安是不是草药,一会儿拎只虫子来问梨花能不能吃,比树上的蝉还吵,赵广安烦不胜烦,索性掐了两撮草塞耳朵里。 这次由闻五带路,在山里走了四天,背篓和箩筐就装满了。 知道梨花要回家,罗大让她把药材带回去给村民。 这几晚睡足觉的赵广安心气顺,和颜悦色道,“背不动啊” 就他,梨花还有闻五三人,哪儿能把这么多东西弄回去。 罗大说,“我送你们” 他将东西绑在身上,不日就能到村里。 赵广安没作声,偷偷看梨花的反应。 罗大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尴尬的挠头,“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知道梨花还没完全信任他们,没理由把老巢的位置告诉他们。 谁知,梨花颇为淡定的说了句,“要去就都去吧。” 赵广安扯她衣服,梨花并无反应,“那边陷阱多,你们别乱跑。” 山里没多少地能困住罗大,是以罗大并未当回事,直到他攀爬一株树,树忽然轰倒害得他差点掉进插满竹尖的深坑里他才惊出一身汗。 “十九娘”他站在深坑边,双脚不知往哪儿走。 四周地面铺满了草,看不出底下有没有陷阱等着他。 梨花她们要慢些,看到他已经是一会儿后的事情了。 闻五觉得稀罕,因为在他记忆里,这儿不该有陷阱才是。 梨花倒是沉静,看了眼四周,然后给他指方向,“笔直往前走两米,然后往右挪到第二棵树” 罗大照做,果真没有踩到坑里去。 赵广安知道不合时宜,但委实好奇,“三娘,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眼力好。” 想到她身怀法宝,赵广安不再多问,而是指着横在面前的树说,“空树” 树干是空心的,上面枝桠全枯了,所以才承受不住罗大的重量倒了。 其他人也看到了,顿时警惕起来。 梨花不慌不忙往前走,“大家跟着我走就行了。” 赵广安急忙跟上,闻五落到后面,见地上落叶不多,猜是新弄的。 专门防嗜血者的。 越往里,树越少,到最里面,四周都光秃秃的,而且看树桩的缺口,这些树砍了许久了。 难怪赵家有粮食接济村民,照此情形来看,他们估计在山里住了好几年了。 罗大也识趣,“十九娘,要不我们在此等你们吧。” “无妨,进村瞧瞧吧。” 赵广安也说,“是啊,再走两里就是望乡村了。” 望乡村前面是处悬崖,村民们放下绳索他们就能上去。 到悬崖下,赵广安扯着嗓门喊泥鳅,声音在山里回荡,惊得树上的鸟雀乱飞。 两声后,上头传来人声,“你们是谁?” “十九娘回来了,放绳子” 绳上有木棍做帖,轻巧方便,不多时,四根绳梯缓缓落下,赵广安让梨花先上,回头跟罗大等人说,“放心往上爬,不会有事的。” “好。” 望乡村的地不适合开垦,大家都往别处开荒去了,村里并没什么人。 雨顺已经很久没见过梨花了,乍然看她又长高了,欣喜的跑上前,“赵三娘,还真是你” 旁边架着铁炉,里头的水噗噗噗冒着泡。 估计害怕有人冒充,特地烧水候着的。 他的嗓音变化大,害怕梨花忘了他,主动道,“我是雨顺。” “认出来了”梨花端详他一眼,笑道,“长高了。” 雨顺不好意思的笑了,“村里伙食好,个子蹿得快,不止我,泥鳅他们也长高许多” 梨花将望乡村的事交给他们打理,他们若不长结实些,哪儿震得住村民。 雨顺让烧水的村民灭火,领梨花他们往村里走,顺道介绍翻新的围墙,“山里猛兽多,时常翻进村伤人,大壮叔就叫我们把墙砌高点” 墙高四米,挡住了村里的房屋。 墙里没什么变化,柴火,草药,木炭,全是日常需要的。 梨花说,“村里没什么事吧?” “没有。” 荆州难民涌来那会闹了一阵子,后来全解决了,平日挖回来的草药也分配得很均匀,他要领梨花进屋坐,梨花拒绝了,“之后还有要事,等我回趟族里再过来。” 雨顺注意到罗大他们了,不敢耽误梨花,“那你务必来一趟。” 他们自己酿了果酒,等着梨花回来一起喝呢。 梨花点头,领着一行人往西边去了。 隐山村也只有几个守村人在,知道梨花差点死在益州,窦二娘子看到梨花就泪雨如下,“十九娘,人各有命,我们不指望找到二郎他们,你莫再冒险了啊。” 梨花救了她们,她们哪儿有脸奢求她帮忙寻回从军的丈夫? 而且丈夫受命于益州,若和梨花打起来,叫她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梨花不知赵铁牛怎么说的,乖巧道,“不去咯,以后都不去咯。” 隐山村的地里种的全是庄稼,树村亦是。 树村只剩有树屋的树,其他树全砍了,木头堆在路边,不知是不是下过雨,木头上长出了菌子来。 村里静悄悄的,唯有十几个孩子守着铁制的高炉烧炭。 看梨花身后的人凶神恶煞,怯懦的不敢靠近,只隔着段距离和梨花说,“十几娘,我们晒了果干,你要吃吗?” “好啊”梨花拿出山里摘的青果,“我也有果子给你们。” 青果酸涩,赵广安说村里的孩子们最喜欢这个味道,于是把树上的青果全摘了。 孩子们高兴的攀着树爬回家,捧着珍藏的果干给梨花,“阿娘还晒了兔肉,锁在柜子里,我拿不到” 阿娘说等十九娘回来就吃肉,那岂不今天就能吃到肉了? “十九娘,晚上我给你拿肉吃。” “好啊”梨花将半筐青果给她们分了,“我还有事,先回谷里了啊。” 光秃秃的山顶建了几间茅屋,屋顶在太阳下泛着金光,梨花心情愉悦,走进山洞竟有种数年没回家的感觉。 待石门打开,只见往日清幽的山谷热闹不已。 追逐的孩童,嬉戏的水鸭,叽叽叽乱跑的小鸡,还有到处乱窜的兔子。 赵广安有些不适应,同守门的堂兄说,“咋这么吵?” “今年敷的鸡鸭多,能不吵吗?”他仰起头,朝山谷大喊,“大壮,三娘回来了,赶紧让大家伙杀鸡啊” 族里的鸡味道比野鸡好,赵广安忍不住流口水了,“三娘,咱先回家。” 梨花刚从木篮下地,不远处就围来许多人。 明明是族人,梨花却总觉得陌生不已。 “三娘比上次出门又高了些,三婶见了肯定高兴,你不知道 ,她整天都去庙里跪拜,望你平平安安回来。” “你铁牛叔说你去益州了?那么凶险的地哪能去?你别犯糊涂啊” “咱现在衣食无忧,哪儿需要你犯险?” 众人七嘴八舌的,还是赵大壮挤进来把人轰开了,“三娘刚回家,不能让她耳根子清净会儿吗?” 其他人立即闭嘴。 赵大壮拿过赵广安的背篓,走在梨花身侧道,“昨个儿东高村来消息说益州城空了,问我要不要派人进城搜罗物什,我让你铁牛叔他们去了” 其他人听得翻白眼,心道让我们安静,你自己不也说得起劲吗? 赵大壮自顾说自己的,哪儿在意旁人的脸色,继续道,“族里又敷了两百多只鸡鸭,等几天全送到新益村那边如何?” 鸡鸭吃草也能长,不费粮。 梨花道,“行。” 然后给他介绍罗大等人,赵大壮微微颔首,“往后三娘就劳烦你们照顾了。” 梨花是做大事的,必不会长久的待在谷里。 罗大拘谨的回道,“哪儿的话,这一路十九娘照顾我们更多。” 没有十九娘,他们可能死在荆州的战场上也不一定。 两人寒暄几句,梨花问起老太太。 往日回来,老太太的嗓门最嘹亮,今个儿怎么没听到老人家的声音? 赵大壮说,“你四奶奶病了,她在屋里陪她说话呢” 他娘年纪大了,年轻时攒的病全冒了出来,估计就这半年的光景了。 梨花震惊,“四奶奶怎么了?” “年纪大了都这样。” 刚知晓这事时,他不知怎么面对,他娘宽慰他,“娘活到这个岁数已是喜丧,还有家人亲戚陪伴,死前丰衣足食,死后有棺有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可他知道,没有戎州这场灾祸,他娘可以活得更久些。 看着这个侄女,他轻轻叹息了声,“你四奶奶要是看到你肯定高兴。” 他娘曾嫉妒梨花比自己孙女聪明,可日子安定后,她最常夸的就是梨花。 夸梨花不仅聪明,更重要的是有福气。 世上不缺聪明人,只有福气重的人才能惠泽族人。 梨花弯眉笑起来,正想说点炫耀话,就见两位老太太互相搀扶走上桥,她挥挥手,高声喊道,“阿奶,四奶奶。” 老太太笑得满脸褶子,同身边人道,“我就说你耳朵聋吧,我都听到他们喊三娘了你还说没有,哼” “少装了”牙齿掉完了的老吴氏哼哼,“你要听到早甩下我出来了” 想到什么,她错愕的偏头,“老实说,你眼睛是不是不好了?” 老太太自是不服,“你当我是你呢。” 两人不对付了一辈子,大家伙不指望她们能和好了,因此听到这话,只能两边哄,“三娘刚回来,我们就在地里,所以来得早些。” 有人帮腔,老太太更为嚣张,“听听,我没乱说吧?” 老吴氏斜眼,“你就装吧。” 梨花就是老太太的命根子,有了她,老太太哪儿还管妯娌是死是活,拉着孙女看了又看,已不再清明的眼里满是笑意,“我家三娘又长高了。” “可不是吗?”不知什么时候,梨花比老太太高出大半个头了,她搂过老太太的肩,“我能给阿奶遮风挡雨了。” 老太太眼里笑出了泪花,“我就知道三娘最孝顺。” 前两年老太太的牙口就不好,掉牙掉得多,眼下已只剩四五颗了。 明明其乐融融的场面,赵广安却忍不住想哭,红着眼眶走上前,“娘不是说我最孝顺吗?” 老太太笑眯眯的伸手拉他,“你和三娘最孝顺。” 赵广安挤走眼泪,骄傲道,“当然啦。” 老吴氏腿脚不便,赵大壮背她回去的,想背她回屋躺着,她不让,非要赵大壮把椅子搬到院里。 梨花同族人说话,她就坐椅子上听着。 等赵大壮转身拿扇子的工夫,她已经闭上了眼。 小吴氏蹲在椅子前,其他人围坐在旁边默默抹泪,见赵大壮冷着不动,哭道,“婶子走得很安详。” 甚至还跟梨花说了话。 说她承了梨花的福才活到现在。 老吴氏的死让梨花始料不及,她以为,村里太平,老人家能活许久。 老太太也没想到妯娌走得这么快,握着梨花的手颤了颤,沙着声道,“她倒是走得洒脱,连句话也不给老四留下。” 梨花哭花了脸,仍配合的问道,“四爷爷呢?” “山上指挥人盖房屋呢” 梨花仰起头,只觉得阳光刺眼,眼睛根本睁不开。 老太太伸手搂过她,轻轻为她擦泪,“莫哭,你四奶奶说了是喜丧,咱高高兴兴的送她出门。” 四爷爷回来时,家里已经给老吴氏换上新衣抱进了棺材里,四爷爷踉跄了下,佝偻的背更驼了,他唤赵大壮,“后事就按你娘说的办吧。” 丢下这话,他又回了山上。 祖坟的地早就选好了,老吴氏出殡这日,梨花才知族里还死了长辈。 赵书砚带着妻儿回来了,赵青山和赵三壮也从益州城赶了回来。 赵三壮扶着棺,哭成了泪人,赵铁牛更是哭得地动山摇。 还是赵大壮听不下去骂他两句才安静下来。 在近溪村时,梨花也曾吃过丧席,那时懵懂,心思都在席面上,进山后,二堂爷的去世才让梨花感受到亲人过世的难受。 送葬回来,她叫赵铁牛,“你随闻五他们去东边看看地下河,我就不去了。” 这几日老太太精神不振,她想多陪陪她。 赵铁牛道,“我你还不放心吗?” 他回家收拾两身衣物就随闻五他们走了,老太太小溪边乘凉,见几个高大的人从桥上经过,颤巍巍的喊了声,“三娘” 赵铁牛回眸,“三婶,三娘在家呢。” 老太太又坐回去,“她不和你们出去吗?” “不了。” 往日啰里啰嗦的赵铁牛难得惜字如金,“三婶,我们走了啊。” 梨花回家端着换下的衣服出来时,就见老太太望着溪水发呆,她问,“阿奶想什么呢?” “你不去不会有事吧?” 她不赞成梨花事事出头,但老四总念叨什么大局为重,她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是大局,但也不想拖累孙女。 梨花将盆放在溪边,伸手拨了拨溪水,脆声道,“不会,汤九郎说戎州有地下河,动乱时咱可以去地下河避难,我想着让铁牛叔他们去瞧瞧” “汤九郎是谁?” “荆州来的秀才,新益村引水灌溉的事都是他负责的。” “哦。”老太太嘴唇动了动,“青山说你们碰到王家人了?” 赵家和王家早已撕破脸,遇到王家人的事不可能不说,梨花将盆里的衣服扔进小溪打湿,回道,“对啊,他想算计我,被我杀了。” “不说李解杀的吗?” 梨花愣了愣,心知赵青山撒了谎,老实道,“我杀的。” “你这么厉害了?” “当然,不是我吹牛,李解都不是我的对手呢。” 老太太好笑,“就这还不是吹牛呢。” 她见过李解杀人,梨花哪儿是他的对手,不过她还是为梨花高兴,“在外行走,会武功是好事,阿奶就是儿时没学武,老了只能忍气吞声” “谁给阿奶气受了?” “那群心狠手辣的官吏啊,阿奶要是会武功,唰唰唰几下将他们全杀了。” 梨花将打湿的衣服放回盆,然后往里丢两块皂角,笑道,“没事,不还有我吗?下次再碰到他们,我给阿奶报仇” “别。”老太太紧张的说,“咱不怕事,但也不挑事。” 梨花知道老太 太怕她输了没命,乖乖道,“我听阿奶的。” 梨花在溪边洗衣服,不多时其他人也端着盆来了。 谷里没有井,大家平日喝的也是溪水,是以洗衣服不能在上游。 大家爱跟梨花亲近,便捡谷里的事说起,梨花认真听着,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老太太。 往后几天,梨花哪儿也不去,就在谷里陪老太太。 第五日时,她提着篮子去后面竹林挖笋,问老太太去不去。 老太太盯着她手里的篮子看了看,“你铁牛叔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吧” 她知道外面的事,孙女救的人多,大家称她为国主。 国主,皇帝的意思。 虽然她不希望孙女做皇帝,可更不想别人做皇帝。 “没事,铁牛叔他们应付得了。”梨花找她的拐杖,“阿奶你就放心吧,铁牛叔做事老练着呢。” 赵铁牛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有几分能耐老太太自认清楚,“再老练也得有福气才行啊。” “铁牛叔是有福之人啊,梁州何等凶险?铁牛叔全身而退不说,还救了人回来呢。”梨花打消老太太撵她走的念头,“忙了这么久才得闲,阿奶就让我在家养几天吧。” 老太太本就心疼她,听到这话哪儿还敢多说? “累就回家躺着,想吃笋子叫黄娘子去。” 赵广从在家的时候少,周氏再看黄娘子不顺眼也过去了。 尤其看了大房的遭遇,周氏哪儿敢来事? 想到大房,梨花恍惚记得自己回来还没问过赵广昌,扶着老太太往竹林去的路上便问起来,“大伯怎么样了?” “铁屋关着呢,有力气就嚎两声,没力气就睡觉,一日三餐有人送,比我这个老婆子还清闲” 老太太对大儿子失望至极,要不是梨花问起,她才懒得说。 “你四奶奶出殡那日四郎不是来了吗?我猜又是你大伯母在背后作妖” 梨花那日看到赵漾了,他似乎有话想说,但族里人不喜欢他,并没让他靠近自己,“大伯母搬回来了?” “她不是舍不得你大伯吗?你大堂伯将她们母子接了回来,一并关在铁屋里的。” “堂弟也是?” “没,他跟着李家兄弟打铁呢。” 族里有人看着赵漾,每次都说赵漾老实,她却有些不信,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赵漾是元氏带大的,指不定心里包着多少坏心眼呢。 梨花不曾听人说过这事,“阿奶随我去看看堂弟可好?” “有什么好看的?”老太太撇嘴,“他跟族里认错,说你大伯做的事他愿代其受罚,可族里已将你大伯逐出族谱了,哪有他什么事?” 元氏做的那些事让老太太对小孙子也厌恶了,劝梨花,“有董大他们看着,你别去。” 董大是汤九的外甥,进山打铁已经有些日子了。 等等,梨花脑海闪过什么。 “阿奶,你可知道汤九郎?” 老太太拧眉,“谁啊?” “新益村的秀才,村里引水灌溉的事都由他负责。” “那他挺有本事的啊。” 梨花点头,不自觉落下两滴泪来,怕老太太察觉,迅速拂去,抬头已恢复如常,“隋婶埋怨他爱贪便宜,每次过来都要顺把扇子走。” “估计也是给热的,咱家扇子多,你走的时候给他捎些去。” “那他怕要高兴得睡不着了。” “扇子而已,又不是粮食”老太太顺了顺孙女鬓角的碎发,慈祥的问道,“隋婶是谁?” “新益村的人,她染了瘟疫,指甲比寻常人长得快,是以天天揣着块石头磨指甲用。” 老太太感慨,“都是可怜人哪。” “是啊,还在新益村建成了,往后再不怕那些恶人了。” “都是你的功劳。”老太太温柔的抚摸着孙女的头,“没有你,得死多少人哪。” “还不是阿耶教得好,你教阿耶,阿耶教我”梨花雀跃的掂了掂脚,“阿奶,你才是他们的救星呢。” 老太太笑出声,“阿奶的衣服就是隋婶送的?” 今早出门,梨花从柜子里翻出这件衣服,她看面料好就穿上了。 的确比峡谷那边送来的料子舒服。 “对啊”梨花说,“她跟汤家换的料子” “那你记得给人家回礼,你是国主了,可不能占人家便宜,要什么和阿奶说,阿奶让你阿耶给你买。” “好啊。” 祖孙两说说笑笑的进了竹林。 好笋已经被人挖了,梨花只能找有没有刚冒头的。 老太太体力不好,待了会儿就嚷着要回去,逢小吴氏从祖坟回来,顺道送老太太回去了。 老太太不记人的事没传开,又或者族里人知道故意瞒着。 梨花找到了四根笋,回家时,竹林南边有人喊她,“十九娘” 董大挥着手,飞速跑来,“我舅舅他们可好?” 他老早就想找梨花问问了,但赵家长辈刚死,梨花又整日陪着老太太,以致他没找到机会。 董大穿着粗麻衣,两只胳膊露在外面,黑得跟树干似的。 梨花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前阵子你阿娘在益州受了点伤,但已经大好了,你舅舅顺利引了河水进田间,村里人很信服他。” 董大难掩 自豪,“我舅舅原就是有能耐的,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就行。” 汤九也是这么说的,梨花问,“在谷里可习惯?” “习惯,大壮叔待我们极好,两位师父教我们也不遗余力,我们现在已经能打铁器了。” “好好学,学成后回新益村做事。” 新益村没有铁匠,平日用的铁器都是锈了磨,磨了接着用。 董大应下,想到赵漾托他的事,支支吾吾道,“十九娘可要去瞧瞧漾小郎,他从不偷懒,连两位师父都夸他有天赋呢。” 梨花往竹林深处看了眼,“他让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来的,他只是想见你。” 梨花想了想,随他去了李家兄弟打铁的地方。 因多了董大他们,房屋多了几间,院子更大了,上方有紧密的茅草篷,即使雨天也能开工。 李家兄弟脚上的铁链没了,估计是赵大壮做主拿掉的。 兄弟两模样没什么变化,就是黑了许多。 乍眼瞧去,以为是岭南人。 她一进去,打铁的兄弟两就停了下来,“十九娘,荆州被岭南人攻破了?” 他们心甘情愿待在谷里打铁,想着挣了钱就回乡给父母养老,可董大说岭南人攻进荆州,见人就杀,以致荆州几县百姓外出逃难,大多死在了路上。 西陵县伤亡最惨。 他爹娘怕是活不了了。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想听梨花亲口说。 “不止岭南人,还有云州人。”梨花明白失去亲人的痛,一时不知怎么安慰他们。 李家兄弟咬牙,“西陵县的百姓呢?” “不知道。” 哪有什么不知道?以岭南人的凶残,不死也活不了。 想到爹娘临死恐怕还在担心他们,兄弟两抱头痛哭。 “都怪我,我要是不赌钱,讨债的就不会上门” “我的错,我要是好好跟阿耶打铁,阿耶就不会整日唉声叹气,都是我不孝啊” 火红的铁炉旁,兄弟两哭得伤心欲绝。 董大跟着红了眼,“我董家族人也没了” 在家时,他不喜欢婶娘们,觉得她们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聒噪,逃到戎州后也是这般认为的,可来谷里看到赵家人,无端怀念起那些日子来。 婶娘们尖酸刻薄,但谁家真要落了难,叽里咕噜一通后仍会帮忙。 可惜,往后再也看不到了。 他揉揉眼,上前劝两位师父,“师父莫怕,来日回到荆州,我会去寻师祖他们的。” 论年龄,李家兄弟比董大长两岁,辈分却高了一头。 兄弟两兀自愧疚的哭着,董大劝不好,只能跟着哭。 梨花注意到最角落的人。 一身粗布半壁衣,身形消瘦,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她喊了声堂弟,角落的人拖着铁链走了出来。 铁链沉重且短,他只了几步就到了头,“堂姐,我阿耶的病好了,鱼腥草不是腥物,是药。” 梨花瞠目,“谁与你说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50-260 第251章 251前程往事那不是棺材,是船…… 赵漾瞄了眼其他人,声音渐低,“我阿耶说的。” 赵广昌诡计多端,说的话不可信,但梨花还是接了句,“他还犯病吗?” 赵漾不答,低头掐破烂的粗布袖口,整个人突然变得沉默。 和李家兄弟哭作一团的董大先回过神,扶起李家兄弟往外走,“十九娘,你们说话,我与师父进屋休息一下。” 几人一走,赵漾立刻抬起头,目光灼灼的望着梨花,语速又急又快。 “村里人不待见我阿耶,路过附近故意大声唾骂,我阿耶心气不顺,便装出犯病的样子要杀人”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其实他脑子是清醒的,我去看他时,他跟我炫耀来着” 村里人害怕嗜血者,避其如蛇蝎,他就继续做那人人惧怕的嗜血者,这样就没人敢招惹他了。 见梨花垂头不言,他焦急地拽了拽铁链弄出声响,“三娘,我没骗你,岭南人凶残,咱们只有找到克制他们的办法才能活命。” 梨花何尝不懂这个道理? 在荆州冒死救被困的百姓,建东高村,收留感染瘟疫的人,不就为了壮大势力抵御岭南人吗? 如果鱼腥草真的能治瘟疫,感染瘟疫的百姓就有救了。 她抬眼,看向他脚腕上的铁链。 上面锈迹斑斑,蹭了不少在他裤脚上,脚背上也沾了不少。 这时梨花才注意他没有穿鞋。 她四处看了看,“怎么不见大伯母?” 元氏最宝贝一双儿女,不可能任由赵漾赤脚走路干活的。 赵漾不知她为何岔开了话题,老实回道,“在后边竹屋。” 族里说元氏心术不正,回来那日就把他娘关了起来,他说,“这样挺好的,她以前就没下过地,在望乡村那会,早出晚归差点累死,现在有族里养着,日子清闲下来后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 梨花不置可否。 元氏有没有年轻她不知道,冲她先前做的那些事,族里不可能好吃好喝供着她的。 梨花又问,“她可常去看望大伯?” 自是不能动的。 竹屋的院门整天都锁着的,没有赵大壮点头,元氏出不了竹屋。 赵漾道,“她问族里要了些藤蔓制藤甲,天天研究着呢,不怎么去铁皮屋。” 其实他也不怎么去,倒不是族人阻拦,而是他不知道 怎么面对那个臭名昭著的人。 外人可以痛恨谩骂他,他不行。 因为赵广昌是打心眼里疼他的。 想到一些事,他屈膝跪了下去,“三娘,鱼腥草确实有神效,你若不相信,可以把我送去东高村” 他愿意让嗜血者咬一口,然后亲身试药。 梨花明白他的意思,叹气,“是否有效我会找人验证的,你先起来吧。” 铁链有锁孔,梨花身上的钥匙就能解开,她问赵漾想不想。 赵漾摇头,“脚链是我求堂伯拴上的。” 因阿姐之前算计族人的事,族人对他既厌恶又忌惮,拴着他,能让族人放心些。 “你” 哪有少年郎不爱自由?赵漾竟甘愿被束在这儿? 猜到梨花想说什么,赵漾主动解释,“两位师父不藏私,这些日子跟他们学了许多手艺,三娘,我阿耶做错了事,为人子,替他赎罪是他应该的。” 梨花一时有些怔忡。 在她记忆里,赵漾高兴就笑,生气就哭,好哄又好骗,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而眼下,他眉眼沉着,稳重得像个历经风霜的大人,说到‘父债子偿’时脸上没有任何委屈。 莫名的,梨花想起他几次盯着她额头发呆的情形来。 不由自主的,她伸手摸向额头,“我额头上是不是有东西?” 梨花问赵漾。 赵漾愣了下,先是抬头,然后立刻别开脸去。 看他的动作,梨花恍然,“我额头上有什么?” 赵漾目光闪躲,“不知道。” “你不是看到了吗?”梨花肯定的说。 赵漾抿嘴,就见面前的人突然蹲下,特意撩起头发露出额头对着自己,不由得瞪大了眼,“你你怎么这样?” 梨花冷静地与他对视,“说说吧。” 仔细想想,赵漾是有些怪异的,明明该随赵广昌投靠石进离山的,半路莫名奇妙被落下了。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总觉得不对劲。 以元氏对儿子的看重,队伍休息后重新启程肯定要确保儿女是否同行的。 偏偏,赵漾就是没走成。 之后在荆州,他处处劝元氏别和自己作对,哪怕面对疼他的赵文茵,他也没偏袒。 自己和赵文茵起争执时,他反而讨好自己更多。 梨花自己就是重生的,为此不由得多想。 “你是不是” 正要问出口,突然被赵漾打断,“三娘有我阿姐的消息吗?” 不知他为何问起赵文茵,梨花说,“没有。” 赵漾顿时塌了肩,“我阿姐虽有些刁蛮,但她人不坏的,有些事我不知道怎么说,可她她对你没有恶意的,你” 赵漾伸出手,指着梨花额头正中间,“你那东西,本该是我阿姐的” 梨花蹙眉,“什么东西?” 赵漾又扭开了脸,不过这次没有沉默,而是支支吾吾的说,“你你自己不是知道吗?你在上面放了木架,还在四周拴了箩筐” 梨花瞳孔震了震,难掩惊讶,“你说我额头上有棺材?” 赵漾竟然看得到? 以为赵漾会承认,谁知他更是惊讶,“你说它是棺材?” 说着,腮帮子迅速鼓起来,和以前生气一模一样。 梨花摸了摸正中位置,“不是棺材是什么?” “”赵漾撅起嘴,愤怒的瞪梨花,哼哼道,“什么棺材,明明是我阿姐做的船!” 船么?明明和阿奶的棺材差不多啊。 眼看赵漾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梨花决定暂时不纠结这个问题,再问,“为何说是你阿姐做的?” 赵漾横她一眼,不想说话。 他和阿姐忙活半年才做成的船,竟被梨花当成不吉利的棺材,太气人了。 梨花往旁边挪了挪,目光再次与他齐平,挑了个轻松的话题道,“既然是船,里头怎么是空的?” 她发现自己有棺材时,棺材里什么都没有。 因知道后面有饥荒动乱,她才开始往里藏东西的。 赵漾不想看她,然而他跪着她蹲着,根本避不开去,是以不得已与她对视。 想到什么,一开口便红了眼眶,“阿姐怕我俩太重压得船沉了,里面连根稻草都不敢放,至于这船船的每块木头都是阿姐找来让我藏的” 那时的梨花,是岭南人手里最下等的奴隶。 连洞穴都出不了。 而阿姐正得宠,岭南人并未限制她的行动,所以才想法子存木头造了船。 他说,“造船共用了三十九块木板,你要不信,数数就知道了。” 梨花还真没在意棺材用了多少木板,眼下只好奇,“你们也落到岭南人手里了?” 既然说开了,有些事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梨花问得敞亮,赵漾则噎住了。 见他不答,梨花又道,“你阿姐选择造船逃跑,也就说当时我们离水边很近?” 她知道顺江而下能至云州,但不知道还可以去岭南。 岭南嗜血者众多,他日逃命,南下便是不行了,她望着赵漾,脸上露出希冀之色,“你还记得什么?” 赵漾的记忆是她没有的,如果能从赵漾的记忆里找到嗜血者的老巢,她也许能先下手为强。 感觉她语气不对,赵漾立刻警觉起来,“你你不记得了?” 逃荒以来,她处处针对他阿耶难道不是为报复?毕竟,上辈子是他阿耶继任族长卖了她的,她不记得了? 梨花心思一动,“大多都不记得了。” 赵漾仔细端详她的表情,心里存疑,“你记得怎么落到岭南人手里的吗?” 梨花不答反问,“你说呢” 赵漾语塞,阿耶为了攀附权贵,出卖了许多族人,这辈子若不是梨花横插一脚当了族长,赵家全族恐怕仍不得保全。 他苦涩的扯了下嘴角,“我阿耶作恶多端,但他从不曾苛待过我。” 即便后来他为了讨好石家把阿姐献出去,却始终牢牢护着他,还请先生教他功课。 “三娘,我阿耶犯下的过错我来弥补,只请你日后碰到我阿姐能手下留情” 梨花若有所思,“你知道你阿姐在哪儿?” 赵漾想了想,目光望向南方,“阿姐素来要强,旁人避之不及的人和地,她却是不怕的,阿耶说她养出供人驱使的巨兽后就会回来接我们,我知道他故意安慰我的” 以血肉将动物豢养成巨兽这事岭南人也琢磨过,结果并没成功。 阿姐只怕也要失败的。 以阿姐的傲气,不可能再回族里了,所以他猜测她去了岭南。 阿姐不记得上辈子的事了,此番前去,定是要吃许多苦头的,他怕阿姐心中存恨,与岭南人合谋杀回来。 村里人说梨花招揽了许多人,其中还有云州军,若与阿姐对上,梨花必不会留阿姐的性命。 思及此,他恳切的与梨花道,“三娘,你囤物的船当真是我阿姐造的,她受不住沦为玩物的日子,想逃出海,我们都计划好了,谁知那日洞穴着火你跑了出来,阿姐看你浑身是伤于心不忍,把逃命的机会给了你” 他举起右手向天发誓,“我若撒谎,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梨花站起,示意他也起身。 “这事你与旁人说过吗?” 赵漾急忙摇头,“没,我谁都没说过。” 要不是她主动问起,赵漾只会把那些事烂在肚子里。 阿耶害得梨花生不如死,又叫三叔与石家撕破脸惨死在石家人的刀下,他哪儿敢说?而且冲族里对大房的厌弃,真要知道上辈子种种,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 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后,他整日惶惶不安,哪儿敢与人说? 看他面露惊惧,梨花不疑有他,“你阿姐为何要帮我?” 赵文茵打小就看她不顺眼,怎么舍得把逃命的机会给她? 赵漾也困惑,如实道,“不知道,那会儿太乱了,我和阿姐把船推入水中,上船就能离开,她忽然掉头回去拽你,将你抱进了船里” 想到那些人发现少人后阿姐可能面临的事,他哆了下。 轻轻道,“血浓于水吧。” 然而他记得很清楚,阿姐抱起梨花时哭了。 那时的梨花瘦得只剩骨架子了,胳膊,手臂,大腿全是伤,和唇红齿白的赵三娘毫不沾边,人也变得傻乎乎的,哪个人都能欺负她。 也许,阿姐心软了吧。 那么耀眼明媚的人,最后连他们都不认识了,如何不让人心疼? 梨花没反驳他的话,最后只问了句,“我是不是过得很惨?” 赵漾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落在岭南人手里就没有不惨的。 阿姐虽得宠,却也是绞尽脑汁讨好人换来的。 梨花什么时候走的赵漾不知道,回过神时,院里已经没人了。 董大和李家师父从屋里出来,欣喜地对他说,“我就说十九娘宅心仁厚嘛,现在她既答应安顿你阿姐,你就不用担心了” 赵漾有些晃神,“三娘说的?” 董大奇怪的看他一眼,“你没听到?” 赵漾摇头。 董大上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十九娘让你专心学手艺,日后碰到你阿姐,会询问她的意思,若她改邪归正,会找地方安顿她” 顾及族里人的态度,让赵文茵回谷怕是不行的。 赵漾拂去眼角的湿润,咧嘴笑起来,“真好。” 三娘没有记恨报复,真好。 想到什么,他慌张抓董大,“我还有话忘记说了,董大,劳烦你再帮我一下。” 梨花已经过了田埂,与田里除草的人说话,见董大气喘吁吁的跑来,不由得问,“怎么了?” 董大喘着粗气道,“不是岭南,赵四郎说那儿不是岭南,是云州的一处洞穴” 这话没头没尾的,董大也不懂,问梨花要不要回去问赵漾。 梨花道,“不用了。” 等船造出来会找到那儿的。 第252章 252地下河要去更远的地方 当务之急是鱼腥草能否治嗜血症 张百户托她安顿百姓时教她用肉控制感染瘟疫的人,无肉可用鱼腥草替代,她一直以为是鱼腥草腥的缘故,现在想想,鱼腥草能让癫狂的百姓短暂恢复清明除了让人饱腹,未必不是起了药效的缘故。 这般想着,她立即去田间找赵大壮。 老吴氏过世才几日,赵大壮身上还穿着孝衣,硬朗的脸不似往日有神采。 听完梨花的话,他从善如流,“那我叫人去其他村说一声,鱼腥草不挑地,哪儿都能活,让村民们尽量多栽些” 说着就准备张嘴喊人。 梨花及时开口,“我去吧,三壮叔说东高村的围墙大改,趁这机会我正好去瞧瞧。” 赵三壮回家奔丧只住了两天就走了,走时望着祖坟方向痛哭流涕。 在以前,家里老人离世,子孙都要守制,而如今,为了生活,连难过都不敢拖长了。 想到突然年老体衰的阿奶,梨花鼻头泛酸,“要给三壮叔捎什么?” 赵大壮愣了下,瓮瓮道,“离村时,你堂婶给他煮了六十个鸡蛋,另外备了五十张饼,两罐子猪油,这次就不捎了,对了,你阿奶可好些了?” 梨花摇头,红着眼眶道,“还是记不住人。” 赵大壮拍着小姑娘的肩安慰,“年纪大了是这样的。” 梨花吸鼻子,心里不太能接受,“可上次我回来都还好好的。” 那时老吴氏也在,还与阿奶斗嘴来着。 赵大壮脑海里也浮现出亲娘和婶娘吵架的画面,喉头一哽,沉默许久道,“人老了可不就这样?前一刻活蹦乱跳的人下一刻摔个跤就没了” 梨花喃喃道,“可日子明明好起来了啊” 经历那么多事才有了现在的安稳,为什么就不能多活几年呢? 赵大壮张了张嘴,竟不知怎么跟梨花解释。 阿娘总说因为日子好,所以她才敢死,但他要是这么说,以梨花的聪慧定然不会相信的。 因为他也不信。 他知道,阿娘的死,不过是油尽灯枯撑不住了。 为什么撑不住?因为这几年逃难开荒太损耗身体了。 望着满脸悲伤的小姑娘,他柔声说道,“日子太平,常年绷着的那根筋就断了,筋一断,人就变得松懈,一松懈,各种各样的毛病不就得找上门?” 梨花眼角悬着泪,闻言,愣了愣,“是这样吗?” 赵大壮点头,“咱逃荒出来,你二堂爷感染瘟疫你还记不得?当时他把我和你青山堂伯叫到跟前交代后事,我以为他不行了,结果他好了” 梨花拭去眼泪,认真回想二堂爷在世时的情景。 二堂爷最先咳嗽发热,怀疑是瘟疫,她自己也吓坏了,私下没少喝药。 那阵子族里气氛低迷,到处都弥漫着药味。 好在最后都挺过来了。 赵大壮轻声问梨花,“知道原因吗?” 梨花若有所思,“害怕死后被刨了坟吗?” 老人家非常看重身后事,从老太太逃荒都要带棺材就知一二。 “不仅如此。”赵大壮说,“他还想留着命找你堂姑。” 赵八娘杳无音信,全族上下没有比二堂爷这个做阿耶的更上心的,他若不在了,谁还记得那个年纪轻轻就被婆家卖了的八娘呢? 至于后来为何悄无声息的离世? 大抵是心里认定八娘已经死了吧。 听到‘堂姑’,梨花恍惚想起她答应过二堂爷会去寻赵八娘,可时至今日也没兑现。 “我答应过二堂爷”话音未落,脑子里突然钻出董大气喘吁吁的话,‘不是岭南,是云州的一处洞穴’。 蓦地,她目光炯炯的看着赵大壮,“堂伯,你说堂姑还活着吗?” 赵大壮被她突然提高的嗓音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怅然叹了口气。 旱灾后便是动乱,八娘即使活着恐怕也和死了无甚区别了。 知道梨花答应过二堂叔什么,担心她头脑发热乱来,赵大壮答道,“约莫不在了。” 梨花像没听到他的话,自顾往下问,“堂伯,你说堂姑要是活着的话会不会在云州啊?” 她可不是空穴来风,在青葵县,她和刘二遇到过人牙子,人牙子想买她,跟刘二问价来着。 当时青葵县快要乱了,她问人牙子买了人去哪儿卖。 人牙子说去南边。 但他们并没有去南边,而是在城门口就把人交接了。 看到那幕,她跟刘二说接手的人不像人牙子。 人牙子尖嘴猴腮,面相不好,城门口的人却没那种曲意逢迎的气质,尽管车子的确是往南行驶的。 她心里有个猜测,有没有可能,那些人是买来供人取血食肉的 见她突然懊恼的拍头,赵大壮吓坏了,忙制止她,“怎么了?” “人牙子,我遇到过南边来的人牙子” 赵大壮皱眉,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梨花道,“他们往南去了,当时云州和岭南也在闹灾,他们带着那么多小女孩去南边干什么?而且他们撒谎了” 她顿下,喘口气继续道,“他们说越闹灾越能挣到钱,其实不是这样的” 人牙子想挣钱就得低买高卖,西南闹灾,卖儿卖女的人家多,人牙子可以大肆买人,之后去富庶的地方卖。 隔壁峡谷就有益州城出来的人牙子,据他说,他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发家的。 然而青葵县遇到的人牙子却说去南边能挣钱。 南边也闹灾,多的是卖儿卖女的,他们怎么挣钱? 而且路途遥远,他们凭什么笃定南边能挣钱? 除非他们已经找好了买主,知道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为何稳赚不赔?因为买主地位尊贵,再怎么闹灾也拿得出来钱! 想到这点,梨花呼吸厚重急促起来,“堂伯,只要堂姑还活着,我一定能找到她的。” 赵大壮眼皮一跳。 打梨花问他赵八娘是否还活着他就预感不好,果不其然,她竟还想着找八娘。 赵大壮沉声道,“你有这个心就好,其他的随缘吧。” 世道这么乱,他绝不敢让梨花涉险。 “不急,等咱有了船再说。” 想到赵八娘可能在云州,梨花瞬间恢复了精气神,“堂伯,鱼腥草的事就交给你了,我明天去东高村看三壮叔。” “我让你大吉堂兄和你一起。” “好。” 翌日,梨花和赵大吉刚出门,就遇到寻地下河回来的赵铁牛等人。 一群人沿水岸找了几日,还真找到了地下河的位置,赵铁牛眉飞色舞道,“那儿水势平缓,外窄内宽,藏几个村的人完全不是问题。” 出门一趟,他消瘦了些,胡子也长了,乍眼瞧着,像山里冒出来的野人。 一开口,便是浑厚的大嗓门,“三娘,咱啥时候去南陵县?” “等我从东高村回来吧。” 赵铁牛这才看到她一副要出门的打扮,立刻夺了赵大吉肩头的扁担和箩筐,兴高采烈道,“我陪你。” “不用,我和大吉堂兄很快就回来了,你们先休息,备好路上要的干粮和水” 赵铁牛还要坚持,附近干活的赵大壮挥着锄头过来,凶赵铁牛道,“臭得都招苍蝇了还不赶紧回家洗澡?恶心谁呢!” 赵铁牛怕他,当即不敢再说话。 还扁担时嘱咐赵大吉,“照顾好三娘。” 赵大吉郑重地嗯了声,“我知道。” 梨花就是族里的主心骨,他死了梨花也不能死。 赵铁牛要回家,罗四他们却没地方去,便跟着梨花去了东高村。 梨花告诉他们鱼腥草能治嗜血症,罗四恍然大悟,“难怪那些人吃了鱼腥草会平静一会儿” 都以为鱼腥草能肉的替代品,不料竟是药。 他问梨花,“这么说嗜血症能根治?” 梨花道,“暂时还不知道,我大伯的症状你们也知道,坚持服用鱼腥草后,现在已经不发病了。” 赵漾有心救赵文茵,应该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撒谎。 而且她和赵大壮说了,接下来几天停了赵广昌的鱼腥草,能否根治,不久就有答案了。 鱼腥草在西南几州算是很常见的野菜,真能治疗嗜血症的话,岭南和云州的百姓就有救了,他忐忑的看向梨花,“十九娘,能否将这个消息传到云州和岭南?” 梨花瞥他一眼,没有立即回答。 罗四不安的搓手,脑袋慢慢垂了下去。 梨花猜他想多了,不由得叹气,“我二伯去云州还没回来,我们这时南下,暴露了他们的行踪怎么办?” 听他没有拒绝自己的提议,罗四立即扬眉答道,“十九娘说的是。” 树上的罗大垂眸看了眼自家兄弟,平静道,“十九娘宅心仁厚,不会弃无辜百姓的性命不顾的。” 罗四重重点头。 也是初听这事激动过了头,以为消息传回故土,亲戚好友们就有救了。 殊不知,云州和岭南皆为嗜血者掌控,再好的良药,也要能喂到病人嘴里才行。 他道,“这事还是不往云州和岭南传了吧,我怕那些人将境内的鱼腥草全烧了” 为了巩固地位,那些人不惜培养嗜血者,如果知道鱼腥草能治嗜血症,势必会全境铲除的。 经过云州的事,他已经不相信官吏了。 第253章 253再进荆州所到之处,没有一…… 世道残破不就是官吏害的吗? 然而尽管如此,当看到认识的草药时,罗四还是毫不犹豫的连根挖了。 刚挖的草药带着泥,他边拍掉泥边问梨花,“十九娘,下次回家时,能否允许我们回趟家?” 新益村建成后,梨花需要人手,他们便收拾包袱住进了新益村,都快忘了自己的家长什么模样了。 他斟酌道,“扫扫屋里的灰,除除地里的草,村里村外都种上鱼腥草,这样等老家的人来了就有现成的鱼腥草吃” 背井离乡的人最怕疾与饿,风与雪,他希望千里迢迢来投奔的人进村后有回家的感觉。 他祈求般的望着梨花,梨花哭笑不得,“鱼腥草既能入药,接下来肯定要大肆种,已种了庄稼的没法种鱼腥草,只能在你们村子外面开荒了” 山里的村民们乐此不疲的往外扩地,可惜南边太远,否则村民们早去了。 罗四他们想开荒,梨花自是支持的。 她说,“到东高村后,我让三壮叔先安排几个人随你阿兄回去守村,等我们从南陵县回来,新益村的事务约莫也全离顺了,到时你和你阿兄他们就回村住” 罗四自是欣喜,看一眼兄长道,“十九娘需要我们时怎么办?” 他是普通人,做不到随叫随到。 梨花想了想,余光瞄向草丛上坐着嚼鱼腥草的鲁小五,商量道,“让鲁小五跟着我,有事我叫他给你们传消息怎么样?” 鲁小五随他们从云州过来的,算得上自己人,应该 不会乱传话,罗四应下,侧目问兄长,“阿兄觉得如何?” 罗大沉眉,“小五贪玩,会不会误了十九娘的大事?” 低头专心吃鱼腥草的鲁小五听到这话不高兴了,哼哼道,“谁贪玩了?” 罗大睨他,“谁半道找虫子吃不走来着?” 鲁小五胀红了脸,反驳道,“那是以前,我现在不发病了。” 他现在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饮食了。 那些黑黢黢的虫子他才瞧不上呢。 鲁小五既然乐意,罗大就不好多说了,只私下叮嘱鲁小五,“十九娘的性命关乎着许多人的安危,你虽负责传消息,但危急时刻要护好她。” 鲁小五不耐烦,“还用你教?” 梨花菩萨心肠,她活着,她的族人才会照顾那些来投奔的人,梨花要是出了事,她的族人可能就不管外人的死活了。 彼时已经到了东高村,梨花被村民们围着嘘寒问暖,鲁小五站在人群最外面,望着梨花的眼神染上了落寞。 罗大见了,问道,“怎么了?” 鲁小五扭头,抱胸不想理他。 然而沉默不过两息又自己转过身来,一瞬不瞬的盯着热闹的人群。 “我我爷娘亲戚若是来了,也会这般围着我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吧?” 罗大怔了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笑盈盈跟村民说话的梨花,抬手在鲁小五头顶轻轻拍了下,说道,“肯定啊,鲁家小五乖巧懂事,怎么会不招人稀罕呢?” 鲁小五垂下眼,声音低了下去,“可我以前常常惹他们生气” “他们没生气,逗你玩的。”罗大安慰他,“我就是这么逗四郎的。” 鲁小五摇头,想说不一样,可怎么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只抬头呆呆的望着七嘴八舌的村民们。 村民们上次见梨花还是合力围剿益州城滥杀无辜的难民,梨花这次来,她们便争先恐后说起益州城的事。 县令死后,益州城的坊主逃往王都去了,难民们担心冤魂索命,亦跑得无影无踪。 现在,城里就还剩些老弱病残。 赵青山带雷大他们进城搜了些粮食种子回来,还凿石头将北边的城门封了,防止京都军队南下偷袭。 庞大娘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高声问梨花,“城里开垦出来的地还种着庄稼,咱要管吗?” 聚蚊成雷,一进村,梨花耳朵就嗡嗡嗡的响,听到这话,她不假思索道,“管。” 庄稼就是百姓的命根子,梨花问,“城里还有多少人?” “两百来人左右。”终于等到插话机会的人牙子迅速回道,“没有染病的约二十来人,四肢健在的约四十来人” 说着,他顿了顿,继续道,“没有孩童。” 城里的孩子,都在动乱时惨遭了毒手。 在场的人只有染病的汉子随赵青山进过城,自认见过血腥的他们仍被城里血流成河的情景惊呆了。 脏乱的街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头颅四肢,看得人呕吐不止。 人牙子忍着想吐的冲动道,“满大街的蚊蝇蛆虫,活人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想到那些了无生气的眼眸,人牙子内心悲痛,“十九娘,我问过了,留下来的百姓不曾滥杀无辜” “那又怎样!”明白人牙子想说什么的庞大娘拉长脸吼道,“他们染了病,一发病就六亲不认,咱敢收留他们不成?” 日子好不容易好起来,她可不想跟嗜血者住一起。 她指着人牙子鼻子骂道,“你想害死我们不成?” 人牙子连连摆手,“没有村里有小孩子,我哪儿会提议让他们住到村里来” “那你说那些干什么?”庞大娘质问道。 人牙子紧张的看一眼梨花,在庞大娘咄咄逼人的注视下答道,“同处乱世,我的确可怜她们,想问十九娘能否拿些药材给她们。” 他强调,“她们受了重伤,不吃药会死的。” 据他们上次进城已经过了数日,没准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死了关咱啥事!”庞大娘气得想扇他嘴巴,“就你烂好心会来事,你想救就自己去救,搭上十九娘干什么?” 人牙子讪讪,心道自己哪儿敢做主? 庞大娘冷哼,“真要这么好心早干嘛去了?” 一个靠贩卖人口为生的竟然会同情别人,装什么装?庞大娘冷冷道,“城里不会有你相好吧?” 人牙子顿时红了脸,怒瞪着庞大娘说不出话来。 城里人的遭遇,有人同情有人无视,梨花没有表态,而是问赵青山,“城里没有人跑出来?” 赵青山见梨花终于问起自己了,急忙扯了扯喉咙,稳重道,“没有,县令的尸骨还在城墙下晾着,谁敢出来?” 新益村的阵仗太大,城里人认定是戎州冤魂报仇,逃都来不及,哪儿敢往南边来。 赵青山说,“不过王都那边派了人来益州打听王家的消息。” 这世上,还关心王家的就王子荆了。 王秀才死于梨花之手,若被王子荆知道,他日势必要来寻梨花报仇的。 说着,他挥手让村民们散了,自己领着梨花往住处走。 他和赵三壮同住,因老吴氏过世,正门上挂了白布。 进门后,确认没有外人了他才与梨花说,“那时我正好在城里,便自作主张把人杀了。” 王都派来的人是嗜血者,想到双方日后可能会交手,赵青山果断选择动手。 他说,“我寻思着弄些石头将王都通往益州的官道封了,这样除非挥兵南下,否则王都的人就过不来” 赵青山与赵三壮提过这事,但一切要等梨花拿主意。 他问梨花,“三娘觉得如何?” 梨花扫了眼屋子,搬来一根长凳给赵青山坐。 赵青山摇头,“我站着就行。” 他感染了瘟疫,不敢离梨花太近,唤赵三壮,“你和三娘坐吧。” 赵三壮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接着刚刚的话题道,“封路虽不能一劳永逸,但能让王都猜忌是岭南人干的,或许不敢轻易越界” 他赞成封路。 梨花问,“有那么多石头吗?” “有。”赵青山道,“前年益州官府不是鼓励开荒吗?百姓将铺路的石头挖了,加上石墙宅墙拆下来的封路够用了” 梨花看他,“堂伯算过了?” 赵青山老实点头。 经历过赵家建屋修路后,每间屋要多少木头茅草,每条路要多少石头他都知道。 他道,“我看过了,八里外有处狭窄的山路,我们就以那儿为界砌个七八米高的石墙,再在墙这边挖些陷阱,阻止王都的人来。” 那儿是必经之地,封了那儿,王都想进来就得绕深山。 山里地势复杂,王都的人不敢冒险的。 赵青山问梨花的意思,“三娘觉得如何?” “就这么办吧。” 将来她们会有自己的船,到时候去益州走水路也是行得通的。 他将山里发现地下河的事说了,并说了位置,“哪天要是遇到不得不逃命了就从暗道进山去地下河。” 赵青山眉头紧皱,“不回山谷了?” “不回。” 东高村的人数不少,寻常难民和嗜血者造不成多大威胁。 能让全村逃命的威胁,只有大军压境。 那时,山里的村民说不定也要往外逃。 赵青山脸色凝重,“希望永远不会有那天,对了,城里的百姓怎么处置?” 像人牙子说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有些四肢都没了,活着也是受罪,可赵青山又下不去手给他们个痛快 梨花说,“他们知道张百户等人的消息吗?” 不料她会问起张百户,赵青山惊了下,心里五味杂陈,“张百户已经死了。” 遇到王都来的嗜血者那天,他见到几个百姓偷偷为小兵收尸,一问之下才知道小兵是程副将手里的人,程副将被召回王都后就以谋逆罪被关进了监牢。 益州城的小兵们知道程副将 活不了,但仍守护百姓到最后一刻。 说答应了程将军要跟益州共存亡。 为啥王都的嗜血者时,他顺嘴问了句程副将的境况。 嗜血者以为他是程副将的人,态度极为傲慢,甚至称呼他为逆贼。 就因程副将偷偷送走了益州城的百姓,以致他手底下的人全部被处以极刑,而程副将极其家眷全部送进了前锋营。 王都所谓的前锋营就是培养嗜血者的地方。 想到程副将的下场,赵青山苦涩的牵了牵嘴角,“这世道,好人难活啊。” 梨花听了心里亦不好受,还是赵三壮转移了话题,“三娘看到村外的魂幡和白骨了吗?自打上次见了新益村的阵仗,我们也四处收集尸骨,拿尸骨嵌墙了。” 他为此自豪,“别说,乍眼瞧着还真渗得慌。” 哪怕白天也总觉得到处有乌鸦飞。 梨花道,“瞧见了,是挺恐怖的。” 赵三壮:“跟新益村比谁比较恐怖?” 梨花:“差不多。” 遍野魂幡,宛如巨大的坟场,尸骨累累,一进来,仿佛进了某神秘的部落,莫名心惊胆寒。 梨花突然就想到了赵铁牛说的蝎子毒蛇,心道要不就养养? 梨花跟赵青山一说,赵青山顿时精神一震,“已经养着了。” 赵铁牛那人说风就是雨的,见到赵青山就喋喋不休吹嘘养蝎子毒蛇的好,赵青山被缠烦了就答应下来。 蝎子不好找,但毒蛇蜈蚣还是有的。 赵青山让村民们捉到有毒的就送到他这儿来,他自己养。 他回屋将自己的陶罐子抱出来。 赵三壮看得头皮发麻,制止道,“吓到三娘怎么办?还是不给三娘看了吧。” 赵青山有心显摆,可真要吓着梨花确实不行,便轻轻敲了敲坛子,想弄出点动静给梨花听。 梨花好奇,“里头是什么?” “这坛子是蜈蚣,蛇在竹篓里,那玩意速度快,就不抱过来了。” 听说赵文茵养竹壳虫的事后,他也琢磨着弄些自己的血喂蛇跟蜈蚣,然而又怕养出巨型蟒蛇,便歇了心思。 梨花也想到北边山里遇到的巨兽了,问道,“村里蛇多吗?体型如何?” “不多,体型和以前没差。” “它们吃什么?” “蚁和蚯蚓”赵青山道,“以前没养过,但基本就喂它们这些,没饿死应该是吃的吧。” 梨花也没这方面的经验,让赵青山小心些,别被咬到了。 赵青山道,“我晓得的。” 梨花在东高村住了两晚,离开时带走了雷大几兄弟,接下来要去南陵县找造船的图纸,归期不定,让雷大他们帮忙守罗大他们的村子。 想到日后会有无数云州人来,罗大将村子重新命名为云新村。 云州人的新家。 去南陵县时,梨花去了趟地下河那儿,如赵铁牛所说,外面平平无奇,里面却别有洞天,水面宽,但两岸裸露的石壁有凹凸的空地。 虽然不宽,却也够两三人并肩站立了。 罗大他们虽然已经来过,但再次进来,仍感慨,“这儿易守难攻,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梨花沿着水边形成的石地走到头,思忖道,“太过潮湿,提前囤粮放于此处怕是会发霉” 罗大道,“粮食藏在附近山里即可。” 对于囤粮,没有比旧朝更好的法子了,粮食囤于地下,经年不坏,罗大说,“十九娘放心的话可将这事交给我来办。” “好啊,不过要等明后年了。” 山里的村民们虽然到处开荒种粮,可每次她从外面带人回来都是山里给的粮。 赵广从这趟要是顺利的话,山里还要养许多人。 罗大懂她的意思,“南陵县回来我们就开荒种地去。” “好啊。” 这趟出行,她们走的水路,新益村造不出船,造竹筏没问题。 再进荆州,比梨花上次来更为荒芜,途径的村落在草木里露出个尖尖的头,滴雨的屋檐,遮风的门窗皆藏在了茂盛的荒草深处。 所到一处,没有遇到一个活人。 有汤九绘制的河流舆图,她们算着天数到了南陵县。 和汤九口中的渡口不同,梨花眼前的渡口快被杂草覆盖,只露出一角泛黑的木板地。 第254章 254蛇鼠成群蛇鼠成窝 眺目望去,拱翘的木板边,森森白骨如过江之鲫,依稀可见战时的血腥场景。 梨花道,“应该就是那儿了。” 罗大点头,“待会容我们先去探路,没危险了你们再进城。” 如今的局势,他们不仅要防嗜血者,还要防旧朝衙门和猛兽! 罗大回头喊了两人,待竹筏靠岸,三人迫不及待的走了。 剩下的人将竹筏稍微往外划了划,防止有人袭击他们。 罗大他们动作快,须臾就看不到人影了,其他人百无聊赖,不禁打起尸骨的主意,“十九娘,我们能将岸边的尸骨捞回去吗?” 自从用尸骨装饰围墙后,他们看尸骨就跟看柴火一样,看到了总想捡回去。 梨花说,“没有重物的话就捞些回去。” 脚下的竹筏是用冬竹做的,竹子挺直厚实,载上百斤重物不成问题。 如果这趟没有找到造船图纸,捡些尸骨回去也算收获了。 闻言,有人按耐不住了,双眼放光道,“那我们先挑些好的出来?” 新益村和东高村已经建成,村里不需要 尸骨了,但云岭村还未着手装饰,他不想错过任何恐怖惊悚的尸骨。 别说他,罗四也有些意动,跃跃欲试道,“我也去!” 梨花看出他们的心思,并不阻拦,只提醒,“小心水蛇。” 话音刚落,几个人噗通声跳进水里,出发来荆州前,他们专门学了凫水,途中就跳水洗过澡,眼下离岸边这么近,更不怕被淹死了。 几人游到尸骨堆,边伸手捡骨边振振有词的念道,“跟我们回去吧,我们那儿虽然偏僻,但胜在安宁,你们去了后要好好庇佑我们,往后每年我们会以肉供奉你们的” 这话是跟东高村的妇人学的,她们捡尸骨时总要絮絮叨叨说许久。 说这样捡回去的尸骨更威风慑人,能保佑村民平安。 罗大回来时,斑驳破旧的码头已经摆了无数洗净的头骨和四肢。 罗大一愣,困惑的看向水里乐此不疲的人,“怎么回事?” 罗四抬头解释,“十九娘容许我们带尸骨回云岭村,那些都是没有受伤的尸骨!” 头骨恐怖能堆成门楼,腿骨坚硬能做武器,挂在围墙上随取随用,罗四不禁高兴,朝兄长道,“谨防有人来,大兄,你们先找地把尸骨藏起来。” 罗大愣了愣,视线落到梨花身上,决定先说正事,“城里没有行人的痕迹,但蛇鼠蚁虫有点大,十九娘你走路时注意点,别被咬了。” 梨花点头。 上岸后,一行人合力将竹筏拖进一处荒芜的屋里才往城里走。 汤九说南陵县水运发达,比附近几县繁华,可眼前的旧城破败,青石砖的地面缝隙间长满了杂草,尸骨横了一地,老鼠大摇大摆的穿行,宛若它们才是这座城的主人。 梨花拢眉,“怎么这么多老鼠?” 罗大摇头,“不知。” 街道两侧的店铺招牌在风吹日晒里已没了颜色,铺门摇摇欲坠,随风吱呀吱呀的响。 铺子一片凌乱,桌椅板凳,陶瓷瓦罐等物经年未扫,全成了灰色。 那些横七竖八的尸骨上还挂着金银玉石,如今都随蒙灰的主人黯淡了。 罗大已经知道城里的情况,仍免不了感慨,“若无战乱,这儿该是何等繁华” 罗四东看西看,偷偷瞟梨花。 梨花注意到他的动作,微微转身,罗四立即低头道,“那些是金银玉器吧?” 合寙没有集市,村民们似乎也用不着钱,可钱就是钱,见钱不捡会遭天谴的吧? 他直言,“我能捡些回去吗?” 说着,余光瞄向左前方,目光一顿,“十九娘,快看!” 罗四指着不远处一座灰扑扑的店铺道,“那些瓦上竟然没有青苔,运回去的话咱是不是就有黑瓦房了?” 村里的屋顶全是用茅草搭的,三四年就得换草,否则会漏雨,黑瓦就不同了,只要瓦不碎,能用几十年! 想到这,只觉得那些瓦比金银还值钱。 不止瓦,还有瓦下的廊柱,廊柱后的砖墙,砖墙上的木窗 眼看他激动得脸都红了,梨花忍俊不禁,“不要那些尸骨了?” “不要了”罗四双眼放光的盯着左前方,斩钉截铁道,“瓦更好” 有人不赞成,高声道,“瓦不好,柱子更好,你看那柱子上面的漆没褪色,搬回去的话往村口一杵,谁赶来?” 语毕,立即有人反驳,“山里有的是木头,还缺两根柱子不成?要我说,撑柱子的石墩更好,合寙没有石场,去哪儿找这几块石墩?” 戎州以前是有石场的,但离新益村很远,而且那儿的石头早被村民们搬空了。 现在想要石头,得去更远的地方。 这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了。 几息,罗四拍腿,“的确如此。” 他赞成搬石墩。 但石墩太重了,如果压沉了竹筏,他们就只能游回去了。 这么一想,再看石墩就满是遗憾了,“有船就好了” 那样看到什么搬什么,哪儿用得着纠结? 梨花说,“咱先去汤九郎说的藏书阁瞧瞧” 其他人立刻兴奋起来,“走!” 找到图纸就能造船,有了船就能再来南陵。 思及此,心里也不遗憾了,而是围着梨花问,“十九娘,往后有了船我们能再来一趟吗?” 梨花哪儿不明白他的意思,边看路边回道,“不打仗的话就来。” 这儿没有岭南驻军,也就说岭南和荆州已经休战了,如果继续相安无事,等造出了船,她们能去许多地方搜寻货物。 罗四道,“打仗劳命伤财,只盼荆州和岭南能消停两年。” 让他们休养生息,囤足逃难的粮食。 不过是否打仗不是他说了算的,罗四索性不想了,岔开话题道,“藏书阁还有多远?” 梨花道,“找到县学就能找到藏书阁。” 虽然两侧的店铺已经面目全非了,但南陵县学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后经过无数次翻新,县学名称以石碑雕刻,蒙尘亦能看到,梨花说,“到前边路口右拐试试” 如罗大所说,街上的蛇鼠不少,有些在墙角都成窝了。 兔子野鸡倒是少见。 这点明显和山里不同,山里也有蛇,但并不常见。 想到某阵子泛滥的兔子,再看蹿出来又溜走的老鼠,梨花脸色沉了沉,“你们说,这些蛇鼠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扔的?” 罗四专心看着梨花脚下,生怕她不留神被蛇鼠咬了,听到这话,微微抬了下眼皮,“十九娘为何这么说?” 有些事并无 根据,全是梨花的猜测,她道,“这儿已无活人,按理不该有这么多蛇鼠才是” 毒蛇食肉,老鼠爱粮,怎么会在这儿繁衍生息? 罗四想了想,斜眼向兄长询问,“大兄可懂?” 罗大没有作声,突然,脚边的尸骨下爬出一条黑灰纹的蛇,他下意识抬脚踹,待蛇飞出去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急切道,“别碰它们,也别杀,小心报复!” 南陵已是蛇鼠的地盘,惹来它们抱团就麻烦了。 他道,“用刀勾了它们甩出去就行。” 完了想起梨花的话,思索道,“十九娘觉得背后之人想干什么?” 梨花不言。 背后之人不仅在山里圈养巨兽,还通过动物毒害岭南人,目的昭然若揭。 要知道,岭南人嗜血也是遭人陷害所致。 她低头看向脚下,声音有些闷,“据说岭南人北上击退了外敌,难道旧天子容不下他们?” 她和汤九郎说了近几年的事,汤九郎怀疑旧天子忌惮岭南人,从而率先发难。 梨花起初也这么认为的,路上这些日子反复思考后她又觉得不是。 旧天子若有这样的心计,何不将此计用在外敌身上? 问罗大,也是想听听他的想法。 罗大道,“自古以来都有功高盖主的名将,但岭南住的都是些犯过错的人,哪儿值得旧天子如此惦记?” 这点和梨花想到一处去了。 梨花看他,“你觉得背后之人会是谁?” 罗大皱眉,梨花既问背后之人的身份,必是笃定此乃有心人作祟。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摇头,“不知。” 根据以往的经验,谁得利谁就是幕后主使,然而现在天下四分五裂,好像谁都没讨着好。 各节度使称帝又如何,礼乐崩坏,民生凋敝,他们还能舒适几年? 想到民生,一道灵光在脑海一闪而过,他默了片刻,低低道,“十九娘可还记得益州山里的粮食?我觉得找到藏粮的人也许能问出答案” 太平盛世,谁会居安思危把粮食藏进深山? 除非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未雨绸缪为自己留条后路! 经他一提醒,梨花立刻想到了荆州挖粮那次。 戎益两州山里的粮食都无人看守,荆州不仅派人看守,还设了陷阱,导致有人中了毒。 她若有所思的往前走,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你在岭南从军时可听过荆州节度使?” 罗大已经不太记得军营里的事了,但仍然努力回想,“荆州富庶,荆州节度使比其他节度使高贵,因此甚少与岭南往来” 岭南节度使也曾在京城呼风唤雨,有人说因为得罪宫里的人,被贬到岭南来的。 军营里大家众说纷纭,不知真假。 不过梨花这么问肯定有她的道理,罗大说,“汤九郎是荆州人,他或许听说过荆州节度使” 读书人的消息总是要灵通些的。 梨花黯然,“罢了,回去再说吧。” 第255章 255活人养蛇想活,总有法子活…… 不知驱走了多少蛇鼠,日影西斜后,她们终于找到了县学。 围墙坍塌,县学里栽种的树肆无忌惮的伸出枝桠来,宏伟的石碑仍在,却无往日朗朗读书声。 铜门斜开了一条缝,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上头还挂着几根指骨,罗大伸手一碰,指骨就掉在了地上,抖落起淡淡的灰尘来。 县学的教书先生也有藏书,所以县学也要搜的。 罗大先探头往里瞧了瞧,骤然,一条黢黑的蛇从门背后跃起,惊了罗大一跳。 好在他反应快,残影跳进视野时,他赶紧往后退。 蛇撞到门上,咚的一声滚落。 罗大提到挡在身前,如临大敌道,“十九娘,里头的蛇怕是不少,搜图纸的事交给我们,你在外面别进来。” 说话时,他横刀阔斧的跨了进去。 因不知道蛇鼠会不会抱团攻击,一路上遇到蛇鼠都是以驱赶为主。 这次也是。 他微微屈膝,将刀尖对着蛇,然后趁它还没缠上来时迅速扬手将其甩了出去。 罗大正要往里走,走廊的屋檐上又坠了一条蛇。 门外的罗四看得心惊肉跳,县学的蛇似乎要比外面的蛇多,他大喊,“阿兄,你小心些。” 罗大没应,因为他感觉到了来自头顶房梁的视线。 掀眼皮往上一看,浑身汗毛倒竖。 七八条蛇盘在房梁上,立着脑袋直勾勾盯着他。 他已经很久没有头皮发麻的感觉了,而眼下,被几条蛇逼得后背起了寒意。 罗四看他站在那儿不动,顿感不好,“阿兄,怎么了?” “房梁上有蛇,找图纸的事我一个人去,你们护好十九娘。” 罗大尽量不与房梁上的蛇对视,心里量好脚下与走廊外的距离,忽然往前一个翻滚,落在了台阶下。 罗四暗暗攥紧手里的刀,随着罗大的动作深呼吸着。 梨花眉头紧锁,“县学怎么会这么多蛇?” 罗大已经离开了走廊,但院里有几株大树,他怕树上也有那玩意,并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动,罗四就更紧张,“阿兄?” “无事,我想想先去哪间屋” 走廊尽头有座半圆形拱门,他留下句“在外面等我”后就迅速跑进了拱门,其他人想进去帮忙,刚到门边,耳边就响起窣窣的爬行声。 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但就是莫名让人害怕。 罗四一把拉住要进去的人,不容置喙道,“别惊动了它们!” 他阿兄还要从这儿出来呢。 再者,谁知道门背后藏着多少蛇? 想到这点,在场的人都白了脸,尤其是之前信誓旦旦还要再来南陵的,此刻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嘴巴。 一会儿后,里头的动静消失了,众人不由得弯下腰往里看,暗自嘀咕道,“什么都没有啊?” “没有才可怕。”罗四冷着脸,严肃的望着渐渐灰暗的院子,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阿兄到哪儿了” 汤九郎说县学的格局都差不多,授课的讲堂位于正中,两侧是斋舍和先生的居所,因离藏书阁不远,南陵县的县学并无自己的藏书楼,所以大兄只要进先生居所搜一搜即可 但前门便这般惊悚,后院会是如何光景? 他盯着院里渐渐黯淡的光,某一瞬,瞳孔骤然一震,“看!” 几米之外的门里,无数毒蛇顺着屋檐滑下地,挨挨挤挤的往拱门里爬去。 密密麻麻的脑袋,竟比捅了蚁穴还夸张。 罗四的声音不自觉发抖,“我阿兄怎么办?” 其他人无不震惊,震惊之余,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钻进天灵盖,好似簌簌抖落的雪覆了上去。 “这”鲁小五舔了下唇,眯着眼道,“这些蛇能吃吗?” 他道,“能吃的话我就进去抓” 抓完蛇就能大摇大摆进去了。 罗四瞪他,“不能乱吃东西!” 鲁小五体内的嗜血症好不容易才得到控制,罗四可不想因蛇群前功尽弃,他呵斥鲁小五,“你若不听话,往后就守村,我们去哪儿都不带你!” 鲁小五瞬间乖巧下来,“我就问问,没想吃蛇肉!” 梨花慷慨,出行时备足了水粮,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才不想吃来历不明的食物。 蛇群速度快,说话的间隙,过半已往后院去了。 鲁小五看得拧起了眉,“不是说蛇吃老鼠蚊虫吗?蛇群爬过树下怎么不停下来吃蚊虫?” 蛇吃蚊虫是他在街上亲眼所见,县学的蛇却对蚊虫不感兴趣,难道后院有肥硕的老鼠等着他们? 他将心里的疑惑一说,四周顿时陷入了沉默。 直至最后几条蛇的影子爬入后院不见了,他才听到梨花说,“后院怕是有蹊跷,走,咱去西边瞧瞧!” 从西边过来时,并不知道倒塌的围墙属于县学,是以并没理会。 现在想进去,只能走偏门了。 也是这时候,梨花才仔细看清那株肆意生长的树。 树木高过了隔壁屋的屋顶,繁茂的枝叶盖住了天光,树下黑黢黢的,尤为渗人。 罗四焦虑不安,“里头会不会有蛇?” “肯定有!”梨花语气笃定,“没发现周围没有蚊虫吗?” 知道这儿是县学后,梨花更多是感慨,可有了鲁小五那番话,梨花就察觉到了树下的诡异。 她吩咐身后的人,“找只老鼠来” 这件事不难办,老鼠很快就捉来了,梨花让他将其丢到树下。 老鼠已经半死不活了,落到树下后,叽叽叽的跛着脚逃窜,奈何动作缓慢,半天才从树影处爬了出来。 又等了会儿,梨花道,“树上应该蛇,走吧” 饶是如此,大家还是将梨花护在最后攀了进去。 树后是茂密的细竹林,一进去,树叶的腐朽味扑鼻而来,间或夹杂着某种腥臭,直令人作呕。 梨花急忙憋气摸口鼻巾,一个个递出去道,“快戴上!” 这次出行,她将所有可能用到的东西都带上了,要用时手往腰间的布袋一掏就行。 索性口鼻巾不占地,不会引起怀疑。 罗四等人果然没有起疑,虽然在益州暴雨夜战时他们怀疑过梨花哪儿来的弩箭,但又随着梨花在山里找到粮食消除了。 梨花本就是有大智慧的人,阴差阳错拿到益州军的弩箭不足为奇。 是以,拿到口鼻巾的人默默戴上,戴上后不忘跟梨花说,“尺寸刚刚好呢。” 戴上口鼻巾后梨花才敢轻轻呼吸,说道,“合适就好,前面的记得护着脸,别划伤了。” 这种地方,小伤口也会要人命的。 “知道了。”两人在前,左右砍竹子开路,不大的竹林,不多时就走了出去。 天光黯淡,衬得周围更加阴森了。 最前边探路的人跺着脚上的鞋道,“下雨了吗?怎么感觉脚下黏哒哒的呢?” 恍惚反应过来是什么,顿时鸦雀无声了。 罗四担心梨花受不了,“十九娘,我背你吧?” “不用,蛇的粘液算什么?逃难时,我还走过血泊呢”梨花虽然觉得恶心,但没到不能忍的程度,“检查好身上的竹甲,咱先去后厨弄些火把!” 罗四等 人异口同声,“是。” 院子里的甬道被荒草覆盖,一行人走了半圈才找到县学的后厨。 满地的尸骨已经禁不起大家的惧怕了,进去后,大家熟稔的抱柴捆柴火。 出来时,夜幕已经罩了下来,偌大的地万籁俱寂,连只活物都感受不到。 一路听惯了虫鸣鸟叫,乍然安静,大家都不习惯。 鲁小五找话,“你们说蛇群去哪儿了?” 梨花思忖道,“应该没去斋舍和先生居所。” 若是跟罗大厮杀起来,罗大不可能不求救的,他们进来有一会儿了,始终没有听到人声,可见罗大是安全的。 她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罗四,罗四暗暗松了口气,“阿兄无事就好,那我们是去跟阿兄汇合还是找蛇群?” 梨花犹豫了片刻,答道,“先找罗大。” 他们有火把,拐出去就遇到了过来查探情况的罗大,许是觉得树上危险,他走路来的,“斋舍我去过了,里头都是些科举类的书,并无任何图纸。” 梨花问他,“你看到蛇群了吗?” “没有。”罗大如实道,“但我听着声儿了,往讲堂后面的祠堂去了。” 他的任务是图纸,根本无心顾及其他。 想到他进来时说了让她们在外面等,结果她们仍然进来了,他不由得问,“出了什么事?” “你进来后,一大群蛇也进来了。” 罗大想问怎么会这样,转而忆起梨花问他的话,目光一凝,“这些蛇真是人养的?” 没主的畜生可不会天黑就往屋里走! 他难以置信的睁大眼,“县学里有活人!” 只有活人才能养蛇! 梨花没有表态,接着问他,“讲堂后面是什么地方?” “约莫两层楼高的阁楼。”罗大道,“我还没去过。” 天一黑,暗处的蛇就更容易偷袭他,他想早点出去,是故不曾乱逛。 “咱要不要去瞧瞧?” “不了。”梨花不想节外生枝,“先找图纸要紧,我们打着火把,找我们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如果我们贸然前去打扰了人结仇怎么办?” 蛇群癫狂起来什么样梨花没见过,也不想见。 罗大颔首,“那我带你们去先生居所。” 能在县学授课的先生都是德高望重的人,他们好风雅,居所布置得淡雅恬静,纵使无人打理,也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梨花已经认识许多字了,进屋后直奔书架。 书架空了大半,上头积满了灰,梨花拍掉灰,轻松就认出了书名,可惜里头长了虫,书页都朽了。 接连好几本都这样。 罗大他们也没找到有用的书,正想提议去隔壁看看,外面院里突然亮起了火光,似乎有人来了。 罗大正要开口询问,就见空中飞来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 下一刻,几条蛇在门口立着扁头往里张望。 罗大心头一窒,大喊,“谁?” 余音未落,梨花的声音插了进来,“我们是良民,打西陵那边来的,久闻南陵富庶,特地来寻粮食的。” 一番话,梨花说得又急又快。 罗大有口音,被误认为岭南人就麻烦了,因此她才着急开口。 “西陵县早先经历了几场暴雨,整个县城都没粮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才过来的。”初来乍到,梨花只能柔弱示人,“打扰了的话我们立刻走。” 说着,给屋里人打手势,示意大家退到她身后去。 她个子最矮,自然要走前边。 路过地上血肉模糊的老鼠时,她面不改色的瞥了眼,很是淡然。 以鼠饲蛇不失为一个法子,回去后与堂伯说说,没准东高村能成养蛇之地。 老鼠刚死,肉还新鲜,几条蛇幽幽吐着蛇信子往里爬。 梨花走边上给它们腾位置,见蛇并没攻击自己,松一口气的同时往院里望去。 来人共四人,俱笼罩在黑色的大氅下,最前的两人提着灯笼,目光如炬的注视着她身后。 梨花识趣的拉过罗大解释,“别看他长得唬人,性子最善良不过了,村里的屋舍,围墙,田地都离不开他们。” 看衣着站姿,四人里没有明显的领头人,梨花只能自顾往下说,“他们也是受迫害的良民!” 第256章 256又一城空去更远的地方 四人的脸隐在大氅的帽檐下,神情不明。 梨花又拉过鲁小五说一通,当屋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吞咽声时,左边提灯笼的人打破了沉默,“他们是岭南人?” 尽管面前的人有意卖乖讨好,但那声‘谁’他们还是听到了。 他不仅是岭南人,还是嗜血者。 梨花也不隐瞒了,脆声道,“他们来自云州,云州军捉了他们家人培养成嗜血者,他们不想同流合污,北上逃难遇到了我们,这世道本就难,咱老百姓若不抱团,单是泛滥的野兽就有要了咱的命!” 梨花跟戎州和益州人相处得最久,官话多少沾了两州的音。 问话的人又道,“你是益州人?” 毕竟,世人眼里的戎州人已经死绝了。 梨花自不会露底,附和道,“对啊,益州也乱了,我们没地去,只能往山里跑,不止我们,荆州人也进山了” 不知面前的人到底是何身份,但这儿是县学,许是读书人也不一定。 于 是,梨花又道,“我们碰到一户汤姓的秀才,就是他让我们来南陵的。” 四人又不说话了,梨花便舔着无辜脸继续说,“还有李姓的铁匠,他们说岭南和云州勾结,趁人不备攻打荆州,荆州王为了保存兵力,舍了几城,害得几城百姓沦为岭南人的食粮” 说话时,梨花目不转睛盯着四个人。 她发现说到舍了几城事,右边提灯笼的人双手微颤。 梨花心里有了数,故作愤怒道,“戎州数万冤魂未散,荆州王怎么能心安理的弃城!” 是啊,荆州兵力强大,岭南人攻来时,荆州王连派兵抵御的想法都没有! 百姓的命就真的不是命吗? 右边提灯笼的人呼吸渐重,滔天恨意带着面罩震动起来。 声音哑得像过筛的沙,粗声问梨花,“益州王御敌了?” 梨花瞬间泄了气,沮丧道,“若是这样,我们何至于千里迢迢来南陵寻粮自救?” “我就知道!”那人明显控制不住情绪,愤怒的瞪向左边同伴,“天下就没有好官!与其人不人鬼不鬼的窝在这儿养蛇,不如和他们鱼死网破!” 说着,一把扯了脸上的面罩,然后从腰间取下一物含在嘴里。 下一刻,沉闷的顿声从他嘴里溢出,屋里分食鼠肉的蛇像泥鳅似的溜出来。 梨花神情微顿,故作好奇问道,“这些蛇是你们养的?” 那人没答,只离去时斜了同伴一眼,“我明日就带着我的蛇去荆州城!” 荆州节度使称王后,选荆州古城为王都,以前他们商量着时机成熟去岭南报仇,但他改了主意,去岭南前,他要先去荆州城讨个说法。 身居高位,作贱百姓,强敌来时拿他们给外敌果腹,敌退后要他们献祭家人。 生在这样的地方,让他感到耻辱! 蛇已伴着顿声离开,一人捡起地上的面罩,叹气道,“南陵的粮食早被老鼠祸祸了,你们来错地方了” 拍掉面具上的灰,他又补充了句,“不想白跑一趟的话可以捕些鱼虾回去。” “真的吗?”梨花迫不及待的接过话,“只是我们没有捕鱼的经验,你能帮帮我们吗?” 梨花素来不怕麻烦人,厚着脸皮道,“我们带了药材可以分你们一些。” 拿着面具的手一顿,男人抬头看梨花,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小郎君多大了?” 梨花道,“十二了。” “能走近点吗?” 男人的声音透着股死气,罗大下意识要阻拦,梨花却松开他的手腕走了上去。 男人站直,将面具给身边人,然后抬手在梨花头顶比划了下,声音略显哽咽,“十二岁是这么高啊” 梨花的身高在同龄人里算高的。 而且她是女子,比同龄的男子更要高一些。 不过梨花并没纠正男人的说法,只觉得面具的人充满了悲伤。 想了想,她说道,“我阿奶说我要是活在太平盛世的话会更高点!” 男人收回手,在自己下巴位置比了比,点头道,“是啊,没有这场祸乱的话,你该到我嘴巴位置了。” 说完,他慢慢转身,邀请梨花,“要不要去我们的住处看看?” 后面的罗大急得不行。 这些人善恶未辨,梨花就这样跟他们走了,出事怎么办? 眼瞅着梨花要答应,罗大喊了声,“小郎君” 出门在外,梨花都是男子装扮,自然要称郎君。 梨花回头看了眼罗大,故作为难的与男人道,“能把他们也带上吗?” 男人迟疑,以眼神询问同伴。 握着面具的人叹息道,“一起吧。” 偌大的南陵只剩下他们几个老东西了,等江雨一走,他们恐怕也没多少时日了。 面前的人,可能是他们生前最后的客人了。 抱着这个心思,他主动说起南陵县的事来。 “岭南人最先攻进西陵,西陵城破后,周遭几县跟着沦陷,南陵临水,有人坐船逃了,我们年事已高,舍不下县学便留了下来” 一路上都是男人耐心地说话。 县学有地道,是早年间一在县学扫地的汉子挖的。 汉子本意是挖地道去藏书阁偷书给家中独子看,地道被发现后,当时的山长感念其爱子之深,并没让人封地道。 这次战乱,他们就趁机藏进了地道。 半月后出来,南陵已经没有活人了。 梨花认真听他讲,并不插话,但后边的鲁小五忍不住,问男人,“你的家人呢?” 只要不是丧心病狂的人,逃生都会带着家人。 男人说了这么多,只字不提家人,鲁小五觉得奇怪。 男人身形一僵,脊背忽然塌了下来,“死了。” 死尸堆积,引来无数蛇虫,看南陵待不下去了,他们就想去王都。 途中遇到官差,不由分说把他们抓进军营训练成嗜血者,说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家人受不了恶心的食物,在军营自杀了。 家人一死,军营里的人认为他没了用处,就把他放了。 无地可去,他又回了南陵。 阁楼近在眼前,他没有回答鲁小五的问题,而是指着阁楼四周的茅草窝道,“县学里的蛇夜间都歇在这儿,别怕,它们吃饱了,不会袭击你们的。” 人心复杂,鲁小五可不信他的话,又问,“你们为什么会养蛇?” 男人道,“城里都是蛇,不把它们养熟活不了。” 别看他说得风轻云淡,养这些蛇可费了不少功夫。 好在成功了。 他问梨花,“你们那儿的蛇多吗?” “不多,但村里也有养蛇的,因为没有经验,关在罐子里的。” 男人道,“江雨有经验,待会你问问他吧,这世道,能养些毒物就养,没准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他没骗梨花,岭南退兵后,荆州军曾经来过,名义上是帮助存活下来的百姓,实则带他们去军营做嗜血者,可城里除了他们根本没有活人。 荆州军认定他们是一户人家出来的,不想放过。 是这些蛇吓退了他们。 他以这事劝梨花,“养蛇不是什么怪癖,回村后,你要好好支持村民养蛇。” 从这群人的态度,他当然知道梨花是领头人。 虽不清楚他们经历了什么,但能收服外地人为自己所用,这个小郎君肯定不容忍小觑。 梨花应道,“好。” 阁楼里除了丢面具回来的男人,还有两个人。 陡然看到这么多生人,两人明显很紧张,“怎么把人带到这儿来了?” 阁楼八面通风,不过全用木板挡了起来,边上还有草帘做隔断。 进门左手边的草帘后是床榻,右边是摞高的陶瓷罐。 注意到梨花的目光,男人解释,“那是从蛇身上弄下来的解药。” 什么解药他没说,不过上头有蝇虫徘徊,梨花猜是腥物。 “江雨”邀梨花过来的男人唤了声收拾行李的人,“他们不会捕鱼,你能否花两天教教他们,两天后再走。” 对江雨要去王都讨说法的事他似乎并不反对。 给包袱打结的江雨没应,但鼻子里发出声冷哼,“还改不了老毛病是不是?真以为自己还是受人敬仰的教书先生,以教书育人为己任?” 对于江雨的嘲讽,男人并没不快,又道,“顺便教教他们怎么养蛇,这么好的技艺,没了传人多可惜?” 说完,他侧目问梨花,“会识字吗?” 梨花道,“会一些。” “我那儿有几本珍藏多年的书,走的时候带走吧。” 梨花半点不扭捏,“多谢,我会好好保存的。” 胡乱打了个死结的江雨又是一声冷笑,“哟,还真找传人呢!” 男人没说什么,转身走向右侧草帘,不多时抱了个罐子出来,“这里头有解蛇毒的药, 到时一并带回去吧。” 梨花再次致谢。 江雨又哼了声,但并未阻止。 接下来两天也尽心尽力的教梨花他们捕鱼的技巧,纵使他说话恶声恶气的,但梨花对他并不反感。 明明说好的两天,江雨多教了两天。 最后一天教养蛇,担心他记不住,江雨口授时,先生特意找了纸笔记下,完了装订好,缝上书皮交给梨花。 当泛旧的书皮摊开在梨花眼前时,梨花心里五味杂陈。 她甚少与陌生人交心,但在他们面前,梨花觉得无地自容。 可能因为她隐瞒了来南陵的初衷。 但他们还是愿意倾囊相授,还将捕鱼的船给了她们。 收好这份心意,她问他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不要随她离开。 先生笑了笑,“不了,江雨走后,我们决定把县学的围墙修一修,我年轻时在这儿进学,年老在这儿教书,这儿就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 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 梨花又问江雨,“先生怎么去王都?” 王都外重重守卫,江雨闯得进去吗? 江雨仍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为了复仇我筹备这么久,还怕区区几个走狗?” 梨花习惯他这副语气,道,“我偶然得了份过所可以赠与先生。” 这是她心里能送出去的最贵重的礼物了。 江雨狐疑的瞥她两眼,“你确定管用?” 梨花不确定,但江雨是荆州人,过所在他手里应该管用的。 正要说点什么,江雨不耐烦地摆手,“得了吧,我这是去报仇的,又不是去投靠谁的,还要哄着那帮龟孙子不成!” 梨花想给他支招,其他人忙使眼色,示意她别说了。 江雨要去,就让他去吧。 江雨他们夜间要守蛇,住在阁楼的,梨花她们被安排住进了斋舍。 梨花睡在最里边,罗大负责守门。 不知是不是离别在即,梨花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躺着与罗大说话,“罗大,你说江先生能顺利到王都吗?” “要看他自己了。” 朝廷重视人才,江雨有养蛇的本事,肯和颜悦色展示才能的话肯定能。 否则够呛。 门是从隔壁屋取下来新装的,门框缝隙处被塞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光也漏不进来。 罗大靠着门,放轻声音道,“咱也明日走吗?” 他去过藏书阁了,并没找到造船的图纸,而且他们得了搜捕鱼的船,以此研究应该能造出船,但他还是问梨花的意思,“咱要不要去其他县找找?” 江雨教了他们怎么织渔网,怎么挑时机,怎么选地点。 有这些经验,只要在水域就不会饿死。 梨花道,“不了,先把渔船划回去。” ‘去’字刚落下,外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伴着江雨恼恨的话音,“快起来,死人了!” 梨花一个翻身,打地铺的罗四他们也醒了,扯着嗓门回,“谁死了?” 说话时,罗大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边墙上挂着盏灯笼,罗大取下拿在手里,问远处的江雨,“先生,出什么事了?” 江雨教他们捕鱼养蛇,担得起一声先生。 “还能什么事,那几个老东西死了呗!” 江雨气冲冲的,说完就负气走了,梨花她们过去时,五个人扭曲的躺在地上,已经断气了。 江雨粗鲁的拎起人放床上,伤痕累累的脸上仍能看出不爽,“几个老东西估计怕我走了没人给他们收尸,故意走我前面的!” 他哼哼,“疼成这样都没吭一声,真够狠的。” 床角有白沫,估计疼得受不了从床上滚下地的。 姿势也跟常人不太一样。 梨花上前帮忙时,见江雨捏了衣角擦拭先生嘴角的血渍,动作快,但很轻。 擦干净血渍又缓缓抚平先生前襟的褶皱,嘴里仍哼哼哼的,但没再说话,转身出了门。 五人很快被放置在了床上,梨花问端着水盆进来的江雨,“天亮还走吗?” 江雨一怔,当即反问,“为什么不走?” 将水盆往床边一放,拧了里面的湿帕子擦洗床脚。 梨花有样学样,也打了盆水进来,并和江雨道,“先生们的后事交给我们吧。” 先生们既没挽留江雨,想来是支持他的。 “是该交给你们!”江雨看她干了自己的活,将帕子往盆里一扔,粗声道,“不止他们的后事,外面的围墙你们也得修好,免得到了底下还要遭几个老东西念叨!” 梨花说好。 江雨又没了话。 罗四把盆里的水端出去倒了,回来和梨花说,“我们去找五口棺材来” “不用!”江雨道,“拿草席卷了埋了就是。” 罗四皱眉,“那多无理” 江雨白他一眼,“不分青红皂白就闯进别人的地盘不无理了?” “”罗四说不过他,老实等梨花发话。 四日相处下来,梨花了解江雨的秉性,他这么说肯定是几位先生以前交代好的,便道,“按江先生说的办吧。” 江雨挑了下眉,“难怪你小小年纪就得人心,论眼力见,他们确实赶你差远了。” 他弯腰,从床下拖出个箱子,“老东西给你的东西都在这,修完围墙记得带走。” 说完,一脚将箱子推了进去。 家里老人过世,晚辈都要守夜,梨花不准备回去睡了,喊罗大,“你带人去棺材铺看看有没有能用的香蜡纸钱,有的话拿回来。” 江雨双手抱胸,难得没阻止。 当香蜡的味道在阁楼蔓延时,江雨和梨花坐在火盆前,沉默的烧纸钱。 火光照得江雨的脸像斑驳的树影,明暗分明。 梨花认真端详几眼,到底还是将罗大的计策说了,“荆州缺人,知道你有养蛇的本事肯定会招安,借这个机会,你可以顺利的靠近王都” 至于能不能进城就要看朝廷有多重视人才了。 江雨睨她,“不然呢?” 梨花朝他咧嘴,“不然就找几块五颜六色的布搓成绳子挂在腰上,哪日我要是去王都就去寻你,对了,记得找块显眼的地方,太隐秘了我怕看不见。” “”江雨瞪她,“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的?” 梨花慢慢拿起膝盖上的纸钱,坦言,“这是最好的了。” 江雨语塞,半晌,哼道,“看不出你小子这么会气人!” 说到这,他才后知后觉发现知道几个老东西死后这人没掉过泪。 于是,他又接了句,“真够冷血的,老东西压箱底的东西怕是送错人了!” 梨花朝床榻位置望去,先生们容颜安详,已不见初死时的狰狞了。 江雨不仅给他们擦洗了身子,还给他们换了干净的衣衫,乍眼瞧着,几人像睡着似的。 隔着青烟,几人的面容倒是有些模糊了。 她定定望着他们,眼神坚定,“村里有秀才,先生的书不会蒙灰的。” “呵”江雨冷笑,“谁知道呢” 梨花要答,察觉膝盖上的纸钱没了,手伸向他脚边的竹篮。 无意间瞥到门口,之前还黑黢黢的,不知什么时候透出了灰白的光。 天,亮了。 她看向不停往盆里烧纸钱的江雨,喉咙哽了哽,“先生的脸怎么伤的?” “干什么?”江雨捏着纸钱一角放入火上,愤懑道,“丑着你了?” “很威风!” 没想到梨花会这么说,江雨愣住了,直到火苗从纸钱蹿到手尖他才反应过来撒手。 纸钱离手,迅速在火里化为灰烬。 他没个好气的瞪梨花,梨花道,“真的很威风,我大堂伯要是在这儿也会这么说的。” 江雨别开脸,没吭声。 梨花兀自说道,“闹瘟疫时,有疫病者袭村,我大 堂伯和他们交手时受伤感染了,他老威风了,总想去外面闯一闯!” “他要是认识先生,肯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的。” “先前没和先生说,村里的蛇就是他养的,除了蛇,他还养了蝎子,蜈蚣,什么东西毒养什么,要不是鬼魂太过虚无缥缈,没准他会弄几只恶鬼养着” “”江雨撇嘴,一副‘你就鬼扯吧’的表情。 梨花道,“真的,不信你问罗大他们” 江雨哼哼,“他们是你的人,当然帮着你说话。” 而且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明白梨花的用意? 但他去意已决,不会改的。 又拿起一沓纸钱伸进火盆烧完,他起了身,沉沉嘱咐道,“记得把围墙修好。” 说完,拍拍手里的灰,拿着包袱就出了门。 随他离去的还有庞大的蛇群,它们像嗷嗷待脯的小鸡,乖巧忠诚的跟在江雨身后。 梨花站在门前,朝渐行渐远的背影喊,“我大堂伯在益州城以南” ‘先生若觉得我撒谎可亲自去问’这句话在梨花舌尖顿了许久,直到最后一条蛇消失她也没有喊出来。 她垂下手,落寞的转了回去。 院里挖坟的罗大安慰她,“人各有志,这也许是先生明志的方式吧。” 想到什么,他朝晨曦处大喊,“愿先生此去得偿所愿!” 梨花回过神,扯着嗓门重复,“愿先生此去得偿所愿!” 如果仇恨难消,那就祝他得心愿得偿吧。 昨晚得知老先生们的死梨花没哭,这会儿却红了眼眶,连续喊了好几声。 已经走到前院的江雨吹着顿曲,在跨门槛时忽然回望。 蛇群看他怔忡不言,跟着垂下了高昂的脑袋。 不过也就一瞬,下一瞬,顿曲再起,蛇群又鼓舞起精神,抖擞的往外爬去。 路过一堆尸骨时,顿曲再消,但听吹曲的人自言自语道,“都蒙灰了,看得出颜色吗?” 嘴上这么说,扒拉彩色绸衣的手却没停顿。 其中有一小蛇贪玩,钻进衣衫里,他无情的抓起丢开,“别给我弄脏了!” 梨花不知道有这一插曲,修完围墙已经是八日后的事情了。 离开这日,艳阳高照,落败的长街静悄悄的,不见任何蛇鼠的踪迹。 乍然如此,罗四竟有些不习惯,与梨花感慨,“江先生这一走,南陵算是彻底空了。” 人走了,蛇鼠走了。 往后数年,南陵就是彻彻底底的空城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木箱,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等到了破旧的码头,大家各司其职搬东西上船时他才怅然的说道,“十九娘,等两年若有机会,我们能否来南陵为先生们扫墓?” 梨花抱着渔网,小脸被晒得红扑扑的,应道,“好。” 第257章 257荆州太平善良的人总不能活得…… 受战乱波及,好多人都不能为亲人收尸。 在山里安顿好后,村民们就建了山庙。 庙里供奉着各路神仙,但凡闲暇,村民们就会去祈福,不止为活着的人,也为死去的人。 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白发人送黑发人,纵使祈福,谁又真正放得下? 今年春,四爷爷便与其他村的人商量,想给死在灾年里的人办场祭礼。 望在他们逝世的第三个年头里,能收到来自亲朋好友的祭奠。 虽然晚,但活人不曾忘记。 在青葵县,人去世的第三年是要大办的,称大祭,南陵县是什么风俗梨花不知道,但几位先生的后事既然是她操办的,那就按青葵县的习俗吧。 她把渔网扔上船,回去搬鱼油。 与罗四错身时,轻轻道,“先生的大祭我也来。” 有江先生送的这艘渔船,赵大匠他们依葫芦画瓢也能造出船来吧? 罗四也是这么想的,踩在摇晃的渔船上,他郑重道,“听说有人会祭舞,十九娘能否请她们教教我们?” 梁州部落的祭舞流传了上千年,定能让离世之人等到想等的思念。 他想学。 会祭舞的是安福镇来的人,目前住在峡谷里,山里谁想学祭舞上门一说,她们有求必应,不知能否请动她们去新益村。 梨花走向装鱼油的箩筐,抱起最上面的油罐,见罗四还等着,便道,“好。” 她们不想下山的话,就请族里人会祭舞的人出来一趟好了。 罗四站在船尾,见梨花回来,伸手抱过她怀里的油罐,问她,“你乘船还是坐竹筏?” 竹筏没有篷,雨天只能穿蓑衣。 渔船有遮风避雨的位置。 梨花偏头看了眼草丛里推出来的竹筏,十几天光景,竹筏透亮光滑的表面就落满了灰,颜色黯淡不少。 她想了下,说道,“竹筏吧。” “那就重物全搬到船上来。” 天天随江雨捕鱼,这艘船能装多少东西罗四已经心里有数了,只是在看到草丛里的那些尸骨时犯了难。 刚来时,一行人看到尸骨就兴奋不已,甚至精挑细选了好一会儿。 可好像没法带回去了。 江雨给了他们几罐祛蛇毒的药罐,他们又在城里搜到些衣料布匹,加上梨花看上的铁片铁块,零零星星加起来就有一艘船了。 见鲁小五弯腰捡头骨,他喊道,“小五,头骨不要了,船装不下。” 鲁小五回,“我把它们挂在我身上!” “”罗四顿感头疼。 鲁小五素来就有些顽劣,这事只能让罗大出面说。 要捎的东西多,罗大他们又回城了,等把最后一车铁块运回来时,鲁小五全身上下都挂满了人骨。 白霜霜的人骨,撑得他整个人胖了一圈。 他颇为得意,冲罗四道,“这样就不占地方了吧。” 他的脖子上挂了四颗头骨,头顶还有一个,相较而言,他自己的头反而不怎么惹眼了。 罗四扶额,“随你吧。” 这话就像一个口子,让其他人看到了光。 麻溜的把东西搬上船后,一行人急不可耐的往草丛跑。 不一会儿,一个个从头到脚挂满了人骨,走路不小心碰到对方,梆梆梆的响。 罗四捏了捏眉心,问罗大,“这样会不会惊动河岸两侧的人?” 谁知道河岸两侧有没有岭南人? 鲁小五蹦蹦跳跳的跑到梨花面前炫耀胸前的头骨,往日死气沉沉的脸上少有露出些许天真,罗大忍俊不禁,回罗四的话道,“有人看了会不害怕吗?” 罗四不吭声了。 罗大拍拍他的肩,吆喝道,“收拾好了就启程吧。” “好吶!”众人齐声高喊,兴奋不言而喻。 船和竹筏齐头并行,逆水的缘故,速度比来时慢了许多。 但有渔网,累了就将船靠岸捕鱼,一路倒也不无聊。 船进入竹溪地界时,岸边的树已经泛黄落叶了,写着‘到岸’两字的布幡在秋风中高高飘扬着,字迹早已模糊了。 但罗大还是发现了不同,指给梨花瞧,“那儿的树少了,水边多了排整齐的石头,肯定是村里人知道我们要在这儿上岸,将这儿修了一番。” 任何时候,被人惦记总是高兴的。 他很久没笑过了,骤然咧起嘴,给玩尸骨的鲁小五吓得直哆嗦。 小心翼翼问梨花,“罗家大兄怎么了?” 岸边水草茂盛,梨花需踮起脚才能看到一角鲜亮的石头,回道,“他心里高兴。” 任这天下怎么乱,总有人互相帮衬记挂着彼此。 确定不是自己做错事,鲁小五抚摸着胸前漂亮的头骨往船尾去了。 随着船渐渐靠近,一群村民涌了出来。 “一看到船就知道是你们回来了,十九娘,地里的粮食大丰收,咱不会饿肚子了。” “老族长教我们晒菜干,腌菜蔬,这样寒冬也有东西吃了。” 说话间,船靠拢了,村民们放下农具,上前牵船头的绳。 将绳子拴在岸边原有的木桩上,吆喝后面的人去推车来运东西。 江面平静,人走动时,踩得船往后荡,村民道,“你们先上来歇息,搬运的事交给我们来就行了。” 村子附近的庄稼快收完了,妇人们在村里收尾,汉子来这边开荒。 劲儿大得很。 但罗大于心不忍,一个个又黑又瘦的,都快成皮包骨了,哪儿搬得动船上的铁块? 他道,“时候还早,等推车来了再说吧。” 船上有煮熟后晒干的鱼虾,他分给村民们,“这玩意嚼着发干,但香得很,你们尝尝” 村民们不好意思,摆手道,“不饿呢。” “尝个鲜。”罗大道,“咱有渔船,以后想吃这玩意简单得很。” 不顾村民们推辞,他强行给了大半桶鱼虾出去,催着让大家吃。 抵不住他的热情,村民们拿起一条小鱼干塞进嘴里,顿时惊住,“咸的呢” 村里的盐快没了,大厨房做饭基本吃不出盐味儿,猛地嚼到咸咸的鱼干,欣喜不已。 罗大抓了几只虾放嘴里慢嚼,粗犷的面庞略显满足,解释道,“用盐水煮的。” 网到这些鱼虾时,梨花想油榨后保存的,可罗四想把鱼油带回来给村民们吃,苦口婆心劝了许久。 梨花这才想到用盐水煮的法子。 村民们已经多日没吃到多盐的肉了,不敢嚼快了。 得知是用盐水煮的,不禁问,“南陵县找到盐了?” “没。”罗大咽下嘴里的虾,又抓鱼干吃,答道,“南陵县的先生送的。” 盐不多,梨花得了盐随手放到腰间布袋里的,煮鱼虾估计都用完了。 琢磨村民的话,他问,“村里没盐了?” “有,但不多了。” 汤九郎找李解说了这事,李解的意思是等梨花回来再做打算。 赵广从去云州还没回来,闻五他们又去了梁州,暂时没有人手找盐。 此刻梨花回来,村民们便把这事说了。 “十九娘,村里的盐顶多还能吃五六日,往后怎么办啊?” 农闲时不沾盐还行,农忙不吃盐浑身使不上劲儿,因着要开荒,村里仅有的盐大多添到了他们的伙食里。 村里的孩子都不忘记盐的味道了。 梨花已经到了阴凉处,闻言,沉吟片刻道,“容我想想吧。” 盐泉镇有点远,又在南边 ,得安排好才行。 “不急。”村民们信任她,说道,“我们就是与你说说,农忙后不吃盐死不了人,我们担心的是明年开春” 开春播种,不吃盐的话体力跟不上。 梨花家里有长工和短工,这点道理自然知道。 农忙的油水要管够。 她道,“开春肯定让大家吃上盐。” 得了这话,村民们的心落回肚子里,重新聊起村里的事。 老族长见识多,来村里后,在农事上帮了他们许多,不仅如此,他还教大家怎么养鸡鸭,怎么在稻田里养鱼。 在场的哪怕自诩为庄稼老把式,但比起老族长也是自愧不如的。 也是认识老族长后,村民们才知道梨花带着全族人活到今天何等不容易。 村民道,“十九娘这趟辛苦了,村里的事有我们,不会乱的,你回山里休息几日吧。” 他们知道老太太生病了。 不忍心梨花这般奔波劳累。 她这个年纪,本该活在族人庇佑下,而不是东奔西走为族人和他们撑起一片天。 梨花莞尔,“好啊,回村待两天我就回山里。” 有了推车,搬运铁皮铁块就轻松多了。 梨花本想搬轻点的货物,还没动,立即被村民拉住,“这事哪儿用得着十九娘?我们来吧。” “别看我没了只胳膊,力气都在呢,推不了车就挑担子,最差还能背背篓” 为了讨兵役,自断胳膊的不在少数,初始可能会觉得丢脸,如今只庆幸自己没为那些狗官冲锋陷阵。 单手把扁担扛在肩头,找话和梨花聊,“南陵县有岭南人驻扎吗?” “没有。”梨花帮不上忙,便捡了地上的农具往回走,说道,“岭南攻下荆州五县后,荆州王主动求和,岭南人全退回自己的地界了。” 村民难以置信,“岭南人这么好说话?” 不像啊。 “当然没那么好说话。”浑身挂满尸骨的鲁小五冷冰冰开口,“但耐不住荆州给得多啊。” 难民没懂,“荆州给什么了?” “女人啊。”鲁小五掐住胸前的头骨,眼里怒火滔天,“岭南没有新生儿,荆州王便把荆州女人送过去为他们生孩子!” 这是江雨说的。 岭南人攻进南陵的那天,江雨全家躲进地窖逃过一劫。 地窖的存粮吃完后,他与城里活下来的人结伴去王都寻求庇护。 途中没有遇到盘查身份的官兵,顺利进了重兵驻守的建州,建州过去就是王都。 五天的路程,他以为再熬五天就得救了。 谁知还没出建州城,官兵大街小巷的抓女人。 小到十来岁的,大到四五十岁的,凡是女人,通通不放过。 那时他才知道荆州未战已降,且拿女人去求和。 为了不让妻女受辱,他放火烧了难民营,本想跟妻女共赴黄泉的,天不遂人愿,妻女死了,他活了下来。 “荆州的太平,是拿女人换的!”鲁小五满脸不屑,“我要是荆州人,非捉了荆州王的妻女丢去岭南不可!” 说的是荆州,他却将牙齿咬得咯咯响。 村民不自觉想到云州。 云州挨着岭南,云州女子只怕也难逃一劫的。 鲁小五怕是想到远在云州的亲人了,村民哀哀叹气,“老天爷不给活路啊。” 天下大乱,男子尚且难活,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随着荆州太平的缘由揭开,气氛变得压抑沉闷。 这让村外的人以为梨花没了,坐地痛哭。 哭声传到村里,树荫下拼小船的老村长动作一顿,双腿发软往地上倒。 打下手的李解扶好他,声音哆嗦道,“约莫谁家的孩子打架,我出去看看” 扶老村长在椅子上坐好,大步跑了出去。 过门槛时,双脚似乎不听使唤,差点绊倒。 老村长盯着他,表情怔怔的,像被人夺了魂儿。 清扫完鸡笼出来的隋氏看他如老僧坐定,轻轻唤了声,“老族长?” 他是赵家的前任族长,在村里,村民们都是这么称呼他的,隋氏也如此。 她缓缓上前,想问他怎么了。 还没到树下,听外面传来喊声,“十九娘没死,十九娘没死。” “呜”椅子上的人忽然捂住脸,嘴里溢出声若蚊吟的呜咽,“没死,三娘没死” 老人家的口齿模糊,不过隋氏听懂了。 隐隐明白老族长刚刚为何那样,她大声重复,“十九娘吉人天相,好好的呢。” 梨花不知道谁起的头,当看到李解疾风一样冲出来时,她哭笑不得,“你也以为我没了?” 李解站在梨花两步外,脸色苍白的望着她,半晌,坚定摇头,“不信。” 赵家都说她是有福之人,怎么会死? 他不知道他的声音在抖。 他拿过她腰间的布袋,像平常落后她半步,缓声道,“下次出门,我随你一起吧。” 他发誓要用命报答她的。 梨花想起盐的事,点了点头,“行。” 第258章 258意外之喜压箱底的图纸 这两日天好,稻谷和大菽晒到了村道来,推车全堵在了后面。 梨花答应李解后,唤人来清路,远处气喘吁吁跑来的汤九郎举手高呼,“车子直接过,别怕碾碎粮。” 稻谷已经晒得差不多了,车轮能碾碎的话能省许多功夫。 梨花不懂,斜眼问李解的意思,李解点头,“按他的意思来吧。” 须臾,载着铁块的推车碾得稻谷吱吱吱响,村民们被两车铁块惊住,七嘴八舌的询问南陵的局势。 梨花捡了些大家感兴趣的说,“南陵县富庶,县里的店铺多数维持着原样,铺子的货物也在,只是受鼠虫啃咬,基本都不能用了” 村里的孩子们围过来,罗大兴冲冲的分鱼干,给孩子们高兴得手舞足蹈。 梨花跟着笑起来,说道,“南陵的鱼虾多,多得根本吃不完,最后要么熬油要么晒成了鱼干。” 经梨花一描述,南陵成了无主的富地,村民们心动不已,“那怎么不多弄些鱼虾回来?” 铁块铁片啥的戎州旧县有的是,鱼虾则稀罕多了。 馋嘴的忍不住偷偷舔嘴唇,讨好的问梨花,“十九娘,再去南陵能捎上我们不?” 梨花会心一笑,“等村里有船了,每户都可以派人出去。” 在山里,随着堂兄弟们外出次数增多,赵大壮开始鼓励其他村的人下山。 找回来的物件大头给公中,小头分给出力干活的人。 这样既能获得更多,还能培养大家的胆量,一举两得。 新益村也可以用这个法子。 外面危险,但有很多村里没有的,村民们几经思量,试探的问道,“缺胳膊断腿也能?” “人勤快服从命令就行。” 出去找物品并非健全之人就行,探路的,盯梢的,干重活的,时间长了还得有人会生火煮饭 所以只要人勤快,不偷懒,听领头人的话就行。 村民又问,“女子也行吗?” “行。” 村里本就女子多,如果让她们一直待在村里也不是法子,梨花说,“女子的话要先跟罗四过过招,他同意了才行。” 会功夫,出去才不容易丧命。 村民知道梨花是为她们好,信心满满道,“那我再多练练。” 自打围杀益州城的恶人后,村民们胆子大多了,应该不怕杀人了。 梨花鼓励她们,“好好练,往后机会多的是。” 除了先生赠予的书,其他东西梨花全让人推去库房,和身前的李解道,“留三罐药送山里,鱼虾和油拿去大厨房,其他的先做好登记” 村里颁布了公法,库房的东西自然要登记好,方便日后奖赏用。 李解看到车上的布匹了,问,“要送些布给山里吗?” “不了。” 山里有织布的娘子们在,应该不会为布料发愁,梨花提醒,“药罐要避光放在阴凉处。” “好。” 李解随罗四他们往库房的方向去了,梨花回去看四爷爷。 一进门,就见老人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泪痕,估计刚刚哭过。 “四爷爷”梨花脚一抬,跑过去握住老人的手,笑盈盈道,“南陵没有岭南人,我们这趟安全着呢。” 老村长手指粗糙,手背长满了褐色的斑,就这么被梨花握着,他有些不自在,但没有挣开,而是温声温气的问梨花,“没饿肚子吧?” 算日子,她们比说好的回来得晚。 他怕儿子准备的干粮不足,让梨花在外面饿着了。 “没。”梨花挺起背,眉眼得意,“我会捕鱼,伙食好着呢,没看我又长高了?” 老人的背比年初时又驼了些,看梨花自然比走时高。 “长高点好。”老村长拍拍小姑娘的手,“长高点跑得快,逃命不怕坏人追。” 这是什么道理?梨花心里好笑,嘴上没反驳,“四爷爷在造小船吗?” 她看到树下摆着的小船船身了。 构造比渔船复杂。 确认她没事,老村长这才把目光投向桌上的小船,精神矍铄道,“大船费时费力,一旦失败就得损失大批木头,我和赵大匠商量先造小船试试” 小船摆在木桌上的,旁边还有没打磨的木头,削木头的刀具 梨花弯下腰,盯着小船左看右看,赞许道,“四爷爷的手艺愈发精湛了。” 老村长知道她故意哄自己开心的,翘起嘴巴道,“再精湛也要造出船才算,否则都是白搭。” “我在南陵得了搜渔船,交代罗大他们拖回来,到时四爷爷可以仿着渔船来。” 这么说,就是没找着图纸了,老村长也不难过,而是瞪梨花道,“那还不赶紧去看看?” “罗大去库房那边了,渔船估计要傍晚才拖得回来,四爷爷,你与我说说小船怎么造的吧” 老村长的木工是跟隐山村的李木匠学的,以卯榫拼接而成,入水会不会沉,会不会进水还没试过,但梨花既感兴趣,他当然知无不言。 从选木到尺寸修改,老村长操着别扭的官话,讲得津津有味的。 罗四他们回来老村长都不知,口干舌燥时恍惚察觉头顶有阴影罩下,下意识抬头,这才看到了罗四。 他扯扯喉咙,看向罗四身后,“你阿兄呢?” “去竹溪县拖渔船了。”罗四夸了两句船,偏头问梨花,“箱子要搬你屋里吗?” 箱 子是他和李解搬回来的,就在脚边放着。 梨花看了眼,兴致勃勃道,“先看看里头有哪些书吧。” 箱子上铺着一层油纸布,足见先生何等看重。 箱子落了锁,但钥匙插在锁孔里的,梨花拿着钥匙一拧锁就开了。 罗四道,“先生既如此宝贝,怎么任由钥匙留在上面呢?” “估计害怕钥匙丢了吧。”梨花先取下锁,然后捏着箱盖往上抬。 箱子一打开,映入眼帘的又是一层油纸布。 布上面落满了洞,看形状像是被某种小动物咬过。 她掀开布,露出没有书皮的书来。 罗四不识字,但耐不住好奇,探头往里瞧。 最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的,正中间还有画,正要细看画的什么,梨花忽然惊呼起来,“是图纸!” 是造船图纸! 她小心翼翼的拿起书,指着正中间的画,“和汤九郎画的船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这幅画更为精致,不仅标注了船的尺寸,还把其中的构造标注得清清楚楚。 她给李解瞧,李解点头,“的确是图纸。” 李解拿起箱子里的其他书,稍微平静的心有些激荡,“这份是手札。” 造船匠人的手札。 罗四恍然,“老先生是匠人?可他没说自己会造船啊?” 说完隐隐觉得不对,老先生在教学教书,不可能是匠人,而且老匠人最耿耿于怀的就是没有钱财疏通,导致全家不能乘船逃命 李解从罗四嘴里知道了南陵的事,思量道,“没能乘船是老先生的心病,他收集这些书,估计是想回到岭南破城前造船弥补那份遗憾吧。” 当年,他接受不了爹娘的死,在脑子里反复祈祷时光倒退。 他就是死也会保护他们。 这也是梨花教他杀人时他毫不犹豫就答应的原因。 他想习武,这样哪怕是在梦里回到那天,他的爹娘不会死。 李解道,“有了图纸,我们是不是就能造出船了?” “肯定!”老村长的眼神大不如从前,但他努力睁大眼想看清图纸四周的小字,声若洪钟道,“快叫汤九和赵大匠来。” 话音刚落,就听门哐的一声响。 汤九郎扶着门框,气喘吁吁道,“来了来了。” 他的速度赶不上罗四等人,明明一块从库房过来的,他慢了好一会儿。 缓两口气后,他一鼓作气的跑到箱子前,眼冒绿光道,“快给我看看图纸。” 第259章 259家人团聚重建竹溪县 汤九郎见多识广,尚且能凭记忆画出船和不分构造,眼下有了图纸,简直如虎添翼。 等赵大匠一来,噼里啪啦像燃炮竹似的说起来,别说赵大匠,梨花听完都生出一种她动手也能造出船来的自信来。 四爷爷更是神采奕奕,叫隋氏多煮点饭,吃完饭继续跟汤九郎讨论船的细节。 汤九郎对这个安排满意无比,朝灶房喊,“隋嫂子,我喜欢白粥,熬白粥啊” 他爱贪便宜是真,但没到恬不知耻的程度。 整个赵家,只有梨花能顿顿吃白米饭,他不敢和梨花比,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白粥。 考虑到梨花她们远行刚回,伙食估计会好点,他便大着声补充,“如果能煮个鸡蛋就更好了。” 前几日,赵家送了几百个鸡蛋和鸭蛋来,既是给老族长和李解补身子的,也是为梨花回来准备的。 隋氏还不了解汤九郎?平日连把蒲扇都要贪的人,有机会吃好的怎么可能放过? 碍于梨花在,她没有还嘴。 只问梨花,“晚上要杀鸡吗?” 后院的鸡开始下蛋了,赵家的意思是梨花回来先紧着梨花吃,吃完了他们再送。 “杀”梨花说,“杀五只鸡,两只鸭” “不用。”罗大知道鸡鸭是为他们杀的,忙道,“我们吃了鱼,暂时不馋肉,鸡鸭养着下蛋吧。” 体内的嗜血症已经很久没犯了,甚至两天不熏艾草都没事,委实没必要浪费那么多肉。 梨花天天和他们一起,自然清楚他们的身体状况,说道,“今天吃肉,明天吃素。” 罗大想了想,添了句,“那往后咱隔一天吃肉。” 对此,鲁小五略有微词,只是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耗费精力。 趁大家没说正事,他连忙问梨花,“十九娘,我们能回趟云岭村吗?我想把尸骨拿回去” 进村后好多人打他尸骨的主意。 甚至开始商量尸骨摆那儿最好,若不趁早回云岭村,他怕遭人偷了。 说好回来就让他们回云岭村的,梨花道,“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她安排了人帮忙守云岭村,鲁小五他们再晚回去都有住的地儿。 得了梨花点头,鲁小五撒腿就往灶房跑,嘴甜喊道,“隋婶,我帮你烧火啊。” 归心似箭,吃完饭鲁小五他们就走了。 罗大他们也想回村瞧瞧,放下筷子就没了影。 院里坐成排的人突然就不见了,老村长笑着感慨,“人啊,还是有个家好。” 汤九郎吃得满面红光,旁人都搁筷了,他还捧着碗鸡汤慢慢喝。 闻言,附和道,“是啊,要不是十九娘收留,我们一家老小不知道在哪儿饿肚子呢。” “你们家男丁多,在哪儿都能活,只要不遇着岭南人。” 提到岭南人汤九郎就忍不住想念老家的亲人朋友,想得越多,心里就越愧 疚。 荆州之乱他早有察觉,却没能带亲朋好友避开这场祸乱。 他们到地下也在怪自己吧 “哎” 碗举到嘴边,忽然喝不下去了,给赵大匠,“瞧你最近都瘦了,多喝点鸡汤吧。” 赵大匠斜他一眼,满脸戒备,“滚!” “给你喝鸡汤还有错了?”汤九郎垂下眼,喃喃自语道,“有多少人想喝还喝不到呢。” “少他娘的给老子灌迷魂汤!”赵大匠嗤鼻,“老子不上当。” “喲,聪明了嗦。” 赵大匠最受不了汤九郎这副贱兮兮的嘴脸,当即就要骂人,还没开口,被老族长打断了,“吃不下就搁着吧,咱说说接下来的打算” 图纸是有了,但多处构造要求极高,能否做出来还不好说。 刷船的油也是问题。 因此并不是有了图纸就能松口气的。 他将这些问题抛出,汤九郎撑着下巴,慢悠悠道,“船身刷桐油就行,至于其他,只能大家多费些心思。” 船要是造价便宜,荆州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老村长道,“所以还得多囤些木料才行。” 造船是大事,翌日,梨花将开荒的人叫了回来,全部去山里伐木。 之前砍回来的木头晒得差不多了,赵大匠和老村长先动工。 为此,梨花在罗四他们在河边搭了两间草篷在里面造船。 老村长沉浸其间,过去后就不回来了,早晚都在那边。 梨花回山里时,问他有没有话捎回去,专心画尺寸的老村长连头都没抬一下,“让你堂伯别记挂我,我在这儿快活着呢。” 为人子,总是想尽孝的。 堂伯要料理山里的事,没法在四爷爷跟前伺候,怎么会不记挂? 梨花心下酸涩,又问,“有话给我阿奶吗?” 老太太的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为此,她阿耶都不念叨着下山了。 老实在山谷陪阿奶。 老村长停了动作,就在梨花以为他没什么要说了想走时,老村长叹道,“和她说,有了船先给她坐!” 人老了,说没就没了。 如果心里有个念头的话,应该能活久一点。 脑海里浮出老伴儿乐呵呵的脸,他及时拉回思绪,催门口的梨花,“趁日头不晒快走吧,我有李解照顾,没事的。” 船没造出来前,他不会回族里的。 这话他没跟任何说,但梨花看出来了,百感交集道,“那四爷爷,我走了啊。” 老村长全神贯注的丈量尺寸,似乎并未听到。 梨花独自回的山里,穿过隐山村南面的陷阱,走过幽深的荆棘林,在白雾萦绕的清晨进了村。 村里的哨楼经过翻新,愈发隐秘了。 楼上的村民看到梨花喜笑颜开,“荆棘林晃动我就猜到是十九娘你回来了。” 梨花挑着箩筐,眉眼蒙着白雾,视物有些模糊,看不清哨楼上的人长什么样子。 但归家的喜悦难掩,笑眯眯问道,“怎么猜到的?” “南面的陷阱重新布置过,你族兄弟们都栽了跟头,当时赵村长就说只有你能顺利通过” 大家深信不疑。 是故看到有人闯入时没有大喊大叫。 他下去帮梨花挑担子,顺势问起新益村的情况,梨花道,“今年收成好,村民们过冬应该不成问题了,山里收成怎么样?” “我们村的收成比去年差,好在去山下开了荒,算下来粮食比去年多了几十石,能吃到明年秋。” 今年粮食多,村里的意思是囤点粮,以防将来发生天灾。 他道,“谷里的话粮食比我们多一些。” 赵家人多,又是最先下山开荒的,收成再差都比他们强。 最近更是天天都有运粮食的车回来。 不过,他们并不羡慕。 赵家的粮食多,养的人也多,峡谷,东高村,新益村,全靠赵家的粮食才能活命。 想着,他问梨花,“怎么没看到老村长?” “他要造船,抽不开身。” “新益村真要开水运?” 山里人开出来的田地离新益村不远,赵家给老村长送东西时,村里人跟着去了,知道新益村在着手造船的事。 说话间,他夺过了梨花肩头的扁担,自己挑着往里走。 梨花跟在他身后,边看村子的变化边道,“是啊,有了船,村民便能以捕鱼为生。” 鱼能饱腹,这的确是个法子。 “船造出来了吗?” “没呢。” 经过一块地,梨花指着地里的嫩苗问,“这是什么?” “菘菜苗,前几天撒的种” “这个时节就种菘菜了吗?” “地闲着也是闲着” 他们村的地少,是以没有休耕的说法,倒不是不爱惜土地,而是实在太穷了,只能多施肥,多种地。 他道,“菘菜熟了先摘给十九娘你吃!” 梨花只是随口一问,并没其他意思,笑道,“你们留着吃,我家有呢。” 她家院子里弄了膝盖高的松土,老太太在里面种了草药菜蔬,所以她家不缺菜吃。 “谷里还没人家种菘菜呢。” 赵村长讲究,丰收后的田地要全部施两遍肥才种其他的,离撒菘菜种估计还有十天半个月呢。 梨花道,“那到时我要在,我拧一窝尝尝。” “到时我给你送来!” 到石门前男子放下担子走了,梨花喊他,“我拿了几罐药回来,每个村一罐,你和村长说一声,叫他来拿。” 公中的东西只能村长出面。 “好吶。” 最近守石门的是赵广安,倒不是他偷懒,故意捡这轻松的活,而是老太太想孙女了,每天吃过早饭就来这儿守着。 赵广安怕她磕着绊着,便厚着脸皮讨了守门的活计。 这些天去山下收粮食的人都从峡谷那边的石路回来,压根没他的事,他就只能来这儿睡觉。 当山上住着的人家喊梨花回来了时,他还迷迷糊糊做着美梦了。 直到感觉有人踹他,他才睁开了眼。 老太太拽着他衣领,奋力往石门拖,“三娘回来了,快开门。” “真的?”他一个翻身坐起,喜出望外的看向石门,“三娘” 要不是老太太病了,他就随梨花去南陵了,南陵虽然沦为了荒城,但百姓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肯定多,也不知梨花她们带了什么回来。 门一开,他便迫不及待的问,“南陵有岭南人吗?城里的东西多不?你们带了啥回来?” 猝不及防的询问给梨花问懵了。 也是没料到守门的会是她阿耶,以致没立刻回。 见她不答,老太太嗔小儿子,“三娘才回来呢。” 她疼梨花,却也没忘记小儿子也是她的心尖宝,是以语气软绵绵的,并不凶。 赵广安如梦初醒,上前接她的扁担,“来来来,阿耶来。” 他的力气不如常年干活的赵铁牛,挑担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梨花不和他争,上前挽了老太太手臂,“阿奶怎么也在?” 老太太被她问得一愣,左看右看,满脸费解,“是啊,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给我撑腰啊”赵广安挑着担子走向坚实的木篮,语气自然,“我不想下地干活,求堂兄让我来守门,你怕族里人骂我,给我撑场子来了。” 第260章 261农忙时节母慈子孝 在老太太眼里,小儿子仍是好玩享乐的人。 农活不会,脏活不行,为了农忙出份力,只能来守门。 就这样族里人仍不满,当着老三的面说闲话。 担心老三被吓着了,她特意来给他壮胆的。 “瞧我这记性!”老太太拍自己脑门,“说好要跟三娘你告状的,你费尽心思帮大家躲到山里,她们竟背着你骂你阿耶,你得好好收拾收拾她们!” 说完又愣住。 梨花是晚辈,哪能和族里长辈对着干? 正纳闷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往竹篮里放箩筐的赵广安说话了,“三娘耳根软,不是她们的对手,阿娘,这 事还得你出面。” 老太太点头,“对,咱骂她们去!” “现在不行,她们出去收粮食了,傍晚才回来。” 老太太再次点头,“那就等晚上!” 赵广安让山上的人帮忙盯着外面,他先送梨花和老太太家去。 田里的稻穗已经割完了,剩下半截稻杆留在田里,鸭子穿梭其间,嘎嘎嘎的叫着。 梨花先试探老太太的病情,接连说了好些人名。 隋氏,罗大,闻五,窦娘子,雨顺,元家人,叶家 除了赵家族人和姻亲,其他人都不记得了。 老太太抓着梨花的手,表情有些茫,“你说的那些是什么人?” 梨花瞅赵广安,后者冲她摇头,梨花状似没看到,指着旁边无人居住的房子道,“闻五他们就住在这儿,以前是益州兵,落到咱们手里就为咱们卖力了,我去南陵时,他们和铁牛叔去了梁州” 房子天天都立在这儿,老太太天天路过,哪儿可能忘? “益州人能和咱一条心吗?” “能啊,益州有好人,新益村的人就是我从益州救回来的呢。” 老太太听得新奇,“还有这事?” “不止益州人,我还救了许多戎州人,干旱那年,戎州人去荆州逃难,被荆州关起来做苦力,是我和叔伯他们救了那些人。” 老太太瞠目,不可思议的看向小儿子,“三娘这么厉害?” 赵广安与有荣焉,“也不看看谁教的。” 怕老太太察觉自己生了病,谷里的人都是顺着老太太的话往下说。 老太太觉得族里人瞧不起他,他就故意诋毁族里人骂他,让老太太心疼他,天天围着他转。 这样老太太就不会东想西想,以致跑到哪儿去了都不知。 此时看老太太眼里亮晶晶的,明显对外面的事感兴趣,他立刻揽过话题,“三娘是我带大的,我又是阿娘你带大的,三娘越厉害,越表示阿娘你教子有方!” 老太太登时笑没了眼,“哪有人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这功咱得认,整个赵家,没有比咱三娘更出息的了。” 这话好像勾起了老太太某些记忆,她骄傲的昂了昂头,道,“三娘可是你四叔亲自推上去的族长,能不出息吗?” “对了三娘,没受伤吧?”她侧过身,检查梨花身上有没有带伤。 梨花摇头,看老太太撩她的袖子,若有所思道,“阿奶知道我去哪儿了?” “荆州啊,开水运需要船,你去荆州找造船图纸了啊。”老太太脱口而出,随即隐隐觉得不对劲,“我记错了?” 她知道自己记性大不如从前了,但不至于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吧? “没记错。”梨花双手抱住老太太胳膊,亲昵道,“阿奶记性最好了,这次去荆州,碰到几个善良的先生,他们教了三娘好多东西呢。” 老太太诧异,“南陵还有活人?” “现在没有了。”梨花说,“养蛇的江先生要去王都报仇,其他先生准备先去陪家人了。” 老先生压箱底的书籍里除了图纸还有信。 信里写了他自尽的缘由。 初遇战乱,他怕死贪生,随着家人过世,支撑他活下去的便是每年清明给家人烧纸,等江先生会养蛇了,就想看看那些蛇能否为他们报仇。 知道江雨去王都必死,没本事为他收尸,只能选择先死。 李解说老先生用自己的死向江雨表达愧疚。 亦或者他早有死志,怕自己的死让活着的人感到孤独,所以选择死在分别前夕。 这样江雨不必顾虑身后,卯足劲往前冲就行。 汤九郎说完这番话满脸哀伤悲怆,回去时步伐趔趄,仿若喝醉了酒。 可能从不曾萌生出死志,梨花对几位先生的做法似懂非懂,小脸蹭着老太太胳膊道,“阿奶也要多陪陪我们。” 老太太一时没明白‘先去陪家人’的意思,见梨花跟自己撒娇,心软得一塌糊涂,连忙应道,“好好好,阿奶答应你。” 抚摸着孙女脑袋道,“你四爷爷身子骨怎么样?” 半月前,隐山村的老村长没了。 再不久,就该她和老四了。 老四要操心的事多,身子骨没她硬朗,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梨花道,“四爷爷沉迷造船,精神好着呢,他说等船造出来先孝敬阿奶。” 长嫂为母,这世上,能排在四爷爷前面的只有阿奶了。 “你四爷爷这么说?”老太太啧啧称奇,“他也不怕到了底下你四奶奶同他拼命。” 她可记得那个妯娌看自己不顺眼得很。 “不对。”老太太改口,“等你四爷爷看到你四奶奶时也是个死人了,死人还拼什么命啊?” “???”赵广安满目愕然,不敢相信老太太的逻辑这么严谨,给闺女使眼色,示意她多找点话题聊。 赵大壮下山了,晒粮养鸡等事全交给了赵娥。 太阳将出,她领着人晒粮食,纵然看到梨花回来,也只能隔着距离喊,“三娘,回来了就好好休息,要什么就喊我,我叫人送过来。” “好。”梨花回,“我先回家,晚点来找你。” 来山里后,孩子们也能撑起半边天了。 在近溪村那会,大人下地干活,孩子们就追逐乱跑,常常饭点都见不到人。 如今,都安静的帮家里干活了。 想起家里的弟弟,梨花问,“阿弟呢?” 赵广安道,“随你多田堂兄他们下山运粮食去了,农闲打猎,农忙干活,谷里的人都这样。” 不止赵书墨,李莹也开始跟着赵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到家时,李莹正展开竹席往地上铺,看到梨花,高兴的往她身后看。 见梨花身后没人,小嘴抿了抿,脑袋慢慢低了下去。 梨花朝她招手,“村里忙秋收,他要守着开库房,这次便没回来,不过他托我给你带了礼物。” 听到礼物,小姑娘眉眼一抬,笑容再次灿烂,“什么礼物呀?” “他没说。” 小姑娘震惊,“阿兄怎么能不和你说?” 梨花不明白她的反应为何这般大,反问,“为何要跟我说?” “你是三娘啊” 没有梨花,她们兄妹早死了,梨花救了她们的命,她们这辈子都要为梨花出生入死。 像刘二叔和刘二婶那样。 刘二叔无论大小事从不瞒着梨花,阿兄怎么可以? 她生气了,另一边铺竹席的宁儿跑过来戳她脸蛋,“莹儿你怎么了?” 李莹鼓起腮帮,“阿兄瞒着三娘给我礼物。” 宁儿来赵家后,玩得最好的就是李莹,但照顾她最多的是刘二媳妇,刘二媳妇怀孕时还给她烧洗澡水,所以没少听刘二媳妇念叨赵家的事。 她记得刘二媳妇说过,家里的事都要问过东家才行。 梨花是东家,李解瞒着她不好。 她安慰李莹,“那我们不和你阿兄玩。” 李莹纠起眉,“不行,那我是阿兄。” 宁儿学她摆出纠结的模样,“那怎么办?” 李莹没遇着过这种事,哪儿知道怎么做? 老太太在旁边看得笑出声,“你阿兄捎些礼物给你,哪儿用得着问三娘?” 她问梨花礼物在哪儿,亲自从筐里拿出个盒子给李莹,“你阿兄想着你,你莫和他怄气才是,快看看吧。” 李莹小心接过,余光却留意着梨花的表情,“三娘会生我阿兄的气吗?” “不会。” 李莹这才放了心,咚咚咚跑回屋放盒子,出来继续铺竹席。 晒粮食都是李莹和宁儿在忙,赵广安习以为常了,倒是梨花不好意思,帮着她们把粮食摊开才回了屋。 注意到院里没有婴儿的哭声,问,“刘二婶呢?” “和你刘二叔下山干活去了,孩子抱去娥姐儿那边了。” 大人要忙,孩子全丢族里由赵娥带人照顾的。 老太太在灶房烧水,说起这事就有怨言,“我想给他们看孩子,你刘二叔怕累着我,硬要抱去族里,我身子骨多硬朗啊,会被孩子累到?” 累是不会累,就怕老太太把孩子抱出去忘记抱回来。 这个时节,谁知道谷里有没有毒蛇毒蝎子? 刘二把孩子抱去给赵娥是对的。 梨花心里这么想,嘴上没这么说,而是说,“抱去族里好,这样阿奶你能做更多事。” 赵广安还要回去守门,放下箩筐就出来了,跟着附和,“三娘说得对,咱家的艾草,车前子,紫苏还要阿娘你浇水施肥呢。” 换作赵广昌这么说,老太太劈头盖脸就得骂他狼心狗肺,竟要她一把年纪还下地干活。 轮到赵广安,老太太甘之如饴,“知道你宝贝那些药材,阿娘会替你照顾好的。” “阿娘你多费心,我守门去了啊。” “看看水囊有水没?没有的话记得装满” “好呐。”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60-270 第261章 261询问病情不怕 李莹和宁儿晒了粮食还要去外面割草。 谷里的秋天短,得赶在入冬前把路边的草割回来晾着当起火柴烧。 她去灶间拿镰刀,唤宁儿背背篓,隔着门和梨花道,“三娘,你陪赵奶奶在家,我和宁儿割草晌午就回了。” 老太太走丢过好几回了,身边不能离人。 梨花进屋整理行李,闻言探头回了句,“多拿把镰刀,我也去。” “不用。”李莹语气沉稳,“这天恐怕会下雨,你在家守粮就好” 李莹拿着镰刀出来,接过宁儿递来的小背篓背在身上,又嘱咐了句,“抢完家里的粮记得去其他院子瞧瞧。” 有的人坐不住,晒完粮就往外面跑,下雨根本赶不回。 “好。” 李莹这才和宁儿走了。 梨花的行李并不多,除了药罐,还有她常背的布袋。 里面有梨花换洗的衣物,还有几个煮好的鸡蛋。 她问老太太吃不吃,老太太忙甩头,“你阿耶天天给我吃这个,我都吃腻了。” 她道,“白水煮的鸡蛋没有油煎的好吃。” 奈何赵广安不会煮饭,而家里其他人又忙,为了省事,都是用白水煮的。 见梨花把鸡蛋放回去,掏出个竹盒来,她不经好奇,“什么呀?” “手镯。”梨花把盒子打开,露出数串金光闪闪的手镯,看得老太太直呼,“哪儿来的?” “南陵。” 鲁小五他们对尸骨爱不释 手,她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就挑了些金饰。 “阿奶喜欢吗?” “喜欢。”老太太笑逐颜开,“这玩意套在公鸡头上我就不会认错了。” “”左右不过是些玩意,老太太想拿来装饰鸡就装饰□□,她高兴就好。 梨花配合的说,“可不就是?” 地下挖出来的银镯子不就被老太太拿来套鸡鸭了吗? 金镯子没什么不同。 想起进院后没看到鸡笼,她问,“咱家的鸡呢?” “院里要晒粮,养到竹林那边去了,鸭笼也搬了。” 最开始,鸭笼搭在小溪边的,方便鸭子喝水,但随着鸭子越来越多,溪水被它们搅得越来越浑浊,赵大壮便让大家伙把鸭笼移到了田地的交界处,不让鸭子去小溪里游。 梨花纳闷,“为何?” “担心鸭子生病引起瘟疫。” 老太太拿着镯子戴在手腕试了试,继续道,“不仅如此,鸡鸭兔要分开养,牛和马也是。” 上个月,族里的牛产了小牛,赵大壮害怕小牛养不活,和刘二在牛棚住了好几日,出来时一身屎味。 想到这,她冲梨花眨眼睛,布满皱纹的眼角满是庆幸,“幸好你把村长的位置给你堂伯了。” 就那臭气熏天的味道,梨花哪儿受得了? 梨花好笑,“我记得当时阿奶你不乐意来着。” 农事杂事她本就不擅长,给赵大壮是理所应当的。 老太太似乎也想起自己当时的不情愿了,扁扁嘴,嘟哝道,“我这不是怕他欺负你吗?” “堂伯不是大伯,哪儿会欺负我?” 老太太点头,“那倒也是,你大伯眼里容不得人,他要得势,绝没咱好日子过” 说起长子,老太太满脸嫌弃,“族里好吃好喝养着他,他非但不知足,还折腾想往外跑呢,他要四郎放了他,四郎不肯,他就骂四郎不得好死,断他升官发财的机会。” “哦?”梨花侧目,诧异老太太会知道赵广昌的事。 老太太取下镯子,忿忿道,“他现在可会骂了。” “阿奶见过大伯?” “我才懒得见呢,是你阿耶说的,他寻死觅活想见你阿耶,真见到你阿耶了又开始发疯。” “发疯?” 赵广昌的病不是好了吗? “晃着铁笼子想出来,不是发疯是什么?”老太太呲牙咧嘴道,“也就是你阿耶脾气好,换成其他人,非揍他一顿不可。” 赵广安素来就怕赵广昌,要赵广安顶嘴还手还行,要他主动打赵广昌他怕是没那个胆。 “大伯为什么说四郎断他升官发财的机会?” “他没说,你堂伯猜跟鱼腥草有关。” 那玩意能治嗜血症,有了它,能治好多人的病,赵广昌估计想以此去梁州谋个小官。 不想聊那扫兴的人,老太太岔开了话题,“这次回来待几天?” “新益村没什么事了,我去新高村看了青山堂伯后就在家陪阿奶你。” “你忙你的,阿奶用不着谁陪。”老太太嘴上说用不着,脸上的笑就跟褶子似的越来越密,“收拾好了没?收拾好了先洗个澡,你多田嫂子给你缝了新衣,试试合不合身。” 多田虽然入赘黄家,但两人生的孩子仍姓赵。 黄月的意思是婆婆生前对她好,第一个孩子就随父姓,第二个孩子再姓黄。 黄月要养弟弟妹妹,梨花不好收她的东西,便道,“她们家人多,有点布料留着给孩子做衣服啊” “她拿兔子去峡谷那边换的布料”老太太知道黄家的情况,说道,“她给你你就收着,你若不收,她恐觉得你与她生分了。” 赵多田帮族里干活,族里会分她们炭火粮食。 加之黄月又勤快,养了十几只鸡鸭,条件并没想象的差。 她道,“村里人送你东西你就收着,若实在贵重,你就与你堂伯说,他会帮你还人情的。” 村里人疼梨花是因为梨花带他们过上了好日子,太见外反而不好。 梨花道,“那等阿耶回来叫他给黄家送几个鸡蛋去。” “行。” 族里最不缺的就是鸡蛋鸭蛋,送几个给黄家没人会说什么。 梨花洗完澡出来,金灿灿的阳光已经铺满了整个院子,老太太拿着竹耙,慢慢赶稻谷。 她的背微微驼着,脚步很轻,似乎怕踩坏了脚下的稻谷。 阳光罩在她身上,愈发显得慈祥。 “阿奶”梨花擦着湿润的头发问,“篦子呢?” 她声音不大,却给老太太吓得手抖了下,老太太回过神,盯着她的秀发问,“你长虱子了?” 自打逃荒出来,梨花头上的虱子就没断过。 只勤快的那阵子头没那么痒而已。 梨花点头,“对啊。” “那玩意不好除干净,你得天天洗澡。”说话间,老太太扔了竹耙,大步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挠着头转向梨花。 梨花问,“怎么了?” “三娘你好像突然就长高了。”她抬起手,比划了下梨花的身高,转身进了屋。 然而刚跨过门槛,脚步又停了下来。 她背着身,身形不胖不瘦,哪怕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一丝不苟的发髻仍能瞧出几分贵气。 她低头看看手,再次转过身来。 “三娘”她望着院里的粮食,松弛的脸上晃过几分惊惧,“我是不是病了?” 梨花心头咯 噔了下,三步并两步跑到门口,“阿奶为什么这么说?” “你从近溪村出来就长了虱子,我刚刚竟然忘了。” “嗐”梨花故作轻松道,“年纪大了不都这样吗?别说阿奶你记不住,阿耶常常拿着水囊找水囊呢。” “是吗?” “对啊,不信阿耶回来你问他。” “不问了,免得他伤心,你不知道,他小时候背不住诗,晚上睡觉都哭呢。”回想小儿子读书时的时光,老太太温柔的笑起来,“你阿耶啊,看着不着调,心里比谁都靠谱。” 做娘的眼里就没儿子的缺点。 梨花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眼看话题扯远,梨花以为没事了,哪晓得老太太拿了篦子出来。 冷不丁冒出句,“病就病吧,阿奶这把年纪,不生病反倒不正常。” 彼时梨花坐在矮凳上,身后的老太太替她梳头。 “阿奶没什么怕的了。”老太太心情豁达,“早点去陪你阿翁也好。” “才不好呢。”梨花趴在老太太大腿上,满脸不高兴,“阿奶你走了我和阿耶怎么办?往后谁给我梳头上的虱子?” 老太太一手拖着孙女乌黑的秀发,一手握着篦子往上梳。 笑道,“不是还有你阿耶吗?” “阿耶没空呢?堂伯怕你,给阿耶安排了个轻松的活,你若走了,阿耶就得去种地,他从小没下过地,累着了怎么办?” “我和你堂伯说,农活不给你阿耶做。” 梨花道,“堂伯表面答应你,等你不在了反悔怎么办?” 老太太哼一声,“阿奶死了也是他婶娘,阿奶给他托梦!” 梨花又说,“堂伯不做梦呢?白天这么忙,谁不是回家倒头就睡?” “”老太太没辙了,“那怎么办?” “阿奶你活久一些,堂伯要是阳奉阴违,你就拿棍子揍他,你是长辈,他不敢还手的,而且四爷爷说了,等船造出来,让你选个最好的位置,到时我们乘船捕鱼去,运气好的话能回青葵县呢” 老太太在青葵县住了一辈子,有机会回去肯定想回去。 哪怕只是看一看也好。 “坐船能回青葵县?”老太太惊讶。 青葵县附近没有河流,乘船去不了,但梨花想让老太太有个盼头,便道,“能。” “船什么时候能造出来?” “快了。” 老太太不说话了。 篦子上梳下来的虱子全被老太太用指甲压死了。 前后梳了三遍,见篦子梳不下来虱子了老太太才停手,摸着梨花一头黑发问,“阿奶得的什么病?” 其实她早就察觉自己不对劲了,可每次想问,老三就东拉西扯转移话题,她跟着就忘了。 今个儿突然想起来,怎么也要问出个结果。 “你若不想阿奶难受就和阿奶说实话。” 梨花坐着没动,半晌幽幽道,“不算病,就是记性不好。” 老太太追问,“多不好?” “逃荒途中的事记不得了。” 第262章 262井井有条周氏想法 逃荒途中的事?老太太笑起来,“年纪大了不都这样吗?” 她以为自己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不成想是忘了些事,仔细回想逃荒那会的悲凉,她道,“有些事阿奶忘了,有些事阿奶都记着呢。” 她把篦子伸到梨花跟前晃,“咱全族人都长了虱子,挨个来借篦子用。” 是有这个回事,梨花回眸看她,“还有呢?” “你四爷爷中风,你大伯想取而代之,幸得你懂唇语,尽心转述你四爷爷的话,没让你大伯得逞。” 那年干旱,家家户户都没粮,她以为到了青葵县就没事了,不料越走越远,最后走到山里来。 见孙女满含鼓励的望着她,她又捡了几件逃荒的趣事说。 末了安慰孙女,“阿奶的记性的确不如从前,但也没差到要人侍疾的程度,你忙你的,别担心阿奶,阿奶好着呢。” 梨花抱着她大腿撒娇,“阿奶心善,定会长命百岁的。” 老太太捏她的脸,“长命百岁有什么好?牙齿都没了,想啃点骨头都不行。” 她的牙口不好,现在牙齿更是掉得只剩两颗了。 这两颗牙齿还不能嚼东西,太折磨人了,“阿奶都不知道鸡皮是什么味了。” 逃荒途中,梨花没少偷偷给她烤鸡皮吃。 焦黑的鸡皮干香有嚼劲,一块能嚼大半天,而如今,别说鸡皮,鸡肉都嚼不动了。 她张张嘴,表情认真道,“想吃的东西吃不了,长命百岁也没用!” 梨花仰起头问她,“阿奶想吃鸡皮?” 老太太张大嘴,给梨花看豁口的牙,“吃不了了,阿奶只能喝鸡汤。” 老三孝顺,家里炖鸡时,会把她要喝的鸡汤盛出来再放竹笋野菜,可饶是这样,鸡汤始终不如鸡皮吃着鲜美。 语重心长的和梨花道,“你年轻,牙口好,想吃肉就敞开肚子吃,否则到了阿奶这岁数,想吃都吃不了。” “阿奶想吃鸡皮还不容易?我让阿耶杀只鸡,中午就炖鸡皮吃!” 说炖鸡皮就炖鸡皮,梨花去外面喊赵广安。 赵广安火急火燎的奔去竹林抓了只母鸡回来。 他不止会弹弓,杀牛杀鸡也是好手。 梨花和老太太去灶房烧开水烫鸡毛,水还没沸,赵广安已经拎着死翘翘的鸡回来了。 他喊,“三娘,鸡翅和鸡 脚的鸡皮要剔下来吗?” 不吃他吃牛,论剔骨割肉,村里没几个人比得上他。 他有自信把鸡脚上的鸡皮剔下来。 梨花道,“不了,家里人少,中午咱炖鸡皮,其他的等二婶她们回来再吃。” “成。” 大房早就分出去了,而刘二叔他们又在族里厨房吃饭,不和她们同灶,到时留半碗给他们就行。 她看釜里起泡的水,说道,“鸡汤炖好了给族里端两碗去。” 老太太明白她的意思,族里有奶娃,鸡汤是给奶娃的。 “听你的。” 这只母鸡是开春才养的,体型不算大,但肚子里有好几颗成型的鸡蛋。 赵广安说,“鸡蛋给你刘二叔留着,他爱吃。” 在他眼里,刘二和亲兄弟没什么两样,有鸡蛋,当然要留给刘二。 梨花说好。 李莹和宁儿背着草回来时,满院都飘着鸡汤味儿,宁儿丢了背篓,雀跃的跑进屋,“阿奶,咱家炖鸡汤了吗?” “是啊。”灶台边洗菜的老太太乐呵道,“中午吃鸡皮,晚上吃鸡肉。” 宁儿欢呼,“有鸡肉吃了。” 村里家家户户都养了鸡鸭兔,但没看到谁家杀来吃的。 族里倒是会杀鸡鸭兔给大家伙改善伙食,但常常肉少菜多,分到她们碗里的都是鸡血鸡肠子之类的。 根本不好吃。 她搓搓手,想上前帮老太太洗菜,老太太好笑,“去外面坐一会儿,鸡汤好了我叫你。” “好。”宁儿舔舔唇,眼睛直勾勾往烟雾腾腾的铁釜里瞄,“阿奶,多久能好啊?” “马上了。” 鸡皮炖的鸡汤油珠多,梨花撇开油沫,舀了两碗黄澄澄的鸡汤出来,“宁儿,和莹娘端去给族里,回来咱就开饭。” “我洗个手。”说着,转身唤李莹,“莹娘快来。” 鸡皮炖了很久,没牙的人也能吃。 老太太连吃了好几块,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李莹和宁儿不太爱软烂的肉,吃了一块就不吃了,但鸡油拌的米饭好吃,两人吃了两大碗。 吃完问梨花,“三娘,晚上咱还能吃这个吗?” “能啊。” 鸡油拌饭是跟汤九郎学的,汤家没粮,但说起吃,汤九郎能说上几天几夜。 讨论造船图纸的这几天,汤九郎天天来家里蹭饭,嫌隋婶的厨艺太普通,自己口述教授了隋婶几道米饭的吃法,其中就有鸡油拌饭。 蒸熟的米饭放进香喷喷的鸡油里翻炒,再撒点盐,香得人流口水。 梨花自己也吃了三碗米饭。 吃完有些意犹未尽,“晚上试试鱼油拌饭。” “家里有鱼油吗?” “有。” 宁儿摸着肚子跑出去,“天什么时候黑啊?” 老太太忍俊不禁,“天黑就该忙了。” 天黑时,下山的人就该回来了,对村里的人来说,那才是忙的时候。 运回来的粮食是湿的,找地将其摊开晾着,还要把夹杂的草挑出来,还得有人守着,防止鼠虫偷吃。 所以夜里并不轻松。 老太太生病后,晚上直接睡了,但今个儿精神好,当听到哒哒哒的车轮声后,她扛着竹耙提着灯笼出门了。 赵家开荒的田地远,只有运粮的人回来。 基本都是妇人和半大的孩子。 乍然看到老太太也在,黄娘子惊慌不已,“老太太,你怎么来了?” 太阳落山她们就推着粮车出发,这会儿已经快要半夜了。 往常这个时候,老太太都打鼾了才是。 “睡不着,我出来帮忙,家里炖了鸡,你们快回家吃饭吧。” 对于老二接回来的女人,老太太是怀着同情接受的,但相处久了后发现她比其他两个儿媳稳重得多,是以慢慢处出感情来。 “车子给我,你们快回去吧。” 说着就要去推车,黄娘子受宠若惊,正要阻拦,但见梨花站在边上,心头登时一喜,“三娘回来了?” 难怪老太太容光焕发,竟是心头宝回来的缘故。 “嗯,婶子听阿奶的罢,车子给我们。” 她和老太太不行还有赵广安呢。 赵广安识趣,迅速上去推车。 运回来的粮食怎么晾晒赵大壮早就安排好了,基本每家的院子都有分配到晒粮的任务,所以大家运粮食回家直接往自己家院子走就行。 两人推一辆车,周氏和女儿也在。 看到梨花,周氏心情复杂的问了句,“你二伯可有消息?” 已经好久没看到赵广从人了,因着黄娘子,以前她还跟赵广从吵架,随着下山收粮,她觉得没必要了。 这世道,能活着就不错了,还在意其他作甚? 梨花过去替周氏的活,平常语气道,“没有,但估计快了。” “哎。”周氏叹气,“他要回来你就叫他回家里住吧。” 戎州整个地界都没人了,但岭南和云州还乱着,她可不想赵广从有个三长两短,于是,她又补充了句,“往后我不和他吵架了。” 梨花偏头看她。 农忙的缘故,周氏整个人黑了一圈,脸颊凹陷,瘦得身上的衣服空荡荡的。 梨花用力,推着车往前走,说道,“该吵还是得吵,二婶你有气别憋着。” 赵广从逛青楼的事族里没有任何风声,否则以阿奶的性子,必会请四爷爷出面打人的。 周氏看了眼夜雾笼罩的山谷,淡声道,“都过去了。” 说起来,黄娘子也是个可怜人,若不是跟了赵广从,只怕连尸骨都没了,何须和她怄气呢? 而且黄娘子进门后对她和儿女还算敬重,这么久下来,跟朋友没什么两样了,她说,“往后咱们好好过,其他的就不去想了。” 说这话时,她看着扯衣服擦汗的黄娘子。 黄娘子偏头看她,眼里满是动容,“谢谢。” 周氏摇摇头,拉着女儿走了。 以女儿的年龄,待在村里晒粮食也没人说什么,但周氏不希望女儿什么都不懂,坚持要带她下山。 半个月下来,女儿晒黑了不少。 进院后,她问女儿,“明天还随我下山吗?” “要。” 她不明白赵文茵为什么总想去外面,但看村里人这么敬重梨花,她忍不住也想出去瞧瞧。 这也是周氏的目的。 周氏摸摸女儿的头,“去灶房盛鸡汤,吃完先睡,阿娘晒了粮食就回来。” 白天院里晒的粮食已经收进屋了,梨花和赵广安把推车上的粮食倒竹席上就开始忙活。 梨花没有晒过粮,老太太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回屋睡觉时,双手满是稻穗划破的血痕,老太太心疼不已,“晒粮的事你就别管了,明天就下山去东高村,回来再去望乡村瞧瞧,那边耕地少,村民们去外面打猎了,也不知会不会迷路” 望乡村梨花肯定要去,不过推迟一两日不碍事。 她说,“明天再说吧,阿奶,睡觉吧。” 村里的鸡开始打鸣了,再不睡天就亮了。 翌日,周氏她们午后出的门,梨花和她们一道,还有村里其他人。 她们和梨花说,“太远了,运粮食回来太麻烦,这次出去,我们可能要等好几天才回来了,大壮的意思是山下天气好,粮食晒干再回来。” 这些日子之所以来回奔波是不放心村里。 大人都出去了,岭南人攻来怎么办? 可梨花回来就不一样了,村里有了主心骨,她们能放心忙秋收的事了。 第263章 263村里来狼怪异 梨花隐隐懂了,问道,“还有多少亩?” “那我可估不出来。”族里人咧嘴笑道,“开荒那会卯足劲的干,哪儿想起要量啊。” 多少亩地她不知道,只知道产量很高,比梨花家秋收那会还要壮观。 梨花道,“要不要请些人帮忙?” “不用。” 农忙前赵大壮就去其他村说了,谁家忙完就去山下帮忙,过后拿粮食作为谢礼,隐山村,富水村,望乡村的村民都有去。 再请人,就得去新益村了,那儿太远,来回一趟的干粮就不少。 她们摆手,“人手够用了。” 梨花点 头,表示知道了。 经过隐山村,见山顶上有人,她抱着药罐往山顶走去。 隐山村的库房建在山顶上,这样谁上山偷东西谷里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梨花到山顶时,村长正带着人准备下山. 看到她,村长笑眯眯道,“昨夜回来得晚,就没进谷寻你。” 梨花把药罐给他,寒暄几句就下山去了。 东高村的秋收已经结束了,这两日忙着圈地盖屋。 因为俘虏们安分守己,积极劳作,顺利晋升为村民。 既是村民,就得有属于自己的住处。 赵青山作为村长,早出晚归的张罗此事。 已成耕地的不能改成宅基地,因此只能去山上。 山野渐黄,秋风捎来阵阵凉意,梨花还没进村,便看到山间穿梭的人影了。 庞大娘蹲在田埂上割草,隐约听到脚步,回头一瞧,登时兴奋大叫,“十九娘来咯,快叫村长回来。” 田里干活的人齐齐直起腰,笑容跟着爬上了脸颊。 “村长,村长,十九娘来了” 呼唤声渐渐蔓延到山里,枯枝败草间,但看一群汉子停下脚步,半晌后,震耳欲聋的喊声刺破天际。 “这就回来了。” 说完,一群人宛若滚落的山石,唰唰唰的冲了下来。 梨花看得心惊,生怕他们刹不住脚摔了。 尤其是赵青山,他年纪最大,摔着骨头就完了。 没等她提醒,抱着草过来的庞大娘道,“村长带人进山寻宅基地的,这次秋收,有五十四名俘虏升成良民,村长带他们选地建新房呢” 村里的俘虏是之前攻村扰民抓捕的。 一直拿铁链拴着。 两天前,村长帮他们拿了铁链,接受他们为东高村人了。 想到梨花不了解那些人的品行,庞大娘道,“他们坦白做过恶,刚被咱抓后没少骂人,但现在已经老实了,其中有十几个在大家的撮合下成了亲,成亲那天,他们发誓会效忠东高村。” 庞大娘也曾握着锄头驱逐攻村的人,深知非我村民,其心必异的道理。 此番为俘虏说话,也是认可他们品行的缘故。 梨花看向关押俘虏的地方。 草篷旁边多了两间茅屋,茅屋的墙裂了缝,缝隙用茅草堵住。 茅屋前杵着竹竿,上面挂着打补丁的衣服。 她问,“还有多少俘虏?” “二十多个。”庞大娘顺着她的视线朝茅屋望去。 茅屋的墙壁是俘虏自己砌的,砌墙时,死缠烂打的找村长要了些尸骨嵌在墙上。 前几天的暴雨冲刷墙壁时将尸骨掩进了墙里,离远了什么也看不到。 她说,“他们早晚也会成村里人的。” 人牙子闲暇就找俘虏聊天,从戎州饥荒,益州动乱,再到岭南瘟疫,极力渲染外面的恐怖,吓得几个俘虏自戕,绝不敢往外跑的。 至于其他人,恨不得通宵达旦干活成为东高村人,哪儿会生出其他心思? 说起人牙子,庞大娘忍不住八卦,“听说人牙子以前有个姘头如今在十九娘手里做事?” 混熟了,平日聊天就会漏些从前的事出来。 她这才知道人牙子和十九娘早就相识了。 梨花背着背篓,不疾不徐的往村里走,回道,“她已经嫁人了。” 芳娘子也许跟过人牙子,但她和张百户私定了终生,知道张百户可能已经死了,芳娘子不打算嫁人了。 这是族里人同她说的。 日子安稳后,峡谷那边的人也动了成亲的心思,芳娘子是管事,安福镇过来的汉子有心娶她,但芳娘子拒绝了。 梨花问,“他想跟芳娘子重修于好?” “不知道。”庞大娘再嘴碎也不敢乱说,如实道,“他没说过。” “他既没说,咱就当不知道吧。” 人牙子对芳娘子是有几分情谊的,否则不会收留芳娘子她们,分别时还赠与钱财首饰。 庞大娘点头,“是这个理。” 到村口时,山上的人已经回来了,赵青山跑得满头大汗,问梨花,“怎么这时候来了?” “农忙了,给你们背些肉来。” 肉是族里晒的肉干,猜到她要来东高村,昨天天不亮赵娥就给她背来了,梨花把背篓给他,“村里的粮食够过冬吗?” 赵青山喜滋滋的接过背篓,看着地上的粮食道,“过冬没问题,但要吃到明年秋天怕是难。” 没办法,村里嗜血症的人太多了。 虽然鱼腥草压住了他们体内的嗜血症状,但吃得多改不了。 他领着梨花往住所走,边走边道,“但我想好了,房屋盖完就带人去山里打猎挖野菜,整个冬天不吃粮,留着明年春种的时候吃。” 春种后再向族里要粮。 “不吃粮不行。”梨花说,“粮食省着吃,不够了问族里要,等明年开春把益州城里的地种上庄稼就好了。” 赵青山皱眉,不赞成继续拿族里的粮养村民。 可梨花发了话,他无法反驳,便道,“到时再说吧。” 也是,新收的粮食还没收进粮仓,接济的事不急,梨花又问,“烧炭了吗?” 这两年的冬天冷得非比寻常,没有炭火,根本过不了冬。 “烧了的,柴也备得足,冬天再冷咱都不怕。” 东高村的粮仓和库房建在村子正中央,四周都是村民,没人敢打粮食的主意,赵青山道,“族里忙完了没?要不是急着盖屋,我都想回去帮忙了。” 但梨花把东高村交给他打理,他不能让梨花失望。 想着,他给梨花指新屋的位置,“依着他们的意思,想把房屋建在一处,可山上的地势凹凸不平,也就那儿的地稍微大点。” 赵青山嘴里的他们自然是俘虏。 梨花问,“房挨着房就没有地种菜了” 牛家村的房屋就密密麻麻挨着,看得人心生压抑。 村里人不怕住久了心情不好? 赵青山道,“我也这么同他们说的,但他们说离得近安全,还说荆州好多村子都这么建的。” 梨花不置可否,“那就按他们的意思吧。” 毕竟是他们住的。 “要不要去看看?”赵青山问。 左右无事,梨花点了点头。 赵青山先回去放背篓,然后领梨花往山里去。 村里的孩子在山里捡柴,弄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赵青山留意着周围,粗声提醒,“就在附近别走远了,小心遇到野兽吃了你们。” 村里人不怎么上山,便是擅长打猎的人也忌惮得很。 因为山里来了群狼,晚上经常听到狼叫。 孩子们毕恭毕敬的说好,完了问赵青山,“村长,我们什么时候设陷阱捉狼啊?” 他们没吃过狼肉呢 “过阵子吧。”赵青山敷衍道,“等大家都不忙的时候。” 东高村人多,为了生计,就没不忙的时候。 孩子们不懂,全都满脸期待,甚至交头接耳讨论狼的吃法。 赵青山感慨,“还是小时候好啊。” 什么都不怕,还敢捉狼。 梨花震惊,“山里有狼?” 这片山不算高,狼群怎么会来这儿? 赵青山也想过这个问题,思忖道,“估计北边山里跑来的,兔子野鸡等动物南迁,狼群没了口粮,只能跟着南迁,可苦了咱,一到晚上就睡不着。” 总害怕狼群突然跑下山伤人。 碍于村外的田地,又不敢贸然捕捉,头疼得很。 他问梨花,“三娘有办法驱走狼群吗?” 梨花想了半晌,轻问,“堂伯你见过它们?” “没有。” “那凭什么说是狼?” “声音啊” 等等,赵青山脸色变了变。 声音是能模仿的,如果有人模仿狼群的叫声怎么办? 一股冷意从赵青山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梨花,“三娘怀疑是人作祟?” “是与不是,确认一下就知道了。” 夜里天黑如墨,怎么确认?赵青山太阳穴突突直跳,问她,“罗大他们最近忙什么?” 罗大他们身材魁梧,又擅 长爬树隐藏,这件事交给他们再合适不过。 梨花折根树枝捏手里,不着痕迹的望向秋意染黄的山岭道,“他们回云岭村了,堂伯别急,我这就去云岭村找他们。” 怎么可能不急?益州城往北的城门已经封闭了,真是人,多半是北边山里的益州人。 可他们在南下的必经之路砌了尸骨墙,又在墙这边挖了陷阱,那些人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他朝山上看一眼,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会是铁笼子里出来的怪物吗?” 益州把活人当在笼子里,久了就没正常的。 挣脱出来更不足为奇。 梨花不答,沉默的往山里跑,赵青山怕她出事,亦步亦趋跟着。 直到头顶树木遮日,周围光线昏暗时梨花才停下。 她拍打着脚边的矮木,眼睛溜溜四处转,像在寻找什么。 跟来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以为梨花还要继续往里走时,梨花突然转过身,小脸平静的看着他们道,“估计是狼群,你们傍晚早点收工,沿村子周围烧上火把,狼群怕火,看到火就不敢来了。” 她的语气稀松平常,似乎完全不紧张。 但赵青山盯着梨花,一颗心直往下沉。 因为他想起从青葵县出来的那次,梨花细心安排他们装成送丧队伍出城,没透露半点城里的情况。 第二天发现城门戒严,禁止商人外出时他们也只是庆幸跑得快。 直至经历这么多事情后才察觉哪儿是运气好?分明是梨花察觉到不对劲催促大家提前出了城。 莫名的,和这次很像。 梨花临危不乱,他的心却砰砰砰跳个不停。 他没有多问,而是对跟来的村民说,“回村准备火把,无论多少狼,都叫他们有来无回!” 第264章 264战前准备守株待兔 村民们应是,转身就回去了。 梨花逗留片刻也下了山。 山里落叶堆积,鞋子踩在上面噗噗噗的响,赵青山走在梨花身后,目光阴狠的环视着四周,一副随时要拼命的阵仗。 和他并肩行走的赵三壮看他东张西望,胳膊轻轻撞他,“怎么了?” “嘘”赵青山严肃的比了个手势,低声道,“专心看路。” 赵三壮不明所以,但看他连短刀都掏了出来,比口型,“狼来了?” 赵青山没回。 但握着短刀的手收得很紧。 受其感染,赵三壮也摸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如临大敌的盯着四周。 人一紧张,脚步不自觉的放轻,走了好几步的梨花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他们,“怎么了?” 赵三壮耸肩,眼睛瞥向脸色晦暗的赵青山,“问他。” 赵青山皮肤黑,脸上无甚表情,心想梨花既然不肯说出实情,必是时机未到,那他自然要帮忙瞒着。 他解释自己的反常,“我怕附近有狼群,咱要是闹出太大动静会惊动它们。” 梨花朝他身后看了眼,缓缓道,“村里听到狼叫是晚上,可见白天它们不会出来。” 赵青山忙不迭点头,但拿短刀的手没有放松过。 到山脚时,握刀的手满是汗,他自己浑然不觉,见周围没人,上前半步,神秘兮兮的问梨花,“三娘,你老实说,夜里嚎叫的不是狼对不对?” 梨花诧异的抬头,黑黢黢的眼神映出他凝重的面庞来。 赵青山道,“我虽没见过狼,却也知道任何族群迁徙都会留下踪迹,可刚刚我们在山里并没找到狼群行走逗留的痕迹。” 说着,他顿了顿,深呼吸道,“我猜有人抹除了那些痕迹。” 后面的赵三壮听得心惊肉跳,“什么意思?” 谁抹除了痕迹? 梨花不知赵青山如此敏锐。 她坚持走到遮天蔽日的树下就是想找狼群的线索。 狼要觅食,肯定会折断拦路的枝桠,但她发现枝桠折断处较高,普通狼群奔跑时不可能到达那个高度。 并且,狼群夜间出没,四周却没有小动物的残骸,也没狼屎之类的。 她怀疑山里来的不是狼。 “我知道你瞒下消息是怕村里人乱了阵脚,才过了几个月的安生日子就又要乱了,村里人受不了,闹出事就麻烦了” 没完没了的动乱只会让大家心无斗志,要么寻死,要么豁出去抢劫。 梨花这样,是为了村里的安稳。 “三娘,你同堂伯说实话,让堂伯心里有个底。” 外人进来不是小事,梨花没想过要瞒着赵青山,点头道,“确实是人。” 赵青山心头一紧,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那咱们咋办?” “当做狼群处置,将全村人聚到一处,夜间安排人巡逻,我去云岭村搬救兵。” 山里有多少人还不清楚,谨慎起见,必须搬救兵。 倒是可以进山,但她害怕遭跟踪暴露山里位置,去南边是最好的。 赵青山皱眉,“咱们应付不了吗?” 村里像他这样感染了嗜血症的人不算少,加起来打不过那些人吗? 梨花摇头,“不知道。” 赵青山垂眸,脸上满是思量,“此去云岭村路途遥远,你独身一人,遭到伏击怎么办?” 赵三壮附和,“对,三娘你不能走。” 梨花身边没人,遇到事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他拉住梨花,“三娘,咱们人手也不少,打起来不见得会输。” 何况他们还有密道。 大不了打不过就跑。 反正不能让梨花独自离开。 赵青山点头,“是啊,村里的俘虏正愁没有立功的机会呢” 怕梨花不答应,他又道,“他们不知道身份败露了,咱可以佯装不知,来个请君入瓮!” 梨花纠结。 可能和罗四他们在一起久了,御敌这种事,她下意识觉得罗四他们在胜算会大一些。 然而仔细想想,罗四他们没来时,她和族人们活捉过闻五他们,围杀过岭南人,论狠劲,普通人不输嗜血者的。 思及此,她有了决断,“回去后,让大家伙先磨刀,太阳一落山,就把粮食和孩子送去密道。” 粮食和孩子是最重要的,梨花提醒,“记得备些水。” “好。”赵青山应下,“要如实告诉大家缘由吗?” 转移粮食和孩子不是小事,不说的话,大家伙肯定会胡思乱想,不利应敌,所以还不如实话实说。 梨花道,“说吧。” 赵三壮担忧,“有人怕死想逃怎么办?” 尽管村里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但不能不考虑。 梨花正色道,“不战而退即为敌。” 既然是敌人,断不能活着离开。 赵三壮举了举手里的短刀,龇牙咧嘴道,“我去说,谁要退怯,当场送他个全尸!” 赵青山捏他的肩,“就你这身板,好好守在三娘身边就行了,其他事交给我。” 说着,向赵三壮展示自己粗壮的胳膊,“我可不是好惹的主。” 不等赵三壮反驳,大步往村里去了。 他一块地一块地的走。 日头升高,地里的人默契收了家伙回村吃饭。 吃完饭便拿了家里的锄头,镰刀等铁器去井边乘凉。 井边有两块磨刀石,大家轮流磨刀,擦擦擦的声音直到天黑才消失。 明月高悬,围墙里的尸骨在月色下泛着森然的光,村民们裹了衣物,把孩子送到赵青山院里,“去吧” 孩子们不哭不闹,安安静静走了进去。 赵青山摸摸他们的头,“别怕。” 送走最后一个孩子,他挪动石板把密道口盖住,完了又抱柴火铺在上面。 出去后,见院外站着许多面露不舍的人,指着月色道,“运气好,谁都不用走。” 这 条密道是所有人的后路。 他希望他永远都不走密道。 院外的人点头,脸上闪过果决,“是。” “点燃火把吧。” 既是要把人引下来,火把就不能太亮。 巡逻的人也不能太多,否则引起怀疑,那些人不出来怎么办? 村口住的俘虏打头阵巡逻,其余人抱了竹席沿小路铺开。 大家背靠着背,锄头长刀等物什被抱在怀里,静静望着玉盘似的夜空发呆。 赵青山巡逻回来,看大家浑身紧绷眉头紧锁的样子不禁道,“睡一会儿吧,有事我会喊你们的。” “睡不着啊。”双手紧抱锄头的庞大娘压着嗓音道,“我怕阖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她没活够,还不想死。 赵青山劝,“干了一天活,累得头晕眼花的,不赶紧睡一会儿,待会儿挥不动锄头怎么办?莫怕,晚上我守着,绝不让你们悄无声息的死了。” 庞大娘还是睁眼望天。 不是不相信赵青山,而是嗜血者太凶狠了,没准一露面就一口咬死赵青山。 她朝赵青山摆手,“我不困,你忙你的吧。” 赵青山和赵三壮商量轮流守夜,这会儿围墙附近没人,得去哨楼上瞧瞧。 于是,他也不再多言,余光瞥到摇扇的梨花忍不住说了句,“有你三壮叔,你别怕,尽管睡。” 梨花把手里的蒲扇给他,“我这就睡了。” 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她可不想干等。 身子往竹席上一躺,立刻闭上了眼。 昨晚在山里睡的,睡得并不好,此时有叔伯守着,很快便睡着了。 地上的热气氤氲,竹席暖烘烘的,梨花感觉自己脖子上有汗,但当她渐渐感觉到凉意时,袖子被人用力的扯了扯。 一睁眼,便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看着她。 “三娘,听到了没?” 月亮隐去,夜色黑了下来,梨花不适应的揉揉眼,凝神细听。 簌簌的落叶声中,呜呜呜的狼嚎不高不低的钻进耳朵里。 梨花道,“后半夜了?” “是啊。”赵青山哑声道,“他们来得一天比一天晚了。” 村里人最初听到狼声是刚入夜,地里的俘虏收工回家,路上看到山里大片树木晃动,紧接着就有狼声响起。 之后,狼声越来越晚。 眼下都到了后半夜。 他问梨花,“他们会来吗?” “不知道。” 村里人原本就睡不着,此刻听到狼声,更加清醒了。 甚至有人向梨花提议,“咱们人数不算少,要不索性冲出去和他们拼了?” 这片角落没有燃火把,梨花看不到说话的人是谁,回道,“不行。” 在山里作战对嗜血者来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能会赢的局面进山后绝对输。 那人不死心,“咱就一直这么等?” “对。” 那人不说话了,但也没走。 赵青山叫住他,“知道你立功心切,但敌暗我明,咱贸然动手,掉进他们的陷阱里也不知,左右咱有的是时间,先这样耗着吧。” 都是普通人,谁愿意白白去送死呢? 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老实听命令行事。 等天际泛白,山里的狼声消失,大家伙才各自拿着家伙回家。 回家打个盹,天亮就出门劳作。 晚上收工,又开始整装待发。 孩子们也配合,白天在村子周围捡柴,晚上安静的去密道过夜。 连续五六天都是如此。 这几天,粮食晒干了,用麻袋装好搬到密道里,地里的草割回村堆成草垛。 当秋雨淅淅沥沥的降临时,田里的二次稻穗已经开始泛黄了。 地里的菘菜种顺利冒出了嫩芽。 第265章 265官兵叛逃人心都是肉长的…… 天蒙蒙亮,赵青山就挨个通知给菜苗施肥的事,结果被这场雨搅黄了。 把密道的孩子们放出来时,他像往常般警告,“山里有怪物,不能乱跑,如果被抓走,没人会救你们的。” 对于村长的唠叨,孩子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就一窝蜂的散了。 到院子里发现下雨了,又齐齐扭过头问,“下雨了,还放鸡鸭出去吗?” 村里养了四十多只鸡鸭,平日由这帮孩子们照料,白天放出去觅食,傍晚赶回笼即可。 今个儿起雾了,视野模糊,肯定不能放出村,赵青山说,“关在笼子里吧。” 孩子们蹦蹦跳跳的跑了。 赵青山封好密道,正要转身查看罐子里的蛇和蝎子,外面匆匆来了人,“村长,屋后有动静,估计是他们来了” 梨花在灶房热米饭,下山时,阿耶给她煮了大半釜米饭要她放棺材里,热一热就能吃。 趁赵青山放孩子,她赶紧跑灶房忙活。 不料釜里刚冒烟就出了事,她抽出灶膛里的柴棍往泥灰一插,抬脚就冲了出去。 赵青山握着铁枪,面色肃杀,“通知其他人,立刻去村口集合,三壮呢?” “他们先去了。” 天光熹微,夜里巡逻的队伍还没撤,发现屋后有异样后,赵三壮一边派人传话,一边往村口去了。 到村口时,大门上的门闩还没取下,一群拴着铁链的俘虏站在那儿,满目惊慌。 听到脚步声,他们慢慢转身,见是赵三壮,手使劲指向外面,哑声道,“他们来了吗?” 赵三壮无声的点点头,挥手让他们退开,想上前扒开门缝瞅瞅外面的情况。 刚到门边,便感觉头顶发凉,有道阴森的视线从头顶射来。 抑制住心底的惊惧尖叫,他僵着头往上看。 这一看,直接软了腿。 张牙舞爪的秀发下,一张脓包鼓起的脸直勾勾盯着他,血红色的瞳仁嵌在凹凸不平的伤痕下,宛若干涸的泥地突然生长出双眼睛来。 “啊”他身形一晃,不自觉往后退。 俘虏们亦被围墙上的脸吓到了,撒腿就跑。 脚腕的铁链擦过地面,铛铛铛的响。 随着这一声响,俘虏们似乎恢复了理智,跑出去最远的俘虏抱紧铁棍,脸色苍白的跑了回来,浑身哆嗦道,“现现在怎么办?” 四五米高的围墙,他们什么时候爬上去的? 这句话拉回了赵三壮的思绪,输人不输阵,他昂首挺胸的瞪回去,大喊,“什么人,怎么跑到我们村来?” 俘虏听得皱眉。 两军交战,扯那些干什么?直接找竹竿把人推出去才是。 反应快的俘虏掉头去拿竹竿,留赵三壮同那人对峙。 那人双手抓着围墙上的尸骨,目光像渗血的野兽,操着粗哑的声音问,“你们是谁?” 他歪着头,往后看了眼。 墙外估计站着他的同伙,双方以眼神交流着什么。 赵三壮迅速擦脸,害怕雨水模糊视线失了先机,是以并未回答。 那人似乎没了耐性,用蛮力拽下块尸骨砸过来,怒吼道,“东高村的人呢?” 话完,双手撑着墙头用力,竟是要跳进来,赵三壮心下大骇,“跑!” 打不赢就跑,梨花说过无数回了,他必须听。 他脚底抹油似的狂奔,俘虏们一愣,跟着他往村里跑,边跑边喊,“嗜血者来了,快跑啊。” 赵青山带着人出去,撞见的就是这幕。 赵三壮他们踉踉跄跄的,身后墙头上,一个衣衫破烂,浑身漆黑的人蹲在上面。 他一巴掌拍在赵三壮头上,“跑什么?” 赵三壮脸色乌青,一副喘不上气的模样,“嗜嗜血者。” 赵青山又给他一记,“这儿谁不嗜血?” “” 不待赵三壮说话,赵青山不耐烦地把人推开,“后边待着去。” 最先冲出来的是感染瘟疫的,知道赵青山有心护着赵三壮,识趣的把他往后推,并小声对他说,“这儿有我们,你回去把孩子们先安顿了。” 密道口不大,安顿孩子需要不少时间。 赵三壮放心不下,但这事是早就商量好的,赵青山带人应敌,他负责妇孺孩子的转移。 于是,他嗯一声,掉头就跑。 残影中,眼角瞟到一抹坚毅的身形,顿时一慌,“三娘,快随我走。” 脚一顿,伸手就要拉梨花,但还没沾到梨花的衣角就被梨花躲了去。 “三壮叔,你先回,我瞧瞧去。” 地面湿了,走路有些打滑,因此梨花的速度并不快。 她到时,赵青山正跟墙头上的人喊话,“东高村以前的村民搬走了,这儿现在是我们的地盘,不怕死就进来。” 赵家族人不知道这儿的事,估计仍在地里收粮,无论如何,这些人绝不能放走。 一旦放他们走,山下的族人可能就有危险。 他摆出副嚣张架势,“怎么,不敢吗?” 墙头上的人呲牙,眼里凶意毕露,“以前的村民去哪儿了?” 赵青山道,“还能去哪儿?益州官吏残暴,村民们早被他们杀了。” 梨花猜他们是益州山里出来的,多半是益州人无疑了,此刻看他打听以前的村民,少不得添油加醋描述村民们的死相。 墙头上的人手握成拳,气势汹汹的跳下来要杀他。 赵青山举起铁枪,声若洪钟道,“他们是被益州官吏所杀,你找我们撒气有什么用?” “益州城没人了!”那人咆哮道。 赵青山面不改色,“是啊,都搬去王都了,搬去王都享福了,你想报仇,到王都去!” 说话时,他和众人不动声色将人围了起来。 这么多人围杀一个人,够了。 忽然间,衣角被人从后扯了下,梨花的声音传来,“你问他认不认识窦康,永乐村人。” 赵青山不明白梨花打什么主意,却也照做,“你从山里来,可认识永乐村的窦家人。” 那人迟钝的晃了下脑袋,血红的眼珠锁着赵青山,“你是永乐村人?” “不是。”赵青山隐隐明白梨花的意思了,直言,“我家对窦家人有恩,永乐村的房屋在地动时垮塌后,我们来这儿安了家。” 出门在外,虚虚实实才不容易暴露。 这是跟梨花学的。 那人眼珠上掀,表情呆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一抱着竹子来的俘虏小声问赵青山,“现在动手吗?” 赵青山回头问梨花的意思,梨花摇头,“再等等。” 这时,对面的人眼珠微动,表情活了起来,阴恻恻瞪着赵青山道,“你们不是益州人!” 即使赵青山说的益州话,但他还是能听出区别来。 赵青山把铁枪往地上一杵,“我不是益州人,他们是!” 他侧身,一穿着绸布短衣的汉子走了出来,愤愤不平道,“从益州城被舍弃的那天起我就不是益州人了。” 这是地道的益州话,被围在中间的人眼前亮了一瞬,随即又黯淡下去。 约莫许久看不到人,外面响起砸门的声响。 与此同时,墙头又冒出个脑袋。 和面前的人情况差不多,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脸上脓包覆住了五官,只给人一双瘆人恐怖的眼。 赵青山吩咐身边人,“开门,让他们进来!” 这样才好一网打尽。 领会到他意思的俘虏蹒跚上前,取下门闩的一刻,立即跑进来十几个皮肤肿胀的人。 其中四个还穿着盔甲。 许是长途跋涉,盔甲上沾满了草。 “你们是什么人?”一握着铁棍的人大摇大摆走上前,望着赵青山问道,“怎么会在东高村?” 赵青山仍是那句,“这儿是我们的地盘。” 开门的俘虏看一眼赵青山后走了出去,须臾又拖着沉重的铁链回来,先是朝赵青山点点头,然后阖上了大门。 赵青山脸上波澜不惊,问穿盔甲的人,“你们来这儿作甚?” “这儿是老四的家!” 这人嗓子好像也受过伤,声音又粗又哑。 赵青山态度坚定,“这儿不是益州的东高村,是合寙的东高村。” “合寙?”十几人面面相觑,顿时极为愤怒,“你们是岭南人?” “岭南人?”赵青山嗤鼻,“打着我们合寙幌子滥杀无辜的人也配和我们相提并论!” 赵青山的话让一行人迷惑起来。 他们眼珠一翻,表情又僵住了。 这似乎是他们思考时的反应,赵青山问,“你们是益州军?” 哪怕以前是良民,但进了军营就是朝廷的走狗,赵青山问,“怎么就你们,其他从军的人呢?”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对方也意识到了,冲赵青山呲牙,“这儿是老四的家。” “早就不是了。”赵青山语气蛮横,“后蜀亲自舍弃了这片土地,这儿是合寙。” 合寙两字再次让一行人陷入了沉思。 良久,刚刚说话的人道,“之前在山里带走孩子们的是你们?” 听他说起梨花她们在益州深山遇到的事,赵青山暗暗握紧了手里的枪,“不知道。” “这是老四。”他拉过最先翻墙进来的人,主动解释,“我们当初强行被征兵,但心里恨得很,前阵子趁有人造反,偷偷跑了出来。” 赵青山言简意赅,“你们叛逃了?” “那种朝廷不值得我们为其效力!” 第266章 266围杀走狗派兵 一行人咬着腮帮,恨意翻涌,连带着脸上的脓包微微颤动。 脓水外流,显得整张脸愈发恐怖。 赵青山敛目,状似低低叹息,“那你们该早点回来的啊” 早点回来,或许能见到亲人最后一面。 再抬头,他眼里露出浓浓的悲痛,和善道,“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话题转得太快,雨中的人表情再次呆滞,半晌后,他望着滴水的屋檐开口,“这儿是老四的家,哪怕老四的家人不在了,但他生下来就是这儿的人,理应在这儿生活。” 这番话引得最先爬墙进来的人动容,血红色的眼里浮出莹莹水光。 “你们也别走了,咱就在这儿找块地,安安静静度过余生。” 梨花站在赵青山身上,听到这话,不禁探头偷偷瞄了眼。 一行人中等个,看脸明显感染了嗜血症,但腰侧的手指甲却不长,有雨的缘故,看得不怎么清楚,但和隋氏肆意疯长的指甲肯定不同。 收回视线时,最前边的人注意到她,眼睛明显一亮,但转瞬便低下了头,装作没看到梨花的样子。 梨花蹙眉,刚要扯赵青山衣服,便听赵青山道,“村子不大,但给你们腾块住处还是没问题的” 他侧身,指着离最近的茅屋道,“你们看看那儿如何?” 茅屋的屋顶毛毛躁躁的,可见搭屋顶的人手艺不高,又或者做屋顶的草选得不好,以致茅屋看上去寒碜得很。 穿盔甲的人甩手,“那怎么好意思?” 说罢,转身询问其他人的意思。 就在他开口时,刚刚好言好语的赵青山突然举起铁枪,“给我杀!” ‘杀’字一落,周围的村民们立刻如滚石般冲了过去。 虽不知赵青山怎么突然变了脸,但真要留这些人在村里他们肯定不乐意。 既然不乐意,那么迟早要翻脸,与其这样,不如先动手。 盼着立功的俘虏们抱着竹竿,远距离拍打他们,嘴里振振有词地喊着,“杀” 俘虏是没有长刀锄头等武器的,索性已经染了瘟疫,便赤手空拳地扑上去抓人。 这几天赵青山私下教授过,交手时他们用力桎梏住对方的手脚,自有人补刀。 最先挨刀的是穿盔甲的汉子,他刚转身就被笨重的竹竿拍了下,随即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不等他反应过来,数道人影砸了下来,压得他心窝钝痛。 “贱民!”他唾口大骂,手往身上一抓,脑袋往上一挺,张嘴便咬住对方肩膀。 在军营时,没有不害怕他们的? 然而,这帮村民不是普通人,他咬住对方一块肉,对方连叫都不叫一声。 他脑袋往旁边一扭,正要像往常般咬掉对方一块肉下来,脖子忽然一痛。 一股秋寒的凉意直往血液里钻。 他已经很久没感觉到冷了,此刻,无边的冷意从脖子蔓延全身,连牙齿都冷得打颤。 “快,没死,再捅一刀!” 身上,被他咬出血的村民兴奋的喊着。 他怎么不害怕?不可能。 他松开嘴,想看看对方的表情。 距离慢慢拉开,他的脸映入视野时,又一股凉意钻进脖子更深处。 嘴里的腥味分不清是村民的还是他的,淹得他快窒息了。 明明是他最喜欢的腥味,怎么就受不了呢? 他慢慢倒下,嘴里开始往外溢血。 俘虏捂着受伤的肩,黝黑的脸上满是喜悦,“村长,这个人头算我的不?” “算!”赵青山应了句,拔脚便往前去了。 没料到会遭算计,一行人慌张的想逃,却见大门关上了,一群脚戴铁链的人堵住了路。 一行人呲牙,阴狠道,“知道我们是谁吗?” 俘虏们摇头,紧接着身子一弯,视死如归地迎过。 知道逃不过被咬的下场,他们索性先下手为强,扑倒人张嘴就咬。 俘虏立功的机会不多,谁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有人被咬住了脖子,鲜血横流还不忘拼尽全力喊,“我的,这个人头是我的。” 上百号村民围杀十几个嗜血者,并不难。 赵青山发话,留了个活口。 那个自称是东高村旧人的汉子。 他被俘虏咬伤了半边脸,又在泥水里滚了几圈,更加血肉模糊了。 村民们井然有序的收拾其他人的尸体,他被生锄头架在地上动弹不得。 饶是如此,他仍呲着血腥的牙冲赵青山挑衅,“杀了我你们也活不了。” 赵青山冷笑,拿铁枪戳他脸上的脓包,看他痛得往后缩才收手,“你觉得我会怕?” 一句话噎得对方说不出话。 赵青山慢悠悠地蹲下身,一副颇有耐心的样子,“说说吧。” “哼”对方嗤一声,不屑地扭过头去。 赵青山再次举枪,枪口直直插入对方脸上的脓包里,“不说,我就把你扒了皮晒树上!” “你敢!” “你可以试试” 这时,拖着尸体出去的村民回来问,“村长,这些人扒了皮丢山里吗?” “丢什么山里?挂去后山的半山腰,看是否有人来给他们收尸?皮的话留着喂蛇和蝎子” 汉子惊悚的扭过头,满脸不可思议,“你你们是梁州人?” 只有梁州人热衷养蛇蝎等毒物。 赵青山温柔的笑了笑,“还是说说你吧,你是东高村人?” 知道对方不是善茬,汉子没有犹豫,“是又如何?” “不如何,我就纳了闷了,益州衙门杀死你家人,你仍这般忠心耿耿,难道真是益州养的狗吗?” 汉子不答,但冰凉的铁枪在脸边指着,他不敢沉默,抿嘴道,“人总要往前看。” “家人亲戚活该白死?” 汉子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眼珠颤抖着往上翻,露出大片污浊的血红,嘴角不住的抽搐,宛若失去了神智。 赵青山不急,慢慢等着。 良久,汉子咆哮着捶地,“要杀要剐随你们,反正我们不回去,益州就会出兵这儿,甭以为你们藏得好就没事,先前你们杀了岭南人,岭南人正愁找不着人报仇呢!” 赵青山心下一骇,嘴上不承认,“谁杀岭南人了?” “甭管谁杀的”想到什么,汉子大笑起来,“这次都会算到你们头上!” 听这意思,益州和岭南要合力围剿这儿? 赵青山心里六神无主,面上却不显露,“益州和岭南冰释前嫌了?” “谁知道呢?”汉子放松的躺回去,“我会死,你们也活不了,你们占了东高村,该死!” 世上所有的人都该死。 赵青山转身看梨花,“怎么办?” 出来得急,梨花没有穿蓑衣,这会儿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她站在锄头前,居高临下的问地上的人,“你们是益州培养的嗜血者?” “不是!”汉子再次暴怒,“我们才不是那等下三滥的货,我们是益州的勇士。” 即使身死,但会受益州人祖祖辈辈供奉的勇士。 “还勇士?”赵青山嗤鼻,“连家人亲戚都护不住竟想当勇士?你脑子怕不是被其他人吃了吧?” 懒得和他鬼扯,赵青山问正事,“益州何时会派兵?” “你猜?” “”赵青山握紧枪,语气不快,“看来还是不够痛!” 枪口正要往他脓包里戳,汉子忙道,“入冬,他们入冬就会来。” “岭南呢?” 岭南和云州勾结,岭南人若出兵,云州也会同行。 赵广从去了云州还没回来,此番如果跟云州兵遇上,怕是凶多吉少。 担心对方撒谎,这一次,赵青山使劲戳开汉子脸上的脓包,直至戳到骨头才停下,“岭南呢?” 汉子痛得说不出话,想骂人,又怕引来更痛苦的折磨。 世上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他知道自己躲不过了,便道,“不知道,千户没说,但荆州有意掺和一脚。” 荆州也卷进来了? 赵青山转动手腕,看铁枪在血肉里乱搅,又问,“荆州和益州勾结了?” 汉子痛得哇哇叫,“岭南拉拢云州,益州联合荆州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益州派兵南下,不怕遇到岭南人吗?”问话的是梨花,她不信益州会和岭南合谋分天下。 别的不说,益州真想议和,书信或使者不可能不经过合寙。 荆州拿女人做交易是想换取休养生息的机会,益州距离远,怎么可能在岭南没有攻过去前就主动认输。 汉子已经痛麻木了,乖乖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出来时,千户并没和我们说太多。” “那千户怎么和你说的?” 汉子闭上眼,哑声道,“要我们查探戎州地界有多少人,有机会的话获取你们的信任,为日后做准备。” “为日后什么做准备?”梨花追问。 汉子睁眼,隔着细密的雨看向头顶的人,无力道,“打仗吧。” 受京都威胁,益州并无多少地界,这两年瘟疫横行,人口也减少了很多。 朝廷的意思,估计想活捉戎州地界的人,男人充军,女人留着日后讨好岭南用。 荆州就是用女人换取了暂时的安稳。 朝廷想效仿这个做法无可厚非。 第267章 267宁肯错杀不要怕 这是他们私下讨论出的结果,至于到底为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梨花又问了几个问题,汉子侧过身,脸颊埋进泥里,嗓子像堵了大石,央求梨花,“能把我埋在进村的构树林里吗?” 他阿翁的坟包在那儿。 他想回到家人身边。 说来也怪,主动进入勇士营后,他从没想过家人,每日除了操练,便努力克制内心的杀欲,被选中来这边刺探情报,高兴地也是可以为所欲为 而此刻,记忆里的人像奔腾的水涌进他脑海里。 重病不愈的阿翁,身形佝偻的阿奶,沉默寡言的阿耶,唠唠叨叨的阿娘 他想喊人,一张嘴,低沉的呜咽溢口而出,忽然又想起离村时的光景。 阿娘跟在后面,依依不舍的抹眼泪,边哭边喊,“四郎,莫哭,等两年就回来了,到时阿娘多养两只鸡,待你回来就有鸡蛋吃了。” 家里人多,鸡蛋只给干重活的兄长们吃。 估计听到他私下发的牢骚,那日阿娘才会说那么一句。 “阿娘”他喃喃缩成一团,想抱住自己,但身侧架着锄头,手脚无法自由伸展。 最后,他奋力的仰起头,隔着湿润的裤脚朝外面望去,“对,对不住。” 这话带着浓浓的哭腔,却不知与谁说的,四周的村民脸上满是雨,低头看他一眼,心知他可能要死了,问赵青山,“给留全尸吗?” 赵青山垂目,细雨铺满的眉眼衬得他心神有些恍惚。 良久,他举起铁枪,狠狠扎进汉子胸口,一瞬要了他的命,“既是东高村旧人,便留个全尸葬去构树林吧。” 汉子不知道,那片构树林已经开出来种上了粮食。 他抽回铁枪,淡漠的交代,“外头的尸体扒了皮挂去后山四里外,让三壮亲自去办。” “是。” 村民们拿走桎梏汉子的锄头,拖着尸体出去了。 雨势不减,赵青山站了会儿,和梨花往回走。 铁枪上的血混着雨在枪尖聚成血滴往下掉,腥味在鼻尖萦绕不散。 梨花浑身湿透了,纠结要不要趁四下没人拿把伞出来,还没动,便听赵青山道,“三娘,你会不会觉得堂伯杀孽太重?” 梨花侧目,一时没明白。 赵青山顿步,细雨覆住的面庞透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他们也是苦命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千辛万苦回村,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他低头看手里的铁枪,枪尖的血滴密集的滴落,上面的血越来越少。 他怔怔道,“杀他们的人甚至连个活的机会都没给他们。” 曾几何,他竟也像那些权势滔天的人那样视人命如草芥了? 梨花可能不知,无论这帮人是不是益州派来的奸细,他早已打定主意杀了他们。 为此,他提前吩咐了村民们,所以他喊‘杀’时,其他人没有半分惊讶,毫不犹豫就冲了上去。 路上满是鞋子踩出来的脚印,这会儿积了水,一脚下去溅起无数的水花。 这会儿水花染了血,是红的。 梨花看他盯着地面发怔,不知他的低落从何而来,像哄阿耶般伸手抓他的衣角,轻声道,“堂伯,他们是坏人。” “嗯。”赵青山抖抖腿,声音夹了丝哽咽,“堂伯没杀错人。” 可他仍低着头,握枪的 手甚至在抖。 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事。 回想他应付那些人的招式,以为他不喜欢虚以委蛇那套。 赵青山老实,在近溪村时,可能连撒谎都不会,然而刚刚,他亲自设套杀了人。 哪怕他们是坏人,但在赵青山眼里,从来只有被迫应敌,何曾主动攀谈算计过人? 梨花晃他衣角,小声问,“堂伯想回山里吗?” 以后可能还会有这样的事,她不想赵青山像现在这般落寞。 赵青山愣了愣,看她的眼神满是温柔,“堂伯这么威武,回山里种地会不会可惜了?” “可是那样堂伯不会难过。” 没错,赵青山现在就是在难过。 梨花真心实意道,“三娘希望堂伯开心。” 东高村的人和事都安顿好了,没有赵青山也出不了乱子,他和三壮叔回山里,重新找个人打理村里的农事杂事就行了。 她满脸担忧,看得赵青山心里一软,“堂伯没有难过,只是有些害怕” 梨花道,“没有探清楚情况,益州不敢出兵,即使出兵,也绝不是因为我们杀了几个小兵” 东高村有祸,绝不是赵青山的缘故。 “不是怕这个”赵青山摊手,露出握铁枪的手心。 上面密密麻麻满是老茧,他摸着老茧道,“堂伯的这双手以前只会种地,后来为了活命,不得不拿起武器杀人,堂伯自认杀的都是坏人” 梨花从善如流,“这次也是。” 赵青山摇头,“这次不一样这次哪怕他们是好人,堂伯也会杀了他们。” 梨花素来护短,当即不假思索拍马屁,“堂伯做得对。” 以为梨花会惊讶,不料她是这种反应,话头顿了顿,有些哭笑不得,“滥杀无辜,哪儿就做得对了?” “人心隔肚皮,这种时候宁肯错杀也不能放过。”梨花隐隐知道他为什么难过了,迅速说道,“叔伯婶娘他们全下山了,若因识人不清害了族人得不偿失!” 她掷地有声道,“村里可以有俘虏,但不可以有来历不明的人。” 赵青山摸摸她的头,叹息了一声,“你不觉得堂伯太狠了吗?” “狠点好,三娘眼里,堂伯比任何陌生的无辜者都重要。” 梨花没有那么多悲天悯人的心思,她始终没忘记自己之所以拯救拉拢收留其他人的初衷是为了活下去。 救人是为了活,杀人何尝不是呢? 梨花毫不犹豫的说,“堂伯,你不动手三娘也要动手杀掉他们的。” 她语气认真而坚决,赵青山不禁有些疑惑,“那你为何问他认不认识窦康?” 以他对梨花的了解,攀交情就是想结交的意思,那帮人从益州来,如果甘心依附,会是东高村的助力。 毕竟,眼下合寙腹背受敌,多些人手总是好的。 梨花莞尔,俏皮道,“我那是故意试探呢,他说他是东高村人,谁知道有没有撒谎?” 当然,那些人要是真叛逃出来的无辜人,她的确不会杀,而是会带去云岭村交给罗大他们,以免发疯误伤了村里人。 他问赵青山,“堂伯难受是因三娘的缘故吗?” 他以为自己想笼络他们为自己所用? 赵青山垂眼,“不是。” 他只是厌恶自己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以前就是个普通老百姓,逃荒那会,日日祈盼有个善人能收留他们,让他们不受流连失所之苦。 现在,他有了包容他人的条件,却做起了侩子手。 梨花牵着他继续往回走,柔声道,“与人打交道,三娘经验尚浅,堂伯若察觉有异,自行处置便是,三娘还是那句话,在三娘心里,你们是最重要的。” 何况这帮人本就有问题。 普通叛逃回来的官兵看到老村有人,怎么可能躲在暗处装神弄鬼? 这么一想,她想留下他们的想法好像欠考虑了。 这帮人错漏百出遭她察觉到了,人心复杂,遇到滴水不漏的,她岂不就中计了? 人哪,还是不能太善良。 难怪赵青山一露面就言语挑衅对方,估计想激怒对方先动手,减少心里的愧疚。 梨花手伸向布袋,摸出一把伞撑开,继续道,“堂伯,我们历经万难才活到今天,不能因为一次疏漏就功亏一篑了,有时候,杀错人也比被反杀好。” 她也要记住这个道理。 “嗐”回想自己方才的心情,赵青山算明白何为庸人自扰了,夺过伞替梨花遮雨,问起其他事,“益州出兵的事怎么办?” “我们封了益州城的北城门,又在通往王都的必经之路砌了高墙,益州盯上我们是早晚的事,但他们的人有来无回,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接下来活计照做,闲暇时砍些竹子回来做竹筏,越多越好” 赵青山立刻想到前阵子找到的地下河,说道,“待会我就着手去办。” “竹筏做好后,叫三壮叔回山里说一声,让山里人搬到地下河那边。” “粮食呢?” “一起。” 不止东高村,其他村也要开始准备了。 雨停后,梨花就去了新益村,在戎州旧城外碰到秋收的族人,梨花同他们说了这事。 族人们愣了老半天,指着路边晾晒的草,怅然道,“这些草不管了?” 原本想多囤些草,趁入冬前翻新下屋顶的,现在用不着了? 梨花看了眼堆得整整齐齐的草,说道,“先晒着,没乱的话就运回村翻新屋顶。” 乱的话就不管了。 不仅是草,地里的庄稼也是。 族人们不舍,却也知道轻重缓急,叮嘱梨花,“保不齐益州还派了其他奸细过来,你独自出门不行,我们送你去新益村吧。” “不用,这条路我已经走习惯了,遇到人也应付得来,婶子,你们忙。” “此去新益村可不近,要不你等着,我回村把马给你牵来?” 去年下山,梨花还会骑牛骑马,现在孤零零的走路,得多累啊? 不待梨花回答,收了农具就往山里跑,梨花不想耽误她,忙道,“我这会儿不累,等累的时候去地里牵头牛就好了,前边有咱族里的人吧?” “有的。” 开荒时,顺着山脉从北到南,南边还有族里人。 “那我走了啊”梨花挥挥手,沿着长了草的官道走得飞快。 族里人还要说什么,遭其他人劝住,“随三娘去吧,她是族长,身子骨可不能弱了。” “这么热的天,我怕她中暑,我看她布袋瘪瘪的,也不知道干粮够不够吃,嗐,瞧我这记性,应该给她几个鸡蛋揣兜里吃的。” 然而梨花已经走远了,这会儿如果叫她,也不知她听不听得到。 梨花不知道族人的担心,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割过穗的稻田,撒了种的山地,心里像装满粮的粮仓般充实。 第268章 268战事将来主动前往竹溪县…… 秋高气爽,草木渐黄,在十里外的官道旁,梨花遇到了挑着担子往回走的赵大壮他们。 少不得把东高村的事又说了一遍,让他们备好逃生的竹筏。 赵大壮满头大汗,将担子搁在路边,往地上一坐,边抹汗边干着嗓子道,“竹筏的事我会安排,你别担心” 他取下腰间的水囊,仰头大口大口灌水,继续道,“今年粮食丰收,回村我就让人舂米,尽量赶在入冬前把粮食运过去” 不止粮食,族里的鸡鸭兔也要挪过去。 还有生火的柴,取暖的炭,煮饭的釜和鑊。 接下来还有得忙。 他问梨花,“要派人去北边山里盯着吗?” 家业太大,如果等益州军攻到近前才逃就晚了。 梨花道,“我叫罗大去。” 罗大威猛,又擅奔跑,盯梢传消息确实最合适, 赵大壮道,“我记得他们喜肉,可要杀些兔子送去?” “不用。” 叔侄两坐在路边的树下,仔细商量迁村的事。 “咱们几个村的人多,到地下河后,我们住上河,东高村和新益村的普通村民住中间,染嗜血症的住下河,如何?” “堂伯你安排就是。” 赵大壮又说了牲畜的处置。 鸡鸭兔不杀完,留几十只去地下河养,今年谷壳多,够鸡鸭兔吃了。 牛和马能载货,全养着。 柴和炭火的话多留些在村里,因为地下河潮湿,弄太多过去受潮也没法用。 梨花认真听着,说道,“局势复杂,堂伯你们外出记得多留意四周,一有不对劲就跑。” “堂伯知道的。” 这时,从晒场装了粮的其他人也过来了,知道不久有战事,嘴里骂一通,不甘心道,“三娘,咱们上万人仍打不赢他们吗?” 实在受够逃难的日子了。 其他人齐齐望着梨花,眼里满是希冀。 梨花想了想,“即使要打,也要藏起来仔细谋划才行,咱们死了不打紧,不能让山里的孕妇孩子受我们连累。” 众人明白这个道理,叹息一声,想杀敌的心劲儿瞬时泄了个干净。 “罢了,能藏就藏吧,大不了重新找块地安家。” 以嗜血者的阴狠,山里的房子多半留不住了,石门处的吊篮,小溪上的木桥估计也会被毁。 “三娘,我们之后还回谷里安家吗?” 山谷里住久了,不想去其他地方了。 梨花道,“回,赵家的祖坟在谷里呢。” 是啊,差点忘记赵家的祖坟已经迁到了谷里,真要走的话,不可能不迁坟。 梨花想早点到新益村,因为并没逗留太久,分别时,听到族人唉声叹气感慨,“哎,咱不过想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呢?” 刚说完,立即有人安慰,“难就难吧,能活就好,麻溜点,这趟回去就不来了。” 梨花牵走了一头牛,累了就坐着牛赶路,不累就走路,这样披星戴月走了数日,到新益村时,村民们已经拿着刀收二次稻了。 稻穗金黄,村民们站在里边,像驱赶鸟雀的稻草人,分外惹眼。 稻田尽头的河面上,带草篷的竹筏飘在上面,在夕阳下显得安静而美好。 “四爷爷,我回来咯。”她扯着嗓子喊一声,周围忙碌的人立即抬起了头,回应道,“十九娘回来啦,老族长划船去竹溪县了,天黑才回呢。” “四爷爷造出船了?” “是啊。” 梨花怀里抱着草,边走边喂牛吃,不禁高呼,“四爷爷真厉害啊。” “是啊。” 村民们高兴的附和声,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运气好还能网到鱼哦。” 虽然船不大,但很结实,竣工那日,十几个汉子站上去船都没沉,村民们朝梨花道,“十九娘先回去休息,老族长回来我们叫你。” “好吶。” 梨花顺了顺牛背,快速的进了村。 村里到处是茅草,围墙上也覆着厚厚的一层。 从外面拖着柴棍回来的孩子们欢天喜地的给梨花指墙上的草,“这些草是我们割回来的,先生说天冷了铺地上睡觉暖和。” “先生说得对。” “十九娘,你怕不怕冷?怕的话等茅草晒干了我把我的那份给你。” 梨花眉眼弯弯,“我怕冷,但我有茅草用。” “哦,隋婶给你备了。” “是啊。” 和他们说着话往里走,隋氏和李解不在家,院门锁着,梨花问孩子,“知道先生去哪儿了吗?” “云岭村。” “他去云岭村做什么?” “鲁五郎请先生修围墙,说咱们村的围墙鬼气森森的,想把云岭村的围墙修成这样。” 想到鲁小五爱不释手的那几颗头骨,梨花心里跟明镜似的,又问,“先生晚上回来吗?” “回来的,罗大叔跑得快,天黑会背先生回来。” 梨花不问了,拿钥匙开锁,进院后先去后院看族里送来的鸡。 赵大壮说前些天送了二十只鸡来,担心四爷爷舍不得吃,让她过来后就把鸡鸭杀了给四爷爷补身子。 隋氏出门时把鸡放了出来,这会儿满院都是鸡屎味。 见石槽里的水快没了,她去打了半桶水将石槽装满,然后找扫帚扫地。 赶鸡回笼时,隋氏回来了,她不知去哪儿了,头上,衣服上沾了草,把背篓往地上一扔,眉开眼笑的跑了过来,“李解说你最迟这两天就回来了,真叫他说中了。” 她伸开手,帮着赶鸡,说道,“山里下雨了吗?” “下了,收回去的粮食晒不干,后来直接在山下晒场晒干才运回去的。” “这儿也下雨了,瓢泼大雨,说来就来,村里抢粮食都来不及。”隋氏说起家常,“老族长膝盖痛,天晴才好了,李解要送他回山里,他怎么也不走,五天前船一造好,就跟赵大匠和汤九郎划船去了竹溪县。” 外面那条河不宽,船想在水面顺利通行,自然不能太大。 不过哪怕是艘小船,也很值得骄傲了,梨花问,“他们网鱼去了?” 这些鸡已经适应小院生活了,梨花和隋氏一赶,鸡就乖乖往鸡笼走。 隋氏上前关鸡笼,笑道,“有船了,不网鱼怎么行?汤九郎那人多馋你还不知道?李解不在,他天天缠着我给你煮鱼吃” 幸好梨花走前给了她半罐子盐,否则家里的盐根本不够吃。 对于汤九郎的喜好,梨花没多说,“四爷爷吃得多吗?” “还行,你堂伯让我隔天炖只鸡给老族长吃,老族长说吃腻了,天天跟着汤九郎吃鱼虾。”说到这,隋氏心下惴惴,“没做好你堂伯交代的事,他知道了怕会生我的气吧。” “堂伯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隋婶你别多想,四爷爷年纪大了,他想吃什么就煮什么吧。” 隋氏点了点头,把背篓里的草倒出来,问梨花要不要杀只鸡炖汤。 梨花要忙那么多事,伙食差了可不行。 “四爷爷不是网鱼去了吗?晚上咱吃鱼吧。” 在南陵回来的路上,梨花偷偷藏了些鱼虾,这次从东高村过来,无聊了她就嚼鱼干。 想到待会能吃到新鲜的鱼,她忍不住舔嘴唇,“隋婶,蒸半釜米饭,我要吃两碗米饭。” 隋婶知道她的食量,笑着说好。 这晚,有汤九郎在,米饭吃得一粒不剩,回去时,他摸着肚子意犹未尽,看得隋氏忍不住发牢骚,“哪家秀才是这副模样啊?十九娘,咱会不会被他骗了啊?” 她家没有读书人,却也知道读书人何等讲究。 这汤九郎从头到脚就没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梨花吃得满足,坐在树下乘凉,闻言笑道,“汤九郎是有真才实学的。” 村里的公法就是汤九郎提的。 隋氏摇摇头,迅速收走桌上的碗筷回灶房去了。 院子忽然安静下来,梨花有些不习惯,偏头望着老村长,“四爷爷哪日回山里去?” 老人家腿脚不便,留在这儿危险。 老村长躺在椅子上,慢悠悠摇着蒲扇,悠闲自得地说,“大船还没造出来呢,慌什么?” “山里没有做竹筏的经验,四爷爷你要回去守着才行。” “竹筏又不是船,你堂伯有法子的。”他铁了心要在村里造大船,梨花不依,“出了岔子怎么办?日后我们要在竹筏上吃住,散架了怎么办?” 不等老人反驳,梨花一锤定音,“等下李解回来我让罗大送你回去。” “我” 梨花打断他,“我是族长,你得听我的。” “”老村长睁眼瞪她,梨花学他的模样慢悠悠道,“族里的规矩不能丢。” “” 于是,罗大送李解 回来时,梨花托他送老村长回家,顺道提了接下来的安排。 罗大曾是小兵,多少了解战争的局势,直言,“益州建国才多久?不会打咱们的。” 梨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她素来爱做最坏的打算,如实道,“我怕益州猜到我们的想法,来个出其不意。” “益州朝廷根基不稳,一旦开战,必然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他们绝不敢冒险的。” 罗大耐心分析益州目前的处境,“见过荆州的怯战求和,益州更加忌惮岭南,出兵攻打咱们的话,无论输赢,只怕都要被其他州残食的” “如果我是益州王,绝不会对戎州出兵的。”罗大振振有词,“戎州夹在中间,实力越强,越会成为岭南北上的阻碍,傻子才把这个阻碍除了呢。” 梨花正要点头,但听李解问了句,“要是益州拿咱们向岭南示好呢?” 益州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岭南攻打戎州,警告益州不准插手,益州便将城里的戎州人驱逐出境,甚至还殴打凌虐。 现在为了争取机会休养生息,出卖他们不无可能。 罗大看他一眼,又看看梨花,脸色凝重,“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只是那样的话,他们还有活路吗? 没等他想出应对之策,梨花扯着嘴角冷笑了声,“真要那样,咱就挑拨离间,让他们窝里斗去!” 李解若有所思,“行。” 挑唆这种事,他们也是做过的。 “三娘想怎么做?” “这事先不急,罗大,你回去收拾两身衣物,明天送四爷爷回去,然后叫两个人跟你去北边,盯着益州的动向就行了” “南边呢?”罗大提醒,“二东家他们去云州没回来呢。” “二伯心思敏锐,若有乱的苗头,肯定会提前回来报信,我和李解在这儿等他们” “要不要派人去那边接应他们?” “先把去地下河需要的物什准备好了再说。”梨花看向李解,“村里的人手要重新安排一下了。” “我待会我就挨家挨户通知。” 地里的粮食不能落下,所以收粮的人照旧,但施肥的,捡柴的,割草的,挖药材的通通停手,改去砍竹子,扯藤条,为做竹筏用。 骤然收到这个消息,村民们紧张不已,“要打仗了吗?” “不好说,十九娘的意思是备好竹筏,他日真起战事,咱有逃的地。”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安道,“是岭南还是益州?” 李解眺向北边,回了两个字,“益州” “因为我们杀了益州城的官吏吗?”村民们战战兢兢的问。 益州城的恶吏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杀人是为了报仇,益州朝廷对他们出兵也是为给恶吏报仇吗? 那他们当初是不是不该冲动? 心里渐渐生出悔意,面前的李解就摇头,“不是,他们想巴结岭南,拿咱们做人情。” 村民们脸色煞白,“怎怎么会?” “朝廷不仁,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李解没错过他们刚刚的表情,冷漠歹毒的是朝廷,却让无辜百姓后悔杀了恶人,世道当真容不下他们吗? 李解阴冷的笑了笑,“欺软怕硬不就是他们最擅长的吗?” 村民们哑口无言。 半晌,一断了胳膊的村民打破沉默,“砍竹子扯藤条就行了吗?要不要挖陷阱设埋伏?” 摇曳的火光中,他抬起半截胳膊,神情悲凉,“他们不让我活,我偏要活,我不仅要活,我还要他们死!” 他咬着后槽牙,额头青筋直跳,“先生,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我既承认是合寙人,就绝不给你们拖后腿!” 是啊,他们是合寙人,和益州没有瓜葛了。 益州想找他们报仇也好,拿他们讨好岭南也罢,他们都不会乖乖任其摆布的。 想清楚这点,争先恐后的问李解,“先生,还要做什么?要不要囤些柴火?水上风大,冻着了怎么办?” “先生,要不要提前备干粮,乱起来怕是没地做饭” “先生,要不要囤些削尖的竹子,谁凫水追咱咱就插他” “先生” 七嘴八舌的场面李解压根插不进去话,直到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李解才道,“我会列个单子,到时大家按单子上的物什准备就好了,眼下先做竹筏” 大家伙安静下来,异口同声说了声好。 对于战事,他们好像没有想象的害怕。 第二天,按照李解的吩咐,上山的上山,下地的下地,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第269章 去找井盐天冷进山 梨花也没闲着,老村长走了后,她带着李解罗四等人去了趟盐泉镇,想赶在进山前囤些盐。 盐泉镇盛产井盐,是戎州最富裕的村镇,没乱时,镇上极其繁华,比青葵县还热闹,为避免有人私下贩盐,进出盐泉镇都需经受盘查。 是以临镇的人们不乐意来。 但谁家娘子若是嫁到盐泉镇,那是整个娘家人都能在村里横着走的程度 而如今,屋舍破败,荷田荒芜,俨然成了荒山野林。 最前边探路的鲁小五不颇为怀疑,“十九娘,盐泉镇是这个方向吗?” 就在方才,他专注追荒草间奔跑的兔子,不留意脚下,一脚栽进花叶叠叠的荷田里。 幸好他会凫水,否则得吃大苦头了。 饶是如此,身上的短衣还是湿了,他抖抖滴水的裤子,拿长刀轻轻拨开身前的草,皱眉道,“没有路了。” 远处的灌木林里耸立着青砖瓦屋,屋子鳞次栉比,好似大雨后破土而出的蘑菇,一簇一簇的,梨花说,“应该就是那儿了。” 鲁小五苦大仇深,“但过不去啊。” 这趟出门,梨花赶了辆牛车,他们又每人推了辆独轮车,想过去得有竹筏才行。 梨花说,“你带两个人游过去瞧瞧,我们在附近找找有没有路。” 脚下没路了,可以退回去绕行试试。 鲁小五不情愿,“水里会不会有蛇啊?” 自打南陵回来,他就有点怕蛇。 他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可眼下藏不住了,脸拧成了麻花道,“我怕蛇咬我。” 梨花倒是没想到这茬,“你先换身衣服,我们找其他路。” 稻田辽阔,梨花她们试了几条路都走不通,眼看天快黑了,现在不过去就只能等明天,李解道,“三娘子,你同小五在这儿守车,我和罗四他们过去罢” 梨花是女子,沾了凉水对身体不好,罗四道,“听先生的吧,十九娘,荷叶密集,水下藏着什么还不知,先容我们去探一探吧。” “那你们小心点。” 梨花寻了块平坦的地,和鲁小五割草安置车和牛。 晚霞渐暗,周围时不时响起动物蹿过的窸窣声,鲁小五往梨花身边靠了靠,“十九娘,草丛里会有蛇吗?” 人多时,有人替他杀蛇,而此刻就他跟梨花两人,谁杀蛇? 梨花蹲着身,一手握刀,一手抓草,动作利索得不像生手,感觉到鲁小五的害怕,她说,“莫怕,我保护你。” 鲁小五看她,脸红得像傍晚的云霞,张嘴指着自己的牙道,“我是嗜血者。” 嗜血者的牙齿尖利如刀刃,会需要梨花保护?说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梨花失笑,“你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现在的他们,只是感染了嗜血症的普通人罢了,梨花说,“怕蛇没什么,谁没怕的东西呢?” 鲁小五好奇,“十九娘怕什么?” 梨花怔了怔,把手里的草往远处一甩,望着远处夜幕道,“岭南人。” 关于落到岭南人手里后的遭遇,她完全没记忆了,可能是她太害怕不想面对导致的。 所以,岭南人仍是她的噩梦。 这世上就没有不怕岭南人的,鲁小五没多想,握着手里的刀说,“我会保护十九娘你的。” 梨花朝他笑了笑,“好。” 两人很快就拾掇出来了一块地,竹席往上一铺,坐着很是舒服。 夜色袭来时,远处亮起了火把,李解喊她们,“三娘子,再等会儿,我们挖个缺口,把田里的水给放了。” 梨花正要答好,倏地想起汤九郎的话,问道,“田里的水咸吗?” “不咸。” 答话的是鲁小五,落水后他呛了一口水,故而尝到了味道。 这时,李解也回了句不咸,梨花喊,“你们先找找井的位置,我和小五明个儿再过来。” 鲁小五胆小,摸黑游过去怕是不敢的。 李解应了声,接着便打着灯笼和罗四他们走了。 微弱的火光很快消失在朦胧的屋舍间,梨花拿了铁釜架在地上,准备烧明天要喝的水。 车上有柴火,鲁小五抱柴回来帮忙烧火,找话题聊,“你说镇上还有活人吗?” 他总觉得梨花她们能活,其他戎州人也能活。 梨花去取车上的水桶,动作顿了顿,“有的吧。” 这片地界,除了她们还有活人。 赵文茵就遇到过。 “咱要收留他们吗?”鲁小五往火堆里丢柴,瘦削的脸不像以往阴翳,“来日打仗,他们肯定躲不过的。” 梨花没想过这个问题,把桶放地上,挨着他坐下,纠结道,“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鲁小五无聊,拿棍子戳火星子玩,叹道,“好多事我都不知道。” 前些日子修围墙,罗四想把他收集的头骨留些给以后的村里人,说云岭村太小,等云州那边的人来肯定得往外边扩,到时建围墙需要尸骨。 问他愿不愿意。 他抱着头骨,半天没吭声,当时周围人都笑他小气。 他不高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到梨花懂得多,便把这事翻出来说了,并问梨花,“十九娘,你会不会也认为我小气啊?” 他对那几颗头骨是何等喜欢梨花看在眼里,哪儿会说他小气? 答道,“不会,烈日炎炎下捡了那么久才捡到这几颗最漂亮的,当然要摆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啦。” 鲁小五连连点头,随即有些气愤地说,“但他们都笑话我。” “故意逗你玩呢,云岭村以前不曾有人去,周围的尸骨多的是,哪儿就非要你手里那几颗!” “是这样吗?”鲁小五回忆那日的场景,犹记得先生也咧着嘴笑了呢,竟是开玩 笑的?他歪着头,仍很疑惑,“为什么逗我?” “喜欢你啊。”梨花脱口而出。 嗜血症压制住了,大家心里紧绷的弦松了,又逢修围墙这样的高兴事,可不得拿年幼的鲁小五取乐? 鲁小五眨眨眼,不自在的低下了头,抱怨道,“怎么这样啊?” “亲近的人才会这样。” 鲁小五愣了愣,“是吗?可以前我们很提防彼此的” 军营里的嗜血者并不是安分守己的,私底下,他们会攻击弱小的人,因为杀了他,就能获得他的家人,他就亲眼看到一对夫妻哄杀一个年轻人,然后将对方年幼的妹妹活活咬死的场景。 所以,他对其他人始终存有戒心,绝不让兄长离开他半步。 其他人也是如此。 现在变了? 梨花去过岭南,知道嗜血者阳奉阴违的手段,说道,“那是以前,以前受嗜血症操纵,容易丧失理智杀红眼,现在不会了,处得自然好。” 鲁小五戳了戳烧得正旺的火,脸上仍是落寞,“也不知道二东家什么时候回来” 这么久,去趟京城也该到家了,可赵广从他们仍杳无音信。 梨花知道他想家人了,柔声道,“最迟入冬就回来了。” 水烧开后,她将空桶装满,完了和鲁小五去田边打水,把其余桶也全部装上开水。 四野无人,两人没有熄灭柴堆,而是拖了竹席过来睡在上面。 快睡着时,田里传来动静,梨花瞬时睁了眼,“李解?” “是我们” 李解他们又回来了,一行人没有亮灯笼,梨花能听到衣服滴水的滴答声,“怎么回来了?” “盐泉镇有人。”李解走近,放下背上的桶,“三娘子,你瞧瞧这是不是盐?” 梨花翻身站起,目光落在火堆边的木桶里。 里头白花花的,像冬天的雪,她问,“哪儿来的?” “井壁上刮下来的,我们尝过了,咸的,汤九郎说盐泉镇的井盐是井水晒干剩下的东西,和这个对不上。” 梨花伸手勾了点放嘴里,点头,“是盐。” 她家就是卖盐的,绝不会弄错。 至于为什么跟汤九郎说的不一样,回去问问就知道了,但这个绝对是盐,她问李解,“这种盐多吗?” “多。” 这趟出门,带得最多的就是桶,因为汤九郎说盐融在井水里,要连水一块运回去。 过荷田时,他们背了好多个桶。 话音一落,其他装盐的桶也放了过来,除了其中一桶有点脏,其他桶里的盐都很干净。 鲁小五喜不自胜,直接抓一把放嘴里,转瞬就呸呸呸吐了出来,“怎么这么咸?” “盐不就是这个味?”罗四 好笑。 鲁小五哼哼,实在太咸了,伸着舌头找水喝。 梨花看得摇头,问起正事,“你们看到人了?” “没有。”李解也渴了,看旁边桶里有水,拿了自己的水囊装水,说道,“我们在一间院里发现生过火的痕迹,旁边还有碎小的骨头,看样子有人在那儿烤过肉吃。” 罗四补充,“盐井很深,井壁上有豁口,口子周围光滑,似是经常有人进出造成的。” 因为这个,他们才决定回来。 梨花和鲁小五不熟悉地形,被抓走就麻烦了。 “周围没异常吧?” “没有。”梨花面露沉吟,半晌后,指了指他们脖子上的铁项圈,“是岭南人吗?” 四爷爷回族里时,她让四爷爷托李家兄弟打一批铁项圈,照着岭南人脖子上的铁项圈打造的。 动身时,族里叫人送来了。 她们脖子上都戴着这玩意,想的是运气不好碰到岭南人能周旋片刻。 罗四摸了摸铁项圈,摇头,“不知道,我们没看到人。” 弄到盐就回来了。 梨花道,“那先换衣服睡觉,明早去瞧瞧” 第270章 270发现鸡米留信 夜里黑,又不熟悉地形,天亮进镇最合适。 李解抱来竹席铺在梨花旁边,双手抱膝坐着道,“田里除了荷还有大片像鸡头的果实,我怀疑是镇上的人种的” 鸡头?梨花搜刮记忆,小声问,“鸡头米吗?” 李解没见过,答不上来,斟酌道,“能吃吗?” 种荷田里的东西,大抵是能吃的吧,李解后悔没摘两株回来,但听梨花道,“能吃,只是我没见过它的样子,逃荒以前,我和阿耶在饭馆吃过” 青葵县不种鸡头米,以致那玩意价格昂贵不说,每年饭馆里也只卖几天,常常她们去的时候就卖完了。 盐泉镇富裕,有人种鸡头米似乎也说得过去,她问李解,“有采摘过的痕迹吗?” “没有。” 梨花又沉默下来。 鸡头米秋日成熟,种它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迟迟不摘,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朝远处望了望,夜色笼罩,掩住了往昔气派的小镇,她道,“罢了,明个儿再说吧。” 无论怎样,有了盐,这个冬天能吃好了。 梨花高兴的闭上眼,呼吸渐渐均匀。 醒来时,头顶的天已经泛起了灰白的光,火堆熄了,只剩微弱的火苗。 李解在整理被子,这个时节,晚上不盖被子会冷,尤其在风大的荷田边,夜风像裹着冰渣子似的往骨头缝了钻,罗四撑了几息就撑不住,老实披上了被子。 罗四最先醒,这会儿查看桶里的盐,感觉到梨花的目光,两人无声的看了过来,压着声道,“要备早饭了吗?” 赵家送了新米,这趟出门,他们带了两袋米。 路上偶尔会蒸米饭吃。 想到接下来有场硬仗,自然要先填饱肚子。 “多蒸点米饭,吃不完搓成饭团带身上。”梨花不赖床,醒了就收拾席褥,怕吵着还在睡的人,她声音很轻,“咱不是有盐了吗?早饭吃鱼油拌饭吧。” 鱼油是新益村自己熬的,想着盐泉镇隔得远,给备了一大罐。 路上舍不得吃,到现在还有大半罐呢。 没人不喜欢油拌饭,罗四弯了弯眉,嘴角勾起一抹笑道,“那我拿釜。” 釜是铁制的浅釜,受热快,所以米饭很快就蒸好了。 香喷喷的味道弥漫,馋醒了睡梦中的人。 见青烟袅袅中,釜里有个膝盖高的木桶,嗖的下坐了起来。 不惧寒风刺骨,麻溜的掀了被子,挨挨挤挤的往釜前凑,待看梨花从车上抱来装油的罐子,直咽口水,“十九娘,咱吃油拌饭吗?” 稻谷装仓的那天,全村人都吃了顿油拌饭,之后就一直惦记着。 尽管路上也生过火煮饭,但煮的是粥,没法和米饭比。 梨花笑吟吟道,“是啊。” “啊?”惊喜来得猝不及防,大家伙一时忘了反应,半晌后,搓手东走走西转转,眼睛绿幽幽的往荒草里瞄,恨不得捉几只兔子捡几个鸡蛋回来锦上添花。 事实也真逮了兔子,兴奋地围着梨花转圈圈。 遇到梨花那天起,他们就不怎么说话,平日有事也是找罗四兄弟两。 而此刻,他们举着兔子,手舞足蹈的笑着。 知道他们想什么,梨花忍俊不禁,“料理兔子太耗时了,拿草拴着丢车上,等去了镇上再吃。” 她让罗四蒸了两大桶米饭,敞开肚子吃恐怕都吃不完。 肉留着晌午或晚上吃正好。 得了这话,大家伙少不得面露遗憾。 但是等浓郁的油味扑来,大家伙啥心思都没了,像乖乖等待喂食的鸟,排成了一字形。 好久没大快朵颐了,最后,两大桶米饭吃了个精光。 洗了碗筷出发去小镇,鲁小五摸着胀鼓鼓的肚子嘟哝,“怎么像断头饭呢?” 罗四一掌拍过去,动作不重,但语气微恼,“不能说点吉利的?” 鲁小五摸摸头,不吭声了。 到了荷田前,田里的水位明显低了许多,露出了几条铺满荒草荷叶的小路来。 李解砍了根树枝伸进水里,竟没见底,可见水不浅。 他道,“牛车过不去,三娘子,你和罗四他们守在这儿,我带其他人过去。” 小路把面前的荷田分成了几块,饶是如此,荒草覆路,推车依旧过不去,稍不留神,还容易掉水里。 这会儿的水,梨花掉进去肯定会生病。 因此,兵分两路是最合适的,留罗四等正常人在这边,他带嗜血者冲锋陷阵。 余光瞥到跃跃欲试的鲁小五,低低道,“小五也留下。” “为什么?”鲁小五已经脱了外衫准备下水了,怒视李解道,“你瞧不起我?” 他承认南陵回来后自己的胆子确实变小了,但他始终是嗜血者,遇事比普通人强悍。 李解下巴点了点荷田,“荷田里好东西,罗四他们收上来,你和三娘子帮着晒。” 鲁小五将信将疑,“什么好东西?” “三娘子会与你说的。” 昨天背回来的盐是湿的,趁出太阳了得晒晒,想到这点,梨花决定留下来,嘱咐李解道,“你们小心些,真要碰到人,该动手就动手。” 李解诧异地看她一眼,捏着外衫的手不动了。 梨花知道他为何惊讶,在以前,她可能会试探对方的底细看是否能拉拢他们。 然而这样行事,被对方蒙骗也不知,她不想李解因为她瞻前顾后陷入危险中,提着嗓音说道,“无论在哪儿,都不能轻信人言。” 这是她在东高村反思得来的。 阳光破云而出,像轻柔的纱铺在她身上,温柔却又坚定,李解迅速解了外衫,“知道了。” 他们背着桶,先脚下水,脚一沾水,齐齐打了个哆。 梨花道,“先捧水打湿心窝,适应后再动。” 随着他们的动作,涟漪一圈圈荡开,片刻后,最前边的李解拨着水往前游去。 须臾,他拽着几根挂鸡头的细藤回来,抬手将其往上面一抛,说道,“三娘子,这就是我说的鸡头了,你瞧瞧” 梨花捡起,鲁小五新奇的凑过来,“什么啊?” “鸡头米。” 鲁小五不曾听过,“鸡头米是什么?” “一种米。” 说话时,梨花用力掰开外皮,露出里面圆圆的小果实,鲁小五啧了声,“不是莲子吗?” 梨花抠下颗小果实给他,“再看看呢?” 鲁小五想说他家门前就有池塘,还能认错莲子不成? 拿过小果实捏了捏,又凑到鼻尖嗅了嗅味道,惊奇道,“莲子不是这个味,这是什么啊?” 却也不是梨花在饭馆里吃的鸡头米,想到什么,她拿指甲轻轻刮开小果实的皮,笑逐颜开道,“鸡头米,炖骨头汤很香,或者煮熟了加糖水一起吃也好吃。” “没吃过。”鲁小五学梨花刮开皮放嘴里嚼,顿时有些失望,“没有油拌饭好吃。” 不过看梨花开心,他没再多说,而是问,“要下水摘吗?” “把盐晾开就来摘。” 小镇上还有人,也许是这片荷田的主人也不好说,可要梨花白白错过这个机会肯定是不能的,她说,“咱摘几麻袋就行。” “好吶。”鲁小五已经知道水里没有蛇了,帮着把盐晾在竹席上,像泥鳅似的滑入水中。 一行人动作快,不久就将鸡头堆成了小山。 接着又爬上来帮着把里面的鸡头米弄出来。 日头升高,麻袋装满时,李解他们回来了,“镇上的人好像不在,我们弄了盐就回来了。” 凿盐的动静大,镇上真有人,不可能听不到,一旦听到,多少会露出点踪迹,但整个小镇静悄悄的,感受不到半分活人的呼吸,也没任何诡异的身影。 他把桶给上面的人,自己仍泡在水里,思忖道,“要不要仔细搜一下?” 梨花的手满是浆,侧身在打湿的茅草上擦了擦,继续专心掰鸡头米,应声道,“不用了,咱们的目的是盐,取了盐咱就走。” 李解眸色沉沉,似有忧色,“他们反过来跟踪咱们怎么办?” “不是有小五他们吗?”梨花抬头,瞥向身侧专心致志摘鸡头米的鲁小五,会心笑道,“回去时,让小五他们走后面就行了。” 这倒是个法子。 镇上的人即使染了瘟疫,变得嗜血嗜杀,但没经过正经训练,跟踪探路肯定不如鲁小五他们。 遐思间,上面的人把空桶还了回来,他拖着就要走。 转身时,听梨花说,“回来时,在显眼的位置留个话,告诉他们益州和岭南要进戎州捉人的事。” 李解回头看她,“他们会信吗?” “想活下去的人会相信的。” 李解张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梨花低着头,没留意他的反应,兀自往下说道,“桶装满,咱就该启程回去了。” 周围的树秃了大半,即使出太阳也不像之前暖和。 深秋,怕是要过了。 这不,回去的路上就下了雪。 细碎的雪夹着雨,不多时就湿了路。 梨花牵着牛,眉眼扑了雪,直眨眼,李解连忙夺了她手里的绳,“三娘子,我扶你去车上坐吧。” “不了。”梨花抬手擦眼,“车上风大,更冷。”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70-280 第271章 271云州人归路过桑树村 大黑牛走得快,带起的风吹得兜帽直 往后翻。 坐车的话,还得腾只手压帽子,她抖了抖肩头的雪,望着对面高耸的山丘道,“再走七八里有废弃的粮仓,咱去那儿休息片刻再走。” 李解正要说好,后边木桶后探出个脑袋抢了他的话,“十九娘怎知那儿有废弃的粮仓?” 风太大,说话直往喉咙钻。 梨花喉咙干得受不了,手伸进腰间的布袋,摸了个灰色的口鼻巾出来。 戴上后答道,“我家的。” “赵家开荒开到这儿来了?”鲁小五反问了句,随即觉得不对。 赵家的田地离新益村尚且有点远,何况这儿了。 李解恍然,问梨花,“要回去瞧瞧吗?” 赵家是从近溪村出来的,在山里时,赵家人常聊以前的事,满心满眼都是村里的人和事。 难得路过,回去瞧瞧也无妨。 “不了。”梨花摸着大黑牛身上的毛,眸光敛在帽檐下晦暗不明。 李解听她说,“那儿是桑树村,近溪村还要往里走几里才是。” 逃荒太匆忙,担心遭人状告,族里没有知会任何人,回去碰到熟人,不过徒增怨恨。 当务之急是把盐运回去,不想节外生枝。 李解揣度梨花的心思,没有多劝,倒是鲁小五有些困惑,“村里或许有人活下来了,十九娘不想带他们走吗?” 梨花善良宽厚,连他们都肯收留,何况同村人了? 难道她觉得村里没人了?鲁小五自作聪明地说,“岭南人没有掘地三尺,有人活下来不足为奇,盐泉镇不就有活人吗?” 话音刚落,便见李解甩来个冷眼。 他讪讪地闭上嘴,脑袋缩了回去。 李解看向梨花,声音像树上抖落的枯枝,低低沉沉的,“历经家破人亡,东躲西藏,再好的人心性也大不如从前,三娘子,待会碰到谁都别带进山” 梨花抬头,如墨黑的眼里闪过震惊,“你” “人心复杂,眼看战事将起,小心些总是对的,三娘子若不便,交给我处置吧。” 梨花眨眨眼,几息的功夫,眉睫上又扑了雪。 她浑然不觉,一瞬不瞬盯着李解,“你不觉得我不近人情?” “人情远没性命重要。”李解端着脸,严肃道,“如果因为旧人害了山里人,不值得。” “我也这么想的。”梨花呼出口气,语气轻松不少,“若是平日,我可以寻块地安顿他们,领着他们盖屋开荒,但我们即将进山,引狼入室的话就完了。” 之前在东高村,赵青山因杀人后难受不已。 天晴时,他提着肉去祭拜那位老四,同梨花说,“堂伯杀他们还有个缘由,他们的家没了,又在益州经历非人的折磨,心性多少有些扭曲,我冒险收留他们的话,恐会连累其他人家破人亡,三娘,你素来聪明,但人心的黑暗了解得太少,好多人是我不好我也不要你好的” “嗜血症发病时真的不能控制吗?不见得我觉得更多是想拉着其他人赴死罢了。” 说这话时,赵青山露出无地自容的神色,“堂伯感染瘟疫那会,恨不得世上的人都有瘟疫” 尽管这个想法很短暂,却也存在过的。 “三娘,你在外面的时候多,凡事多留个心眼。” 赵青山杀人这事已叫她反思了许多,得知赵青山有过的心思,她想得就更多了。 是故,鲁小五问出那句‘不想带他们走吗’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想过。 她同李解讲自己真实的想法,李解赞成的点头,“是该如此。” 梨花不经问他,“你和莹娘生病时,可憎恨过其他人?” 雪覆在李解脸上,衬得他眉眼冰冷且凌厉,他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我恨所有康健的人。” 也恨所有家人和乐的人。 梨花挑眉,揶揄道,“那你岂不恨极了我?” “没。”李解面色一慌,急急道,“没恨。” 遇到梨花时,他已经过了恨的阶段了,满脑子都是怎么和阿妹活下去。 看他急得脸都红了,梨花不逗他了,“我信。” 感觉气氛好些了,鲁小五又探出头,盯着梨花的背影道,“十九娘,我也没恨过你,虽然艾草的味道不好闻,但我也天天佩戴着艾草。” 梨花眉眼弯弯的回头,“我不信。” 鲁小五举手,“我发誓。” “得了吧。”罗四拆他的台,“莫以为十九娘不懂云州话就由着你骂。” 鲁小五跳脚,“谁骂人了?” 罗四张嘴就要重复他说过的话,鲁小五赶紧捂耳朵,“啊啊啊我不听,我就是没骂过十九娘。” 梨花咯咯笑起来,“骂就骂吧,不让我听着就行。” 鲁小五瞪罗四,哼哼唧唧的推车去了,但嘴里怎么也不承认骂过梨花,索性反咬一口,“罗老四,你还说我,你背后怎么骂十九娘的你忘了吗?” “忘了,你仔细说说?” “哼”鲁小五撇嘴,“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他要是骂粗话,梨花生不就想起以前他说的话了?想到这个,烦躁的捶车板,“罗老四,你给我等着!” 梨花笑声更大了。 有鲁小五逗趣,没多久就到了废弃的粮仓前。 粮仓的门遭人用蛮力撞开,如今只剩个边框,李解把大黑牛拴在树干旁,和罗四钻进粮仓查看。 梨花爬上牛车,检查桶里的盐。 盐是湿的,她怕里头发霉,好在天气冷,盐结了块,没有发霉的迹象。 跳下车,见鲁小五拿着刀要去割草,梨花及时喊住他,“草湿的,不割了。” “那咱烧什么?” 雨雪渐大,鲁小五换上蓑衣仍觉得冷,见梨花望着对面的树林,他踮起脚看,“那边有村落吗?” “穿过桑树林就是桑树村了,没柴的话去村里找。”梨花朝鲁小五挤眼睛,“不过我觉得粮仓里有柴火。” 鲁小五还没问,李解和罗四出来了,“里头暖和,我们去里头休息吧。” 雨雪天黑得快,本想着架釜煮点粥吃了继续赶路,但夜色来得快,粥煮熟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雨和雪簌簌往下掉,天地一片静寂。 在荒野待习惯了,骤然进到封闭的地方鲁小五颇为紧张。 粮仓里的尸骨已经被他们清理了,周围除了霉味,就是白粥的清香。 鲁小五坐去门口,望着浓稠的夜问梨花,“咱们在这儿生火,桑树村的人看得到吗?” “看不到。”梨花坐在火堆旁,双手举着淋湿的衣服烤。 鲁小五又问,“这儿的冬天都是这种雨夹雪吗?” 也太冷了些。 梨花道,“常年是这样,偶尔会下大雪,但没有山里冷。” 山里入秋后就开始冷,山下的话入冬后才会冷,鲁小五嘟嘴,“那也比云州和岭南冷,如果山里更冷的话,我们进山怎么办呀?” “我堂伯会准备过冬的衣物的。” 刚进山那年,好多人往被子里塞树叶,据山里人说,茅草和稻草更取暖,搬去地下河的话,山里人肯定会提前做好准备。 梨花道,“别担心,山里的冬天不无聊的。”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门口的鲁小五突然往上立了下脑袋,“有人。” 丢下这话,整个人像猴子似的蹿了出去。 梨花把衣服一扔,双脚就往柴堆跺,“快熄火。” 李解抱着木碗过来盛饭,闻言,轻轻放下碗,“李二,你随小五去瞧瞧,其他人护着三娘子去外头。” 粮仓密不透风,不利于反击。 外头野草丛生,便于藏身和逃跑,李解抽出后背的长刀,跟着追了出去。 火堆已经熄了,烟雾肆起,呛得人想咳嗽。 梨花舍不得这 么多车盐,说道,“别管我,都去帮小五。” 她想支开他们,偷偷把盐放棺材里。 棺材的木架塞满了,放盐的话得把架子上的东西舍了些。 正想分神腾位置,门口忽然刮进一阵风,伴着鲁小五的惊呼,“二东家,是二东家他们回来了!” 去云州前,闻五教了白家兄弟怎么吹哨声。 这是他们的暗号,鲁小五钻进荒草就听到了若有似无的鸟叫,他一问,对方说云州来的,主家姓赵。 不是二东家是谁? 梨花听完,脸色一黑又一黑。 跑出去几步的李解脸色也不好,但火熄了,没人瞧得见。 他叫李二再去探探。 鲁小五意识到了什么,嗖的一身冲了出去,“我也去。” 罗四扶额,“这小五,做事越来越直白了。” 梨花已经摸黑走到了推车边,手搭在装盐的桶上,沉吟道,“算日子,我二伯他们也该回来了。”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在这儿遇到。 “三娘子,粮仓不能待,先出来。” 粮仓是石砖砌的,堵住门口的话,里头的人无处可逃。 梨花站着不动,犹豫要不要把盐囤进棺材,回道,“搬几桶盐出去。” 是啊,哪怕跑也得带些盐走。 李解吹凉一根火折子,借着火折子的光走向梨花,并和其他人说,“来的不是二东家的话,曾大你们背着盐和三娘子先走,我和罗四断后。” 曾大体型壮硕,和罗大差不多。 由他们护着三娘子逃跑,应该能安全回村。 怕梨花不同意,又道,“大东家曾经回来过,我知道往哪儿跑能藏身,三娘子你安心走,等我们甩掉他们就回去。” 梨花蹙起眉,没有点头也没摇头,沉默的帮着把桶抬出去。 只见淅淅沥沥的雨雪尽头,荧荧火光在夜幕下闪烁着,仿佛盘旋的游龙。 梨花若有所思,“说不准还真是二伯他们。” 岭南人可不会这么规规矩矩的赶路。 果然,一会儿后,李二和鲁小五带着两个身裹稻草的黑脸男子回来。 “见过十九娘”男子看到他弯腰作揖,梨花一时没认出来,问道,“我二伯呢?” “在后头。”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梨花她们,白家兄弟激动得说话声音在抖,“二东家很是挂念十九娘你,若知你在此处,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第272章 272云州惨状竟是幸运的 想到后头的人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兄弟两转身就要回去,“我这就告诉二东家去。” 探路的还有几个汉子,好好潜伏在草丛里,陡然听到说话声,小心翼翼跟了过来。 鲁小五察觉到暗处的窥探,朗声道,“还不快出来见过十九娘?” 赵广从不远千里把他们带回来,自然知道谁是当家作主的人,刺骨的风将鲁小五的声音吹散时,几个披着茅草的汉子走了出来,“见过十九娘” 李解重新生了堆柴火。 火光一起,照亮了几人的轮廓。 白家兄弟忙招他们上前,介绍道,“这是我白家镇的亲戚,白阿四,白阿六,白阿七。” 说着,手指着另外几个,“这是隔壁镇的吴家人,依次是阿越,阿匀,阿钱,阿蒙。” 梨花微微颔首,几人忙低头,无所适从抓着腰侧茅草,不敢看梨花的眼睛。 他们脸上的脓疮结了疤,脸上坑坑洼洼的,怕吓着梨花了,是以脑袋埋得低低的。 梨花状似没感觉到他们的局促,平常语气道,“两人回去复命,其他人进去收拾粮仓,今晚咱就在这儿过夜了。” 白家兄弟率先冲进倾倒的荒草林,“这事交给我们吧。” 既是故人,便用不着逃跑了,罗四重新进仓,试图将熄灭的柴堆拨燃。 白阿六等人后进去,见数辆推车皆是满当当的桶,有些不知所措。 罗四道,“我们只清理了小片地,里头空间大,你们把尸骨捡出去,生两堆火吧。” 几人忙点着头忙活去了。 里头蜘网密集,稻草干燥,脚踩上去擦擦擦的响。 等柴堆复燃,罗四烧了根木棍递给他们,离最近的吴阿越接过,惴惴的指着堆一起的尸骨道,“尸骨上的衣服能给我们吗?” 尸骨四分五裂,衣服自然跟着碎成了块。 罗四道,“可以。” 吴阿越喜出望外,疤痕密布的脸在火光下抽了抽,一看就是高兴的。 罗四突然想起了阿兄,在满脸流脓水的日子里,阿兄从来没笑过,因为没有能让他高兴的事。 他忍不住问,“云州怎么样了?” 梨花帮着抬桶,进来便听到这话,也很好奇,放好桶后,借着光走了过来。 她一靠近,吴阿越立即低下了头。 动作迅速,让梨花想忽略都不行,她道,“脸上的脓疮开始好了,坚持吃药,不会留疤的。” 吴阿越点点头,还是没有抬眼。 罗四伸出手,轻轻拍在他肩头,“我阿兄也曾满脸流脓,十九娘非但不嫌弃,还亲力亲为帮忙熬药,你莫觉得见不了她” “我没有。”吴阿胀红 脸道,“我官话不好,怕十九娘听不懂。” 这路上,他已经很努力的学官话了,但总是转眼就忘了,怕身边人念叨,这才跟着探路。 “慢慢说,十九娘听得懂。” 吴阿越迟疑了下,缓缓说起云州的情况来。 “云州乱得无法了,最开始里长进村说组织巡逻军,被选上的人有工钱领,那批人失踪后,县里就开始进村捉人,除了身体残缺的独居老人不捉,其余人无论男女老幼,通通抓进青岗山的山洞关着” “每日不给饭,只给几块没煮的肉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吃生肉,喝生血,但还是吃不饱” 于是,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杀掉来抢食的人。 进洞时,里头约莫有几千人,不到半月,就只剩两三千人了。 吴家的孩子,老人,体弱的女人,在内斗里全死了,而且不知何时,他们越来越嗜杀,尤其闻不得腥味,一闻到腥味就又饿又痒。 那种痒,只有杀人才能缓解。 他将吴家的遭遇一五一十讲出来,自相残杀的细节也没省略。 罗四的脸刷的一下沉了,“他们竟是比岭南还残忍。” 任由族人互斗,留那最冷血善战的人为他们所用。 罗四问,“二东家怎么碰到你们的?” “二东家同白家镇的人进山挖药材路过山洞,杀了看守我们的兵,每日喂我们吃鱼腥草活下来的。” 这个过程不太和睦,吴阿越没细说,罗四又问,“你们怎么随他来了合寙?” 吴阿越人不傻,登时明白罗四的意思。 为了活命,他们双手沾满了亲人的血,哪儿值得人信任? 他垂眸,高大的肩像风吹倒的树塌了大半,“还想活吧,我自知没脸去见阿耶他们了,但我尤不甘心,不甘心害我家破人亡的人在世上活得好好的。” “二东家说岭南人不得好死,我们还年轻,即便不能杀进岭南报仇,也能熬死他们后鞭他们的尸。” 赵广从能言善辩,为了多笼络些人手,这种话的确能信手捏来。 梨花道,“路上可有遇到岭南人?” 岭南人狂妄自大,连攻两州后,恐以为自己是真正的合寙,落单行走也是有可能的。 尤其岭南还在云州藏了女人。 吴阿越腮帮微绷,咬着后槽牙道,“碰到了。” 梨花脸色微变,“哪儿碰到的?” “在两州交界处,他们不知从哪儿弄了群孩子,让孩子跑,他们在后面追。” 孩子?想必就是荆州送的了,梨花问,“后来呢?” “二东家要我们扮鬼杀了他们后,扒了他们的皮挂在树上震慑岭南人。” 他做事从来没那么认真过,看到那帮畜生皮骨分离,日日风吹日晒,他只觉浑身痛快,仿佛踩在软绵绵的云端般舒适,他怕自己的嗜血症没压住,半夜偷偷嚼鱼腥草吃。 遇到同样睡不着的白家人,知道他们也有同样的感觉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走出大山,他就告诉自己要活到岭南人全部死绝。 所以一有不适,他就吃鱼腥草。 鱼腥草能抑制嗜血症是赵漾发现的,那时候赵广从已经去了云州,怎么想到让大家吃鱼腥草的? 梨花暂时压下这个疑惑,又问,“那儿附近可有河流?” “没有。” 也就说那儿不是关押女人的地方,梨花略微有些失望,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那些孩子可有活下来的?” “现在没有了,他们染了病,走到盐泉镇时死了。” 那些孩子多数是荆州衙门捉的,也有些是大人为了活命主动送的。 他们死前,无不念着生养他们的亲人,奈何世道残酷,小小年纪就落得个客死他乡的结局,想到永远被丢弃在大山里的亲人,渐渐红了眼眶,“二东家带了他们的骨灰回来,说生前不能护他们安康,愿守护他们死后的安宁。” 要知道,在云州,人死后不得安宁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他的家人到现在都尸骨不全。 听出他的哽咽,梨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合寙和云州的气候不同,你们怕冷的话,夜里多生几堆火。” 吴阿越应好。 外面风雪交加,梨花让李解把釜里的粥分了,重新添水煮粥。 吴阿越他们没有饭碗,捡了几片巴掌大的树叶盛粥。 云州也种水稻,但这两年田间荒废,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粥了,猛地得了粥,如牛饮水似的几口就没了,不想浪费,盛粥的树叶一并吃了。 动作快得让人无从阻止,李解反应过来时,有些担心,“会不会闹肚子?” 几人舔着嘴边的残汤道,“不会,我们什么都能吃。” 赵广从他们在三四里外,一时半会到不了,梨花坐在火堆前,同他们说起住处的安排。 吴阿越说,“罗四郎已经同我们说过了,我们不挑的。” 目光扫过草上坐着的其他人,眸光暗了暗。 刚刚,李二问他认不认识嘎里镇的李家人,他不知道怎么说。 离开大山后,他们去了云州好几个城镇,但大多都是空城,底下的村寨也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后来,他们抓到了几个浑身溃烂的云州军,赵广从掏出份名单挨个询问,云州军不认识,却也根据赵广从提供的住址说了些消息。 噶里村,铜门村,长水寨等十几个村寨的人遭绞了头挂军营门楼上呢。 因为造反。 李二的家人应该都死了。 他张张嘴,想安慰李二两句,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罗四也正百感交集。 既怕家人活得生不如死,又怕他们接竿造反。 心里如天人交战。 梨花安慰他,“无论如何,他们总是期望你和你阿兄长命百岁的。” “可我希望他们还活着,哪怕奄奄一息,也到了合寙再闭眼。”罗四朝后面瞥去,“这样,他们就知道世间仍有安宁的地方,不必害怕死后神魂动荡无法安息。” 说着,他顿了顿,眉眼尽是落寞,“哪怕他们可能已经没法去想这些了。” 嗜血者是不会想这些的,梨花心里不是滋味,拿赵广从的话安慰他,“若是这样,咱就熬,熬得他们年老体衰了咱杀去岭南为万千冤魂报仇,为万千冤魂收尸” “十九娘”罗四注视着面前的小姑娘,真挚道,“我替阿耶他们谢谢你。” 旁人或许说说而已,但梨花不是,她既承诺了人,必会守诺。 可能会迫于时局往后拖延,可一旦有机会,她不会辜负任何待她真心的人,她能给活人一个庇护所,自然也能给死人一个长眠地。 他理了理衣摆,屈膝跪地,“罗四愿受十九娘差遣。” 看他目光坚定,不似方才恍惚,梨花下颌一扬,望着黑暗里慢慢靠拢的队伍道,“那帮大家建新屋的事就交给你了。” “是。” 赵广从过来已经是许久后的事了。 云州这趟把他折腾得不轻,梨花差点没认出来。 一身草衣,瘦得跟竹竿子似的,一进仓就呜呜痛哭,“三娘哪,二伯遭罪了啊。” 他身后,还有数道战战兢兢的人影,“阿泽?阿泽?” 被叫到的汉子怔怔抬起头,“你是?” “我是你包叔啊”话音未落,眼泪已如决堤的洪水涌了出来,“集市卖肉的,你小时候,你阿耶常抱着你来买肉” “你是坊仄镇的杀猪匠?” “是啊。”汉子颤巍巍的往前迈了半步,泪雨如下道,“你都这么高了啊。” 明明不过是活在记忆里的不怎么熟悉的人,但在此刻,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心情激荡得无以复加,阿泽和他弟弟跑过去,握着对方的手泪流满面。 汉子哭得身子发软,“你阿 耶他们没等到啊” 没等到什么不言而喻,阿泽哭红了眼,想到嘎里村的情况,他哭着问,“我们村还有人吗?” “有几个还活着,但他们认不得人了,认不得人了啊。” 云州军只要年轻人,幼童,老人,全死了。 他儿子从军不久,他也被抓去了军营,以为是想效仿先前的做法,在他们父子间选一个做嗜血者,结果不是。 他们关着他,日□□儿子杀人。 最后,儿子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其他家的情况也是如此,拿至亲之人要挟年轻人照他们的做,直到最后六亲不认。 “早知今日,当初不该逃的啊。”汉子后悔不已,“像你们的话,起码能像个人一样活着啊。” 阿泽他们属于先进军营的,那时上头的人还没彻底疯癫,懂得用哄骗的方式,以家人操纵丧失理智的人,而如今,云州除了旧时的官吏士兵家眷,普通百姓都沦为了杀人的牲畜。 第273章 273温暖时刻受伤了 如今的云州,已是烈火炼狱。 他悔恨交加的捶自个儿胸口,哭得泣不成声,“是我害了阿朗啊。” 阿朗本来能像面前的兄弟两一般好好活着的,是他鼠目寸光,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他哭得几近晕厥,后面挑着箩筐进仓的云州人跟着抹泪。 双脚发软坐地的赵广从亦哭花着脸道,“三娘,我以为我回不来了,你没去云州,不知道哪儿的人成什么样子了” “浑身脓疮,不会人言,看到活物就龇牙咧嘴的扑过来,比山里的狼还凶狠恐怖。” 梨花找了张干爽的帕子擦他身上的雨雪,柔声安抚他的情绪,“这儿是咱的地盘,没有嗜血者,别怕啊。” 赵广从置若罔闻,遥遥望着东摇西晃的火,怔神道,“云州我是不敢去了啊。” “不用再去了。”梨花放慢语调,学幼时赵广安哄她睡觉的口吻,“今年粮食大丰收,鸡鸭兔数不胜数,回去后,你安心补身子,其他事交给堂伯他们办。” “农忙那会我回了趟山里,伯娘很担心你,说往后不和你吵架了,你喜欢黄娘子,就和和美美过日子吧。” 她不怎么关注这种家长里短的事,不知道因为黄娘子二房闹掰了,且僵持到今年。 听到黄娘子,赵广从的目光恢复了丝清明,“她还好吧?” “秋收人手不足,她随族里人下山收粮,人晒黑了些,但精神头不错。”梨花说,“闲暇时,她天天去山庙为你祈福” 黄娘子以前是什么性子梨花不知,自打进了赵家,从没偷过懒。 她不会农活,便从简单轻松的开始做,适应后,就跟婶娘们做一样的活。 山里人说起她,多是称赞的。 赵广从虚虚叹了口气,“人好好的就行,其他不重要,你阿奶呢?” “以前好多事阿奶都忘记了,我告诉她你去云州解救水深火热里的百姓,她满脸骄傲,直言这事只有你能办成!” 赵广从定定瞧她一眼,瘦削的面庞透出几分惊讶,“她真这么说?” “是啊,阿奶说你面面俱到,做生意这方面天赋异禀。”梨花狡黠的添了句,“比大伯厉害多了。” “哼”赵广从下巴一仰,倨傲道,“你大伯素来就不如我。” 梨花忙不迭点头,“可不是吗?大伯为人自私,看族人觉得是拖累,哪儿有二伯你的大义凛然?” 这一夸,给赵广从夸得浑身舒畅了,索性夺了梨花手里的帕子,胡乱的在前襟拍拍还回去,“三娘,你不知道这趟多凶险,我差点就折在里边了,幸好我机灵,懂得诱杀术” 他盘腿坐正,一板一眼的说起诱杀云州军的事情来。 看他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李解贴心的端了碗温热的水给他。 赵广从仓促的抿一口就继续叭叭叭个不停。 他走过四个县,十几个村镇,救回五千多人,途中死了两百多人,病了五百多人,还有八百多人的嗜血症没好。 一桩桩,一件件,耐心地说给梨花听。 直到仓里传来大片均匀的呼吸声他还意犹未尽,同时也反应过来有件正事没办,“三娘,你们还有艾草或鱼腥草吗?那八百多人还是会犯病” 靠在旁边推车旁的李解接过话,“艾草熏着了,鱼腥草也吃了,今晚应该不会闹了。” 赵广从这才发觉周围的人大多都睡着了。 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吵着他们?” 李解逡巡一眼,大家靠着彼此,睡颜极为安详,答道,“不会。” “嗐”赵广从捧着不知道换了几次的碗,说道,“云州话难懂,到云州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环境陌生,同去的人要打探消息,根本没心思和他闲聊,所以看到梨花才收不住。 梨花道,“你们没受伤吧?” “我受了点轻伤,胡大他们的伤要重一些,不过都养好了。”说到这个,赵广从变得忐忑,“三娘,族里不会嫌弃我们染了嗜血症吧?” 受伤后,他就日日吃药,先是艾草水,艾草没了就挖草药吃。 目前为止,他没有任何想吃生肉喝生血的想法,胡大他们也是如此。 “怎么会?”梨花说,“嗜血症能治好的,大伯那么严重的情况都好了,何况是你们。” 赵广从面露喜色,“能治好?” “是啊,鱼腥草搭配蒲公草忍冬花治嗜血症有奇效,隋婶感染瘟疫后指甲见天长,长时间服用这三样药材后,指甲正常长了。” 知道鱼腥草能治嗜血症后,叶大夫和李大夫就往里添了两样药材。 对饱受指甲尖长的人来说宛如神药。 她托人把配方送去东高村了,过不久,东高村的人也会得到治愈。 赵广从喜极而泣,“那他们有救了啊。” 天知道路上他有多惶恐,这八百多人的嗜血症如果压制不住,对合寙来说就是拖累,没准还会成为敌人。 有两天他都纠结要不要杀了他们算了。 想到救他们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真要杀了就赔大了,这才咬着牙带回来的。 幸好没杀,他松了口气。 梨花不知他的想法,说道,“村里摘了上百袋忍冬花,囤了几百袋蒲公草,回去就给他们熬上。” 那八百多人手脚被缚着,头上还罩了个竹笼子,伤不到人。 粮仓住不下,他们就在仓外蹲着,露出双阴翳的眼望着漫天飞雪。 大几千人,梨花她们的米当晚就煮完了,翌日清晨,将收集的鸡头米准备煮了,刚揭开桶,睡眼惺忪的赵广从说道,“我们有米。” 云州田地无人耕种,回来的路上,他们收了成千上百石稻米。 他喊人,立即有几个壮汉挑着箩筐进来,“十九娘,煮这些米吧。” 说是米,大多裹着稻壳,颜色黄黄的,赵广从解释,“赶着回来,没来得及脱壳,三娘,你的伙食你自己弄,我们就吃这些。” 有李解在,梨花不缺精粮吃。 天亮前,他嗓子哑得发不出音,梨花偷偷摸了两个鸡蛋给他吃。 了解梨花的饮食,自不会让她吃粗粮,“我们不讲究的。” 他在云州常常说起梨花,云州人都知道这位宅心仁厚的十九娘,于是跟着劝,“是啊,我们糙惯了,十九娘不用管我们。” 饶是如此,梨花还是把鱼油和盐分了出去。 她的棺材里有上百颗煮熟的鸡蛋,偷偷给胡大他们拿了几个过去,“这趟辛苦了,回去后,我让族里好好给你们补补。” 昨晚忙着安慰赵广从,没来得及和他们说话。 胡大他们看似不在意,心里却不太好受,以为自己染病,梨花怕传染故而疏远了他们。 冷不丁被塞了鸡蛋,一群人脸上皆露出愧色,“十九娘” “二伯和我说了,这病能治,别怕。” 简单的一句话,让众人忍不住红了眼。 第274章 274不要低估不要低估人们想活…… 梨花矮身,温声细语道,“天冷了,我让人去桑树村找找有没有衣服床褥,有的话晚上给你们用。” 去云州时,没想过会拖这么久,是故没有准备厚衫。 胡大等人身上全是稻草编织的衣服,手艺潦草,穿着肯定不舒服。 桑树村就在对面,要不了多长时间。 胡大他们受宠若惊,慌忙起身要拦,然周围尽是瘦骨嶙峋身心疲惫的云州人,根本不知道拦谁。 呆呆收回视线道,“草衣瞧着臃肿,御寒的效果却不错,穿着它在山间行走,也不惹眼,我们都习惯了,委实” 委实没必要费那个功夫。 梨花打断他未尽的话,“有没有还不知道呢。” 胡大语塞,心道往回搜村没来过这片,衣衫被褥定然是有的,他低下头,见手背漆黑,像晒焦的树干似的,忙在衣服上擦了擦,问道,“要把村里的房梁石头弄回去吗?” “不了。”梨花直起身,眺向晨雾下的桑树林,雪已经停了,雪堆铺满整个视野,宛若荒野长出了白花似的。 她说,“先填肚子,天明咱就赶路。” 胡大打起精神,“是。” 李解没有给梨花开小灶,他们出门带了两口釜和两个炉子,全拿来熬鱼腥草水了。 鱼腥草除了生吃,炖汤,还能熬水喝。 担心那八百多人犯病,李解和罗四亲自盯着,故而没管梨花。 梨花也习以为常了,去外面捡了几把雪回来,借火融化后拧帕子洗脸。 赵广从见了,忙挤到她跟前来,“三娘,还有鸡蛋吗?” 昨夜哭过的缘故,他双眼臃肿,声音瓮瓮的,说话时目光闪烁,心虚得很。 毕竟睡前才吃过鸡蛋,这会儿厚脸皮的讨要不合适。 梨花面色如常,没有半分不愉,收了帕子就从布袋捞了十来个鸡蛋给他,“二伯你许久没沾过鸡蛋,吃多了恐会肚子痛,记得捣碎了拌着粥吃。” “好。”赵广从欣喜的摊开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两个就行了,太多我吃不下。” 梨花眼珠转了转,忽然压低声,“我看二伯底下做事井然有序,余下的鸡蛋就给底下管事的吧。” 说着,她又捞了十个鸡蛋出来,“逃出云州只是开始,接下来建屋开荒才是重头” 梨花点到即止,赵广从恍然大悟,对管事好,管事才会忠心,否则管事带头挑事,他这趟岂不赔本了?想清楚这点, 他正色道,“那也该三娘你去” “你们朝夕相处,公甘共苦,我露面不合适,二伯你去吧。” 这是有意提携他了?想到去东高村做村长的堂兄,他隐隐明白了什么,郑重道,“二伯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梨花是国主,他这个亲二伯做个村长怎么了? 顿时,整个人像斗胜的公鸡,昂首挺胸的兜着鸡蛋走了。 梨花上前把人拉住,“胡大他们这趟遭了不少罪,往后我要留在身边的。” 人分亲疏远近,胡大他们追随她的时间久,自然不能给赵广从。 赵广从这会儿满心都是自己当官了,哪儿会反驳她,理直气壮道,“当然了。” 梨花是国主,没有自己的人怎么行? 片刻后,看他和十几个壮汉坐一起说得口沫横飞,十几个壮汉满脸感动落泪,不由得好笑。 李解回来看到这幕,不禁好奇,“三娘子笑什么?” “我让二伯打理云岭村。” 李解瞄了眼人堆里的赵广从,若有所思道,“二东家的确合适。” 赵广从能说会道,安抚人心这块无人能及,他还怕死,这样的人做事不冒进,再就是他听话,无论梨花的要求多危险,他都会去做 梨花点点头,偏头看向外面,“李二他们回来了没?” “还没。”李解道,“我找三娘子是想问问接下来的打算,五千多人全在云岭村安置吗?” 这群人里有六百多岭南人,岭南乱时,他们逃去云州避难,结果落到云州人手里。 云州人痛恨岭南人害得云州民不聊生,他们也恨云州人害得他们家破,途中就发生过几次口角了,继续下去,保不齐哪天会打起来。 他和梨花讲里边的事,梨花蹙眉,“大家都是受害的无辜人,是朝廷衙门的错,何至于窝里斗起来?” 山里也有遭益州兵迫害的妇孺,她们对益州人深恶痛绝,然了解两州面临的处境后,她们不恨益州百姓了。 她们恨岭南人,恨戎州兵,恨益州兵。 恨带给她们苦难的人。 “心里知道做不到吧。”李解道,“始作俑者太远,只能骂骂眼前人。” “情况严重吗?” “有次吵红眼打起来了,随后二东家把他们隔开,还是隔空对骂。”李解也是刚刚听说的此事,心想要是把他们全部安置在云岭村,恐怕迟早得生乱。 梨花想了想,“罗四怎么说?” “消除不了他们对彼此的恨意最好分开住。” 这样的话就得再寻地方了,电光火石间,梨花想到个地,“你觉得竹溪县怎么样?” 竹溪县沿山而建,耕地不及云岭村辽阔,但江里鱼产丰富,不会饿肚子,搬去那边的话,离新益村近,彼此能互相照应,以后水运也方便。 李解问,“竹溪县依山傍水,位置不错,云州人过去还是岭南人过去?” 梨花迟疑了。 真以地域区分的话,横在双方间的仇恨恐怕真就难以消除了。 “我想想吧。” 釜里的粥好了,赵广从安排底下的人盛粥,趁吃饭的间隙,重新清点人数。 夜里寒冷,有些人睡着就醒不过来了,好在昨晚炭火足,没有人离世,一圈下来,他扯着嗓子喊,“吃饱了整理好物什,等外出的人回来我们就走。” 附近是他家的田,逃荒那年他家田地休耕,所以没有粮种落到地里供他们收庄稼。 他再三警告,“没有命令,不能四处跑!”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为了给这帮人立规矩,赵广从着实费了些心思。 交代好后,他进仓收拾他的东西。 他们推着车去的云州,到云州后,东西全丢了,为了囤物,现编了许多背篓。 他的行李就是个背篓,里头装着他的盔甲武器,以及在云州挖的人参和灵芝。 梨花给他腾了个地,让他把背篓放推车上。 刚把背篓搬上车,外面响起阵喧嚣。 梨花往外走,“定是李二他们回来了。” 桑树村的人有没有逃掉梨花不清楚,此番不过让他们碰碰运气而已。 哪晓得每个人都两手不空,衣衫被褥,椅凳斧鑊,刀锄箩篓,凡是日后能用到的物什通通带了回来。 与此同时,还绑了两个人回来。 “我们一进村就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在那儿扒死人的衣服”李二揪着其中一人的衣领,问梨花,“十九娘,怎么处置他们?” 其他人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动身了,骤然看到两张白皙的脸,好奇的围了过来。 云州气候独特,整个云州极少有皮肤白的人,戎州四季分明,山水养人,皮肤白嫩的郎君娘子都有,后来开荒种地,再白的人都黑了。 像梨花,刚逃荒出来时粉雕玉琢的,现在英姿勃发,无人怀疑她女扮男装。 而眼前的人衣衫破旧,发髻凌乱,但难掩好肤色。 梨花打量他们一眼,两人顿时抖如筛糠,强咬着牙不作声。 不见梨花回答,李二看向李解,“二人不是岭南人。” 岭南人没有这么懦弱温顺的人。 李解也瞧出来了,心下有些为难。 迁村在即,突然冒出两个身份不明的人不是什么好事,偷瞄梨花的表情,琢磨着把人拖下去杀了。 正要开口,身后传来赵广从惊喜的喊声,“黄四郎,你怎么在这?” 双膝跪地,双手被束的人听到这话瞪大了眼。 眼睛在赵广从脸上定了半晌才不确定的张嘴,“赵二郎?” 赵广从在家排行老二,认识他的人可不就叫他赵二郎? 听到熟悉的称呼,赵广从兴奋的挤到最前边来,“是我。” 这话一出,地上的人奋力挣扎着要站起,“真真是你,你还活着?” 李二怕他们挣脱伤人,牢牢按住他的肩。 赵广从朝李二摆手,“莫伤着人。” 梨花没说话,赵广从以为她不认识地上的人,主动说道,“这是桑树村黄家人,黄村长的四子,往年帮我们家收过粮食。” 桑树村有赵家的地,农忙时,桑树村的人会来赵家做短工。 工钱是从赵广从手里拿的,赵广从自然认识他们。 “你怕是不认识。”赵广从和颜悦色道,“黄四郎干活肯下苦力,比他几个兄长勤快得多。” 看他向旁边的人介绍自己,黄四郎不由得端详起头顶的人来,心想赵广从既说‘我们家’,那他就是赵家人了。 莫不是大房的长子? 记忆里赵家大房的长子好像更高更魁梧些,五官没有这么好看。 赵广从有儿子,年龄似乎对得上,他熟稔的打招呼,“郎君都这么大了?别说,和二郎你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呢” “???”赵广从不敢细想自己听到了什么。 三弟的闺女怎么可能和自己一模一样? 他诚惶诚恐的看看梨花,又看看黄四郎,生硬地说,“不像吧,我年轻时没这么聪明能干!” “哪儿会?二郎你性情敦厚,从不短谁家的工钱,处事周全,从没见你跟谁红过脸,私下我阿耶常要我跟你学呢。” “是吗?”赵广从摸摸头,高兴得忘乎所以,“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黄叔从没跟我说过,他要早和我说了,我教教你也无妨的。” “”梨花斜赵广从一眼,一言难尽。 几句话就叫他飘飘欲仙,这样的人能当村长吗? 在她思量的注视下,赵广从瞬时回神,悻悻道,“嗐,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对了,你们在村里干什么?” 黄四郎会察言观色,不再回忆过去,回道,“回来找几床被褥,二郎,你们这是去哪儿?” 赵广从觑着梨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村里其他人呢?” 黄四郎知道他在试探,但眼前的情形,撒谎不是好办法深思熟虑后说道,“在山里,你们逃荒走了后,我们也搬进了山,本想着等老天爷下了雨就回来,哪晓得来了帮凶残的山匪,阿耶察觉不对劲,带着我们逃往梁州” 赵广从震惊,“你们去了梁州?” “没有,在一座山里迷了路,又遇大雪封山,我们便在山里住了下来。” “后来呢?” “雪融化后我们继续往西走,走到一个寨子前,一问才知岭南攻进戎州了,他们怕收留我们惹来麻烦,轰我们走无法,我们又回了山里。” 说着,他幽深的目光变得迷离,“这是战乱的第几个年头了?” 赵广从慢慢竖起手指头,黄四郎悲苦的笑了笑,“我阿耶也这样说。” 三年光景过去,以为仗打完了,想着回村继续种地。 哪晓得山野荒芜,白骨森森,方圆百里连个活人都没有。 赵广从叹气,纳闷道,“山里待得好好的,回村作甚?” “落叶归根,再远都想回来瞧瞧,我们此番回来也不为别的,山里湿气重,想抱几床褥子回去,不料会遇到你们。” 赵广从沉吟,“你们没察觉粮仓这边有人?” “我们从西山村回来的,天亮才进村,哪儿会注意到这么多?” 若在山里,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警觉,但山下太荒芜了,就没多加查看。 他问赵广从,“你们过得怎么样?” “嗐,东躲西藏,谈不上好坏。”赵广从理智回拢,自不会泄露底细,敷衍的应了句,仔细琢磨他的话,发现有个地方不对劲,“遇到山匪是怎么回事?” 岭南人都杀来了,山里竟还有土匪? “估计从南边来的,一行三四十人,见人就杀,跟疯子似的。”黄四郎咬牙切齿道,“我们和甘泉村合力才把他们剿灭了。” 为此牺牲了许多人。 他们五兄弟,死了三个。 “西山村的事估计也是他们干的!”想到赵广从不知道西山村全村被灭的事,他道,“前不久下山,路过西山村,村里白骨累累,且具具四分五裂,死状凄惨得很。” 说了这么多,他竟不知道凶手是岭南人? 赵广从惊呆了,“你” 你们怎么活到现在的?赵广从很想问,但黄四郎先一步开口,“对了,刘大和我们一起的,如果知道你们还活着,他肯定很开心。” 刘大是赵的长工,要不是黄四郎提起,赵广从都快忘记这号人了。 “他怎么和你们凑一起去了?” 当日逃荒,刘大和他媳妇老娘在村里看家,没理由进山的啊? 问完就见黄四郎眼神飘忽不敢看自己,赵广从不懂,“怎么了?” 黄四郎纠结要不要说实话。 刘大说赵家抠门,没给他们留粮,他搜遍整个灶房也没找到多少粮,想出去追人,跑到村口看到有字,猜是出了事,顾不得收拾行李就进了山。 第275章 275回村过年路过 他骂赵家阴狠歹毒,明知会乱还故意让他们守家,诅咒赵家不得好死。 黄四郎不想挑拨离间,避重就轻道,“住村里取水不方便,你们走了不到两天他就带着全家进了山。” 赵广从没有生疑,吩咐人解开他的绳子,扶他起身道,“山里大概还有多少人?” 黄四郎扭了扭手,忽略手腕上的疼痛,苦涩道,“周围几个村的人加起来活了不过百人。” 那晚,村里人想去近溪村弄点粮,看到赵家挑着水从山里出来,赶紧回村说了,他爹召集村民商量后,决定进山逃荒。 天不亮他们就拖家带口往山里去了。 比赵家北上逃荒的时候还要早。 以为先占着水源就能跟其他来打水的村民要钱要粮,谁知后面发生了这么多事。 想到草草掩埋的兄长们,喉咙涌出股涩意,想哭,但他忍住了,只道,“早知道就厚脸皮跟着你们走了。” 也许不会吃这么多苦。 说着,他注意到人群后搁着许多辆推车,车上堆着上下两层木桶,且周围的人披着草衣,戴着草帽,俨然准备走的样子。 他慢慢屏住了呼吸,“赵家二郎,你们这是在外面安了家准备回去了?” “是啊”赵广从看他鼻尖通红,隐有哭意,软了语气,“我们逃荒去了山里,后来在山里安了家,眼下年关将至,该回了。” 黄四郎垂下头,一时没了话。 赵广从眼睛斜过梨花,见她微不察的朝自己点头,福灵心至道,“你们要不要跟我们走?” 黄四郎错愕地抬起头,使劲眨了眨水光浸润的眼,“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不闹事,老实开荒干活就不算麻烦。” 想起在赵家做短工的日子,黄四郎问,“有工钱吗?” 赵广从愣了愣,笑容在脸颊绽开,“想要工钱的话也行。” 黄四郎意识到什么,摇头,“不要工钱,要粮食行吗?” “行。” 赵广从回答得极为干脆,黄四郎身边的汉子不停扯他衣服,很是着急。 黄四郎恍然不觉,握住对方的手道,“这是近溪村的赵地主,饥荒那年,他们家没有低价买地,反而开仓放粮救了许多人,跟他们走,日子肯定不会差的。” 一番话很是熨帖,赵广从笑眯眯道,“既然这样,我叫人和你回去趟。” 他往后一扭,五个牛高马大的壮汉站了出来。 黄四郎欣喜若狂,“来回可能要耽搁些时候,赵家二郎,你们先走,我们收拾好了就来追你们。” 赵家的队伍这么庞大,休整要许久,以他们的脚程, 肯定追得上。 “成,我们北上走官道。” 商议好后,赵广从就大声吆喝启程,看热闹的人立刻散开,排列成整齐的队伍,跟着前头的人走了。 赵广从和李解推辆车,梨花扶着车板走。 寒风呼啸,所有人都埋着头,一步一步往前走。 草鞋踏过积雪覆盖的地,噶滋嘎滋的响,没多久,赵广从就感觉双脚热烘烘的,好像泡在热水里。 他问梨花,“三娘怎么突然想收留黄四郎他们?” 要不是梨花使眼色,他断不会主动邀黄四郎北上的。 梨花轻描淡写,“遇到了就帮衬一把吧。” 赵广从不信,但要他人前质疑梨花又没那个胆儿,便道,“看黄四郎的模样,当真是傻人有傻福了。” 杀人的明明是岭南人,他们竟说是山匪。 这点梨花也没想到,尤其看黄四郎忌惮她却很信任赵广从的样子,梨花不禁感慨,“这样也好。” 翻过两座山头,积雪融了些许,枝头的雪堆哒哒哒往下面滴。 走几里赵广从就要清点人数,洁白的官道上满是鞋子踩出的泥泞,走路打滑,每次回来他都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然后摆出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三娘,我能坐车上歇会儿不?” 梨花没笑话他,“把口鼻巾戴上,小心灌了冷风着凉。” “好吶。”赵广从跑两步,得意洋洋的叫鲁小五停下,他要坐牛车。 鲁小五嘟嘟囔囔的伸手拉他,转身时,瞥到荒凉的田野间有人,和梨花道,“白阿六他们领着人回来了,咱们要等他们吗?” “去前边村子等吧。” 她私下吩咐白阿六他们把人全带回来,如果有人不从,直接杀了。 行踪既然暴露,断没有留着人出卖他们的道理。 梨花对村里的人不熟,让赵广从出面寒暄。 李解在边上观望,队伍重新出发时,李解告诉她,“看着都是些老实人,除了那个叫刘大的,白阿六说所有人都迫不及待来追我们,刘大磨磨唧唧不乐意。” 梨花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为何?” “害怕二东家在村里说不上话,黄四郎说当家作主的是赵家后,他又支支吾吾扯别的理由”李解想不通,刘二叔在赵家并没遭受排挤,相反,念他途中护梨花的份上,老太太和三东家很依仗他。 刘二婶生了孩子后,老太太就让在村里干活,有空照顾妻儿。 刘大既是他的兄长,不该避赵家如蛇蝎才是。 李解问,“他是不是做了对不起赵家的事?” 梨花冷笑,“他素来只巴结我大伯,估计看我二伯得势不安吧。” “三娘子可要带他回山谷?” “带回去干什么?”梨花话语间毫不掩饰对刘大的厌恶,“他还能有刘二叔受欢迎不成?” 如此,李解便不多问了。 梨花从不无缘无故的讨厌某个人,既对刘大不喜,必有自己的原因,李解道,“我看他不是安分守己的,路上肯定会打听刘二叔他们” “刘二叔不是拎不清的,之后他若找你打听,你就问问他老娘媳妇怎么没的。” 李解猜到了什么,心神一凛,“是。” 不过刘大识趣,没有问到李解跟前来,只在队伍休整时凑到赵广从跟前问。 “二东家,我阿弟这几年过得可好?我在近溪村,不知攻来的是岭南人,他没缺胳膊断腿吧?” 赵广从以前就对刘大为大房办事颇有微词,又知梨花不待见他,哪儿会和他交心,酸他道,“好着呢,他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也置了田地,养了鸡鸭,日子风生水起呢。” 刘大果然酸得不行,阴阳怪气道,“阿娘惨死,死不瞑目,他倒是过得自在。” 赵广从心里发笑,嘴上却温温吞吞的,“你阿娘咋死的?为啥死不瞑目?” 刘大像哑巴似的,半晌不知怎么回答。 赵广从摆手,“没事就回去待着吧,待会要清点人数了。” 刘大眼里闪过嫉妒,却又没辙,只能忿忿不平的走了。 之后,他不再问刘二,而是想方设法的往赵广从跟前凑,赵广从清点人数,他就屁颠屁颠跟着挡风,赵广从推车,他就在前边拉,连赵广从拉屎他都要在边上递竹片。 旁人问起,他就直言不讳的说是赵家的长工,签了契约的。 赵广从底下的人以为赵广从想重用他,待他极为客气。 冬日昼短夜长,在刘大的殷勤下,队伍晃悠悠到了云岭村。 天色灰蒙,村外的树光秃秃的,树上的魂幡破旧,让人们想到多年没扫的坟。 在西南,清明上坟才会挂魂幡。 而眼前,高扬的魂幡云屯雾集,乌鸦立在枝头,仿佛枯枝结满了黑色的花。 风一吹,山野呜呜呜的响,好似勾人魂魄的咒语。 白阿六他们走在最前边,速度越来越慢,待看到围墙里五花八门的尸骨,差点惊喊出声,“这” 谁家围墙上有这么多白骨?这这不会是鬼村吧? 他们驻足不前,后面的人不由得伸脖子瞧,这一瞧,尖叫声刺破天际,“鬼啊,东家,东家” 尖锐刺耳的声音惊得树上驻足的乌鸦乱飞,堪比那边蝗虫过境。 “鬼,有鬼啊” “别怕!”赵广从压着草帽,飞奔进村,三步并两步爬上哨楼,大声道,“这是合寙的辟邪物,岭南人凶残成性,此物能震退他们!” 乌鸦素来不吉,怎么辟邪?在场的云州人闻所未闻,惊疑地望着赵广从。 赵广从也觉得自己有些夸张了,挺了挺脊背,从容道,“这儿聚集着戎州的冤魂,他们无辜枉死,对岭南人怨念深,有他们在,会保佑我们击败闯入的岭南人。” “否则,诸位以为我们怎么活下来的?” 是啊,若无神力,他们怎么战胜蛮横的岭南人? 围墙下,有人胆战心惊的问,“今后我们就住这儿了吗?” 会不会太阴森了点? 赵广从似乎看出他们的想法,提高音量道,“没错,这儿就是大家的新家,阴森恐怖算什么,只要能安稳度日就行!” 他迎着风,伸手指向周围,“这儿地势平坦,可耕种的田地多,住在这儿大家才不会饿肚子。” 话音一落,人们急忙向四周望去。 前后临山,山与山间隔远,这儿以前肯定多耕地,住这儿不愁没地,且荒草枯树有潺潺流水声,住这儿不怕缺水。 思及此,心思活络的人跑了出去,在一处荒草间跺着脚问,“我能在这块地上建茅屋吗?” 风刮得赵广从眯起了眼,他犹豫了下,“行。” 一时,人群骚动起来,眼看大家要开始圈地,赵广从扯着嗓门喊,“房屋之事不急,马上过年了,我们去山里过年,开春再回来。” “带你们来就是让你们认认路,哪怕附近还荒着,但明后年,这儿就会屋舍林立,人丁兴旺。” 这个画面一钻进脑海,笑脸就不自觉的多了,赵广从又喊,“记住这儿,往北走!” 除入冬的那场雪后,一路都是天晴,眼下找到了新家位置,队伍不像前两天死气沉沉了,话题也多了起来,让梨花想到了年关赶集。 摩肩接踵的人,纷乱交融的话。 她和赵广从说,“村子建成后,要不要在村子间开个集市?” “卖什么?” 梨花语噎,片刻后,兴致勃勃道,“回去问问汤九郎的意思。” 比新益村的围墙先跳进视野的是村外树上的魂幡,这次,人们没有害怕,而是兴奋地欢呼,“到了,前边就是新益村了。” 语气熟稔得好像回自己家似的。 赵广从笑吟吟道,“没错,那儿就是咱合寙的新益村了。” “别说,第一眼瞧着魂幡吓人,现在瞧着竟然觉得十分亲切,看来我天生就该是合寙人哪” 不知谁了这么一句,惹得周围人哈哈大笑,笑完忍不住附和,“我也是呢。” 村外的地里没人,但河边的草篷外堆着柴火,立着晾衣服的竹竿。 看多了破败荒凉的小院,猛地看到活人居住的痕迹,莫名让人掉泪。 尤其是地里的菜蔬,一窝一窝煞是喜人,地里没有杂草,表面的土泛着新,明显刚除草不久,哪怕不见人,大家伙眼里已经蹦出无数鲜活的人影了。 最前边的白阿六等人被眼前的景象收服,浑身舒畅的扬起了头。 见小路上有人来,朗声喊,“十九娘,村里来人了。” 梨花瞧见了,回道,“是村里的秀才。” 汤九郎天天在村口等着,乌泱泱的队伍一出现,他就赶不及迎了上去。 风吹得他脸颊通红,说话喷着白色的雾,“十九娘,你们总算回来了,这几日你叔伯天天派人来问,都准备派人去南边接你们了。” 连日赶路,梨花脸上略显疲惫,却也忍不住笑他,“汤九郎的益州话说得越来越好了。” “”汤九郎瞪她,然后翻开嘴唇给她看里面的水泡,“我都急上火了,十九娘还有心情开玩笑呢,回去后,可得舀两勺盐补偿补偿我。” 任何时候,占便宜才是汤九郎的目的。 第276章 276乌鸦有主江先生 梨花眺向围墙上盘旋不去的乌鸦,恍惚生出种归家的踏实感,爽朗道,“待会儿找李解要。” 这是应了?汤九郎哈哈气,声音真切了几分,“多谢十九娘。” 说完,热络的走到李解身侧,帮他推车,“先生辛苦了。” 李解嘴角抽搐,斜眼瞟他,汤九郎不察,舔着笑脸问,“这趟除了盐,先生还有什么收获?不瞒先生说,自打月余前北边有敌来袭,我日夜忙活进山的事,导致心力交瘁,噩梦频频” 他按向眼下,“这儿是不是黑得像鬼打的?” 李解和他打交道最多,怎会不知他的心思?心神一动,说道,“我也是。” “???”汤九郎懵了,这让他怎么接? “安排大几千人的吃喝拉撒之余,还要提防暗地的戎州旧人,我亦多日不曾阖过眼了。”李解点了点太阳穴,一副弱不禁风的神情道,“你来了,这辆车就给你负责吧。” “???”汤九郎惊得睁大眼,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他无非想问问南下有没有寻到宝贵的药材,李解怎么还装上柔弱了?见李解缩手回去不准备推车,他忙拉住人,随意寻了个话题,“什么戎州旧人?” 不管李解乐不乐意,用力把他的手压在推车手把上,自己老实推着另一边往前走。 李解扯了下嘴角,没有拆穿他的小动作。 边走边道,“回来路上,发现四个地方有活人出没的痕迹。” “为何说是戎州旧人?” “一处有暗道,一处钻木取过火,一处有房屋修缮过” 岭南人以合寙自称,可不会做人做的事,汤九郎略微思量,又问,“还有一处呢?” “他们自己说的。” 汤九郎再次惊住,“你你们遇到他们了?” 益州往合寙派兵了,东高村,望乡村,新益村都发现了他们的踪影,好在他们早有准备,把人骗出来杀了,可益州派了多少拨人暂不可知,若是有兵南下,藏匿起来的人怕是凶多吉少。 他首先想到的是李解他们暴露行踪,没准会被跟踪,又或者混进队伍伺机而动。 普通百姓也就罢了,就怕落到益州手里后出卖他们。 他焦急四顾,“我怎么感觉背后有双眼盯着我们?不会就是他们吧?” “”李解被他一惊一乍的弄得头疼,“急什么?” “益州人来势汹汹,我担心他们捉了人要挟人为他们办事,十九娘与人为善,容易受人蒙骗,引狼入室。”他扫了一圈,视线锁在赵广从身边的汉子身上。 这汉子皮肤较其他人偏白,和赵广从说话点头哈腰的一副狗腿样,一看就没安好心。 “二东家身边的是谁?” “赵家以前的长工。”李解没有回头,见村里还有人出来,他笑着挥了挥手,低低道,“他和大东家感情深厚。” 汤九郎和赵家人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赵家的行事作风。 他们任劳任怨,大小事只听族长差遣,盲目又固执。 梨花和大东家不对付,和这长工的关系就不可能好,捋清楚这点,他微微松了口气,随即纳闷,“他怎么想着讨好二东家的?” 擒贼先擒王,打仗尚且如此,何况巴结讨好人了? 这长工不怎么聪明。 汤九郎心里这般评价。 为此,神色彻底放松下来,“他们怎么躲开岭南人的屠杀的?” “运气好,动乱前逃去梁州了。” 桑树村的老村长是个人精,害怕不为赵家接受,私下坦白了进山的原委。 甘泉村靠卖井水赚得盆满钵满,知道近溪村在山里找到了水源就想占为己有,连夜进了山,等近溪村打水的人走了就迅速圈地,同时派人把山里有水的消息送去其他村。 前几日相安无事,后来就冒出了山匪。 一番厮杀,村里人死了大半,他们也因杀了人不敢下山,不得已才逃往梁州。 听李解说完前因后果,汤九郎感慨,“因祸得福了啊。” 不进山的话,都得死。 李解点头,“是啊。” 这些人在山里待了三年都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连看到山下没人也只以为打仗死人的缘故,纵然因杀人心里惶惶,却也好过虎口逃生的日子。 汤九郎扭过身,面露忧色,“十九娘会带他们回山里安顿吗?” “不会,三娘子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哪怕有些情谊,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想起汤九郎那句‘受人蒙骗引狼入室’,李解睨他一眼,“三娘子聪慧伶俐,杀伐果决,你不该那么说她。” ‘与人为善’听着像好话,实则拐着弯骂梨花蠢,汤九郎自个儿不可能不清楚。 想明白李解指的什么,汤九郎捂嘴咳了咳,“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村里除了汤九郎,李大夫也在,尽管梨花此行带了药,但赵家怕她受伤,让李大夫在村里候着的。 听到外头的动静,他把鸡炖上才出来的。 “十九娘可有受伤?” 梨花已经跳下车,和大黑牛走在一起,闻言,摇头道,“没受伤,村里人进山了?” 没进山的话,地里肯定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李大夫点点头,见后头跟着几千人,没有多言,“进村休息会儿吧。” 周围的乌鸦数量庞大,埋尸骨的那株树上尤其多,压得树枝都弯了。 一靠近,扑腾着翅膀簇拥而来。 梨花一惊,下意识抬手挡,谁知它们在头顶盘旋两圈,直直落在了车上,背篓上,箩筐上 起先引起几声惊叫,很快就为惊喜声掩盖。 “它不咬人呢。” “它这是来迎接我们的吗?” 乌黑光亮的羽毛,细长伶俐的嘴巴,落下后,齐齐向天空长鸣,叫人心神俱震,心底深处莫名滋生出敬畏之感。 犹记得她出门时还没出现乌鸦,梨花隐有不安,“怎么会这么多乌鸦?” “不知什么时候飞来的”李大夫言笑晏晏的看向落在肩头的乌鸦,忍不住想伸手抚摸它的羽毛,又怕它咬自己,是以不敢抬手,“村里人发现时,已经到处都是了。” 梨花想到泛滥的兔子,蹙眉道,“山里有吗?” “有房屋的地方就有乌鸦,不过你十四叔说隐山村较少”见梨花面露遐思,李大夫道,“我觉着乌鸦有灵性,益州人来就是它们先察觉到的,后来猎杀益州人,它们也帮了不少忙。” 这儿离东高村远,东高村送‘敌来’的消息时,他们已经知道村子附近藏有益州人了。 猎杀益州人,乌鸦更是功不可没。 他如实描述当时的情况,梨花眉头蹙得更紧,“我二伯说乌鸦是合寙的辟邪物。” 李大夫点头,“二东家倒也没说错。” 当时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不料乌鸦真的帮他们杀了闯入的敌人。 这时,一只小乌鸦停了梨花腰间的布袋上,它昂着漆黑的头,‘呀~呀~’叫个不停。 她抬起胳膊,它瞬时飞了上来。 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乌鸦立上来的一瞬,所有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向高空,织成了张黑色的网,罩在梨花头顶。 李大夫啊了声,差点栽倒。 李解拔刀就冲了过来,浑身戒备的望着头顶密不透风的鸦群,“三娘子,它们好像是有主的。” “我知道。”梨花仍望着手臂上的小乌鸦,初始只注意到它浑身通黑,凑近了才发现它脚上绑着绳子。 一根泛旧的彩色绳子。 不知怎么,梨花想起了南陵的江先生。 离别那日,他领着万千蛇群,从容坚定朝王都走去的身影。 他说,“不必劝我,我意已决,若成,家人能安心长眠,不成,化为冤魂继续和他们纠缠。” 江先生去意已决,梨花拦不住,便祈盼他日能为他收尸立碑,央求他在腰间系块彩色的布,然而直到他走远也没答应。 她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抚向乌鸦的羽毛,“李解,是江先生的乌鸦。” 赶来的鲁小五和罗四等人顿住。 “江先生来了?”鲁小五扭着脑袋四下张望,慢慢反应过来,激动地跑上前,“我瞧瞧江先生的乌鸦王,没事了我也养几只。” 江先生养蛇有蛇王,乌鸦自然有乌鸦王。 想到将来有这么多乌鸦围着自己飞。 鲁小五的话也变了,“不行,我待会就逮只乌鸦自己养,我要云岭村遍地是乌鸦。” 梨花正难受,听到这话,忍不住想象遍地是乌鸦的情形,难过的情绪倒是消散了些,“江先生天赋异禀,养什么都听他的话,你想像江先生那样的话,要多花功夫才行。” 江先生教了她养蛇的办法。 因为忙,到现在她都没静下心做。 这次进山,得好好养这些了,她走向路旁,捡了片叶子放嘴边。 短促的曲子一响,如蜂巢的乌鸦顿时散成雁字形,随即又排成方阵。 其他人看得惊讶连连,更有人问,“十九娘来自梁州吗?” 据说只有梁州才有这类秘法。 赵广从的嘴还张着,“三娘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 刘大已经知道梨花做了赵家族长,但赵广从没有讲逃荒路上的事,在刘大眼里,梨花仍是那个整天外出听书看戏的小姑娘,担不起一族之长。 此刻看到她驱使鸦群,一股冷意从头顶灌下。 “三娘子不会中邪了吧?” 第277章 277喂养乌鸦亲自 他记得三娘子在饥荒那年突然癫狂,六亲不认,只能将其锁在家里,三东家四处寻医问药,终于在小蛇山求到了符水,三娘子喝了符水后恢复了清醒,但后来有没有发病他就不清楚了。 回忆间,头顶的乌鸦重新拢成密不透风的网,唰唰唰的俯冲下来,他心头一悚,下意识的屈身抱住了头。 受惊吓的人不在少数,或目瞪口呆,或失声尖叫,无不脸色苍白,瞳孔大瞪,就在他们以为乌鸦会啄人时,黑压压的残影忽然涌向四周,稳稳的立在枯黄的枝头,如老僧坐定。 场面寂静,回过神的人们呆滞的转动眼眸,下一刻,雷鸣般的掌声接连响起。 赵广从想起刘大的话,面色不愉,“你才中邪了,三娘蕙质兰心,乌鸦亲近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刘大不敢惹他,忙道,“是是是,是我胡说八道……” “哼…”赵广从斜眼瞟他,“三娘是我赵家族长,岂容你说三道四,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传到三弟耳朵里……” 刘大心里直叫苦,赔着笑央求,“怪我嘴贱,求二东家饶命!” 赵广安宠女的名声人人皆知,这事要被他知道了,铁定没自己好果子吃。 鸦群震起的尘土在空气里弥漫,赵广从不愿磨嘴皮子,冷笑道,“下不为例。” 乌鸦落树后梨花就五味杂陈的领着人进了村,村道上堆积的柴火已然不见,往日晾晒药材的院墙支起了茅草屋檐,整齐而利落。 汤九郎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梨花看哪儿他就开口解释,“屋檐能保护院墙不受雨淋,大雪纷飞时,乌鸦有个躲的地方。” 茅草缝隙处,依稀能看到竹篾的鲜黄,可见屋檐是这几日才弄的。 梨花点点头,转身唤赵广从,说道,“院里收拾得干净,让大家寻空地休息,明早进山。” 家家户户的院门都关着,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进去了人肯定会弄乱。 赵广从飞快的往后面跑,边跑边传达梨花的意思。 大家伙不敢忤逆梨花的意思,天黑时,抱了几捆稻草垫地上睡的。 翌日起床就将稻草捆好放回去,顺道拿扫帚把地扫了,离去时,整个村子如他们来时般纤尘不染。 桑树村的老村长蹲在背篓里,双手攀着儿子的肩,一步三回头的说,“赵家好洁,你把自己拾掇干净了,别让他们嫌弃。” 黄四郎低头看眼自己的穿着,这三年没置办新衣,衣服旧得发灰了,因为要打猎,奔跑时衣服上沾了许多草浆,以致看上去脏兮兮的。 他抿了抿唇,说道,“赵家不是那样的人,碰到赵家二郎那天,他穿得不如我。” “人家是为了混淆视听,故意穿旧,咱哪儿能和他比?”想到赵广从消瘦的身形,老村长感慨万分,“想赵家从前何等风光,现在竟……” 这时,手背忽然一痒,他眯起眼看去,一根黑色的羽毛躺在手背上,轻飘飘的,像树叶刮过皮肤。 想到以曲驱使乌鸦的小娘子,老村长喉咙发涩,“瘦又如何?能把族里的小姑娘养到这般年纪,强过很多人了。” 他家四个孙女,一个都没活下来,甚至连儿子都搭了进去。 “进山后,我会找赵老四套套近乎,看能否给你讨个媳妇,就这知道,阿耶不指望你生子延续香火,只望有个知冷心热的陪着你。” 黄四郎不喜这个话题,望着远处山林道,“山里冷,阿耶你把褥子披着,别着凉了。” “好。” 黄四郎颠了颠背篓,跟着大家的步伐走,走着走着,感觉肩头的手垂了下去,他不安的仰起头叫人,“张五…” 被叫张五的汉子伸出手探向老村长的鼻前,回道,“没事,瞌睡了而已。” 黄四郎心头微松,爬坡时,怕阿耶摔着,他慢了下来,很快就被张五他们甩开了距离,赵广从的声音穿过寂静的山林飘来,“往里走会冷,大家捡些树叶囤着取暖用。” 他无力的瞅向弯腰捡树叶的人群,膝盖有些弯不下去,就在这时,旁边伸来只手,“把老村长给我背着吧。” 黄四郎直愣愣的看向来人。 他叫不上对方的名字,但他记得他是赵广从的人。 白三郎道,“我体型特殊,背个人就跟背个空背篓似的。” 想了想,他又道,“十九娘让我来的。” 黄四郎杵着木棍,僵在原地动也不动,后面的人认识白三郎,帮腔道,“三郎人好,不会骗你的,进山的路不好走,给他背着吧。” “我…”黄四郎不知说什么好,但听背上的阿耶开口了,“劳烦小郎君了,替我谢谢十九娘。” “十九娘不在意的。” 白三郎示意黄四郎放下背篓,随即抱出里面的褥子,把褥子四只脚戳个洞,绳子穿过洞系紧,将老村长套在褥子里背起来,绳子绕过前腰打结。 这样老村长不仅舒适,还不怕透风,白三郎和黄四郎道,“山里有雪,多捡些树叶。” 说完,轻松往前去了。 刘大看到后,偷偷找黄四郎问,“你和三娘子搭上话了?” 梨花较以前的模样变化大,他快认不出来了,而且听赵广从的意思,梨花说一不二,不太好相处,黄四郎是怎么入了梨花的眼的? 黄四郎摇头,前面的人多,只留了些细碎的树叶给他们,就这样还得动作快才能捡到。 因此没心思搭理刘大。 看他抢食般的冲向斜前方的树叶,刘大心下不屑,“那十九娘为什么接你爹过去?” “不知道。” 刘大笃定他没说实话,又去问甘泉村的张五他们,张家和黄家是亲戚,互帮互衬没红过脸,听了刘大的话,张家人一脸茫然。 “许是体谅他的不容易吧。”说着,忍不住夸梨花,“难怪赵三郎宠闺女,就三娘子这性子,搁谁家不宠着啊?” 刘大想反驳,在他看来,三房的人只懂花钱享乐,连大房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心不在焉的附和了句,嘀咕道,“三娘子是女子,赵家怎么会选她当族长?” “要不怎么说该他赵家繁荣昌盛呢?”张家人艳羡道,“咱们嫌弃女人力气小吃得多,但赵家却把女人当成心间宝,有劲一处使,日子能不好吗?” 别看他们平安活了下来,但这三年经历的事可不少,夫妻反目,兄弟阋墙,父子互厌,母女相残… 如果说赵家的敌人在岭南,而他们的敌人则在家里。 “哎,错了啊,错了啊。” 刘大面色一僵,不自然的扭头走了。 望着他仓皇的背影,张家人满脸惋惜,“他娘同地主家的老太太感情好,如果活着,刘大何愁没有好日子过啊。” “可惜了啊。” 这话传到梨花耳朵里,梨花脸上甚是平静,倒是赵广从略微不解,“怎么听着里头有事呢?” 彼时已是晚上,大家在一处外凸的石壁下休息,赵广从坐在火堆前,思考张家人话里的意思,“佟婆子难道是刘大害死的?” 他脑子里浮的画面是岭南人杀他们时,刘大怕死,把佟婆子推出去给自己挡刀。 “猪狗不如的东西!”赵广从呵斥,“也不想想谁把他拉扯大的,不行,这种人不能留在身边,得把他…” 他朝李解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解看着梨花,面上无动于衷。 “留着吧。”梨花漫不经心道,“看在刘二叔的面上暂时杀他不得。” 刘二对赵家忠心耿耿,如果知道自己杀了他兄长,心里肯定会起隔阂,为那样的人不值得,梨花说,“等到了地下河再说。” 在山里走了三天,萧瑟枯黄的树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覆着厚厚积雪的枝桠。 乌鸦驻在枝头,不离不弃的跟着,羽毛上沾了雪也不曾悄悄离去。 梨花变得忙起来, 运盐的事交给李解,她则带着人去刨雪,乌鸦吃谷物,也吃虫子幼鸟,她每天要刨无数虫子,捉无数幼鸟喂乌鸦。 想到江先生教的,喂食时,她会把乌鸦引到无人的地方,自己坐在背篓边,边吹曲边往天空投食。 山里清幽,乌鸦扑棱着翅膀的声音压过了雪堆坠地的声响,她越来越喜欢乌鸦啄食后落在她肩膀和脚边的感觉。 这日,梨花像往日抛幼鸟时,几只盘旋的乌鸦忽然张着嘴啄向堆雪的树干旁,啄两下,扭着身子幽幽盯着梨花看。 第278章 278到地下河欣欣向荣 梨花似懂非懂的踏进雪里。 乌鸦瞬时扇着翅膀,亲昵的飞向她的肩膀,站稳后,直勾勾望着琢出印子的雪地。 梨花迟疑片刻,寻了根干枯的树枝戳向乌鸦琢过的雪。 积雪轻盈,树枝轻松的没入地里,一指长度后,似乎戳到个坚硬的物什,她顿了顿,忙换了短刀用力刨。 白雪覆着下,一只野猪不知死了多时,肉已经腐烂发臭了 皱着眉正要起身,肩头的乌鸦动了,它们飞向野猪的尸体,柔软的脚在野猪上来回踩,末了低下头,迫不及待的琢向那块腐烂的肉。 霎时,枝头上站着的乌鸦蜂拥而至,很快就将硕大的野猪琢得只剩骨头。 梨花看愣了眼。 今日以前,她从不知乌鸦爱吃腐肉,汤九郎他们向乌鸦提供的是谷物和虫子,幼鸟是梨花亲眼看到它们觅食,而如今,隐隐发现乌鸦可能最爱的是腐肉。 因为在荆州,死人数不胜数,乌鸦能安逸的生存繁衍。 江先生怎么驯化乌鸦的梨花不知,但江先生满心复仇,定不会心血来潮找乌鸦来驯养,之所以这么做,定是遇到的乌鸦群过于庞大 沉思间,乌鸦已餍足的回到枝头,眼珠黑溜溜的转 梨花回过神,吹曲往队伍走去。 人们习惯乌鸦为伴,看到黑森森的乌鸦,蒙在口鼻巾下的脸露出喜悦来,朝白雪皑皑的山林深处喊,“十九娘,准备启程了吗?” 雪越来越深,没过了人们的脚踝。 进山以来,又死了十几人。 除了身边的家人亲戚,其他人已经麻木了,连安慰都甚少,他们只想早点到目的地安心睡个觉。 是故语气有些急切。 “走吧。”梨花托着只乌鸦从树后走出来,脆声道,“雪地难行,大家咬咬牙,翻过这座山就好了。” 牛车卸了,梨花翻身爬上牛背,由赵广从牵着牛绳继续走。 乌鸦立在她的肩上,时而飞到她的兜帽上,高昂着头看向远处,宛若梨花最忠实的护卫。 赵广从时常抬头露出羡慕的眼神,羡慕之余,又有些遗憾。 心道早知道不在云州耽搁那么久,这样就能随梨花去南陵,没准也能学个驯养动物的小曲。 “三娘,等云岭村建好了,你去哪儿别忘了叫上我。” 他也想像梨花这样威风。 梨花垂头看他一眼,没有拒绝,“好。” 赵广从心下窃喜,梨花主意大,但待自己人从不吝啬,她既答应了,就决不会反悔,想到日后自己也有动物簇拥着自己,不由得挺直了背。 “三娘,二伯不会丢你脸的。” 梨花不知他为何说这话,认真说了声好。 山里风大,所有人都戴着帽子和口鼻巾,然而仍挡不住刺骨的风,是以梨花应了句就不说话了。 这日后,她不再四处寻觅虫子幼鸟,而是带着乌鸦出去觅食,当哗哗的流水声从前方传来时,乌鸦们已经能熟稔的觅食了。 冬日水面结冰,江面变窄,流水声并不大。 饶是如此,仍让冰天雪地里行走多日的人们感到振奋,有种苦日子到头的感觉。 赵广从先忍不住问,“三娘,我似乎听到水声了,要到了吗?” “嗯。”梨花晃了晃脑袋,震飞兜帽上的乌鸦道,“再走几十米就停下,我让鲁小五去知会声,你趁机清点好人数,讲讲咱们的规矩。” 地下河是逃难所,可不能因一些人不动规矩暴露惹来敌人。 赵广从脸色冷肃,“我知道怎么做。” 赵家并不怎么约束众人的言行,但私下绝不能打架斗殴,绝不能恃强凌弱,赵广从经常溜达,看得很紧,目前为止没有发生过抢夺他人财物,欺压弱小之事。 他把绳子给李解,自己往回走,边走边问是否有人重病离世或遭人欺辱之类的。 赵广从的嗓门很大,李解瞥一眼,同梨花道,“二东家越来越有村长的样子了。” 比起赵青山,赵广从行事更圆滑细腻,从云州回来,他坚持不懈的清点人数,有时一天高大七八次。 怕人不明不白死在同行人手里,怕外面混进了人不知道,怕妇孺遭人欺辱。 知道他的用心,人们对他更加敬重信服。 “凡事想成生意,他就会用尽全力去做好。”梨花从来就知道赵广从的长处,如实道,“他要是家中长子,赵家族长的位子就是他了。” 李解讶异。 梨花没有过多解释,“往后我准备把外头的事交给二伯。” 李解琢磨她话里的‘外头’什么意思,后边的人追了上来,小心道,“二东家说快到了,可要我们捡些柴火?” 到处是雪,捡了柴火也点不燃,梨花说,“到了再说吧。” 队伍停在雪地里,咳嗽声比前两日少了,赵广从清点完人数后,命人架釜熬药,自己回去跟梨花复命,“今个儿没有人离世,我让人熬点药给病重的人服下” 桑树村的老村长仍在白三郎后背上,他头上盖着草,整个人都缩在褥子里。 听了赵广从的话,他沙哑着声喊,“赵家二郎,能给我半口药吗?” “你又没咳嗽”赵广从下意识说了句,说完看到气喘吁吁跑来的黄四郎,不自在地说,“你阿耶没病,他这是心理作祟” 黄四郎点头,阔步走向白三郎,伸手在老村长背后轻轻拍了拍,安慰道,“李大夫医术高明,他说你没病就没病,阿耶,你别胡思乱想。” 大夫说他爹忧思成疾,操劳过度,普通药并无什么用处。 他知道阿耶的病因何而起,不知道如何能让他好受点。 “阿耶,马上就能看到赵家老村长了。”黄四郎说些老人家在意的事,“老村长要是看到你,肯定高兴,要知道你去过梁州,会更加佩服你。” “是吗?”干枯的茅草下,老村长不太确定的声音响起。 黄四郎立即道,“是啊,老村长没去过梁州呢。” 以前几个村长聚一块就爱吹牛,吹自己种的庄稼如何好,吹自己家的鸡下蛋如何勤奋,吹自己儿子如何争气,去梁州这种事太适合吹嘘了。 厚褥子里传出两声笑,伴着老人家沾沾自喜的声音传来,“这块我比他厉害,他这辈子没出过戎州呢。” 听到‘戎州’,黄四郎不安地瞄了眼梨花,见她目光平静,不像生气的样子才回了句,“谁说不是呢?” 赵广从想为自家四叔说两句公道话。 之所以没走出戎州是益州坏事的缘故,而且若非为了留在山里种地养活更多人,四叔要去荆州和益州的话没人拦得住。 想到桑树村经历大劫,到底没有反驳。 “四爷爷喜欢新鲜事,老村长你多和他说说梁州的事,他喜欢听。”梨花眉眼弯弯地接过话,“他现在沉迷木工活,老村长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跟他学,日后新房建成了,不用找人打家具啥的。” 这话换来半晌的沉默。 就在黄四郎以为他爹不会作声时,他爹开口了,“赵老四竟有这门手艺?” “和山里人学的。” “他身子骨怎么样?” “还算硬朗,就是闲不住,整天都得找点事忙。” “嗐,还是他有福。”桑树村的老村长心情复杂地感慨,“我就是想忙也忙不起来。” 在山里的这三年,全靠打猎和挖野菜过活,夏秋两季还好,冬季极为难熬,要不是为了儿子,他早不想活了,赵老四不仅有地种,还有木工做,比他强太多了。 不等他生出自卑,听小姑娘脆生脆气道,“那是以前,到地下河就不一样了,有老村长你忙得。” “是吗?”桑树村的老村长忽然有些好奇,“我还能做什么?” “做木工啊,搬家搬得急,家具那些没有搬出来,你是长辈,不用出去巡逻,但要给四爷爷打下手,帮着打些日常要用的家具” 黄四郎登时明白了梨花的用意,附和道,“阿耶,听三娘子的安排吧。” 火已经生起来了,进山的日子,人们煮饭熬药用的全是雪水,省了找水的麻烦。 药熬好后,刘大不知怎么弄到半竹筒,端来给黄四郎,“黄叔身体不好,快给他喝了吧。” 黄四郎皱眉,低低道,“我阿耶没病。” 老人家那是心病,吃药没用的。 他知道刘大是好心,道谢后小声说,“你喝吧。” 好不容易弄到药,还回去太可惜了,不如自己喝了,黄四郎不认为自己的想法错了,谁知刘大沉了脸,不满质问他,“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你了?” 黄四郎震惊,“怎么会?” 他们是共患难的人,哪儿有得罪之说? “我看你对我不像以前热络了。”刘大埋怨。 黄四郎哑然。 不是他刻意疏远刘大,而是他爹让白三郎背着,休息时他就要过来陪他爹说话,没法向以前跟他们聊天,不止刘大,就是张家人他都没空钻一起捉兔子啥的了。 他解释,“我阿耶身边离不得人。” “可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刘大虚起眼,偷偷瞅向旁边的白三郎。 他一直以为白三郎是二东家的人,直到他提出帮忙背老村长,刘大这才知道他是三娘子的人。 因为没有三娘子点头,二东家不可能插手黄家的事。 第279章 279水上生活暖和舒适 他有意和黄四郎套近乎,黄四郎怎么会感受不到? 目光瞄过去,如实道,“我这儿没什么事” “黄叔呢?要我替替白三郎吗?” 黄四郎迟疑,“他没说便是不用吧。” 白三郎五官硬朗,看上去凶巴巴的,做事却极其周到,老人家憋不住尿,每天要尿好几回,白三郎从没不耐烦,便是夜间也贴心的用褥子裹着他爹去撒尿。 他爹慢慢已经适应了,换成其他人, 心里又会别扭不好意思。 与其那样,不如欠白三郎一个人的人情算了。 刘大心下失望,只得厚着脸皮寻赵广从说话,“二东家,怎么停下了?” 赵广从抱了两张竹席铺雪地里,正往上面铺草,听到这话,转身看他,“山里人多,咱若这么过去,被当成敌人怎么办?” 而且以他对赵大壮的了解,地下河附近肯定有陷阱。 他惜命,可不想冒险。 刘大不知道赵家为了抵御敌人做过什么,仍是不解,“谁大框小框往山里带啊?再说了,三娘子有特技,派几只乌鸦回去传信就好了啊?” 草铺好了,赵广从轻拍两下,喊喂牛吃干草的梨花坐着休息会儿,余光斜着刘大,“三娘子用得着你教?” 刘大被堵得哑口无言。 赵广从冷着了,一屁股坐下,双手伸至腋窝下取暖。 手暖和了些,见刘大站着不动,语重心长道,“三娘能任族长,自有她与众不同之处,她说什么咱照做就是,想那么多干什么?” 刘大点点头,一副如醍醐灌顶的模样。 赵广从靠着树干,准备小憩一会儿,刚阖眼,旁边的草突然塌了下。 睁眼一瞧,竟是汤九郎,顿时不悦,“你怎么来了?” 为了方便清点人数,哪些人走前边,哪些人走后边是早安排好的,汤九郎是新益村人,分到胡大他们阵营里,此刻怎么会来这儿? 汤九郎怀里抱着被子,坐下后,脸埋进被子里,声音略显含糊,“胡大他们手里没草了,我来这儿坐一坐。” “”赵广从不喜,却也不好说难听的话,只道,“你坐了三娘坐哪儿?” “三娘子过来我让她。” 赵广从无话可说,索性由着他去了。 熬药时,惧冷的人们生了火,互相靠着睡觉,赵广从嫌麻烦,腋窝夹得紧紧的,快要睡着时,忽然听到了簌簌的声音,同时听到汤九郎哀怨说下雪了。 山里的雪如疾风骤雨,又密又凶,他瞬时睁了眼,大喊,“下雪啦,别睡觉。” 手撑着树干站起,吆喝着朝人堆走去。 雪天睡觉容易冻死,这几日发生过好几起了,赵广从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山林。 雪一来,风就更大了,地上的柴火很快被风刮飞,火星子没入雪地,嘶嘶嘶几声便彻底熄灭,梨花顺着牛背,脸色也变得严重,“罗四,白阿六,你们去帮二伯。” 两人应是,随即追着赵广从的背影跑了。 雪越来越大,渐渐模糊了视野。 赵广从回来时,眼角铺满了雪,“三娘,雪太大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话音刚落,前头树上飞过道黑影,鲁小五双手趴着树,声若洪钟地喊,“十九娘,你堂伯让咱们过去。” 梨花看向赵广从,后者搓搓手,忙转身招手,“收拾好行李,走咯。” 他亲力亲为惯了,怕后面的人被落下,迈着沉甸甸的步子往后去了。 梨花和李解把盐桶架在牛背上,自己牵了牛绳往前走。 雪落在她眉睫上,像裹了层霜,鲁小五跳下地,要背她,梨花摇头,“没多远了,我自己走吧,我堂伯他们可好?” “好着吧,我急着回来传话,没和他多聊。” “你看到他时他在干什么?” “铺草,他们设的陷阱被野猪破坏了,他带着人来补陷阱。”风雪交加,说话只能用吼的,鲁小五声嘶力竭道,“雪太厚了,他们走不快,便在前边等我们。” 山里起雾了,大雾萦绕的深山,光线越来越昏暗。 明明没多远的路,硬是走了许久。 赵青山举着火把,扛着锄头,和几个口鼻遮严实的青年站在白茫茫的荒草前。 梨花想喊人,一张嘴,发现喉咙干得发疼,不得不把到嘴边的话忍了回去。 赵青山沉默的走上前,牵了梨花的手就往前走,“雪大,别说话。” 和他一起的青年们默契的走向后头,梨花不知他们事先怎么商量的,片刻后,她绕过蓬松的草地,站在了一块石头上。 江面结冰,但底下仍有流水声。 赵青山放下锄头,抬手拍飞梨花兜帽上的乌鸦,“累着了吧?” “还行。”梨花跺跺脚,目光望着不远处的石梯,“那条石梯路是堂伯你们铺的?” 地下河的入口就在面前,上次来时,这儿是块坡,坡上草木葳蕤,要抓着树上的藤蔓才上得去。 而现在,杂乱的草木被劈开了条石梯路,路两旁还立着栏杆。 赵青山骄傲,“不是我们还有谁?” 他指着入口上方,“乌鸦歇息的藤蔓也是我们布置的,都说乌鸦不吉,有它们看门,不信益州人敢大摇大摆往里冲!” 说着,刚刚飞走的乌鸦又立在了兜帽上,赵青山欲抬手,梨花拉住他,“这乌鸦认人。” 赵青山瞠目,“它” 不知想到什么,他再次将其拍飞,看它飞两圈又落到梨花头顶后,眼睛顿时亮起来,“你怎么做到的?” “江先生教了我曲子。” 南陵的事梨花和赵青山说起过,之前在东高村,梨花还教过他怎么吹曲,他对着养蛇的罐子吹过,并无什么用处。 他不由得怀疑,“难道我养的蛇不喜欢听曲?江先生可好教了其他法子?” “没有了。” “哎,可惜了,江先生要是活着,我非拜师不可。”赵青山叹息声,忽然挤着眼睛道,“你看看入口上方还有什么?” 入口的位置较高,又被斜长的树遮住了些,梨花仰头望去,只注意到黑黢黢的乌鸦,以及晶莹剔透的雪。 “还有什么?” “猜你就看不到。”赵青山神秘兮兮道,“还有我养的蛇和蝎子。” 梨花仔细看了看,老实道,“我看不到。” “看不到就对了。”赵青山笑没了眼,“这样谁来谁找死。” 梨花没养过蛇,却也知道蛇要冬眠,不由得问,“冬天的蛇还咬人吗?” “怎么不咬人?”赵青山一板一眼道,“我喂了它生血,益州人来了,它闻着味儿也会咬他们的。” 梨花微微蹙眉,有心细问,但后面跟上来的人连连发出哇哇哇的感慨,她只能将话题压下,说起眼下的正事,“竹筏还有多少?能安顿四五千人吗?” “没问题的。”赵青山望着走出山林不断惊叹的人们,“走,咱先进去。” 地下河长,哪个村住哪儿早就说好了的,山里人住上流,新益村住下流,现在多出几千人,就只能让新益村的人往里挪。 她扶着栏杆,慢慢走上台阶。 突然,兜帽上一轻,乌鸦抖着脑袋上的雪,直直朝入口上方飞去。 与此同时,后面树上的乌鸦发出粗哑的叫唤,急速追了上去。 枯败的藤蔓间,挺立的鸦群乱飞,抖得雪簌簌往下坠,赵青山张大嘴,“这是怎么了?” 梨花也不知。 一阵扑腾中,梨花带来的鸦群稳稳立于藤蔓上,仿佛蜿蜒盘踞的长蛇,叫人心惊胆寒。 赵青山眨眼,“它们这是融为一体了?” ‘了’字落下,就见一只黢黑的乌鸦落在了梨花兜帽上。 他抿抿嘴,端着和蔼可亲的语气冲乌鸦道,“往后就守着三娘,赵家不会亏待你的。三娘,它喜欢吃什么?回去我叫族人多备点。” “它喜欢腐肉,会自己觅食,我能解决的。” 梨花继续往前走,鲁小五牵着牛跟在她后面。 许是渴了,他伸舌头接雪吃,闻言,和赵青山说道,“赵村长,上头的乌鸦是从东高村跟来的吗?” “不知道啊,我们刚来时这儿没有乌鸦,不知从哪儿飞来的。” 赵青山回头看他,瞥到背着桶的李解,折回去帮他,“给我吧。” “我行的。”李解朝他笑笑,“青山叔你牵着 三娘子,路滑,别让她摔着了。” 雪很大,但风小了,萦绕的雾气也散了,比在山林里时轻松得多。 石梯铺到了入口,入口左侧,是水流冲刷山石形成的石壁,石壁崎岖,形成了小路,还没进去,梨花便感到阵阵暖意。 暖和得梨花眉头都舒展了。 里头灯火辉煌,看守的人看到梨花,殷切挥手打招呼。 他们坐在竹筏上,面前是削好的竹篾,他们手指灵活的翻着竹篾,正在编竹帘。 “十九娘,这儿比村里暖和,适合过冬呢。” “那往后每年咱都来这儿过冬。”梨花冷了一路,忽然有块暖和的地,喜欢得很,“你们不嫌搬家麻烦的话。” 说起搬家,几人皱紧了眉。 搬家不麻烦,麻烦的是过雪山林,他们进来时遇到大雪,差点迷路,明年再来的话,得赶在大雪封山前才行。 “明年再看吧,这儿再好,种不出新鲜的菜蔬啊,对了,十九娘你路过新益村看到地里的新苗了吗?没有被糟蹋吧?” “没有,长得好着呢。” “那就好,我们进山,最放不下的就是那几亩地了。” 寒暄时,梨花望向里头,只见竹筏铺满了整个江面,竹筏四角立着竹竿,上头挂起了竹帘,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有利于保护各家隐私。 “当时卯足劲做竹筏,运进山才发现多了”赵青山看着面前随波轻晃的竹筏,轻快道,“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石壁间杵着诸多火把,内凹处还烧着炭,旁边的牛趴在草堆上,无聊的甩着尾巴。 赵青山的视线顺着她看向角落,表情无奈,“可能光线不好,牛进来后就懒洋洋的,整天都趴着不爱动,你阿耶怕它有病,还牵到外面仔细检查了番,后来发现啥病没有,就是懒了。” 搬家时牛出了大力,因此知道牛只是懒了,赵广安没少夸牛聪明。 也是赵广安名声好了,这事搁前几年,族里非讽刺他不可。 地面不平,梨花走得极为小心,想到随自己出去的大黑牛,不禁转身回头。 鲁小五拽着牛绳,一脚踩到竹筏上。 大黑牛不安,缩着脑袋不肯迈腿,鲁小五大喊,“走啊。” 石壁形成的小路逼仄幽暗,大黑牛通不过,走竹筏是最快的。 鲁小五又吼了几声,最后还是李解拿过牛绳哄一通把牛哄到了竹筏上,为此,鲁小五不满,“它为什么不听我使唤?” “我以前放过牛。”李解简单解释了句,问梨花,“牛迁到哪儿合适?” “前面竹帘前吧,桶全部放那儿 ,把盐分了再说。”梨花翻过石壁踏上竹筏,“我牵牛,你把几个村的村长叫过来,就说分盐了。” 鲁小五嘴角动了动,“跑腿的事交给我吧。” “隐山村的人看你脸生,恐会害怕。” 隐山村的尽是妇孺,胆子小得很,鲁小五不好坚持,“那我牵牛绳。” 地下河暖和,连水也是暖和的,后面进来的云州人既欢喜又惋惜,“位置要是再高点,就会在山间形成瀑布,外面的人就更加这儿有人。” 梨花想和赵广从说说接下来的打算。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罗四和白阿六也没回来,心下不安,“不会出事了吧?” “可要我去找找?”鲁小五浑身有干不完的劲儿,说着就要走,梨花道,“再等等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赵大壮他们过来,看到裹着褥子的桑树村村长,赵大壮又惊又喜,“叔” 黄老村长扭头,浑浊的目光落在赵大壮身上,声音微哑,“赵大郎,你来了啊,叔都快认不出你了。” 赵大壮撑着石壁,慢慢走上竹筏,走到黄老村长面前,“村里事多,我老了一大截,叔不认得也正常,倒是你老人家一点没变,还像以前一样精神” “老咯。”黄老村长捋着胡须,往日病恹恹的脸堆满了笑,“老得走路都要人背咯。” 第280章 280互相学习制毒,织布,泡酒,…… 黄老村长枯瘦如柴,笑起来时,嘴角四周满是深邃的沟壑。 他望向赵大壮身后,“你耶娘身子骨怎么样?” “我娘已过世,阿耶亦比不得从前了。”赵大壮牵了牵唇角,掩饰不住的失落,“还是在村里的时候好,天晴下地干活,下雨串门聊聊天” “是啊。”黄老村长满目惆怅,“可惜回不去了啊。” 村里的茅屋塌了,田地荒芜了,往昔埋头苦干的邻里也没了。 往日种种,只能在心里回忆了。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哀叹道,“老天爷不开眼啊。” 赵大壮安慰他,“人活着就好,我阿耶出去网鱼了,等他回来看到你,非跟你喝两杯不可,黄叔,你先休息,等会去我家坐” 他还有要事,黄老村长不好耽搁他,摆手道,“你忙,忙完了咱再好好叙叙旧。” 赵大壮颔首,这才走向摆放整齐的木桶,揭开盖子看里面的盐。 山里温度低,盐凝结成了块,赵大壮使劲也才抠了芝麻粒大小下来,一放嘴里就化了,他舔舔唇,和梨花商量,“每个村两桶盐,云岭村来的也有份,如何?” “成。”梨花棺材里还囤着两坛子盐,因此不为盐发愁,说道,“还在盐泉镇摘了些鸡头米,路上吃得没剩多少了,一道分出去让其他村的人尝尝鲜吧。” 除此就没多的东西了。 赵大壮应下,“这儿交给我,你家去吧。” 这儿暖和还宽敞,分竹筏时,每家人都分到了一艘,梨花是族长,他爹单独给梨花造了艘带篷的小船,赵大壮提醒,“走到头,刷了桐油的船就是你的。” “好吶。”梨花歪了歪脑袋,兜帽上的乌鸦死有所感,伸展翅膀往里去了。 赵大壮稀奇,“你养的?” “江先生养的,在新益村碰到,一并随我进山了,大堂伯,我阿奶还等着,我先回了啊。” 赵大壮转身吩咐人打开木桶,听到这话,笑着扭过身来,“你阿奶出去网鱼了,天黑才回来,家里莹娘和宁儿守着的。” “我阿奶会网鱼?” “有你阿耶陪着呢。” 梨花微微放了心,唤桶边的李解,“李解,随我回去看看莹娘她们吧。” “我看看新益州村的人怎么样了”李解道,“三娘子先回吧。” “十九娘,我们呢?”鲁小五急道。 他们是云岭村的人,留下等着分竹筏就行,但鲁小五撸着嘴,明显不想待在这儿,梨花稍作犹豫,道,“上河恐没有竹筏了,你想过去的话,得自己想法子安置。” 鲁小五眼前一亮,“我不挑地,去外面山里睡也行的。” 这儿没有他的亲戚,他想跟在梨花身边,问慢悠悠回来的罗四等人,罗四道,“村里事多,我留下帮二东家打下手。” 他喜欢待在说家乡话的人堆里,哪怕不认识,但很亲切。 他说,“十九娘,有事让乌鸦来寻我,我看到乌鸦就来找你了。” “好。” 梨花想回去看看自己的船,踩着竹筏往灯火阑珊处走去,到新益村的竹帘前,爬上石壁,仔细看着路往前走。 走到下个火把处,忽然有嘎嘎嘎的鸭叫声。 看家的孩童钻出竹帘,喜滋滋同她道,“这是村里养的鸭,汤九叔说过年吃,十九娘,你回来是不是表明快过年了啊?” 山里不知年岁,别说小孩,好多大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年。 她笑道,“对啊,算日子,再有两天就过年咯,李先生回来了,让他安排日子杀鸭子。” “好耶,有鸭子吃了” 新益村养的鸡鸭在半路冻死了许多,领路的赵家人做主将其炖了,鲜白浓郁的汤汁吃下肚浑身都暖融融的,到现在都记得额头冒汗的感觉。 “十九娘,我阿娘挖了树根,叶大夫说炖汤喝暖身,到时我给你盛一碗。” “好啊,那我在家等着了哦。” 新益村只有孩童守家,东高村也是如此,梨花一问,都说出去网鱼了,望乡村的人更是空荡,别说连孩童,连只鸡鸭都没有。 隐山村的窦二娘子告诉梨花,“益州探子不是来了吗?还没闯进望乡村地界就被毒死了,自那以后,望乡村的人就沉迷制毒了” 两村离得近,窦二娘子想学,又怕家里的孩子沾到后中毒,只能歇了心思。 此刻遇到梨花,心思又活络起来,“十九娘,我们村都是些老弱妇孺,不适合制毒,能否让望乡村换我们些毒汁,我们用干菜换!” 夏秋时,村里晒了数亩干菜,寒冬吃正好。 梨花说,“我问问吧。” “劳烦了,望乡村如果吃不惯干菜,我们还有新鲜的菘菜,拿菘菜换也行。” “好,来这儿可习惯?” “除了如厕不便,其他都还算适应。”窦二娘子指着滴水的石壁,“里头潮湿,茅厕建在那儿臭味经久不散” 一路走来,梨花看到好几个茅厕,和竹筏上的中药味一混,能把人熏死过去,梨花道,“总这样臭不是法子,要不把茅厕挪个位置?” “我嫂子也是这么说的,但前后都有人住着,没地方挪。” 赵家的茅厕建在外面的,天气暖和也就算了,这么冷的天,谁想跑老远拉屎啊?尤其晚上黑灯瞎火的,出去遇到危险怎么办? 梨花道,“实在不行就多撒些柴灰,柴灰能冲淡臭味。” 族里养的鸡鸭多,鸡鸭在院里拉屎后,族里人便铲了柴灰铺上面,然后扫起来丢到地里肥土。 窦二娘子叹气,“赵村长也是这么说的,但哪儿有那么多柴灰啊?” 感觉自己的抱怨有点多了,窦二娘子聊起开心的事,“我看到赵村长去前头了,是不是弄到盐了?” “嗯,每个村两桶盐,吃到开春应该没问题了。” 这趟弄了近两百桶盐回来,够吃几个月了,吃完了再去盐泉镇弄,梨花说,“窦大娘子的腌菜一绝,到时我过来学两招。” “没问题,保证让十九娘两天出师。”窦二娘子扬唇道,“我嫂子没别的本事,就会腌菜,对了” 想到有别的本事的人,窦二娘子倾身凑到梨花跟前,“十九娘,峡谷村的人会织布,能不能让她们教教我啊,我用粮食换。” 在村里时,她认真在地里刨食就极为满足,到这儿后,才觉自己如井底之蛙,太浅薄了。 制毒,织布,养蛇,制药丸等她什么都不会。 和益州开战在即,她想多学几样本事,不给其他人添麻烦! 既然这样,她索性把心底的想法全说了。 梨花面露沉思,每个村都有自己擅长的事,互相学习是好事。 于是,她道,“待会我和堂伯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80-286 第281章 281族里惨事没想象的糟糕 赵大壮回来梨花就和他说了这事。 赵大壮边指挥人放置盐桶边道,“大雪封山,打猎和挖野菜越来越难,大家如果能学两门本事只好不坏,待会我就跟几个村长说说” 梨花喜欢上河全因江面两岸的石壁缝隙大,盐桶堆好还有位置。 她担心,“盐都结成了块了,怎么分?” 村里还有外姓人家,两桶盐还要往外分的。 “我叫人拿锄头来凿,每家先分一块。” 村里的盐桶单独放在竹筏上,等村里人回来就能当面凿,赵大壮唤人拿铁链子把盐桶拴紧落锁,侧目和梨花说,“云岭村和新益村人数最多,我分了四桶给他们。” 不患寡而患不均,赵大壮不希望好事变成坏事,“我估摸着往后运回来的盐按照户头分。” 每户人家分的东西一样多,就没什么好埋怨的了。 “大堂伯你做主就行。”梨花站在小船上,翘首以盼的望着外面,“我阿奶何时能回来啊?这么冷的天,能网到鱼吗?” 上河的光线好,但风刮来的雪结成了冰锥,比下河冷多了。 阿奶年纪大了,最怕摔跤和风寒了。 桑树村的老村长走不了路就是去年冬大病了一场的缘故,她害怕老太太也那样。 “天色尚早,她们要天黑才回来,她知道自己忘性大才去外头的,说想好好看看山里的景致,将来到底下才能好好庇佑这片山头。” 老太太的歪理多,赵大壮拿她没辙,只能让赵广安跟着。 他宽慰梨花,“我瞧着你阿奶比以前豁达许多,她爱出去就让她出去吧。” 都在地下河挤着,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的,时间长了肯定会起矛盾,找点事做更好。 这也是他支持几个村互相学习的原因。 竹筏上围了竹帘后光线不好,谨防着火,家家户户都不准烧炭燃灯,李莹和宁儿便搬了板凳坐去火把底下做活计。 赵家的竹帘就是她们编的,竹筏上铺的草席也是她们编的。 这两日没事,跟老太太要了针线缝衣服。 不止她们,村里好多姑娘都在,看梨花和赵大壮说完话回来,李莹利索的打结咬线。 完了抖着衣服向梨 花展示,“三娘子看我的针线活怎么样?” 衣服颜色深浅不一,似乎用不同的布料裁剪而成的,梨花称赞,“针脚整齐密集,比我的好呢。” “那我阿兄会喜欢吗?” “会的。” 李解这两年长高了很多,以前的衣服早不能穿了,族里人给她做新衣时也会给他做,但他的衣服更多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要是看到李莹的绣工,李解不定怎么高兴。 “莹娘,你的绣工跟谁学的?” “吴婶子,秋收后她病了,在家里修养了好几日,我和宁儿厚着脸皮上门请教的。”谈及学绣工的过程,李莹笑靥如花,“吴婶子家里也有针线,她给赵村长做的衣服可好看了。” 梨花不知小吴氏病了,朝赵大壮的背影望去,“她好了吗?” “好了,三东家请了大夫给她把脉,两副药就好了。” 管厨房是很累的事,既要准备族里人出行的干粮,还要亲自下山秋收,小吴氏累倒时,好多人都哭了,李莹问,“三娘子,吴婶子她们何时能不忙啊?” 梨花默然不语。 何时不忙?她也不知道。 族里的田地多数在山下,只要有人下山,小吴氏就得马不停蹄地准备口粮,哪怕农闲,也得操持族里人的伙食,从早到晚就没休息的时候。 可是,日子明明好起来了,小吴氏怎么还那么累呢? 想明白后,她变得严肃,“容我想想吧。” 李莹怀疑自己说错了话,惴惴不安,以致李解回来她也没露出笑脸,反而很想哭,“阿兄,我好像惹三娘子生气了。” 宁儿顺她的背,“莹娘不哭啊。” 李解一脸茫然,“怎么回事?” “吴婶子累病了,赵家人让她卧床休息,她念叨地里的粮食怎么办?我不懂,赵家明明有粮食,为什么还要拼命的开荒种地,我问三娘子五婶子何时能不忙,三娘子就不笑了。” 梨花是个好脾气,从没凶过李莹,也没摆过脸色。 所以李莹才忐忑。 “三娘子没生气。”李解拍拍小姑娘的兜帽,柔声道,“三娘子在想事情呢,吴婶子是她婶娘,吴婶子病了三娘子肯定很难过。” 李莹回想梨花闷头钻进船里的情形,“吴婶子已经好了啊。” “嗯。”李解道,“三娘子估计在想怎么不让赵家人那么累。” 他觉得,明年起赵家不会再开荒了。 “是该想想”李莹故作深沉地说,“秋收后好多人都病了,赵娥管着族里的鸡鸭,那阵子天天都是杀鸡杀鸭的叫声。” 上百只鸡鸭才把赵家人的身子补回来。 李解问她,“你累不累?” “不累,我和宁儿只用晒粮,老太太天天帮我们,重活都是老太太做的。”李莹很感激老太太,“族里送鸡汤来,老太太全给我和宁儿吃了。” “那怎么行?”李解皱眉。 李莹道,“老太太觉得鸡汤太油腻了,她喜欢清淡的。” 哪有人不喜欢鸡汤的?尤其是地主家的老太太,怕是故意那么说的,李解教妹妹,“往后赵家族里再送鸡汤来,你和宁儿就找借口躲出去。” “好。” 梨花在船上一坐就坐到了天黑,期间,小吴氏送了晚饭来。 她戴着兜帽,衣领竖得高高的,皮肤蜡黄,瞧着老了好几岁,她把米饭和鸡蛋放在小桌上,轻声细语地交代,“明个想吃什么和堂婶说,堂婶给你做。” 梨花怎么回的不记得了,外面响起咚咚咚的划水声时,她看米饭已经凉了。 一大碗米饭,上面盖着鸡肉,旁边还有碗鸡汤和几个鸡蛋。 无论何时回来,族里都有熟鸡蛋给她吃。 她端起碗,用筷子拨了拨上头的肉,不知为何,心口忽然堵得慌。 “三娘”赵广安站在船上,雀跃的朝自家小船挥手,“阿耶给你网了大鱼回来!” 附近的鱼网没了,想吃鱼就得去更远的地方,他想熬罐鱼油等梨花回来吃,但族里人累得太狠,只能把鱼给族里人补身子,到现在一滴鱼油都没囤下。 今个儿梨花回来,族里肯定会把大鱼给他。 赵广安喊了好几声也没看到小船有人出来,不禁瞪赵大壮,“你不会骗我的吧?三娘没回来啊。” 赵大壮和其他族里人侯在布满冰棱子的石壁间,迟疑道,“估计睡着了吧,她们在雪地走了好几天,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何况三娘还小呢。” 在赵大壮眼里,梨花永远是那个粉雕玉琢懂事乖巧的小姑娘。 她既没应,多半是睡着了。 赵广安接受了这个说法,待船进洞,把船头的绳子抛给赵大壮。 船一停稳,他便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不忘喊老太太,“阿娘,你慢些走,我回去看看三娘。” 他撩帘子入内时,梨花已经恢复如常了,“阿耶,刚刚想事情去了,没听到你叫我。” “没事没事,阿耶回来就不出去了,你先吃饭啊”说完,见碗里的米饭不冒烟了,弯腰拿起碗就要走,“阿耶给你换碗热和的饭。” “我吃得下。”梨花夺回来,“堂婶煮饭不容易,我要是不吃,她该以为饭菜不合我胃口了,阿耶,你出去网鱼累不累?” “累啥啊”船里有桌凳,赵广安搬了根凳子坐下,“你不知道拉网时看到活蹦乱跳的鱼多快乐,你阿奶都不想回来了呢。” 老太太没坐过船,更没网过鱼,直后悔年轻时该拦着阿耶卖货,应该去网鱼的。 “阿奶的病怎么样了?” “时好时坏,她已经看开了,每天乐呵呵的。”赵广安不敢想老太太过世的情景,有些排斥这个话题,“三娘,盐泉镇有益州军吗?” “没有。” 赵大壮只说梨花回来了,没提到赵广从,赵广安便没多问,“益州派了好几拨探子来,好怕他们去盐泉镇。” “我们没碰到益州军,也没发现岭南人,倒是在桑树村碰到二伯他们了。” “你二伯回来了?” “嗯,他在云州九死一生,我让他做云岭村的村长了。” “你二伯有些小聪明不假,但比你大伯靠谱,云岭村交给他也好,免得你几头跑。”赵广安拿起鸡蛋往桌角一碰,慢慢剥起鸡蛋来,“你不知道,收完二次稻,族里的人好多都病了,我怕是瘟疫,天天让大夫给族里人把脉,好在有惊无险,两副药族里人就好了。” “阿耶你也累倒了?” “没。”赵广安把剥好的鸡蛋放她碗里,见她目不转睛望着自己,举手道,“我的手洗过了,不脏。” 梨花垂眼,夹了块鸡肉给他,“阿耶会不会觉得族里人太辛苦了?” 这样的日子,竟是比在近溪村的时候还苦。 族里人怕是有怨言的吧。 “辛苦什么啊”赵广安张嘴,咬住筷子间的肉,边嚼边说,“你不知道他们多开心,其他州人口减少,连种地的人都没了,就咱们齐心协力开荒种地囤粮,只要咱藏得好,光是熬也能把他们熬死!” 赵广安咽了咽喉咙,吐出嘴里的骨头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入冬后,山里的动物骤减,就这数量而言,那些不顾死活培养嗜血者的衙门最后都不得善终!” 嗜血者食量大,没了生肉生血,看衙门怎么养活那些人! 第282章 282准没好事乌鸦覆盖了他全身…… 近日得闲了,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和益州打仗的事。 赵大壮清点过几个村的人数,就益州目前的兵力,他们不见得会输。 “想到那些贪官恶吏被自己培养的嗜血者生吞活剥我就高兴!”赵广安眉飞色舞,“嗜血者灭掉他们再饿死,多好的事啊”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梨花打趣,“那样咱岂不称霸天下了?” “不好吗?到时你就是皇帝,我就是太上皇”他学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语气,“你在前朝平天下,我在行宫享晚年,关系和乐,没准能名垂千古呢。” 历朝历代有著书的文人雅士,但在民间,历史是口口相传的故事。 赵广安思绪不知飘向何处,满脸痴迷向往之色,“我读过书,斗过鸡,不受族里人待见,最后翻身做了太上皇,这不是茶馆说书先生最爱讲的?” “”梨花摊开手掌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失笑道,“阿耶,醒醒啦,旧朝还没灭呢” 益州和岭南的势力消失,旧朝定要收复失地的,她们这点人,还想跟京都军叫板不成? 见赵广安老神在在,她问,“阿耶想当太上皇?” 赵广安嘿嘿一笑,“想想而已。” “” “算了,不说这个了,就这污浊不堪的世道,谁当皇帝谁遭万人唾弃,权势再好,也没粮食来得踏实,我和你堂伯说了,开春后再开些田地出来种庄稼” “堂伯答应了?” “对啊,咱有牛崽子了,往后下山,可以尽情的用牛车” 赵广安不爱农活,但他喜欢满仓金黄的稻谷,以及舂米的声音,他说,“来年我也和你堂伯他们一起下山。” “很累的。” “我晓得,你堂伯说了,挖土施肥他们做,我种我的药材就行。” 前几日他带人去把山里种的药材全挖了,那些药材做了标记,他怕为敌人做了嫁衣,冒雪去挖的。 想不到梨花不知道这事,他夸张的吹嘘起来。 梨花道,“种药材好,往后有个头昏脑热不会怕死。” “你堂伯也这么说的,这次族里人生病给他吓坏了,大晚上跑我屋问我医术怎么样呢。”回想族里静默的那几日,赵广安其实有些后怕的,“三娘,我觉得光有医书不行,还得潜心学习医术才行。” 嗜血症这么凶狠的病,最后还是两位大夫想到的救治药方。 “阿耶想学医术?” “想啊,叶大夫说了,无论谁想学,他都会悉心教导得的。” 正说着,帘子动了,老太太眉开眼笑的探进个脑袋,“老三,和谁说话呢?” 梨花一怔,赵广安却习以为常的表情,“三娘啊,你不是天天念叨三娘吗,她回来了。” 这下换老太太怔住,她眨眨眼,满脸不可思议,“这是三娘?和小时候长得不一样啊,不会有人冒充的吧?” “阿奶”梨花食不下咽,起身走向满脸惊讶的老太太,“我是三娘啊?” 老太太眉头拧成了川字,“怎么和我记得的不一样呢?” “外面危险,我扮了男装。”梨花摘下兜帽,露出肖似赵广安的五官,老太太诧异的捂嘴,“老三,真是三娘呢。” 一把抱住梨花,亲昵得不行,“马上过年 了,怎么才回来啊。” “雪太大,路上多耽搁了几日。” “哦”老太太靠在梨花肩膀上,半晌抬头,盯着梨花漆黑明亮的眼睛看,然后又看看自己的手,好像完全记不住自己为何有这番举动。 “阿娘,她是三娘啊。”赵广安痛心,和梨花道,“她记不得你长什么样了,但记得要疼你的。” 梨花伸出手,紧紧抱住瘦成竹竿的老人,“阿奶,我是三娘。” “三娘啊,肚子饿了没,阿奶床头有鸡蛋,专门给你留的。”老太太扁着嘴说完,转身要回屋拿鸡蛋,赵广安忙起身扶她,“阿娘,你和三娘说说话,我给你拿鸡蛋去。” 老太太的记忆紊乱,一会儿问梨花去镇上吃了什么,一会儿又问她有没有咳嗽。 咳嗽是逃荒路上瘟疫引起的,老太太反复问了两遍,梨花说没有,老太太还挠头,“我怎么记得好多人咳嗽来着,三娘,别怕啊,有阿奶呢,进城阿奶就给你拿银子看大夫。” 梨花张嘴,湿了眼眶,“好。” 往日在她面前老太太有说不完的话,此时却沉默下来。 她坐在赵广安刚刚坐过的矮凳子上,手搭在桌上,抠着桌面虫蛀出来的小洞嘟囔,“奇怪,家里什么时候多了这种家具?三娘回来住着能舒服吗?” 三娘就在她面前,她看也不看一眼,但嘴里三句不离她。 梨花吸口气,慢慢平复喉咙的哽咽,耐心道,“阿奶,我是三娘,我去盐泉镇找盐回来了。” 老太太抬头看她,愁眉不展的,“没受伤吧?” “没有。” 老太太腼腆的笑笑,又看船里的其他物什去了。 梨花发现,只有她说自己是三娘时老太太才会和她说句话,更多时候是自言自语。 捧着十几个鸡蛋回来的赵广安看她沮丧,开解道,“至少阿奶还活着,忘记了我们不要紧,她无忧无虑就好。” 赵家分到的竹筏不大,除了两间卧房,另外有间放粮和堆杂物的地,为了让老太太睡得舒服,她独自睡在梨花的小船上。 梨花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自己是梨花,外面的说话声消弭时,老太太忽然坐起,“三娘,三娘你回来啦?” 竹帘不隔音,老太太这一嚷,周围的人估计都听到了,梨花压低声说,“是啊,三娘回来了。” 老太太慢悠悠躺下,黑暗中的脸有些怔忡,“阿奶是不是没认出你?” “没有啊。”梨花摸到她被子下的手,轻轻捂热的鸡蛋塞她手里,“这是你藏床头的鸡蛋,我回来你就给我了。” “阿奶忘了。” “忘了就忘了,三娘记着呢。” 老太太的生活已经养出了习惯,翌日起床吃过饭就去船上坐着,赵广安来得稍晚,看梨花已经到了,拢了渔网挨着梨花坐下,“待会咱找个地熬鱼油。” 梨花在,赵大壮就对他特别宽松。 他要独吞昨天网到的鱼,赵大壮不由分说就同意了,还问他需不需要人帮忙熬鱼油。 为避免遭人惦记,赵广安义正言辞拒绝了。 他决定自己熬鱼油,釜和炭火都带出来了。 梨花说,“到处是雪” “往前四五里有靠岸的地,上岸后几百米有块山洞,咱去那儿遨熬鱼油。” 出来时他就想好了,即使当着四叔的面他亦镇定得很,“四叔,今天有大鱼的话给我熬鱼油啊,三娘瘦了,得好好给她补补。” 老村长横他一眼,“我要招待老友的。” 他和桑树村的老村长约好了晚上来家里吃饭,没条肥硕得的鱼怎么行? 往日穷也就罢了,明明有藏起来给侄子,黄老头知道了不得骂他吝啬抠门啊?他对赵广安说,“那边没有人巡逻,你还是别上岸了。” “我耳朵尖,风吹草动听得到的。”赵广安指着梨花兜帽上的乌鸦,“何况还有它呢。” 昨天在小船里没看到乌鸦,但梨花会驱乌鸦的事传遍了,因此看到乌鸦并不惊讶,“乌鸦警觉,有外人的话它肯定会报信的。” “随你。” 熬鱼油要不了多久,梨花和赵广安上船后,乌鸦忽然望着斜后方嘶鸣,与此同时,盘踞地下河两端入口的乌鸦成群而来。 赵广安心惊,“来敌了。” 大雪覆盖,满树的冰锥,根本看不到人。 直到乌鸦密集的立在一株三人环抱的树干上,赵广安才隐隐窥到抹身影,他一手牵梨花,一手牵亲娘,“四叔,快回去。” 江面上结了冰,船行在中间,离冰面不过两三米距离。 他们想扑船,轻而易举。 老村长身穿盔甲,头戴竹帽,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我就猜到你上岸准没好事,幸好我准备充足。” 身上只穿了旧袄的赵广安脸黑,“四叔,什么时候了,逃命啊。” “慌什么?”老村长从容不迫道,“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赵广安不知道四叔今天抽什么疯,慌得不行,“三娘,你牵好你阿奶,我找件趁手的武器。” 梨花朝他摇头,不紧不慢从布袋摸出片树叶。 一顿一顿的曲子响起时,乌鸦狰狞的往树后冲去。 一瞬功夫,树后的东西就蹿了出来。 知道梨花在驱使这群乌鸦,凶狠的呲 牙,嘴一咧,便有乌鸦扑向他的嘴琢住了他的舌头。 他惊悚的甩头拍打,却因树枝挂了冰打滑摔了下去。 他的嘴溢出了黑色的血,乌鸦嘶鸣,眼神愈发阴狠,他抬头看了眼,身子往后缩,然后窜上树,手脚攀着树枝就要跑,然而密集的乌鸦群占据了整棵树,忽然齐齐朝他飞去。 脑袋,脸颊,脖子,胳膊,大腿,脚踝,乌鸦像腐肉滋生的蛆,迅速覆盖了他全身。 远远瞧着,像浑身长满嘴和眼睛的精怪穿了件黑色的羽衣,让人毛骨悚然。 第283章 283村里规矩为了安宁 赵广安拉开弓弩瞄准时,被远处的景象惊呆了。 “三三娘,咱能多养些乌鸦吗?”他张大嘴,表情呆滞,仿佛石化了似的,偏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光溢出来,“三娘,教我养乌鸦!” 风雪裹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梨花紧闭双唇,鸦群瞬时展翅飞散,落在了树的最高处。 翅膀收缩,脑袋歪斜,看似纹丝不动,又像机警地观察四周。 赵广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三娘,它们是不是在捕猎?” 在这以前,他以为乌鸦觅食最好腐肉,不料凶起来连也琢。 活生生的人,片刻就被琢得血肉模糊,刚刚多嚣张的人,在乌鸦散开的瞬间就像肉泥似的倒了下去。 此刻看乌鸦全神贯注的模样,让他想起了族里侄子们打猎的情形。 梨花没有立即回他,而是再次吹响那并不好听的顿曲,直至过半乌鸦飞远了才道,“算是吧,如今这世道,不是我们狩猎别人就是别人狩猎我们” 只是乌鸦的攻击力远比她想象的大而已。 见赵广安还托着弓弩,温声道,“收起来吧,附近没人了。” 赵广安自是信她,安心收起弓弩,转身看老村长面不改色的握着竹竿往船头走,心里不太爽快,“四叔,方才都火烧眉毛了,你怎就不急呢?” 老村长头也不回,“那人过来伤不到我,我有什么好急的?” “”赵广安更加不痛快了,他笃定山里安全,出门就穿了件保暖的袄子,那人跳上船,自己肯定首当其冲,他不高兴地撅嘴,“伤不到你会伤到我啊,四叔,你这不是害我吗?” “呵”老村长顿足,回头瞅他,“你知道会受伤啊,那你还兴冲冲的去山里熬劳什子鱼油!” 赵广安不吭声了。 幸好那人在对岸,如果埋伏在去山里的路上,他岂不必死无疑了? 想到这,心里啥情绪都没了,只可怜巴巴的央求老村长,“四叔,乱跑是我不对,我往后再也不敢了,你能不能别和堂兄说啊” 赵大壮严厉起来比赵广昌凶多了,赵广安有些怕他。 老村长学他撅嘴没应。 赵广安心虚,硬着头皮过去说好话,老太太难得没为儿子说话,梨花不禁侧目,“阿奶?” 老太太老神在在,听到梨花的声音如梦初醒般回神,笑道,“你四爷爷不会为难你阿耶的,外面坏人多,他也是想让你阿耶长个教训而已。” 梨花点头。 她以为阿奶会骂四爷爷,没想到会为四爷爷说话。 梨花直觉不好,问她,“阿奶怕不怕?” “阿奶都活到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梨花蹙眉,“活到这个岁数怎么了?阿奶你福气厚,要活到一百岁呢。” 老太太笑着在她手臂上拍了拍,“阿奶牙齿都没了,跟人说个话都费劲,真要活到一百岁,估计你和你阿耶都听不清阿奶说什么咯。” “怎么会?我多聪明啊,怎么会有我听不懂的话?” 老太太爱怜的摸摸孙女的兜帽,低低嘟囔了句,“阿奶怕是活不到那个时候咯。” 梨花没听清,也没问,只道,“阿奶,等我们站稳脚跟,其他几州再也不敢攻进来时,我带你去外面逛逛,阿奶想回近溪村吗?” 老太太摇头,“不想回去咯。” 说完,她顿了顿,迟疑道,“阿奶在谷里住习惯了,不太喜欢外面,但你阿耶还在村里,往后有机会的话,把他的坟迁来谷里和阿奶合葬就好。” 少年夫妻,总是万般不舍的。 梨花应下,随即改口,“到时阿奶也去。” 老太太恍然,戳她脑门,“你个机灵鬼” 自己真能活到那时候,肯定愿意亲自回去一趟,可她有感觉,自己可能活不了太久了。 梨花抱住她手臂,像小时候那样撒娇,“阿奶答应三娘好不好?” 老太太叹息一声,“三娘乖啊” 梨花鼻头一酸,突然很想哭,但忍了回去。 老太太却很欣慰,“阿奶就知道三娘最乖巧懂事了,你大伯那人心眼多,留着也不知是福是祸,等下回去后,阿奶看看他去,他要不安好心,阿奶替你收拾他!” 赵广昌关在铁笼子里,掀不起什么风浪,她更担心老太太。 回去后,她去新益村请大夫给老太太把脉,老太太失笑,“阿奶又不是大户人家的老夫人,好端端的把什么脉啊?” 老太太没去过茶馆,却也听了不少高门望户请平安脉的规矩。 “天冷了,把把脉好一些。” 梨花目不转睛盯着两位大夫,李大夫脸上平静无波,叶大夫表情有异,梨花的心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我阿奶没生病吧?” “没有。”李大夫笑眯眯道,“老太太好着呢。” 闻言,老太太脸上乐开了花,“就说你瞎紧张吧,阿奶的身体好不好阿奶会不知道?时候不早了,送两位大夫回去吧” 梨花笑着说好,然而走出船篷脸色就变了。 担心老太太听到,给李大夫比了比左侧石壁的洞穴,让他们去那边说话。 一过去,李大夫脸上的笑就消失了,“老太太的记性何时恢复的?” 老太太不认人已经不是秘密了,但他们过来时,老太太不仅亲切的跟他们打招呼,甚至唤出了他们的姓,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事情。 梨花拧眉,“今天,我们出去碰到了嗜血者,然后阿奶就好像好了。” 不仅记着阿翁的坟,还想去瞧瞧大伯。 李大夫皱眉,“这样的话,怕是不好了。” 梨花立刻想到了回光返照,着急道,“李大夫,那我阿奶” “先留意吧,希望只是我想多了。” 因为这句话,梨花整夜没睡着,隔一会儿就要起床探老太太的鼻息,索性老太太睡眠好,天亮才醒来。 梨花脑子昏昏沉沉的,翻身喊,“阿奶” 老太太坐在床边穿鞋,背过身来,“外面冷,你再睡一会儿吧” 梨花揉着眼睛坐起,“不睡了。” “不睡了就随阿奶去族里,过年了,帮着弄饭快点。” 比起年夜饭,戎州更重视午饭,天不亮,大人们就起床忙活,这样能早早吃完午饭串门,梨花抓起被子上的衣服,回老太太话道,“好啊。” 进山前,族里杀了八十多只鸡鸭,今天准备全部炖了。 鱼也全部煮了。 梨花到族里的大厨房时,那儿人山人海,根本挤不进去。 其他村的釜和鑊周围也全是人,一时间,整个地下河烟雾缭绕的。 赵大壮害怕烧火不当着火,自进地下河以后就安排了人巡逻,哪晓得路被煮饭的人们堵得水泄不通,只能改走竹筏,边走边大声吆喝着“新年喜庆,小心着火啊!” 族里有铁釜,有石鑊,有陶罐,沿着石壁伸了十几米,饶是这样,梨花和老太太仍在最边上。 良久,老太太放弃,“罢了,还是等晌午再过来吧。” 前边凑热闹的族里人道,“三婶,这儿有我们,你回去歇着,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赵大壮命人腾了十几艘竹筏出来全族用饭,午时肯定更热闹,梨花挽着老太太手臂往回拉,“阿奶,咱先回去吧。” “成,问你四爷爷还出船不,咱又去网鱼。”说话时,老太太看向梨花头顶,因为暖和,梨花没有戴兜帽,乌鸦也没来,她说,“不是有嗜血者吗?你遣乌鸦出去瞧瞧,莫让乱七八糟的人打扰了咱过年。” 她提醒,“叫李解陪你。” 李解在新益村那边,过去有点远,梨花不想走,老太太像看穿她心思似的,无奈道,“要不就让你刘二叔陪你去。” 刘二婶又怀孕了,刘二叔哪儿有空? 梨花道,“我不会独自出去的” 去趟新益村也好,顺道瞧瞧云岭村安顿得怎么样了。 她把老太太送回船篷,叫李莹和宁儿过来陪老太太,嘱咐她们,“到处是人,让阿奶在船篷里别出来。” 阿耶揽了东高村杀鱼的活计,她还睡着他就走了,二房去了云岭村,整个家里就李莹和宁儿了。 李莹点头,“我晓得的。” 老太太记性不好,乱走迷路就麻烦了。 梨花又叮嘱老太太,老太太温柔的摆手,“阿奶不乱走,你忙你的,别担心阿奶啊。” 这时,巡逻的人到了附近,粗昂的吆喝声传到篷子里来,梨花放下帘子,这才往新益村去了。 赵家有船,出去网回来的鱼几个村都有份儿,沿竹筏过去,一路尽是鱼腥味,路过峡谷村时,芳娘子叫住她,“十九娘,能托你给我捎点东西去东高村吗?” 梨花看她面露难色,答应下来,“好啊。” 芳娘子将一个不大不小的竹篓给她,“这里头有我编的草鞋,还有几块肉,劳烦你给人牙子” 她道,“我落难时,他大发好心救了我,我心里一直记着的,但外人都道他想和我好,实则不尽然” 梨花并不爱关注大家的私事,道,“我会把东西给他的。” 芳娘子抿了抿唇,接着说道,“我和张百户私定终生十九娘你是晓得的,我这人贪慕虚荣,怎么会放过做官太太的机会呢?哪怕他失踪了,我也是不认命的” 说到最后,她的眼神坚定下来,“走投无路时,我能遇到十九娘你,可见老天爷待我不薄,既然这样,我多等等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梨花道,“我会同人牙子说的。” 人牙子会做事,在东高村的人缘很好,找到他并不难。 梨花把东西给他时,转达了芳娘子的意思,他哭笑不得,“她莫不是以为我中意她吧?” 梨花疑惑。 人牙子解释,“我和她认识这么多年,真想娶她,怎么压在心里不说?” 梨花似懂非懂,“那你中意谁?” 芳娘子在勾栏院看淡人情冷暖,没理由误会这份心意才是。 人牙子似是没料到她会问,愣住了,“反正不是她。” 那是谁?梨花 脑子里刚冒出姑娘们的脸,人牙子自己说了,“我心里的人是春花。” 他把东西还给梨花,“她要记得我的好,就让她帮我探探春花的意思吧。” “”梨花顿时觉得为难,“要不你自己问?” 村子和村子间并没有围墙阻拦,东高村离峡谷村并不远。 “我是男子”人牙子道,“村长发了话,男子不得串村” 这是赵青山的规矩,他怕村里男子串村吓到人,也怕其他村丢了东西栽赃到东高村头上,为了省事,男女老少都不得肆意走动串村。 其他村也是这个规矩。 当然,外出打猎网鱼不怕,因为有巡逻的人会证明他们的清白。 梨花并不知道这些规矩,说道,“我帮你问问吧。” 第284章 284主动出击为合寙造势 梨花回去路过峡谷村,如实转达了人牙子的意思。 芳娘子颇为震惊,“他看上春花怎么不早些说?” 勾栏院关门后,她和春花她们就住在他的院子里,死鬼那时候开口,她必会撮合他们俩的。 这话梨花也问过人牙子,遂道,“他怕你们以为他携恩图报而且那会儿益州城已经乱了,也怕春花跟着他没有安生日子过。” 人牙子说这话时神色坦然而平和,不像撒谎。 芳娘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颇为怅惘,“他对春花有情有义,若非冒出个王大郎,春花或许早跟他走了,算了,不扯那些了,他既开了口,我总要帮他的。” 村里没有禁止与外村通婚的规矩,但峡谷村有搓洗,浆染的池子,春花离了峡谷村就无法织布,芳娘子不禁道,“十九娘,她们成亲了能住峡谷村吗?” 梨花没有犹豫,“可以啊。” 尽管峡谷村有安福镇过来的百姓,可居住环境不如东高村复杂,梨花说,“他在东高村有块山地,我看能否换到峡谷村去。” 芳娘子喜不自胜,“给十九娘添麻烦了,事成后,我让春花给你做两双鞋以示感谢” 春花她们不仅擅长织布,也擅针线活,梨花常外出,鞋子对她来说很重要,因此没有推拒,“好啊。” 去外头巡逻的事已经交代李解安排人手,手里并没什么事了,于是,回族里就找赵大壮商量婚嫁换土地的事。 赵大壮坐在一张削平的石桌前,手握炭笔写着什么,梨花凑过去看了眼,是记录鸡鸭鱼数量的账册,不禁问,“肉能吃多久?” 赵大壮抬眉,笑容温煦,“久着呢。” “堂婶的病好了吗?” “好了”赵大壮不愿拿族里的事烦她,轻描淡写道,“就是累着了,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他把话题扯回换土地的事情上,“日子安稳了,婚嫁的人会越来越多,不仅是土地,住所也得有个章程才行” “拿树村和隐山村来说,树村土地贫瘠,隐山村的土地肥沃,两村通婚,土地怎么换?没住的房子怎么处置?任他们私下交换的话,出了事算谁的?” 在这以前,没有哪个村和外村通过婚,他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今提出来了,总得想个章程出来,他和梨花商量,“要不请教下汤九郎?” 汤九郎懂得多,新益村的公法就很好,赵大壮觉得这事请教他最妥。 梨花点头,“我这就叫人请他过来。” 汤九郎贪吃,请他来族里用饭正好,只是梨花到底低估了汤九郎的厚脸皮,他不仅来了,还把全家人都带着一起,脸不红心不跳的对梨花说,“我阿姐寻十九娘你有事,就和我一块来了。” 梨花嘴角抽了下,看向脸红的汤娘子,“快开饭了,什么事等吃了饭再说吧。” 她还要回去牵老太太,让汤娘子找位置坐,她家去了。 还未到自家小船上,李莹和宁儿扶着老太太从右侧石壁里出来,她大步迎上去,“阿奶去哪儿了?” 石壁里有许多洞穴,族里的鸡鸭全养里头的。 “这不过年嘛?想看你大伯后悔了没?”老太太攀着梨花的手,没有多聊,“回吧。” 梨花隐隐觉得不对劲,偏头看李莹和宁儿,李莹纠着眉,脸上不悦,“大东家不是人,老太太好心好意去看他,他骂老太太狠毒” “嗐”老太太不在意的耸肩,“我可不是好心好意去看他,我是给他添堵呢。” 梨花不知真假,在新益村时,四爷爷曾和她感慨过阿奶的不易。 对于长子,老太太曾经寄予过厚望的,粮铺和盐铺给大房打理,田地给二房,三房闲散惯了,每年分银钱就好,因此她从不要求赵广安做生意或种地。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她为儿子们算计好了的。 没有那场饥荒的话,赵家会如她想象的那般和睦,奈何造化弄人,梨花抚了抚她斑白的头发,心软道,“要不要给大伯送碗鸡汤?” “送什么鸡汤?不浪费啊”老太太不想提起那个人,“我看肉菜摆好了,咱快点过去吧。” 进山时,家家户户都把家里的矮桌矮凳搬来了,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矮桌拼凑成长桌,鸡鸭鱼肉用碗装着沿桌摆好,热气直往上面飘。 老太太辈分高,坐在中间,梨花坐她旁边,替她倒了半碗峡谷村酿的酒,老太太抿一小口就推给了老村长,“快尝尝,好久没喝到了。” 老村长正拿着筷子夹肉,听到这话,忙搁筷子拿酒碗。 汤九郎见了,伸着脖子凑过来,“老族长,叫我也尝一口吧。” “出息!”隔两排坐着的赵广安翻白眼,和身边人嘀咕,“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酒是梨花攒的,她自己都没喝呢。 “他有才,想喝酒就给他喝吧。”赵申道,“没准他喝醉随便指点咱两句就能应付村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呢?” 自打去了峡谷村,赵申的耳根子就没清静过,起初是底下的两个管事不对付,后来几个管事间都有龃龉,成天找他不是告状就是断公道,他头都大了。 问赵大壮,赵大壮让他骂,骂完给她们安排活,务必叫她们累得筋疲力尽。 天晴还好,下雨哪儿来的活? “哎”他羡慕的望着赵广安,“还是你轻松啊。” “你想轻松还不容易?”对面坐着的赵家汉子道,“你把村长的位子给我,我帮你管村里那点事。” “那不行!”赵申拒绝得干脆。 其他人好笑,“那不就得了?” 已经很久没悠闲的同桌吃饭了,舍不得早早下桌,用饭的速度很慢,大家先是聊各自手里的事,然后聊孩子,聊明年的春种,氛围融洽,梨花吃完饭竟有些瞌睡。 强打起精神听汤九郎讲土地分配和人口居住的事。 村里的土地模式是效仿赵家的做法。 赵家人集体开荒,土地属于赵家,农忙时,大家齐出动,秋收后再分粮食,其他村也如此,大部分是公用土地,分粮按人口来分,至于自己开荒出来的部分村里不管。 “每个村的土地肥沃贫瘠程度不同,粮食产量也不同,贫土村的人搬去肥土村会分走本村的粮食,人多了肯定会引起本村人不满,但要肥土村的人搬去贫土村,人肯定也不乐意,因此我觉得无论成亲与否,仍维持原先的粮食分法,碍于村和村隔得远,可以在居住的村子领粮” “村长做好登记,事后挨个找村子要粮就行。” 赵大壮听得津津有味,“自己开荒的土地呢?” “给村里种,村里抽两成,余下八成给他,这样成亲后他在居住的村子干活就行。” 赵大壮稍作迟疑,“两成会不会多了点?” 人们抱怨怎么办? 汤九郎喝口鸡汤,笑道,“两成怎么算多?旧朝管理天下时,粮税可是四成” 四成还是清官主政的地界,贪官管辖的地域粮税高达六成。 他说,“两成也不是给赵家,而是分给村里其他人,大家不会有怨言的。” 比起剥削压迫百姓 的朝廷,赵家已算很好了,他们不仅接济没粮食的人,还提供粮种和农具,近两年来,赵家管辖的村子没有饿死的。 冲这点,汤九郎就不后悔来戎州的决定。 “那就这样来吧。”赵大壮不是爱纠结的人,“住所呢?” “成亲后,只能选一处为家,闲置的房子由村里收回去分给其他人也不见得是分,可以奖赏给有功之人。” “当然,最好鼓励他们去外面住”汤九郎不是沽名钓誉之人,说起这些头头是道,“村里的土地有限,人口增多,耕种会成大问题,让新婚夫妻去外面住,两个村的人帮他们建房,让他们自己开荒” 赵大壮问,“村里还分他们粮食吗?” “在他们开荒种出粮食以前分,粮食种出来就不分,但在村里有土地的仍有八成的粮食” 也许眼下没有人乐意搬出村,再过几年就不好说了。 赵大壮偏头问梨花,“三娘以为如何?” “就这么办吧。” 消息传开,村民们都高兴得很,不为别的,只要想到有大片土地等着自己去开垦,心情就平静不下来,以致有人问,“我们全家能搬出去吗?” “能。”梨花说,“只是近两年恐不安全,想搬出去住的需等我圈个地界出来!” 汤九郎博学多才,详细讲了往后两年的规划。 往外扩张耕地是其一,还要组建支军队骚扰其他州。 说白了就是不能被迫应战,而要主动出击,叫天下人知道有合寙这个国家! 汤九郎明确表态,可以去益州造势。 附近几个州,益州实力最弱,拿益州为合寙铺路再合适不过。 为此,正月初五,梨花就领着新建的军队北上去了益州。 她们划船而上,天地间白雪皑皑,树木宛若冰雕,晶莹剔透的耸立于山间。 呼啸的风卷着霜雪,白了梨花的眉眼,她浑身漆黑,像要跟头顶的乌鸦融为一体。 一鸦一人,在这洁白的天地间很是诡异。 第285章 285报应啊啊报应 江上风大,梨花安排人轮值,一路都没再碰到什么活人。 四日后,两岸冰雪消融,连绵起伏的青山跳进视野,船上的人振奋不已,“十九娘,到益州了吗?” “没呢。”梨花站在船头,只露出双英气的眉眼来,“估计还有几日。” “益州紧邻合寙,怎么走了这么久?”云岭村的人早将刀剑铁棍磨得锃光瓦亮的,就等梨花一声令下了。 “水路要绕些。” 数十只乌鸦在梨花头 顶盘旋,羽毛漆黑杂乱,不像前两日白霜霜的,梨花稍稍抬手,立刻有乌鸦飞下来驻于她的手臂上,她一摆手,鸦群便有往四周飞散。 类似的场景已经见过无数回了,云岭村的人习以为常了,只是盯着乌鸦飞远的背影露出了奇怪的眼神。 “十九娘,乌鸦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他们见过梨花驯乌鸦,知道乌鸦有领头,就是梨花兜帽上的那只,梨花若有吩咐,领头鸦会传达,除此,极少有鸦群白天回来围着梨花的情形。 梨花歪歪脑袋,感觉兜帽上的乌鸦动了两下才道,“附近遇到同类,带回来给我瞧瞧。” “这是新来的乌鸦?”云岭村的人震惊,乌鸦还能拉拢同类为梨花效力? 梨花笑着点头,见后边竹筏上有人过来,叮嘱道,“换值后喝两杯热汤暖暖身,别冻着了。” 这次出门,她挑了两千余人,云岭村劳壮力多,占了一半,其次东高村最多,约有六百人,剩下的出自其他几个村,主要负责烧水煮饭熬药等事。 所有人都不缺吃喝。 “冻不着”云岭村的人拍着身上的竹甲道,“穿得厚实着呢。” 竹甲是其他村给的,里头缝了层布,结实耐穿还防冷,比在云州那会暖和太多了,等接替他们的人到了,忍不住分享,“今个儿来了好些乌鸦,十九娘将她们全驯化了。” “那咱岂不轻松就能把益州搅得天翻地覆?” “天翻地覆算什么?十九娘领兵以来就没输过,要我说,趁机夺取益州也不在话下!”云岭村的人不着急回去休息了,雄心壮志说起来,“夺下益州,便能威胁荆州,叫荆州和咱一起攻打云州” 家破人亡之仇不共戴天,他们最想攻的就是云州。 来人摇头,“那不行,出发时就说了小打小闹,真惹急了益州,他们全力打咱们怎么办?” “咱们这么多人,还怕益州不成?” “甭管怕不怕,咱得听十九娘的”来人拍着同村人的肩膀道,“颠沛流离数月才有了新家,不想再做无家可归的人了。” 云岭村的人哑然。 来人安慰他,“不想那些了,回去歇着,养足精神再说。” 合寙已有两万多人,但比起正宗的朝廷军还差得远,没必要以卵击石。 是以,想大开杀戒的人并不多,比起战争,更多的人更渴望安宁,尤其看过了新益村开垦出来的田地后,云岭村的人只想尽快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之后几天,陆续有新乌鸦飞来。 梨花不懂鸦语,却也从乌将军的比划中明白了个大概。 山里有腐尸,那些乌鸦是靠腐尸活下来的,但最近腐尸少了,乌鸦们觅不到食,以致羽毛七拱八翘的,自己琢的。 “山里不是有幼虫小鸟吗?”梨花抬起手,任乌将军落在她的掌心,抚摸着她的羽毛道,“它们怎么会饿成这样?” 乌将军窝成一团,漆黑的眼动也不动,随着梨花的话落,它扑腾着翅膀往远处山野飞去。 良久,像离弦的箭从远处飞来,稳稳立在梨花刚抬起的手臂上,小脚走来走去。 梨花蹙眉,“山里觅不到食?” 乌将军是江先生精心培养的,明显听得懂人话,它歪歪头,脚往上一垫,飞到梨花兜帽上不动了。 这时,船篷里传来响动。 汤九郎撩起帘子走了出来,举着手里的炭笔画道,“十九娘,应该就在前边不远了,你派人看看江岸是否有枝桠折断的痕迹” 去年梨花她们遭到嗜血者追击,乘竹筏逃命时并未留意方位,现在要佯攻益州,得先找到益州军所在的山头才行。 汤九郎学富五车,通过梨花她们在江上行了几日估算出了益州军所在的位置。 梨花回头看他,他指指前边,望着梨花头顶道,“乌将军,你去看看!” 乌鸦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梨花看到他脸上的失落,忍俊不禁道,“它不爱亲近别人。” 赵广安心血来潮想养乌鸦,梨花教他顿曲,他兴致勃勃吹响时,差点没让乌鸦把他头发琢光。 她不清楚内里缘由,却也明白和江先生有关,不过她素来不信任外人,乌鸦只听她使唤是最好的,她不疾不徐的摸出片叶子吹响,须臾,便有二十只乌鸦往前边山头去了。 与此同时,她安排两艘竹筏往左岸靠拢,查看活人的痕迹。 汤九郎指的山看着近,实则天快黑时才到。 山里有人,去的乌鸦已经报了信,梨花决定趁夜黑偷袭,偷袭完就走。 留了两百多人看守竹筏,梨花同其他人抹黑进山,翻过山头到益州军营地时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营地亮着微弱的光,光影里站着穿盔甲的人,人数不多。 令梨花意外的益州培养嗜血者似乎并不顺利,整个营地不仅弥漫着浓浓的腥味,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她记得东高村以前的人说身为益州前锋营的人很自豪来着,真要自豪,半夜怎么还有这么多不平的声音? 先去探路的胡大回来说,“我观察过了,整个营地的守卫顶多两千,但关押的人有多少暂不清楚,十九娘,咱们要救他们吗?” 救回去调教成他们的兵。 梨花的脸隐在黑暗的草丛里,安静片刻胡大才听到她说,“不大,咱的竹筏有限,载不了那么多人。” “那可要”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后知后觉发现梨花看不见,正要补充,梨花发话了,“杀,世道逼人,凡不能为我们所用的,只能杀。” 胡大暗暗松了口气。 见多了梨花菩萨心肠,他真怕梨花心血来潮要放这些人回去。 要知道,各州都痴迷培养嗜血者,这些人一旦放回去便会重新落到益州朝廷手里,成为日后攻击他们的武器。 胡大道,“我这就吩咐下去。” 没多久,胡大又回来了,“十九娘,咱们何时动手?” 汤九郎怕死,留在船上不肯来,梨花摸不准时辰,便道,“我让乌鸦打头阵,待营地的火熄灭你们就动手,记住,留几个活口回去传话!” 胡大跃跃欲试,“是!” 李解和罗四近身保护梨花的安全,两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当突兀的曲声在山野响起,营地的人惊慌四窜时,李解道,“就是这时候了。” 只见乌鸦结群,扇着风朝火光处涌去,霎时间,整个营地立刻陷入了黑暗。 后面的嘶喊哭闹声戛然而止,下一瞬,剧烈的撞击声响彻天际。 人数相当,准备得当的偷袭方自然更有优势,饶是如此,战事也在许久后才平息,梨花到营地时,地上已经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了。 李解提着灯笼为梨花照明,脸上面无表情。 胡大从黑暗中揪着两个人出来,“十九娘,这两位就是营地的千户了。” 胡大曾在益州军营效力,自然清楚怎么捉到千户。 “现在就抽筋剥皮吗?”胡大问。 两人穿着里衣,衣服在滴血,听到这话,脸上血色全无,“饶命,小娘子饶命,我们也只是听命办事而已” 他们挣扎着就要扑过去抱梨花的腿,却被胡大死死桎梏住了双手。 梨花垂下眼,眼里平静无澜。 两人心知难逃一死,豁出去道,“全尸,小娘子肯给我们留个全尸的话,我们把附近的营地位置告诉你!” 梨花挑眉,“附近还有营地?” 去年来的时候,这片山头关押的都是难民以及养的牲畜。 现在不一样了? “有的有的。”两人点头如捣蒜。 梨花看向李解,后者脸沉如水,低低道了句‘这就是老百姓信任的朝廷’。 事后,他亲自动手了结了他们。 罗四脸色亦不好看,同搜营地回来的人道,“他们鱼肉百姓,出卖朋友,毫无人性可言,咱们要引以为戒,他日纵是死,也要站着死!” 村民们收获颇丰,除了武器盔甲,还搜到无数粮食。 闻言,齐齐道,“我们已经跪着死过一回了,今后绝不会再犯的!” 十九娘对他们有情有义,真到山穷水尽,便把这条命还给她。 绝不出卖她! 李解擦掉长刀上的血,问梨花,“连夜袭击这些山头吗?” “一鼓作气,必叫益州元气大伤!” 于是,众人把搜出来的东西运到岸边,马不停蹄的去下一个营地。 连续灭了三个营地,天亮后,众人无不疲惫的摊在岸边休息。 太久没杀过人了,握刀的手都在抖,汤九郎领着人抬来热汤,语重心长道,“吃点东西再睡,放心,有我们守着,不会出事的。” 知道嗜血者凶猛,不料这么猛。 一晚上攻下三个营地,连还未出师的嗜血者也全杀了,九千多人啊,竟叫不到两千人给歼灭了。 要在旧朝,梨花就是霍去病卫青那样名垂千古的大将军! 他问梨花,“十九娘可有受伤?” “没。”梨花靠树干坐着,摸出一把谷物撒地上喂乌鸦,问汤九郎,“往北百里还有两个营地,去吗?” 汤九郎看一眼地上躺着的人,思量道,“去!” 赵家备了足够的粮食,再行百里不是问题,何况还有营地搜来的食物,足够他们再攻两个营地了,他说,“再攻两个营地就回去春耕,秋收后再来!” “行。” 百里外的两个营地人数更多,守卫更警觉,一晚上才打下来。 清理尸体时,所有人都心事重重的。 不仅仅是和他们共同作战的乌鸦死了,也不仅仅是同行的人受了伤,更多是笼子里无力挣扎的百姓。 他们来自荆州,因荆益结亲,他们作为陪嫁被送到山里来。 他们没像前边营地的人那样或兴奋或惊恐或恐惧,他们神色平静,心如止水似的。 “你们是戎州来的吧?那些人说戎州得神灵庇佑,有一聪慧善良的小娘子,若能得她相助,儿孙可得安宁”一满脸长脓包的老妪睁大眼,殷切的在人群里找寻,“是你们吧?” 外头的人无动于衷。 照规矩,这些人都得死。 犯不着死前多说。 老妪自顾道,“可惜我们没信,报应,报应啊” 胡大将这话告诉梨花后,梨花叫他问老妪几个问题。 “那些人是谁?” 老妪的肚子里插着铁棍,约莫疼痛让她暂时恢复了清明,然而长久的食用生肉,她的眼珠不自然的往旁边 斜着,她怔怔望着漫无边际的夜色道,“他们就是这山里人,戎州小娘子救了他们的孩子,他们劝我们去戎州安家” 胡大问,“他们是益州兵?” 老妪嘴角溢出黑红的血,嘲讽道,“益州兵怎么会为我们奔走?” 胡大这才想起她的第一句话。 山里人?益州山里哪儿来的为他们说话的人? 正疑惑着,李解走了过来,低声道,“估计是斧头他们村里的人。” 斧头他们的家人把他们交给梨花后就以报仇为由消失了,梨花以为村里人北上去了益州,但并没在山里发现村里人的踪迹,这么一想,多半去了荆州。 胡大知道这事,更为困惑,问老妪,“他们人呢?” 梨花叫他询问老妪几个问题是想打听当时益州城的那些将士。 程副将,张百户,秦百户,哪怕是守城的士兵也行。 他们心系百姓安危,不该死在这种残酷的内斗里。 老妪摇头,“报应,报应啊” 说着,她双水吹落,缓缓阖上了眼。 死了。 胡大又去问其他人,这才知道她们为了向朝廷邀功,出卖了斧头的同村人,那些人知道被捉住的下场,奋起反抗,最后全死了。 胡大在云州九死一生,自认刀枪不入了。 然而知道那些人死无全尸的下场后,仍忍不住想哭。 冲笼子里的人咆哮,“他们本可以去戎州过安生日子,为了让更多人享受太平,千里迢迢去了荆州,你们就是这么寒他们的心的?” 笼子里鸦雀无声。 胡大恶语相向,“活该你们骨肉分离死在这儿,你们不配!” 动乱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了,他们不乏遇到过坏人,但更多是惺惺相惜的可怜人,自认没辜负过任何好人。 而这群人呢?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功劳出卖真心为她们好的人。 他怒不可遏的扬手,“死了不必埋尸!” 这种人,就该曝尸荒野,遭万兽猎食。 李解明白他的愤怒,赵广从说起云州的经历,被背叛过好几次,因为这个,赵广从处决了不少人。 局势复杂,赵广从又受了伤,心气变得浮躁,凡是被他察觉有异心的,通通杀了。 回来的路上也是如此。 来益州时赵广从还私下找过他,“三娘心软,你得替三娘盯着,一旦发现谁不对劲,先杀了再说,其他人怎么想不重要,三娘无虞就好。” 人心难以揣测,既然如此,选择于他们最有利的就好。 他劝胡大,“不是谁都有汤九郎那样的勇气的。” 汤九郎不了解戎州的情况,却敢带全家人前往。 而这些人得闻戎州现状却置若罔闻,当真是时也命也。 知道村里人没有报仇而是去了荆州,梨花久久没说话,回船上后,汤九郎看她不发一言,以为伤亡惨重,然而清点一番后,自认赢得痛快。 不禁寻李解,“十九娘怎么了?” “去年三娘子在益州得了村民的帮助,想带村民们一块走,村民们说要找益州军报仇,只把孩子给了三娘子带回合寙,三娘子一直以为他们死在复仇里” 旭日东升,山间的雾慢慢消散,露出了新绿的山头。 李解怅然道,“刚刚在营地,才知村民们没去报仇,而是去了荆州,劝荆州人来合寙安家,哪晓得没讨着好,被荆州人出卖后全死了。” 死后还被剥皮削肉,成了嗜血者的口粮。 汤九郎语塞,半晌才怔怔道,“无知啊。” 李解苦涩的牵了牵唇角,“谁说不是呢?” 即便不信村民们的话,也犯不着出卖人家啊。 “哎” 青烟漂浮的江面,不知谁低低叹了口气。 攻下第五个营地后,梨花派人撕了死人身上的衣衫,做成魂幡挂在营地周围的树上,又寻来无数尸骨布置成祭祀场,并用尸骨留下一行字:合寙,来战! 既是挑衅,也是不屑。 不仅如此,梨花还叫人把铁笼子搬去江边扔了,营地全烧了。 益州想培养嗜血者就必须重新建营地造铁笼,估计够他们愁很长时间了。 而且,合寙的名声不久就会传遍天下,戎州数万冤魂滋养出来的合寙,谁敢来战? 想到这些,回去时所有人都高兴不已,尤其是搜来的货物,三成充公,其余来的人都有份,伤势严重的分得最多。 为了运送货物,临时做了几艘竹筏,要不是铁笼子太沉,连铁笼子也运回去了。 到地下河已经是二月中旬了,两岸的雪还没化,地下河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守家的。 他们告诉梨花,“村长们带着人回村耕作去了,我们把这儿布置好等你们一起” 山下的雪早就融了,云岭村的人惦记着回村建房,正月十六就走了。 他们还说,“二东家派了人去竹溪县帮岭南人建房,让十九娘你回来先去趟竹溪县。” 云州人和岭南人不和,分开住是早就说好的,竹溪县的耕地多,只要不偷懒,几年便会攒下许多田地,是以岭南人走得干脆洒脱。 竹筏上有岭南人,心里过意不去,“给十九娘你添麻烦了。” 经过这一战,他其实不恨云州人了。 迫害他们的是云州衙门,和云州百姓没关系,危难时,也不曾出卖他们。 他说,“要不我回去劝劝他们,去云岭村安家” “无妨。”梨花说,“竹溪县挺好的,咱的船和竹筏都要停在那儿。” 地下河里头的竹筏已经挪上了岸,其余物什大多搬走了,只余一些没烧完的柴火,一些板凳桌椅。 梨花和他们道,“有乌鸦在这儿盯着,你们随我们一道下山吧。” “等我们一下。” 两个入口挂上藤蔓,再在周围丢些蜈蚣蝎子,他们这才上了竹筏,一上竹筏就迫不及待的问起益州的事。 得知荆州良民落难到益州,少不得破口大骂一番,骂完忍不住跟梨花说,“十九娘,人心凉薄,咱合寙已成气候,犯不着收留那些那七八糟的人了。” 地下河的日子热闹,平日就爱聊天下局势。 他们自诩有些见识的,尽管新益村和隐山村尽是老弱妇孺,但能作战的兵力也有两万多人,待几岁的孩子们长大,又是支强大的军队。 没必要冒险笼络外头的人了。 梨花认真应下,“好。” 自打知道族里人累出了病,她就不打算盲目的笼络人手了,等赵铁牛他们从梁州回来,所有人都老实种地,农闲了修修围墙,打打邻州就行了。 梨花听劝是众所周知的,村里人放了心,继续跟大家聊起益州的事情来。 竹溪县有码头,码头有人看着。 隔得老远,就有人爬上树喊话,船还没靠岸,附近建房的人通通跑了过来。 “十九娘,去看看我们的新房”村民们热情的上前搬物什,“新砍的木头虽然容易蛀虫,但我们抹了桐油的” 桐油是问峡谷村的人借的,往后日子好了慢慢还。 房子离码头几百米,一会儿就到了。 “新益村的人帮忙建的?” 房子的款式和新益村的房子一模一样。 “对啊”村民眉开眼笑地说,“前后都有院,无论堆柴还是养鸡鸭都方便。” 房子的地基是原来就有的,村民们只需要垒墙就行,新益村的人有经验,加上望乡村的人帮忙,几天就把墙垒好了,眼下就等墙干上梁了。 “十九娘,上梁那日你可得来啊” 流连失所后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村民们脸上的笑灿烂得耀眼。 梨花道,“好。” 村民们目前还住在临时搭建的草篷里, 但旁边的荒地已经开了两三亩出来。 村民给梨花指远处的小河,“我们商量好了,顺着河边开荒种粮,这样引水灌地方便,庄稼长得好,二东家说赵家会提供粮种,十九娘,我们不白拿你们的粮种,我们在岭南怎么交粮税来这儿也怎么交。” 梨花顿住,偏头看他一眼,“粮税?” 村民点头,“不交粮税将士吃什么?总不能叫赵家养着吧?” 过年时赵家就送了好几石粮食给他们,据说为了养活更多人,秋收后好多赵家人都累病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身强体壮,哪能一直占赵家便宜啊? 他摸摸头,腼腆道,“不过能否缓两年?” 梨花莞尔,“不急,合寙不收粮税的。” 百姓苦粮税久矣,她若遵循旧朝,与旧朝天子有何区别。 她说,“将士们的口粮我会想法子的。” 在这以前,外出打仗的干粮都是赵家准备的,堂伯说赵家的粮食养得起,既然这样,何须加重村民们的负担呢? 不过担心自己见识浅薄,她还是找汤九郎请教了下这事。 汤九郎赞成梨花的做法,“村民们自己都养不活,征粮税确实不像话,十九娘这么说是对的。” 李解在旁边耐人寻味的瞅他一眼。 很是怀疑他的用心。 汤九郎旁若无人的朝他笑笑,不掩饰自己的私心,“汤家没多少点地,交了粮税全家都得饿肚子,但我深知赵家也不易,要不十九娘你看这样可好,合寙地界不征粮税,但军队从外面捎回来的盐铁布匹等物,百姓需拿粮食换,如何?” 梨花想了想,“穷苦人家怎么办?” “盐是不可或缺之物,可规定每人免费领取多少的量,多出来的量再用粮食换” 这样就能保证家家户户都有盐吃了。 梨花来了精神,“还有呢?” “粮食,盐,药材是人们命脉,十九娘你得牢牢握在手里,其他的多鼓励人们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别滋事,但军队你得上心养军队不是件容易的。” “我想过了,没有外事,大家就像普通人那样耕地劳作,外出的话,田地就让村里人帮忙种”梨花道,“以前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 李解想了想,“可行。” 合寙的情况和其他封建王朝不同,这儿全是老百姓,没那么多权势争斗,始终以田地为主。 他问梨花,“闻五他们怎么说?” 闻五出身军营,梨花得震慑得住他才行。 梨花道,“他没意见。” “那就这么办。”李解虽不是什么举人进士,读的书也不在少数,梨花的做派让他想到了四个字:无为而治。 合寙也许会成为第一个无为而治的国家。 第286章 286老太太死人总要死的 汤九郎激动地捋胡须,“十九娘,你的说书先生讲过无为而治吗?” 梨花盯着他,“什么?” 汤九郎说,“无为而治是道家的治国理念,很符合合寙的处境” “是吗?你同我仔细说说”梨花会识很多字不假,读的书却少得可怜,汤九郎愿意说,她自然乐意听。 李解跟在两人身后,见汤九郎引经据典眉飞色舞说了一大堆,忍不住在他喘气的间隙打断,“实行无为而治的国家后来怎么样了?” 汤九郎瞪他,“灭国也是后世子孙不孝守不住老祖宗的江山,与他何干?” 他拍拍胸口,又道,“十九娘宽厚仁慈,于百姓有救命之恩,无论过去多少年,合寙的百姓都不会背叛她的。” 史上实行无为而治最著名的是‘文景之治’,然惠帝对百姓没什么大恩,对朝廷没什么大恩,梨花不同,她在合寙是神灵般的存在。 没有哪个王朝能永垂不朽,李解深知自己杞人忧天了,“是这个理。” 梨花倒是没想那么远,“有安宁的日子过就好,其他不重要。” 汤九郎点头,他倒是忘了梨花也不同于常人。 她没什么野心,所图的不过是平安顺遂,“说说春耕吧,以云岭村的开荒进度,云岭村附近的田地今年就能种上庄稼,但他们肯定还会朝更远的地方开荒,十九娘得指个方向才行。” 往南离得远了点,但能看到更远。 梨花说,“往新益村这个方向开荒吧,往后遇事有个照应。” 李解补充,“但南边得派人盯着才行。” 北边有罗大盯梢,益州有任何举动,他们收到风声有提前部署的时间,南边也该如此。 梨花道,“这事我让白家人去办。” 云岭村也在建房,年前还是寥寥几间屋舍,再来已是房屋鳞次栉比的村落了,鲁小五惊奇的睁大了眼,“这我我家去哪儿?” 被新房一衬,围墙里的旧房子已是平平无奇了。 梨花往村里眺去,鲁小五拔腿狂奔,“我家哪儿去了?” 村民笑眯眯给他指旧居。 村道两旁的草拔得干净,人走在其间,仿若走在热闹的村里,鲁小五不适应,气喘吁吁的跑回来问梨花,“住这儿会不会太吵啊?” 汤九郎失笑,“热闹点不好吗?” 他看向蜿蜒的官道,“往后不乱了,在那儿建个客栈,往来住店的商旅肯定多。十九娘,外村人能来这边建客栈吧?” “能啊。”梨花没想过几州间互市的情形,说道,“不占用村里的地就行。” 她没问汤九郎是不是看上了那块地,因为太遥远了,在云岭村住了一宿,翌日她沿着官道先去新益村,村里人忙着春耕,全村都出动了。 赵大匠领着年前收的徒弟来找梨花,和她商量造船的事。 有了图纸,大船还是造不出来,他决定改造体型小点的船,问梨花拿主意。 梨花说,“去年造的船就仅够了,但竹筏可以稍微改进下,能否在竹筏底部增加些重量,能更轻松的控制方向” “那我回去想想”赵大匠带徒弟过来露露脸是因为造船不用干农活,为避免村里人说闲话,得让梨花知会村里一声,他说明缘由,梨花着手就让李解去办了。 新益村的春耕有条不紊,梨花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问隋氏要不要和她回谷里。 隋氏诚惶诚恐,“三娘子不回来了?” 她以为梨花会住在这儿,竟忘记山谷才是梨花的家,但她习惯新益村的生活了。 村里大多是像她这样的寡妇,彼此间没有嘲笑,很是自在。 “要回的。”梨花看出她的心思,“只是我阿奶身体不好,我要回去陪陪她,隋婶你喜欢这儿的话就住这儿,往后我回来也有个热饭吃。” 最后这话打消了隋氏回谷里的念头,欣然点头,“那我等天暖和了养些鸡鸭,你回来咱就杀鸡吃。” “好啊。” 梨花要去东高村,李解就留在村里打理事务了,分别时,梨花嘱咐他,“我二伯两头跑怕是忙不过来,竹溪县那边你帮忙留意点” “我晓得的。”李解瞄一眼梨花后面的鲁小五,“三娘子保重。” 鲁小五他们不适应云岭村的热闹,收拾包袱嚷着要跟梨花走,汤九郎私下分析他们是怕赵广从不好相处,决定观望些时日再说。 无论什么目的,对梨花忠心就行。 他指了指梨花头顶的兜帽,“有事让乌将军来寻我,看到它,我就回山谷了。” “好。” 新益州村的枝头仍驻着乌鸦,梨花离去时,所有乌鸦都安静的注视着她,直至她消失在官道上,才各自在枝头飞来飞去。 走出新益村,队伍的人数就很少了。 等到了东高村,村民们归家,随梨花进山的人就更少。 待到树村,钻进山洞,就只有梨花和鲁小五和胡大他们了。 胡大他们已经很久没回来了,跨进山门 ,激动得热泪盈眶,“十九娘,还是咱谷里好啊。” 屋舍俨然,小溪潺潺,更有家的日子,“不知咱的屋子有没有漏雨” 不住人的屋子破得快,梨花回道,“年前族里人特意翻新过,不漏雨,这次回来你们就好好休息些时日,缺什么和我大堂伯说。” 胡大道,“我们囤了些粮食,给些柴火就好了。” “行。” 赵广安在边上一肚子话想说,哪晓得胡大话密得他插不上话,耐心等了许久,见话题结束,急不可耐道,“三娘,此行可顺利?” “顺利着呢。”梨花问他,“阿奶怎么样了?” 赵广安握着她的手在抖,话声亦略微哽咽,“不太好,文茵回来了,要带走你大伯他们,你阿奶知道后气得晕过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 已经两日了,他怕老太太忽然去了,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方才感觉老太太的症状稳住了,想去庙里拜拜,没料会遇到回来的梨花,他红着眼眶道,“你快回去看看他,我我去庙里祈福” 梨花下意识的抓紧他,“大夫看过吗?” 赵广安落下泪来,“看过了,大夫说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了可可正月大夫也这么说,我觉得他不懂瞎说的,你阿奶就是记性差了点,其他都好好的” 说着,他已经泪流不止。 梨花阿翁去的时候赵广安还小,不懂家人去世的悲伤。 老太太不同,她是世上最疼赵广安的人,也切切实实疼了赵广安几十年。 “二伯那边派人知会了吗?” “已经去了,不知道是否来得及。”赵广安泪眼婆娑的说完,顿道,“来得及,肯定来得及,你阿奶好好的” ‘的’字刚落下,远处传来浑厚的喊声,“广安,广安,赵广安” 赵广安心头一窒,提起一口气道,“咋了?” “快回来。” 赵广安腿一软,差点跌下去,痛哭道,“三娘” 梨花亦红了眼,却也伸手扶起他,“走,回家瞧阿奶去。” 梨花走的时候,老太太就肉眼可见的消瘦,现在更是瘦得眼睛凹陷了下去,她坐在床上,已经不识人了,握着赵大壮的手唤他老三。 “老三,阿娘给你留了笔银子,埋在床底下的” 赵大壮老实应着,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老人家的手,“三婶,那是老三” 赵广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进门就跪着爬到床前,“阿娘,老三在呢,老三拿到钱了。” 老太太有些糊涂了,看看赵大壮,又看看床前泪雨如下的人,迟疑半晌,松开了赵大壮的手,“你才是我家老三,我家老三最孝顺了。” 她的手轻轻落在赵广安头顶,“哭什么,阿娘找到你阿耶后会好好保佑你和三娘” 说到三娘时,她话语顿了顿,“三娘呢?” 梨花跪在赵广安身侧,眼泪像掉线的珠子似的,“阿奶” “三娘啊”老太太晃了下神,浑浊的双眼好似清明了些,“三娘莫哭,阿奶好着呢,阿奶去那些村子瞧过了,村民们都感激阿奶呢” 赵大壮缓缓退到了旁边。 老太太眼角瞥到他,爱怜道,“这两年大壮你辛苦了啊。” 赵大壮微微一愣,黝黑的面庞滑下了两行泪,沙声道,“不辛苦。” 比起外面那些漂泊无依的人,他很满足了。 “三娘不常在,族里的事你要多费心了。”老太太扁着嘴,说话不受控制的流口水,梨花急忙掏手帕给她擦嘴,老太太笑道,“我家三娘出息,阿奶这辈子以你为荣。” “阿奶以为你赶不回来了,看来老天爷对阿奶还是好的。” 老太太慢吞吞的说完,手滑向儿子的脸颊,轻轻道,“阿娘走了,别哭啊,叫你二兄也别哭,阿娘会保佑你们兄弟的。” 赵广安握住老太太的手,想说点什么,嗓子啊啊半天也发不出声来。 老太太笑着闭上了眼。 赵广安趴在床前,哭得歇斯底里。 赵广从回来已经半夜,想到老太太死前给他留的话,他抱着棺材大哭出声,“阿娘,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啊。” 梨花以为还有时间陪伴老太太,三天,五天,她可以讲益州的事给老太太听。 可惜,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老太太躺在离家携带的那口棺材里,神情安详。 下葬这天,赵文茵和元氏她们也来了,梨花没搭理她们,事后才命人绑了她们。 消失两年多,赵文茵的模样长开了些,五官柔和精致,显然过得不错。 她被束着双手,却没像从前骂人,“我不知道阿奶生病了我回来只是想接走我阿耶他们可堂伯不答应,说要等你回来再做决定” 赵广安哭肿了眼,听到这话,粗声质问,“你还有理不成,要不是你撺掇你三婶闹到你阿奶跟前,她何至于气晕过去?” 不气晕过去的话,老太太少说还能活几个月。 思及此,他就恨邵氏。 这事结束,他就跟邵氏和离,往后老死不相往来! 梨花不知道他的想法,可能受赵漾那些话影响,再看赵文茵,她竟有些模糊的记忆,在岭南人手里的记忆。 她看向赵漾。 赵漾个子蹿得快,五官和小时候却大不一样了,脸颊消瘦,风吹就能倒似的。 感受到她的视线,赵漾哭道,“我不知道阿姐回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整天都在铁匠林里,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梨花开门见山,“你想随你阿姐走吗?” 赵漾看看赵文茵,又看看地上跪着忏悔的赵广昌,“我不走,阿耶也不走。” 梨花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看住赵广昌,不叫他害赵文茵。 梨花道,“你和你娘随你阿姐走,大伯留下。” 脑袋上套着竹笼的赵广昌顿时抬头,满脸是泪道,“大伯已经知错了,就让随大娘子走吧,我发誓,往后再也不和赵家为敌,再也不给赵家添麻烦。” 梨花冷笑,“大伯还真是能屈能伸,怎么办,我就是不想放过你呢” 赵广昌身形一颤,可怜兮兮的看向女儿。 赵文茵道,“赵家的粮食不是大风刮来的,何必浪费在我阿耶身上?” “我喜欢。” 梨花很少有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你想接走你阿娘和阿弟就接,其他就别想了。” 她也不和赵文茵说,而是看着赵漾,“你懂我的意思。” 赵漾不安的揪衣服,“阿耶真的走不了吗?” “走不了。”梨花肯定地说。 赵漾道,“那我和阿姐走” 他看向梨花额头,那儿的印子好像浅了些,可能是梨花涂抹了东西遮住的缘故,他过去拉住赵文茵的手,“阿姐,阿爹是赵家人,赵家不会亏待他的,我们走吧,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赵文茵蹙眉,还想说点什么,赵漾道,“阿娘老咳嗽,回去找巫医给她瞧瞧吧。” 担心女儿放弃自己,赵广昌急了,“大娘子,我” 余下的话还没说,后脖忽然一痛,紧接着就不省人事。 赵文茵没料到李解会忽然动手,脸色阴沉,“你” 梨花直接打断了她,“四郎说你对我有恩,我认了,盼你能待他后,世道不好,望你们好好活着。” 以前那么针锋相对,现在重逢,梨花淡然了许多,“四郎,好好照顾你阿姐,如果哪天想回来了就回来,只是山里的规矩你知道的” 赵漾听得眼热,“好。” 他就知道三娘没阿爹阿娘说的不堪,在近溪村的时候是,来山里了也是。 梨花亲自送他们出去,外面陷阱多,赵文茵想尽一切办法都没进得来,要不是老太太去世,赵文茵仍被困在外面的。 赵漾走在梨花身侧,眼看树村的围墙就在眼前,他停了下来。 “三娘”他压低声道,“你额头上的东西淡了。” 梨花笑了下,不以为然道,“无妨。” 凡事自有缘法,这口棺材帮她走过了最艰难的时日,如今日子渐好,它想走了就走吧。 赵漾不知她这般淡定,愣住了。 梨花没有多解释。 倒是赵文茵走出去老远突然回头说了句,“我在阎王谷,哪天你们要是遇到危险了可以来找我。” 这一句,算是将横在两人间多年的仇恨消融了。 “好。” 她们走后,赵家人愤愤不平,“三娘,她们害死了三婶,怎么能放她们走?” 梨花道,“始作俑者不是还在吗?” 梨花不知道为什么要养着赵广昌,冲赵广昌前世做的事,她早该杀了赵广昌了,她想不通,但也不准备想了,“李解,你知道怎么做吧?” “是。” 赵广昌醒来时已经回到了铁皮屋里,身边清风雅静的,他惊慌的叫了声大娘子。 赵家已经分家,赵文茵是他的长女,就该是大娘子。 在益州无数个日夜,他都是这么称呼她的。 然而此刻他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反倒把李解引来了,他嗤鼻,“你来做什么?” 李解就是梨花身边的狗,梨花叫他咬哪儿他就咬哪儿,忠心得很。 李解看出他的鄙夷,不在意的说,“来送你一程。” 说话间,他拉开铁门走了进来。 赵广昌这才发现铁门没有上锁,后悔刚刚没逃出去,“大娘子她们呢?” 李解没回答,手摸向腰间,赵广昌只看到一道残影,紧接着脖子一痛,温热的血咕咕往外冒。 “你”他难以置信的摸自己的脖子。 “大娘子她们已经走了。”李解掏出帕子,开始擦拭自己的长刀,“现在,你也该上路了。” 对于赵广昌的死,赵家族里人并不感到吃惊,老太太没了,他肯定活不了的。 赵广昌不知道,老太太早想了结他了,老太太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怕赵广昌趁她过世偷跑,有心杀了他。 过年就想动手的,为了给后人积福,忍住没杀生。 这事还是小吴氏告诉梨花的,“三婶通透,知道她病故后你大伯他们会作妖,要我给她弄些毒药放你大伯的饭菜里她亲自送去,但地下河供着各类神仙菩萨,她怕连累族里遭报应,忍住了。” 梨花哭,“她没和我说过。” “你忙得不可开交,她哪儿会和你说”小吴氏握着梨花的手,“回谷前,她嚷着要去新益村和东高村转转,说死了才知道庇佑那片土地,她啊,同我婆婆一样,都是嘴硬心软的人。” 老人家死前不仅去了最远的村,还在山里走了好几遍,就怕记错了地,保佑错了人。 梨花全然不知,“我我不知道。” “三婶心里算计好了,咱做晚辈的顺着她意思就行。”小吴氏抹掉眼角的泪,“你堂伯怕你和你阿耶想不开,叫我来劝劝你们,我嘴拙,只能和你说说这些” “三婶豁达,笑着走的,这是多少人都没有的福气” 正月里古阿婶也没了,平时没听人说她生病,大清早忽然倒在竹筏上就没了鼻息。 连句话都没留下。 生老病死,从来不是人能决定的,小吴氏说,“你阿奶最惦记的就是你和你阿耶,你们活得开心,她才能开心” 梨花还是哭,“可可我还有好多话没和阿奶说。” “你阿奶都知道的。”小吴氏抱住她,温柔的哄道,“她都知道的。” 老太太走了,家里仿佛一下就空了许多,老太太的头七一过,赵广安就要跟邵氏和离,丧母之恨,赵广安怎么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去找赵大壮。 赵大壮懵了。 倒不是事情突然,而是他也不知和离的章程。 在过去,夫妻和离只需写份和离书签字画押去衙门登记就行。 现在去哪儿找衙门? 他和赵广安商量,“要不问问三娘?” 赵广安暴跳如雷,“三娘还不够伤心吗?” “”赵大壮知他会错了意,坦然,“我不知道怎么和离啊。” “???”赵广安瞪大眼,“你你连这个都不会?”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赵广安得意的昂起头,然而转瞬歇了声。 因为因为他想起和离的流程了,而合寙,好像没有主管这种事的人。 “不行,我得找三娘说说”他抬脚就要走人,赵大壮在后面说,“三娘还不够心烦吗?” “” 那怎么办?继续跟邵氏过? 赵广安可受不了,哼哼道,“我问汤九郎去!” 汤九郎的回答倒是简单,“规定好夫妻财物分配,请村长做见证即可,只是女子本就柔弱,又逢乱世,嫁娶和离得为她们考虑长远点。” 祈盼和离的赵广安顿觉不好,警惕道,“什么意思?” “男子胡乱殴打妻儿者需重罚,妻子无重大过错的,男子不得休妻。” 赵广安跳脚,“那我岂不无法和离了?” “怎会?”汤九郎笑眯眯地杵着锄头望天,“邵氏是害死老太太的帮凶,此举大不孝,三东家休妻是理所应当的” “这还差不多!”赵广安跳到地里,一屁股坐地埂上,“还有呢?” “合寙人口单薄,就不提倡三妻四妾了,一夫一妻制”汤九郎砸吧砸吧嘴,从善如流道,“纳妾偷情者重罚” 既是老百姓聚集而成的小国,自然事事以百姓利益为主。 汤九郎就婚嫁和离说了许多,赵广安认真记下,回谷就找梨花说了这事。 梨花欣然应允,“按汤九郎说的做吧。” 乱世间,夫妻生离死别的数不胜数,真度过万难的哪儿舍得和离? 因此,赵广安和离的消息传开后,村民们无不吃惊,思及老太太刚过世,不由得揣测赵家婆媳不睦,赵广安早有休妻的打算云云。 这事不知怎么传到赵广安耳朵里。 春种结束后,他逢人就数落邵氏的不是,回来不忘跟梨花抱怨,“是她先负赵家,我怎么能让你阿奶担那小肚鸡肠容不得儿媳的名声?” 和离后邵氏仍住在赵家。 许是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搬进了原先大房的屋。 赵广安一说完,大房的卧房门嘎吱一声响。 梨花直起腰瞅了眼,房门紧闭,不见邵氏人影,不由得小声道,“阿耶说得对。” “哼”赵广安斜睨那扇斑驳的门,仍是心气不平,“她那么疼你堂姐,那天怎么不随她走?” 梨花和邵氏向来不算亲厚,哪儿晓得邵氏在想什么? 不想再聊邵氏,索性岔开了话题,“等两天我要去趟梁州,阿耶去吗?” 赵铁牛他们迟迟不回,她决定前去接应。 阿耶心情郁郁,出去走走也好。 “不去了,我答应多田他们教他们种药材,不能言而无信。” “那阿耶记得别去北边深山” “好。” 去梁州这天,天空飘起了小雨,四月的山野开满了花,生机盎然的。 她们沿山路走永乐旧村进西山,过半便遇到了风尘仆仆回来的赵铁牛等人。 蒙蒙细雨里,一行人披头散发,像山里跑出来的野人,唯独手里的铁棍长枪乌黑油亮。 “三娘,老远我看到人就猜是你”赵铁牛扛着铁棍,声音粗噶豪迈,“比眼力,村里没几个人比得过我。” 梨花 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打量他两眼,倏地翻身下马,“没受伤吧?” “没。”赵铁牛倨傲的挺起胸膛,拍着那掉了数枚铁甲的盔甲道,“就是梁州人神神叨叨的,为了帮他们迁村,我们过年都没赶回来。” 赵铁牛撩起头发,露出黑黝黝的额头,笑嘻嘻的看着梨花道,“不过我们也是学了本事的。” 梨花侧身,让他们把行李挂马背上。 赵铁牛拽下后背藤篓往马背一甩,慷慨激昂地说,“梁州人怂,既不敢和咱结盟,又害怕遭岭南屠村,商量多日,把村里的娃给了我们” 说罢,他转身招手。 梨花这才注意到后面跟着几个编着辫子的孩子。 “五个部落,八个娃,算是给他们留后了”赵大壮打手势,“这是我族三娘,快上前行礼。” 八个孩子有男有女,听到这话,急忙小碎步上前,“见过三娘子。” 梨花微微颔首,“我堂叔答应的事不会食言,往后安心住在合寙吧。” 赵铁牛偷偷朝梨花竖大拇指,心道还得梨花通透,换成那蠢笨的,噼里啪啦就得一番质问。 细雨绵绵,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赵铁牛言简意赅道,“我和几个部落首领说好了,我们收留这些孩子,他们教我们秘术。” 梨花点头,“好。” 赵铁牛帮孩子们拎行李,无意间瞥到梨花发髻,眉头拧成了川字,“怎么戴” ‘孝’字还没说出口,梨花就垂了眼睑,“阿奶去了。” “怎么会?”赵铁牛如遭雷劈,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你和铁牛叔开玩笑是不是?” “世事无常。”梨花不欲多谈,“铁牛叔,回村再说吧。” 赵铁牛张张嘴,脏成条的头发不知何时又遮住了脸庞,他不发一言,忽然朝雨幕狂奔而去。 闻五走上前,低低道了句,“十九娘节哀。” 梨花的手伸进腰间布袋,掏出几个鸡蛋递过去,“这趟辛苦了,填填肚子,回家再煮好吃的。” “多谢。” 梨花把马让给了年龄最小的小姑娘,她和李解稍稍落后几步,听闻五讲梁州的事。 梁州部落神秘,得了他们的草药,毫不犹豫决定迁村。 迁村需选新村位置,他们举行了好几个隆重的仪式,无数戴面具穿异服的人围着他们跳舞,要他们指个方位,完了要他们帮忙挖地基上梁。 一老祭司说他们身上携带着生气,能给他们的部落带去生的希望。 闻五不懂那些,凡事听赵铁牛的。 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 他问梨花,“二东家回来了吗?” 在部落时,赵铁牛让老族长为二东家卜一卦,老族长意味深长的拒绝了。 也不知二东家有没有安全回来。 “回来了。”梨花举着伞,声音不高不低,“年前回来的,目前在云岭村管事。” “那就好。”闻五抬眸,望着细雨下背影淡然的孩子们道,“他们会巫祝,部落里的人说他们能治病,能消灾厄,能给合寙带来强壮的兵,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往后就知道了。”梨花不着急,“他们会养蝎子蜈蚣吗?” “会。” “那让青山堂伯和他们学学。” 对于这群梁州来的孩子,谷里人好奇不已。 一进山谷,谷里人纷纷围了过来,梨花问离得最近的小姑娘,“铁牛叔呢?” “去祖坟祭拜三奶奶了,三娘,往后他们就住在咱谷里了吗?” “对啊” “哦耶,又来人了,合寙又多了兵哦”小姑娘雀跃的转圈圈,上前拉起一扎红色布巾辫子的姑娘就跑,“我家宽敞,姐姐去我家住吧,等族里人建了新房你再搬过去好不好。” 常听大人说打仗,谷里的孩子们也想出份力,整日玩排兵布阵的游戏。 于是大人就说,“老子们还顶得住,今后顶不住了有你们上战场的时候!” 过年时族里统计过人数,她们知道小孩子远比大人少,将来到她们上战场,兵力会大大减弱。 是以,看到一群外来的孩子,怎么能不高兴? 几个孩子如众星拱月般被请去了家里,李莹和宁儿来得晚,只能眼巴巴的跟在最后面,得知她们不能来自家住,宁儿苦恼地问梨花,“不能挨家挨户轮流住吗?我也想和她们住一起呢。” “连日赶路,她们估计也累了,等她们休息好再问问她们的意思吧。” 不用去梁州,她就得筹谋去荆州的事了。 原先的计划是秋收后再骚扰荆州,但荆州兵力强壮,嗜血者可能比岭南还多,需提前探探路,夏日树木掩映,山林利于藏身,是最合适的时机。 “堂伯,族里的事又要丢给你了。” “这有什么?”赵大壮爽朗的笑道,“外面的事堂伯帮不上忙,有族里的事给我正好。” 逃荒到山里以来,他只用顾田地庄稼,比东奔西跑的梨花安稳太多了。 他说,“时局动荡,你外出要多加小心。” “我晓得的。” 荆州西陵和南陵已是空城,梨花去新益村寻汤九郎商量,将目的锁在了中陵县,南陵县上岸,沿荆州方向走上两天就是中陵县。 “中陵县要是没人,折回南陵划船直下去桃江县”汤九郎展开峡谷村送来的布,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如果桃江县也没人,就回来。” “行。” 顾及荆州的兵力,梨花挑了两千八百人。 等准备好竹筏,干粮,药材,盔甲等用品,已是六月初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第287章【完结】 第287章 287完结不能联姻的理…… 荆州的夏天多雨水,中陵县和桃江县被淹了,空得连只蚂蚁都没有。 梨花答应汤九郎辗转两县没人就回去,但真到了雨水浑浊的桃江县却有了去荆州旧城的冲动。 对此,身边无人反驳。 “我们这行,最忌空手而归,赵三娘,不如由我带人翻山北上探探荆州的情况。”骤雨初歇,泥鳅站在水波荡漾的竹船上,跃跃欲试的望着荆州王都的方向。 那儿黑云堆积,似乎还有场暴雨。 他抵了抵腮帮,心有不甘,“这次回去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出来,不弄几颗人头回去,他日拿什么祭拜我耶娘?” 岭南人杀了他全村,有仇,荆州人奴役他,也有仇,何况那儿还有弃戎州百姓于不顾的戎州官吏 这趟他非去不可。 梨花思索了会儿,“干粮够吗?” 上个月起,陪伴她几年的棺材就有散架的迹象,她隐隐有种感觉,等不到回家棺材可能就要消失,所以这些天她有意把里头的东西搬出来。 因她常常独自外出,对于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并没引起多少人的怀疑。 只是两千多人消耗的粮食巨大,不是一口棺材的粮食能解决的。 泥鳅听出她的意思,眼前一亮,“粮食是铁牛叔在管,问问他就知道了。” 除了身上携带的干粮,行军日需的粮食都要经过赵铁牛的手,泥鳅找过去时,他正看着人分粮食,听了泥鳅的话,他往荆州王都的方向眺了眼,粗声道,“来回要几日?附近鱼虾丰富,顶多能匀一千两百人半个多月的口粮出来” “我和赵三娘说说” 此去荆州王都少说六七日,梨花粗略算了算,点了八百人。 全是魁梧壮硕的汉子。 其中没有赵铁牛。 这在以前,赵铁牛早嚷嚷开了,现在却沉默得很。 梨花怕他不高兴,有心解释两句,谁知赵铁牛先开口说道,“两军交战,粮食至关重要,三娘你放心去,铁牛叔在这儿等你。” 梨花张了张嘴,“好。” 了解赵铁牛性子的人无不惊讶,等梨花她们走远后好奇问他,“你怎么不去?” 赵铁牛望着昏暗天际下的背影不发一言。 就在大家伙 以为他不会说话时,他抿着嘴角道,“我不能拖三娘的后腿,他要我跟着,我舍出这条老命也会护着她,她要我留下,我就安心等她。” 四婶和三婶相继离世,终有一日,他也会走在梨花前头。 因此认真做好梨花交代的事情就好。 他眨眨眼,等远去的人影瞧不见了才收回目光大声吼道,“走,咱捕鱼去!” 桃江县被淹,人不能上岸,是以他们天天待在船上的,捕鱼,网虾,熬鱼油,做虾干,日子并不无聊。 直至梨花她们走了半月也没消息,赵铁牛这才有点急了。 最近他不热衷鱼虾了,整日站船头眺望远处。 都知他在等梨花,其他人不敢打扰。 直至这日,远去盯梢的人回来说有支军队来了他才有些慌了,“是三娘她们吗?” “隔太远,看不清。”白六郎回道。 “再去探。”说着,赵铁牛往后扬手,“收网,划船往后退。” 是梨花她们还好,不是的话不能让这两千人葬在这儿,他迅速回船篷换上盔甲,叫了几个人随他下船,并交代船上的人,“待会若发现有异立刻走” “你呢?” “我要去找三娘。” 已经开始支竹竿的人惶惶不已,“你不随我们走?” “不了。”说话时,赵铁牛已经扛着铁棍跳了下去,高声道,“回去找李解,他知道怎么做” 说完,提着裤腿钻进码头后的草丛里。 白六郎走得最快,然不多时就被赵铁牛追上。 白六郎看他脸色冷肃,大有和仇人同归于尽的架势,一颗心直往下沉。 没有十九娘,就没有白家人。 他向赵铁牛发誓,“十九娘若有事,我白六郎亦不独活。” 赵铁牛抬头,粗糙的手重重拍向他的肩,“好。” 几人翻过小山坡,就看到远处草木晃起来,距离越来越近。 须臾,一披着荆棘藤的脑袋立起来,近乎嘶哑的喊,“快来人,十九娘受伤了。” 是闻五。 赵铁牛身躯一震,人率先冲了出去,“怎么回事?” 闻五背着梨花,脸上汗泪交织,“似乎被人偷袭了,一直在发烧,吃什么药都没用。” 赵铁牛脸色大变,伸手探梨花的额头,说话的声音抖得不行,“伤到哪儿了?” “不知道。”日夜兼程,闻五双腿软得走不动了,赵铁牛扶稳他,“我来背三娘。” 闻五解了腰间的绳子,沙哑的说起夜袭荆州军队的事情来。 荆州不愧强兵众多,他们偷袭的几个营里全是男子,起初想放把火就走,哪晓得遇到了失踪已久的程副将等人。 梨花不想爱民如子的将军沦为杀人不眨眼的工具,偷偷溜进营帐给程副将他们喂药,有心救治他们。 不料被巡夜的大夫察觉,双方打起来。 闻五已经累得快趴下了,但想到葬身火海的程副将,昏迷不醒的十九娘,放声大哭了起来,“荆州军人数太多,我们只能撤,清醒过来的程副将他们为了掩护我们全死了。” “之后十九娘就开始发烧,怎么叫也叫不醒。” 赵铁牛背着梨花,感觉背上的重量还没平日使用的铁棍重,眼眶登时就红了,回头看一眼踉踉跄跄的兄弟们,哽咽道,“你们受苦了。” 去时八百人,回来不到四百人。 早已身心俱疲的人听到赵铁牛的话,不由得哭出声来。 “快看看十九娘如何了” 他们是粗人,不好意思检查十九娘的身子,但检查外裳时并没找到任何伤口。 赵铁牛掂了掂背上的人,安慰道,“没事,人回来就好。” 出来时,他都做好为梨花收尸的准备了。 眼下情况虽然糟糕,可他预想的好很多了,他的目光逡巡一圈,“罗四呢?” “在后面。” 罗四和鲁小五他们也受了伤,担心荆州军追赶,他们负责断后。 赵铁牛也想哭,“那咱先回去。” 白六郎把身上的药分出去就先回去叫人烧热水熬药去了。 对于牺牲的兄弟,船上的人默契的不提,等人一回来就摆好热水盆帮他们擦身换衣服,完了伺候他们吃药。 梨花高烧不退,嘴唇都干得起皮了,赵铁牛背她回船篷就给她灌了一次药,天黑后又灌了一次。 闻五和罗四洗漱完了就来看她。 垂头丧气道,“我贴身保护十九娘,不知她受伤了。” “不关你的事。”赵铁牛握着梨花的手,声音沙沙的,“你们能带她回来就很好了。” 至少没丢下她。 他说,“刚刚又吃了次药,天亮再瞧瞧吧,你们的伤怎么样了?” 闻五和罗四摇头,“我们没事。” 都是皮外伤,不致命。 “你们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罗四过意不去,这次来荆州,原本李解也要来的,但建竹溪县需要人盯着,梨花就让李解留下。 他想,如果李解在,十九娘就不会受伤了。 见两人满是愧疚,赵铁牛道,“三娘吉人天相,肯定会没事的,你们先回去睡觉,明早和我仔细说说荆州的事。” 事已至此,两人只能先退出去。 刚退出棉帘外,就听里头响起赵铁牛嘟嘟哝哝的声音,“佛祖保佑,我家三娘至纯至善,还望佛祖保佑她平安无事,我赵铁牛愿拿十年寿命来换。” 罗四和闻五相视一眼,眼泪像两滴叶尖的露珠,风一刮,啪嗒掉了下来。 船篷没有亮灯,赵铁牛就这么握着梨花的手,嘀咕了一晚上。 他去庙里的时候不多,记不得庙里供奉了哪些神仙,但他把自己听说过的佛祖和神仙全念了一遍。 赵家可以没有赵铁牛,但不能没有梨花。 他愿意拿自己的命换梨花的命。 晨光刺破云层的那一刻,陷入求神拜佛情绪里的赵铁牛感觉到掌心的手动了下。 他紧张的睁大眼,死死盯着梨花的手。 “三娘三娘” 梨花的眼睛仍闭着,但眼皮底下的眼珠左右动了动,赵铁牛大喜,“三娘?” 梨花听到铁牛叔在喊她,努力的想要应一声,但嘴巴像被人用针线缝起来似的怎么也睁不开。 多日前她忽然跌进在黑暗里,风呼呼呼的从耳旁吹过,身子随着风左右摇摆,有行船经验的她知道自己可能在一艘小船上。 不对,是那艘棺材里。 她伸出手摸向四周时,果然摸到熟悉的木头。 她不知道怎么走出去。 就这么一直飘呀飘呀,就在她以为永远会留在暗无天日的棺材里时,有道遥远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佛慈悲,请您高抬贵手饶了三娘,铁牛愿意拿自己的命来换!” 听到铁牛叔喊自己前,她不知道听了多久的呢喃。 之后又是挂念的呼唤。 她攀着棺材,缓缓爬着站了起来,随即,便看到黑了不知多久的天忽然有苍白的光刺下来,亮得耀眼。 她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四周的蓦然变成了赵铁牛憔悴的脸。 “铁牛叔”她大张着嘴喊了声。 赵铁牛喜极而泣,“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说完,松开她的手背过身,噗通跪了下去,“谢佛祖保佑,谢佛祖保佑。” 梨花望着他宽厚耷拉的背,眼泪哗哗往下掉。 赵铁牛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回头看梨花在哭,急忙把人扶起来坐着,“哪儿伤着了?” 梨花摇头,“没受伤。” 为了救治程副将等人,她把棺材里的药材全用了,之后又在程副将掩护她们逃跑时,将里面的兵器全给了程副将。 接着她就感觉额头火辣辣的不舒服晕了过去。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那口棺材,终究还是消失了。 她向赵铁牛解释,“估计淋了雨着凉了。” 换成旁人这么说,赵铁牛铁定扯着嗓门骂人,然而面前的是梨花,他狠不下心。 摸摸梨花的头,夹着嗓子道,“往后出门多带两身换洗的衣裳,再来一次,铁牛叔经不住了。” 梨花立刻想到他跟佛祖说的那些话,正要说点什么,被他打断了。 “铁牛叔骗你的,再来几次铁牛叔都遭得住。” 阳寿没了还有阴寿,无论如何,他都会护着梨花长命百岁的。 这时,罗四端着药来了,见梨花醒了,高兴得差点跳起,赵铁牛瞥他一眼,叹道,“这次多亏了罗四他们。” 梨花要是好歹,他都不知道怎么回去见赵家族人。 罗四诚惶诚恐,“是我没护好十九娘” 梨花解释,“我没受伤,路上淋雨导致病得不及时,吓着你们了吧。” 回想那时的心境,罗四只觉得天都塌了,好在有惊无险,十九娘好了,他把药给赵铁牛,如释重负道,“经过这次,合寙应该能安稳五六年了。” 荆州防备岭南,主要兵力布防在南边。 他们这次虽然牺牲了过半人数,却也将荆州重创。 结合程副将的话,五六年内,荆州没有精力打合寙的主意了。 赵铁牛搅了搅木碗里的药,闻言,偏头看他,“真的?” “千真万确。”罗四说,“十九娘的名声在荆州如雷贯耳,程副将还没失智前就暗中为十九娘造势,后来又叫益州百姓那么一闹,十九娘在荆州更是声名远播,为此,对荆州朝的怨恨更大,接连有人造反” “荆州自顾不暇,哪有心思攻打合寙?” 赵铁牛心里百感交集,“程副将是个好人。” 罗四痛恨官吏,却也不得不承认程副将是个正直的人。 也许料到十九娘会和益荆两州敌对,不惜舍身入局,先是派手底下的人在益州散播十九娘的好,到荆州后,继续为十九娘谋划。 可惜那样好的人,最后竟落得葬身火海的下场。 他附和赵铁牛的话,“世上有好官。” 赵铁牛点点头,恍惚觉得不对劲,“程副将怎么跑到荆州去了?” “程副将会调兵遣将,益荆两州联姻后,益州让荆州把程副将培养成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嗜血将军,程副将将计就计进荆州给十九娘铺路” 可能心思被人洞悉,最后真的丧失理智成了麻木不仁的嗜血者。 想到程副将死前毅然决然的背影,罗四鼻酸,“朝廷辜负了他。” 那样铁骨铮铮的人,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争权夺势的算计里。 不过眼下的 局势,哪儿不是战场呢? 梨花一醒,拖着残躯回来的人顿时跟着生龙活虎起来,这趟虽然伤亡惨重,但能换几年的太平就值得,何况还杀了上万嗜血者,死得其所。 途中,一行人叽叽喳喳说起未来几年的打算。 赵铁牛在心里琢磨了一路,觉得最重要的就是梨花的亲事。 这次梨花昏迷,碍于男女之别,罗四他们都不敢检查她的身子以致延误了病情,为避免日后再发生这种事,给梨花找个丈夫很有必要。 回谷后,他就找赵大壮说了这事。 又是一年深秋,赵大壮清点族里的炭火,听到这话,平心静气道,“问问她阿耶的意思吧。” 赵广安和邵氏和离后就沉迷种植药材,闲了就去外面打猎,离哪个村近就去那个村吃饭,日子还算悠闲。 对于女儿的亲事他没什么想法,只道,“三娘喜欢就行。” 彼时他端着竹碗,轻轻抿一口碗里的酒。 这酒是梨花往年攒的,除了峡谷村自己酿的酒,还有两年前在西陵县买的酒,酒味浓郁,几口下肚脑子就晕乎乎的。 他说,“他娘是家里挑的,瞧着温顺,内里黑得很,三娘的丈夫,还是让三娘自己挑得好。” 赵大壮不赞成,然而他也喝了酒,口齿不像以前清晰,“三娘挑?她要挑了外州人怎么办?” “外州人?”赵广安舌头打结,“外州人就外州人呗。” 这话没几天,赵广安就想扇自己几嘴巴,什么乌鸦嘴,外州人也能说中 没别的,荆州那边派了使者来,说是想跟合寙联姻。 联姻的对象和赵家有些渊源,是逃荒那年受过赵家恩惠的沈七郎。 与此同时,荆州也派使者来求亲,求亲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忘恩负义的王秀才之子王子荆。 两州使者同一天踏入的合寙,说来也怪,从来高高在上的两州竟然会派人在益州城的北城门喊话。 态度客气得让合寙人侧目。 益州城的地由东高村在种,今年的菘菜长势不错,村里人想着寒冬来之前再施一次肥,冷不丁听到外面锣鼓喧天的喊声,村里人吓得丢了粪桶就跑。 跑了几米远后齐齐停下。 “外头人喊什么?我耳朵没聋吧?” 益州人竟想诚意的拜访她们国主,骗谁呢 挑着粪桶跟上来的村民道,“没聋,他们就是想来咱合寙给国主磕头” “和村长说吗?” “说吧,反正他们攻不过来。” 益州城的城墙坚固厚实,上头还布满了尖锐的铁钉,无论谁来都会被钉在那儿。 消息传到梨花耳朵里已经是两天后了。 她觉得有诈,让赵青山不用理会,哪晓得外头的人不消停,天天在外面敲锣打鼓。 汤九郎知道后,亲自进山劝梨花见见他们。 汤九郎来时,其他几个村的人也在,正商量怎么对付城墙外的那些人。 赵青山说,“要我说,直接烧几釜开水泼下去烫死几个算几个。” 对益州和荆州,他心里只有恨。 汤九郎不赞成,“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不听听他们前来所谓何事” 赵青山嗤鼻,“不斩他来日死的就是咱们。” 这话一出,引来不少人点头。 汤九郎坚持己见,“益州和荆州隔断了我们和北边的练习,如果能从他们口中知道北边的动静,何乐而不为?” 北边深山里的巨兽始终是压在梨花心里的心头,如果有机会,她真想弄明白怎么回事。 思及此,她和赵青山说,“听汤九郎的吧。” 于是,梨花就知道了两州想和赵家联姻的事。 消息传得快,没多久整个合寙也传开了。 村民们极为反对,尤其是云岭村的村民,他们害怕梨花受两州蒙蔽答应联姻,这样一来,益州或荆州的军队就能肆意进出合寙,要不了多久,没准就会向云州和岭南的衙门那样把他们抓去培养成嗜血者。 内心的惶恐让他们日夜难安。 最后,不得不去央求赵广从。 赵广从的农家小院在官道旁,黄娘子陪着她的。 村民们到时,他正在鸡笼里捡鸡蛋,猛地看到这么多人,以为村里出了事,一问才知是因梨花的亲事。 他说,“三娘不会同益州和荆州联姻的,你们就安心住着吧。” 村民们将信将疑,“为何?” “那沈七郎是戎州人,家中舅舅是个小官” 戎州百姓和戎州官吏间有血海深仇,所以赵家和沈家不可能联姻,至于王子荆,赵广从冷笑,“和王家更是不可能,战乱前,王家举家北上还不忘派人来赵家退亲,赵家怎么可能同意三娘嫁进那样的人家” 知道村民们在恐惧什么,赵广从直言,“三娘未来的丈夫,不可能出自官家。” 村民们仍有疑虑,“要是益州王和荆州王为家中子孙求娶十九娘呢?” “成亲那天就是合寙攻破他们城门的时候。”赵广从掷地有声,“咱和他们,只有你死我活。” 但看他信誓旦旦,村民们 的心稍稍落回实处。 可梨花的亲事一日不落定,他们就没法心安。 其他几个村的情况也一样。 和云岭村的忧虑不同,树村和富水村直接将年龄相当的郎君召集起来任梨花选。 树村离得近,最先找赵大壮说这事。 赵大壮哭笑不得,“哪儿用得着这样?不瞒你说,我们准备给三娘找个知根知底的。” “我们两个村离得这么近还不算知根知底?”树村的村长忍不住想到整日跟着梨花的军队,眉头拧成了川字,“难不成十九娘中意那些益州兵?” 尽管闻五他们已经被梨花降服,但在树村村民眼里,那些始终是外人,比不得戎州人亲切。 赵大壮摇头,“不是。” “那是谁?” 赵大壮不吱声了。 梨花的婚姻大事关乎着整个合寙的安宁,自然要慎重,至于人选,他还在琢磨呢。 树村的村长忍不住为村里的几个郎君说好话,赵大壮无奈,“我问问三娘吧。” 梨花并不热衷亲事,这几日她住在益州城里,每天都上城墙和外面的人说话。 沈七郎同过去没什么变化,倒是王子荆的模样让她有些认不出来,知道她好奇北边的事,王子荆说了不少。 这几年,京都的皇帝换了四个,最短的登基两天就丧了命。 不仅如此,王子荆还告诉她岭南之所以出现嗜血者是京都所为。 岭南人替朝廷击退北边敌国后受了重伤,皇帝害怕敌人卷土重来,有意培养批精锐,这时候,有人向皇帝献了张方子,方子上详细记载着一种古老的瘟疫。 紧接着,皇帝就派了支军队进山筹办此事。 他们先在牲畜野兽身上尝试,期间野兽癫狂伤了人,负责此事的官员进宫复命差点伤了皇帝。 皇帝又怕又喜,出于某种绸缪,皇帝开始在各地秘密挖埋粮食。 王子荆坦言,“你们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找到了那些粮食吧” 这事是荆州王透露出来的,荆州军无意发现了朝廷埋地里的粮,本想作为军粮,不料遭人劫了,起初以为是岭南人干的,随着合寙的壮大,荆州王怀疑赵家。 面对王子荆的猜疑,梨花脸上不显山露水。 王子荆又道,“戎州的惨烈是京都皇帝干的,我们何不结盟共同北伐?” 赵青山听得笑出了声,“还北伐,王小郎,你是不是忘记当初京都挥师南下的恐惧了?” 京都有多少兵力他不知,但知道益州打不过。 否则不会眼巴巴的来跟他们攀交情。 他冲王子荆喊,“三娘不会同你们联姻,快滚吧。” 沈七郎坐在马背上,身姿笔挺,已有几分少年将军的气概。 如果沈家当初没有去荆州,一直待在戎州,两家没准有机会结亲。 至于眼下,万万不可能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赵青山的脑海里浮出张脸,没有沈七郎俊美,但五官周正,能文能武,不比沈七郎和王子荆差。 更重要的是,他对梨花极为忠心。 如果梨花要成亲,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想到这,他稳不住了,朝对面喊,“觊觎合寙的势力就直说,少拿三娘的亲事说事,我警告你们,明天再不走,别怪我下手狠!” 说着,他狐假虎威的往身后吆喝,“把石头和水抬上来,明早要是再看到人,给我扔石头,泼开水!” 王子荆这趟除了求娶梨花,还想打听耶娘的消息,眼看梨花要走,喊道,“赵三娘,你老实同我说,我耶娘是不是在你手里?” 合寙的势力早就渗入了益州城,他阿耶进城做坊主,肯定会碰到赵家。 以两家的恩怨,赵家必不会放过他阿耶。 “呵”准备转身走人的赵青山脸带不屑,“提那两个死鬼干什么” 王子荆咬牙,“你们怎么敢” 赵青山挑明,“老子就敢,你来揍老子啊” 汤九郎早就分析过目前的局势,荆州和益州尽管联姻,但彼此肯定互相防备,而且他们不了解合寙的实力,不会贸然出兵的。 合寙虽处益荆云三州和岭南的中间,但谁都不敢妄动。 因此赵青山颇为倨傲,“老子已经是嗜血者,还怕你个黄毛小儿不成?” 丢下这话,拉着梨花走了。 一下城墙,就牵了马要和梨花一起回山谷。 山里已经入冬,到处都铺着雪,回谷后,他立即去寻赵广安和赵大壮商量梨花的亲事。 当着两人的面,他字字有力,“三娘的夫婿我有个人选。” 赵广安斜睇他,“谁?” “李家小子。”赵青山缓缓道,“他读过书,还有武艺傍身,三娘要是和他成亲,不用担心有人刻意接近梨花害她,而且那小子好说话,往后两人有了娃,随赵姓也行。” 说白了,就是想为梨花招个夫婿。 赵广安就听到成亲后住在族里,当即拍手,“我看行。” 赵大壮也琢磨了好些人,李解的确合适,就怕其他村的村民不同意。 梨花毕竟是国主,夫婿的人选至关重要。 他问 ,“三娘怎么说?” “没问她呢,你俩要是觉着行的话再问问她的意思。” 赵大壮犹豫,“要不问问汤九郎再说?” 汤九郎确有真才实学,稳民心这方面,问他是最好的。 赵青山点头,“待会我就去新益村。” 新益村的村民们惧冷,计划仍去地下河过年,是故刚入冬就准备迁村事宜。 汤九郎也是如此,知道赵青山有事找他,他马上想到了梨花的亲事,对于赵家中意李解,汤九郎没有任何惊讶,因为在他眼里,李解知根知底,确实最好。 得了汤九郎的支持,赵青山喜不自胜,“既然这样,年底咱就把事情办了,对了,李解人呢?” “进山打猎去了。” “大冬天打什么猎?” “给乌鸦吃的。” 寒冬于乌鸦觅食不利,李解怕乌鸦饿着,每天都会进山打猎,顺道巡视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汤九郎说,“咱们村的乌鸦都是他在管。” 赵青山笑道,“好。” 这样的人,三娘嫁过去才不会累。 回谷后把李解打猎喂乌鸦的事一说,赵家人愈发满意这个夫婿,因此,赵广安和梨花说这事时,绞尽脑汁的说李解的好。 梨花却没什么反应,而是问他,“李解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你看上他是他的福气,他还能拒绝不成?” 梨花蹙眉,“万一他有心仪的人呢?” 对于亲事,梨花并不排斥,像汤九郎说的,整个合寙的安稳都系在她身上,越早定下亲事,村民们越安心。 看赵广安抿嘴不言,她叹气,“阿耶,我想找个志同道合,心里只有我的。” 接下来数年,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不想回家还要提防家里人。 赵广安想到了邵氏,成亲十几年,他在邵氏心里的位置还不如元氏,多可笑啊。 他道,“我问问李解。” 李解最近都很忙,迁村要搬的物什多,完了还要盯着竹溪县那头,整个人从早到晚就没闲的时候。 他都不记得多久没回山谷了。 等村民们迁到地下河,岭南人顺利在竹溪县住下,他才抽空回去了趟。 虽然还没到年底,还山里已经闲了。 孩子们在雪地堆雪人,大人坐在檐下编竹甲,笑盈盈聊着今年的收成,来年的春种。 旁边的柴火高燃,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很是热闹。 村民们挥手跟他打招呼,一路过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李解揉了揉腮帮,却有点笑不出来。 快出村时,一颗雪球滚到他脚下,他顿了顿,问活蹦乱跳跑来的男孩,“三娘子的亲事有着落了?” 男孩被问懵了,忘了要弯腰捡起雪球,稚声稚气地说,“不知道啊,阿娘没说,但阿娘说无论是谁,只要不是外头的坏人,我们都会为十九娘祈福的。” 李解捡起雪球递过去,“那你们刚刚笑什么?” 男孩咧嘴笑起来,“十九娘说今年年底给家家户户都分油分盐,我阿娘说到时给我们弄猪油拌饭。” “猪油拌饭确实香。”李解摸摸他脑袋上的兜帽,笑眯眯走了。 男孩咽咽口水,兴冲冲跑回阿娘身边问哪天吃猪油拌饭,他娘忍俊不禁,“油和盐还没拿到手呢,急什么” 说着,跟对面的人讨论起梨花的亲事来。 这个话题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如今都快成为村民们见面时必问的事了。 “吃了吗?十九娘的亲事定了吗?” 无论看到谁都会这么问一句。 树村的村长更是跑了好几趟,恨不能自己把梨花娶了。 李解进谷时,树村的村长正唉声叹气从里头出来,在洞里碰到李解,颔首就要经过,两步后又停了下来,“李解?” 不怪他第一眼没认出来,实在是太久没看到李解了。 刚进山那一两年,李解和刘二整日跟在梨花左右,刘二娘子怀孕后,刘二就留在了谷里,慢慢的,梨花身边多了闻五等人,李解就没那么显眼了。 这一刻为什么又显眼了呢? 因为梨花的亲事,他把村里村外的适龄人都过了一遍,唯独漏了面前的人。 李解点头,“是。” 树村的村长张嘴,脑子却卡住似的,半晌也没说个句话。 李解主动寒暄,“进谷可是有什么事?” 树村的村长呆呆摇头,自上而下扫视李解一眼,突然明白赵大壮为何拒了自己。 “说亲了吗?” 李解愣住,片刻后回,“没呢。” 树村的村长再次打量起他,想说什么,摇摇头给忍了回去。 李解云里雾里,进谷后先去找李莹,没进院就被赵广安拉去了屋后。 李解满脸疑惑,“三东家?” “你年纪不小了,可有心仪的人?” 这话有些莫名奇妙,李解想了想,老实摇头。 “没有?”赵广安和他拉开距离,眼神不满,“村里村外这么多小娘子就没入你眼的?” “我答应誓死保护三娘子,没想过成亲。”李解老早就想好了,不成亲,一辈子只为梨花办事,只是梨花的亲事让他有些不自在。 男女有别,梨花要是成了亲,必然不会像以前那样事事同他商量。 那人若是个好人也就算了,就怕他从中挑拨,离间梨花对他的信任,他怕梨花亲小人远君子。 他问赵广安,“三娘子的亲事怎么样了?” 赵广安看他一眼,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反问,“你怎么想?” “能耐和出身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得对三娘子死心塌地。” 这话跟赵大壮说的一样。 有没有本事不要紧,但品行绝对要好。 他继续试探,“你觉得谁合适?” 李解想说没人配得上三娘子,但话到嘴边成了,“树村有两人倒是合适。” 家里爷娘已经死了,为人也老实本分好拿捏,不怕日后给三娘子气受。 赵广安眉头皱了皱,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谷里呢?” “要么年纪太大,要么家里兄弟太多,不合适。”李解早就在心里筛过了,谷里的人没有树村的人合适,富水村也有几家不错的,但离得远,他怕对方平日藏得深,不敢冒险。 赵广安又看他一眼,忍不住好奇,“你自己呢?” “我不想成亲”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睁大了眼,“我?” “对啊,你没想过你自己?”赵广安道,“你要是和三娘成亲会一直对她好吗?” 李解想说当然会,但心里有个声音说是不对的。 三娘子那么好,怎么能嫁给他呢? 可仔细思量,他娶三娘貌似是最好的,这样就不怕有人给三娘吹枕边风疏远他,也不怕三娘私下谋划危险的事。 他四下看了看,郑重其事道,“三东家,无论三娘子嫁给谁,我会永远追随她。” 哪怕死了也会化作鬼魂保护她。 赵广安道,“记着你今日的话,将来要是负了三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就这样,梨花和李解的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对此,梨花甚是坦然,与其嫁个不熟的,不如嫁个对自己忠贞的。 是以,亲事传开后,梨花并不避嫌,走哪儿都带着李解,两人好像又回到刚进山的那两年,村民们并无异议,相反,私下都夸赵家。 李解武艺高超,赵家逃荒时,李解替他们杀过人。 赵家发达后,没有瞧不起他,反而让梨花和他成了亲,如此重情重义的人,这辈子都再难遇到了。 至此,无论赵家要他们做什么,他们绝对推诿,于是,第二年他们去了云州,在那儿歼灭了六千嗜血者,第三年去岭南,以三千击杀了岭南八千人。 第四年,益州和荆州再次派使者说和。 梨花放弃了结盟。 第五年,周围几州开始有人来投靠,梨花没有明确表态,那些人也识趣,离村庄远远的。 他们自建围墙,像众多合寙百姓一样开荒种地。 定亲的第六年,梨花和李解成了亲,这一年,合寙干旱,村民们害怕公中的粮食不足以支撑军队,主动拿了家里的粮食给军营。 外来的百姓知道这事后,忐忑不安的兜着半袋粮上门。 跟村民打听,“合寙的税收几成?” “合寙不交税”面对紧张恐慌的外来人,村民淡定道,“国主会带人外出搜寻物什,你们若有需要,拿粮食换就成。” 许是从对方的脸上看到曾经的自己,村民又说,“你们既来了合寙,就安心过日子,等两年国主派人登记户籍,你们如实禀报上去就行。” 有了合寙的户籍,一辈子都受合寙保护。 虽逢乱世,却也有幸有处容身之所,村民迎风而笑,“乌鸦是咱合寙的瑞兽,你们若瞧见了,莫将其炖了。” “是。”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