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取豪夺替身后我死遁了》
1. 第一章
褚缨非常讨厌京都城的城名。
西州君主武将起家,没什么文化,当初潦草起了个“西京”之名,被诟病多年,直到最近,新主继位。
新的君主文化水平颇高,是这个武将家族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个文化苗子,如今得了君位,群臣一合计,选了个黄道吉日,集体上书求改京都名。
于是新君主扬手几笔,定下了京都新名:常宁。
而褚缨,原本是前君主的妹妹,封号安宁,应是直接改作安宁大长公主,可那新君主却在改城名时,连带着把她的封号也改为了“昌宁”。
此刻轿辇之上,褚缨一身金丝边的华服,听着外头庆祝新城名的热闹,撑着下巴冷呵一声:“兄长亲赐给我的封号,他说改就改,还改成与城名同音!”
“那城名也是,祖先提笔的,他就这么轻而易举改掉……如今没有皇帝,世道正乱,他此举,真是野心昭昭,路人皆知。”
一旁的侍从叹气:“主子别太生气,或许君主没想到这方面?”
他没想到?
当初前君主还在世时,她还是安宁公主,他就想改这封号,只是前君主没同意。
褚缨压根不需多想便能猜到他的心思,只可惜,她竟然现在才发觉此人……
“主子,到了。”
轿辇停下,侍从的声音传来,褚缨收回思绪,暂且压下心里的气,掀帘走出。
外头围观的人隔他们有十万八千里远,无一人敢靠近,她倒也没在意,习以为常,下了轿后直接走进茶楼。
——
先君英明神武,威名四方,无人不崇拜,世人皆称为“持耀君”。
但先君的妹妹,从前的安宁公主,现今的昌宁大长公主,却是人尽皆知的奢靡无度,视人命为玩物,但凡在她宫中的人,几乎都死了一遭。
而就在这一日。
一直被诟病,但从未有百姓得见真容的昌宁大长公主褚缨,便现身茶楼。
茶楼外停着象征身份的豪华轿辇,褚缨已然下了轿辇,正带着自己的亲信走进茶楼。
她着一身赤红的鎏金边凤纹衣袍,雍容华贵,瞧着便尊贵无比,让人望而生畏,却又挪不开目光。
但褚缨对于那些畏惧又好奇的目光并没有反应,此刻心里只想快些上楼去歇息,可走到了楼梯口,刚抬脚便走不动了。
她蹙眉,垂眸看去。
一个小男孩正扑倒在自己裙上,身后拎着裙摆的太监都被这意外惊住,愣在原地。
小孩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没人管。
“让开。”褚缨面色冷冷,稍显不悦。
身后的太监反应过来,立马上前驱赶,尖锐的嗓音让所有人心中不自觉发慌:“哪来的小屁孩,胆敢惊扰昌宁殿下?!快滚开!”
太监刚抬脚,还没走上去,褚缨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已然用力扯出自己的裙摆,原本正在爬起来的小孩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此时那太监才冲到小孩面前,然后“啪啪”清脆两声,伴随着咒骂,小孩的两片脸颊瞬间肿起来。
“贱蹄子,这衣裳弄坏了你可赔不起!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小乞丐,没爹教没娘养的东西……耽误殿下的时间,真该死!”
褚缨斜睨一眼脚下的闹剧,而后嘲讽般扬了扬嘴角,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好了,小孩子嘛,不懂事,一会儿别又害得本宫被王上说一顿,放他走罢。”
那小孩闻声,拔腿往旁边跑。但太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孩的后衣领,又把他拎了回来,大声斥道:“跪下!”
小孩的眼神从最初的崇仰,到后来的木然,再到现在,已经只剩惊恐,因为此时,那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太监却能一手把他拎过去,并且压着他跪下,双膝磕得生疼。
“殿下宽宏大度,饶你一命还不做责罚,你这小东西竟不知感恩?”太监嗓音尖锐,言辞厉厉,说罢,抬脚狠狠踢了小孩后背,“谢恩呐!”
小孩哭得说不出话,太监在背后打打骂骂,又是拉扯胳膊,又是拧耳,嘴里亦不停说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
观看片刻,褚缨闭了闭眼,微微抬手,太监立马噤声,躬身退下。
小孩跪趴在地上,上身蜷缩,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看起来可怜极了。
“止期。”褚缨微微抬眼,看向一直跟在身旁的女子。
女子穿着米白色官服,装扮干净利落,梳着高马尾,听了呼唤,便点点头,转身走向地上哭泣的小孩,一抬脚将小孩踹翻。
褚缨懒懒开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轻轻道:“随便教训一下吧,下手轻点,别弄出条人命。不然可是要被他们写奏疏批评的。”
“明白,这里交给我,主子上去歇着就好。”止期微微颔首,手伸向腰间随身携带的鞭子,已经开始准备执行。
褚缨不打算继续看下去,提着裙摆上阶梯。
可刚安生走几步,身后忽然有人呼喊,听着,是一个清亮的男声。
“殿下!”
褚缨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只是给身旁侍卫一个眼色。
侍卫接收到眼神信号,赶紧行动起来,拔了剑上前去,声音洪亮有力:“殿下的命令——谁人敢违抗,便是死!”
这大长公主身边一女一男,止期和戾期,听说,皆是大长公主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亡命之徒。
平常大长公主不露面,而吩咐的事情,都是他们带人出面去做,皆是与主子一样恶名远扬。
但今日这人,却好似没听说过这些,不仅阻止了,还试图违抗。
褚缨抬脚欲继续上楼,便听见那声音再次传进耳中,清雅柔和也铿锵有力:“这几日西州喜事连连,见血怕是不太好,殿下。”
一时间,茶楼内无人再敢说话,静得出奇,只有外面的喧闹声。
片刻后,褚缨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轻笑一声,声音很低,似喃喃自语,但这声音却在寂静的茶楼无比清晰:“喜事连连……哦对,新主英明神武,科考人才辈出,而这京都城也得了新名,的确是喜事连连啊。”
话语轻松,可藏在袖口的手微微收紧,接下来,她声音骤然冷了下去,回他道:“你若阻拦,便一起受罚。”
说罢,褚缨不管身后的动静,端正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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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往上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止期打在栏杆上的一鞭给震住了。
忽然又有人出声,大喊:“李连清!”
这声音语气认真,一字一句说着,好似带着另一种意图一般:“李连清,算了吧!后日还要游街,毁了面相怕是要被怪罪,说不定还会降你名次,这好不容易恢复的科考,可不能浪费了机会啊!大不了,一会再来接应这孩子,莫要得罪贵人!”
接着,那位名叫李连清的人还未回应,褚缨倒是先转了身。
她眼眸转动,最终定在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身上,其穿着素白衣裳,帷帽上纱帘垂下,让人看不太清面庞,只能隐约看到些轮廓。
褚缨居高临下望着他,弯了弯眉眼,轻漫出声:“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君主刚定下的小状元啊。官还没当上,事儿倒是先管上了,架子真不小。”
李连清此时就挡在小男孩面前,挺立的身躯丝毫不显退缩,褚缨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脑袋动了动,似乎在往上看,在看她。
清冽的声音响彻在这茶楼之中:“还请殿下不要伤害无辜。孩童的无心之举,何必计较?”
在场的人,除了两位侍从,无一不为这状元捏一把汗。
得罪这大祖宗,真是不想活了。
得罪君主都不能得罪她呀!
当初君主还不是君主的时候,得罪过她的人,现在可都尸骨无存了。宫中当过事的都说,在她身边的人,除了这两个杀星侍从,没一个善终的。
可——出乎所有人预料。
大长公主竟没有发怒。
她只是抬了抬手,声音竟还有些温和,对着这位明显在违抗她命令的人招手道:“过来。”
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两个杀星利落收起武器退到一边,给还未动作也未应答的李连清让出了一条路。
两双眼暗藏杀意盯着。
分明是在说:还不上前去感谢殿下恩赐。
李连清:“……”
李连清思绪万千,一会想着自己估摸着是要受刑了,一会又想君主应该不会放任她至此……但无论他是作何想,在这氛围下,他几乎是自然而然就已经朝着上头那人走去,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褚缨笑意盈盈,转了身,喊他名字,声音婉转:“李连清。”
彼时,李连清已经走近了,停在她面前后,收起所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思绪,作揖道:“殿下,还请……”
李连清还是想抓紧机会求情。
可说话之时。
纤长白皙的手指就直直伸入纱布相合的缝隙,欲挑开。
李连清心下一惊,抬手制止,抵住了那只手,不让她继续掀开。
纱布被挑开一些,褚缨稍稍俯身凑近,见他的面容仍然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只能清晰望进那盈盈眸色,堪堪见到那眸底隐藏不住的羞愤。
褚缨不恼他的阻止,饶有兴致看着他这“欲拒还迎”的模样,出声询问:“不让人看,莫不是……今朝的状元郎,竟生得丑陋不堪?”
“你……!”
2. 第二章
李连清听了她这话,当即用力打掉她还在试图掀开纱布的手。
再次开口,言语不卑不亢:“小民不过一介读书人,自是没有殿下这样的富贵之气,惊才绝艳。小民只是为这无辜的小孩打抱不平,看不下去血腥的场面……还请殿下谅解。”
褚缨轻嗤:“本宫看不见诚意。”
语罢,她手一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上而下打上帽檐。
帷帽瞬间被打落,掉在扶手上,继而坠落地下。
李连清猛地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盯着这高处的美艳女子,对上那双眼,明确看见其间的戏谑。
他不自觉后退,却一时未想起身后是向下的台阶,一脚踩空。
褚缨见了,稍一挑眉,伸手把他手腕捏住,将他本向后仰的身体往自己这里拉了过来,同时一个眼神给到止期。
止期上前一脚,踹在他后膝处,“咚”一声,他就这样跪在了地上。
李连清一只手被褚缨拉着,另一只手撑在地上,腿还被人踩着,跪在地上根本起不来。他再抬眸,羞愤更甚。
但憋了会,觉着还是不能出言顶撞,只咬牙切齿喊出一声:“长公主殿下!”
“怎么?”
褚缨笑盈盈弯身,没继续抓住他手腕了,手掌转而挪到他脸上,重重掐住他的下巴,力度之大,瞬间就能看见脸颊变得通红,“这么近,都还看不见本宫就站在你面前吗?喊什么喊。”
褚缨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把那张眼眸中的一切都掠夺一般。
李连清下意识抓住了她垂落下的袖口,眉间皱起,话语有些不稳:“小民自知惹了殿下不快,任凭殿下处置,包括、包括他的一份,小民都承受。他只是个孩子,无意冲撞殿下,受不住殿下的惩罚。”
“那你一个读书人,受得住吗?”
褚缨的手掐得更重,从始至终,眼睛都没从他脸上离开过。
李连清疼出一声闷哼,眼睛不自觉闭了一下。
褚缨微微俯身瞧着他,居高临下,笑眼弯弯,言语好似绵绵柔丝缠绕着人全身:“小状元,本宫不想杀你,也不罚你。只是……”
正说着,褚缨忽然怔住。
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他眼底含的泪水,泪水在眼眶里,随着他的话语盈动。
怎么,要哭?
但眸中的泪水没有落下来,李连清睫毛颤了颤,扬起眉眼看她,似是见她迟迟没有下句,便开了口说:“您想怎么做,做便是。只要不迁怒无辜之人,小民自是任您处置。”
李连清声音沉沉,有些哽咽,仿佛喃喃自语,只有她一人能听的清,“自是、只能任您处置。”
褚缨眼神微动,手渐渐松开,抚着他被捏得通红的脸颊。光洁红嫩,一看便是家族公子,从小宠着的。
虽说……做过心理准备,但褚缨不得不承认,在看到这张脸的那一瞬间,她的心仍旧会泛起一丝涟漪。
此时此刻,茶楼内没人再敢说什么,静谧冷清,与外面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半晌,褚缨才从他这张脸上回过神来,将手拿开,轻轻说:“你再喊一声殿下罢,我放你走。”
李连清愣了愣,继而抬眸,正与褚缨含情脉脉的眼神对上。
……含情脉脉。
什么鬼啊。
但是既然都提了,那照做就好,如若真的只是这样就可以走,那的确是好事。
李连清被盯得有些紧张,心脏砰砰直跳,咬咬牙,他出声,声音没控制住有些颤:“殿、殿下……”
褚缨笑着:“不许结巴。”
李连清觉得脸被掐过的地方都热了起来,想来已经红得不行,想到自己这样狼狈的模样,便有些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
他偏开眼眸,努力平静下来,又喊了声:“殿下。”
褚缨微微皱眉,明显还是不满意,嘟哝道:“你这人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李连清:“……”
见他不再回答,褚缨站直,眸色瞬间冰冷,转身上楼之际开口吩咐:“带上来。”
没人再管那小孩,一群人簇拥着昌宁大长公主上到二楼。
褚缨包了三日茶楼雅座,一般来说,这样连定几日的客人多半会在这里过夜,所以给的都是最高级的雅间,屏风阻隔,纱帘遮挡,还连着一个小厢房。
褚缨的雅座便是这种。
到了位置,褚缨脱下华丽但繁重的外袍,只余平日里的常服。
她坐上凳子,手肘撑在窗沿上,摆摆手道:“都出去守着,这里不需要其他人了。”
除了止期,其余人都立马退出去。止期看了褚缨一眼,担忧着开口:“殿下,莫要太久,若君主知晓……”
褚缨微微一笑,朝止期眨眨眼,此时的话语竟有了分娇俏:“我有分寸,放宽心。”
“好。”止期无奈退了出去。
里头便只剩下褚缨与李连清二人。
“过来。”褚缨朝李连清勾了勾手,“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
李连清百般不愿地走了过去,提起衣袍跪下,抬眸。
窗外锣鼓喧天,小贩的吆喝声,路人的闲谈声,这些市井里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室内,香薰燃烧、缭绕,烟雾浅浅,尊贵的大长公主高坐,金珠银钗,凤眸狭长,自上而下望着,望那白衣温润的少年眼眶微红,嗓音有些沙哑,甚是屈辱地喊了声:
“殿下。”
高座之上,褚缨唇角微扬:“看来刚才人多,限制了你的发挥。”
她眼底戏谑之意明显,稍稍一顿,又道:“那我是不是还可以提更过分的要求了?”
李连清:“……”
“说话呀。”褚缨眯眯眼。
李连清心如死灰:“随殿下处置。今日是小民不识抬举,先让殿下不痛快,受什么都是应该的。”
见他这态度,褚缨又笑出声来,问:“你这话是真心的?”
李连清吸吸鼻子,低下眸,就差抬手抹眼泪了。
眼前“美人垂泪”,褚缨却也没有一丝怜惜的表现。
她瞧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伸出手去,食指弯曲勾起对方下巴,一边端详着那面貌,一边缓缓出声,气息平稳绵长,又带着些许压迫。
“端央李家,西州世世代代的丞相之家,先祖李玄银更是开国大功臣、第一代丞相。”
“李家向来人才辈出,风光无限,只是到了这一代,都是些不爱读书的牛鬼蛇神,只你一个丞相苗,终于在今年,持耀君重新开了科举后,金榜题名,中了状元——”
褚缨刻意拖长音调,看他反应。
就见他盈盈眸中的可怜,缓缓化为了惊诧。
李连清怔然许久。
他自小没有接触过宫廷诡谲,只在话本的寥寥几句里瞥见过几眼,谁也不敢妄加议论那些事,话本中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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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写过多,他一直对这些没有实感。
直至今日……
李连清有些说不出话。
他、他才刚中状元啊,就这样搞他呀?难怪家里没人想做官……
“小状元,本宫瞧你俊丽非凡,甚是喜爱,不如,就今晚,来侍奉本宫。”褚缨喜欢他的面貌,莫名好奇,想看看这面孔做出其他表情又是什么样的,坏心思一起,笑着说:“就在这里。”
李连清转身就跑——
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昌宁大长公主不仅是个大坏蛋,更是个癫婆娘!
他还要回去告诉阿爹阿娘——
宫里一点也不好!
他能不能不当什么丞相了……
而褚缨没起来追,只淡定起身,往榻边走。
片刻后,身后一阵动静。
她解下外衫之时,李连清已经被止期扔在了榻前。
做完这些,止期一声不吭继续去外头守着。
李连清抬头看着她,愤然:“殿下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褚缨都懒得回头看他,悠悠答:“本宫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管他这是什么地方。”
李连清撒腿就跑。
第二次。
太吓人了——这个大长公主太吓人了!宫里都是这样的吗?
突然也不是很想做官了,早知道跟大姐去养猪都好些……或者跟二哥去炸街……总比在宫里时不时就有性命之忧好啊!
然后,李连清第二次被无情地扔回来。
还被骂了一句“不识好歹”。
褚缨站在榻边,低眸望着他笑:“你想死?”
随后,一步步走向他。
李连清仰望着她,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连呼吸都不敢。他无助地坐在榻边,头发有些凌乱,或散落榻上,或披落肩头与背脊,眸中亦铺满无措。
褚缨行至他身前,抬手,撩拨他的发丝,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躯。
她唇角微勾,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猛地掐住他的脖子,而后就着这个姿势把他按在了床上。
另一只手则轻柔抚摸他的脸,嘴里喃喃:“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张脸。”
李连清微微皱眉。
上面这女人的头发落在他皮肤上,带着浓浓的胭脂味,然后,无法抗拒的,她吻了他的脸。
但接下来,她只是端详着他。
窗外的热闹仿佛听不见,李连清只看见她深情款款的眼睛,只听见,自己的心脏直跳,完全压不下去。
此时外头起了烟火声,砰砰作响。
今日常宁的牌匾刚挂上城头,城内格外热闹,都在庆祝。
烟火透亮,从窗外照进来,盖过了屋内的烛火。
褚缨背对着骤来的光亮,就见着面前人被镶上柔和的金边,光影分明,轮廓清晰。
而那眸中的惶恐不安不知何时已经消散。
“殿下。”李连清抬手,轻轻捏住褚缨的手腕,他眼睫一垂,片刻,才又抬眸看她,方才似是在安慰自己,此时居然笑了起来。
“殿下若无杀心,那怎么做,小民自然无法干涉,也没有胆量去违抗。殿下若有杀心,小民便只能,求一个宽恕,用什么交换都可以。”
褚缨嘴角噙笑,问他:“你这话,意思是只求活着?只要活着,我怎么做都可以?”
李连清微微一顿,犹豫片刻后抬起眼眸,望着她,颔首道:“是。”
3. 第三章
褚缨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思索着他的话。
他自然不会想死,所以不论对她有多不满,都不会多有反抗,一次两次,也就够了,毕竟他可是他们家唯一的状元,他不能死。
此时正是清秋,外头起了风,却不冷,屋内烛火摇曳着,甚至还有些暖和——
至少,李连清是这么觉得的。
可他抬眸,对上她的眼睛,那眸中的笑意快要溢出来,却让他莫名心生寒冷,哪怕身外暖和也抵挡不住,他身体一哆嗦,又闭上了眼。
“殿下……”
“好,答应你。”轻轻的声音传入耳膜。
褚缨的手描摹着他面庞,许久后,她垂着眼睫,低下了头。
他们——
生得至少有七分相像。
仔细观察过各方面后,褚缨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若非她本就知道这人的身份,说不定在第一眼,她会以为他没死,以为他回来了。可事实是,就在新君主登基,朝政之事交替稳固的第五日,他已经被处死。
一个小太监的死而已,知者甚少。
可这小太监,却是与她从小相伴的重要之人。
“李连清。”褚缨轻轻喊出身下人的名字,本掐着他脖子的手松了松,覆上他肩头,他们靠得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交缠,与接吻无异。
李连清睁眼,却并未看她,只是低垂着眉睫。
“真的不反抗了吗?随我怎么做?”褚缨问他。
李连清沉默片刻,反问她:“难道,还有的选吗?”说完这话,他闭上双眸,把头偏向一边。
褚缨就静静瞧着他,指尖动了动,顺着他脸侧游走,往下,描摹着他的面容。
他觉得痒,稍稍躲了躲,然后脸上又被吻了一下。
而后他心道算了。
没用的。
面前这人可是无论是先君还是现在的君主都宠着的公主啊,惹怒了她,便是惹怒君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现在这样,至少他能活着去游街,活着当官,给家里争个面。
……
只是……
烛火照在榻上人的侧脸上,与她的手指一起描绘着,那只手滑落,又往下去,顺着他被掐出红色印记的脖子,摸到后颈去。
褚缨的手微微一用力,就把他的身体抬起一些。
在唇瓣到达耳廓的时候,他忽然颤抖着声音开口:“我有一事相求。”
褚缨没有起身,就在他耳边出声:“说。”
李连清深吸口气,轻声道:“若殿下真要那么做,这件事,可否不要让人知道……”
说到这,貌似是说完了。
但在褚缨抬头的时候,他又慌张补了句:“我不是提要求,是怕殿下也会被非议。”
褚缨伸手在他脸上辗转碾压,把他的脸揉得发红,半晌,忽而一笑,掐住了他的下巴,反问道:“他们非议我的还少吗?”
声音落入耳中,如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可那声音带着玩味,还在继续:“脸皮真薄,只不过一点非议和眼光,就受不住了?那我若要你跪下求我……求我给你快活,莫不是要学话本里那样羞愤自尽?”
李连清听出来了,她不愿意接受他的请求。
不仅不愿意,还说这种荤话羞辱他。
李连清想把她推开夺榻而逃,但没想到竟然轻易被她捏住手腕压了回去。
这下好了,手腕也发红,估计明日都要落上青紫的印记。
褚缨哼了一声道:“细皮嫩肉的。本宫倒要看看,你能怎么逃。”
她死死按住他,望着他拼命挣扎的样子发笑:“怎么?刚刚还说不反抗了,一副任我采撷的样子,现在……是害怕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成了我男宠所以——”
“我不是!”李连清急得不行,“你胡言乱语!我从没说过要做你男宠,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分寸!”
“我讲分寸的话,你现在就该被我放走了。”话语间,褚缨的手快速扯开他腰带,用他的腰带把他双手捆住,见他挣扎的动作减小,才声音放缓:“李连清,你不是说可以用其他东西交换一个宽恕吗?”
李连清恍惚了一下,猛然抬眸。
她眉眼带笑,却是不带好意的,视线扫过他的身躯,最后回到他脸上,又是轻柔的抚摸:“你反抗,我很不高兴,我想杀了你,但你不想死,本宫也可以成全——拿你的身体来换。”
李连清脑子里一根弦差点断裂,张了张嘴,好一会,才发出声音:“不要。”而声音还是发颤的。
褚缨的手本悬在他身体上打量,听了他的话,便重重压下去,恶狠狠盯住他,道:“再说一遍。”
李连清吐出口气,阖眸不语,把将将悬在喉头的声音咽回去。
褚缨力道加重,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捏在他腰上:“不说话,那就是口是心非。不过本宫现在不想要,只想摆弄你,除非……你求我。”
最后三个字说的很轻,带着些挑逗。
李连清愤怒睁眼:“你怎么尽会曲解人意思!我哪里口是心非了?”
褚缨理所当然道:“因为本宫就是这个意思。”
“……”李连清深吸口气,在沉默的时间里,内心腹诽了她万遍,最后终究是没骂出声,翻了个白眼撇过脸去。
褚缨倒也不急,没执着于这个,手指继续在他身上游走,描摹着他的身躯,认真又轻柔。
她的手轻轻挑开身下人的衣襟,眼神毫不避讳的上下游走,最终,她的手落在他心脏的位置,话语很轻、很轻,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呢喃:“这里不好。”
李连清闭着眼,感受到自己心脏上方那手掌的温度,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看过去,说:“我都听话了。”
不会还想杀了他吧?
但她只是看着他心脏的位置,没有回答,半晌,手缓缓挪动,到了其他地方,不过倒是没再往下去。
李连清也拿不准她到底要做什么。
但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在她终于“欣赏”完,让他翻过身去的时候,也还是配合了。
褚缨望着他的背脊,侧坐在他身旁,又开始在上面摩挲,顺着背脊往下,忽而发出疑问:“这么干净?”
李连清一阵莫名其妙,回头看她:“什么意思?”
褚缨眨眨眼睛道:“听说你们那种家族都有家规,你就没挨过鞭子什么的,留下什么疤痕吗?”
“……”她听起来很期待的样子。
李连清深吸口气,回答:“我自小听话,不像兄长姐姐们那样有不服管教的时候,我凭什么挨鞭子?”
只听得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那我给你一顿鞭子尝尝吧。”
“……”李连清猛地坐起来,眼睛瞪大了,“我又怎么惹你了!”
褚缨并没有回答他,扬声喊人:“止期,进来。”
外面的人瞬间应声,走进来。
而李连清正在焦急自己的衣服还没穿好,手又被捆着,他见褚缨在看着门口,便想趁她不注意去把腰带咬开。
褚缨却反应更快,手比眼神先一步到他手上。
她瞥了他一眼,扯着他手腕上的腰带就把他带走,将他丢在地上。止期心领神会,一脚踩在他小腿上,抽出腰间的鞭子,问:“主子,要打哪里?”
李连清惊慌回头:“你……”
一切太过突然,他压根来不及反应。
他只觉得这昌宁殿下果真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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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缨弯身,掐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掰回去,随后扣住他后脑勺,把他的身体压了下,让一头黑发都落在了前面。
她指着他背上一处地方,“这里。”
背上立马就挨了一鞭子。
李连清痛呼一声,但没人管他。
在长公主的话语下,第二下也立马就打到背上。
李连清咬住嘴唇,闭了下眼,只溢出一丝闷哼。
身后,褚缨看着他背上的鞭痕,略微思索后又指了一处,“这里。”
止期扬鞭。
鞭子没落下,褚缨忽然道:“不对。”她抓住止期握鞭子的手,帮她换了个姿势,比划着,“这样……这样呢?”
片刻后,她皱着眉夺过了止期手里的鞭子,把止期挤开,亲自上手,扬起鞭子找准位置,毫不犹豫打上去。
“啪”一声,带了些纹路的鞭子划破衣衫,上面肉眼不可见的刺就这么落在白皙的皮肉上,再离开,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李连清差点没跪稳,背后皮肉绽开的剧痛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额上渗出了汗。
止期无奈:“主子你这样会把他打死的……”
“哪那么脆弱?”褚缨疑惑,还在打量这道鞭痕,眸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满意:“就是这样的,看来还是得我亲自下手——”
止期赶忙捏住自家主子的手,使巧劲拿走了鞭子:“还是我来吧。”
褚缨也不坚持,上前捏住李连清的手臂迫他直起来一些,手指在他背后继续比划:“这样,这样,再这样一下……然后你随意发挥几下就可以了。”
李连清刚从方才的疼痛里回过神来就听见她这话,不由得转头去看她,见她此时正一脸兴奋指挥着。
“……”
打人还讲究美感?李连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怕是在故意折磨他。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幽怨的目光,褚缨忽的一转头,与他对视上了。
她明艳的眸子对上他,忽而沉了沉,欢快的语气也变了:“还有力气瞪我。”
她转而吩咐止期:“用点劲打,没必要手下留情。”
李连清:“你……!”
止期没说话,默默干活。
鞭子一下又一下落在他身上,干净的背上已经布满了深深浅浅的鞭痕,皮肉翻开往外流着血,渗透了素白的衣衫。
待到鞭声停止,褚缨握着他的手臂一用力,把他拖到自己面前后,转而捏住他下巴使他抬头,于是就看见他已经流了不知多少的泪水,只是没出声。
褚缨心道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哭。
那鞭子上裹满了他的血,甚至随着一下又一下的挥舞,有几滴都飞到脸上他的颈侧和脸颊,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褚缨蹲下身。
继而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原先很轻柔,但眼泪一滴一滴从他眼眶中流出,擦着擦着,力道更重了起来,把他的脸都揉出一道道红色的印记。
她就这样一声不吭,想擦干他脸上的眼泪。
直到李连清实在受不了了,自己咽了口气把眼泪憋回去,上手去将脸上擦干净了,颤着深吸口气,问她:“满意了?”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认认真真看了一会,指尖在他眉间点点,随后顺着鼻梁往下去。她的指腹在他的皮肤上摩挲,李连清觉得痒,抬眸望向她,竟然从中看到了一丝痴迷。
“……殿下?”
褚缨却没看着他的眼,眼神只在他脸上游移,在欣赏作品一般,烛火在她眸中闪着光,然后她说:“满意。”
李连清看着她,刚张了张嘴想说“那就好”。
褚缨又说:“刚才那声‘殿下’,本宫很满意。”
4. 第四章
昌宁大长公主阴狠毒辣,手段残忍,靠近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是西州人民公认的事。
并且认为,她身边那个女侍从就是跟长公主学的。
故而长公主在茶楼出现后,茶楼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客人再来,里面原本在的,还没走的,也就只有那位状元郎的朋友罢了。
而自挥鞭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从上面传来,那位朋友就急得打转。
小二端上一杯茶水:“陆公子,您就坐下吧,长公主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总归不会弄死人。”
“慕玄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苦刑!”这位陆公子哀叹一声,站在桌旁将茶水一饮而尽,润了润喉咙,苦着脸说:“都怪我没拉住他,不然也不会这样……”
小二无奈给他满上茶,好言相劝:“陆公子是第一次来京都城吧?大长公主殿下向来是这样的性子,从前没露面,只在轿里的时候都没人敢惹,更何况现在……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可我好友在上面啊。而且若受重伤,后日又如何骑马游街?”
“……公子稍安勿躁。”
小二还想再劝,但陆公子却忽然抻了抻脑袋,把小二扒拉开,小二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看见是方才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原本躲在桌椅后,见他们注意过来,便飞快转身,分明是跑进了茶楼的后院中。
陆公子有些恼:“你们茶楼的人惹了事,你们自己怎么不去管?!”
小二顿了一顿,解释:“他不过一个没爹没娘的乞丐,我们茶楼也只是偶尔会收留他片刻,算不得我们的人。况且京都城只有傻子才会惹……”
陆公子瞪他一眼。
小二当即“哎呀”一声,打了自己一嘴巴,低声下气:“草民口无遮拦,公子莫要怪罪。”
旋即便把茶杯拿起递过去,状似提醒说:“等着也是等着,喝口茶吧,公子,楼上的鞭声,也停了。”
————
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他们并不受茶楼内气氛的影响,甚至压根不在意这些,热火朝天给路过的人推销着自家的物品。
“小姐你这就蛮不讲理了,我家那可都是正规的,您出去打听打听我们黄金轩,谁人不知?”
“那也贵得不像话了吧?”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个价,别人都买得了!而且我已经降了些价格了,小姐您既然还买不起,那便也注定不是我们黄金轩的客人。”
“……”
女子气得脸一阵红一阵青,转身欲走,这时却忽然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她脚边。
低头一看,是一锭金子。
头顶传来一道懒散的女声:“罢了,掉了就掉了,本宫不要了,它与你有缘,你便拿走吧。”
抬头,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倚在窗边,笑意盈盈。
说了这话,女子便伸手勾勾窗户,关上窗户,也不再看见她的面容。
“京都城竟一直是这种风气……”
屋内,香薰的味道重了些,血已经被清理掉,但仍是还残留一些血腥味道,而话说完,刚好绷带的结打好。
李连清抬手将衣服拉起来,“这不就是骗人么?”
褚缨挥挥手,戾期便退了下去,她道:“黄金轩一直以来便是这样,它是京都城的老店了,店做得久了,多少会染上些金钱的味道。”
李连清道:“他们这制物的价格,怕是只有官家们消费得起。况且,真的值这个价吗?”
褚缨笑了笑,望着他:“真想买的人,都会想尽办法筹钱去买,而那些钱怎么来,黄金轩不在乎的。一单的价钱都抵去普通商家多少单的分量,你可知道?”
“那又如何?”李连清蹙眉,“我知如今西州正鼎盛,经济繁荣,可也经不起这样的物价磋磨,如今,竟还要摆个外摊在这儿与普通商家争场地,何其荒唐?”
褚缨只道:“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李连清愤然:“这般引得人想要了,若真有人为了筹钱做些不正当的事情,那不就乱了……”
褚缨趁机往他嘴里塞了个葡萄。趁他忙着咬肉吐籽的时候说:“我管不着这些事,不过,你倒是很关心这些。”
李连清匆匆忙忙咽下果肉,“……我爹说了,以后我就是西州的官员,此行赶考,不仅不能对读书懈怠,更要注意民生,这样以后才能做个好官。”
“做官了,就没有好的可能。”褚缨一盆冷水泼下去,睨他一眼,“这黄金轩,当初还是你们先祖劝王上留下的呢。”
李连清:“……当时与现在,又不能相提并论。”
许是觉得跟她说这些没什么用,李连清再闭口不提了。他转头打开窗户,外面的喧闹又传入耳中,看了会,方才轻轻开口询问:“我可以走了么?”
褚缨抿一口茶,没有说话。
室内只他们二人,耳边只有窗外那一声声吵闹的吆喝。
不知过了多久,沉默的大长公主忽然靠近过来,捏住他手臂将他翻了个身,手指扯开他刚刚理好的衣衫,那衣衫上还有血,但熏香味道太浓,将这些都盖了下去。
李连清垂着脑袋,闭了闭眼睛,暗自叹出一口气。
看来是还不想放过他。
公主府带来的药是顶好的,现在距离上药已经过了许久,疼痛感减轻了不少,李连清猜不透这位长公主的心思,不敢轻举妄动,只微微偏了偏头。
身后,褚缨只是定定看着他被纱布缠绕的背脊。
良久,方才抬手,在上面摸了摸。
忽而又倾身,从后面环住他,靠在他背上。
李连清赧然,他离窗户近,便伸手将打开的窗户关上了。
无他,风从外面吹来,挺冷的。
这样过了半晌,褚缨才离开,静静望着他再次理好衣裳。
止期忽然掀开帘子道:“主子,仪鸾司派人来了。”
褚缨起身,拿过外衣,在止期的帮助下套上。
“仪鸾司的谁?”
“是君主的人。”
褚缨微微垂眸,音色沉了沉:“请进来吧,许是来接人的。”
止期应声出去,不久后,带着个女子进来了,是仪鸾司中的官员。女官身形颀长,体态端方,弯身朝她作揖,音色洪亮:“君主听说有人冒犯殿下,特地让臣来看看。”
她眼神瞥到李连清,顿了顿:“顺便,带回去帮殿下处置。”
褚缨靠在桌上,弯眼看她:“仪鸾司管得是越来越多了。”
女官恭敬道:“君主的命令罢了,殿下。”
褚缨觉得好笑,低低笑了几声,笑得身子发颤,而后看着她:“这才多长时间,君主就知道了?不会是派人盯着我在吧?”
女官淡道:“君主是西州的统治者,整个西州的事都能知道,更何况只一个常宁城?殿下多虑了。”
“哦,是我多虑了。”褚缨笑着靠在桌上,转眸看向了默默坐在一旁的李连清,“不过说起来,他是君王钦点的状元呢,带回去,君主要如何处置?”
女官默了会。
还未想出如何回答,就听见大长公主又说:“后日,这位状元要同各位才子一起游街的吧,那我知晓了。看来,君主是怕我把他折腾死了,又或者,只是你们仪鸾司怕我把他折腾死了,又要重新安排游街的各种事宜——”
女官提声打断:“殿下,如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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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是君主的事。”
褚缨轻笑,停下言语。
女官接着说:“王上的心思,又岂是我等小官吏可以揣测的。”
杯盏被放在桌上,随着一声叹息,褚缨的手跨过桌子,把李连清的手臂拉了拉,没拉动,便硬拉上来,握住他的手,问:“小状元,你想去见君主吗?”
李连清:“……想。”
褚缨歪头看着他,身子朝前凑了凑,“他哪儿那么有魅力啊,你再陪陪我,不好吗?我们玩得不开心吗?”
李连清仰头望天花板,幽幽叹气:“殿下决定就好。”
于是褚缨也叹气,看向女官说:“你看,他不想现在就走,你出门再等等吧,一会就好。”
女官抬眸看了眼他们,再次垂眸,作揖退下。
等到女官离去,屋内再次只剩他们二人,褚缨的手攀上他手臂拉了拉,把他的身体拉得歪向自己,缓缓道:“说,你不想去见君主。”
李连清梗着脖子不看她,说:“我巴不得去。”
“你不想。”她的语气明显一沉,瞬间没了笑意,手也紧了紧,攥得他手臂生疼。
李连清抽了抽自己的手,但换来的是更大力的拉扯,他不明白,分明他也能拉弓射箭,却怎么都比不了这位殿下力气大。
他被拉得身子都歪倒在桌面上,下巴又被她掐住,力道重得像是要将他的骨头碾碎。
“说你不想。”
李连清说不出话。
或许此时,顺从她,是最好的选择,可他不知道接下来若是留下,她还要如何折磨他,又或者,只是单纯不想屈服。
总之,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这么看着她。
褚缨看他不肯回应,一发力,将他甩到了地上。
后背又开始疼。
她让他滚。
李连清忍着痛,深吸口气起身往外,跟着女官下了楼。
那位陆公子迎上来:“你可算出来……天啊,我先送你去医馆看看吧,这人简直是太可恶了,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你别说话了,一会又被听见。我要先去面见君主,你在外面玩会吧,就在长乐巷里等我。”
“好吧……”
几人离去,茶楼的门一开一合。
小二还在收拾茶桌,抹布将桌面擦得噌亮。
忽的,他停下动作抬眸,见着上面的大长公主倚在栏杆上,手里还拿着一盏热乎乎的茶。
小二赶忙退后跪下:“今日掌柜的不在,去外摊忙活了,不过掌柜让我带话,说,殿下放心,咱们茶楼还想再开个百年的。”
褚缨没有说话,片刻后,一个钱袋被丢了下来,砸在桌面上发出声响。
小二头都没抬,跪趴在地上扬声:“谢殿下赏赐!”
褚缨转身准备坐回去,楼下又传来脚步声,“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上了楼梯,停在她身边。
她没有看,朝止期伸手,又是一个鼓囊囊的钱袋,而后钱袋转手,往身旁丢去。
但没被接住,掉在了地上。
于是褚缨才转头看过去。
小男孩站在边上,脚底下就是钱袋,眼神却是定定看着她。
褚缨提了提唇角,抬起杯盏悬在他头顶上,杯身倾斜,茶水全都浇在了小男孩头顶。小男孩这才低了低脑袋,紧紧闭上双眼,这样茶水才不至于入眼。
再睁眼,面前的人已经进去。
小男孩垂了垂眸。
这时止期的手才从口袋中拿出,将一锭金子丢到他怀里去。
霎时,小男孩眼神一闪,终于是拿起钱袋,随后把金子和钱袋揣进怀里,翻下栏杆从二楼跳下去,飞快就出了茶楼。
5. 第五章
褚缨回到屋内坐下,开了窗。
屋内香薰味道很重,止期跟着她进来,鼻子一动打了个喷嚏,随即便去摆弄了一下香薰,几个喷嚏完了,才终于让味道小了些。
再一抬头,见自家主子又掏出了那块木头玩。
“主子。”止期走到褚缨身边去,望着那个丑极了的木头人,“为何不把这个与卿公子葬在一起?”
“不葬,我要他陪我。”
褚缨的眼神落在木头人上,缱绻温柔,语气也不像方才那般冰冷且恶毒:“只有他能陪我。”
止期不解:“那主子对那位李状元,是作何想?”
思及此,褚缨眯了眯眼,将木头人放回腰间的布袋中,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止期,你说后日会比今日更热闹吗?”
止期想了想说:“状元游街,还有榜眼、探花和各个进士,定会有许多官家小姐慕名而来,而且,今年的探花是个女郎呢。”
褚缨点点头,笑了起来。
“热闹便好。”
止期看了看主子,微微皱眉,嗫嚅了片刻说:“其实,消息应该不会那么快传到君主耳中的,毕竟这茶馆……”
“本宫知道。”
褚缨拿起杯盏把玩,杯盏上隐隐约约能看到她的面容,雍容、华贵,如娇艳欲滴的刺玫。她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挲,继而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再缓缓开口:“止期,你猜君主为什么要选他做状元?”
止期没有说话。
褚缨又问:“你说,怎的就今日,消息传得那么快呢?”
她笑了几声,放下杯盏碰出声响。
“所以你觉得,他究竟知不知道我费尽心思接近他这个状元郎的目的?他现在应该觉得,我非常想得到他——是吗?”
止期抬眸,望向褚缨道:“君主自小聪慧,心思灵敏,怕是都逃不出他的眼。”
褚缨又是一声笑,眸色却暗了下去:“那为什么那日,他都死了,君主才得到消息,才知道他是被冤枉的。”
“你说,他如今又送我一个,是……愧疚吗?”
褚缨眸中闪过一丝迷茫,她抬头看向止期。
“主子,君主他……”
话未说完,却见面前人的眼眸化作一把刀,眉头微蹙,咬牙说:“我必须要让他付出代价。”
止期一愣,上前去,弯曲膝盖,单膝跪在她面前,眸中有些心疼:“主子……”
“我要毁了他!”褚缨眸色渐渐凌厉,一掌拍上桌面,“就算他手中有我的把柄,就是他知道我的秘密,又如何?他杀的那些人做的那些恶,也只有我知道!”
她低头看着止期。
说完,深呼吸了一下,直起身子来,轻笑一声把话语放平:“他要杀谁便杀了,可竟敢杀到他头上,还妄想利用这个人继续掌控我,那么,他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止期思索道:“我知道主子是在将计就计,刻意接近李公子,可我也怕主子陷进去,真的陷入君主的陷阱中……毕竟那张脸,确实很像。”
“……是啊,太像了。”褚缨靠在一边,手肘撑上桌沿,回想着刚刚看到的人。
片刻后,她朝止期伸出手去,止期便搭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坐到对面。
褚缨推给她一盏茶。
“要你查的事,还没着落吗?”
止期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摇摇头:“我自然是信主子说的,君主一定有一个心爱之人,可只凭‘才貌双绝’这四个字,根本找不到。”
褚缨笑笑,推开一半窗户看着窗外,眼神落在不远处黄金轩的摊位上。
街道上人来人往,有许多都在这儿驻足观望,只是碍于价格,很少有人问询。
“的确,这就如同大海捞针……罢了,先想想眼前之事吧。”
她淡淡往窗外瞧了几眼,继而对止期道:“钱。”
止期眨眨眼:“啊?”
褚缨掀起眼皮看过去,直接伸手。
“……殿下……”
“不够?”褚缨想了想,把戾期也喊进来,“你身上今日带了多少银钱?”
戾期一言不发从身上掏钱。
……从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
总之,算是有四五个钱袋子,褚缨数了数,满意道:“可以。”
随后把钱都倒在桌面上,吩咐说:“都撒下去吧。”
止期:“都……?”
戾期:“撒下去?”
二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但见主子一脸自然,便还是照做,捧起一把银子就大喊一声“让让”,而后全都撒了下去。
止期脑瓜子转过来了,边撒边扬声道:“今日昌宁殿下高兴,赏你们的!”
也有人在犹豫,但银钱就在眼前,大家都在哄抢,有了人开始行动,便有更多人聚过来,吵闹、争抢、殴打……
褚缨就在上面笑眼看着,眼神与一人对上视线,那人走的是长乐巷的方向,但此时被哄闹的人群堵住,这一整个街道都水泄不通,更是没人在意什么黄金轩了。
“陆瑜公子——”褚缨手里颠了颠钱袋,望着那人愤怒的眼神,“帮个忙,可好?”
那是李连清的好友,她也调查过,一个小进士。
陆瑜自然是不理她,转头另外寻路。
褚缨单手扯开钱袋,从里面拿出了一颗——石子。
陆瑜此时刚攀上一个稍微好上的墙面,便手背一疼,一松掉了下去,不知是谁怕将他踩死,将他拎了起来丢在一个老婆婆的水果摊上,与老婆婆大眼瞪小眼。
“……”陆瑜抱歉地笑了笑,随后回身,抬头,正对上楼阁上那双带笑的眼。
“只带句话便好。”那位大长公主对他说,“就说,昌宁殿下对他一见倾心、念念不忘,希望明日还能再见。”
“……”
太吵,太远,陆瑜懒得说话,转身继续找路。
褚缨也没再为难,收回了眼神,将钱袋系回腰间。
今日的常宁城颇为热闹。
但李连清是一概不知,他被带去宫里见君主,君主跟他谈了一天的政事,到了傍晚才放他出宫,等到长乐巷赴约,已是夜晚。
陆瑜正在一个书摊前等他,挎包里还有几本新买的书籍。
李连清侧身避过人群,一到他面前就被他拉着吐槽:“那个人到底对你做什么?你不知道,她今日——”
“你的手怎么了?”李连清不想再听到那人的事,试图转移话题。
谁知道陆瑜更气愤:“我今日来长乐巷的路上,路过了黄金轩的摊位,那儿本就人多,那长公主还撒钱下来,闹得场面十分混乱!”
没想到还是扯到了她头上。李连清闭了闭眼,叹气:“……所以你这是被误伤的?”
“这就是那个公……那人打的!”陆瑜气得磨牙,袖口都被撸起来,他叉着腰,一路唾沫横飞,声情并茂给他讲着当时的场景,于是,那些话也被李连清完完整整听入耳中。
陆瑜:“……简直是恶劣,这般扰乱公共秩序,若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还让我带话,我怎么可能帮她带!简直……”
“她说她对我一见倾心?”李连清忽然打断他。
陆瑜一愣,懊恼的把话吞回去:“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你别信,我瞎说的。”
李连清思索片刻,在陆瑜松了口气的时候再次开口:“你刚刚问我她对我做了什么?嗯,她亲我了。”
“什——”
“她明日还要见我?”李连清又问。
陆瑜回过味来了,拉住他的胳膊,看了他的背,此时已经是件干净衣裳了,“不是……就当这些话真是她让我带给你的,你不会真的要去吧?今日她都把你打成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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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连清微微垂眸。
卖东西的小女孩在身边,扯着他另一只胳膊,“哥哥,买一支簪子吧。”
——
西州没有宵禁,长乐巷永远灯火通明,是许多文人公子喜欢去的地方,在里面玩个彻夜,又或者买上几本书,与几位至交好友一起,寻一处雅致之处相互监督着读书。
褚缨记得,从前,他曾带她来过这里,她痛痛快快玩了彻夜。
也记得,他说他喜欢这里,喜欢大家一起读书讨论的气氛。
于是,她也苦读诗书。
第二次来长乐巷的时候,他送了她一支簪子。
云华宫阁楼错落,华贵非凡,内殿里,褚缨坐在铜镜前,轻轻拿下了头上最后一个发饰。
她将那支镀金的蝴蝶簪拿在手中,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抚摸着上面的每一个纹路。
瞧着上面微微晃动的蝴蝶翅膀,褚缨的眼眸垂下。
如若当时,她能知道送簪的意义就好了。
“殿下,君主来了。”
“就说本宫乏了。”
止期拱手作揖,转身欲离去,脚步声却陡然停止。褚缨暗自深吸口气,手中的发簪放回了盒中。
“姑母。”身后的人不知是何时来的,抬手揉着她的太阳穴,“今日出门怎么不告诉危儿?”
褚缨道:“明日,后日,也都要出去,总之你也会来问的,我便懒得特地通知一遍了。”
“……危儿。”她抬手捏住褚危的手腕,随即站起身来,不经意间将他的手推远,“你也回去早日歇息。”
褚危此时还穿着玄黑色的王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在头顶,他比她高上不少,不仰起脑袋根本看不到他的神情,所以褚缨没有抬头,径直走去书桌,吹熄了一个灯盏。
他的声音却就在身后,“听说姑母今日在外面玩得很高兴?”
褚缨道:“是。”旋即转身去下一个灯盏。
她看见褚危就站在下一个灯盏旁,脚步没有停顿,她将灯盏吹熄,房内便又暗了些。
然后她径直与褚危擦着肩头走过去。
凑到第三个灯盏旁时,褚危声音沉沉,再次在身后响起:“姑母可还怪我?”
褚缨顿了顿,望着面前摇曳的灯火,脑海里想的是从前的无数个日夜。
她一笑:“怎么会怪你。”
而后转身看向他。
他站在黑暗里,一双眼睛里映着她,与烛火。光焰在她身边摆荡,仿佛也随着她笑了笑,“姑母知道的,危儿有自己苦衷。”
褚危朝她走过去,眼中带着些希冀回说:“是啊姑母……”
可褚缨却没有再看他,转头吹熄了灯盏朝后走去。
褚危便加快脚步过去,想要抱她,“姑母……危儿不是故意杀了他的。”
褚缨回身,他抬起的手便缩了缩,只是捏住她的手臂,顺着衣料滑下,拉住她的手,撒娇说:“危儿这几日都没见到姑母,还以为,姑母一直在生危儿的气。”
“没有。”褚缨不动声色把手抽出去,走到梳妆桌前,将装着簪子的木盒往里收了收。
褚危走过来,问:“姑母不要伤心了,要不,我为姑母选个驸马?”
褚缨转身看着他,道:“好啊,我瞧着今年那个状元就不错。”
褚危摇摇头:“姑母,他不行。”
“为何?”褚缨看着他,莞尔,“说到这里,怎么一直不见危儿立皇后?从前危儿不是早就说有心仪的女子了,是哪家小姐?姑母为你牵牵线,可好?”
褚危轻笑:“这事儿哪劳得姑母费心,危儿自有分寸。至于那位状元……”
说到这,他抬起双手,再次拉过对面人的手,语气小心翼翼:“危儿听说了,姑母对那位状元郎甚是喜爱,只是危儿怕啊,怕姑母再触景生情。”
6. 第六章
褚危是持耀君唯一的一个孩子,持耀君只有一位结发妻子,早逝后便没再娶,而他自己也死得早。
褚缨记得,小时候,褚危还只有她腰身那么高,她跟持耀君讨论王妃的人选。褚危便说等长大了,他便自己选,说自己有心仪的女子,也要与父君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褚缨记得,那时候他脸都羞红了。
那怎么可能有假?
但如今,褚危什么也不说,只说不让她再纠缠那位状元郎。
褚缨心里清明。
她知道,经白日一遭,褚危定然觉得她已经看上了李连清,而李连清与那位颇为相像,褚危觉得,她定会纠缠到底。
“到时啊,他把李连清变成自己人,那我身边,不就渐渐的什么也没有了,是真正意义上的没了威胁。”
虽然褚危嘴上说着不想她与李连清纠缠,但也管不了她出行。
天一亮,褚缨还是出了宫门,此刻正坐在茶楼里。
今日没点熏香,窗户大开,她靠在窗边吹着凉风,止期便就在里面陪她。
止期:“可是主子,君主手里不是已经有了你的把柄吗?为何还多此一举,要这样赶尽杀绝?”
褚缨听了止期的话,睫毛垂了垂:“我身边的人,他一个都不会留。止期,如今是他动不了你们,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会连你们也杀死。”
止期紧了紧手指,认真道:“止期誓死效忠主子。”
“我不是怀疑你的意思。”褚缨一笑,抬手捏捏她的脸,解答了她的疑惑,“人都说做事留一线,而他只会赶尽杀绝,他的心比谁都狠……”
“既然他杀我的人,那我也杀他的人。他非要对我‘赶尽杀绝’,那我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褚缨眯了眯眼,笑意不达眼底,顿了顿,方才再次开口:“止期,游街那日热闹,估摸着京都城的小姐们都会来,你去找几个有能力的画师,再仔细找找,打听打听,有没有君主心悦女子的线索……”
褚缨与止期凑得很近,附耳交谈了一会后,止期离去,换了戾期进来。
戾期话少,是个实干派,此时止期也不在,屋内便安静得可怕。
褚缨望着窗外,喝了好几盏茶,才开口:“什么时候了?”
戾期道:“午时。”
褚缨放下杯盏:“他没来?”
戾期反应了一会,才回道:“没有。”
今日街道上的商贩已经没有那么多了,为了明日游街顺利,仪鸾司的人一路在街上排查清理,试图说通那些商贩早日收摊回家去,明日不要出来添乱。
路过黄金轩的摊位,却只是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女官上了马打算去另一家商铺,忽而抬头,见昌宁大长公主朝自己招了招手,她微微弯身,作揖回礼。大长公主问:“有看见咱们的小状元吗?”
女官回道:“昨日王上的人将他送去了长乐巷。”
褚缨摇摇头:“这我知道,今日呢?”
女官道:“下官不知。”
昨夜那位李状元与君主相谈到傍晚,出了宫门便直奔长乐巷去,那之后的事,她自是——
“怎会不知?于内侍向来做事谨慎,这明日游街的重要人物,内侍又怎么不知行踪呢,于内侍,你就告诉本宫吧。”
“……”
长乐巷常年人满为患,就算是寒冷的冬日也都是热闹非凡,更何况现今正值秋日,天气凉爽,且科举刚刚结束,更多学子闻名前来,便是比春日还要热闹些。
李连清没有买簪子,他觉得都不好看,买了也送不出去。况且在长乐巷,簪子又怎么会卖不出去呢,他选择不光顾女孩的生意。
本来出门在外,他身上银钱带的也不多。
“慕玄,慕玄!”
“啊?”
“你看什么呢,不回长乐巷了?”陆瑜拉住他手臂,“快走快走,黄金轩的热闹有什么好看的?小心又碰到那人了。”
说到这,他回头警惕看着李连清,“你不许真的去见她啊,如若再过去被她折磨受伤,我要怎么跟伯伯伯母交代啊!”
李连清用劲扒下他的手,“你放心,我不去,我只是有些好奇这黄金轩……我们去看看吧?”
“快申时了。”陆瑜提醒道。
李连清看了看天色道:“没关系,我也不耽搁多长时间,真的只是去看看而已。”
说完也不顾陆瑜反不反对,李连清抓住他就往黄金轩的摊位走去。他压着帷帽,挤进人群,到了前方站定,或许是气质与寻常人太不一样,黄金轩的员工一下便看见了他。
“哟,公子这是要来买什么?我们黄金轩现今做活动,一块纱布只需要一百两嘞!您别看这只是块纱布,这可不是普通的纱布,瞧瞧这质量,这手感,虽然也不及天蚕丝那般,但也是顶级的啊——只不过我们还没来得及取名儿罢了。”
“您看看,一百两,虽然就这一块纱布,但体量也不小啊,要不要考虑考虑啊公子?”
陆瑜不解,低声私语:“你要这个做什么啊?”
李连清没回答,把他拦到后面去,笑着走上前,上手摸摸纱布,道:“确是件不俗之物。”
店员继续张口要问他买不买,但这位公子随即又说:“不过,这样的物什,我买回去也并无用处,回去了制作又是一番功夫,也要再花大价钱,不值当。”
店员一拍手,眉飞色舞:“这不就巧了!我们黄金轩内就有能处理的师傅,原本那位师傅价钱可高了,也要一百两呢,但我们黄金轩引荐,只需要五十两!”
李连清兀自逛着摊子,店员的话说完,他刚好踱步到了一个玉像面前,叹道:“此物竟要万两?莫不是真迹?”
那是一个玉雕的神女像,栩栩如生,在阳光的映衬下晶莹透亮,看着倒是值得这个价,不过如今被摆了出来,未免过于张扬。
那店员看了看玉像,又上下打量了几眼面前这位衣着不凡的公子,笑盈盈道:“此为南州大师真迹。咱们的人远去南州,特地拜访大师重金求来的,运输过程便十分耗费钱财与精力,这件的价位,可是降不了的。”
“南州大师?”李连清思索了一下,回身去问陆瑜:“我们不日便要去南州的,不如到时去会会?免得在这儿花冤枉钱。”
陆瑜心想他们什么时候决定南州了?但还是点点头。
离开黄金轩,走出一段距离了,陆瑜才问:“你这衣裳是君主给你的?不然怎么会被认为能买得起……”
李连清瞥他一眼,抬起食指比在嘴前。
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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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尽管是仪鸾司处理过的地方也还是如此,人多得快要走不动路。
忽的,边上一白衣公子摘下帷帽,转身一挥,旁边一小铺的招牌上瞬间钉上了一柄匕首。
霎时间,周围的人都慌忙逃窜,只要那公子捏着帷帽,与好友站在原地。
有人踩着小摊的棚顶落下,顺势拔下了招牌上的匕首,直直冲向那位公子。
“慕玄!”
“帮我拿着。”
李连清把帷帽丢到陆瑜怀里,不但没有后退,反而朝着那位刺客上前几步,他抽出腰间的折扇,挡住刀刃,手腕一动,打偏了刺过来的匕首,扇柄也打在对方胸前。
刺客只稍稍踉跄一步,随即身形更快。
见李连清不太能抵挡得住,陆瑜打算帮忙。
但就在刺客要下杀手的时候,远处忽然有什么飞了过来。刺客停手,将飞过来的石子抓在手中,他看了眼,然后毫不犹豫撤走了。
“别追了别追了……”陆瑜赶上去抓住李连清,在他身上看了看,“你没受伤吧?你背后伤都没好全,再说了人家专业刺客,你跟人家对刚什么?”
李连清放回折扇,“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
“我前脚刚离开黄金轩,就有刺客来了。”
陆瑜叹气:“那江湖上的游侠还会因为钱去接单子杀人呢,你又是功臣之后,又是状元,被人盯上多正常。”
“可他刚出手时没下杀手。”
“后来不就下了。”
李连清接过帷帽戴好,与他并肩往长乐巷走,“那你看清他接的那个东西是从哪儿飞来的没?”
陆瑜:“……没有。”
“……”
“不找他吗,主子。”
不远处的茶楼上,褚缨刚把窗户关好。
她看了眼戾期:“明日有的是时间……不过,本宫倒是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
戾期点头:“的确,居然不赴主子的约。”
褚缨:“……不是。”
默了会,她重新开口,问:“止期何时回来?”
戾期:“还未回信。”
今日商铺很早便收了摊,止期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等到商量好明日的行动,已是亥时。
褚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靠在榻上没有要走的意思,叫止期拿来笔墨,给君主写了封信。
信送到褚危手中。
已是子时。
“昌宁今日在外面,不回宫了?”
太监道:“是。”
褚危捏着信纸,指腹在纸上摩挲,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唤于内侍。”
太监退出殿门,片刻后,于内侍走了进来,跪下行礼。
于内侍道:“昌宁殿下对李公子很是在意,今日留宿,估计是为了明日的游街。”
在她说话的时候,褚危已经把信纸烧成了灰,他把着火的信纸丢在地上,眼神晦暗,“明日孤得在宫内接待状元,你一路护行,要盯好殿下。”
“是,臣知晓。”
于内侍低头应声。
不过一会,又抬头望向君主,对上君主疑惑的眼神,她深吸口气。
“黄金轩今日,有意外。”
7. 第七章
这一日,常宁城格外喧闹。
褚缨一大早就被吵醒,披上外袍推开窗。
今日没有什么商铺在外面,只有些不正规的小商贩,躲着在街上卖些小玩意儿。这不稀奇,就算是偌大繁华的京都城,也是有平民百姓的,没有足够的钱租铺子,只能这样维持生计。
今日状元游街,人声鼎沸,许多官家的公子小姐出行,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极大的商机。
“主子,都准备好了。”
茶楼二楼的雅间内,止期正为褚缨穿着衣袍。
是君主大清早让人送过来的新衣裳,别的不说,君主倒是挺知道主子穿什么好看,一件金红的大袖袍就足以映衬那张妖冶的面容。
褚缨低眸瞧着,将有些歪的腰封摸了摸,话语如眼色一般明亮:“止期真厉害,多亏止期。”
止期笑道:“是。”
今日街道尤为热闹。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如今的状元长什么样子,看看那些金榜题名的学子长什么样子。
远远的,便望见状元红袍,骑着马儿,身后跟着一众乐队随从,再后面便是其他中第的学子。
一行队伍浩浩荡荡穿过街道。李连清坐在马背上,大红色的状元服衬得他皮肤更白,唇色却是红的,引得许多官家小姐频频相望,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
队伍行至黄金轩,李连清才稍稍偏眸去看。
今日黄金轩倒是闭馆了,不仅没摆外摊,甚至店门都是关的。
只看了一眼,便继续看向前方去。
背后却忽然一疼。
“嘶。”李连清往后望去,目光望见身后的人群,又抬眸向上,继而与一双眼眸对上。
带着笑意与嘲谑。
她在说话,声音不大,谁也听不见,李连清却莫名看懂了,那唇形在说:“好威风啊。”
李连清深吸口气,没理,将头摆正继续往前走。
后方的队伍丝毫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沉浸在这热闹欢庆的氛围里,挥手、喧闹,跟着前头的人慢慢往前行进。
忽的,一位女官手臂动了动,眼神凝到身后,一抬手,剑刃出鞘。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阁楼上看热闹的公子小姐前一刻还在笑闹着看画师给自己,又或者好友的画像,再一抬眼,就望见队伍已然停止行进,一旁的墙面钉着一柄剑。
下一刻,一道清亮的女声就响起,从茶楼那传了过来。
“于内侍,何必如此提防呢?”
打眼望去,便看见张扬的赤色,再仔细一瞧,那面容亦是美艳无比,眼色媚人,语带笑意:“本宫不过好奇,这新晋的状元郎是什么模样。”
“昌宁殿下。”于内侍调转马头,抬头望着她,这回没有作揖,“今日乃状元游街的大日子,还望殿下莫要妄为,不然,仪鸾司也很难做。”
褚缨笑了几声,肩膀发颤,“你们难做?那好嘛,大不了,回头我跟君主说说,免了你们责罚就是。”
“并不是这个问……”
于内侍想好生劝说,哪想身后的状元郎大胆回了头,先于她出声:“殿下大可与君主撒撒娇,在宫中看,何必如此行径?”
隔着人海,他回头,再次望进了她眸中去。
底下的人在窃窃私语,声音很小,但合起来就吵得耳朵疼。褚缨将手中那装满了石子的钱袋丢到桌上,哐当一声,止期立马会意,拔剑就指着下面人群呵道:“都安静一些!”
剑芒照在眼中,茶楼上那人的身份也明晰,无人再敢说话。
褚缨满意,抿了口茶,才慢悠悠反问:“你这是在跟我提要求?”
李连清:“……殿下多虑了。”
褚缨眯眼:“骂我自作多情?”
李连清:“……并非此意。”
褚缨便笑:“前些日子不是还见过,小状元对本宫如此不满意?”
原本喧嚣的街道在此刻无比静谧。只听见那位向来嚣张跋扈的长公主笑声肆意,话语间也丝毫不掩盖快要溢出的笑意,顺着阳光看过去,便能见到明媚似火的笑容。
而后状元郎的声音冷冷清清,将其浇熄:“殿下。”
褚缨敛眸:“嗯?”
“……记错了。”李连清抬头看着她,淡淡道:“殿下记错了,小民并没见过殿下。”
众人屏息,以为长公主要发脾气。
但只听到:“哦,如此。”
话语平静,甚至还有些未散去的笑音。
李连清微微点头,旋即望向一旁的于内侍。彼时于内侍刚接过被捡回来的剑,对李连清行了个礼,便收剑入鞘回应长公主道:“既是一场误会,那便继续吧,祝殿下玩得开心。”
说完,立马抬了抬手,示意乐队继续,李连清也收回眼神,带着队伍继续往前走。
人群熙攘,喧嚣继续。
高楼上,褚缨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微蹙,却只一瞬,转而化为微笑,纤长的手指从钱袋中捻出一颗石子,瞧见于内侍看向了别处,手中石子立即弹出。
李连清正松了口气,便觉背后又是一痛。
石子落在马背上,马也被惊了一下,他扯住缰绳,堪堪稳住,回头朝着罪魁祸首望去——
三次了。
他不免有些气愤,一时也没掩盖住情绪。
撞见他气急败坏的眼神,褚缨发笑,扬声喊:“李连清——”
乐队被迫再次停止。于内侍扶额摇头,刚要上前,就见李连清皱着眉,愤然问:“殿下究竟要作何?”
于内侍暗道不好。
然下一刻,在人群密密麻麻的议论中,昌宁殿下的声音直率透亮,越过重重喧嚣,落入耳中:“小状元,你可愿意尚公主?”
音落,寂静。
大街上几乎没人再说话。
半晌,李连清平复了情绪,找回被这句话撞得七零八碎的思绪,掀了掀眼皮,看向对方。
语气恭敬,回道:“不想。”
于内侍震惊望着他,十分不解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大胆,至少,迂回一下?
她心道彻底完了——
“哦,好吧。”
昌宁殿下平淡的声音传入耳中。
于内侍深吸口气,又望向上方,眼睛瞪得更大。
茶楼之上,褚缨已经挂好了钱袋,她收拾了一下衣裳,陡然望向下方静止的队伍,疑惑问:“继续啊,本宫就一问罢了。”
于内侍抬抬手让他们继续,队伍中的人才猛然回神,刹那间,乐声重新响起,阁楼上的公子率先举杯开饮,人声重新鼎沸。
“来来来,别愣着了,方才刚热好的酒呢,一会儿凉了便不好了!”
“啊对,快喝酒快喝酒啊……”
酒杯相撞,伴随着众人的笑语。正喝着,忽然一人问:“哎,那一桌的人呢?刚才见着,怎么一眨眼就……”
“你不知道?”公子们喝着酒,闲谈着,有人将酒一口闷了,重新上上一壶,解释说:“今日街上热闹,有画师也趁着热闹赚钱,那些人,估摸着也是会些画技的,去观摩了。”
有人哈哈大笑:“怎么就不能是想去炫耀画技——”
“慎言慎言。”
这边欢声笑语,底下看热闹的百姓也是已经编了个故事出来打赌。
一群人在街边围坐一团,兴致勃勃说着方才的事,各种猜测随之而来,什么天马行空的都有,各方吵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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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缨坐在茶楼上,背靠着墙面,斜睨了下方一眼,止期便上前关了窗,一切声音便都隔绝在窗外。
褚缨问:“画师那边还顺利么?”
止期道:“主子放心,已经融入人群了……只是不知道他们玩得兴起了,还能不能记得让小姐们题名。”
想了想,褚缨道:“带话过去,如若完成得不好,便杀……”
说到这儿顿了顿,她又摇摇头:“不好,他不喜欢我这样。”
止期心中明了,安慰说:“现在我离开茶楼,只怕会被君主察觉,也不太好,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吸引到这里,没人在意突然活跃的画师。而且,我已经威胁过了。”
“你说得对。”褚缨抿了口茶,笑着起身,抚了抚裙摆,搭上止期的手:“走吧,咱们回宫继续瞧热闹。”
褚缨离开茶楼便往宫里去,状元游街完进宫行的是正门,褚缨便从侧门入,临近宫门,老远便能听见一群人嬉闹的声音。
吵得头疼。
褚缨本小憩着,听见吵闹,睁开了眼,蹙眉掀开帘子,止期在一旁骑马凑近,解释说:“是除状元郎外的各位进士,他们不跟状元一起,是从侧门入的。殿下,要换路吗?”
“让他们安静些。”褚缨只吩咐了一句,而后放下帘子,重新撑起太阳穴。
耳边传来声音:“都让让,挡着人了没看见吗?”
……
陌生的声音。
不是止期。
褚缨微微睁眼,再次掀开帘子看过去,此刻响起的才是止期的声音:“啊,主子。”
“那是何人?”褚缨好奇的眸子转了转,落在前面一个穿着进士服的人身上,眉眼秀丽,是个女子。
“回主子,是今年的女探花。”
原是她。
褚缨看了几眼,此时进士们已经让到了两边,马车行至宫门前,她与那位女探花也正巧对上视线。
女探花微微垂眸,最先行礼。
这位探花,她倒是也打听过,那时君主刚杀死他。
虽说女子现今能有官职,可毕竟持耀君刚开放政策不久便崩逝,还没几个能考上来的女子,能上来的,大多是内部有人。
这位女探花倒是有真才实学,当初她还怀疑过君主喜欢的是她,所以才给了探花,后来查了查,便消了心思。
人家只是布衣百姓,祖上也不过是种地的农民,能有什么后台。
“那是今日骚扰状元的……”
“你安静些。”
进士们皆垂头行礼,没正眼去看经过的轿辇,这人今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们在队伍前列,都认得这位主了,又有谁敢惹。
只有些在私下议论,无非说今日之事,说她当真嚣张,竟然当街调戏状元郎。
褚缨在帘子后面静静听了几句,置之不理,倒是那位女探花驳了几句,不过那时已行远,听不清究竟说了些什么。
褚缨没在意这些小插曲。
很快,轿辇到了内宫,居然是正与进宫的状元郎对上了。
褚缨兴致勃勃掀开轿帘,就看见一脸愁苦的于内侍。
于内侍朝她行礼,率先出声:“殿下,主上等得急了。”
褚缨定定望着她,没说话。
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于内侍疑惑抬眸——
于是,便见昌宁殿下眨着眼睛,满眼好奇。
“好好奇哦,你们会聊什么。”面无表情说完这话,她的眼神移到同样面无表情的李连清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番。
眼神在他身上游移,每一处都不放过。
直到李连清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方才勾起唇角,缓缓开口道:“咱们一起去吧。”
8. 第八章
今日是个大日子,皇宫之外热闹非凡。褚危在很久之前也曾去看过热闹,是被姑母带去的,那时候,姑母身边总带着一个太监。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个日子。
也不喜欢那个太监。
明明是只有他与姑母的世界,偏偏要多一个卑贱的下人出来。
但现在他只能被迫接受,接受还有那么一张脸,接受姑母仍旧恬着脸跟在那同样一张脸的人身边,始终不肯施舍他一眼。
“姑母,一会儿李公子就要出发去各城府了。”褚危望着对方,轻轻微笑,“你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进了宫面君后,还需要去各城府,花上几天时间,这游街才算彻底结束,褚缨自然知道,但她当然不可能走。
褚缨此时刚端起酒杯看向李连清,骤然被打断,即刻皱了眉头,“危儿当了君主,管姑母管得也多了。姑母还打算跟着去看看呢,这状元郎的才学,我都还没领教过。”
褚危道:“早说,姑母想领教,危儿现在就可以……”
褚缨却没听他说话,端起手中酒杯,与李连清面前的酒杯一碰。
“叮”一声,打断了君主的话。
而后她撑着脸颊,看着李连清笑道:“与我敬一杯呗。”
李连清扯了扯嘴角,看向君主。
君主朝他微微点头,他才拿起酒杯——
但身旁的人忽然凑上前来,那只白皙纤长的手覆上他手背,托着他的酒杯转了方向。在他惊异的眼神中,褚缨掌着他的手,将他的酒杯送到自己嘴边。
杯身微微倾斜,她浅酌了一口,冰凉的酒液滚入喉中。
……她这是……做什么啊?李连清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的体温透过交缠的指尖渗入,令他一时间无法动弹。脑子也好似被什么糊住了,不知现下情景,该说些什么,又该怎么做。
她望着他弯了弯眉眼,眼神勾着他似的,指尖亦勾着不叫他离开。
褚缨手上用力,不顾他僵直的身体和想抽出手的动作,强将杯中的酒全都喝了进去。
末了,终于松开手,道:“没喝够。”
李连清的手还悬在空中,许久,脑子方才转过弯来,僵硬地收回了手,放下酒杯。又过了会,他拿过一旁的酒瓶,给她满上一杯,给自己也满上一杯,复拿起酒杯与她碰了碰,一饮而尽。
褚缨眯眯眼睛看着他,眼神落在他与酒杯相触的唇上,又往下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上。
她的眼神上下挪动,没继续喝酒,上身往他那凑了凑。
一旁忽而有人唤她:“姑母。”
褚缨不悦,搁下杯盏望过去:“做什么?”
褚危不知是何时站起来的,此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蹲下握住她的手说:“危儿最近身体抱恙,姑母可否陪陪危儿?”
褚缨立马问:“怎么了?”她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装模作样去探他额头。
“不是,只是头有些疼。”褚危重新把她的手握住,将头搁在她肩上,“或许是近日公务太多了……”
“姑母为你找太医来。”
在他的脑袋搁上来的那一刻,褚缨就提着裙摆起了身,往门外走。
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又回头,见褚危已经站了起来,在原地看着她微微摇头,却什么都没说。
褚缨只是一笑:“等着姑母。”
随后便走出去。
门外,宫女问了句:“殿下有何事?”
褚缨淡淡瞥她一眼,径直往前走,“无事。”
宫女一头雾水,没继续追问。
……
李连清记得,上一次君主把他从长公主手中救出来,带他来的就是这个殿,殿门挂着的牌子上是鎏金色的“乾清殿”。
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太阳下闪着光,差点让他眼睛都睁不开。
他看不全这宫殿,也看不透宫殿里的人。
“所以,你明白了吗?”君主从未有过这样端正严肃的神情,黝黑的瞳孔望着他,他竟莫名心生寒意,分明今日阳光正好。
“君主,小民不明白……”
“你只需要听我的。我说什么,你就那么做,知道吗?”君主语气不悦。
他抬眸望向高座上的君主,手指收紧,“我知道了。”
君主笑容又变得和煦,光从窗户照进来,刚巧照到君主脸上,他眼睛一晃,看见君主还是那样温和的模样,话语也放得轻,问他:“桃枝在你那,活做得怎样?”
还未回答,听得殿门一响。
褚缨从外面走进来,抱怨说:“太医院的人说早就为你看过了,危儿消遣姑母呢?”
褚危可怜地眨了下眼睛,“看过是一回事,好不好那又是另一回事。”
褚缨坐回李连清身边去,重新拿起酒杯,眼眸垂着抿下一口酒,一口入肚,她眼神瞥到李连清脸上,嘴张了张。
李连清却是忽然说话,不是对她说的。
“回禀君主,桃枝姑娘办事利落,并无差错,一切都跟君主说的那样好。”
褚危轻笑:“那……侍奉你可还认真?”
李连清闭了闭眼,几经斟酌,最后在身旁人灼热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回道:“君主说笑了,小民日常起居从来由家中书童负责,还不太习惯他人。”
酒杯碰在桌面发出声响。褚缨看了看二人,面露好奇:“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桃枝?”
李连清抢先回道:“君主怕我不习惯常宁城的生活,所以特地给我拨了个宫女,那宫女名唤桃枝。”
“没听说过呢。”褚缨笑了笑,望向褚危,“危儿,你怎么收了人,没告诉姑母?”
褚危道:“桃枝是宫里一个旧宫女的女儿,从前未入册,近日那名宫女去世,孤是见李状元刚来,人生地不熟……”
他顿了顿,斟满酒朝着李连清抬了抬酒杯,笑着:“桃枝人机灵,样貌也清秀,孤便将桃枝赐给了他。”
褚缨轻轻笑了几声,转头望向李连清,目光灼灼问:“你娶亲了?”
李连清顿时被刚入喉的酒呛了一下,一时无法回答。
“姑母……”褚危无奈,“孤确实有那样的心思,但这事儿还是由李状元决定的,孤不会强求,当然,若他们二人真当情投意合——”
说着,褚危盯住李连清。
“李状元是如何想的?”
殿内霎时静谧。
君主和昌宁殿下都紧紧盯着状元郎,目光像是要把他剖析干净。
李连清垂下眼眸,藏在袖口下的手有些抖,他试图转移话题:“其他进士们也快来了,我们去准备开宴吧……”
“这些有人去办。”褚危提醒。
李连清看过去,望见褚危朝他笑了笑,那笑容很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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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连清脑子乱成一团。
方才,昌宁殿下不在,君主同他说,可以帮他摆脱昌宁殿下,让他应下这桩婚事。
这其实是件好事。
可不好的是,他不想就这样草草成亲。
他又不喜欢那位桃枝姑娘,甚至想象不出来,要怎么与一个陌生人相处一辈子。
那桃枝确是君主赐给他的,但他有书童照料,哪用得上别人。他与桃枝,只见过一次面,就是于内侍带着桃枝来找他的那一次。之后,他便将这人抛在脑后了,若不是今日君主提起,他都要忘记这号人物。
见他一直垂头沉默,褚危转了转眼珠子,又问:“那,尚公主可好?”
“不、不……”李连清一惊,赶忙抬头摆手,而又觉得这样太不给公主面子,复又说:“我还不打算成亲,况且,我从小到大最亲密接触过的只有书了,怕是不能侍奉好昌宁殿下。”
褚缨立马笑着说:“这有什么的,还是说,你还记恨我打了你?”
李连清还没回答,就见褚缨端端正正坐好了面对着他,语气诚恳:“对不起,是我错了。”
“不是!不是这个原因……”李连清手足无措,“殿下,那天是我有错在先,我认错的,也不怨恨。”
他站了起来,弯腰下去,抓住了褚缨的手臂。
却见那圆滑的肩头在微微颤抖。
他动作一顿。
褚缨抬头看他,分明在笑。
“逗你玩的。”
“……”
李连清当即放开了手,起身之时又撞见君主的目光,君主也笑着,已然起身,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宴会应该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
“……”李连清望着君主悠哉哉走过了自己面前,暗自叹口气,“是。”
褚缨跟着李连清的步伐,兴致勃勃提裙跟上去。
整场宴会下来,她就紧追着李连清,不顾其他人的目光,也不顾君主几次让人找她,其他人的言语对她更是没有任何影响。
进士们饮酒作诗,她在一旁给状元郎斟酒。
进士们提笔作画,她在一旁给状元郎研墨。
进士们高谈阔论,她在一旁给状元郎递茶。
直到宴会到了尾声,李连清拜别众人要出发去其他城府继续游街,她还想跟着出去。
“昌宁殿下!”
于内侍急匆匆跑过来将她拦住,而李连清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往外走。
褚缨想绕过去,但于内侍不让。
望见李连清脚步如飞出了殿门,褚缨深吸口气,这才正眼去看于内侍,语气不好:“君主又找了什么理由?”
于内侍:“……君主头疾犯了。”
褚缨没有回话,回身,快步穿过人群走到褚危面前,他哪有什么头疾犯了的样子——他压根就没有头疾。
“褚危,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褚缨气冲冲坐到他旁边,“你明知道,我是为什么接近他,因何不让我如意?这一切……”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眸中含了泪,望向他。
“这一切都怪你。”
褚危却只是兀自灌下一杯酒,眼眸垂下看着空空的酒杯,然后说:“孤打算将桃枝姑娘赐婚给他。姑母,你不能这样,越陷越深,耽于过去……”
“姑母,你看看现在,看看未来,看看危儿,好吗?”
9. 第九章
褚危再次看向她,她清晰看见其眼中的泪水。
可他有什么好伤心的。
褚缨在心里头冷笑,面上却只是哭泣:“危儿,不要给他赐婚。”
褚危抬手,手没碰上,对方撇开了脸,自己抬手擦掉了泪水,他便只能讪讪放下手来,“危儿只是不想让姑母再那么伤心。”
褚缨声音闷闷:“我的确怨恨过你,可我也知道,兄长崩逝之后,我只有你了。危儿,我与阿卿,自小一同长大,他还未净身成太监时,我便与他相识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很喜欢他,也只能喜欢他了,你,就忍心姑母孤苦一生吗?”
她的眸中闪着泪花,说完这话,她便抬眸看向褚危,手指一抬攥住他衣袖,央求道:“不要给他赐婚,可好?”
褚危摇头:“这件事,危儿不能答应姑母。”
“求你……”褚缨展现出弱态,声音轻柔,“你不是不想要姑母与他一起吗?姑母答应你就是了。”
褚危垂了垂眼,“姑母当真不会再去见他了?”
“不去了。”总之有的是办法和他见面。
她褚缨看中的人,怎么能让别的东西染指。
褚危好似是信了,笑着给她扶正簪子,指尖却没离开,在她的簪子上停留了一下,随后说:“姑母念旧,危儿知道,但这样总归不好。”
而后,就见他的手放下,手中拿着她的那支蝴蝶簪。
“这簪子旧了,姑母若喜欢,危儿亲自去给姑母买一支。”
褚缨抬手想把簪子拿回来,但指尖刚碰上蝴蝶翅膀,对方手指一动,簪子被他收回袖里,“危儿头疼,姑母可以陪危儿回殿里休息休息吗?”
“……好啊。”
褚缨陪着他回了乾清殿,又让人去叫太医过来,表现得十分关心。
直到夜晚,褚缨见他喝完了药,才准备回去。
但褚危不让她走,坐在床上拉着她的手,垂着眼说:“姑母,不可以多陪陪危儿吗?”
褚缨起初还很有耐心:“我今日四处走,也乏了,要回去睡觉了。”
但褚危说什么都不肯,还一直抓着她的手,拽住她衣袖,一会儿说自己头疼得厉害,一会儿说这些天一直睡不安稳做噩梦。
“姑母……”
“你不要任性,褚危。”
“可是我……”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褚缨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他。
烛火在背后摇曳,她整张脸都在黑暗里,看不清其中情绪,只能看见她抚平衣袖的动作。
“还有,今日我已经答应了你不去找他,你也不许给他赐婚。”
褚危眼眸暗了暗,没说话。
褚缨没管他,见他没继续阻止,便回身出了殿门。
不过虽然不信他的头疾,但为了作戏,在李连清出去游街的那几日,她也一直有空就找太医院的人问问,免得褚危太过怀疑。
李连清回来的时候,褚缨在自己府中安安分分。
“主子,明日见秋宴,会有许多小姐公子来宫中赴宴。”
“还有呢?”褚缨百无聊赖拨弄着盆里的草叶。
“李公子会来。”止期说,“君主暂时还未说赐婚一事,但官位如何定,也未有定论。”
真无趣,褚缨想着,捻下一片叶子,转身靠在了窗框旁,语气懒散:“褚危心思太重,你打探的时候也要再小心些。”
说着,她望向止期,见她脑袋上的小伤口,“桃枝发现你了?”
止期凝眉:“那没有,我装成猫儿蒙混过关了,她也信了。只是信了反应倒是更大,这就一时疏忽,才被石子砸中。”
褚缨点点头,转身朝另一边走去,丢下了手里把玩的绿叶。
止期继续汇报:“桃枝姑娘并没有刻意接近李公子的迹象,看来君主也的确没有其他吩咐。”
“哐当”一声,褚缨合上柜门,将一瓶药丢到止期那儿去,止期熟练接好放入怀里,继而问:“还要继续盯吗?”
褚缨却没有回答,默了会,又靠在窗边摘了一朵花在手中,良久才道:“墓碑该清理了。”
止期眸色微闪,有些心疼自家主子,她说:“前几日才立好的碑,还干净着呢。”
“我们出去买些纸钱,还有些其他的什么,然后给他烧点去吧。”褚缨望着手里的花,话语间,已经将上面的花瓣撕了许多下来。
止期叹了口气:“主子不必亲自去,君主知道的话……”
褚缨一笑,打断:“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一条手臂搁在窗上,手指一松,没剩几片花瓣的花儿掉落在窗外。
“难道我让你盯着桃枝的事,他就不知道吗?”褚缨撑着脸颊,眼眸中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现在他可最厉害了。”
止期垂下眼眸,没再言语。
主子哪里安分,主子真是最不安分了,从小就不安分。
……
比起前几日状元游街时的人声鼎沸,今日街道是要冷清不少的,茶楼也重归清净,常宁城都恢复到了最平常的日子。
城内商贩们照旧开门,该摆摊的都摆了出来,此刻正是午时,也还算热闹。
卖丧物祭品的店面隐蔽在角落里,门店冷清,老板还在门外晒着太阳打盹。
褚缨走近时,老板听见脚步声,没有拿开面上的扇子,指了指一旁说:“要什么自己拿,价格都标着呢,钱放那边桌台上就好。”
“……”
顿了顿,褚缨抬手捏住扇柄,将扇子拿了起来。
老板“哎嘿”一声,睁开眼,“哪个家伙……”话没说完,在看见面前女子的时候,他立即弹了起来。
眼前这女子穿着红色布衣,不是很华丽的装扮,他倒是不认得,不过旁边这位……
“嗯?”止期朝他眯了眯眼,皱眉,“对我家主子尊敬一点,不然,别怪我鞭下不留人。”
老板瞅了瞅止期腰间的鞭子,又瞅了瞅那边已经在挑东西的褚缨,笑眯眯开始待客,引了褚缨进店。见着她在认真挑选了,老板挪了下步子站定在止期身边,低声问:“大人啊,这位是阁主好友吗?”
止期欲言又止:“……算是。”
“哦哦哦……”于是老板待这位客人更加热情。
不过一会,褚缨嫌他烦了,把他打发到一边去,自己选需要的东西。老板再次凑到止期身边去,声音压得很低:“阁主这段时间都不在,黄金轩要暂停合作的事儿……”
止期:“阁主知道。”
老板:“哦哦……”
二人站在门口等着里面的人选完,老板打了好几个哈欠,终于熬不住了,打算去椅子上再躺会。
刚走出店门,又来一个客人。
“……哎公子需要些什么?”老板漫不经心问。
“只买些纸钱,同好友一起……”
那位公子说着,语气忽然顿了顿。老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他正瞧着里面两位客的身影,便询问:“怎么了公子?”
“……没什么。”
陆瑜的长兄是死在常宁的,墓碑也在常宁的山上,今日,李连清要跟陆瑜一起去祭拜他长兄的,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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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半天才找到这店。
只是里面那两人,有些眼熟。
李连清只当是游街时人太多,见过罢了,没多在意。
老板似乎不想多管他,他便自己去装纸钱。纸钱卖得多,放在门口,但不知何时,里面的女子出来了。
二人都要拿纸钱,一下子手指相触。
李连清触电一般收回了手,他不明白怎么明明看见他在拿了还要伸手过来,但没发脾气也没疑问,只是低头后退:“姑娘先。”
对方却是站直了,没再动作。
李连清这回真疑惑了,眼神顺着她的脚往上挪。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然后无言。
褚缨朝着他笑了一笑,走下阶梯靠近,他就再退一步。
“是你啊,你今日来买这些东西,要去祭拜谁?”
“……与好友一起罢了。”
褚缨已经下了阶梯,意味深长望了他一眼,没再靠近,停了脚步,伸手去装纸钱,“我也是去祭拜好友,那位好友,与你很像——”
听见她的话,李连清一顿,垂眸没有作答。
褚缨唇角一勾,看了李连清一眼,才继续悠然开口:“与你一样勤奋读书,曾经,也想过高中状元,想过做个正儿八经的官,去把那什么害人的黄金轩斗倒闭了。”
李连清微微抬眸,见面前的昌宁殿下已经选完了东西,装好了,把钱放在桌台上,准备离去。
话说一半……
他心里腹诽着,回过头去看她的背影,同时,出声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褚缨回身,望向他的脸,片刻后回道:“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公子。”
李连清垂了下眼眸,没回答,转回身继续装纸钱。
他只听说过,昌宁大长公主与一个太监的传闻,没听说过还与哪位世家公子有过什么……想来也是,既是祭拜,那便是一个死人,死人自然没什么好被传的。
李连清想着,装完了纸钱,放完银子转身离去。
刚走出几步,看见不远处,昌宁殿下站在一个铺子前,那铺子都是些女子的东西,而殿下正拿着簪子看,拿起又放下,几乎把所有簪子都看了个遍。
行至她们身边,李连清收回目光,径直略过。
谁想昌宁殿下却忽然转了身,还刚巧撞到他身上去,然后眉眼弯弯,不太真诚的道歉:“不好意思了,公子。”
李连清抓紧了手中的物品,没说话,转身就要走。
走了几步,又听见身后的人问:“这是你的吗?”
于是他再次转身。
褚缨刚从地上捡起一支银蝶簪,拿在手中观察。
她抬手,指尖点了点蝴蝶的翅膀,翅膀随之颤动,簪子被她举起,对着阳光,她继而笑笑:“我喜欢,多少银子?”
李连清看了眼簪子,又看看她,试图否认:“不是我的。”
褚缨却恍若未闻:“不想卖?”
李连清感到莫名其妙,话语在她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不是我的。殿下,我没娶亲,也没想过……”
褚缨继续问:“不想卖给我?”
李连清:“……”真不是他的,说了这位殿下又不理,怕是故意在调侃。
他看着面前女子明艳的笑容,望着她眼眸,那眸中的促狭也丝毫不遮掩,直勾勾的,让他心头不自觉颤了颤。
他不懂为何看了过去,忽然移不开眼——或许是这位昌宁殿下太漂亮了,他如是想。
李连清深呼吸,垂了垂眼睫,再次抬眸,他也一笑,拱手道:“不要钱,送给您了。”
10. 第十章
听他这么说,褚缨便立马笑着,不再多言,将簪子收了收道声:“好。”
说完这些,李连清又一次转身要离开。
褚缨这次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收起簪子就往旁走。
这时,人群中却突然一声惊呼。
于是褚缨停下脚步,她看过去,见一个黑衣人持刀朝自己这边而来,止期将黑衣人挡住,但下一刻,又有一人从另一边而来,目标很明显就是她。
而她只是站定在原地。
在剑刃要划破她脖颈的那一刻,她闻到一股清香,素白的衣袖在眼前荡了荡,她便顺着望过去。
见李连清微微皱着眉,手腕一转,扇柄打中对方手腕,那柄剑掉落在地上。
或许是因为处于下风,两人很快撤退。
褚缨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脸上,直至止期回来,“主子,追吗?”
“……不追了。”褚缨这才收回眼神,没道谢,也没跟他说话,转身继续行走,“回府吧。”
二人似乎并不在意这刺杀,转身继续往前走。
李连清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因为对方没跟自己说话而不好意思开口。
褚缨没再看他一眼,径直往自己府邸的方向走。
其实平日里,她一直都是在宫里住的,毕竟现今的君主掌控着她。但自从君主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后,她就搬到了宫外的府邸来。
褚缨总觉得,他管她管得未免太多了。
但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主子,明日就要参加宫宴了,确定不收拾收拾吗?”止期跟在褚缨后面,提着买的东西,眼神时不时瞥一眼身后,“还有……”
褚缨打断她的话:“我这次不回宫里住,放心,我会跟君主好好讲的。”
止期欲言又止。
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瞥着悄悄跟在后面的那抹身影叹口气。
二人很快到了府邸。
长公主的府邸奢华大气,与宫殿别无二致,当初为了修缮这府邸,差点闹了个起义,但持耀君文武双全,能言会道啊,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了危机。
倒是这长公主,被后人骂的体无完肤了。
李连清跟着她们到了这儿,抬眸望着长公主府的牌匾,鎏金的字体晃得他眼睛发疼。
他轻轻叹出口气,见人进了府,才转身欲离去。
可刚抬脚走一步,眼光一瞥,又看见个黑影越过高墙,进了府里。
“……”
李连清想当做没看见,继续往后走。
下一刻,听见“唰唰唰”几声,又是几人越过墙。
“……”
这长公主府的守卫……
李连清脚步顿住,盯着那墙面看了好一会。
他又叹口气。
接着,躲到隐蔽的位置,他也越了过去,循着黑影进了府中。
长公主府是常宁城最大的一座府邸,府内房屋错落,一眼望不到头,李连清循着影子,几次差点跟丢,却不知为何,或许是这群人不行吧,总能被他再次追上。
他倒没多想,只担心长公主真被刺杀到了。
一路追到了后院。
后院树木凋零,又远离集市,靠山而立,十分寂静。
而长公主就独自跪在那里,繁冗的服饰铺在地上,沾染上了泥土,她面前火光纷飞,隔着这燃烧纸钱的火堆,对面是一座墓碑。
李连清正好能看见墓碑上的字。
长公主的那位友人,名叫季卿。
李连清思索了一番,没思出个所以然,在他记忆中貌似没有姓季的、比较显赫的家族。
也不等他多思索,余光瞥到那边几个刺客貌似有了动作。
他们果然是奔着长公主来的——
眼见着,一柄飞刀朝长公主飞去。
李连清随手抓起一个石子打了过去,飞刀偏了偏,恰巧插在了墓碑上。
褚缨放纸钱的手顿了顿,看了眼这飞刀,伸手过去,似是要把它拔下来。
可谁知手刚碰到刀柄,胳膊被人拉住往后扯,风声略过,她被拉得转了个方向,抬眸一瞧,正是李连清那张脸。
“小心。”李连清拉着她后退站稳,看向她刚刚站的地方,那儿又多了一柄飞刀。
褚缨跟着看过去,只给了那飞刀一眼,而后继续瞧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李连清微微一怔,只说:“有刺客。”
褚缨笑:“我有人保护。”
李连清一愣。
只听院外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李连清这才想起,长公主身边还有那两位杀星的。
李连清立马松开她手腕。
“冒犯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长公主能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吗?
李连清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褚缨笑眯眯看着他,抚了抚袖口,转身捏住刀柄,稍稍一使劲,飞刀就被拔了下来。
此时李连清还在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并未注意她的动作。
直到那刀被丢在地上发出声音,李连清方才回神,看过去。
长公主抚着那道缺口,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见他这般,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到来,李连清赧然,有些不知所措:“……既然已无事,小民便告退了。”
他拱手打算后退。
褚缨回头,忽的拉住他手腕,一扯,他踉跄几步,被迫靠了过来。
“来都来了。”褚缨望向他,“不如就陪陪我。”
李连清觉得这长公主有点毛病,但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还是笑着:“小民有私事,恐怕不便。”
褚缨不放过他,恍若未闻,抓着他手腕就往里走。
“你送我一支簪子,我都还未报答你,你怎么能走呢,就留下来吧,别拒绝我……”把他硬拉入房中,不知哪吹来一阵风。李连清只听见身后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长公主挽着他手臂,吐气如兰,声音柔婉:“我会伤心的。”
李连清心里一阵狂跳,虽然他也不知道在跳什么,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几番想出声未果后,挣扎着要把手臂抽出来。
但都是无用功。
褚缨见他挣扎得厉害,象征性松了松手,他便猛的后退几步,背脊撞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连清心下慌乱至极,顾不上什么疼痛,赶忙转过身去开门,手指落在门扉,却怎么也推不开,门被他推得哐哐响。
“李连清。”
身后,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唤着他的名字。
李连清的心停了一瞬,转过身去,立马就被按在门上,动弹不得,“哐当”一声响,震得他心脏狠狠一跳。
李连清忙唤:“殿下!”
“嘘。”褚缨将食指抵在唇上,抓着他的那只手松了松,笑着看他,“这是长公主府,都是我的人,叫有什么用?”
随即又立刻收紧了手指,制止住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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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这一空隙就想溜走的手腕。
“不许跑。”
李连清想往后退,脚跟往后,却是坚硬的门槛。
褚缨又喊了他一声:“李连清。”
李连清没应,偏头避开对面人的目光。
冰冷的,如寒锋利刃般的目光。
面上虽笑着,话语却听不见丝毫笑意,“为何不看我?”
李连清不语。
见此,褚缨抬手,手指在他脸颊上抚摸,忽而又绕到他脑后,迫使他看向自己,语气更加不悦:“不许避我。”
“殿下……”李连清心头打颤,头皮被扯得有些痛,咬了咬牙没出声,深吸口气,“殿下想做什么?”
“你猜。”褚缨轻笑一声,手指松了松,转而到他下巴处,抚摸揉捏。
指腹触到柔软的皮肤,李连清一阵慌乱,呼吸有些重,身子恨不得与身后的门之间不留一丝缝隙,紧紧贴着。
她的手在上面缓缓抚摸,眼神似是要将他一寸一寸吞噬一样,带着一些贪婪。
“王上还有给你赐婚吗?”
“……没有。”
“有给你什么人吗?”
“……”
听他不答,褚缨微微抬头,对上他双眸。
他眼睫颤了颤,眼神挪开,张口,话语有些干涩:“有吧。”
褚缨笑笑:“什么意思?”
李连清又沉默了,没有应答。
“哦——”褚缨捏住他下巴,把他的头掰过来,“他不让你说。”
李连清道:“不是。”
褚缨追问:“那是什么?”
李连清的脸被掐得泛起红,愣是一声没吭,只恭恭敬敬回答:“我不是王上的人。”
褚缨微怔,而后松开手,回身坐到软榻上,倚着小桌撑起下巴,笑吟吟望着他。
“我可没说你是他的人。”
李连清的心松了松,他上前几步,许是直到此时已经深入虎穴,难以逃脱,于是异常乖巧,提起衣袍跪在了地上,说:“小民只是怕殿下误会。”
“既怕我误会,便是在意我。”褚缨说得理直气壮,而后稍稍一顿,“那又为何不愿尚公主?”
李连清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深吸口气,反问:“小民斗胆一问……殿下究竟看重了我什么?”
褚缨微微一笑,朝他勾勾手:“过来。”
李连清咬咬牙,起身走过去,隔了一些距离,然后停下。
褚缨不满:“再近些。”
李连清无奈,只能继续上前,跪在了她脚边。
“抬头。”褚缨命令。
李连清也照做。
“你今日很听话嘛……”褚缨也看出了他的异常,却没多言。
她伸手勾起他下巴,指尖描摹着他轮廓,轻轻的,一下又一下,李连清觉得脸上很痒,想避开,又只能暂且忍着。
而后,褚缨轻声开口:“不愿尚公主,那便入赘我公主府,如何?”
“不行……”李连清心里一惊,下意识要拒绝,但想着这长公主是个心狠手辣的,若再一次那般拒绝,怕是会死在这里,于是即使转了话头,“这般对殿下不好。”
褚缨笑问:“如何不好?”
李连清道:“名声不好。”
褚缨松了手起来,站在他身侧。李连清抬眸望去,见她笑意更深,语气终于不再是冷冰冰,带了些笑意道:“本宫的名声,早已烂如泥沼……你究竟是在乎本宫的名声,还是在意你自己的?”
11. 第十一章
褚缨的话令李连清心中一震,他当即抬起头来,想解释。
却被一把拽住手臂,拉起丢在了软榻之上。
看着柔弱修长的手指此刻正在他脖子上掐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让他毙命。
褚缨曲起一条腿抵在他腿边,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在矮桌上,低头望着他。鬓边几缕发丝垂下,映着那毫无表情的面孔。
阳光照不进门窗紧闭的房屋,亦照不亮她的瞳孔。
“你要拒绝本宫?”
“我……”脖子上的手收紧,李连清微微蹙眉,呼吸颤了颤。
“谁——许你拒绝的?”
比方才更冰冷的声音传入耳中,李连清觉得浑身发冷,冷得打颤,急忙开口解释:“我没有拒绝,我只是……”
但他解释不了。
因为他就是那个意思,他内心本就是拒绝的。
他与这位长公主并不熟,而且他才刚中状元,怎么能就这么草率成婚了,还是与公主……无论是尚公主,或是入赘,他都不肯。
见他神色变幻,褚缨的手继续收紧,似是要逼着他应答。
李连清下意识挣扎,被她用另一只手捏住手腕按在桌上,眼角因为窒息而溢出了几滴泪水,声音也有些颤:“……是,我是、在意自己的名声……”
脖子上的手松了松,他得以喘息。
“……别人说什么,怎么可能完全不在意?”李连清抬眸,看着褚缨,“殿下当初难道没有在意过吗?”
褚缨轻哼一声:“有什么好在意的……你入公主府,还能差你吃穿不成?吃穿不愁,已是大幸,你还想要什么,再与本宫说,本宫帮你满足便是。”
李连清稳住呼吸,挣了一下手腕,她没松。于是重新看向他,轻言道:“殿下心胸开阔,实乃圣人,小民不过一普通士卒,为了家族、为了理想……说到底,也都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小民配不上这驸马之位。”
褚缨伸手轻抚他面颊,眉眼带笑,笑意却只在表面。
“你都配不上了,那还有谁能配得上?”说完,又轻笑一声,“你诅咒本宫一生孤苦伶仃?”
“……”
李连清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他怎么就诅咒她孤苦伶仃了?
他捋了捋思绪,问:“那殿下看中了我哪里?”
褚缨道:“脸。”
李连清:“?”
原想着对症下药,但这般,难道他要自毁容貌不成?
见他呆住,褚缨觉得好笑,笑了几声松开手,转身坐到他身边去,胳膊撑着桌沿,侧身望着他,话语促狭:“不然你以为呢,我一个没有才学,只会奢靡浪费的公主,能看中你什么?”
望着她松散的眉眼,李连清有些愣,“我还以为殿下至少是看中我中了状元,没想到竟是这般……”
……肤浅。
褚缨轻叹口气:“小状元,我可不是什么闺中大小姐,我连琴棋书画都不会,也不会为了嫁人学这些东西……你当知道持耀君是我兄长,他要我自由自在,我便自由自在,从小到大,我喜欢什么东西,都不需要理由,你还是第一个问我要理由的,我自然说不出。”
与她相望,李连清能看到她眼中的调笑。
她伸出手指,落在他脸上。
“我只知道,我想要你。”
李连清忙道:“这话不能乱说的。”
“有什么不能说的。”褚缨不在意,继续自己的动作,“你既不愿当我驸马,还偏要管着我吗?”
李连清无奈:“不是……”
褚缨笑言:“我话都没说完呢,瞧你急的。”
她的手落在他颈边,顿了顿,而后身子一倾,靠在了他身上,头枕着他肩头,微微阖眸。
李连清压根不敢动,听着近在耳边的呼吸声,他放轻声音开口:“殿下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可他没有得到回应。
接下来的时间,褚缨只是这样,静静靠着他,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仿佛睡着了一般。
李连清低眸,看向她。
她是长公主,持耀君在世时,对这位妹妹十分宠爱,养得肤白貌美,如花似玉,只是平日里浓妆艳抹,每每见面又带着攻击性,故而李连清从未觉得她多好看,只当她是公主来尊敬。
但此刻的她,就这么安安静静靠在他身上,身上还是出门时穿的布衣,面上未施粉黛,近得肌肤纹理都能看清……
竟真让他觉着,有些心猿意马。
他想,殿下自小尊贵,养尊处优事事得意,确实不会懂什么理想抱负,又或者家族兴荣,这些都只是他们这种家族后人才会考虑的事。
他想,殿下所言也并未有错,他入公主府,不会受到亏待,他只用讨好她,这就够了。
鬼使神差的,他抬起手,想去触碰。
可手刚抬起,忽然,褚缨开口:“不要再避我了,李连清。”
想要抬起的手猛一顿,李连清望着她面庞,没有挪开眼神。
褚缨睁眼,微微抬眸,看着他说:“我真的会杀了你。”
“小民自然不敢冒犯。”李连清挪开目光,稍稍避开她眸中利刃。
褚缨看了他片刻,继而抬起手,将他的脸掰过来,命令一般开口:“答应我。”
李连清:“什么?”
褚缨一字一句:“答应我,做我的驸马。或者,入赘公主府。”
沉默半晌,李连清问:“没有其他选择吗?”
褚缨没再给他留余地,决然道:“没有——你选不选?不选今天别想活着离开这儿。”
李连清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觉得她喜怒无常,不好招惹,方才那点心思也全都消失殆尽了,心中只剩排斥,还有浓浓的讨厌。
“死也不选。”说出这话的时候,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就突然跟这蛮横无理的人较上劲了?
死……其实也不想死,他怕死的。
或许,只是有些不解,也有些气恼,为何要忽然对他说这样决绝的话,分明之前不是那样的,他们其实也可以好好相处。
褚缨也不理解。
不怕死了?这不应该啊。
他身上背负着家族,这对他们这些世家后代来说,不是最重要的吗?
这李连清是君主的人。她下定决心要搞这狗屁不如的君主,那绝不能让君主得到这个助益,那么,把他纳入公主府,就是最好的牵扯。
既保持了她的名声,也不会让君主怀疑她别有用心。
可用尽方法,甚至都拿死去威胁了,为何还是不肯?
那……
“死也不肯?”褚缨一脚踢在他侧腰,将他踢下软榻,居高临下望着他,抚抚衣袖靠在桌上,似笑非笑,“那你觉得本宫一声令下,你会怎么死?你的九族又该如何活?”
李连清纵然有些后悔,但话已出口,没有办法,他深吸口气道:“我一人的事一人承担。”
“这由得了你吗?”
“……”
褚缨冷眸看他,气氛就这样沉静着,半晌,她起身下榻,拽着李连清的胳膊就往外去,将他丢在那座墓碑前。
李连清抬眸,眼神掠过上面的字,又立马挪开,要起身。
褚缨一抬手压在他肩膀上。
“无端打扰本宫清净,赔罪。”她将手放在他颈后,毫不留情向下压。
“凭什么?!”李连清心中一阵委屈,反抗起来。
手里的人不老实,褚缨的眉头皱起来,看着他的脸,心生厌烦,出声喝道:“跪好!”
李连清被她压住,迫不得已跪着,素白的衣裳沾了好些泥土。
“凭什么?”褚缨冷笑,捏住他下巴让他抬头,“凭你长了这张脸,这张……和他相像的脸。”
“我长相如何,岂是我能决定?”
李连清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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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有些颤抖,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认。
他在逃避。
“只因为长得像,我就要向一个死人赔罪吗?那这世上千万人,殿下可抓不过来。”
褚缨讨厌他。
讨厌他的那份倔强。
她想在梦里长醉不醒,可这人偏偏不肯顺从,偏偏要打碎她的梦。
现实几分,梦境几分,她不清楚,她只知道,现在,看到这张脸,她就讨厌。
“啪——”
没有回答,只有清脆又响亮的一声。
李连清下意识摸了摸脸,又因为疼痛缩回手指,眼泪滑落脸颊都是疼的。他抬眸,望向她的眼,霎时间被打了一下,还有些愣。
而那眼中,他只看到了毫不掩盖的厌恶。
半晌,她道:“滚。”
李连清缓缓眨了眨眼:“不……杀我?”
“你很想我杀你是吗?”褚缨被气笑,伸手在腰身上摸索,作势要掏东西。
李连清回神,赶忙道:“不是不是,我、我不想!”
但话说完的时候,褚缨已经不知从哪拔出了一柄匕首,毫不犹豫掐住他脖子把他拉起来了一截,刀刃抵在他颈侧,都已经渗出了血。
李连清绝望地闭上双眼。
恰恰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殿下!”
再一睁眼,便看见止期站在院门口,拱手作揖。
“殿下,于内侍来了。”
“不见。”
“……说是带了王上口谕,与明日的见秋宴有关,要殿下亲自接见。”
褚缨不耐,扔下手里的人和匕首,转身看着止期,有些气恼:“她还要本宫接见?她是什么人还要本宫亲自接见?!”
“还有那什么见秋宴,关本宫什么事,本宫什么都不想听!”
止期无奈:“主子……”
她上前去,放低声音说:“这见秋宴为何举办,您不是不知道,不好拒绝的。”
褚缨望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摆摆手:“就说我不见。”
止期张了张嘴,似乎还想继续劝。
而此时李连清刚站稳脚跟,便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谁惹得姑母不高兴了?”
李连清听出这是君主的声音,下意识看向褚缨。
忽的与她对视。
李连清愣了愣。
在瞥了他一眼后,褚缨才回头看向院外走进来的人,给了止期一个眼神,止期便退到一边去。
褚危走进院门,看见李连清的时候眉头微蹙,走到褚缨身边去,话语带着责备:“姑母不是说不与他往来了吗?”
褚缨回身往屋内走,双手抱胸:“我没与他往来,是他自己闯进来,我刚罚完。”
褚危看了眼李连清,见他衣衫有些乱,脸上好似也挨了巴掌,便没怀疑,吩咐身后的于内侍将他带走,自己则跟着褚缨进了屋。
听见门被关上,褚缨回头瞥了一眼,没管,兀自过去坐在软榻上,褚危则过来熟稔的给她揉肩。
“姑母莫要生气,李状元从前一直在端央城,心性纯良,或许也是担心姑母安危才无意冒犯。”
“你倒是为他说话。”褚缨偏眸看向他,“罢了,不想谈这个。还有那见秋宴,你要做什么我不想管,只要到时不波及到我……”
“姑母。”
褚危给她按肩的手悄然停下,双手搁在她肩头,听了这话,亲昵地坐在她身边,似搂着一般,笑音漫漫:“姑母的生辰快到了,危儿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好好给姑母过个生辰。”
褚缨将肩上的手抚开,拉开了一些距离:“你爹不在,不想过。”
持耀君去世之后,她便很少过生辰了,这生辰过不过,也没什么分别。
想着,褚缨笑了笑说:“本来,这生辰也不是我的,是原本这位公主的……你不是知道的吗?”
她望向褚危双眼。
12. 第十二章
沉默了片刻,褚危再次靠近,“那姑母,便告诉我生辰。”
褚缨微微蹙眉,抬头看着他,双目冰冷。
持耀君死得早,她这位侄子还未及冠便被推上君位,做了这一州的君主,少年模样早已不复存在,初时即位,她望着端坐于高座的他,也觉得望而生畏。
“可不可以,姑母?”
询问的语句,更是也带着不可拒绝的意味。
褚缨堪堪压下心中火气,微微垂眸,移开眼眸,不欲多言,下一刻便听到他急切的再次喊了一声:“姑母。”
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手捏住,他似乎又靠近了,声音近在耳边。
“不行吗,姑母?”
褚缨身体一顿,想要起身避开,他的手却加重力道。
褚缨感觉到他有意压着,不让自己起身逃避,抬头看向他,不满道:“我告诉过你很多次,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褚危道:“我不信。”
“褚危,你再放肆,我再也不回宫了,我要去兄长坟前说一辈子你的坏话。”褚缨尝试着抽出自己的手,他却怎么都不肯放。
他说:“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姑母,我们都对彼此好些,不行吗?我们不该这样……”
褚缨听不进,只顾着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她讨厌他。
可这般抗拒,褚危却变本加厉,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的身体掰过来面对着自己,而后紧紧抱住她,十分强硬。
“我知道你一直接近那个李连清,你还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姑母,危儿只是担心你……”
褚缨心中警铃大作。
也顾不上什么隐藏什么做戏了,她用力,一把推开褚危,扬声道:“我已经没有刻意接近他了,今日是他自己闯进来的……你就如此不信我的话么?”
褚危抬眸:“姑母,危儿只是怕你被人蒙骗,那人只是与……长得像,只是才学好些,谁又知道为人如何?”
褚缨不想与他多谈这些,怕越说破绽越多,故作气愤,指向门怒斥:“出去!”
褚危淡淡摇头。
“那我问你——”褚缨忍无可忍,提声质问:“今日既然来了,为何却不让止期通报,而是要撒谎?”
既然能及时到院里,就说明不是临时来的,止期定然知道,来的是君主,不是于内侍,但又不能明说,才一直劝她出去接见。
褚缨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些什么异常的情绪。
可听了这话,褚危反应却不大,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只是轻笑:“危儿本想给姑母一个惊喜,因为姑母最近在躲着我。”
褚缨眸色暗下,咬牙:“你都知道……知道我躲着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作态,还要这样?”
“姑母,我只是……”褚危与她对望,眸中潋滟。
“你不信我,也不肯放过我。”褚缨打断他,手紧握成拳,头一偏避开他的目光,深吸口气。
“……我顶替了公主位置的事,只有你和持耀君知道……我的把柄在你手里!纵然因为你杀了他那件事,我对你不满,又能做什么?”
褚危伸出手去,想握住对方的手,却被躲开。
但他只是笑了笑,随后起身走到她面前。
二人之间相隔不远,但也不近,褚缨没有退后,直直望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从前你拿这个秘密限制我,我也一直没有忤逆你,哪怕身边的人你都杀完了……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褚危一步步逼近:“不满足,当然不满足。”
见他如此不让步,在他已然与自己相距两拳之距时,褚缨终是后退一步,妥协着开口,继续询问:“所以你这次来,是要我明日帮你做事?”
褚危轻笑:“姑母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到,我让止期这么说也只是个幌子吗?我怎么舍得让姑母掺和这些污秽之事……”
褚缨看着他越来越近,抬眸瞪他:“你到底要我怎样?”
褚危的眸色一点一点暗下去,忽然急急上前几步,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明白吗?”
“放手!”
“姑母……”
不等他说完,褚缨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毫不留情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到了现在,若真不明白这厮是什么意思,那褚缨真是傻子了。
在这响亮的一巴掌后,褚危没再说话,只是这么静静看着对面的人。
没有被打的生气,也没有其他的,黝黑的瞳孔仿若无尽的洞口,一眼望不到尽头,也看不清其间何物。
“……等这见秋宴结束了,我就让人安排选秀。”褚缨转身回到榻前,背对着他,“你如今是君主,这后位不能一直空着,总要有个人选。”
“我不想要……”褚危上前去拉住她手,让她转身,却被她一巴掌将手打掉。
“危儿。”褚缨深吸口气,转身看向他,尽量让语气不再带刺,“听话些。”
褚危一怔,好似真的被她安抚到了,眉眼一弯:“好。”
然后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走了,只说让她安心去见秋宴玩乐。
褚缨敷衍答应下来,便让止期送人离府。
止期送走君主后返回,进院的时候,褚缨正跪在那座墓碑前。
听见脚步声落在身后,褚缨平静开口:“改日将这碑重新做一块。”
止期看向碑上的裂痕,想到主子这些日子做的一切,不由得叹气:“主子,为何偏要争呢?”
这样不好。
褚缨的处境,君主的钳制与管控,她都知道,也知道,这般反抗,迟早会被君主察觉,那还能安稳活下去吗?
“主子……我不舍得看你受苦。”
止期撇嘴,垂下了眼睫。
褚缨抬眸看了止期一眼,随后提着裙摆站起来,拉过她的手说:“我为自己争一个公平,争一份自由,有何不可?再说,他本就死得冤屈,本就值得一争。”
说着,褚缨转身,重新面对着那墓碑。
“从记事起,我便跟在持耀君身边,他许我吃穿不愁,令我身份尊贵无人敢欺,也从未拿这个秘密要挟过我言行,我自是感激,也该感激。”
“可……”
她顿了顿,手指缩紧。
“褚危与他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哪怕有一天,我必须反了他,我想,也是可以的吧。”
褚缨真的讨厌他这样的人,满心算计,还妄图永远掌控她,这“常宁城”的名字,她也讨厌极了。
天下两州五国,更迭不休,战役不息,何时宁过。
无非是这一城的祥和安宁罢了。
褚缨微微闭眼,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再次睁眼。
“对了,明日见秋宴,你不必跟着我。”褚缨靠近止期,勾了勾手示意她靠近。
止期靠近,褚缨压低声音,“明日你与戾期一起,去黄金轩就好……当然,不是以‘长公主侍从’的这个身份。”
————
宫宴向来与平民无关,哪怕宫里再热闹,城里头的百姓,也都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无非是在那些公子小姐的轿子行过时看上那么几眼。
然后说道上几句——
“瞧,那宫里又办宴了。”
“我只关心工民薪水何时发放……当然,涨薪就更好了。”
“宛如做梦。”
“哎嘿,显着你了!”
“……”
集市照常热闹,长乐巷依旧灯影错落、人头攥动。
这日,褚缨只随意挑了些随从跟着自己,华丽的轿辇驶过街道,人们都习以为常,自觉离得远远的,生怕惹了这位不高兴。
一路平静,到达宫内,褚缨抬眸望了眼刻着“平湖”的牌匾,进入院门,走在小石路上,脚步慢悠悠的,语气也十分懒散。
“几时了?”
“回殿下,已快午时。”
褚缨笑笑:“倒是赶上个好时候,正巧能吃上宫中准备的午膳。”
“是……”
随从轻轻附和,心中微微叹气。
巳时开始,宾客便都来齐,除了这长公主。君主派人来催了足足五次。
也不知平日里跟在殿下身边的两位侍从去了哪,他们这些下人猜不透殿下的心思,折腾了好一会才让殿下勉强满意,肯上路。
紧赶慢赶,也只能迟到了……
随从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君主应当不会对昌宁殿下太过苛刻。
相比下来,褚缨心中倒是毫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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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澜,她不在意迟来了这事儿,昨日本就闹得不太愉快,今日闹点脾气,多正常的事情。
她不紧不慢,一边赏着景,挪着步子往宴会场地走。
此次见秋宴举办,是在风光秀丽的平湖苑中。
在外办宴,多是让人互相交流玩乐的,赏花作乐,诗词歌赋,或者阿谀奉承、攀炎附势。
原本,褚缨也是这么以为。
她并不完全清楚褚危究竟想做什么,只猜到或许不简单。
直到现在。
还未走到宴会地点,便看见两个劲装男子,腰上挂的是近卫所的牌子——那是持耀君设立的,只听命于君主。而他们一人拉着一只手臂,一身血袍的人被他们拖着,地上一片血渍。
褚缨瞥了一眼,侧身避开。
二人没有行礼,没有言语,直直掠过褚缨一行人。
待他们走过,褚缨抬眸又看了眼,试图分辨那人身份,但已然只看得见背影,便不再看,转身继续往前走。
“殿下……”
忽的,嘶哑的声音颤抖着喊了一声。
自身后而来。
褚缨脚步一顿,犹豫着转过身,刚转过去,衣摆便被扯住,猛一低眸,望见一双布满血丝的瞳孔。
“殿下救救我,殿下救救我!”
“大胆!”
褚缨嫌恶地踢开他,瞪向那两名近卫,怒道:“日日吃着宫里的饭,还没点力气制住一个濒死之人?!”
近卫相视一眼,立马上前,但那人却反应更快,竟是趴着挪动四肢又到了她脚边,变本加厉抱住她的腿。
“殿下求求你……我不可以死,不可以就这样死了,殿下救救我,我什么都可以为殿下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怕死的废物。”褚缨抬脚,一下便将他踹翻,一脚踩在他胸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本宫就要你为本宫而死呢,行还是不行?”
踩在他胸口上的脚狠狠向下碾着。
身上的伤口迸出鲜血,那人神情痛苦万分,吐着血,话也说不出了。
这时近卫赶忙拱手:“昌宁殿下恕罪,君主吩咐了要好好审查此人,还请殿下留一命。此事是属下失职,甘愿受罚。”
褚缨的脚没停,又碾几下,最后狠狠一踢,那人滚到了两个近卫脚边,再次被架起来,身子软着,看起来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褚缨抬手正了正发钗道:“既是君主吩咐,便这样吧,你失职,回头自己找君主领罚去,本宫还没那个胆子去动君主的人呢。”
说完这些,褚缨转身继续往里走。
身后二位近卫没再多说什么,拎着人就走了。
褚缨面色微沉,走出去几步,又用余光瞥向身后,只一眼,而后又皱着眉,拂了拂衣摆,吩咐随从:“回头将这一身都扔了去,有多远扔多远,晦气得很。”
随从低头应声。
一个小插曲过去,褚缨没受影响,到宴会场地时已是神色如常,她没带多少人,但穿着华丽,也很快就被人认出身份,方圆几里无人敢近。
更何况她衣摆还有血迹。
不过对于她来说这是常事,并不在意,她只是在人群中搜寻着自己要找的人。
一双带些慵懒的凤眸四处流转,缓步走着,时不时打一下哈欠。
“……嗯……这儿……看到了,在那。”
各色华服锦衣中,褚缨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水流边放置酒盏的人,墨发散在肩头,随着弯身的动作落在水中,起身时发尖还带起几颗水珠,水珠在他发尖滚了一圈,又落回水流中去。
褚缨望着他的面容,一笑,接过随从手中的酒盏:“这群人倒是真有兴致,还在玩这曲水流觞的无聊游戏。”
随从不敢应声。
此时那边的人还未在意她,正乐在其中。
褚缨抬脚往那边走去。
身后却突然又有人出声:“昌宁殿下。”
褚缨微微蹙眉,回身看去,有些不悦:“何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青衣女子,恰巧她回身时那女子行礼完了抬起头来,她见她容貌的一瞬间便识得她身份。
褚缨顿了顿,语气转而婉转起来:“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那位女探花。不知……有何贵干?”
13. 第十三章
平日里,平湖苑没什么人,也不是外宴的首选举办地。平湖苑本就偏僻,若在这儿建个宫殿,怕都要被称作冷宫。
这次宴会,从前未有过。
长公主的生辰将至,自然都是以生日宴为主,这是大家默认的事情。
或许,谁都知道这宴会不止是宴会。
褚缨笑着看面前的人,只见她递过来一方白帕,语气谦卑:“殿下,擦擦吧,手上沾了血。”
褚缨低头望去,这才发现手腕上有些血渍,是方才在那人身上蹭到的。
褚缨接过白帕,慢条斯理擦着手腕,低着眼眸没有看她,仔仔细细将手上的血渍擦掉。
见长公主没想说话,探花便要离去。
可刚侧身提脚,长公主不大不小的声音便传来。
“凌清秋……”褚缨将白帕收进袖口,抬眸看向她,“这名字,是你自己取的?”
探花在成为探花之前,没有一点名气,之前调查时发现她身后空无一人,褚缨还不相信,查了许久,发现的确如此。凌清秋只是个村里来的姑娘。
从前,也并不叫这个名字。
“殿下既然都知道,我便不多说了。”凌清秋一双笑眼望着她。
“我自然知道,王上非常看重你,听说,已经给你官职了?”
“司谏罢了。”
褚缨了然,走近她:“允你一个探花做谏官,不是更说明王上信任你?”
褚缨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腕朝原本想去的方向走。
“我瞧他们玩得挺开心,但不明白在玩什么,不如你陪我看看,讲解讲解?”
凌清秋抽了抽手腕说:“这不太合适……”
褚缨没理她的话,拉着她往水流走去,没走几步,那边的人都发现了她,互相交谈之间的声音小了许多。
来凑场的进士们与那些官员不熟,大多都在这里互相作乐,其中还有些年轻的世子小姐,这一片地界与宴会主场地相隔甚远,谁也没想到会有人专门找来这里。
而且还是个不好惹的人。
“那不是……”陆瑜看向李连清。
“别看。”
“哦……哎那是不是那个女探花?叫什么来着……”陆瑜挠挠后脑勺。
李连清无奈:“你这么好奇做什么?小心一会殿下注意到了,来找你麻烦。”
“哦好吧。”
此时,褚缨已经与凌清秋一起走了过来,凌清秋给她讲着:“这是闲得无聊,自己搭建的。王上给我们的官职大多都到位了,但与各位还不太熟,这也算是大家相熟的契机……”
褚缨问:“没有主家?”
凌清秋顿了顿,随后看向主座,原本主座上坐的,是李连清。
“自是状元郎做主了。”凌清秋斟酌着说,“就到这儿吧,再过去怕是影响他们,殿下,这酒盏已经放下去了。”
褚缨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水流中,银白的酒盏在木板上,正顺着水流而动。褚缨没有停止脚步,仍旧往前走,没顾主座上的人皱眉望向自己,停在这水流边上。
恰时酒盏晃晃悠悠飘荡过来,她一抬手,顺势拿走了酒杯。
她低头,望着杯中荡漾的酒水,缓缓开口:“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
随着声音,她的眼皮掀起,望向李连清,随后,抬脚走过去,一步一步十分缓慢。
“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坠。紫菊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
褚缨走到了李连清身边,将酒水一饮而尽,放下手中酒盏,声音放低:“雍雍新雁咽寒声,愁恨年年长相似。”
李连清收回酒盏的手顿了顿,似是听出了她话语中愁绪,倏然抬头望向她。
褚缨笑了笑,道:“宫中有一处美景,水榭华庭,楼阁错落,秋日时,红叶落在阶上,像晚霞一样好看。”
李连清起身作揖:“殿下。”
作揖起身,还未再说话,便听褚缨又说:“宴会过后,你陪我去看看吧。”
李连清忙拒道:“小民不敢。况且,晚上已经有约,恐怕不能再与殿下……”
“据我所说,桃枝今天可没约你。”褚缨笑意盈盈,手掌落在椅背上,缓缓绕过椅背,坐在这主座上,新取了酒盏满上,然后放上水流。
“你们……继续?”
底下的人见她已有目标,皆是松了口气,不久便恢复了交谈。
李连清站在这位霸占了主座的昌宁殿下身旁,颇为不安,思虑再三,率先开口:“殿下神通广大,竟知道桃枝行踪……不过,我只是与好友相约,既已约定,不好爽约。”
褚缨又喝下一口酒,悠悠道:“为了我,便爽约了又如何。”
“殿下……”
“难道,你不愿意,就能不去了吗?”褚缨抬手,抚上他衣襟,轻轻拉了拉,看似整理,手中暗自用力,将他上半身拉下。
李连清伸手撑住椅背,与她保持距离。
褚缨轻笑:“你不听话,但我有的是手段。”
李连清望着她含笑的眼眸,心跳愈发慌乱,赶忙站起来。
褚缨起身,没有看他,从他身侧走过,目的地明确,“走,跟我一起去拜见王上吧。”
李连清犹豫,但昌宁殿下的随从紧盯着他,他瞧着这一个个配刀戴剑、人高马大的人,轻轻叹口气,没拒绝,跟了上去。
“哎,慕玄你别去……”陆瑜一个激灵起身想拉住他,还没追上,被凌清秋扯住手腕按在了椅子上。
陆瑜看了眼李连清离去的背影,又看向凌清秋,十分不满:“你拦我做什么啊?那长公主是什么德行,谁不知道,她把慕玄带走准没好事!算了懒得跟你说……”
陆瑜还想起身去追。
凌清秋冷声:“如果你也想跟你大哥一样死在他乡,让家中父母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便去。”
陆瑜脚步一顿。
其余人也开始劝他。
“对啊,我听说陆大哥就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才……”
“陆兄,你不是说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了,你若再出事,家里父母得多难过。”
陆瑜转身,瞪着最先挑事的凌清秋,眼眶通红:“我是胡作非为感情用事,但我大哥才不是那样,你——你们,都不许胡说!”
“不想让人非议,那就端正自己的言行,不要肆意妄为。”
“你凭什么要求我做事?”
“凭我成绩比你好。”
“……”
凌清秋走到主座那儿,见水流上的酒盏停下,勾勾嘴唇笑着,若无其事转移话题道:“这位兄台,请。”
酒盏落在一位进士面前,那进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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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起身作揖,作出诗词。
见他们氛围依旧,陆瑜只能忍下,重新坐回去。
————
去的路上,褚缨一眼没看身后的人,仿佛对于“他会跟上来”这件事一点也不怀疑。
而他确实也跟上来了。
一路走到宴会的主场地,没人敢上前打扰。
对于她的到来,褚危并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了,笑看着她坐到自己身边,褚危看了眼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李连清,摊手指向旁边的一个空位,李连清行了行礼,转身往座位走。
褚缨却忽然开口:“过来。”
褚危面色一僵。
李连清回头,见君主垂眸,继而轻笑,给昌宁殿下斟酒,声音温柔:“那便听姑母的。”
李连清只好又走回来,站在褚缨身边。
褚缨这才满意,喝下一口酒。
冰凉的酒液滑入咽喉,身旁的人也捏起杯盏,而后再次开口:“姑母来的路上可还顺利?”
褚缨放下酒杯,笑了一声,看向他反问:“你不是都知道?”
褚危给她满上酒,“危儿如何得知?姑母,危儿只是担心你,也想多与你说说话,不然父君黄泉之下如何安息。”
褚缨又把酒一口闷下。
随后把酒杯放下,杯底碰在桌上,发出声响。
“你若真能想让他安息,便不会将我逼到如此境地。”
“危儿如何逼了?”
褚缨拿起筷子夹菜,没回答,顾左右而言他:“你今日杀了人。”
“是,杀了。”褚危没有否认,“他们不听话,该杀。”
褚缨吃着菜,片刻后,放下筷子问:“杀了谁?”
褚危没有说话,默默拿起吃菜。
于是褚缨看向身旁的李连清,眼眸微眯,“你说。”
李连清微微蹙眉,见君主兀自吃菜,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没有要管昌宁殿下的意思,只能乖乖开口:“赵家公子,是黄金轩的赵掌柜家。”
褚缨继续问:“还有呢?”
李连清:“还有……”
这时,褚危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声音冰冷:“不杀,难道留着他们往后来反我吗?”
见君主似乎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李连清闭上嘴。
褚缨却盯着他:“继续说。”
李连清垂下眼睫,咬牙:“……持耀君在时的老臣后代,只留了一个活着审问。”
“以何罪杀之?”
“通敌叛国。”说着,李连清声音沉了沉,“诛九族。”
褚缨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掩嘴笑了几声,而后像是没看到身旁君主阴沉的神色,继续与李连清说话:“未确定的罪,就这样斩于人前,你觉得这判罚可合理?”
李连清不敢妄言,只说:“君主有自己的考量。”
褚缨道:“他的考量,不过他自己而已,李连清,这不是你的真话。”
“……殿下想听什么?”
李连清抬眸看向她,撞进她眼眸,仿若撞进一汪春水,手腕一紧,身子一晃,身子被她拉了下来。
二人一瞬间离近,李连清忙退开,又被她扯住手腕动弹不得,只能尽力与她保持距离。
她却缓缓凑近。
气息在耳边喷洒,带着些酒气:“为什么不奉承我?”
14. 第十四章
从小,李连清就被教育要持正不阿,以理服人。阿谀奉承这样的事,他未做过,哪怕是君主曾要他娶姑娘,他都能拒绝。
可如今他却心神慌乱,竟想着,奉承一下也不会掉块肉。
这种想法很快被他压下去。
“殿下不可……”李连清拉远与她的距离,她的手也顺势松开。
她笑他的慌张。
“不经逗,其实我也不喜欢听那些,顺着自己的东西见多了,你这样的我倒是更感兴趣。”褚缨话语露骨,并不在意他的神情。
一旁,褚危先坐不住了,出言吸引注意:“可惜今日姑母来晚了,没看到那出好戏。”
他指着一片被染红的草地。
“那儿,就是我处死他们的地方。”
褚缨眼眸冷了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风扬起柳枝,拂过青草,那草地上头,鲜红刺目。
那些血已经渗入土地。
此时,于内侍正在那儿,指挥着宫人清理草地。
似乎是注意到君主目光,于内侍看过来,稍稍作揖。
“的确可惜。”褚缨道,“兄长留给我的人,我却没看着他们死去,没听见他们最后的话语。”
褚危不明意味地笑起来,话语间笑音弥漫:“姑母,他们可没提起过你。”
随后看向身旁的人,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却被避开。
褚危怔了怔,手一动,在她再次避开之前握上,手指用力攥紧,仿佛要将那只手融化在手心。
“只有我,只有我日日夜夜思念着你,姑母……只有我。”
“是吗?”褚缨没再躲避,放松了手腕,轻笑一声,“……的确可惜,没看到他们最后一眼,所以危儿,可否下手慢些。至少,让我再去他们家中拜见,让我……”
说着,褚缨眸中蓄了盈盈泪光。
褚危见了,稍稍一愣,随即抬手给她擦掉眼角的泪珠,温声道:“姑母,你怪我吗?”
褚缨摇头,微微垂眸:“我只是有些伤心,好像这世上,就只剩我一人了,你们都不在了,只有我……只留下我独自面对。”
“姑母还有我啊。”褚危捏起她的手,放在脸颊上,“我会一直陪着姑母的,死也不会离开。”
“……”
垂眸片刻,褚缨缓缓抽出自己的手,“你是在拒绝我吗。”
她顿了顿,继而抬眸,咬了咬唇,道:“你不同意我去拜见他们。”
褚危目光灼灼道:“姑母,他们已经要死了,通敌叛国之罪,诛九族……宴会结束,我便会动手,一个人也不能活。再见他们,没有意义。”
褚缨望向他双眼,又立马移开目光,自嘲般笑了一声。
褚危似乎还想说什么。
突然有人过来跪拜,“王上。”
褚缨看过去,是之前那两位近卫的其中一个。
近卫看了昌宁大长公主一眼,而后起身到君主身旁,打算悄声禀报,但君主一抬手制止了,他心领神会,重新跪下,终是开口:“刚送到刑部,但那人已经咽气了,属下看管不力,还请王上责罚。”
“死了?”褚危嗤笑一声,“真是不禁折腾,没用。”
褚缨没有说话,装作没听见,拿起一个小碗,夹了几道菜在里面,而后递给身旁的李连清。
李连清伸手推拒。
但褚缨却顺势将碗筷塞入了他手中。
于是李连清蹲下,放低声音说:“殿下,小民不能冒犯,这是殿下用过的……”
褚缨问:“你嫌脏?”
“不是。”李连清连忙辩解,低头看着手中的碗筷说:“我不过怕殿下被人误会,男女之间,这般未免太过亲密。”
此时那边,褚危已经吩咐完了,貌似没有注意褚缨这儿的动静,等到近卫下去领罚,转头给褚缨夹菜,笑意盈盈:“姑母,多吃些,我特地吩咐了尚食局,做的都是你喜欢的。”
褚缨没有说话,拿着筷子把碗里的菜全夹了一遍,都倒腾了一遍,却一个没吃,在褚危疑惑不解的目光下,她将碗里的菜一个个往李连清碗里夹。
褚危:“……”
李连清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是物理意义上的死。
君主几次三番想把他从昌宁殿下身边推开,可见君主并不满意他,驸马的人选,君主一定也自有打算,可现在,昌宁殿下还不放过他。
“姑母,你答应过我。”褚危放下筷子,眼神落在她的动作上。
褚缨却好似完全不在意,仿佛没看见褚危危险的目光,也没看见李连清绝望的神情,手不停,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回道:“临近生辰,你还要管着我,多令人伤心。”
话说完,手才终于停下。
她放下筷子,偏头看向褚危。
“危儿,这宴会甚是无趣,姑母只是想找点乐子罢了——”褚缨抬手握住褚危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不用担心,我没陷进去。”
褚危笑了笑,“好。”
而后,余光瞥向李连清,语气加重,似是强调:“只是乐子。”
李连清:“……”
都说这宫里厨子的手多巧多精,做出的饭菜多美味,可现在的李连清只觉得这些如糟粕,都难以入口,更别说下咽了。
对此,他只能暗自叹气。
早知道就不来参加宴会了,要不是他父亲特地传信,让他与同僚打好关系,他也不想来。
“吃啊。”正想着,自己的碗被推动,李连清抬眸望去,见昌宁殿下正笑看着自己,“怎么不吃……不喜欢?”
李连清脑子空白了一瞬。
喜欢也不是,不喜欢也不行。
片刻后,他中肯道:“不饿,一会儿就吃。”
褚缨多看了他一眼,显然不信。
李连清张了张口,想继续解释,但她没再说话,转头自己吃自己的去了。
李连清这才想起,自己在昌宁殿下眼中,恐怕,只是个可以逗玩的宠物罢了。
这么想着,他手指不自觉攥紧,眉头皱了下,但又怕被看出面色的异常,赶忙低下头去。
这场宴会一直到申时,大家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一些大臣与褚缨几人。
褚缨拿着酒杯,撑着下巴,微微挑眉,看着远处那拉扯的二人直发笑,不由得出声:“凌姑娘——”
远处,凌清秋看过来。
就这么一个不留神,陆瑜从她手中逃出去。
褚缨就看着陆瑜气势汹汹走过来,站定在她与褚危面前,然后,跪下了。
“……王上,昌宁殿下,我得离开了,但是我好友还在这里,我可以带走他吗?”陆瑜瞥了李连清一眼示意。
褚危:“自然可……”
“不可以。”褚缨猜到他要说什么,悠然打断,垂眸望着酒杯中荡起的涟漪,“我还没玩够。”
陆瑜怒,但不敢言。
沉默了一会,他道:“那我也,一起!”
彼时,凌清秋已经走过来,恭恭敬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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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恕罪,我立马就把他带走。”
说着,已经伸手抓住陆瑜的胳膊,在一声声的控诉下,将他拖走。
恢复了宁静。
半晌,褚危先开口:“姑母,与我一起回去吧。”
褚缨刚开口要拒绝。
褚危又说:“我会派人将他送回去,姑母不必太担心。”
“……送回去?”褚缨笑出声来,看向他,“我不是说了,我还没玩够么?”
褚危道:“那我陪着姑母。”
“不必。”褚缨拉着手忙脚乱的李连清一起站起来,“王上不是还要去处置那些人吗?你事务繁忙,不必陪我,我也有人陪。”
说完,褚缨就拉着李连清离去。
李连清回头看了君主好几眼,可那双眼睛流露出的情绪如利剑,只对视了那么一眼,他便不敢再看。
他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这么顺从着任性的昌宁殿下,去往那传说中的,宫中的美景。
他听说过那地方。
“在想什么?”二人远离了宴会,走在幽静的小路上,褚缨偏眸看他。
李连清回神,这才发现褚缨没带任何人,除了他。
“……没什么。”
褚缨轻笑一声,转头望着前方,微微仰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座高台,仿佛很远,又好似近在眼前。
黄昏洒在那座高台上,披上一层金晖。
“从前,黎朝的宫殿便在这里,那儿,名叫蜉蝣阁,是黎朝人所建,建造至今,该有三百年了。”
褚缨的声音缓慢,脚步也缓慢。
李连清仔细瞧了瞧,这才看见那高台旁边,还有一座阁楼。
他点点头回应:“我曾在书中读到过。黎朝皇帝痴迷女色,为博妃子一笑,在这幽僻之地建造了此等美景。”
话至此,又顿了顿,似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才再次开口。
“只是当时,黎朝与匈奴刚打完仗,国库空虚,民生也不稳,而造美景,耗时耗力,当时惹得民众们都怨声载道。”
褚缨微微颔首,语气懒懒散散:“是,书中都记载,说是妖妃惑世。”
李连清一顿,看了她一眼,语气截然相反,竟是颇为认真发问:“殿下是如此想的?”
褚缨抿了抿唇,同时挑眉,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道:“书中不就是这么讲的。”
李连清却摇头:“若无昏君,何来妖妃?只要行得端做得正,只要眼中装的是百姓与天下,区区美人,又岂能惑其心智。”
“嗯。”褚缨低头一笑,“说得有道理。”
李连清看着她弯弯的眉眼,心跳顿了顿,“……笑什么?”
他看着她,突然觉着,她比这黄昏还要艳丽,还要好看,那笑容仿佛比午时的阳光还要耀眼。他有些疑惑,娇纵蛮横的昌宁殿下还有这一面吗?
但他被那笑容迷了眼,疑惑烟消云散。
褚缨笑了一会,抬眸看向他,并未回答,而是抬手指着前方,“快要到了。”
李连清看过去。
恰时一阵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落树上红叶。
褚缨抬脚往前走。
他就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褚缨的一袭红衣,裙摆被风吹得翻飞,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迹便颇为明显。可他只觉得那一抹血色,太衬她的身影,比任何繁缛的花纹都要好看。
他忽然想,如果殿下一直这样对他如此好。
他……也可以尚公主吧……
15. 第十五章
一路走过去,周边美景愈发清晰,褚缨看着一棵棵乌桕树,忽而抬手,接住了一片红叶。
她将红叶握在手心,眸中冰冷,手指收紧,这片红叶被毫不留情碾碎。
随后,她抬脚走上阶梯,轻轻说:“他也曾这么说。”
身后,李连清顿了顿,喉咙像是被哽住一般,瞧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许久才回过神来。
李连清追上去。
“……他?”追到了褚缨身边,阶梯已走了一半,“是殿下之前说的那个,光风霁月的公子?”
褚缨点头。
李连清觉得心里有些堵,又问:“他……真的与我很像吗?”
正巧走过了阶梯,褚缨停下脚步,望向他,眼神描摹着他的面庞,仿佛要把他拆吞入腹一般。
过了半晌,李连清都要被看得不自在了,她才缓缓开口:“像。”
李连清微微一怔,低下了眼睫。
继而又转头看向那蜉蝣阁,主动转移话题:“听说在阁楼顶端俯视,这风景更好看,既是来赏景的,不如,我们就上去看看?”
“好。”褚缨装作没看到他的情绪,笑了笑,往蜉蝣阁走去。
这儿虽有士兵守着,但见是昌宁殿下,也都没有多加阻拦,放了人进去,他们也就顺利进入蜉蝣阁。
蜉蝣阁已经存在许久,黎朝分裂覆灭后无人来维修,走上楼梯,都能看到有些去不掉的血渍,栏杆上还有刀剑的划痕。但总归,只是陈旧些,其上的装饰与花纹,仍旧美丽。
二人沿着楼梯一路向上,到了顶层。
阁内昏暗,灯光也微弱,褚缨便踱步到窗前,推开窗,阳光照进来,给里头的花纹都覆上了色彩。
“来看看。”她回头,朝李连清笑了笑,“真的很美。”
李连清闻言看向她。她笑着,眸中满是灿灿的光芒,他那抹白映在她眸中,倒像是污垢。
“……好。”
李连清只恍惚了一瞬,而后点点头,依她言语,走到她身边去。
一眼望去,满目霞光。
是地面上的霞光。
蜉蝣阁旁种了许多乌桕树,在那高台旁,还有几颗枫树,风吹着飘飘荡荡的红叶,落了许多在一旁那清澈的池水中。
水面映照着这乌桕与青草之色,与霞光交相辉映。
李连清伸出手去,接住了落下的一片红叶。
他的心绪有些乱。
君主待他不薄,他不能再违背君主之意与昌宁殿下走得太近了。
可他竟不舍得。
昌宁殿下说,他与一个人很像,那人是个光风霁月的公子,只是命数太短,已然离世。
那人……是殿下的心爱之人吗?
李连清想,大概是吧。
殿下看他时的眼神,他看得出来。
可为什么呢,尽管知道这些,他其实也并不生气。
他竟然,有些怜悯她。就在白日里,殿下说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时,他心中已经接受了一切。
他竟然想,若是殿下真的能一直这样对他,若是殿下可以与他好好谈谈,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也是愿意尚公主的。
李连清小心翼翼捧着红叶,垂眸看得出神,这么想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转身往阁内走,似是有些苦恼。
褚缨就笑看着他。
另一边,手悄悄将窗户关上了。
“其实……”李连清却没发现她的动作,犹豫着开口,“其实如果殿下……”
说着,欲转身。
彼时,褚缨已经站定在他身后,手一扬,在他话还没说完之时,一掌劈在他后颈。
李连清就这么倒在了她身上。
褚缨将他抱住,稳稳站立,手不知何时已经摸上他掌心,那片红叶便到了她手中。
她将晕倒的李连清丢在地上,望着掌中的红叶,而后收紧手指,一点一点碾碎,走到李连清身旁,再一松手,破碎的叶子全落在了那素白的衣裳之上。
“看来,你有些不该有的心思……这样可就不好玩了,李连清。”
褚缨低头看着他,一笑,随后将身上不便行动的外袍脱下,丢在他身上。
蜉蝣阁所处之地偏僻,不论何时都十分安静。
对于褚缨来说,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出她的耳朵。
比如君主又派人跟着她。
借着障碍绕到屋顶,褚缨如一只猫一般,毫无声响的就到了屋顶上的人身后,手一挥,比方才更加用力,将人劈倒,而后眼疾手快拎着这人衣领,让他静悄悄倒在这里。
其实选择到这儿赏景,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没有理由。
这里的确偏僻,也正因如此……
她才能更快回到公主府。
——
此刻,公主府内,止期与戾期刚收拾掉君主的眼线。他们穿着与平日里不一样的服饰,脸上戴着面具,一人一半,瞧着像能凑成一对儿。
止期刚收好鞭子,眉目间有些担忧:“你说那赵掌柜说的是真的吗?”
戾期将晕倒的人都绑好了,上前去摸摸她肩膀安慰:“等殿下回来就都知道了。”
止期叹着气,抬头看向他,还想说些什么。但下一刻眼神一亮,“殿下回来了!”
戾期顺着她的眼神,也望向院门。
褚缨正从快步走过来,没有说话,径直走入房门,身后,止期已经跟着进来关上房门,戾期则在外守着。
“主子。”
褚缨看了眼止期,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自己则走到了洗脸盆前。
止期站在一旁,神色严肃,继续道:“我们去了黄金轩,见到了赵掌柜,赵掌柜说,君主知道……知道阁主对黄金轩太肆意的作为有些不满,所以,已经处死了始作俑者,希望阁主大发慈悲,能继续与黄金轩合作。”
这边话说完,褚缨直起身子,用毛巾擦了擦脸,此时,脸上的妆容已经全被卸下。
她冷笑一声,转身走向梳妆台,坐下,拆解头上的发饰。
“为了利益,竟连自己人都能杀了……当真是心狠手辣。”
“主子,我们真的还要继续盯着黄金轩吗?我怕君主是发现你的目的不纯,所以才要一直维持合作,不肯放手。”止期皱着眉,“又或者,是对你身份有所怀疑。”
褚缨斩钉截铁道:“他不可能认出我。”
拆完头上发饰,她将头发全散开来,起身去换上另一件玄色的衣裳,将一枚飞鱼玉佩佩戴在腰间,动作之间,嘴里话语也不停:“黄金轩不能放,我必须找到我家人的遗物,既然他要玩,那陪他玩就好了。”
止期抿唇,叹口气。
或许,是出于歉疚,持耀君去世之时,与褚缨说,其实她的亲生父母还有一件遗物,就放在黄金轩中。
那时,褚危忽然闯入,话没说完,她至今不知道那遗物是什么,只能暗中先盯着黄金轩。
她对父母没什么实感,毕竟她没见过他们,只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至少是一个退路,所以她必须去找。
“黄金轩的事就这样吧,现在得先去救人。”
褚缨拿起梳妆台上的发带,快速扎起一个马尾,又将一个黑色半遮面的面具戴上。本就没上妆,这面具一遮,瞧着更与男子没什么两样。
止期听话地没再纠结,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面具,随后跟着自家主子出了公主府。
二人轻功赶路,穿过人声嘈杂的街道,不一会儿便到了目的地。
若要说她与持耀君在时的那些臣子关系好,那必然不是,其实关系一般。但毕竟那些都是无辜之人,且都是持耀君亲信,持耀君养她敬她,那这些人,她不能见死不救。
之前止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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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桃枝那儿查到了端倪,好在她有猜测,也有所准备。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只余几丝余晖。
褚缨望着紧闭的府门,沿着墙壁几步蹬上去,又瞬着房檐绕了绕抄近路,不一会,便看到内院乌泱泱的一群人跪着,而站在正前方的,正是褚危。
见此,褚缨脚步加快,施展轻功,掠过他们头顶,双手抱剑落在屋顶上,底下的人瞬间被这动静吸引,抬头看向她。
她站定后转身低眸,与褚危对视。
褚危笑着,语气不明:“季怜阁主——”
“我是南州人。”褚缨就这么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望着他,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招呼。
“君主应该知道,南州与西州向来不友好,你黄金轩里的人,却把我们南州藏品私自展出,我都没跟你算账。”
“改日再算不也可以?”褚危反问,显然是要赶她离开。
褚缨自然不可能走。
她跳下来,站在那些跪着的人前面,冰冷的双眸盯着褚危。
“我说过了,我是南州人。”
而后,她用余光瞥了眼身后的那些人,走向褚危,意有所指地开口:“而他们,通敌叛国。”
褚危看着面前的人一步步走近,眉头皱了皱,目光沉下来,语气笃定:“有人要救他们。”
褚缨挑眉:“是。”
褚危道:“他们出了多少钱,我出三倍。”
褚缨心想还有这种好事?
她略微思索道:“君主的财力我自是相信,可毕竟我是南州人,怎么能背叛呢。”
褚危的那些近卫蠢蠢欲动。
“不过——”褚缨丝毫不着急,话头一转,悠悠然继续说:“若君主只是想要他们消失在眼前,或许,我有一个办法。”
褚危紧紧盯着他,有些怀疑,但还是询问:“阁主不妨说说?”
褚缨低头一笑,走到褚危身边去,压低声音道:“若我猜得不错,君主只是想让他们消失,不如就让我带这些人回南州去,如何?”
褚危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利弊。
褚缨又道:“就对外宣称他们死了,他们没有从前的显赫身份,又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我也可以回去复命,我们也不用闹得那么僵。”
对方沉默,看向她。
见他目光探究,褚缨立马又开口,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不过钱,我还是要的。鉴于之前,你没管好黄金轩的人,钱要翻倍。”
说着,褚缨伸出手指比了比,“这个数。”
双方对视了片刻,褚危一笑:“阁主还是这般睚眦必报,分明那天,你阁里的人也差点杀了我们的新科状元……”
褚缨一皱眉头,不满地轻啧一声。
褚危立马改口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给了她准信:“好,改日我会让人把钱送到阁主手中,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但这些人,我要让我自己的人盯着。”
总算是答应了。
褚缨松口气,不在意地摆摆手说:“君主若不放心,让人看着他们到南州都可以。”
褚危:“好。”
褚缨笑了笑,没说话,朝着门口做出“请”的姿势。
褚危看了她一眼,终于是带着近卫离去,只留下了几个当做眼线。
等到褚危彻底离开,褚缨看了看那几个近卫,转身把止期招呼过来:“你在这儿看着,我去找几个人来帮忙……”
说着瞥了眼一直朝这边望的近卫,故作不耐烦瞪回去:“看什么看?不知道听雨阁遍地眼线?我找几个人来把他们转移回阁里,有什么问题?”
近卫互相对视几眼,没再多言。
褚缨转身出府,顺利离去,回去路上,特地走的暗巷。
躲躲闪闪到了公主府的后方,翻过一堵墙,又躲着人进去内院,褚缨刚好看见扛着李连清的戾期。
16. 第十六章
黄金轩已经有好几日没开门了,百姓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又觉着这么大一个产业,应当不会倒闭,于是乎这谣言一传再传。
直到今日,赵府挂起了白绫。
“别堵在这儿,让让!让让!”赵府门前看热闹的人围成了圈,又被家丁拿着扫帚驱赶走。
那些人边离去边讨论。
不论何时,这大户人家的二三事,总是经久不衰的八卦闲谈。
大街上的人来来去去,总是热闹的,谁又会真的在意白事,很快人就散了去。
赶走了这些人,赵府的家丁才终于闲下来,松了口气。
“可算是走了……对了,你快去买些办丧事要用的东西回来,老爷夫人等着用呢。”
两个家丁一个进了门,另一个则上了街,一路小跑到店铺,今日店铺的老板不在,只留了个牌子,写着:老板媳妇儿跑了多多担待。
家丁有些疑惑,刚巧一旁的铺子老板出来,说:“你要什么自己去拿,钱放在柜台上就成,晚上他自己会点货算钱的!”
“哦哦……”
家丁没多想,这唯一一个丧葬品的老板十分随性,这传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是没人敢偷东西赊账什么的,虽然不知道缘由,家丁也还是规规矩矩拿上东西付了账。
可能这老板武力高强吧,他一个小家丁,可不敢到处惹事儿,更何况府里刚下了严令,近日都低调些,不得张扬。
拿上东西回了赵府。
刚到门口,那门却从内打开了。
他不认得那是谁,只看到,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男人,眼神如刀,气势汹汹,带着一群人高马大的侍卫,他被挤推到门边边,低着头,直到他们走了才敢进门。
“你怎么才回来?”
“我……”
“快关门快关门,你真是运气好,刚刚君主在这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
“砰”一声,赵府的门关上。
————
自打黎朝覆灭,天下四分五裂,百姓就没过过安稳日子,这西州算是地界最大,最安稳的地方。
但那王位上的人,也换得勤。
那宫中的事,总是一遭又一遭。
华贵的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前时,旁边看热闹的人仍旧不少。
褚危从马车中出来,近卫站在一旁压低声音:“属下醒来时候,阁楼里已经没人了,不知是不是回了府里。”
褚危顿了顿,往里走,又问:“宫中也没人?”
“殿下的宫殿中……没人。”
褚危快步往里走,呼吸都有些不稳,方才被人截胡算计的那些恼怒与脾气已经全被他抛到了脑后,只剩慌张。
一路到了内院,他被戾期拦住。
“昌宁殿下吩咐了,不让人进。”
褚危质问:“她和谁在里面?”
戾期道:“殿下与谁一起,不是我能知道的事。”
“你眼睛是白长的吗?”褚危气得不行。
戾期一本正经:“可以是。”
褚危:“……”
褚危深呼吸一口气,一个眼神给到近卫。
近卫纷纷拔出了手里的剑。
戾期的手也握上了刀柄。
褚危道:“让开。”
戾期只思索了片刻,随后刀出鞘,一瞬间,褚危被逼得往后退去。
见他已经先动手,近卫便都冲了上来,戾期一人对着他们,还要防止他们冲进门去。但尽管如此,也只是略微吃力,褚危看着这场景,眸色越来越沉,拳头捏得越来越紧。
而此时,屋内。
褚缨正捂着李连清的嘴,将他手腕抓住按在床上。
“若还要喊叫,我就杀了你。”
李连清忙点点头。
盯着他审视片刻,褚缨才松开手。
“……为什么?”李连清问。
褚缨望着他一笑,捏住他下巴凑近,二人呼吸交错,“你不是想明白了吗,怎么还要问?”
李连清倒是平静许多,道:“殿下让我疑惑的事太多,或许有时会突然明白,但也总有想不明白的。”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至少,我们可以平心静气谈一谈,殿下究竟想要什么,又想做什么。”
褚缨轻嗤一声,手中力道加重,把他掐得脸发红,“你认为我对你的信任有几分?足够谈合作吗?”
李连清眼睫颤了颤,呼吸有些乱,但还是努力稳住话语:“我不过认为殿下不似穷凶极恶之人,故而想,若是殿下能与我平心静气,我们互相了解对方需求……我们可以好好相处。”
褚缨的手松了松,李连清便以为是自己的话有用,抓住空隙抬手捏住她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下巴处挪开,动作很温柔。
“殿下,我……”李连清顿了顿,望向她双眸,“臣愿意效忠殿下的。”
“愿意?效忠?”褚缨面色冰冷,看不出情绪。
李连清微微颔首,他思索了片刻,而后再次开口:“我明白,殿下不当我是李连清,我也不会去争这地位。”
褚缨哦了一声,音调拖得很长,然后发问:“所以呢?”
她甩开李连清的手,扯住他的衣襟,忽然笑了一声,将他拉近自己,声音轻柔,但眼神又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他。
“是我错了,虽然你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但……若是如此,好像有更好玩的玩法。”
李连清的手紧紧抓着床单,有些紧张,不自觉咽口水,虽说在宴会上,他有动恻隐之心,可不代表真的可以任她宰割。
但若是能劝劝她,他们好好谈谈,还是有转机的。
这么想着,李连清再次开口。
“殿下,其实我们可以好好谈……殿殿下?!”可谁成想,对方根本就不听他讲话,只是兀自将他的衣带扯开,他的手也被紧紧按住。
褚缨紧紧按着他的手腕,将他另一只手腕也用衣带绑在床柱上,“挣扎?但你应该知道,你挣脱不了的。”
“殿下可不可以冷静一点!”李连清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也控制不住自己忽上忽下的音量。
“你不愿意吗?”看似询问,可她的动作并不温柔,抓住他后脑勺的头发把他推起来了一些,凌乱的衣衫顺着滑落,她便低头,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李连清挣扎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挣扎得更用力,她咬得也更用力,血顺着肌肤流下去,将床单与衣裳都染红了。
昌宁殿下疯了,李连清想。
但事已至此,是他自己怕死,所以才会一直这样走到这一步,他想,这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他贪名声,是他欲拒还迎,是他明知自己样貌……却还是选择靠近。
然后,他感觉到褚缨终于松了口,他看到她抬起头来,黝黑的眼眸看着他,唇上还有他的血,也只有他的血。
“李连清,在蜉蝣阁的时候,你问我,他是不是真的与你那么像。”
褚缨松开抓着他头发的手,辗转到他脸上,指腹掠过他眉眼,轻轻擦去了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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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还未落下的泪珠,一字一字道:“是你像他。”手指的动作也随着语气用力,擦去了泪珠,在那张脸上也留下了一片红。
“是小民失言。”
褚缨忽而一笑,与他对上视线,带着些揶揄,“其实,我反而要谢谢你。”
若不是那日他去黄金轩捣乱,虽说不是刻意的,但也是间接帮了她一个大忙,让她今日有机会牵制褚危。
李连清有些懵:“谢?”
褚缨笑了几声,才说:“不是谢这件事。”
李连清:“……”
殿下的话,他总是不懂,有很多不懂,也不懂殿下的心思。
他垂下眼睫,不再说话。
门外的打斗声还在继续,似乎比之前更猛烈了些,兵刃相撞的声音在耳畔不停,李连清的心也静不下来,偏开头避开了她的手。
褚缨却立马就把他的头掰了回来,手指在他下巴骤然用力,迫使他的嘴张开了一些,随后俯身咬了他嘴唇。血腥味再次蔓延开来,李连清伸手推她,但并没有用,反而又被她压制住。
他想,殿下好似会武功,很会很会。
他想,殿下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事,好神秘。
他只能迫使自己去想其他的,直到对方松开了口,血顺着喉咙流进去,铁锈般的味道与疼痛让他的眼泪掉了下来。
褚缨看着他缓缓睁开的双眼,饶有兴致笑说:“你竟不反咬我。”
李连清抬起眼帘看向她,张了张嘴,却一时没说出话来,片刻后,他抬起手,擦了擦她嘴角血渍,轻柔的像是怕弄伤她。
嘴角的触感一下一下,令褚缨微微一愣。
她有些不解:“为何这般?”
半晌,李连清放下手道:“是我有错,活该这样。”
褚缨无言看了他一会,但李连清心里清楚,她这眼神,不是在看他。
褚缨没回话,也没再管他,转而起身,披上外衣走到门口。
打开门时,吵闹声一下子全涌了进来,风从外面吹过来,披散的发丝全被扬起。褚缨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止期不知何时已经换好了衣裳回来了,顿时更加安心。
一转头,便又看见褚危阴沉沉的目光。
她笑着走出门,打斗声也终于停止。
“危儿怎么想到来这里了?不是还有事情要处理么?”
褚危没有回话,快步走近,接近她的时候顿了顿,而后又再次加快脚步,越过她,进了房。
彼时,李连清刚解开手腕上的结,抓着衣带坐在床上,察觉到有人进来,他也不敢去看,赶忙将衣裳整理了一下,随后下床,跪在地上。
谁都没有先开口。
直到褚缨拢着衣袍,慢悠悠走进来。
褚危当即看向她,快步走到她面前,似乎是在忍着脾气,深吸口气后说:“姑母,他若做了你的驸马,便一辈子只能在翰林院,你是故意在与我作对吗?”
褚缨抬眼看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嘲讽:“只要你想,就算他真成了我的驸马,阻止得了你给她封官封爵吗?你可是君主,大家都听你的呢。”
“可他做的是你的驸马,姑母。”褚危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褚缨,随即又扬声再开口,吩咐道:“去端央城李府,传孤口谕,状元李氏才高行厚,公正无私,听闻其与宫中掌事之女桃枝两情相悦,才子佳人,特赐婚,择良道吉日……”
“不,就于七月十三,于端央城完婚。完婚后,入职按察司。”
17. 第十七章
褚缨不记得自己父母的样貌,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只知道他的父母早就死了。
持耀君接她入宫时,也是七月十三。
那天,她坐在安宁公主的生辰宴上,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持耀君对她说,她就是安宁公主。
她问:“为什么我是安宁公主?”
持耀君说:“因为公主尊贵。而我希望你尊贵,直到没人再敢欺负你。”
那一年她五岁。
那之后,每年的七月十三,她的生辰宴都无比隆重,而她在众人的追捧中,亦是一直记着持耀君对她说的话,记着她是最尊贵的公主。
她是最尊贵的公主……
褚危怎敢这样对她的。
“真是个好日子。”听了褚危的话,褚缨也提声,眸中起了丝狠意,“可本宫的生辰宴,一个人也不能缺席,谁不来,我就让人去杀了他。”
褚危道:“李府现今无人在朝为官,桃枝也没有身份,宫宴本就无需参加。况且,婚姻大事为重。”
“本宫不许。”褚缨一字一字说。
褚危却无视她,见近卫已经到李连清身边,便走了出去,“还不快去李府,误了时辰可不好。”
近卫拉着李连清的胳膊也往外走,路过时,褚缨仿佛才回神了一般,转身去看着他们的背影。
李连清的脚刚踏出房门,便听见了她威胁般的话语:“李连清你真的要跟他走吗?”
李连清觉得自己的心扑通一声,下意识低下头去,没有说话,继续跟着君主往外走。
褚缨一脸着急地跟出去,“褚危你站住!”
“你凭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这样对得起持耀君吗?当初是他救回你的命你才能活到今天!”
褚危猛的回头道:“他就该救我!那是他应该做的,我是他唯一的孩子!姑母,你不必拿这件事来激我,什么事我都可以顺着你,可这件事不行。”
“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那姑母也趁早放弃给我后宫塞人!”褚危怒气冲冲瞪着她,咬牙说:“那些女人的画像我一点也不想看。”
褚缨不放弃,一步步走过去说:“我是你唯一的长辈,褚危,你当然要听我的。”
褚危摇头,往后退:“姑母从来都不肯认真考虑我的感受。”
“我怎么会没考虑呢?”
见他后退,褚缨便站定不再往前,言辞恳切:“危儿,姑母自小就最喜欢你了,你知道的。”
褚危垂下眼睫,深深呼出口气,忽然笑了一声,继而抬眸,似乎已经平静下来,话语间带了些温和,他走过去,双手搭上褚缨肩膀。
“这几日天气转凉,姑母回去好生歇息,生辰宴,危儿会好好办的,关于后宫的选秀,姑母想如何便如何,好吗?危儿错了,不该斥责姑母一片好心。”
褚缨的眼神追着他走,也跟着他扯开嘴角笑了笑,“那……”
“但驸马这个位置,不是谁都可以做的。”
一句话让褚缨哑口无言。
她怨愤地瞪着褚危,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拐了弯,再也看不见。
“主子。”止期走了上来。
褚缨收回眼神中的情绪,勾唇一笑:“回屋吧。”
褚缨与止期二人回到屋中,止期给她穿好衣裳,又将匆匆忙忙换下的那件玄色男装与面具收起来,“这些,李公子没发现吧?”
“没呢,我把他敲昏了才让戾期扛过来的,醒也不是自然醒。”
褚缨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张纸,拿起毛笔在上面写写画画,“那些人,你让他们看严些,最好是避着君主的人与他们好好谈谈,我怕有的人会想不开。然后尽快去南州,路上要十分小心,我怕褚危还没死心。”
她认真吩咐着,刚才的那些情绪没有丝毫留存的痕迹。
不出片刻,路线图已经画好,褚缨吹了吹纸张,笑着仰头看向止期。
“知道你路痴,特地给你画一张,感动吗?”
“主子……”止期叹气,低头望向她,随后抬手,用手中早就拧好的毛巾给她把唇上血迹擦干。
褚缨微微阖眸,任由她动作。
看着自家主子,止期想到方才那场面,擦完血迹,收了手,她不由得问:“主子今日为何要这样做?”
褚缨睁开眼,嘴角噙笑:“很好玩,你不觉得吗?”
止期摇头:“不好玩。”
“你怕我这样被君主记恨,从此都没有好日子过?”
“嗯……”
“相信我的判断。”褚缨拉过她的手,“止期,相信我。”
止期又一次叹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想劝说,又或者继续询问。
可褚缨似乎不想继续,忽然起身离去,她走到了书架前拿下一本书便又坐回去,止期凑过去看了一眼,眼睛眨了眨,不禁失笑。
主子什么时候收集的这种……不堪入目的书册。
笑过之后,她又有些担心:“主子,真的要这样做吗?”
褚缨正慢悠悠翻开书页,反问:“有何不妥?”
止期瞥了眼书本,不由得又笑一声,调侃道:“那李公子何其无辜?”
褚缨轻哼:“他哪里无辜,止期,我对他很好吗?”
止期摇头:“若是我遇到这种死缠烂打滥用职权的人,我恨不得杀了他呢。”
褚缨低头浅笑,许是在笑这话语,也或许是想到了什么。
她用手指抚着页脚,“那不就对了,我本以为他有多硬骨头,能与我抵抗多久,可没想到,在蜉蝣阁,他竟先一步想口出狂言。”
“不过这样也好,他这样左右摇摆的软骨头,不用费太多心思便能掌控……主要是褚危那边。”
止期给她倒水的动作一顿,垂了垂眼帘,“……主子,君主他对你,有些不一样。”
褚缨扬起脑袋看她,得意洋洋:“今天可算是看出来了吧。”
止期无奈:“主子,你真是的……”
她叹气,随即又问:“那之前的计划,不是得变?主子如何打算的?”
“不变。”
“什么?”
“我说,计划不变。只是如你所见,过程要稍稍变一下。”
“……”止期有些愣,低头望着褚缨,片刻后,声音有些发颤,“若是主子真决定好了,止期万死不辞,绝不独活!”
褚缨刚端起水杯要喝,忽然便笑得一口都喝不下去了,抬眸看他:“止期,我不希望你说这样的话,我把你救活,不是让你为死而活的。”
止期看起来有些伤心,但还是顺着她:“我知道,我是想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褚缨抬手撑起下巴,也没有再说其他的,只道:“好呀。”
随后她把书拿起来,主动转移话题:“对了止期,我记得你说过你与戾期在临死之前喝过合卺酒,那也算是夫妻了,你们……有没有……?”
她眨眨眼睛,把书凑到止期面前,意图明显。
“……”止期顺便便意识到了褚缨接下来想做什么,极其无奈,“主子,我话直,你不要生气。李公子从前未成婚,这样做自是最妥当的,可如今君主已经被气得直接赐婚过去了,今后,李公子是有妇之夫,殿下又何必再上赶着呢?”
褚缨没有说话,放下了书本。
止期继续道:“这样未免太便宜他了……”
她不知主子是什么心思,她只是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想主子为了复仇,不仅要用自己的死来报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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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还要委屈自己的身子。
故而就算有可能被责怪,她也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但褚缨的肩膀抖了抖,又笑了:“止期,不能做亏本的买卖,这是……他教我的,我不可能忘记,我怎么会让自己吃亏呢?”
止期微微怔了一下。
只见那双白皙的手覆上她手背,把她拉下来,然后那俏俏的声音就近在耳边,与她轻声细语。如同那日她濒死之际时听到的一般,柔似春风,在黑暗的崖底给她指出一条明路。
她听着她的话语,待她说完,方才开口:“主子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我从前就只会杀人,现在也是,我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主子只管吩咐,我定会照做。”
褚缨弯弯眉眼:“好好好,我听你的,我不跟你说那么多。”
止期颔首,认真道:“这些事情主子自己想好了便好,往后,不论是任何人,都不要说。”
褚缨歪着脑袋笑了笑,没回话,转头拿起书本,骤然转移话题:“你现在,心情好了,那我有些事要问你。”
止期认真看向她,“好。”
褚缨两只手把书本打开放在她面前,一双眼睛从书本后面探出来,小心翼翼问:“你们……是谁上谁下啊?”
止期:“……”主子为什么不放弃这个话题。
半晌,止期摸了摸鼻尖道:“看心情。”
褚缨合上书页,有些疑惑问:“那是什么意思?”
止期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忽然笑了,把桌上的书拿到自己手里,走向书架:“殿下舒服的话,怎么样都可以的。”
褚缨满意这个答案,没再问。
待止期回到身边,她便正色道:“你让崔嵬这几日多看着点,也盯着君主派的那几个近卫,把他们的行踪都用纸张记下来,定期拿给我看。一定要让他们安全到南州。”
止期应下:“是。”
“还有一件事,现在就去办。”
说着,她招招手,止期弯下腰听了会,点了点头,便离去。
————
七月十三不是个吉日,再过两日便是鬼节,虽说只取决于自己信不信,但谁也不想给自己添没必要的麻烦。
更何况,还是成婚这等大事。
但无论怎么不满,君命难违。
七月十一那日李连清便已经启程回端央。褚缨扑了个空,反而被褚危抓住一顿殷勤,她敷衍了许久才摆脱回府,好不容易才让他没跟着自己一起。
回到府中,褚缨拿起纸笔,飘飘扬扬写下一封信,又翻出那套玄色衣裳,戴上面具。
“主子,止期已经都备好了。”
褚缨检查了一下衣裳和头发,懒洋洋道:“知道了,我很快就去。”
她将玉佩认认真真挂好,随即踢翻烛台,抱着一个捆成人形的被褥翻出窗口,戾期则自行“被”打到门外,开始喊人。
出了公主府,褚缨抱着被子一路南行。
穿过街道,路过小巷,惊了不少行人,最后,她停在了一个破庙内,躲在神像后面。
背靠着神像等了会,外面一阵吵嚷。
听着声音,褚缨微微睁眼。
她缓缓起身,悠悠绕到佛像侧面,靠在佛像旁,看向面前将李连清一行人追得灰头土脸的止期。
止期见她出来,当即收剑朝她作揖:“阁主。”
褚缨的眼神转到李连清身上,正巧对上视线,她直起身子,轻飘飘开口:“你便是李连清?”
李连清凝眉不解:“……是。”
面前的人便慢慢拔出自己的剑,刃划过剑鞘时的滋啦声落在耳边,李连清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
只见此人嘴角噙笑,步伐悠然,望着他道:“那没错了,殿下要杀的人,就是你。”
18. 第十八章
佛像前刀光剑影。
李连清在对方提剑冲上来的那一刻立马也拔剑相迎。
追杀他的人,喊这人阁主,这位阁主,实力定然不俗,他只能正面相迎,躲避不得。
其实,他亦不想躲避。
这阁主说,是殿下,要杀他。
他不信。
李连清一下又一下抵挡着猛烈的进攻,节节败退,扭头一瞧,身边的人也已经全被追杀他的人打倒在地,只有他一人了。
剑刃毫不留情划破他左肩,他后退,只能靠在柱子上,而那剑,就插在他颈边,只要动一下,他便命丧于此。
李连清觉察到自己一点也打不过,决定放弃抵抗,赶忙开口:“临死之前,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剑刃停住,那双眼睛看向他。
见对方没立即杀了他,李连清立马问:“殿下,是为何要杀我?”
这种时候了,竟还能问出为什么?
褚缨冷笑:“想杀便杀咯。”
但李连清坚定摇头:“殿下不是这样的人,殿下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理由……是因为,君主赐婚?”
话说完,面前的人似乎是被逗笑了,话语嘲讽:“别说笑了,昌宁殿下不过为了这张脸看上你……”
随后,语气顿了顿,剑刃拍了拍他脸颊,“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让昌宁殿下惦记?”
“……你这话说得真奇怪。”李连清也不退让,“难不成殿下还能对你有意思?”
空气静谧了一瞬。
李连清觉得有些忐忑,片刻后,只看见面前的人勾唇轻笑:“我说是,你信不信呢。”
“……”
李连清偏过头去,咬了咬唇说:“是不是也都与我没有关系,我随口一问罢了,你真骄傲起来了不成。”
那剑朝他颈侧偏了偏,似想动手,可外头忽然发出响动。
褚缨随声看过去,刹那间,便被什么东西迷了眼,回过神来时,她已被止期拉着后退,不过片刻,雾气散去,她看见李连清身前站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着粗布麻衣,手里拿着一把杀猪刀,眉目凶狠:“你敢动他我就杀了你!”
褚缨微微垂眸,笑着收剑回鞘,双手抱在胸前看她:“若我想杀,你又拦不住我。”
“你这贼人!”那女子上前一步,手里的杀猪刀对准了她,细细看去,还在微微发颤,“我方才听闻有人将昌宁殿下掳走了,便是你吧?将殿下掳走,又说谎,试图杀了当今状元,你究竟是何居心!”
“殿下自愿与我远走高飞,何来谎言一说。”褚缨放低声音,不惧她手中的刀,走过去,“慎言啊。”
“你不许过来!”
眼见着那把刀要挨到脖颈,李连清忽然上前抓住女子手腕,“姐你别……”
李连清把女子拉到后头。
“别动手。”
低声说了这么一句,李连清看向这位阁主,犹豫了一会,开口问道:“殿下她……在吗?”
褚缨勾唇:“怎么。”
李连清咬了咬牙,道:“你让我见殿下,若殿下亲口说,要杀了我,那要杀要剐随你便。”
“殿下不想见你呢。”褚缨转身坐到了佛像前,撑起一条腿,手臂搁在膝盖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那又如何是好。”
只见李连清深吸口气,走过来停在她身前。
“我知道,是你想杀我。”
话一出口,褚缨便抬头看他。
他的话没停:“可你没下杀手,应该也知道,这对你没什么好处,毕竟阁主与君主之间若因为这个产生嫌隙,并不好吧。”
褚缨有些惊讶,见他说完,随即笑了笑,“你知道我的身份?”
李连清却是摇头:“不知。”
褚缨思索了一下说:“我与君主没有关系。”
此时,李连清蹲下了身,将声音压下去:“在黄金轩,那日,是你帮我。”
褚缨没有追问他如何得知,听了此话,手掌心再次覆上剑柄,上身前倾,含笑道:“是吗……但,也是我想杀你。”
“你要杀的不是我。”李连清凝眸,紧紧盯着对方眼眸,“此行,我本与桃枝一道。但你的人刻意将桃枝放走了,说明你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所以,你是因为那件出自南州的物品,才想杀我,对吗?”
“换言之,你的杀心并不重。”
褚缨回望,片刻后,抬手缓缓鼓了鼓掌:“精彩。”
短短半个时辰,还一直被追杀,竟还能思维如此缜密,这状元倒是名副其实,看来褚危虽然人不行,但在持耀君的培养下,能力还是可以的。
李连清没有放松,继而又道:“或许这些猜测是错误的,但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确认,是殿下自己想跟阁主走的。”
“你担心她?”
“……她是公主。”
“一个毫无实权的公主罢了。”褚缨语气懒散,“你倒是上心。”
李连清反问:“那对于阁主来说,殿下是什么?”
褚缨没说话,看着他轻轻一笑。
李连清的眼睛没放过对方任何一个表情,见他如此轻视,竟有些生气,道:“殿下是西州唯一的公主,最为尊贵,若阁主要亵渎,只怕是在西州都要混不下去。”
那剑就放在地上,而褚缨的手捏住剑柄,单手拔剑,剑刃瞬间落到他喉前。
“你在威胁我?”
“只是在帮阁主分析利弊。”
那剑刃与他喉咙只有分毫,褚缨却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咬牙道:“为了她与我说这些话,你真不怕死……可方才不是还拼命抵抗么?”
李连清未动分毫,语气更加坚定:“抵抗过了,不也没用,不是吗?我武功不及你,我心里清楚。我也说了,我只想知道,殿下究竟是不是自己跟你走的。”
那剑刃再动一下,就能将他喉咙划破。没有得到回应,他却还往前靠,话语染了分急切:“让我见她。”
一瞬间,褚缨将剑收回鞘中。她盯着他颈上的伤痕看了会,起身站在阶上,持剑而立,待他也起身,便向庙外走去。
李连清着急追上去,刚要开口,听见对方终于说话。
“殿下已经去了端央。”
李连清微微一顿。
褚缨回眸:“若想见她,便抓紧过去。”
李连清有些不信:“可后日便是殿下生辰。”
“所以过几日便走了。要见她就跟我赶过去,你废话真多。”褚缨走到了庙门口,回身看他,“还是说你有什么其他的要紧事?”
李连清忙摇头。
褚缨轻哼一声走了出去,后头那些人也都跟了上来。她便就这样光明正大跟着李连清一起去了端央。
至于君主那边,早已留过信,殿下不过想去玩一玩,已经去了,他还能管得着吗。
他的眼线,哪里比得过她的听雨阁多呢。
一路上,褚缨都是与止期一起跟在后面,路上碰到了桃枝,褚缨方才得知,原来那女子便是李连清的大姐,本就是特地来接人的。
李连清的大姐算是小有名气,杀猪杀出来的名气,故而桃枝也认得,这才让她赶了过来。
桃枝看到止期时,还吓得瑟瑟发抖。
“这小姑娘胆子小,我也没办法,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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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之前跟踪时也被她差点发现过,所以她认出来了,才如此害怕。”
褚缨调侃:“我还以为你故意吓了人家呢。”
止期无奈。
她是杀手,又不是鬼怪,杀人都是直接动手的,哪有这种心思。
一行人紧赶慢赶,第二日便到了端央城。
站在端央城门前,褚缨脚步顿了顿,跟着一起进去后,便拉着止期,趁他们不注意脱离了队伍。
端央城距离常宁并不远,故而虽然不及常宁热闹,但正值日头,也是人声鼎沸。褚缨穿过集市,到了一家服饰店里,那老板立刻迎上来。
“客人需要些什么?”是个女老板,身形高挑,衣裳华丽,笑着将她们迎进来。
褚缨跟着走进去,边看着衣裳边往里走,顺着往里指了指,“那里面还有什么?”
“客人不妨进去看看。”
于是褚缨跟着老板走了进去。
掀开帘子,往里走,三人停在里屋。
老板回身作揖:“阁主。”
褚缨微微点头:“都打听好了吗?”
老板颔首道:“李府早在筹备成婚事宜,这事儿在城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阁主打听这个是打算做什么?”
褚缨坐下喝了口水,又问:“那昌宁殿下来端央的事,有人知道吗?”
老板略微思索片刻:“昌宁殿下本就是阁主秘密送来的,而且来了之后并没有张扬,还是李府婚事流传较多。”
“好……对了,你把衣裳准备好,我要带去给殿下。”
老板应声,将衣裳整理好放进包袱里,递给阁主时又实在忍不住八卦了一下,问:“阁主与殿下真的……?”
“……真的。”
褚缨不想多说,随意回了一句,拎起包袱就往外走。
离开这里,她们走暗巷,翻窗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没人,看着已经空了很久没人住,褚缨快速将衣裳换好,止期则在收拾屋子。
将换下的衣服放好,褚缨去推开窗,外面的阳光洒进来,这才让屋内亮堂了许多,止期收拾起东西也更加利索。
褚缨撑在窗台,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钟鼓乐声,微微阖眸,想起昨日。
那人像是不怕死一样,没有把握她是不是杀心过盛,是不是真的不滥杀无辜,便那般行为。他生得太白了,血在他皮肤上,格外显眼,瞧得人不忍心下手。
若她再慢一步,反应力再差些,可真就命丧黄泉了,也不知他临死会不会后悔,只为了一个折磨他的权贵落得如此下场。
思及此,褚缨勾起唇角笑了笑。
她起身离开,去打开门,回头对着止期道:“我去见个人。”
止期拧干手里的抹布,微微点头:“那我在家等主子回来。”
正是午时,日头正好。
褚缨随着远处飘扬过来的乐声,轻轻哼着曲调,朱红色的裙摆也随着脚步荡漾。
她的打扮并不华丽,面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脂粉,发饰稀少,大半的头发披散着,甚至还有些许凌乱,不似那般规规整整的盘发,但一路走过集市,却是引得不少人回眸。
此时不远处,一群青年才俊正聚在一起奏乐。
褚缨款款走近,头上的银蝶簪轻轻晃荡,晃得其中一位手指一顿,便没跟上节奏。
“李玉实,你怎么还走神了!”
“你在看什……”
周遭的人斥责着那位名叫李玉实的少年,回头朝着他望的方向看过去,一瞬间,话语都咽回了肚里。
便见着姑娘笑靥如花,走近了,又停下脚步,小心翼翼问:“请问,李二公子是哪位?”
19. 第十九章
话音刚落,刚刚那位被称作李玉实的人高高举起手来。
“我我我,姑娘是在找我吗?”
李玉实放下手中胡琴,站起身来时还差点被绊了一跤。
褚缨轻笑一声,走上前将那也要摔倒的胡琴扶起来,缓缓开口:“我知道有些冒昧,只是事出紧急,不知可否借用二公子一会儿时间?”
李玉实立马道:“好!”
“……你不排练啦?”
“重色轻友!”
见着他们互相调侃了几句,褚缨微微笑着往旁边走,过了没一会,李玉实跟上来。
他轻捏衣袖,赧然开口:“姑娘有何事需要在下帮忙的?”
褚缨走到街边一处稍稍安静的地方停下,与他面对面,“公子……”她正了神色,刚开口,就看见不远处一行熟悉的人。
是李连清他们。
顾不上想其他的,褚缨拉上面前人的手腕就跑,边跑边回头看,拐了不知多少个弯,才在一处茶楼旁停下,而后又躲着观察了会儿,见那一行人走了另一条路,才彻底松口气。
“……姑娘。”
身后,李玉实喊了她。
她刚要回眸,便听他问:“是有认识的人在那儿?”
褚缨顿了顿,转身重新面对他,脸上带了些歉疚:“抱歉,是我太唐突,我……我确是有认识的人,现在在躲着他。”
李玉实犹豫片刻,望了他一眼又一眼,才开口:“是……李连清?”
褚缨微微抿唇,垂眸不语。
李玉实心想,这般,大抵是被他猜对了。
原以为自己也要与话本一样来一段露水情缘,却没想竟是慕玄的……
他微微摇头,强迫自己不再作他想,继而正色道:“他过几日便要成婚了,姑娘,可是为这事而来。”
褚缨猛然抬眸,眸中盈了泪水,随着她点头的动作摇摇欲坠。
李玉实看着她的泪眼愣了愣,下意识抬起手想给她擦眼泪,但觉得这样逾矩了,又放下手,显得慌乱无措,犹豫好久才开口道:“你别哭,我……你一个弱女子,肯定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李玉实的声音十分温和,怕吓跑了她一样,小心翼翼询问着。褚缨垂眸,抬手抹了抹眼角,哑着声音说:“我只想去李府,再偷偷与他见一面,好好告别……我要离开这里了。”
李玉实登时大惊:“姑娘要去哪里?”
褚缨转头走向一边,轻轻叹气:“他高中状元,功名加身,佳人相伴,我在这儿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话不能这么说……”
“二公子就说,是否能帮我这个忙吧。”
李玉实似乎是想劝说,但褚缨直接将他的话打断了。
抬眸望过去,见李玉实眼珠子轱辘一转,点了头说:“好,我当然可以帮。到时我就在后门等你,我送你走,可以吗?”
褚缨自然是点头:“好。”
与李玉实商榷好了时间地点,褚缨回到屋中,止期已经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也住不了多久,怎么还收拾得如此认真?”褚缨坐在桌边,笑着撑起下巴,“随便收拾收拾就好了的。”
止期道:“就算是只住那么一晚上,我也得让主子住得舒服。”
止期是一片好心,褚缨也就没再多说,这屋子是她一个死去的阁中下属留下的,但她也不避讳这些,能住就行,倒是止期,到了晚上,要睡了,还匆匆忙忙去挂了大蒜,又贴了门神,生怕有什么鬼祟会来一样。
对此,止期表示:“毕竟主子您这阁主的位置也是得位不正,这死人是前阁主的下属,有可能对您不利的。”
“好好好,听你的。”
褚缨没纠结,睡了下去,止期便倚着门框浅眠。
翌日,褚缨早早醒来,止期在李府外扮作寻常女子巡逻把风,褚缨则去了与李玉实约定好的地方。
李玉实是李府的二公子,支走下人很简单,更何况,今日还是李府的大喜之日,大家都忙着,没时间顾其他的,全听家中主人吩咐。
李玉实一路不离,将她送到新房外的院中,他们站在池边,隐蔽在树荫下,李玉实给了她一块玉佩,她没收。
玉佩够多了,收了也丢入池中,多浪费。
原本想着李玉实不答应的话,她只能冒险硬闯,谁知道这人是如此多情之人。
不过想想也对,李二公子在乐音的造诣也是闻名遐迩,艺术造诣如此高的人,情感自然也丰富。
李玉实与她有的没的聊了许多,也不知到底是想说什么,犹犹豫豫的。
褚缨烦不胜烦,几次催促,好不容易才送走了他。
而后隐在大树下等到夜晚,等到了新娘进入新房等待,等到了李连清喝完合卺酒从房中出来,她立马挽起袖子飞身过墙,落在房顶,绕到另一边。
然后轻手轻脚打开窗户,走了进去。
入目皆是喜庆之色。
褚缨四处看了看,最终,眼神定在床边坐的人身上。
她缓缓走了过去。
床上坐着的人察觉到了有人靠近,手指都紧张得蜷起,脑袋动了动,却不敢出声。
只听见玉如意被拿起,碰到桌面发出声响,随后,脚步声越来越近,那玉如意轻轻挑开盖头。
盖头还未掀开,新娘子忽然抬手,手中正拿着一把匕首刺过来。
褚缨反应极快,手腕一转,将匕首挡住,另一只手抓住了这人手腕,继而再一挑,盖头还是被掀起,掉落在床上。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褚缨愣住。
褚缨:“?”
李连清:“?”
二人同时出声:“怎么是你?!”
然后同时沉默。
半晌,声音又同时响起。
李连清:“桃枝走了。”
褚缨:“你把她放走了。”
接着,沉默了许久。
褚缨松开手后退一步,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没说话,最终,李连清率先丢下匕首,拆下压在头顶的发冠,说:“我还以为,是我回来晚了,你才没来见我。”
李连清抬眸看向她,“……殿下没回常宁?”
褚缨的手攥紧成拳,低头回望他的眼眸,试图看出这温柔之外还有些什么,但却不可自控地陷了进去。
她抬手,指尖碰到他面颊。
“你就不怕我真是来杀你的?”
“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褚缨觉着不可思议,自己好似真被这面容蛊住了,竟然心软。
她深吸口气,压下心中那些冲动的思绪,道:“你怕是耳朵不好使,我那日便说了,谁不参加我的生辰宴,我就杀了谁。”
“那殿下自己也没参加。”李连清理直气壮开口,咬了咬牙,眼神紧紧抓着她,“殿下……也辜负了君主一番苦心。”
“……”
李连清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触怒了她,这话说完,殿下忽然就掐住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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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将他按在床上。
“他的苦心?”褚缨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来,指腹擦过他的嘴唇,将上面一层薄薄的口脂抹掉,“李连清,你这样说,是真不怕我杀了你。”
李连清没有说话,目光跟着她的手流转,见她白皙的手蹭上口脂,继而往他颈间抹。
“这般维护君主,可为何,又欺君呢。桃枝应该还没走多远吧,分明我是看着你进了新房,又出去的。”
李连清没有隐瞒,道:“本是要先喝合卺酒,但我与他们商量好了,会趁着这个时间放走桃枝,出去的……不是我。”
“是桃枝?”
“也不是。”
褚缨眯了眯眼,一笑:“那个侍女才是桃枝。”
她手中力道加重,李连清下意识抓住她手腕,闭了闭眼,闷哼一声。
那只手在他脖颈用力,没留丝毫情面,似乎真的要将他掐死。
迷蒙之中,李连清听见对方再次开口:“那你们准备得还真是齐全……你这妆,谁给你画的?桃枝吗?”
李连清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他的妆其实并不浓,应该只是防止特殊情况才画上的,但此时,那张脸已然红透了。
喉咙被掐着,他发不出声,亦没回答出来。
那只手又收紧,掐着他的脖子将他从床上带了起来。
褚缨的手转而扣在他后颈,对着水盆就将他的头按了下去。
刹那间,水流钻入,李连清难受得拼命挣扎,那只手按了他一会,又骤然一松,他双腿一软跌在地上,水盆也被他的手带着翻落下来,水泼了他一身。
门外守卫听见动静敲了敲门,压低声音:“小少爷,怎么了?”
可那水呛进了喉咙,李连清第一时间说不出话,也发不了声,只轻轻咳了两声。
还没缓过来说话,门外又响起李玉实由远及近的声音:“无事无事!小少爷若有事自会喊人的,你快去外头,有人吵着要闹洞房呢,孤先生也拦不住,别被瞧出端倪了。”
“啊好好,我这就过去!”
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李连清张口想喊,颈边却一阵凉意。
转头一看,匕首已经在他颈边架着了。
李连清愤然:“你对我二哥说了什么?”
褚缨道:“没说什么啊,不过让他帮忙带我进来,见见情人罢了。”
李连清气得手指发颤,但小命在她手上,又没办法,只能暂且咽下这口气,问:“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褚缨笑了几声,手落在他腰间摸索,再轻轻一扯,一张信纸便出现在手中,她的声音瞬间就冷下去,“这是什么?”
李连清当即偏开头,他没说话。
褚缨将匕首钉在地上,打开这封信。
“若有昌宁行踪,立马告知——”
她慢悠悠念出信件内容,然后看向他,眸色沉了下去:“谁给你的?”
说完,又冷笑一声:“能这么喊我的人,也没几个。”
她将刀柄捏住,靠近李连清脖颈。
“给了你时间,却不跑,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刀刃离脖颈越来越近,她也咬牙切齿,话语中恨意明显,“你真敢算计我。”
李连清仍旧没有躲避,反而抬眸,直直望回去,声色平淡:“殿下不也在算计我么?我这张脸,又或者我这条命。”
褚缨将匕首拔出,对准了他面颊,手按着他肩膀用力,声音也如乱石,一字一字清晰坠下:“我要杀了你。”
20. 第二十章
褚缨原本并不想要他的命。
可这世上,能喊她为“昌宁”之人,她想不出除了君主,还能有谁。
李连清的确不蠢,褚缨这一刻才发觉到他的威胁。
他触动她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假的。
说愿意效忠,是为了博取信任,死也要见她,是为了确认她的行踪,好汇报给君主。
可真是个忠心之人啊。
如此机敏,懂得反制,到了这时候,他又怎能不明白她会武功一事?
他可以知道。
可褚危不能知道。
于是褚缨没有犹豫,对这张脸产生过的所有情绪都化作了杀意,手中的匕首朝着他脸颊落下。
李连清立刻抬手捏住她手腕。
匕首悬在空中,刀刃一下又一下触碰在他脸上,又被他拉开距离。
脸上轻微的痛感一下接着一下。
被水浸透的衣裳很重,重得他快要没有力气反抗。
匕首不知多少次次刺下来。
李连清把头一偏才堪堪避开,脸颊上被划出一道明显的伤口。
“我没骗过你!”李连清用尽力气,重新抓住她手腕,制止她继续拿起匕首,“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是我想对你说,才说的。不管你信或不信……”
李连清抓着她手腕的手略微发紧。
“我从未骗你。”
褚缨冷冷道:“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
李连清趁她说话之际稳了稳气息,解释道:“殿下如此行径,换成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我自然需要为自己考虑。”
褚缨看着他的脸,手松了松,思索片刻说:“好,我给你解释的机会。”
毕竟好不容易这么像的一个人,她确实还有些不忍心。
反正就算李连清真与君主有勾结,也不影响她的计划。
“……那能先起来吗?”李连清问。
褚缨冷哼一声,起身把匕首扔在桌上,坐在桌边把那未喝的合卺酒饮了个干净。
一旁,李连清刚起身。
一杯酒忽然被递过来。
李连清微愣:“殿下这是做什么?”
褚缨把酒盏往他那儿递:“接着,喝了。”
李连清接过酒杯,没立即喝下,疑惑道:“这酒没必要喝。”
“怎么没必要。”褚缨撑着下巴看他,眸中起了些笑意,“你二哥可是以为我们是情人旧识呢。”
“……你这样骗他,他以后知道真相一定会非常伤心的。”
李连清瞥了她一眼,叹叹气,将酒一饮而尽。
好吧,做戏就做全,而且殿下刚放过他一命,他没理由不听话。
喝完了酒,李连清也坐到桌边,朝褚缨伸出手去。
“干什么?”
“信。”
褚缨哦一声,将信纸拍到他手中,又顺着握住他的手,笑音弥漫:“李连清,若让我发现你是在说谎,是在拖延时间,我不可能再手下留情。”
李连清用力抽出手。
“……殿下心善,留小民一命,小民感激不尽,自然不会说谎,也从来没有对殿下说谎过。”
褚缨嗤笑:“是,你没说谎,你说出的话都是真的,但没说的话都是假的。”
“……”
李连清深吸口气,没搭腔,将这张纸摊开放在桌上,“殿下的行踪,是我透露给君主的,但我不是君主的人。”
褚缨微微蹙眉:“你这话怎么这么怪呢?”
“是桃枝。”李连清继而道,“桃枝是君主派给我的,自然也是君主手底的人,殿下……殿下心思单纯,想不到这层也正常。”
褚缨顿了顿,抬手捏住他的脸:“我单纯?我刚刚还想杀了你,你说我单纯,你眼睛往哪长的?”
她手劲大,李连清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红着眼睛反抗说:“这不是看出来的,这能感觉得出来,殿下本性不恶,不然怎么会一次又一次放过我……我明明也没那么尊敬你。”
褚缨把手松开,眼神躲开:“要不是你长了这张脸,我早杀你一千遍一万遍了。”
李连清抬手想揉揉脸,碰到伤口又疼,不由得“嘶”了一声,他这才想起拿毛巾,沾上药水擦了擦。毛巾捂着脸,他的话语带了分朦胧:“殿下,那日君主从你屋中带走我后,与我说了那位公子的事。”
褚缨微愣,抬眸看向他,眼眸冷了冷:“说他什么了?”
李连清垂下眼睫,似是在思考那些话要不要说出来。
褚缨的声音忽而从头顶砸来:“不许说谎。”
李连清被吓到一般抬眸,犹豫了一会道:“没说什么,只是与我讲了你们的事,我才知道,殿下为何这么执着于我这张脸……”
“也不许可怜我。”
淡淡飘来一句话将李连清的话语打断,李连清反应了一会儿,继而一笑:“我没有,我只是忽然觉得,殿下做这些事,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也是真心担心殿下安危。”
褚缨微垂眼眸,避开这个话题,反问:“他只是个小太监,你与我说这些,难道,你这样的家族公子还能看得起他,帮他申冤?”
话语中显然透露着不信任。
李连清只是温和一笑,将染了血的毛巾放回空空的水盆中,声音轻和:“那日,君主问我,是否想入按察司?他说,按察司本不应是我待的地方,只是他一时冲动……若我不想,他便给我换个地方去。”
褚缨道:“他对你倒是上心。”难怪李连清会说出那般维护君主的话来。
李连清没回话,放好毛巾,回身走到桌前,给她满上一杯茶,“殿下一路奔波,喝口水吧。”
褚缨没喝,心里腹诽他说话说一半,主动开口问他:“那你怎么选的?”
李连清却一脸不解:“什么怎么选?”
褚缨微微皱眉:“就是君主问你的,你入不入按察司啊。按察司确实危险,你应当也知道按察司的职责,这对你一个新做官的来说并不友好……”
说到这,褚缨忽然顿了顿,低头喝茶,想着些什么。
李连清没注意到她变幻的神色,默默给她添茶,然后解释:“这没什么好选的,我自然同意。”
褚缨笑着调侃:“你们这些要考上来做官的,哪个不希望留名青史,做出一番功绩让后人称颂,我不信你是真心想入按察司的,也不信君主会有那么好心让你选择。”
“殿下不信,不代表世间没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李连清说着,走到梳妆镜前坐下,摸了摸伤口试探是否还流血,话语亦不停,“其实在那日之前,我也不明白我的心意,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该去哪里,这十几二十年,都是父亲推着我走,我从未自己选择过。”
“因何确定心意?”
褚缨也起身,行至他身后,透过铜镜望着他脸上那道伤痕,忍不住伸手要去触碰。
李连清抬手将她的手捏住,而后立马放开,她才笑了笑,没继续,静静站在他身后等着他的回答。
半晌,李连清方才开口:“因季公子。”
褚缨一声笑,转身踱步,“你可知你所受的一切,皆是因他。”
“知道,君主说,我与他很像。”李连清轻笑,但只是笑,没有其他的情绪,仿佛这真是件乐谈一般,“殿下是为了这张脸,君主亦是如此。”
褚缨回眸,疑问了一瞬,但立马反应过来:“是了,他利用你这张脸……”
利用这张脸,要制衡她。
这她能猜到,如今,算是确认了。
“那你为何?”而后,褚缨却更不解:“难不成你是可怜……季卿?”
“并不全是。”
李连清的声音如河流一般,轻轻缓缓的,落入耳中:“我……只是突然发觉,我实在看不了这种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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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救不了他,他的冤案,君主不愿平,我也无能为力。但若入了按察司,或许,我可以救更多人,让这种事不再发生——”
“这只是奢望。”褚缨泼冷水。
李连清没在意,笑道:“那,就让这世间的冤屈少一些,再少一些,让这世间的清明之人,也更多一些。”
褚缨无奈,摇了摇头说:“蚍蜉之躯,岂能撼树?”
李连清站起来,回身望向他,眼眸流转,落在她眸中,继而低头轻笑。
褚缨歪歪脑袋,不解且不悦:“你笑什么?你取笑我吗?”
李连清摇头。
他再次抬头,看向她,也走向她。
“我没取笑殿下,只是觉得殿下心性纯善,面上却总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倒也是憨态可掬。”
褚缨不满:“你这是贬义还是褒义?我懒得跟你玩文字游戏。”
她转身走回桌边坐下,将杯中茶水饮尽,威胁道:“你再说我善,我就杀了你。”
李连清微微叹气:“好,不说了。”
褚缨莫名觉得气闷,拿着茶壶往杯中倒,一连喝了好几杯。
李连清站在一旁看着她,微微垂眸,思索了片刻,走到她身旁将她手中杯盏拿下,放在桌上。
“你干嘛?”褚缨尾音上扬,质问。
“到时他们来了,怕要以为我是水桶,喝了如此多的茶水。”
“你敢骂我?”
“……”
褚缨轻哼,这次倒没计较,说:“你二哥知道你情人来找你了,不会坏你名声的。”
“……”李连清更无话可说。
沉默了一会,李连清问道:“殿下究竟与我二哥怎么说的?”
褚缨撑起下巴,笑着抬头看他,“果然还是这么在意名声。”
李连清还是那道说辞:“谁能完全不在意?”
褚缨哦了一下,没打算回答,起身走到门前,似是要走。
刚准备开门,李连清拉住她的手腕,话语急切:“出去被发现了怎么办?”
褚缨反将他的手拉住,眉眼弯弯。
“我这次来,就是要把你带走的,况且,有你二哥呢。”
“……”一提到二哥李连清就觉得无话可说。
褚缨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说:“算了,就满足你一下吧,给你点颜面。”
说罢,她直接上手扯开他腰带。
李连清慌张握住她手腕,又被她不耐烦拍开。
李连清:“你做什么?!”
“脱衣服啊,你想让人家看见你穿着新娘子的衣服吗?”
“脱衣服就很有颜面吗?”
褚缨手一顿,抬眸看他,理直气壮:“至少,比女装有颜面吧。”
“……”
“再说了我又不会脱光,至少你这外衣……还有这个,这个……脱掉都脱掉……”褚缨看起来兴致满满,将他身上的外衣,中衣全脱了下去。
李连清生无可恋,紧紧抓住自己的里衣:“行了。”
他扒开褚缨的手,转身走到床榻将自己的衣裳从床底下扯出来。
褚缨看着他的动作,心里竟有些失落:“你还备了常服啊。”
李连清没说话,只兀自穿衣服。
待他穿完,褚缨立即拉上他的手腕,带他飞上屋檐,躲着守卫
几次差点被发现,最后还是被止期安全接应了出来。
出了李府,李连清还有些犹豫,一步三回头:“我觉得我还是得跟他们说一声……”
褚缨没说话,抬手一劈,把他劈晕了。
然后拍拍手把人丢给止期。
止期拉住李连清手臂把他扛起,问:“主子,接下来……?”
褚缨看了李连清一眼,想到他说的那些话,深吸口气,认真道:“他与君主有勾结,把他带回公主府,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