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党也能当首辅吗》
1. 穿越
“哎哎哎,走开走开,不买别站在这里妨碍别人,一脸穷酸样,耽误爷做生意。”
江幼宜在包子摊前驻足时间太久,只看不买,惨遭卖家无情驱赶。
唉,她长这么大还没为了一口吃的这么窘迫过,江幼宜打开随身携带的竹筒,古有望梅止渴,今有喝水充饥。竹筒挨在嘴边,却迟迟没有水流出来,她把竹筒口竖直朝下晃晃,一滴都没了。
她舔舔干裂的嘴唇,站在街头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再这么下去,她走不到县城就该饿死了。
谁家穿越跟她一样,第一天就沦落到要饭的地步啊……
江幼宜本是帝都一家传媒公司新闻编辑部的撰稿人,在医院听到受害人自杀身亡的消息被刺激到陷入昏迷,再睁眼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泥土筑墙的农家小院,破旧木门大开,内里一片狼藉,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红褐色痕迹,她前方不远直挺挺躺着两个人,不知生死,她自己则穿着洗到发白的粗糙衣服,还打着好几个补丁,后脑勺隐隐作痛,伸手去摸,湿滑黏腻,沾了她一手血。
短短几秒,江幼宜汗毛直立。
是不是她写的新闻稿得罪了什么人,对方趁她昏迷把她丢在某古装戏的拍摄片场,故意恶作剧她?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告诉自己现在是大白天不要怕。随后起身走到那两人身边小心查看,是一对中年男女,两人胸前的衣服红彤彤一团,胸口没有丝毫起伏。
江幼宜心跳得厉害,视线不由自主看向两人面部,脸色铁青,长相似曾相识。
头倏地一痛,脑海里瞬间挤满不属于她的记忆。
原来不是有人恶作剧她,是她穿越了,穿越到史书中没有记载的大宁朝,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江幼宜,地上这两具尸体是原主的父母。
就在今天清晨,这个宁静偏远的山村突然闯进一伙儿山匪,烧杀抢掠,原主父母为了保护原主被山匪残忍杀害,原主想扑上去救父母被山匪推了一把,后脑勺撞在水缸上死了。
原本简陋却整洁的小院被山匪翻得乱七八糟,江幼宜捂住胸口,顺着地上的红色痕迹走出院门。现在正是晌午,以往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飘出袅袅炊烟,现在整个村子寂静到森然。
江幼宜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站了很久,那种心脏狂跳、浑身发冷的感觉才得以缓解。
她重新回到院子,在原主父母房间找出一块白棉布包扎好头上的伤口,又到柴房拿出锄头,去后山上挖了一个大坑,把原主父母的尸体和原主的一套衣服埋葬在一起,堆起一个土包,插上一块无字木牌。
村里人被杀的被杀,被劫的被劫,已经没有一丝活气。这里没有一拨号码就能原地报警的手机,江幼宜得自己去县城去告官。
家里的钱粮都被土匪翻走了,这个偏僻山村距离县城很远,远到原主活到十七岁都没去过。江幼宜简单收拾好两套衣服,除了原主自己的,还带上了原主爹的一套以防万一。
她锁上大门,一路朝村口走去,沿路的家家户户都敞着门,从外面能清楚看到院子里的惨状,到处都是死人,空气中浓烈的血腥气久久不能散去,江幼宜几欲呕吐,那些尸体她没有动,她得保留命案现场等官府派人来调查。
农家人本来就穷,从来没有吃饱饭的时候,原主早饭吃得早,她穿来后还去后山挖坑干体力活,早就饿了。
现在已经过了午饭点,江幼宜盯着路边的包子摊眼睛发亮,奈何囊中羞涩,只能眼睁睁看着。包子摊老板看她只看不买,开口驱离,她只能捂着咕噜噜直叫唤的肚子,难堪地走开。
为了不让自己真的沦落到乞讨的地步,江幼宜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在这里她怎么才能快速赚到钱?
她在现代只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社畜,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但她确实除了会写稿子,连饭都不会做,平日全靠外卖续命。
江幼宜机械地往前走,脚重得像灌了铅,头晕眼花之际,她听到前方茶楼传来说书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
醒木一拍,说书人道出经典结束语:“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江幼宜眼睛一亮,来了!她的财路!
她径直进了茶楼,找到前方柜台正拨算盘的账房:“请问你们茶楼收故事吗?”
那账房抬头打量她一眼,犹豫片刻,道:“请稍后,我去找一下掌柜的。”
不多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来一个留着八字胡,头戴黑色六合帽的中年男人,他看到江幼宜脚步骤然慢下来,转头斥责旁边账房:“你怎么不说是个女的?真是,唉,算了算了。”
他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神情倨傲:“就是你说你有故事?”
江幼宜不卑不亢,拱手行礼:“您就是掌柜的?没错,是我说的。”
“那你跟我过来吧。”八字胡男人不情不愿,还是转身让江幼宜跟着他上楼。
江幼宜边上楼边扫了一圈茶楼的大堂。
男人带着江幼宜进到一间包厢,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随后朝江幼宜伸手:“故事呢?拿出来我先看看。”
江幼宜柔柔笑道:“掌柜的不忙,不知您这边的故事是如何算钱的?”
男人皱着眉头,十分不耐:“一篇一百文。”
一篇故事相当于一个章节,字数在一千字左右,对于分币没有的江幼宜来说,这个价格还算合理。
江幼宜点点头:“那我就先口述一段。”她把现代新闻改编成符合时代背景的话本故事,讲给对方听。
“停停停!你这是什么故事?女人怎么可能科举入仕,封侯拜相?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就知道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能写出什么好故事?早知你是女的,我就不下去了,真是浪费时间,你赶紧走!”男人一脸嫌弃,直朝江幼宜摆手。
江幼宜火从心起:“掌柜的,女子又如何?女子能顶半边天,你瞧不起女子?”
“真是笑话,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古往今来从来都是男人庇佑女人,建功立业者也全是男人,何来女人能顶半边天的说法?简直是无稽之谈!来人,快把这人赶出去。”
江幼宜平息下火气,朝男人一拱手:“不必,打扰了,我自己走。”
她带着包袱走出去,回头望向茶楼二楼,看不起女子是吧,现在就让你尝尝女子的厉害。
她早已观察好茶楼的经营状况,大堂里顾客不多,还都在吐槽这茶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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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讲过八百遍了,一点儿新意都没有。那账房叫掌柜下来的时候,掌柜步履匆匆,显然也知道茶楼的问题所在,急需购买新故事。
江幼宜站在茶楼门前的路上,清清嗓子,有点后悔刚刚没在茶楼趁机喝口水,不过没事儿,她马上就要让茶楼掌柜再把她恭恭敬敬请回去,好吃好喝伺候着!
不是她没志气,是这个镇子不大,只有这一间茶楼,她要挣快钱吃饭,就只能卖给这一家。
她摆出大学时候演讲的架势:“话说有一婴孩,因出生时天有异象且脸带黑色胎记,被全村认为是不祥之人,叫嚷着将其杀掉……”
茶楼前人来人往,看江幼宜站在路中间讲故事都不约而同停下来。
“说书还是得说书先生来,女人说书如何能成?”
“我一听就不行,没有里面的裴先生讲得好。”
“一个姑娘家的,看着还未成亲,就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这谁还敢娶?”
江幼宜对四周的指点充耳不闻,自顾自往下讲:“……婴孩在魔教的追击中掉落悬崖。”她停下不往后讲了。
“然后呢,掉下悬崖死了吗?”
“是啊是啊,后续呢?”
江幼宜笑得两眼弯弯:“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随后朝周围人摆摆手,理理包袱作势要走。
茶楼账房快步走到江幼宜面前:“姑娘,我家掌柜的有请。”
“姑娘,我家公子愿出十两买下后续的故事。”一个佩剑的黑衣人伸手横在江幼宜和账房之间,掌心静静躺着一块圆润莹亮的元宝。
江幼宜毫不犹豫,一把摸走元宝,对黑衣人笑眯眯拱手:“劳烦这位大哥带路。”
走出两步贱嗖嗖回头看向茶楼二楼窗口,挥了挥手里的元宝:“掌柜的,对不住了啊,实在是别人给得太多了。”
掌柜站在二楼窗前,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把江幼宜带到街角消失,追悔莫及。
黑衣人把江幼宜带到一架马车前,车门紧闭,窗帘拉着,看不到车内丝毫。
江幼宜对着马车拱手:“多谢公子赏识,只是这故事并无稿子,可否允许在下口述?”
马车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道略尖细的男声响起:“姑娘请讲。”
江幼宜把故事从头到尾口述一遍,知道车内的人在记录,她语速不快。
最后讲到那婴孩其实是名女子的时候,马车中传来另一道清冽好听的男声:“有点意思。”
江幼宜怔愣一下,随后道:“公子喜欢就好,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她还怕这公子也像那掌柜的一样接受不了女子做主角,到手的十两银子飞了呢。现在这钱终于踏实落到手里,她急需去填饱肚子。
“姑娘可否留下姓名?”是那个声音略尖细的男子。
“若一定要留,请叫我‘画中仙’吧。”说完,江幼宜潇洒离开。
马车窗口的帘子被修长干净的手指掀起一角,露出一截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黑衣人见状询问:“主子,是否要属下去打探一番?”
江幼宜瘦削挺直的背影消失,帘子被放下。
半晌,车内人轻声道:“不必了,有缘自会重逢,回京吧。”
2. 进县城
“老板,来3个烧饼。”江幼宜回到刚刚驻足的包子摊……隔壁,她就是故意的,谁让刚刚隔壁那老板对她那么凶的。
江幼宜拿到烧饼狠狠咬下一大口,看着包子摊老板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的表情,江幼宜爽了,哼着小曲儿去找车行,有钱了当然不能委屈自己,直接租车去县城。
有了代步工具,江幼宜第二天就抵达县城。她跟车夫打听好县衙的位置,独自步行过去。县城比镇上繁华很多,她从怀里掏出昨日买的烧饼,边走边吃边看。
许是第一次来,尽管有车夫指明的方向,江幼宜绕来绕去也没找到县衙大门,她随机拦了一位路人。
“你好,请问县衙正门在哪儿?”
“你直走左转,那里是县衙后门,你沿着院墙往南,就能看到县衙正门了。”
“多谢。”
江幼宜一路往前,路上没几个人,左转,她看到前方有人穿着衙役衣服,那衙役抓着一个穿囚服的女子,正跟对面的人有说有笑,想必那就是县衙后门了,她加快脚步。
衙役对面的人粗鲁抓过衙役手里的囚犯,推进旁边停着的马车里。他一转身,江幼宜看清了衙役对面人的脸,正是那天杀死原主和原主父母的山匪!
江幼宜迅速低下头,维持原步行速度转身进了旁边的巷子,她怕她突然加速反而引起那两人注意,她靠在墙上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怎么会这样?
是她看错了还是山匪真的跟官府有勾结,她看了看四通八达的巷子,从另一条路悄悄往县衙后门方向摸过去。
此处已经距离那两人很近了,江幼宜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兄长,那村子里没有漏网之鱼吧?”
“保证没有,没用的都杀了,其他的已经被兄弟们运出去了,肯定不会留下把柄。再说了,就算真被捅出去,还有那位大人保着呢,兄弟,放宽心。”是那个山匪。
“那就好,你也知道我们大人一向胆子小,货都不敢一次囤多了,谨慎一点也能让那位大人少操点心嘛。”
“你们倒是会替大人着想。”
“那是当然,还望兄长能多在那位大人面前替我们美言一番。”
“放心吧,我去找其他兄弟会合了。”
“一点小小心意,兄长路上买酒喝。”
马车木轮轧在石板路上,咕噜噜越行越远,江幼宜的心也越来越沉,果真是官匪勾结,而且听那意思,县令上面另有大人物保着,她若是贸然前去报案,除了把自己也搭进去,什么也解决不了。
村子绝对不能回,难保那些山匪或者衙役为了以绝后患不会前去查探,可是如果不回村子,她还能去哪呢?
她手里的钱不够买房子,就算够,她也不能买,买房要在衙门登记,她的户籍很容易暴露。
对了!原主还有一个姨母,嫁在隔壁州,先去投奔姨母,再做打算。
江幼宜转身,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正直勾勾盯着她,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结果不小心踩到一块破碎瓦片。
“什么人?”衙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怎么又是你?”那衙役看着巷子里蓬头垢面的老太太,把刀收回去,不耐道,“跟你说多少遍了,有你女儿的线索我们会通知你的,别三番四次地来找了。”
老太太对衙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拄着拐杖呆呆站在原地,视线没有焦点,呢喃着:“我的女儿。”
衙役对老太太神经兮兮的模样习以为常,他往老太太身后看,确定巷子里只有老太太一个人,低声咒骂:“耳聋眼瞎的,真是晦气。”啐了一口后转身离开。
确定衙役不在,江幼宜从墙角的破筐里钻出来,听起来这老奶奶的女儿似乎是失踪了,不知道是不是也跟那伙山匪有关系。
老人家声音嘶哑:“年轻人,快离开吧。”
江幼宜往老奶奶手里塞了一两银子,快步走出巷子。
她在路边摊子上买了一顶草帽,转身找了个角落,把包袱里装着的男装拿出来换上,头发也用黑布条扎起来,再出来已经是一副男人模样。
在去车行的路上途经一家镖局,他们恰好要押镖到隔壁州,江幼宜转念一想,现在外面山匪横行,去车行租车远不如跟着镖局的人安全。
好在这家镖局的镖头是个爽快人,看她是个弱不经风的男子,答应捎带上她。
一路有惊无险到了隔壁州,镖局的目的地和江幼宜的目的地方向不同,江幼宜道谢后跟镖局的人分开,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姨母家。
江幼宜轻轻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用布巾包着头发的妇人,个头比江幼宜矮一些,长相与原主的娘几乎一模一样,原主姨母和原主娘是一对双胞胎。
“文松?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对,你不是文松,你是……”妇人上下打量了江幼宜一番,“你是幼宜吗?”
江幼宜点点头:“对,姨母,我是幼宜。”
交通不便也有好处,比如现在。原主姨母自嫁到这里来就没有回过娘家,信也是几年才通一次,所以江幼宜完全不怕暴露,厚着脸皮认下身份。
江幼宜递出从镇上买来的点心:“姨母,给。”
“来来来,快进来,你这孩子来就来,拿什么东西呀,你一个人来的吗?”妇人往江幼宜身后看了看,空无一人,她热情招呼江幼宜进屋,“你爹娘还好吗?”
江幼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妇人收起笑容,小心翼翼道:“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村里进了山匪,爹娘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妇人太过温柔,江幼宜刚醒来时的害怕,差点被衙役发现的惶恐,面对陌生世界的不习惯,所有负面情绪全部涌上来,眼里迅速积蓄起一汪泪水。
妇人将江幼宜揽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好了好了,以后就安心在姨母这里住下,有姨母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其他的别多想了。”
妇人不说还好,一说江幼宜更忍不住,极力克制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她明明很坚强的,可是这个怀抱好温暖,她从来不知道一个拥抱能让人如此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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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妇人捧起江幼宜的脸颊,轻柔地帮她擦泪:“长得跟我儿文松真像,对外说你们俩是双生子也有人信,正好姨母我想要养个女儿呢,文松在县学读书不常回来,我这院子里也没个人陪我说说话,你来的正好,饿了吧,姨母去给你做饭。”
江幼宜顶着红彤彤的眼睛和鼻尖点了点头,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捡了个丫头在家养着,怎么,捡来当儿媳妇的?”已经在姨母家生活了几日的江幼宜这天正靠坐在床头思考要怎么多挣点钱,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道尖锐的妇人声音。
“是我外甥女。”
“好哇张兰香,我问你借钱供光宗读书你不肯,现在却用傅家的钱去养外人,你可别忘了,当初二弟下葬的时候是谁借了你一斗米!”
一个中年男人在旁边搭腔:“就是的兰香,不是大哥说你,你怎么能把我们老傅家的钱给外人花呢?”
江幼宜走到门口一看,一对陌生男女站在院子里,那妇人膀大腰圆,一脸尖酸刻薄的面相,中年男人獐头鼠目,看着也不良善,瘦伶伶的姨母站在他们面前天然处于弱势,更何况对方还是两个人。
“那些米我早就还上了,再说家里是什么情况大哥大嫂也能看见,真不是我不帮光宗,家里为了供文松读书已经没什么钱了。”姨母低着头,声音很小。
男人朝妇人使了个眼色,那妇人气势更盛,语气咄咄逼人:“真没钱怎么还能养着个野丫头!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赔钱货,那银子都白搭进去了,若是这钱拿给光宗读书,挣下来的可都是傅家的荣耀!”
“兰香,你听大哥一句劝,那丫头年纪也不小了,你一直养着也不是个事儿,这样吧,你大嫂这里正好有一桩好亲事。”中年男人拍了拍妇人的胳膊,示意妇人继续往下说。
江幼宜站在门口瞧了半天戏,敢情这戏的主角还是自己呢,她适时开口:“你们在干什么?”
那对男女转过身上下打量江幼宜,对视一眼露出满意的神色,张兰香在他们俩身后朝江幼宜打手势,示意她赶快回屋。
妇人朝江幼宜笑得灿烂,走上前亲切握住江幼宜的手:“哎呦,好孩子,长得跟文松可真像,是个美人胚子呢。我是你姨母的大嫂,你可以喊我一声大伯娘。大伯娘今天来啊是专程给你说亲来了,我跟你说,那户人家是赫赫有名的财主,彩礼给的也多,你嫁过去擎等着享福就行,也就是咱们沾亲带故的我才说给你,旁人想寻这么一门好亲事还寻不着呢。”
江幼宜听得直想笑,她若成立一个马戏团,招这妇人去表演川剧变脸估计能挣好多钱呢,她微笑着把手从妇人手里拽出来:“多谢大伯母,幼宜心领了,只是幼宜父母刚过世,尚在孝期,恐要拂了大伯母好意。”
更别提这具身体今年才十七岁,放在现代还是未成年呢,成的哪门子亲。
妇人被拒,脸一下子黑了,偏偏江幼宜的理由让她无法反驳。
张兰香皱着眉头,大嫂口中的好人家不会是镇上那个刘财主吧?她试探着开口:“大嫂,你说的可是刘财主?”
3. 轻飘飘
妇人转头对着张兰香笑语晏晏:“是啊,兰香,刘财主彩礼能出50两呢,那可是50两啊,足够文松读书了,你不用累死累活熬眼睛做绣活儿,幼宜这孩子也能跟着刘财主吃香的喝辣的,多好一门亲事啊。”最关键的是,刘财主说谁能帮他找到合心意的小妾,就给谁20两的媒人钱。
妇人不死心,悄声道:“我记得幼宜老家离这里挺远的吧?有些事你不提我不说,没人知道的。”
一听真是那刘财主,张兰香拉下脸,声音比起刚刚大了不少:“那刘财主都五十多了,他好几个儿子比幼宜年岁都大!不管给多少彩礼钱,我们都高攀不起这样的人家,大嫂还是不要再提了。而且为人子女,恪守孝道是本分,若只是做给别人看的,那成什么人了?大哥大嫂,时候不早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赶紧回家去吧!”
“张兰香,我好心给你外甥女介绍好亲事,你这是什么态度?”
“大嫂,这要真是门好亲事,你就让你女儿去嫁吧,50两的彩礼加上20两的媒人钱,也够光宗吃喝嫖赌上好一阵子了!”张兰香一把将两人推到院门外,从里面拴上大门,隔绝了那对男女的骂骂咧咧。
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啊,那刘财主年年都放话50两彩礼纳一房小妾,还给介绍人20两媒人钱,那50两根本就是买人钱,好好的姑娘送进去被糟蹋死,只有那丧尽天良的父母才会把自家的女儿推到火坑里。
还有她那大侄子光宗,十二岁中了童生在村里也称得上文曲星下凡了,可是现在都三十多了,还是童生一个,村里谁不知道他这些年借着读书的名头在外面又嫖又赌的,孩子都十几岁了还不知道顾家。
当初逼着她下跪才借来的一斗米,她早就翻倍还上了,就因为当年那一斗米的恩情,她一直在大哥大嫂面前硬气不起来,早知今日,她当初就算跟文松饿死也不该借的。
江幼宜再次从怀里掏出荷包,那10两银子她花得节省,还剩了8两多,她现在吃住都在姨母家,理应给钱的:“姨母,这钱你就拿着吧。”她刚来那天就要给姨母钱的,当时姨母没要。
张兰香把荷包推回去:“你的钱你收着,姨母还能养不起你啊,他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那两口子就是为了钱什么都不顾,你就安心住着。”
“姨母,这钱就当你替我保管吧,我还小,身上放这么多钱晚上都睡不着觉。”江幼宜一把将荷包塞到张兰香手里,“姨母不是说把我当女儿嘛,难道是假的?”
张兰香笑起来:“好好好,那我就替你攒着,等你以后要嫁人了姨母再给你添点。”
江幼宜挽着张兰香的胳膊晃了晃:“这才对嘛。”
八两银子对普通农户来说够花好几年,但是对于供人读书的人家又另当别论,一本书动辄二三两银子,还有日常消耗的笔墨纸砚,都是不小的开销,江幼宜看着姨母两鬓的白发,得尽快想办法挣钱呀。
说实话,靠话本挣钱对她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她还不会写这个时代的字,她需要有人教她认字。
“咚咚咚。”外面响起敲门声。
“娘,我回来了。”一道清润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张兰香听到声音,忙把刚拴上不久的门又打开。
“文松?你怎么回来了?”
“马上要秋收了,我跟夫子请假回来干活。”傅文松笑着回答,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江幼宜,“这是?”。
张兰香轻轻拍了傅文松的胳膊一下:“你这孩子,早就跟你说地里的活儿我自己能干得过来,你好好在县学读书就行,不用操心这些。这是小你几个月的那个表妹幼宜,她家里出了些事,以后就住在咱们家了。”
傅文松朝江幼宜微微颔首:“幼宜表妹你好,娘,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平日里里外外的活儿我干不了就算了,秋收我一定得回来。我刚刚看到大伯大伯母从咱们家这里离开,他们是不是又来要钱的?”
提起来张兰香就生气:“这次不是来要钱的,是想把幼宜卖给刘财主,我刚把他们赶走了!”
傅文松眉头紧锁,他们早就分家了,他们还一直来纠缠娘:“大伯和大伯母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若我明年中举咱们就搬走吧。”
“好好好,我儿真是出息,娘等着跟你沾光,你俩快屋里去吧,我去给你们俩做好吃的。”张兰香转身进了厨房。
江幼宜看着与自己面容十分相似的表哥,真是神奇,她还从没在这种角度看过自己的五官,跟照镜子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表妹?”
江幼宜回神:“表哥,听说你是秀才,好厉害,你能教我读书识字吗?”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表妹对读书感兴趣?”傅文松没有女子不能读书的偏见,达官贵人家的女子都是会读书识字的,村里人之所以认为女子不能读书,只是因为朝堂没有女子入仕,而村里人也没谁家有余力供女子读书罢了,表妹喜欢读书,他当然是支持的,他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跟表妹交流呢。
“我想写话本挣钱。”而且身为一个现代人,谁能允许自己变成一个两眼一抹黑的文盲?
“表妹还会写话本?你等我一下,我去房间拿书。”傅文松开蒙时读的书都在房间里放着呢。
江幼宜并不是没有基础的人,甚至有一些字跟简体字就是一样的,所以她学的很快,张兰香做饭的功夫江幼宜就已经认识了好几页字。
晚饭桌上,傅文松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张兰香:“娘,这是我抄书挣下的钱,你拿着。”
张兰香把荷包推回去,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给我钱。文松,你读书开销大,这钱你自己收着就好。”
“娘,你拿着吧,云承给我介绍了不少轻松的抄书活计,我身上还有银子,够用。”
“云承帮了我们许多,若人家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可得好好回报人家。”自家儿子性子沉闷寡言,这么多年也就提起过李云承一个同窗,是儿子考上秀才进了县学之后认识的,云承大方又懂事,逢年过节还会买点心让儿子带回来给她。
傅文松点点头:“娘,我晓得。”
张兰香伸手接下荷包,儿子长大了,成了秀才,还能赚钱养家了,她的儿子现在是十里八乡最有出息的人,她很骄傲,别的她也帮不上儿子,只能多绣点手帕卖钱,等年底的时候给儿子置办一身新衣服。至于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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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自然是给儿子攒着,等他进京赶考的时候用。
张兰香给傅文松和江幼宜一人夹了一筷子菜:“来,你们两个多吃点。”
“谢谢姨母,你做菜真好吃!”江幼宜冲张兰香笑得乖巧。
“好吃你就多吃点。”张兰香又给江幼宜夹了一筷子。
傅文松看了一眼亲如母女的两人,自己默默夹菜吃。
秋收忙完之后傅文松就匆匆赶回了县学,走之前他把自己房间的书都拿给了江幼宜,还带走了一本江幼宜口述,他代笔的话本,笔名“画中仙”。
秋去春来,江幼宜完全掌握了这个时代的文字,用“画中仙”这个笔名出版了不少话本,话本火了,连带着这个笔名也在话本届有了不小的知名度,家里条件慢慢好了起来。
这期间江幼宜还利用现代应试技巧帮傅文松备考科举,她自己也跟着傅文松刷了不少科举真题,傅文松夸赞江幼宜的能力不下县学中的同窗,尤其是策论方面。
江幼宜在策论方面格外出众,得益于她前世看过写过的那些文章。受江幼宜思路影响,傅文松几次交给夫子的策论都被夫子表扬。
“真是丧尽天良!”张兰香挎着空篮子进了家门,朝外面骂了一句。
“姨母,怎么了?”江幼宜放下手中的书,来到院子里帮张兰香把篮子摘下来放好。
张兰香深深叹了一口气:“唉!小草被光宗卖给刘财主了……”
“怎么会这样?!”小草可是傅光宗的亲妹妹啊,“大伯大伯娘不管吗?”
“光宗欠了赌坊好几十两银子,还不上就要被赌坊的人打死,可怜的小草,真是作孽哟。”
小草那个姑娘她见过,整日背个竹筐,不是上山砍柴就是下地拔草,整个人面黄肌瘦,见了她会腼腆地喊她“幼宜姐姐”,那是个比她还小一岁的小姑娘。
“我去把她救出来!”
张兰香拉住往外冲的江幼宜:“你怎么救?把小草抢过来不成?”
“他花多少钱把小草卖出去的,我把她买回来还不行吗!”
“傻孩子,买卖人口是犯法的呀。”
“那他把小草卖了就不犯法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算得上卖哟。”
“可是小草呢?有人问过她的意愿吗?她也是活生生的人啊,凭什么她的人生就这样被别人毁了!”
“幼宜啊,这嫁娶一事,连县令老爷都管不了的,听话,咱别去掺和了。”
“我想去看看小草。”就算救不了她,起码给她一些傍身的银两,让她进了别人家不至于那么为难。
“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小草已经被刘财主的人带走了。”被带走的时候不哭也不笑,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娃娃,早知道她之前不该说那样的话,谁知道她大哥大嫂真就这么狠心,亲手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啊。
“怎么会……这么快……”
张兰香拍了拍江幼宜的背:“我们女子生来就如浮萍,从来都做不了自己的主,小草也只是千万可怜人中的一个而已。”
一晃眼到了秋天,江幼宜再没听到任何小草的消息,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4. 病危
傅光宗用卖小草的钱还上了赌债,仍然死性不改,在又一次欠债不还之后被赌坊的人打断了腿。
傅光宗的爹娘又跑来找张兰香要钱,撒泼打滚、要挟耍横,还带着张兰香的公婆一起施压,张兰香在江幼宜的劝说下咬死没钱,硬顶着没给。
赌博就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江幼宜可不想让姨母成了专给傅光宗还赌债的冤大头。只是为了防止那家人出去乱说,影响表哥的名声,她让姨母当着村里人的面多给了表哥爷爷奶奶一袋粮食,休想给表哥扣上不孝的帽子!
最后傅光宗家里只能卖了两亩田替他还债,原来家里还有田可以卖。
傅光宗断了腿整日赖在家里,身有残疾彻底断了读书的路子,傅光宗的爷爷奶奶和他爹埋怨傅光宗的娘没有教育好儿子,傅光宗的娘埋怨傅光宗的媳妇没有看好丈夫,每日吵吵嚷嚷不得消停,江幼宜看着如同糟了报应的一家人却也开心不起来。
这个秋天唯一的好消息是她表哥傅文松中举了。
傅文松中举之后县衙给了他100两的奖励,为了能在县里置办宅子,傅文松把他名下大部分免税田地的份额给了富商挂靠,剩下的分给了村中条件艰苦的村民,没有傅光宗一家的份,因为他们家日子还没到那么艰难的地步。
傅光宗一家不忿,也只敢私下里骂傅文松是白眼狼,真到傅文松眼前也不敢造次,因为举人已经可以进县衙为官了。
秋闱之后的考试是会试,也称春闱,两场考试间隔时间不长,县学里的夫子多是举人出身,自己就没考中进士,也教不了别人更多,对于教育资源不发达的地方,春闱只能靠学子自己。
把自家的地低廉租给同村人,每年用来抵租金的粮食给傅文松的爷爷奶奶,处理好这些,一家人搬进了县里。
在县里安顿下来,傅文松在家里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夙兴夜寐,废寝忘食,偶尔同在县里的李云承会来家里朝傅文松讨教学业。
江幼宜看着表哥因为早起晚睡略显苍白的面色,劝道:“表哥,再努力也要悠着点身体才行呀。”
张兰香也面露担忧,怕自己开口会给儿子压力,只能在饭菜上多下功夫,让儿子吃好点。
“多谢表妹,我知道,只是我乡试并非头名,会试聚集的又是全天下最顶尖的学子,我必须更努力才有取中的可能。”这次在县中置办宅子花掉不少钱,进京一次也花费不少,娘这些年供他读书已经够辛苦了,他必须一次考中才行。
江幼宜在心中叹一口气,表哥中举之后的紧绷她都看在眼里,只是人如琴弦,总有极限。
会试时间在三月份,这里距离京城有一个月的行程,再加上需要提前到京城适应,正月里过不完年就要启程。眼下除夕刚过,张兰香已经帮傅文松打点好行囊,傅文松则趁着上路前继续争分夺秒读书。
“咳咳咳。”
张兰香听着傅文松房间里传来咳嗽声,拿起扇子将药炉下的火扇大了些。
张兰香看着风寒越来越严重的儿子,忍不住劝道:“文松,要么这次咱别去了,你病还没好,考棚里条件那么简陋,你这身体受不住啊。”
“娘,下一届还要再等三年,太久了,再说我若不去,岂不连累跟我互保的同窗。”傅文松接过药碗一口闷下。
“咳咳咳,咳咳咳……”许是喝得太急呛到了,傅文松咳嗽不止,张兰香赶忙帮傅文松拍背。
“文松!”张兰香看着傅文松手帕上、衣袖上还有地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沫子,手抖得不成样子,药碗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姨母,表哥,怎么了?”江幼宜听到声音,从房间里跑过来,看着表哥的模样瞪大双眼,“我去喊大夫!”
回春堂的大夫摇摇头:“唉,令郎这身体……”他看着站在床边闻言面色比病人还苍白的妇人,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有一个方子能帮他吊着命,只是这里面需要添加人参灵芝等名贵药材,花费甚多……”
“大夫,不管多少钱,您只管开方子,只要能救我儿子。”
张兰香给傅文松喂完药,傅文松悠悠转醒,他吃力地抬手拉了拉张兰香的衣袖:“娘,别浪费银钱了,你把钱留着跟表妹好好过日子吧。”
张兰香眼中噙泪:“快呸呸呸,这是说的什么丧气话,娘还等着你高中当官呢。”
傅文松头偏向床边,轻声呼唤:“幼宜。”
“表哥,我在。”江幼宜在床边蹲下。
“若是我死了,大伯一家怕是要联合族里争抢财产,表哥求你,你能不能……”傅文松欲言又止,他这个想法真的太自私了,可是他努力这十几年,有一半动力都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他不能前半生让母亲操劳供他读书,死后再让母亲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
“表哥是想要我假扮成你?”古代吃绝户的事情屡见不鲜,更何况大宁律法中没有明确女人继承的合法性,若是表哥大伯一家来抢,于公于私,她跟姨母都抢不过。
相较于傅文松只想让江幼宜女扮男装保全家产,江幼宜有一个更疯狂的想法。
她心中有一团火在烧。
她没有忘记前世她为女孩儿伸张正义写的稿子被男主编改了标题,最后成了杀害女孩儿的利刃!
她没有忘记原主村里人命丧山匪之手,众多女孩被山匪掳走,想要告官却求助无门!
她没有忘记她写的女性成长题材的话本频频被拒,类似狐妖倾尽所有只为让书生金榜题名的故事反倒大受欢迎!
她没有忘记被父母长兄卖掉的小草,命运不能由自己做主,一句父母之命就可以把人推入无尽深渊!
还有已经算是跨越阶级的举人表哥,病卧在床却仍担忧自己的母亲被族亲钻法律漏洞吃绝户。
上至条文律法,下至邻里宗亲,女子毫无独立的生存空间,只能沦为男人的附庸,这皆是因为女子无权!
江幼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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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改天换地,逆天改命,不为自己,为天下半数之众的女性!
“表哥,你只管在家好好修养身体,这次的科举,我替你去考!”四书五经她已经完全掌握,真题她也做过,会试,她有把握一试。
张兰香担忧地看向江幼宜:“幼宜,万一被人发现,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啊!文松,你快劝劝幼宜,科举等你好起来再去考也是一样的。”
“姨母,我不怕死,你们放心,若是哪天我真被发现了,不会连累姨母跟表哥的。”她不怕死,只怕不能肆意地活着。被三从四德规训,被漠视女子生存权利的律法压迫,她早就受不了了,再不做出改变,她只会一点点在这些封建糟粕中窒息而亡。
“娘,表妹的才学远在我之上,只是没有机会证明,就让表妹去试试吧。”傅文松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幼宜,我相信你一定能证明自己,你只管去试。”他这副身体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油尽灯枯了,表妹的抱负比他更大,若能为官,表妹肯定做得比他还好,他也无憾了。
张兰香擦掉眼泪:“幼宜,你向来主意大,姨母不拦着你,家里你不用担心,只管顾好自己,我跟你表哥在家里等你的好消息。”
江幼宜本来就跟傅文松长得像双生子,穿上男装连张兰香都不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她比表哥矮一些,这个在鞋里多垫两层鞋垫就能解决,女子骨架天生比男子小,这个没法改变,只能跟相熟的人说这段时间废寝忘食备考所以消瘦了许多。
表哥之前已经约好了跟李云承和几个同县举子一起进京,这些人里李云承跟表哥最为相熟,好在李云承来过家里几次,江幼宜对他并非一无所知,在最后上路之前,江幼宜也摸清了另外几个人的底细。
一切准备就绪,江幼宜带着张兰香给傅文松收拾好的包袱上路了。
张兰香趁着清晨无人送江幼宜出门:“幼宜,千万小心啊。”
江幼宜一脸坚定:“嗯,姨母和表哥在家也要照顾好自己。”表哥的病要花很多钱,她这一年多写话本也挣了不少钱,留好进京路上的花销,剩下的她都偷偷放在姨母枕头下面了。她早已将两人当做自己真正的亲人,希望她们好好的。
张兰香拉着江幼宜的手摩挲几下,这双手比文松的手要细嫩许多,她的文松从小就经常帮她干农活,手很粗糙:“好孩子,我们在家等你。”
“好,我走了姨母。”江幼宜踏着晨曦,朝与其他人约定的地方走去。
表哥性格沉默寡言,江幼宜假扮起来并不难,只需一路拿着书复习即可。
旁人看学霸都如此认真也都不好意思闲聊,纷纷拿起书加入学习小组,大家只在探讨学问的时候开口,如此这般废寝忘食抵达京城,一行人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不约而同少了几分忐忑。
从提前到京城准备会试到殿试考完,这期间要在京城住好几个月,为了控制开销,他们合伙在京城边缘租了个院子,一边复习一边等待会试开考。
5. 惊险
江幼宜把一路偷偷摸摸背着人写好的话本塞到怀里,敲了敲李云承的房门:“云承,我出去打探下消息,若有人找我,你跟他说一声。”
“我跟你一起去吧。”李云承一把拉开房门,眼睛亮晶晶的。一路都在读书读书,他人都快读傻了!
江幼宜板起脸:“云承,会试在即,你对取中有几分把握?”
李云承眼中的光消失,垂头丧气:“好吧,我接着练习。”
到京城之后,江幼宜出了几套模拟题,让他们按照会试的时间要求轮着做,大考在即,怎么能不进行模拟测试呢?
“嗯,回来我帮你批阅。”
江幼宜成功溜出院子,一路打听着朝京城最大的书铺去。自从穿来第一天因为没钱吃饭被包子铺老板驱赶之后,江幼宜已经无法再次忍受那种尴尬和窘迫,她手里必须留有足够支配的钱才能安心。
“老板,这里有最新的‘画中仙’的话本,收不收?”
书铺老板打量着书生模样的江幼宜:“你就是画中仙本人?”
“我不是,‘画中仙’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这是‘画中仙’委托我带来的。”
“我先看看稿子。”
江幼宜从怀里把稿子掏出来,取了前半部分递给书铺老板:“给。”
老板仔细翻阅后点点头:“确实是‘画中仙’的文风不错。我收了,100两。”
“老板,这100两是县城的市价,您若不是诚心收,请把稿子还我。”开玩笑,这京城的物价跟她们县城比都要翻番了,这老板还按县城的价来收她的话本,要知道‘画中仙’的话本那可是销量保障。
“公子别着急啊,若是公子不满意这个价格,我们还能再商量,150两如何?”
“280两,不收我去找别家。”
“280两实在是太高了,250两吧。”
“250两不好听,266两最低价,再少我真不卖了。”
“成交。若公子之后还有‘画中仙’的话本,只管送来。”老板乐呵呵将几张银票和碎银子递给江幼宜。
“你的话我会转达。”江幼宜把剩下的稿子交给老板,揣好钱出了书铺。
对面茶楼二楼窗边正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透过打开一点的窗口,那人正好看到江幼宜跟书铺老板的交涉过程,江幼宜的身形让他有莫名的熟悉感。
他目视着江幼宜远去的背影,端着茶杯朝旁边抱剑站立的黑衣男人一动手指,黑衣男人领命下楼进了对面书铺,不多时,黑衣男人朝锦衣公子呈上一沓稿子。
锦衣公子修长的手指缓缓翻阅着书稿,将这篇故事从头看到尾,最后落款‘画中仙’。他看着落款,微微眯了眯眼眸,轻声道:“去查查。”
锦衣卫要查谁,祖宗八代都能扒得清清楚楚,江幼宜“画中仙”的身份和她替病弱表哥进京赶考的事自然是没几天就被呈上了御案。
御案上除了江幼宜的底细,还有两份书稿,一份是随侍太监执笔,一份是江幼宜自己执笔。
谢怀川把江幼宜执笔的那份递给旁边的太监:“誊抄一份。”他点了点江幼宜那份,“这份留下,另一份给书铺还回去,别耽误人家做生意。”
“是。”小太监捧着书稿退到一旁去誊抄。
谢怀川斜靠在椅背上,曲肘撑在扶手上,手指抵着下巴,朝御案前的汪霖道:“你说若是这朝堂上多出一个寒门女官,得多有意思啊。”
“属下明白!”
隔日,宫中传出消息,陛下最近不爱钓鱼,爱上了话本子。
进场考试需要宽衣查看是否有夹带,前面也不乏有招致怀疑被领到一旁全脱的,江幼宜为了隐藏身份围了裹胸,眼看着马上要轮到自己,她攥紧了拳头,千万不能紧张,自然一点就不会被怀疑。
江幼宜先把考篮递给官兵,翻看没有异样之后解开大氅,官兵先是翻开她的袖口,又在她身上从上到下摸了一遍。
“这是什么?你进那间屋里去!”官兵把她的考篮放到一边,指着旁边的一间屋子。
难道她连考场都进不去吗?
“怎么了?”一个身穿御赐飞鱼服戴无翅官帽的男人走了过来。
官兵冲他行礼:“汪大人,这个考生服装有异,怀疑有夹带。”
“哦?竟有此事?”汪霖指了指旁边矮他一头的下属,“你去看看。”
江幼宜面上故作镇定,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了。
“属下领命!”汪霖下属握着绣春刀,粗鲁地把江幼宜拉到另一间屋子里。
那人一进门就拿刀指着江幼宜:“脱!”
江幼宜明白自己大概就止步于此了,说不定还要落得个杀头的下场,她一边思考改怎么说才能不连累姨母和表哥,一边把外袍脱下,她刚要继续去脱中衣,那人用刀背把她的手拨到了一边,把刀收回刀鞘走上前来。
江幼宜吞咽了一下,难道这人是嫌她太慢了要自己动手?
那人上前隔着衣服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对她前胸后背不正常的衣服厚度视若无物。
检查完之后,那人抬头,江幼宜才发现,这人没有喉结,好像是个女子:“你……”
那人打断江幼宜的话头:“没有夹带,穿上衣服出去吧。”
江幼宜虽然对现在的情况一头雾水,但她知道机不可失,她火速穿好衣服走出屋子,那人跟在她身后一起出来:“禀告大人,此人只是怕冷多穿了一层衣服,并无夹带。”
汪霖点点头:“嗯,你们若不放心,自然可以再检查一遍。”说完就带着下属离开了。
官兵赶忙行礼:“恭送汪大人。”
汪霖走远之后,官兵拿起江幼宜的信息查看一番,来自偏远的北方州府,跟汪家八竿子打不着,再说锦衣卫在民间向来风评不好,读书人最是清高,就算攀附权贵也不会有人想不开去结交锦衣卫。
他把考篮还给江幼宜:“你进去吧。”
“多谢官爷。”江幼宜拎着考篮进去找她的号舍,她与锦衣卫素无瓜葛,为什么帮她呢?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若是对方有什么目的,以后自然会找上门来。
试题下发,江幼宜按照现代上学时的习惯,先把所有考题看了一遍,策论题被她押中了,是一道有关洪水治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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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
去岁夏,青州连日暴雨,临江水位暴涨,冲毁堤坝,淹没了沿岸村落,伤亡高达数万人,如此庞大的伤亡人数,跟年年都在修的江堤是豆腐渣工程有关,也跟防汛治汛的策略落后有关。
看过真题就知道,策论考的大部分题目都跟考前发生的天灾人祸相关,她在表哥备考的时候就有意在替表哥收集这些民间新闻,她这也算误打误撞替自己备考了一番。
当然去年不止发生了这一次自然灾害,只是这一场伤亡最严重,其中涉及的贪腐案,至今没有查完。
她沉下心,开始从头答题。
人在专注的时候时间会过得很快,一晃三天过去,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开始交卷,江幼宜最后检查一遍自己的答题纸,确认没有问题,也跟着交卷。
会试如果被取中,一个月后的殿试也不会再落榜,只会重新划分排名。殿试江幼宜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殿试只考策论,正好考在她心巴上。
“主编,为什么把我这篇稿子的标题改了?”江幼宜努力控制情绪,隔着办公桌跟领导沟通。
她对面的男人靠在椅背上,两手一摊,耸了耸肩:“但流量很好不是吗?”
男人无所谓的态度无异于火上浇油,江幼宜站在办公桌对面,怒视男人:“把施暴人从标题里抹去,用受害人做主语,根本就不符合这篇稿子的撰写目的!”
“先把大众的目光集中到这篇稿子上,才会有人去看你的内容,你原来的标题没有一丝让人点进去看的欲望,没人看就是一篇废稿。”男人点燃一支烟,放在嘴边吸了一口,另一只手玩弄打火机的盖子。
江幼宜屏住呼吸,一拍桌子探身向前:“现在所有人都在讨论受害者,施暴者却美美隐身,这是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为了流量当标题党,连良心都不要了吗?!”
男人冷漠的面孔隐没在缭绕的烟气里:“如果她真的完全没问题,怕什么讨论呢?”
江幼宜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感到自己的脑袋在膨胀,眼前陷入黑暗,她努力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不是这样的,该被声讨的是施暴者才对!
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
“文松,文松,你醒了吗?我们得抓紧点,千万不能迟到。”李云承身着深蓝袍服站在门外焦急喊道,不停拍着门,时不时还扒着门缝往里看。
江幼宜被拍门声吵醒,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呼吸急促,梦中的无力感余韵尚存。
李云承还在锲而不舍地敲门,她穿好衣服下床,终于把门打开了。
“哎呦文松,你可真淡定,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也睡得着,快点去洗漱。”李云承推着江幼宜往屋里去,抬手示意书童把水盆放到面盆架上。
江幼宜捏了捏眉心:“抱歉,我睡得太沉了。”
一起结伴进京赶考的人里只有她和李云承过了会试,其他人早在会试放榜后就回去了,现在殿试也已经考完,只等今天传胪大典上公布最终的名次。
江幼宜匆忙洗漱,李云承见状连忙道:“没事没事,你也不用这么着急,时间还早,嘿嘿,我就是一想到今天是传胪大典,太激动了。”
6. 传胪大典
江幼宜洗漱完毕,更换好进士巾袍,李云承调侃道:“嘿,明明是一样的衣服,你穿起来怎么比我好看这么多?”
进士巾是黑色的,两边簪翠叶绒花,进士袍是深蓝色罗袍,青罗边缘,圆领大袖。江幼宜虽身形瘦弱,个头不算太高,但唇红齿白,气质文雅,配上这身广袖长袍,一点儿不像农家子,倒有几分清贵小公子的风范。
“那是当然。”江幼宜看着铜镜里那张跟前世一模一样的脸,毫不谦虚收下夸赞。
“旁人总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变得脸皮这么厚了,从前那个清冷疏离的文松哪儿去了?”
李云承说者无意,江幼宜听者有心。
江幼宜仔细观察李云承,发现他真的只是在开玩笑,而不是怀疑自己换人了。
她悄悄松一口气,不过让她一直伪装成表哥的性子实在太为难她了,索性趁此机会换个人设。
她模仿表哥的语气:“官场和书院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书院我们只需要潜心读书备考科举,人际关系没那么重要,官场却不一样,除了会做事,还得会说话,当然并非是阿谀奉承,只是通过一些语言艺术达成自己的目的。”
“天哪,文松,没想到你读书有一套,做官也有一套啊。”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①想到这个世界还没有《红楼梦》,江幼宜赶紧补充了一句,“这是我偶然在书中看到的一句话,我觉得非常有道理。”
官场和职场一样,只不过成功了一个升官发财,一个升职加薪,而失败了一个人头落地,一个卷铺盖走人。
李云承了然地点点头,他非常明白“傅文松”的迫切,因为“傅文松”家境贫寒,母亲一个人供他读书不容易,之前拼命读书也是为了挣个好前程,改变他和母亲的命运,现在又学如何做官,好尽早在官场上混出头,他懂,他都懂。
两人走出院子,今天要面圣,不能吃味道重的食物,只在巷子里买了几个馒头做早餐。书童约好的马车停在巷子口,马鞭轻轻一挥,马儿哒哒哒朝着长安门的方向跑去。
这个巷子距离皇宫很远,马车还得赶半个时辰才能到。江幼宜就着水啃完馒头,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终于有惊无险以表哥的名义熬过最后的考试,漫漫求学路总算在今天有了结果,她让同乡帮她捎了一封信回去,不知道姨母在家怎么样,表哥的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马车停下,车夫道:“二位郎君,长安门到了。”
“多谢。”江幼宜已经调整好状态,率先走下马车。
巍峨的宫门、高耸的宫墙还有门口庄严肃穆的官兵昭示着皇权的威严,这里不是可供随意参观的景区,而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她和李云承对视一眼,双双低头检查衣服配饰有无不妥,沉默着走向宫门。
此次会试共取二百七十三人,大家穿着统一的进士巾袍在太和殿前按照会试名次站队,李云承名次靠后,率先排在后面,江幼宜沿着队伍往前,排在第四个。
现场氛围异常庄重,没人敢说话。时辰一到,典礼开始,传胪官高声唱名,一甲第一名顾靖川、一甲第二名王砚秋、一甲第三名傅文松……
站在江幼宜身前的人听到一甲三人没有自己的名字,暗自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江幼宜第三个走进太和殿,根据殿内太监的提示磕头行礼。没什么膝下有黄金的执着,若想成为其中的佼佼者,首先得融入。
“平身,赏。”清越如击玉,泠泠动人心,江幼宜一直知道当朝皇帝很年轻,现在听到这个声音,她终于对皇帝的年轻有了实感。她没有抬头好奇皇帝的长相,这种场合直视天颜是大不敬,她还不想功名未得身先死。
皇帝的赏赐是一百两银子,她跪地谢恩后垂首站在殿内,然而并没有人给她送来赏银。
她用余光偷瞄比她早进来的两人,发现他们手里也没有任何东西。哦,赏银不是当场发的,遂收回目光安静等待后续流程。
听到李云承的名次是二甲最后一名的时候,江幼宜忍不住弯起嘴角,帮他从会试倒数冲进二甲之列,也算替表哥报答一番李云承在县学的帮助吧。
江幼宜从进殿开始就垂着头,丝毫不知道她殿试的文章在前一天引起了轩然大波,以致于她从进殿后的一举一动都被上面一圈人密切关注着。
此次殿试的文章仍然是民生主题,江幼宜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接触过的民生新闻数不胜数,她所书策论均是从百姓立场出发,用词平实朴素,可实施性极强,本应是殿试榜首。
高台上的人神色各异,有人看到江幼宜听到赏赐后偷瞄旁人,不由暗中嗤笑农户之子真是上不得台面;有人看着江幼宜排在第三位,不住凝眉。
传胪官唱名完毕,一甲三人、二甲一百二十人、三甲一百五十人,所有人行三跪九叩之礼,之后众人依次后退出殿,由状元带头,走御道出宫,打马游街,到圣人庙举行祭礼。
“果然是乡野村夫,居然连马都不会骑。”一个同样穿着进士巾袍的矮瘦男人抱臂站在人群里嘲笑江幼宜的上马姿势。
江幼宜闻言没有停顿,继续在侍卫的帮助下翻身上马。她确实不会骑马,而且这马没有马鞍,又是特意为游街选出来的高头大马,她又不是武探花,一下上不去很正常。
她在马上坐稳,居高临下看向那个出声的人,面带微笑:“阁下莫不是因为没考过我这个乡野村夫无能狂怒了?”
“你……”
“不要误了祭祀吉时。”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语气中暗含警告之意。
矮瘦男人看到出声的人立马噤声,老老实实排在队列里,步行跟在三匹高头大马后面。
街道两侧和商铺楼上全都是人,而此次一甲三人又都年轻俊美,状元清冷矜贵,榜眼风流倜傥,探花温柔和煦。
假的,马背上没有马鞍,马走起路来背上的骨骼一耸一耸的有点硌屁股,四周还有不时飞来的“暗器”,江幼宜害怕掉下去,浑身都绷得很紧,完全笑不出来。
她为了维持脸上的假笑,嘴角都要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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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②她看向前面轻松御马的两人,或许只有那俩人感触最深吧。
祭祀典礼结束,江幼宜和李云承回到租住的小院,不多时,小院来了一队人马。
“傅大人,这是陛下赏赐的银两和袍服。”一个面无白须笑意盈盈的太监递给江幼宜一个木盘。
“谢陛下恩典。”江幼宜跪在最前面,李云承和小院的其他人跪在江幼宜身后。
江幼宜伸手接过木盘,同时眼疾手快悄咪咪递给太监一个荷包:“有劳公公了,不过在下尚未有一官半职,还当不得公公一句‘大人’。”
“哈哈哈,傅大人年少有为,明天恩荣宴后自有大好前途,提前一天喊喊又有何妨。”太监的手掩在袖子里捏了捏荷包,露出更为亲切的笑容,他指着木盘上的袍服道,“这衣服是陛下特意赏赐给一甲三位大人的,恩荣宴上风光无限,傅大人好好准备吧。”
自殿试看了“傅文松”的答卷,陛下就频频关注“傅文松”,不仅银两赏的比以往多,连以往只有状元才能得的赐服都改成了一甲三人都有,太监脸上笑意更深,这个傅大人怕是已经入了陛下的眼了。
江幼宜垂着头,并未注意到太监眼中的深意。太监一挥拂尘,转身离开了,院子内外的禁军随之离开,氛围一下子松快不少。
李云承上前,用胳膊轻轻撞了一下江幼宜:“这下好了,有了这些御赐的银两,你就可以租个离翰林院近一点的房子了。”
按照从前惯例,一甲前三名通常是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二甲和三甲等待吏部授官,通常三甲只有被外派的份儿。
“你是怎么打算的?”江幼宜看向李云承。
吏部授官这里面可操作性很强,没点背景,就算是二甲也有可能被分到穷山恶水的地方去,一辈子升迁无望。
“我?我倒是想跟你一起留在京城,可是我家只是普通商贾,官场上一点儿话都说不上,尤其这还是高官富贾遍地的京城,那点钱拿去打点,人家都不一定看得上。”李云承没骨头似的靠在江幼宜身上,江幼宜伸手把李云承推着站直。
李云承没有在意,他想得很开,留在京城有留在京城的好,能继续跟好友一起,天子脚下机会也多;外派也有外派的好,去做个一县之主什么的,没那么多掣肘。
“你要想留在京城,可以去参加朝考。”历来非一甲不入翰林,不过在大宁朝,非一甲的新科进士在授官前还有机会通过朝考进入翰林院。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李云承是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如果两个人能同时留在京城,多少有个照应。
这个时代路遥车马慢,一旦李云承被外派做官,一别可能就是一辈子。
“倒是个好办法,不过你也知道我的水平,不一定能考得上。”李云承拽着江幼宜的胳膊摇了摇,“好兄弟,又得靠你了。”
若是别的,江幼宜没那个水平肯定不能答应他,不过现在嘛……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江幼宜拍拍胸脯。
7. 恩荣宴
次日,江幼宜和李云承着装好去赴恩荣宴,在皇宫外下了马车。
昨日传胪大典之后,这一届的科考录取名单就张榜在宫门外,眼下榜单那边吵吵嚷嚷,不知在争论什么。
江幼宜和李云承没去凑热闹,虽说皇帝不参加恩荣宴,但宴上的其他勋贵朝臣也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本就吵嚷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更高的声音:“这傅文松是谁啊?临西府?前两名出身国子监,又素有才名,我们南直隶也算输得心服口服,可这第三名怎么是个北方犄角旮旯里的人?还有这前二甲里取中的南方人怎么比上一届少了那么多?”
“哎,这人怎么说话的?”李云承听到这句话立马停下脚步,转身就要往人群那边去。
江幼宜赶紧伸手拉住他:“云承,别冲动,旁人爱说就让他说吧,我们不要耽误了正事。”
这人明显带着挑事的语气,想要通过挑起南北对立来质疑榜单的公平性,在她面前想玩舆论引导那一套,算他踢到铁板。
这个人八成是今年会试落榜的南直隶考生,被人当枪使了。
会试榜单不质疑,殿试榜单出来才质疑,说明背后指使他的人殿试名次下滑了,而且还指名道姓的,江幼宜心中已有猜测。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边已经吵嚷得更厉害,引得官兵拔刀维持秩序了。
自前朝大儒致仕归乡,在南直隶兴办起石麓书院,官场上来自南方的文人越来越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了南北文人争榜的风气。
而目前朝堂上也形成了以国子监出身的顾首辅为首和以石麓书院出身的孙次辅为首的两大文官集团,两方矛盾大到连江幼宜这个没在朝为官的人都知道。
顾首辅兼任吏部尚书,妥妥的文官之首,其影响力不言而喻,所以近几年官场上北方文人更占优势。
一般首辅不会兼任吏部尚书,吏户礼、兵刑工,吏部的地位从这个排序就可见一斑,若是首辅兼任了吏部尚书,那是真真正正的大权在握。为什么顾首辅可以,那就不得不提他另一层身份,当今皇帝的外公,太后的亲爹。
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民间传言诸多,眼下江幼宜还是把目光放到这个挑事儿的人身上。
这个人真是蠢得没边,也不怪他会被人当枪使,这里是京城,国子监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他在北方当众瞧不起北方人,是嫌自己树敌不够多吗?
江幼宜收回视线,既然知道是谁在针对她,防着点就是了。
恩荣宴的举办地点在礼部衙门,主席空着,一甲三人一席,其余人按名次四人一席,除读卷官和礼部尚书一人一席,其余官员两人一席。
已经到场的均是新科进士和低级官员,大家聚在一起三三两两交谈着,场面倒也和谐。
江幼宜和李云承进场后各自去找自己的席位准备入座,一甲的席位上已经有两个人在了。
“傅兄。”状元顾靖川率先朝江幼宜拱手。
“顾兄,昨天多谢了。”顾靖川就是在江幼宜被嘲乡野村夫不会骑马那会儿开口制止的人。
“不足言谢,我只是看不惯这种因为投胎到好人家就自觉高人一等的行为罢了。”
榜眼王砚秋把头从另一边扭回来瞪着顾靖川,两个人刚刚似乎是在置气:“说起身份地位,谁人比得上顾大公子啊。”
“王兄。”江幼宜朝榜眼王砚秋拱手见礼。
王砚秋一把将江幼宜拉过来,按在座位上:“傅兄,我们来聊天,不要搭理他。”
江幼宜轻轻一笑,摇摇头坐了下来。
“考不过我,这是又要拉着旁人孤立我?”
“你!”王砚秋此刻很像一只炸毛的小肥啾,脸气得通红,“反正我不跟你说话!”他把头扭向江幼宜这边。
江幼宜怕自己憋不住笑出声,会让王砚秋更加生气,连忙转移话题:“王兄,我初来京城,不知道京城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或者好玩的?”
“嘿,这你可问对人了,我跟你说,要说这京城最好吃的当属明月楼……”王砚秋滔滔不绝,话题一路从美食聊到郊外的马场,“我家在城郊有庄子,等我们休沐的时候一块儿去玩啊。”
“顾首辅到、秦尚书到。”
现场瞬间安静,众人齐齐起身躬身行礼,江幼宜垂着头,看到穿着一袭绯色官服,脚踩黑色皂靴的人在她面前经过,去了上首。
顾松涛落座,环视一周后开口:“大家都坐吧。”
众人齐齐开口:“谢阁老。”
这一句之后再无人说话。
这种饭局没那么严肃,她悄悄偷瞄一眼应该没人会发现吧。
江幼宜借着喝茶的动作抬头看向这位传闻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结果正对上对方视线,对方似乎也在打量她?还没等江幼宜做出反应,对方先移开了视线,吩咐道:“开宴吧。”
江幼宜垂下头,安静盯着眼前的桌面。这位首辅看年纪有五六十岁,留着两撮胡子,神色严肃,眼神犀利,不苟言笑,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久居上位,固执己见,不好相处。
等菜品一一上桌,教坊司表演起歌舞,在礼部尚书秦鹤白的带头下,现场的氛围终于有所松动,大家渐渐开始小声交谈,互相敬酒。
“是不是看起来很吓人?”王砚秋突然凑到江幼宜耳边悄声道。
“啊?什么吓人?”
“就是顾首辅啊。”王砚秋跟江幼宜小声嘀咕。
顾靖川在另一边伸手拍了王砚秋肩膀一下,王砚秋吓得一抖,扭头怒视顾靖川,压低了声音:“你拍我干嘛?”
“你当着我的面说我祖父的坏话,我还不能拍一拍你了?”
“哼,真讨厌。”王砚秋把头扭回来,“傅兄,我跟你说,这个酒你一定要尝尝……”
“大家尽情宴饮,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教坊司一曲表演完,上首的顾松涛突然开口。
“皇上驾到。”
刚活跃起来的气氛再一次跌至冰点,怎么回事?他们这位皇上不是从来不出席恩荣宴吗?
众人起身下跪,只能看到一双白色皂靴从眼前经过,在路过一甲那席的时候脚步似乎慢了半拍。
“怎么朕才刚来,外祖就要走?”清越动听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但江幼宜听着却感觉不到话语里的温情。
“陛下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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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内阁里还有许多奏折没看,在宴上久留恐耽搁明日早朝。”说着恕罪,话里话外却听不出他身处下位敬意。
皇帝轻笑一声,叹道:“外祖真是一心向政,殚精竭虑,既如此,那外祖去吧,别误了家国大事。”
“臣告退。”
一堆人上来直接把主席的桌子同菜一起搬走,重新抬上来一张,布了一桌新菜。
等皇帝坐下,他歉声:“看朕这记性,只顾着跟外祖说话,把大家给忘了,众爱卿快快平身吧。”
“谢陛下。”
看着众人入座之后无人敢动,皇帝拿着酒杯把玩:“怎么外祖在的时候大家有吃有喝欢声笑语的,换了朕来就不吃不喝成哑巴了?难不成朕比外祖还要吓人?”
这话一出本就安静的宴会针落可闻,良久,礼部尚书秦鹤白率先出列下跪:“陛下恕罪。”
其余人像刚反应过来一样,纷纷跟着下跪,话还没出口,皇帝开口:“啧,行了,每天都是这一套,听得朕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他把酒杯放回桌子上,“咔哒”一声:“都坐回去吧。”
“谢陛下。”
“你,给朕作首诗听听。”皇帝下巴一抬。
江幼宜看着上首的人愣住,她想过能发出那样悦耳声音的人一定长得不差,只是没想到这么好看。皎皎如月,清冷若雪,一身白色广袖长袍,乌黑长发用玉冠束起,宛若超凡脱俗的仙人。
只是对方蹙起的眉头和逐渐不耐的神色破坏了这份美感,从仙人变成了凡人。
“就是你,发什么呆?”谢怀川看着江幼宜。
江幼宜回过神,这是她今晚第二次偷看被抓包了,没等她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就被皇帝的话砸愣了。
作诗?表哥可以,她不行啊,会试那首还是抓耳挠腮许久硬憋出来的,但是现在既不能跟皇帝说不行,也不能让皇帝等太久……
江幼宜略一思索,新闻稿也讲究对仗工整:“霞光映堂内,起舞贺恩荣;丹墀承紫气,御口彰贤名。簪花浅弄墨,把酒话民生;秉笔抒胸臆,山河与君同。”
新闻六要素: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还有价值上升,齐活!
“风格倒是新鲜,不错。”皇帝多看了江幼宜一眼,并未做更多评价。文章、字体和外形都能模仿,诗风却不行,作诗更多靠灵气,短时间内模仿不来,百密一疏。
谢怀川端起茶盏,眉眼隐没在阴影里,不知这小狐狸在一堆老狐狸中间能隐藏多久。
“傅兄,你好厉害呀!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作出一首诗!”王砚秋悄声惊叹道。
顾靖川也开口夸赞:“是啊,傅兄,你的诗风格自成一体,看来这天下又要多出一种新诗体了!”
他的目光在“傅文松”和皇帝表弟之间流转一番,他有预感,这位傅兄绝不会如其他寒门士子一样进了朝堂就成籍籍无名之辈。
“投机取巧之作,过誉了。要说作诗水平,还得看顾兄和王兄,两位的诗作傅某有幸拜读过,惭愧至极。”
顾靖川:“傅兄谦虚了。”
王砚秋:“就是,傅兄就别谦虚了,快来尝尝这个菜!”
8. 翰林院
“傅兄,我有话要跟你说。”宴会后,四人在城门口即将分别之际,顾靖川突然开口。
江幼宜无视李云承和王砚秋两眼好奇的模样,点点头,朝旁边伸手:“这边说。”
“傅兄,我心有愧,不吐不快。”
“这是做什么?”江幼宜把行礼的顾靖川扶起来。
“我……”这件事对于一个天之骄子来说实在难以开口,“其实你才应该是状元。”
江幼宜一愣:“何出此言?”
“你的殿试文章我看了,写得比我好,状元本应该是你的。”顾靖川满脸愧疚。
江幼宜笑道:“原来顾兄就是为了此事,名次如何都是陛下钦点,陛下自有他的评判标准,顾兄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我祖父是首辅,陛下又是我的表弟,这些关系摆在这里,你不在意吗?”
“素来听闻顾家大公子文采斐然,才名远扬,国子监内考核次次头名,乡试会试均得榜首,如此成绩得殿试榜首理所应当,而会试我只得第四,综合考量也该是顾兄头筹,顾兄无需妄自菲薄。”
“傅兄大义,顾某佩服,如傅兄不介意,你我可以名字相称。”
“自然可以,靖川。”江幼宜微微一笑。
“嗯,文松。”
两人相视一笑,走回城门边。
“靖川,王兄,时候不早了,就此别过。”江幼宜朝两人行礼拜别。
“哎哎哎,先别走,你怎么喊他靖川,喊我王兄?”王砚秋一脸不服气。
江幼宜好笑:“砚秋?”
“这才对!”王砚秋指着自家马车的方向,“文松,云承,坐我的马车吧,你们住哪儿?我送你们回去。”
江幼宜婉拒:“不用了,我们住得挺远的,去车行租辆马车就行了,省得你一来一回折腾。”
顾靖川:“文松,那你是不是要换个地方住?不然之后上值要花费很多时间在路上。”
江幼宜点头:“这几天正准备去看,等调令下来确定好就换。”现在的小院确实太偏了,本来古代上班时间就早,再住得远,凌晨两三点就得起床,她可受不了!
“我家有一个之前做仓库用的宅子,距离翰林院不远,闲着也是闲着。如果文松不介意,可以租给你。”顾靖川看江幼宜想要推辞,忙道,“市价。”
江幼宜笑出声:“多谢靖川,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文松,你都要租他家宅子了,今天必须坐我的马车,我今天正好把你们送回去认认路,等你要搬家的时候我去帮你搬家。”王砚秋不由分说拽着江幼宜和李云承就往自家马车那边去。
“那也多谢砚秋了。”经过今天的相处,江幼宜也了解王砚秋是个什么性子。王砚秋是家中幺子,备受宠爱,自恃才高八斗,怎奈通往文学高山的道路上杵着一个顾靖川。
他们俩年龄相仿,不论是国子监还是科举,有顾靖川在,王砚秋只能在他身后当个万年老二,所以王砚秋总是处处想争顾靖川一头,有点儿小孩子脾气,没什么坏心思,单纯得可爱。
吏部签发的任职凭证很快就送到江幼宜手里,确如惯例,顾靖川是翰林院修撰,王砚秋和她是翰林院编修,三日后赴任。
时间紧,江幼宜没办法亲自回家报喜,只能雇人给姨母传信,还捎回去一笔钱。她这一任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回去一趟,要尽快挣钱,买个宅子把姨母和表哥接过来,京城的医疗条件也比县城好,能让表哥早点好起来。
赴任前一日,王砚秋果然如他所言找到江幼宜租住的小院,还额外赶了一辆马车要帮江幼宜和李云承搬家,顾靖川也来了。
顾靖川所说的宅子面积不小,之前应该的确是做仓库的,院子很大,能住人的房间却不多,只有三间,正好她、李云承还有李云承的书童墨砚一人一间。
宅子顾靖川已经提前让下人帮忙打扫干净了,江幼宜和李云承可以直接拎包入住,月租二两银子,还有李云承跟她平摊,很划算。
这里距离翰林院真的很近,连车马费都省了,直接每天步行上下班都行。
次日江幼宜和顾靖川王砚秋一同到翰林院赴任,一位侍讲带领三人简单介绍了一下翰林院里的同僚还有日常的工作,给三人安排在同一个屋子里,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个人,跟顾靖川一样是修撰,叫孟宪和,是往届榜眼,在他们进去时热情打招呼,说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
翰林院任职的第一天,江幼宜通过观察孟宪和得出这里可以摸鱼的结论。
之前她答应过要帮李云承备考朝考,翰林院里别的没有,书管够,而且还有外面买不到的孤本,但翰林院里的书是不能外带的,所以江幼宜在完成自己本职工作之后都在抄书。
有了这批资料,再加上顾靖川和王砚秋的热情帮助,李云承不出所料通过朝考,正式成为一名庶吉士,四人一起在翰林院共事,同时进入翰林院的还有另外二十几个庶吉士。
“云承,下值后一起去吃饭吧。”与李云承同屋的周元才突然开口。
李云承有点奇怪,进翰林院这几天,这个周元才总是对他很热情,但他对别人的态度却让他感到不舒服,所以他并不愿意跟对方来往太密切。
“不了,今早吩咐了家里的厨娘早点做饭,不回去就浪费了。”他跟江幼宜都不会做饭,厨娘找的附近女郎,每日只负责做饭收拾厨房,其它时间可以回自己家。
李云承跟书童占了两间房,江幼宜跟他平摊房租,李云承觉得他占了便宜,所以雇厨娘的钱李云承坚持要自己出。
“那有什么,一顿饭而已,去吧去吧,我知道有一家酒楼特别好吃,我请你。”
“今天真的不方便,改日吧。”李云承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头也不抬。考上庶吉士并非万事大吉,三年后的散馆考试成绩优异才能留在翰林院,否则还是有可能被外放。
“好吧,那我们下次再约。哎,我看你跟咱们这一届的一甲三人走得很近,你们很熟吗?”
李云承蹙起眉头,看向对面的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随便问问,你不是京城人士吧?怎么会认识顾编撰和王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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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啊?”
李云承被烦得不行:“我和傅编修是同乡。”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傅编修怎么看起来跟他们这么熟啊,经常同进同出,看着不像刚认识的。”周元才看李云承面色不耐,连忙换了话题,“其实我就是想请教请教你,朝考怎么准备的,居然能考第一名。”
听到这里李云承面色才缓和一些:“是文松帮了我很多,我能考上进士也多亏文松,就是傅编修。”朝考顾靖川和王砚秋也帮他很多忙,不过这些他自己知道就行,这两人身份尊贵,他说出来有攀附权贵的嫌疑。
“哦,原来如此,傅编修还真是厉害。”
“嗯,那是当然。”
周元才没有再缠着他聊天,李云承松了一口气,拿起书继续看,他要努力留在翰林院,才不负别人对他的帮助。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翰林院里流言四起。
“傅编修,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啊。”孟宪和放下手里的书,端起旁边的茶盏慢悠悠品了一口,那悠闲的样子仿佛刚刚问的是中午吃的什么饭。
“嗯?孟大人指的是?”
“现在到处在传你的科举名次有水分呢。”孟宪和低头拿茶杯盖拨弄茶叶,并不看江幼宜。
江幼宜四平八稳,依旧维持着原姿势看书:“原来是这件事。”
孟宪和这才抬头,一挑眉:“听你的意思好像并不意外?”
她放下书,朝孟宪和拱手:“多谢孟大人提醒,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旁人听到这种传言只会默默跟她划清界限,孟宪和能提醒她,她十分领情。
“太过分了!到底是谁?怎么能这么诋毁文松?被我找出来必须要痛扁他一顿!”王砚秋人还没进屋,江幼宜就听到了他愤怒的声音。
“说的可是有关我科举名次的事?”
“文松,我去跟他们解释清楚,你明明……”顾靖川跟在王砚秋身后进屋,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幼宜抓住胳膊。
“靖川,我那天的话你可是一直没听到心里?”
顾靖川脸色一僵,把头往旁边偏了偏,避开了江幼宜的目光。他只是从小赢惯了,突然间有人告诉他你输了,但是因为你的家世,你还是最后的赢家。他开始怀疑自己,从小到大他真的一直是靠实力赢的吗?
“靖川,你不相信你自己,难道还不相信砚秋吗?”王砚秋家世也不差,更何况他那么骄傲一个人,因为学业比不过顾靖川其它地方处处都要争一头,现在也幸好王砚秋爱争,不然顾靖川真要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王砚秋乍被点名一脸懵,两个人的对话他听不懂:“什么意思?有我什么事?”
顾靖川听到这句话脸色果然缓和不少:“文松,这件事由我去说自会就此平息。”他早就应该公开这一切,这样文松的名次也就不会被质疑。
江幼宜摇头,顾靖川真去说了恐怕事情会更严重,质疑皇帝排名的公平性,有损皇帝权威,还容易挑起寒门和世家的争端。
“不用,我有办法,不过需要靖川帮我查个人。”
“什么人?”
9. 圣旨
第二天,江幼宜在请示过翰林学士张大人之后把自己默出来的殿试文章贴在翰林院门外。
“各位同僚,近期关于我科举名次不实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在此我作如下澄清:首先,本人科举途中绝无作弊贿赂之举;其次,我的殿试文章经张大人允许张贴在门外,各位可以自行观看,文章有无水分自在人心。”江幼宜看向一边,顾靖川家的护卫正抓着一个人。
江幼宜作为新闻工作者,深知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的道理,只是澄清,是没有人相信的,必须要尽快找到谣言的源头,让造谣者付出代价。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是举人,可以见官不跪,我要去衙门状告你们!快放开我!”
江幼宜指着那个人:“最后,这个人散播不实谣言,居然胆敢质疑陛下亲笔御批的科举排名,是为大不敬!”
“你们没有证据,这是污蔑!”那个人一听随口胡说的几句话居然被扣这么大的帽子,顿时紧张起来。
“进了诏狱自然会有证据。”两个身穿青绿锦绣服的锦衣卫从护卫手里接过人。
那人一看见锦衣卫直接吓晕过去,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帝,连在朝官员都能直接抓走,更何况一个小小的举人。
江幼宜擦肩走过周元才身侧,低声道:“周兄,自求多福。”
众人见造谣者已被锦衣卫带走,纷纷散去,周元才一人留在原地,脸色煞白。
李云承愤愤道:“我就说周元才怎么一直缠着我问你们的事儿,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好了,云承,没必要生气,他这不是已经被锦衣卫带走了嘛。”江幼宜用公筷夹了一筷子菜到李云承碗里,“来,多吃点,消消气。”
周元才当时没有跟造谣者一起被抓走,是下值前才被带走的。
“文松,我也要!”王砚秋眼巴巴端着碗。
江幼宜笑笑:“来,你也多吃。”她也夹了一筷子菜到王砚秋碗里,真是个小孩子心性,什么都要争一争。她下意识扭头看一眼顾靖川,发现顾靖川虽然没端着碗,但也满脸写着期待,她只好也给顾靖川夹一筷子。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成幼儿园园长了?
顾靖川好奇:“文松,你怎么知道是那个人散布的谣言?”江幼宜让他帮忙找人,只说找一直到现在没离开京城会试落榜的南直隶考生,也没有名字,他带着疑惑让护卫去找,没想到真能找到,而且就是散布谣言的那个人。
“恩荣宴那天这个人就在榜单下试图用言语挑起南北对立,当时他话里透露出的就是他是南直隶人,而且他那天没有穿进士巾袍,肯定不在中榜之列,他话语里矛头直指我这个殿试第三名,而恰好会试第三名的周元才也是南直隶人,殿试被我赶超没进一甲,所以我猜就是这个人在背后指使他。”
顾靖川赞叹:“原来如此,文松真是细致入微。”
“是啊是啊,我当时跟文松一起听到那个人在榜下胡言乱语,我都没有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事儿。”李云承挠挠头,“当时光顾着生气了,还想直接上去跟他吵架来着。”
“我也不过是猜测,还得多亏了靖川帮我找到这个人,不然我没办法这么快证明自己的清白。”谣言一定要在发酵起来之前澄清,不然等大部分人都知道了,他们只会顺着谣言往他们想要的方向揣测,对于当事人的澄清视而不见。
江幼宜端起酒杯:“来,靖川,我敬你一杯。”
顾靖川端起酒杯,跟江幼宜碰了一下:“文松,我们是朋友,不用这么客气。”
他们此时正在江幼宜和李云承租的顾靖川家的院子里,这里距离翰林院很近,今天又解决了这样一件大事,所以四人来这里一聚。
酒足饭饱,顾靖川和王砚秋各回各家,江幼宜和李云承也各自洗漱回房。
次日,一封圣旨降临翰林院,谢怀川让江幼宜负责修订科举参考书一事。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虽清贵,但晋升需要熬资历,江幼宜正愁没有机会施展抱负加官进爵,这不就来了。
应试教育最推崇的方法论是题海战术,市面上打着各种噱头的辅导资料层出不穷,没人比她这个现代人更懂应试参考书!
写文章作诗她不是最厉害的,找学习重点、快速提分才是她的强项。战绩如下:一学期不翻书,考前一周突击冲刺拿高分;零经验两年内会试第四殿试第三,科举一甲上岸;一个月内助同窗从会试吊车尾闯入殿试二甲,得进士出身,打破晋升天花板。
江幼宜应对考试的技巧可谓炉火纯青,别说只是在原基础上修订参考书,就是重新出一套也完全不虚!
她现在虽没资格上朝,却也已经窥到朝堂一角。寒门不受器重,朝堂是世家的朝堂。
寒门本就难出贵子,教育资源天差地别,贫民家庭买不起书籍,私塾夫子水平如何全凭运气;世家贵族家里有专门的藏书阁不说,还能开族学。
而世家为了垄断,家族藏书从不公开,市面上流通的科举参考书也非常少,只有国子监和翰林院编纂的几本,还都是大部头,仅是对四书五经等书籍的释义,无关应答技巧。
如果让江幼宜来评价,她只能说,现今科举辅导资料的市场几乎等同于一片空白。一片空白好啊,一片空白等于她可以大展拳脚!
当朝科举考试内容分为三大部分,八股文、试帖诗和策论。既然分了模块,那考试就有侧重点,其中八股文占比最重,其次是策论,最后是试帖诗。
有了考试侧重点,再结合相应模块的提分难度,自然而然就有了提分技巧。
先来看占比最重的八股文,八股文以经书中的句子为题,让学子以圣贤口吻阐明其中的义理,且要按照特定的格式来答题。题目大部分出自四书,其次是五经。答题格式和视角固定,考试范围固定,那么只需要把每部分应该写什么、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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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出规律,作答的时候套公式即可。
然后是策论,策论是一种论述性文章,考察学子对政治、经济、或社会问题的见解和主张。这个江幼宜就更有话说了,现在的学子写不出高分策论主要原因有二:
一是消息闭塞,不通时政,也就是现代人所谓的信息差,在信息高速广泛传播的互联网时代,都还存在着巨大的信息差,更遑论古代,而策论往往考察的就是当下的时政问题;
二是学堂里教四书五经释义,教怎么写锦绣文章,却不教如何解决实际问题,理论脱离实际,所以考生写不出切实可行的解决策略,只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
知道了策论的痛点所在,就有解决办法。现代网友只靠接收碎片化信息都能在网上坐而论政,如果能有一本书把民生问题和解决民生问题的有效策略都汇总出来,供学子参考,不说让学子成为政治家级别,起码能提高策论答题水平。这样科举取士也能取中真正有解决问题能力的官员。
至于试帖诗,首先占比不高,其次诗的水平高低靠百分之九十九的灵气加百分之一的汗水,并不像八股文和策论,通过大量练习就能得到明显提高。灵气是学不来的,就像现代人熟背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一百篇,也没有出过第二个李白和苏轼。
江幼宜缕清思路,先把需要修订的科举参考书找出来翻阅。
她通读一遍,果不其然,翰林院这套参考书也不过是将四书五经的内容注释了一遍,而且还很晦涩难懂,没有根据学子水平进行分级,这套书至少要秀才以上的人才能独立使用,秀才以下的还需要夫子讲解,那这套书就对秀才之下的学子失去了参考意义。
她一边读一边把自己的想法列在一边,陛下的旨意是让她修订,所以已有的参考书她不会大改,只会在原基础上增添一些内容,这也是为了防止参考书突然大改让学子不习惯。
至于她想的那些,内容跟这套书格格不入,不如重新编一套,到时候新旧两版一起呈上去。
“傅编修这么用功啊?”孟宪和看江幼宜这么认真,悄声道,“上面让你重修参考书,其实你只需要看一下书页有无破损,或者有没有错别字就行了。”
“唔?原来是这么个重修法?”江幼宜抬头,怪不得翰林院得熬资历,原来大家都是这么干活的,这么无功无过的,得熬到猴年马月去啊。
“新人不要总想着趁机出头,所谓‘枪打出头鸟’①,维持现状才是最稳妥的。”孟宪和品着茶,老神在在,“入了贵人青眼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殊不知多少前人想要改革,以为当了官就能改变一切,可是改到最后连命都搭进去了,史书却对其记载寥寥。这做官啊,首先得识时务,活得久才有机会。
“多谢孟大人,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她也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②的道理,可是她每晚一天,千千万万的女性就被多压迫一天,她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
10. 升迁
“文松,我们来帮你,需要我们做些什么?”顾靖川开口。
王砚秋点点头:“嗯,文松,你不要跟我们客气。”
江幼宜朝孟宪和露出一个得意地笑容,脸上明晃晃写着,看,还是有人帮我的。
孟宪和摇头轻叹,年轻人啊,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罢了罢了,谁还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啊。
“靖川、砚秋,你们帮我找找《食货志》和各地的地方志,我想汇总一本涵盖各地民生状况、政策执行以及自然灾害救治等情况的书,再结合历年科考真题和优秀进士文章,编一本策论参考书。”
策论跟新闻共通之处颇多,她决定先从策论入手。
王砚秋赞叹:“文松,你这脑子是怎么转的,居然能想到这么编撰参考书!若是我在科举前有一本这样的书,肯定能考过姓顾的!”
顾靖川无奈一笑,对于时时刻刻都想着压自己一头的王砚秋,他真是毫无办法,想让他一次也不许,说男子汉大丈夫,必须要靠实力光明正大赢一次!
他们帮忙把江幼宜需要的书找出来,摆了满满一桌子,顾靖川看着江幼宜专注的神情,怪不得自己的殿试文章比不上江幼宜,只说这份切实为民的心性和行动力,他就比不上。
“我家有不少祖上传下来的藏书,我明天带来。”
江幼宜抬头:“太好了!谢谢靖川。你家里应该不介意吧?”
“没关系,只是一些游记而已,想来祖父不会介意。”他偷偷带出来好了。
“我家也有一些,我明天也带来,家里人巴不得我多读些书,肯定不介意我带出来!”
“那也谢谢砚秋了。”江幼宜看向对面的孟宪和,“孟大人?”
“别看我,我是寒门,家里可没什么藏书。”
“我知道,听闻孟大人文章写得极好,在下有一事相求。”
孟宪和一脸警惕:“休想拉我上你们的贼船。”
“孟大人,写几篇文章的事儿,对您来说就是个消遣,哪就成上贼船了,若孟大人不愿透露真实姓名,就取个笔名呗。”
孟宪和看向对面,六只眼睛眼巴巴盯着他:“好吧好吧,你们可别说是我写的。”
“那是当然,您自己不想暴露,我们绝对不说!来来来,砚秋你写院试的,靖川你写乡试的,孟大人您文章写得最好,您来写会试的。”参考书当然少不了范文,把其它的都安排出去,江幼宜自己开始写童生试的。
“文松,为什么我写院试,姓顾的写乡试?”
“那我们换换,我写院试,你写乡试?”
“哼,这还差不多!”
江幼宜全程没有理会,二胎家庭再怎么努力一碗水也是端不平的,有矛盾自己解决更有利于家庭和谐。别问她一个牡丹花为什么这么懂,因为网友不止是政治家,也是教育家。
早朝,谢怀川坐在明堂上百无聊赖,看着殿中官员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回拉扯,刚登基的时候还能当乐子看,时间久了是真没意思。
真正有关天下百姓的大事已经被内阁自行做完决策,每天拿到朝堂上来讨论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也是劳烦这些股肱之臣每天陪他演戏了。
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听吏部左侍郎就起居舍人的人选和刑部右侍郎争论,起居舍人是正六品,负责记录皇帝的言行举止,作为编修史书的辅料。
吏部中意上一届状元人选,从六品的编撰三年期满,可以正常晋升正六品的官职,刑部则认为这状元三年中并无特殊贡献,不应升职,他推荐鸿胪寺丞,前段时间帮助他们破获北狄商人被杀案,成功化解他们跟北狄的矛盾,避免了一场战争,且也是从六品,立了如此大功,理应升职。
谢怀川听着快笑出声了。
吏部推举的人选看似合理,实则这位状元是世家子弟,跟吏部左侍郎胞弟妻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刑部说的不错,官员任期虽是三年,但也不是到期就能升迁的,无功无过只能继续任原职或者平调。
刑部推举的这个鸿胪寺丞确实有功在身不假,但这人是刑部右侍郎外家表姨的儿子,只是个同进士出身,他为官以来所有的功绩都是抢占的别人的,朝堂上拿出来说的北狄商人被杀案更是为了让其升职自导自演的。
谢怀川往下看了一眼,首辅和次辅站在前排,看似对朝堂中的争论漠不关心。
自他登基,祖父跟母后的联盟分崩离析,亲父女在朝堂上反目成仇,母后扶持起次辅一党跟祖父对抗,次辅从寒门士子爬到今天的位置母后功不可没,可是在他成年后,也是次辅一党率先以皇帝已成年,后宫不得干政的理由将母后排挤出朝堂。
这些年,朝堂从首辅和太后的战场变成了首辅和次辅的战场,殿中这些官员沾亲带故,多得是两党各自塞进来的人,他则从头到尾都是个旁观者。
现下殿中争执的两人也是各属一派,这样的闹剧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谢怀川闭上眼睛,等他们自己吵完。
“请陛下定夺!”
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一声,一嗓子把昏昏欲睡的谢怀川喊清醒。
谢怀川捏捏眉心:“嗯?”
“日前翰林院新修的科举书已经修订完成,是否要按照新版增印,请陛下定夺。”
是翰林院的翰林学士张司仁。
“哦?呈上来。”
科举参考书修订是惯例,每逢新科进士入翰林,都会修订一版。他对江幼宜写得话本子很感兴趣,能从中感受到生命的坚韧和不畏强权的斗争精神,他特地把这个差事指定给江幼宜,也是想看看她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旁侍太监把书呈上来,厚厚一摞,谢怀川一一翻看,旧版的参考书增添了不少内容,能更好帮助学子理解,对比修订前的书册,这套书的辅导作用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
不过可能是谢怀川对江幼宜的期待太高,这套书虽好,还没能达到他想要的那种感觉。
他把翻过的书册放在另一边,继续往下翻。
接下来这些都是他没见过的名字,《八股详解》、《策论大全》、《优秀试帖诗集锦》、《历届科举真题及优秀文章精选》,按层次分成了童生试、院试、乡试、会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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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版本。
没错,就是这种效果!这一整套书,尤其是《策论大全》,里面的民生之策因地制宜,这哪是科举参考书,简直称得上是地方官员处理民生问题的指导手册,就该让他们人手一本!
有了这套书,何愁朝堂上没有实干之人!谢怀川把书合起来放到一边,看向下首:“不知阁老可有看过这套新修的科举书?”该是没看过,若是看过,根本呈不到他眼前。
“启禀陛下,臣尚未看过。”
果然!不过没看过好哇。
谢怀川尚未说话,张司仁先行告罪:“启禀陛下,是臣的疏忽,这套书是今日早朝前才修订完毕交给臣的,臣斗胆直接带到了早朝上,未通过内阁,请陛下恕罪。”
“一套书而已,何罪之有?现在拿给阁老看也是一样的。”谢怀川把单拿出来的旧版推到一边,由太监呈给了顾松涛。
顾松涛把书翻开,一眼就注意到增添的内容。
寒门和世家之所以在科举取中率上存在差异,是因为世家资源更多,这其中就包括对科考经义的解读。
世家代代传承,本身就有文化底蕴积累,家中子弟只是耳濡目染就能学到许多,再通过自身权势财力去招募顶级师资,对于经义的理解就更上一层。
而寒门的途径只有夫子和参考书。
这套书,增加了对经义的解读,也就无意中缩小了寒门和世家的差距。
怪不得张司仁要绕过内阁把书直接呈给皇上,不过寒门凭这一点点释义就想赶超世家,还差得远。
“改编这套书的人也算有点能耐。”顾松涛直接把书给了旁边的孙卓坤,“孙大人也看看吧。”
比起他,有人更不想让寒门冒头。
谢怀川看孙卓坤翻完了,问道:“孙阁老?如何?”
“回禀陛下,这书……很好。”
“既如此,那就按这版刊刻吧。”
孙卓坤不想让这套书刊刻,但这书一来增添内容不多,二来确实对学子有益,他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他看到案几上还有一摞书册:“陛下,那些也是吗?臣还没看过。”
“这些是朕让张大人寻来的最近民间时兴的话本子,莫非孙大人也对话本子感兴趣?”
孙卓坤一噎:“这倒是不曾……”
“两位阁老都说这书编得不错,也该对编书人有所赏赐,这起居舍人之位就给这编书人吧,张大人,这书是谁所编?”
张司仁拱手:“启禀陛下,是今年新科探花郎,翰林院编修傅文松。”
谢怀川颔首:“嗯,那就擢升傅文松为起居舍人。”
吏部左侍郎赵同新和刑部右侍郎裴瑾傻眼了:“陛下,傅文松只是个七品,直接升任六品不合规矩。”
谢怀川往后斜靠在龙椅背上,手指搭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这书是两位阁老都夸赞过的,编书人心有巧思,惠及全天下读书人,升任中书舍人不为过。”
“陛下英明!”首辅党一位大臣率先站出来支持。听说傅文松跟顾首辅家的长孙关系还不错,也算他们这边的人了,只要不落到次辅派就行。
11. 庆祝
“圣旨到!”
话落,一位面无白须的太监出现在翰林院,正是传胪大典那天给江幼宜宣旨的那位。
曹伯忡一进门就对上院内江幼宜的脸,笑眯眯道:“傅编修,接旨吧。”他果然没看错,陛下就是看中了这位大人。
江幼宜一撩官袍,下跪听旨,她垂着头,心思千回百转,观曹公公面色,这封圣旨肯定是好事,应该跟她修订的科举参考书有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正七品编修傅文松,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所撰科举参考书为天下学子谋福祉,深得朕心。朕观其德才兼备,堪当大任,特擢升傅文松为正六品起居舍人,望尔秉持忠心,恪尽职守,勿负朕望,钦此!”
江幼宜伸出双手:“臣接旨。”
照例偷偷塞给曹公公一个荷包,曹公公满意地离开了。
“太好了文松,今天一定得出去大吃一顿庆祝庆祝!”王砚秋一骨碌爬起来站到江幼宜身侧。
顾靖川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文松,你短短时间就能跃升起居舍人,一定得好好庆祝一番。”
李云承一手搭上江幼宜的肩:“这下文松的俸禄变高了,今天必须得宰你一顿才行!”
下值后,四人一块儿出了翰林院,翰林学士张司仁看着四人背影,轻叹一口气。
升迁固然令人欣喜,可是还没入朝堂就已经树敌无数,也不知道傅文松能走到哪一步。不过若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把书呈上去。
王砚秋带着几人来到了明月楼,他得意地伸手:“这就是我说的全京城最好吃的酒楼,我跟你说,他们家的八宝鸭一绝,等会儿你们一定要尝尝。”
明月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有四层高,一楼是大堂,中间设置了舞台,有舞女歌女在此表演,二楼以上都是包厢。
王砚秋带着人一进门,就有小二迎上来:“王少,您今天还是老样子吗?”
王砚秋赶紧摆摆手:“先带我们找个包厢吧。”一楼大堂人多嘈杂,而且欣赏歌舞视线不好,他从来不在一楼吃饭。
小二带着他们进到三楼一间空房,递上菜单:“王少,您看您今天要点些什么?”
平日里王砚秋经常呼朋唤友来这里吃饭,身份地位都是其中最高的,是以今天小二也以为是这样,进门直接把菜单递给王砚秋。
王砚秋把菜单递给江幼宜:“文松,今天你是主角,你先来点。”
江幼宜没扭捏,接过菜单扫两眼,嗯,不愧是京城第一酒楼,这菜价定得很符合它第一的定位!还好她不纯靠俸禄生活,不然这一顿饭就给她干穷了。
她点了王砚秋推荐的八宝鸭,又点了另外两个招牌菜,把菜单传给其他人:“你们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王砚秋一脸坏笑:“真的?那我可真随便点了!”
江幼宜捂着胸口做心痛状:“点吧点吧,一顿饭把我吃穷了,以后我的伙食就你们三个包了!”
王砚秋拍拍江幼宜肩膀:“哈哈哈哈,就是我一个人也养得起你。”
四个人点完菜,小二退出去,不一会外面响起敲门声,进来两个姑娘。
两个姑娘进门直奔王砚秋,一左一右挨着他坐下,挥舞着衣袖娇嗔道:“王少,您可好久都没来了。”
王砚秋一抬头,六只眼睛齐刷刷看着他,平时跟那群狐朋狗友一块儿混,都会有姑娘来陪酒,他当时觉得很正常,现在却尴尬起来。
两个姑娘看着屋子里另外三个人,娇羞捂嘴:“王少,您今天带来的公子都好年轻俊俏呀。”
江幼宜雷达滴滴响,吃饭可不兴找人陪酒啊:“砚秋,这是?”
王砚秋干笑两声,他刚刚一进门明明摆手了,怎么还让人进来了,王砚秋把靠在他身上的姑娘推离:“我们今天不需要陪,你们先出去吧。”
两个姑娘面露委屈:“王少……”
王砚秋熟练地从怀里摸出两个小银锭:“给,先出去吧。”
两个姑娘接过银子笑起来:“谢谢王少。”然后非常痛快地离开了。
“王少真是艳福不浅。”顾靖川看了王砚秋一眼,家里管他管得严,他从不曾出入风月场所,连酒楼都来得少,竟不知这王砚秋平日里看起来傻里傻气的,还是个情场老手。
王砚秋头皮发麻,深觉自己又被顾靖川给比下去了,干巴巴道:“哈哈,大家别误会,这个楼里的姑娘都是只卖艺不卖身的。”
这俩人……江幼宜正愁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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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缓解一下气氛,小二敲门进来上菜,她赶紧道:“来来来,快尝尝砚秋倾情推荐的八宝鸭。”
李云承也应和:“是啊是啊,来京城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来明月楼吃饭呢,大家快动筷子。”
气氛好不容易缓和一点,隔壁包间突然传来一声咆哮。
“那个傅文松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抢我的位置!”
“据我所知,这傅文松只是一个农家子。”
“农家子?我居然输给一个农家子!”
“刘少息怒,他一个农家子无权无势,这次就是误打误撞得了陛下青眼,估计也就止步于此了,刘少您是裴侍郎表弟,又背靠孙阁老,以后有的是机会。”
“你懂什么?这起居舍人虽品级不高,但可以整日在皇上面前露脸,那还能愁升迁之路吗?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被一个农家子给抢了。”
“能在皇上面前露脸又如何,这朝堂,皇上说了可不算……”
“小点声!你不要命了?”
“嗤,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说的有错吗?咱们这皇帝充其量就是个傀儡,当家做主的还另有其人呐。”
“就是说,那傅文松当上起居舍人又如何?真以为背靠皇上就万事大吉了吗?没有一点根基,还不是稍微用用手段就能把他给搞下来!”
江幼宜看王砚秋想去隔壁找麻烦,一把拉住他,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她倒要听听这些人准备怎么把她搞下来。
“唔,听说那个傅文松跟顾家长孙关系不错,他是不是投了那边?”
“我听说皇上下旨提拔他的时候,第一个响应的就是那边的人。”
“若真是这样,那可有点不好搞。”
“就算他是那边的又如何?不过一个毫无背景的新科进士,胆敢抢了我的位置,一定要他好看!”
王砚秋小声道:“文松,你干嘛要拦着我?就让我去隔壁好好教训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没有必要。”
顾靖川一脸担忧:“文松,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已经盯上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江幼宜拿起筷子,“事已至此,先吃饭吧,一会儿菜都凉了。”
12. 姨母上京
“文松,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又是侍郎又是阁老的,你都不怕吗?”李云承一脸焦急,不知道的以为隔壁要对付的事他呢。
江幼宜着急啊,她听了那么久,隔壁也没具体说要怎么对付她,她又不能未卜先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了。
“好了,别这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要为了没发生的事情折磨现在的自己。往好的地方想,起码我提前知道他们要对付我,不管耍什么手段,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顾靖川:“文松,如果需要帮助,及时跟我们开口。”
王砚秋:“对,我外公是御史,如果他们陷害你,我让我外公参他们一本!”
“看,这多有安全感,云承,别苦着脸了。”江幼宜转移话题,“对了,我听说周元才被放出来了?”
李云承点头:“对,前天他家小厮来了翰林院一趟,把他的东西都拿走了,听说他被调到外地去了。”
顾靖川:“周元才家里也有些背景,他伯父是扬州的都指挥佥事,想必他被调去的也不是什么偏远地方。”
这大宁朝堂可真够盘根错节的,随随便便一个人背后就这么多关系,此种情况下皇权必然处于弱势,怪不得隔壁敢当众说皇帝是傀儡。
江幼宜夹了一筷子菜嚼嚼嚼,水够深的啊,不过这样才更好摸鱼不是吗。
“来,我敬大家一杯,全靠你们在编书的时候帮我,我才能得到这个升迁的机会,我先干为敬。”江幼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靖川:“文松,我们帮的那些忙换别人来也能做,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不必言谢。”
“是啊文松,我们都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你帮我从三甲追到二甲,又考上庶吉士,还有靖川和砚秋,我也得好好谢谢你们,今天我就借花献佛,敬大家一杯!”李云承也端起酒杯,跟另外三人碰了碰。
“这都不是什么值得记挂的事儿,来来来,喝酒喝酒。”王砚秋笑嘻嘻又续上一杯,“等哪天休沐我们去庄子里打马球吧。”
江幼宜:“我不会骑马。”
王砚秋一拍胸脯:“我知道,我教你,我骑马可比靖川厉害多了!”王砚秋得意洋洋,终于有他比顾靖川厉害的了。
顾靖川无奈摇头。
“你们比过?”江幼宜看顾靖川那个样子,可不像是输给过王砚秋。
“嘿,他这人天天除了读书就是读书,骑马肯定没我厉害,打马球全京城我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顾靖川淡定开口:“国子监的骑射课,我是头名。”
王砚秋强撑:“那是因为马的原因,国子监的马我骑不惯,所以才输给了你,而且骑射课射的是静靶,马球是动的,肯定还是我厉害,等文松学会了,我们组队比比就知道了!”
顾靖川点头:“可以。”
江幼宜一边看这俩人斗嘴一边干饭,不要结束,小学鸡斗嘴她还能看一万年。
“文松。”家门口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
江幼宜和李云承搭顾靖川家的马车回来,一到家门口就看到张兰香等在家门口。
江幼宜赶忙跳下马车,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姨母没提前说一声就突然过来了?
她快步走到张兰香面前:“娘,您怎么不提前给我递个消息来,我好去城门口接您。”
张兰香温柔地摸摸江幼宜的脸:“你信中留了地址,娘能找到地方,哪能耽误你公务?你看看你,忙坏了吧,都瘦了。”
江幼宜把手贴在张兰香手上,俏皮道:“主要是太想念娘的手艺了。”她往旁边看了看,只有张兰香一人,“表妹呢?”
“前段日子有个道士路过,那人说你表妹的病需得找个山清水秀的清净之地修养,把她带去道观了。”
怎么听着不太靠谱?
江幼宜把张兰香拉到一边,悄声询问:“娘,那道士靠谱吗?别是骗人的,表哥怎么说?”
张兰香拍拍江幼宜的手:“你就放心吧,我跟着一块儿去看过,那道观挺大的,香火也足,文松愿意住在那里,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一块儿住,我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没事干,想着你孤身一人进京这么久,放心不下,就来看看你。”
“道长知道表哥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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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仙风道骨,是世外高人,能看出旁人性别也不足为奇。”张兰香见怪不怪。
江幼宜可不这么想,这太巧合了,她一来京城就被旁人发现真实身份,紧接着表哥就被人带走了,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好了,娘在道观那边住过些时日,道长说得不错,文松自住进道观,脸色确实好上不少,你就不要担心了。”
看样子对方是冲自己来的,表哥就是对方拿捏自己的把柄。
“娘,那座道观在哪?叫什么名字?”
“在临东府,叫玉清观。”
这名字,好似在哪听到过?江幼宜收敛心神,待她仔细打探一番。
“这是我娘。”江幼宜带着张兰香回到大门前,“云承你认识,这位是今科状元顾靖川,与我和云承都在翰林院共事,这个房子就是靖川家的。”
李云承和顾靖川一同向张兰香见礼:“伯母好。”
李云承在会试前几次到家里跟傅文松讨论过学问,与张兰香也算相熟,顺口问道:“表妹没一起来吗?”
“幼宜住到山上养病去了,这不,我在家闲得无聊,就来京城看看文松。”
“表妹身体好些了吗?”
“山上风景宜人,身体好多了。”
李云承:“那就好,文松,我去让墨砚收拾下屋子,让墨砚跟我睡一屋。”
顾靖川:“我明天找人来修缮下库房,把库房隔出间卧房来。”
“这怎么好意思,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张兰香攥紧衣角,这倒是她没思虑周全了,只想着进京来看看幼宜,没顾得上考虑别的。
“没事的伯母,这都是小事,不用放在心上,我先进去吩咐着。”李云承率先进了院门。
顾靖川点头:“那库房如今空置着,改了就改了,没什么要紧的。”
“那真是劳烦你们了,我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也就饭做得还不错,赶明到家里来吃饭。”
顾靖川:“早就听文松夸赞伯母手艺好,有机会一定来尝尝。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江幼宜:“好,路上小心。”
13. 遇刺
第一天上任起居舍人,江幼宜边看朝臣扯皮边做记录,对能决定百姓生死存亡的早朝有一些幻灭,怎么跟菜市场一样啊,还不如她们领导开会的时候严肃呢。
江幼宜瞅了一眼坐在龙椅上闭目假寐的谢怀川,提笔在本子上画了两个吵架的小人和一条卧在一边睡觉的恶龙。
突然,江幼宜感受到一束不善的目光,她抬头望去,是刑部右侍郎裴瑾,昨天晚上酒楼隔壁包间刘少的表哥。
对方的视线被她撞个正着也不回避,反而更嚣张地瞪了江幼宜一眼,江幼宜低下头,在本子上添了一个浑身散发黑气的恶魔小人。
她既不结党营私,也不收受贿赂,只安心当个纯臣,江幼宜想不到对方会怎么对付她。
早朝结束,江幼宜跟着谢怀川到了养心殿,这里是皇帝日常办公的场所,给皇帝问安的奏折、内阁悬而不决的奏折都会递到养心殿由皇帝批阅。
谢怀川打开奏折,看得很快,提笔写下一个“阅”字就扔在一边,早早把奏折批完就开始作画,午膳后休憩片刻,看了两本话本子,随后练剑到酉时初,江幼宜尽职尽责,将陛下一天的行踪如实记录在册。
晚膳用完,谢怀川到御花园散步。
江幼宜跟在身后感慨不愧是皇家建筑,景虽美,她却无心欣赏。今天从凌晨四点撑到晚上七点,只有早朝能坐一会,其他时候都站着,这一天下来,她脚都肿了,江幼宜趁谢怀川驻足跟太监说话的时候活动一下脚腕。
“去前面凉亭。”谢怀川示意太监带领,“两位爱卿辛苦,也陪朕坐一会儿吧。”
“谢陛下。”江幼宜谢恩之后坐下,想必皇帝也逛累了吧。
谢怀川看着江幼宜迫不及待的样子,起居舍人当值一直站着,是否太过辛苦了,明天还是在养心殿给他们添张桌子吧。
“朕乏了,要就寝。”刚从御花园回到乾清宫的谢怀川如是说。
殿中宫女太监忙着宽衣叫水,江幼宜忙着压上翘的嘴角,太好了,现在还不到晚上八点皇帝就要睡了,可以提前下班了!
江幼宜走后不久,乾清宫里的火烛重新燃起来。
“青州的事查得怎么样了?”谢怀川发丝垂下,披着外袍靠坐在床头,火烛隔着围帐映照出他影影绰绰的身形。
一黑衣人闪身出现在殿中,跪地道:“幕后主使还没有查出来,知州准备拿当地县令当替罪羊结案了。”
暗卫汇报完迟迟没有起身,谢怀川不禁问道:“还有什么事?”
“属下刚才进宫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尾随傅大人。”
谢怀川一把撩开围帐:“这些人真当朝堂是自家的了,去看看!”
另一边,江幼宜跟章时在宫门口分别,乐滋滋抄小道回家。
以往任编修的时候,下午三点多就能下值,还没这么晚走过这条小道,巷子狭窄,空无一人,越走江幼宜心里越发毛。
“咚——咚,咚——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江幼宜一激灵。啊,电视剧里出现这种剧情一般都是要出事了!可是打更人每天都要打更的,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江幼宜不禁加快了步伐。
寒光一闪,一把剑飞速朝江幼宜刺过来,巷子狭窄,江幼宜只能后退,这就是他们的招数吗?这么简单干脆!
正面打不过,江幼宜扭头拐进另一条小巷,一边跑一边喊:“抓贼啦,有贼偷东西啦!”
无意间撇到旁边屋顶上还有两个黑衣人,不是吧,杀她需要这么多人吗?
江幼宜又往另一个方向跑,咦?那两个黑衣人不动,不是一伙儿的?她升个职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怎么还有黄雀在后啊。小巷子里太不安全了,主街上有巡逻的禁军,她得往主街上跑。
拿剑的黑衣人紧追不舍,谢怀川做了个手势,身旁的暗卫甩出暗器,精准扎到黑衣人腿上,黑衣人踉跄一下,意识到情况不妙,转身离去。
“大人,出了什么事?”
巡逻的禁军看到江幼宜穿着官服从巷子里仓皇跑出来,主动上前询问。
江幼宜一指身后:“刚刚有个黑衣人意图……”她话到嘴边,改了口,“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好像是个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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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这队禁军跟黑衣人是一伙儿的,她这岂不是正好撞在枪口上了。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响起。
“傅大人?”
江幼宜抬头,大红飞鱼服,是那天在贡院帮她的锦衣卫指挥使——汪霖,就是靠他的帮助,她才能进考场考上进士,虽说不知道对方帮她有什么目的,但现在自己应该还是可以信任对方的。
“汪大人。”禁军纷纷朝汪霖行礼。
汪霖点头,询问禁军:“发生了何事?”
“回禀大人,刚刚这位大人说巷子里似是有贼。”
“有贼还不快去抓,一会儿贼都回家了。”
“是,卑职这就去追。”
“多谢汪大人。”江幼宜向汪霖道谢,既是为这次,也是为上次。
“上来。”汪霖朝江幼宜伸手。
“啊?”
还没等江幼宜反应过来,汪霖一把将她拉上马揽在身前。
汪霖朝前方屋顶上站着的某个黑衣人一笑:“驾!”大晚上的把他喊出来就为护送这个女人回家,他们的陛下貌似不太对劲啊。
“吁,到了。”汪霖下马,扶着江幼宜下来。
江幼宜没问汪霖怎么会知道她住在哪里,在她进考场前就知道她是女子的人,她在对方那里没有任何秘密:“多谢汪大人。”
“啧,翻来覆去就会说这一句吗?”汪霖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了一眼江幼宜,他可没有跟皇帝抢女人的喜好,不等江幼宜回答,汪霖就调转马头准备离去。
黑夜总是会让人产生情感冲动,汪霖两次在危急时刻帮她,让江幼宜难免对他产生了一丝依赖,她于阴谋诡计上并不擅长,否则当初也不可能为了那则新闻标题直接闯到主编办公室去跟他吵架,她不想没头没脑地猜下去了。
江幼宜看着汪霖伟岸的背影,伸手挽留:“汪大人,你究竟……”
“文松?是你回来了吗?”
是姨母的声音,江幼宜不想让姨母知道朝堂上的事为她担心,咽下原本要问的问题。
汪霖背对江幼宜,轻轻哼笑一声,策马离开。
14. 玉清观
身后的院门打开,张兰香提着油灯出来:“文松,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江幼宜从张兰香手里接过油灯:“娘,我现在的职位就是会经常这么晚下值,以后不用特意等我了。”
张兰香点点江幼宜额头:“我不等你,谁给你开门啊?”
“是哦。”江幼宜笑笑,“等我再攒些钱,咱们在京城买个宅子,雇几个下人,就不用辛苦娘了。”
张兰香嗔怪:"你这孩子,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京城的宅子多贵啊,说买就买。"
自从当官之后江幼宜就没再写过话本子,一来当编修那几个月都在忙着编参考书,二来她现在身份不同往日,再去书铺送话本子难免会暴露身份。
现在看来,还是得写,要尽快置办个新宅子,再雇几个护院。那些人现在都已经胆敢雇凶杀人了,难保哪天不会对她家人下手。
“陛下,那人进了鸿胪寺丞刘大人家中。”
谢怀川一身黑衣,坐在卫所堂上,窗外清冷的月光打在他脸上,更为他增添一丝冷意:“朕这朝堂里真是人才济济,一个从六品的小官都敢随便杀人,真是无法无天。”
“是谁让陛下这么大火气?”
谢怀川看向来人:“我让你去送人?你就是那么送的?”
汪霖踏着月光走进堂中,面带笑意:“属下已经安全把人送回家了,陛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不成陛下不仅想让傅大人走进朝堂,还想收入后宫?”
“别胡说,朕只是看她才华出众,拿来当对付世家的棋子罢了。”
“好好好,棋子。”带着笑意的话音未落,转身冷下一张脸,“没听到陛下的话吗?还不赶紧去拿了刘以茗。”
“大人,那人背后有人帮他,我没能得手。”
“废物!”刘以茗一个茶盏砸到黑衣人面前,紧接着问道,“没人跟着你吧?”
黑衣人摇摇头:“没有。”
话音未落,外面一片嘈杂,下人惊慌失措跑来:“少爷不好了,锦衣卫把我们的府邸围起来了。”
刘以茗一脚把跪地的黑衣人踹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你真是害死爷了,都别跟过来!”他呵斥跟着他的下人,一个人回到房间收拾金银细软,抱着包袱摸黑溜到书房,拧动博古架上一个不起眼的花瓶,书柜缓缓移动,里面竟有一条密道。
锦衣卫破门而入,亮出腰牌:“现奉指挥使之命抓捕朝廷要犯,有人看到犯人进了你们家,所有人都不许动!”
刘以茗的爹娘回老家祭拜先祖还没回来,刘以茗从密道逃离,府中无人做主,乱成一团。
“大人,人犯在这里!”锦衣卫从堂厅押着腿受伤的黑衣人出来。
千户徐季宣一锤定音:“鸿胪寺丞刘以茗包庇逃犯,一并带走论罪。”
“大人,刘以茗不在府中。”
被押的黑衣人突然抬头:“我知道他在哪里。”
“哦?我们锦衣卫向来不会为难识相的犯人。”徐季宣朝押着黑衣人的手下使个眼色,“带走。”
第二日江幼宜待在翰林院整理起居注,不知道指使人刺杀她的刘以茗已经连夜被下大狱,一沓早就搜集好的罪证只等他签字画押,被判流放,家产充公。
裴瑾也在早朝上被御史参渎职罪,罚奉半年。
消息灵通的知道这是皇帝不满朝臣对他提拔的臣子暗下杀手释放出的警告信号,另有敏锐的人已经嗅到风雨欲来的味道。
江幼宜很快整理好她当值那天的起居注,回想到自她进京以来发生的事和昨晚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
堂堂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会注意到她这样的小人物?会试进场当日女子给她搜身,绝非巧合,也就意味着会试之前汪霖就已经识破她的身份了。即便锦衣卫是特务机构,也不会把每个进京的人都查得仔仔细细吧?究竟是何时看出破绽的呢?
江幼宜死活想不明白,在纸上写了个汪,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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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问号。
表哥被人带走会不会也跟汪霖有关系?是为了帮她隐藏身份还是为了要挟她?亦或者两者都有,可是汪霖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寻常电视剧里主角想要打探消息,只需要去饭馆酒楼,可是她想打探的是锦衣卫的消息,还是锦衣卫头目的消息,这是可止小儿夜啼的可怕存在,不止百姓闻锦衣卫色变,连普通官员私下都不怎么聊,江幼宜无权无势,根本无从探听。
她思来想去,只能用笨办法,查文献,不是查汪霖,是查道观。
玉清观在临东府,跟京城之间隔着一个临北府,是北方最大的道观,前朝开国皇帝为证明自己是正统,曾在称帝后第一时间到玉清观祭拜,在位期间还拨款修缮扩建道观,那是玉清观香火最旺盛的时候。
午饭点已到,王砚秋拉着顾靖川来喊江幼宜去吃饭,他们两个的午饭都是家中下人送来的,江幼宜和李云承的则是厨娘做好,顾靖川家下人来送饭顺路捎来的,他们中午一起吃,还能互换菜色。
顾靖川一进门就看到江幼宜桌子上一堆关于道观的书:“文松,怎么突然对道观感兴趣了?”再仔细一看,发现大部分都是关于玉清观的,他压低声音,“文松,你怎么突然查起玉清观来了?”
江幼宜一听,这玉清观果然有问题,她看了眼跟她共处一室的另一位同僚,“走,我们先去吃饭。”
走出屋门,江幼宜看旁侧无人,悄声问:“靖川,这玉清观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王砚秋附在江幼宜耳边:“倒也不是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大皇子在这道观里清修。”
“大皇子?陛下不是后宫空置吗?哪儿来的大皇子,难不成是民间女子生的儿子?”听说谢怀川亲政前经常出京城游山玩水,在民间宠幸女子留下子嗣好像也不无可能。
顾靖川:“不是陛下的儿子,是陛下的兄长,先皇去世后,大皇子就自行去玉清观清修了。”
先皇的大儿子?
15. 冀州
谢怀川面色如常,提笔在这封折子上写下一个“阅”,又拿起下一封折子,才道:“来人,传令下去,两日后启程去江南,不必大张旗鼓,朕要微服私访。”
他亲政前经常借口出京游山玩水,实际在暗中调查山匪猖獗之事,他曾到山匪肆虐之地查探,收获却并不多。
受害地方地处偏僻,村民往往无一活口,官府消息滞后,赶到现场的时候山匪早已离开,且同一地区山匪也不会重复作案,这就导致山匪的行踪捉摸不定,难以追查。
这封折子透露出的信息量太大,谢怀川不敢想,如果这些年四处流窜的山匪与官府有勾结……
谢怀川放下折子,捏了捏眉心,他这个皇帝做得还是太失败了啊,若是……罢了,还是先到青州去探查一番,另外,那套被搁置的参考书也是时候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了。
江幼宜要跟随皇帝出京南下,归期不定,姨母跟李云承同住,还有顾靖川和王砚秋承诺会帮忙照看,她没什么不放心的,至于这次出京她想找机会去寻表哥的事江幼宜没提,等成功把表哥接出来再告诉姨母也不迟。
出发那日江幼宜照旧是寅时未过半就赶到了乾清宫,还背着个小包袱,今天章时也提前到了,没卡点。
谢怀川正常作息起床用早膳,只不过今天没有再穿明黄色的龙袍,而是穿了一身月白色暗纹锦袍,搭一掌宽的黑色皮革腰带,勾勒出宽肩窄腰,尽显好身材。
桌上的膳食依然是每道菜只尝了一口就被端下去,江幼宜目光一路追随,撤菜太监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她没能看到那些饭菜最后的归宿。
谢怀川在乾清宫门口驻足片刻:“摆驾慈宁宫。”
说实话,江幼宜对这位太后还挺好奇的,入宫前是名震京城的才女,先皇死后垂帘听政,能在朝堂上跟首辅掰腕子,实乃奇女子也。
一位嬷嬷走出来,朝谢怀川行礼:“回禀陛下,太后正在抄经礼佛,不便见陛下。”
谢怀川面色如常,好像早已料到:“既如此,请嬷嬷代朕问太后安。”他没再过多停留,直接从慈宁宫离宫。
说是微服私访不用大张旗鼓,但谢怀川毕竟是皇帝,这趟出行也带了二十多个人,还只是明面上的,曹公公也在出行之列。
一行人伪装成商队一路南下,谢怀川的马车最大,里面有三个人,随行伺候的曹公公,再加一个负责记录皇帝言行的人,也就是江幼宜和章时,她俩轮流当值。
好在谢怀川话不多,大部分时候都在闭目养神或者在看书,江幼宜跟章时一路上工作强度不高,她闲暇时间都在本子上记录沿途见闻,算是职业病的一种。
白天赶路,晚上进城入住客栈歇息,十几日后,车队一路晃晃悠悠进了冀州地界。
跟谢怀川近距离相处下来,江幼宜对谢怀川治国理政的能力暂不做评价,性格还可以,起码比前世动不动就骂人还冷血无情的主编好得多。
曹公公日常挂着一副笑脸,在谢怀川沉默不言的时候,她跟曹公公还能就窗外风景闲聊几句,谢怀川虽存在感很强,但他不会开口,全由着她们,桌上的点心茶水也管够,江幼宜当值的时候心情越来越放松,几乎真当这一趟是在旅游。
这日轮到江幼宜当值,谢怀川在看话本,没什么好记的,她嘴里咬着一块糕点,掀开窗口的帘子观察此地的风土人情,突然怒道:“真是岂有此理!”
谢怀川闻言抬头,看向江幼宜,轻柔询问:“怎么了?”
江幼宜看着外面眼也不眨,把帘子撩得高高的,指着远处道:“外面有人在打人。”
是个男人在打女人,那里距离他们马车行驶的道路有一段距离,她想下去管就得让谢怀川开口停车。
谢怀川顺着江幼宜指的方向看去:“停车!”
曹公公打开马车车门,朝前面喊道:“陛下有旨,停车。”
马车应声停下,前面开路的马千户调转马头,前来询问陛下有何指示,还没等他抵达陛下马车前,就看到在马车中当值的傅大人跳下马车,着急忙慌沿着小路往旁边跑,傅大人尿急?
接着他看到谢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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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也下了马车,紧随傅大人身后,马千户连忙下马跑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谢怀川扭头吩咐曹伯忡:“让人看好马车。”又朝马千户道,“带几个人过来。”
江幼宜跑着冲到打人的男人面前,一把抓住男人挥向地上女人的胳膊,质问道:“大庭广众之下,你为何打人?”
男人一脸凶狠地甩开江幼宜的手:“我教训自家媳妇,关你什么事?”
江幼宜把蜷缩在地上的女人护在身后:“不管她是你的谁,打人就是犯法的!”
“你这么护着她,是她的姘头不成?我就说这个女人怎么一门心思往外跑,原来是在外面有奸夫!看我不打死你!”男人一撩袖子,又要对地上的女人动手。
江幼宜始终挡在女人面前,男人见状怒意更胜:“好啊,你们这对奸夫□□,今天我就成全你们,一并打死!”
男人的拳头直冲江幼宜面门,江幼宜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往后拧,这个男人人高马大,是个结实的庄稼汉子,她只能压制他片刻,她刚想回头朝谢怀川求助,就发现片刻前还有些距离的谢怀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谢怀川沉着脸拉到一边,同时利剑出鞘抵在想要反抗的男人脖颈上。
这会儿才匆匆赶来的便装锦衣卫迅速上前按住男人:“老实点!”
江幼宜扶起被打的女人,女人头发凌乱,衣服因为在地上挣扎沾满了尘土,脸颊和手臂上满是淤青,嘴角还挂着血痕,十分狼狈。
“公子,她受伤了,我先带她去看看伤。”车队里有随行的太医,江幼宜扶着女人往马车那边走。
女人没有说话,眼神很是警惕。
江幼宜语气放缓:“你别怕,我们是过路的商队,不是坏人,马车那边有大夫,我扶你过去看看伤,嗯?”
半晌,女人轻轻点头。
江幼宜小心扶着女人往马车那边走,她注意到女人走路时腿一瘸一拐的,肯定是腿上也有伤,她转头又瞪一眼打人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