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13章 人得学会及时止损,千万别钻牛角尖 穿过长长的胡同,李尹熙推开那扇熟悉的黑漆木门时,一股混合着火气、食物香气和淡淡书墨味、油彩味的暖意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胡同里的寒气。 往里走,院子里的石榴树叶子落了大半,剩下几个红彤彤的果子倔强地挂在枝头。 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显得安静又惬意。 “姐夫,姐夫?” 叫了两声,就听到厨房那边回了一声,“别喊了,在这儿呢。” 李尹熙循声走去,撩开门帘,厨房里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李乐背对着门口,系着条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围裙,正专注地对付着案板上的一大块带皮五花肉。 手里不是刀,而是一个银光闪闪、喷着幽蓝火焰的小型喷枪,正小心翼翼地燎烧着猪皮表面。滋滋的声响伴随着轻微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来啦?”李乐头也没回,“门厅柜子上有新买的拖鞋,自己换。” “哦。”嘴上应着,可脚步却朝李乐凑过去,看到那块被燎得焦黑起泡的猪皮,有些好奇,“姐夫,你这是.....做什么呢?” “你不是要吃红烧又么?” “这不是烤肉?” “不懂了吧,这是做红烧肉的第一步,诶,离远点儿,别偎这么近,回头把你头发燎了。” “那还得烤猪皮哇?”李尹熙依言退后一步,问道。 “不懂了吧,这叫燎毛桩、去腥臊。饭店后厨都这么干,比镊子拔快多了,还干净。不过,家里没喷枪的,就得把锅烧红了烙皮。” “呼呼呼”又用喷枪燎了几下,瞧了瞧颜色,李乐这才关掉喷枪,“诶,愣着干嘛?去换鞋去。” “知道了。” 李尹熙堂屋换了鞋,再进来时,又瞧见李乐正拿着一把菜刀,一下下仔细刮掉猪皮上焦黑的部分,仔细、麻利,渐渐的,那块肉皮就呈现出一种均匀的金黄微焦的颜色。 把一大板五花肉扔进水盆,李乐擦擦手,转身从门边上拎下来一条蓝布花围裙递给李尹熙,“喏,” “别站那儿光张嘴等着吃现成的,社,会主义接班.....呃,什么人都得得热爱劳动,穿上,今天给你个重要任务——打下手兼学徒,教教你怎么做红烧肉,以后想吃了,自己就能做得。” 李尹熙手忙脚乱地接住围裙,看着李乐的眼神,乖乖穿上,笨拙地在身后打了个结。 心里揣着事,本想一来就倾诉,可李乐这“下厨令”一下, 气氛反而让她烦乱的心绪松了几分。 “过来,看着。” “哦。” 只见李乐将刮干净一板五花肉,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 “看看那锅里的水开了没?” “开了。”李尹熙揭开一个灶头上的铁锅看了眼。 “好嘞,让让。” 李乐转过身,又把洗好的五花肉沿着锅边溜进锅里,开水没过,扭头看了眼李尹熙,“知道怎么选五花肉么?” “不知道。” “五花三层,瞧见没,这种。”李乐手一指,“红烧肉最常见的部位当属五花肉。” “好的五花肉一定是肥瘦间隔三四层,就像千层蛋糕一样分明。因为什么?做的时候,肥肉部分遇热融化后能浸润瘦肉,让口感更油润,而瘦肉则提供扎实的肉香。” “你要是买到肥瘦不分家的肉,炖出来就可能肥肉腻、瘦肉柴。” “但是,猪五花也是分部位的。整条五花肉从猪肋骨到后腿,不同部位的口感和肥瘦比例差异巨大,做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 “啊?这么细?”李尹熙看着锅里的一大块肉,皱着眉头。 “食不厌精么不是,你知道上五花和下五花的区....算了,你肯定不知道。” 李乐手一伸,在自己身上比划着,“上五花也叫硬五花,位置紧贴着猪肋骨,相当于猪的腋下这个部位,特点是肥肉占比高,肥瘦比6:4,通常也只有两道三层肥瘦相间,特点是肉质紧实,肌肉纤维粗。” “而下五花也叫软五花,腩肉,位置靠近猪腹部,肥瘦均匀分层,就是经典的三线五花,肥瘦比约5:5,相间层次多,一般呢也就,5层,极品可以到10层,脂肪分布就像大理石纹路。” 瞧见李乐的动作,李尹熙想又不敢,抿着嘴,憋得脸通红,终于在李乐说到大理石纹路的时候,“卜”的一声,笑了出来。 “哈,姐夫,你这,现身说法,哈哈,哈哈哈~~~~” “啧!笑什么笑,我在传授你生活知识,严肃点儿!” “....呃,呃!”李尹熙硬咽回去两个笑嗝,这才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嗯,姐夫,您说,下面,还有啥?” 李乐瞧了眼锅里,说道,“还有,上五花更适合于用来做肉馅,做肉丸子,下五花就很适合用来做炒回锅肉、红烧肉这种。” “不过,虽然下五花是红烧肉的首选,但按照烹饪方式可以灵活调整,你 像,红烧,选下五花中段,肥瘦最均衡,卤肉饭用靠近猪后腿的五花尾,胶质更丰富。但一定记住,红烧肉一定要有肉皮!这是灵魂。” 李尹熙点点头,“嗯,记着了,红烧肉要带皮。不过,一头猪身上,这么多名字的?” “可不,牛羊猪哪个没有,就猪身上,蝴蝶腩,第一刀,玻璃肉,池底、冧肉、水展,不同位置都有最佳的吃法。” “对了,再教你个小窍门,同一头猪,左边的五花肉通常比右边的更漂亮,味道更好。”李乐瞧见锅里的肉收集了,一边把肉叉出来,一边嘀咕道。 “左边比右边好?为什么?” “因为猪习惯右侧卧睡觉,左腹肌肉得到更多锻炼。明白了不?” “啊?” “别啊了,把盆端过来!” “哦,等一下!” 大盆送到,肉放进,凉水洗沫。 “知道刚才为什么要用开水不?” “紧致肌肤?” “差不多吧,主要是定型,开水能迅速的把肉皮给定型了,但也不能时间过长,断了血水就成,然后凉水去掉沫子,捞出来擦干净,再把边边角角改整齐,就可以改刀切块儿了,你来。” 李乐嘴里说着,手下不停,把一板五花肉切掉多余的,改成长方形的一大块,皮上面下,摆在了案板上。 随后,刀把一掉,递到正专心看着的李尹熙手里。 “我,我来?” “教过你用刀了,还不敢?” “敢。” “那就来。” “哦,” “四公分大小,薄厚要均匀。” 接过刀,李尹熙在肉皮上比划着。半天不敢下刀。 “李乐捏了根筷子,在肉皮上一划拉,“从这儿,别犹豫,当断就断。” “诶。” 依言,李尹熙咬着后槽牙,想着李乐教的手腕用劲,一刀,两刀.... “行,挺好,码盘子里。我去弄高压锅,你去把那捆小葱洗了,切几片大片姜。” 等按指示弄好,李乐也拎着一高压锅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刷的干净的竹篦子。 “姐夫,下面干嘛?烧肉?”李尹熙指了指高压锅。 “得先用这个炖一下。小葱,姜片都弄好了?” “这儿了。” “好嘞,看着啊,可简单了。” 李尹熙就瞧见李乐把高压 锅坐在灶头,拿起竹篦子垫在锅底,又把洗好的小葱姜片,整颗整颗的摆在竹篦子上,这才把切好的五花肉块,肉皮朝下铺在上面,再覆上几根小葱。 “知道为啥肉皮朝下不?” “入味儿?” “差不多,最关键,不散架。” “哦~~~那之后呢?” “看见手边的花雕酒没?” “这瓶?” “对,这可是十年花雕,你往锅里倒。” “倒多少?” “我说停就停。” 接下来,李尹熙按着李乐说的,倒花雕酒,倒上酱油,撒上一大把冰糖,又倒上老抽用来提色,再用水没过肉块,点上火,静等水开。 “别停着,去,把这把青菜洗了,做个白灼菜心,荤素搭配。” 李乐又递过来一塑料袋绿绿的菜薹。 “又是我?” “你也就干点儿这个,要不,一会儿还有个虾仁炒滑蛋,你剥虾仁?” “那还是这个吧,剥虾,腥死了。” 李尹熙接过菜薹,抖落抖落,扔洗菜盆里,李乐站到一旁,一边观察着高压锅,一边剥起了虾仁。 厨房里只剩下水流声和菜叶摩擦的窸窣声。 李尹熙低着头,一根一根地仔细冲洗着菜薹,水流划过翠绿的茎叶,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抿着唇,心思却像飘在别处。 案板那边,李乐慢条斯理地剥着虾仁,指甲掐进青灰色的虾壳,利落地一捻一拽,完整的虾肉便落入瓷盘中。 敞开着盖子的高压锅里,逐渐沸腾,酒香肉香缓慢地释放着。肉香混着花雕酒的醇厚气息,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本该是暖意融融的烟火气,却驱不散李尹熙眉间那点化不开的迟疑。 她终于抬起头,声音不大,带着点犹豫的试探,“姐夫?” “嗯?”李乐没停手,眼皮都没抬,专注在手里的虾线上,“菜薹洗干净点啊,别带泥,待会儿炒出来硌牙。” “哦。”李尹熙应着,手下动作没停,思绪却更乱了。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李尹熙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又拿起菜刀,有些笨拙地开始将菜薹切成段。 刀刃与砧板碰撞,发出不太连贯的“笃笃”声。 “姐夫,”李尹熙切菜的动作慢了下来,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依旧轻轻的,却清晰了许多,“假如,我是说假如啊,” “有个人,看起 来特别好,说话做事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对你也很照顾,体贴得不得了。” 李乐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瞥了她一眼,没打断,只是把处理好的虾仁扔进瓷盘里,又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擦手。 李尹熙自顾自地说下去,语速有些快,像是怕自己会退缩,“可是,可是最近又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就是他说的东西,有时候仔细想想,好像经不起推敲?” “或,或者有些地方,跟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有点对不上?”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而且,最近在别的地方,看到一些说法,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描述得有点像.....” 她说完,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李乐,又立刻低下头,假装专注于手里的菜刀,耳朵却微微竖起着,等待回应。 厨房里安静下来,只有高压锅里持续的“咕嘟”声,像某种催促的背景音。 李乐擦干了手,走到她旁边,没直接问“是不是郑宇哲”,也没提什么“网上的说法”,只是拿起一根她切的菜薹,看了看,又放下,开口道,“这说明你在思考,没被表面东西一下子冲昏头。这比稀里糊涂一头扎进去,强多了。” 转过身,走到高压锅前,挥手撩去热气,瞧了瞧,闻了闻,这才把火关小点,盖上高压锅盖子,拧紧,开始压。 “人说到底,都是多面的。在外面展示出来的,愿意让你看到的,往往只是他希望你看到的那一面。就像这五花肉,” “光看这红白相间、油光水滑的皮相,谁知道它腥臊味重不重?得燎、得刮、得焯水、得下料去炖,才能知道最后出来是香飘十里,还是败絮其中。” 他顿了顿,看着李尹熙微微低垂的侧脸。 “你说的看起来特别好,挑不出毛病,这本身就挺值得琢磨的。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一个人要是完美得跟画报似的,一点破绽都没有,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神仙下凡,要么就是,演得太好。” 李尹熙的手停住了,水珠顺着菜薹滴落在菜板上。 “至于经不起推敲、对不上,”李乐继续道,“这就是你心里的警铃在响了。别急着否定自己这种感觉。” “感觉这东西,有时候比理智更敏锐。它可能是你潜意识里捕捉到的、那些细微的不协调的信号拼凑起来的直觉。这时候,与其自己瞎琢磨,把自己绕进死胡同,不如大大方方地去验证。” “验证?”李尹熙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迷茫和一丝期待,“怎么验证?直接问他吗? 那,那多尴尬,万一不是呢?” “直接问是最笨的法子。”李乐摇摇头,拿起一根姜,用刀背轻轻拍着,“问,只会得到他准备好的答案,或者更精妙的表演,或者变成无谓的口水,仗得靠观察,靠留心细节,靠时间和不同情境下的表象。嗯,就像一个需要你去小心求证的课题。” “怎么求证?”李尹熙追问,眼神专注起来。 “忘掉那些网络上虚头巴脑的传言,也暂时抛开他刻意展现给你的那些光环和好处。就观察他这个人,在最日常、最不经意的状态下是什么样的。” “看他言行是否一致。他说过的话,描述的过往经历,在不同场合、不同时间点提起时,细节是否能对得上?有没有前后矛盾或者刻意模糊的地方?” 李尹熙认真地听着,眼神微动,似乎在对照着某些记忆中的片段。 李乐看着她,笑道,“观察,需要耐心,也需要一点技巧。别只听他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别只看他在你面前怎么做,也要留意他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可能是什么样。” “这过程,就像是拼图,你把观察到的点点滴滴,那些好的、不好的、和谐的、别扭的细节,都收集起来。” “然后呢?” “然后?你自己心里那幅关于这个人的画像,就会越来越清晰。” “等到你收集的细节足够多,尤其是那些让你感到不适、无法解释的细节多到一定程度,它们自己就会相互印证,告诉你答案。到那时候,你根本不需要再去问任何人,也不需要再纠结那些传言是真是假。你的内心会给你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 李尹熙若有所思,李乐的话像一把钥匙,正在打开她心中那扇被疑虑锁住的门。 “至于网上的那些说法,别全信,但也别不当回事。” “把它当成一个线索,一个提醒。看看那些描述里提到的具体事件、时间点、行为模式,是不是真的能在现实里找到对应的影子?如果只是捕风捉影,自然站不住脚;但如果,真的有迹可循,那你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另外,尹熙,验证的过程,不是为了证明他有多坏,而是为了让你自己看清楚,心里那点不安到底有没有道理。” 李乐挪了两步,拿起那盘剥好的虾仁,一边用清水冲洗着,一边说道。“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在锤炼你的眼光。” “就像学做菜,你得亲手挑过、洗过、切过、尝过,才知道什么是好食材,什么是烂叶子。” “识人也是一样,只有经历过疑惑、观察、验证,你才能真正长出一双慧眼,以后遇到类似的人,才不会轻易被表象迷惑,也不会因为一点怀疑就钻牛角尖,手足无措。” “可是,”李尹熙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挣扎,“如果,如果最后验证出来,那些不好的说法是真的呢?那之前付出的信任和和好感,岂不是....” 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失落和挫败。 李乐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与温和,“那就涉及到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了,人,得学会及时止损。” “及时止损?” “是。”李乐点点头,“发现错了,不是世界末日。最怕的是,因为舍不得已经投入的那点感情、时间、或者沉溺于对方曾经带来的那点虚假温暖,就自己骗自己,抱着侥幸心理,一条道走到黑。那才是对自己最大的不负责任。” “感情这东西,无论是友情还是别的,应该是相互滋养,让你或者对方变得更好、更安心、更开阔的,而不是让你整天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心里七上八下的。” “如果一段关系,需要你耗费巨大心力去反复验证、去勉强维系、去自我说服、去迁就谁,那它本身就已经不值得了。” “学会在感情里止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能力。它不代表你失败了,只代表你变得更聪明、更爱护自己了。” “发现不对劲,那就得果断地、干脆利落地停下来,转身离开。发现肉变质了,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刻扔掉,而不是硬着头皮做出来,吃坏肚子。健康地活着,才能遇到真正的好肉,对不对?” 李尹熙怔怔地听着,眼神里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清明的思索所取代。她下意识地重复着:“相互滋养....变得更安心....及时止损....” “当然,”李乐擦了擦手,笑道,“我说的这些都是最坏的情况。也许你观察验证一圈下来,发现只是虚惊一场,那人其实没大毛病,只是有些小缺点,或者那些传言纯属误会。那更好,经过这番考察,你对他的信任反而会更坚实,以后相处也更踏实。” “但这观察和验证的过程,本身就是对你识人眼光的一次极好锤炼。经这么一回,以后你再遇到什么人,心里自然会多一把尺子,没那么容易看走眼,也更清楚自己在感情里到底要什么、底线在哪里。” 看了眼高压锅,又看了眼时间,李乐走到灶头前关上火,“行了,去把那柜子里的砂锅拿过来。” “砂锅?这不就好了么?” “好啥啊,这顶多叫熟了,还得收汁儿呢,高压锅压半小时,之后用砂锅再炖一小时,才好吃。” 李尹熙看着姐夫宽厚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案板上自己切得长短不一的菜薹,忽然觉得心里那块沉甸甸、乱糟糟的疙瘩,虽然还没完全解开,但好像已经被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地揉开了一些,露出了些许透气的缝隙。 深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肉香,说了声,“诶。”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14章 止断 (新来领导,搞拉片会。晚上聚餐,火锅弄得一身味儿。) “姐夫,我走....呃!” 燕师大门口,李乐还没把车停稳,李尹熙摆手告别,只不过一个带着味道的饱嗝先于“再见”出口。 “噫~~~”李乐捏着鼻子,佯装去摁落车窗。 “姐夫~~~~” “哈哈哈哈~~一点儿都不淑女,你得给笙儿做个好榜样。” “拉倒吧,淑女是给阿爸阿妈他们看的,装一装就行了,还能一直端着?”李尹熙似撒娇似羞恼的捋了捋额头的碎发,拎起包之前,又拉开手套箱看了看。 “干嘛?” “找找有没有可疑物品,我姐不在,我得帮她看着你。” “行吧,随便看,我对你姐那是坚定不移的海枯石烂。” “谁知道呢?行,挺好,走啦,姐夫再见!” 说完,李尹熙拎包下车,关上车门。 李乐探过身子,透过副驾车窗说道,“别瞎胡琢磨,有什么事儿给我给你姐说,听到没?” “听到了!” 看着车尾灯消失,李尹熙长出口气。 姐夫那番厨房里的谈话,如同在心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荡开,推着她必须去做些什么。 她需要答案。不是来自别人的灌输,而是自己一步步求证来的、清晰无误的答案。 回到宿舍,书本放下,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登录账号,点开那几个依旧置顶标红的贴子。 一张张看过,长皱着眉头。 李尹熙打开一个笔记本,拿起笔,沉吟片刻,落下了“求证”两个字。 “对网络爆料的认知与态度,他如何看待?是坦然、愤怒,还是回避、粉饰? “他与那位财阀千金是否真如爆料所言,存在超越普通朋友的关系?他身边是否还有其他类似背景、关系暧昧的女性?” “过往经历的真实性?他的高中生活、社交圈子,是否如他展现的那般光鲜?狎鸥亭高中的人设是否经得起推敲?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问题后面,都留出了空白,准备记录观察到的细节和反应。 这不是情绪化的发泄,而是一份冷静的调查提纲。做完这一切,李尹熙合上笔记本,长长吁了一口气,眼神里多了几分决断的清明。 。。。。。。 午饭时间,燕师大食堂里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菜香。 李尹熙端着餐盘,目光在攒动的人头里搜寻着空位。 郑宇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诶,尹熙!这边!” 她转身,看到郑宇哲正笑着冲她招手,他占了个靠窗的四人位,桌上已经摆好了两杯冰美式。 “给你买了咖啡,知道你下午要写论文。”郑宇哲自然地接过她的餐盘,放到自己对面,又体贴地拉开椅子。 李尹熙坐下,拿起冰凉的纸杯抿了一口,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窗外是初冬的校园,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本走过,安静而寻常。可她的心里,却像绷着一根弦。 两人边吃边聊,话题从上午的课程自然过渡到李尹熙正在头疼的毕业论文开题。 “卡在文献综述部分了,”李尹熙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紫菜蛋花汤,眼皮微抬,语气带着点苦恼,“导师说我对网络虚拟社区对青少年身份认同的影响这个切入点,理论支撑不够新锐,让我再找些批判性视角。” “网络虚拟社区?青少年?”郑宇哲放下筷子,眼神专注,“这个选题挺有意思的,现在年轻人泡在网上的时间确实越来越长。” “不过,网上的信息鱼龙混杂,真假难辨,尤其是那些匿名论坛,很多帖子纯粹是为了博眼球瞎编乱造,误导性很强。” “尹熙,你研究这个,可千万别被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带偏了方向。” 李尹熙抬眼看他,心里那根弦轻轻拨动。 “是啊,”顺着郑宇哲的话,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好奇,“那些网上的一些沸沸扬扬的事情,宇哲,你觉得这些的可信度有多少?” “真有人会信吗?还是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郑宇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虽然只有零点几秒,快得像错觉,但李尹熙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瞳孔细微的收缩和喉结的滚动,然后端起咖啡杯,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了那短暂的慌张。 “阿一古,”他放下杯子,发出一声带着强烈不赞同的嗤笑,“这种帖子.....尹熙,网上这种地方,就对现实不满的人和各种失败者的聚集地,专门编造这种耸人听闻的故事来博眼球、发泄戾气。”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带着一种“为你好”的关切。 “描述具体的那都是话术!模棱两可地套用一些普遍特征,谁都能往上靠一点,再添油加醋加点细节,自然显得像。至于对号入座 的人,要么是闲得无聊,要么就是心里有鬼自己吓自己。” 郑宇哲顿了顿,目光直视李尹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判断一个人,一件事,永远要眼见为实,要基于真实的接触和了解,而不是网上那些虚无缥缈、充满恶意的流言蜚语。” 话语流畅,逻辑清晰,甚至带着一种正义凛然的气场。 如果是几天前,或许会被他这份“清醒”和“保护欲”打动。 但此刻,李尹熙心里却像被泼了一盆冰水。 太着急了,自己只是一句连具体的事情都没有描述的话,却引来郑宇哲的一串儿否定。 他的反应太快,否定得太彻底,甚至带着一种急于将整个话题定性为虚假并将其从对话中驱逐出去的迫切。 这种过度的防御姿态,急于撇清和否定,恰恰印证了她心底最深的疑虑,他在害怕,他在掩饰。 李尹熙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轻轻“嗯”了一声,重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已经微凉的汤,送入口中。 郑宇哲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自然,开始转移话题,聊起周末的安排。 李尹熙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附和,然而,对郑宇哲的评价,在这一刻,彻底滑向了负面。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隐约浮现。 这个人,不再是她眼中那个带着阳光暖意的,而是一个戴着精致面具的、需要高度警惕的陌生人。 。。。。。。 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 站在教学楼楼梯拐角已经好一会儿的的尹熙抬起手,看了眼时间。 像是下了决心一般,抱起脚边的一摞书,下了楼梯。 没走几步,正“巧”遇上了刚下课的郑宇哲。 “尹熙!”郑宇哲快步迎上来,笑容依旧温暖,“回宿舍?一起走吧,我帮你拿。” “好啊,谢谢。”李尹熙点点头。 “客气什么,呵呵呵。” 两人并肩走在铺满落叶的林荫道上,脚步声沙沙作响。空气微凉,带着初冬的萧瑟。 郑宇哲几句关于毕业论文的询问之后。 “对了,宇哲,”李尹熙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轻快,“马上圣诞节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怎么,要不咱们一起出去玩?去沪海怎么样?或者姑苏?”郑宇哲的话里透着点意外的期待。 “可能不行的。” “怎么?”刚刚动了的心思,被李尹熙的摇头给打断,郑宇哲瞬间失望。 “我可能要去趟釜山。” “釜山?” “嗯,一个好朋友过生日,办了个派对,非让我去。”李尹熙笑了笑,语气带着点无奈和亲昵。 “听她说,派对安排在海云台的Paradise酒店包了一整层海景宴会厅,还请了打东边儿站起来的成员来助兴演出。” “海云台?冬天去海边啊?不冷么?” 李尹熙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郑宇哲的脸,“没办法哦,本来她说随便包个酒吧就行,可她的一个要好的闺蜜要帮着张罗,这才定在那儿,不过也好,人家自己的产业,省事儿省钱了。” “那是不错,不过她朋友挺有实力啊?” “嗯,永进化学么,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企业。” “谁?永进化学?” 郑宇哲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对啊,我那朋友的闺蜜就是永进家的女儿,姜世英。” 当说出这个名字,李尹熙清晰地看到郑宇哲的瞳孔骤然放大,握着书本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虽然试图控制表情,但嘴角的肌肉却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那瞬间的失态,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清晰可见。 李尹熙眨眨眼,“怎么了?你也认识世英小姐?” “啊?不,不认识。只是,听说过永进化学,在釜山很有名嘛。姜小姐....这人,你们很熟吗?”郑宇哲几乎是立刻否认,强作着镇定,可语速快得有些急促,眼神却闪烁着,不敢与李尹熙对视。 李尹熙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不认识,主要是我朋友跟她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这次也是沾光,才能去见识见识海云台的顶级派对。”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郑宇哲的反应。 郑宇哲明显松了口气,但那份刻意维持的“自然”下,紧绷的神经和眼底残留的惊悸,像一层薄冰,随时可能碎裂。 “要不,咱们一起去?怎么样?” “不用了!”郑宇哲几乎是脱口而出,可随即,似乎也意识到反应过激,连忙找补,笑容勉强,“我的意思是....我圣诞节期间可能比较忙,家里事情多,恐怕没时间。” “而且,女生的生 日派对,估计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就不去凑热闹了。” 他话语里的推脱和那股想要极力撇清与“永进化学”、“姜世英”这些字眼关系的意图,几乎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李尹熙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也已呼之欲出。 她不再追问,只是笑了笑:“这样啊,那太可惜了,我记着你挺喜欢打东边站起来的歌的。” “喜欢不代表非得追星不是?”郑宇哲说的“风轻云淡”。 两人继续往前走,气氛却悄然变得凝滞。 郑宇哲明显有些心神不宁,话也少了。 李尹熙沉默着,心里的怀疑如同路两旁深秋的树木,枝桠清晰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 几句话,如同最后一锤,敲碎了她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 永进化学,姜世英,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论坛帖子里那个模糊的记忆。 。。。。。。 学校附近的“漫时光”咖啡馆,阳光甚好,空气中满是着咖啡豆烘焙的香气和轻柔的爵士乐。 靠窗的卡座里。桌上两杯拿铁氤氲着热气,李尹熙顿了顿手里的一沓厚厚的文献资料,眼神里充满“感激”的看向郑宇哲。 “谢谢你了啊,帮我打印这些资料。” “呵呵呵,小事,只要你说,只要我能,肯定把你的事情放低第一位。” “那多不好意思。诶,对了,”李尹熙又把一支笔递过去,“寒假,你回国还是在燕京?” “回吧,”郑宇哲扯了扯嘴角,“不过,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就在家待着,你呢?回汉城吗?” “回啊,”李尹熙露出一个略带俏皮的表情,“不过,我要是回去,估计整天就是和那群亲故们逛夜店或者KTV了。” “那也不错啊,有朋友一起玩儿热闹。”郑宇哲的的话里透露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期待。 “一起啊?” “一起?算了算了,你的朋友,都不认识的。” “没吧,我记得你也是狎鸥亭高中毕业的吧?” “嗯,是,高中三年。” “正好,”李尹熙轻轻拍了下手,“我们那群人里,也有狎鸥亭高中毕业的,好像,比你低一级吧,叫金成贤。他自己吹自己当年在学校可是风云人物,人脉广得很,玩得也开。宇哲,你肯定认识吧?” “金...金成贤?”郑宇哲的瞳孔微微收缩,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紧 了些。 “好像,有点儿印象,应该不是很熟。狎鸥亭人虽然不多,但也是有各种小圈子的。” 李尹熙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回避,兴致勃勃地继续道,“成贤他们那帮人现在经常在江南新开的一家叫Octagon的Club包场玩,氛围特别好。” “前几天他还说等我回去,开个欢迎会的,宇哲,既然都是校友,要不寒假回去,我们一起去?人多热闹!” 目光灼灼,带着邀请的真诚。 郑宇哲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攥紧,低头盯着杯中晃动的咖啡,沉默了几秒。再抬眼时,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Octagon啊,听说过,消费挺高的。” “我....寒假可能家里有事,不一定有空。再说,我跟金成贤真不怎么熟,去了,也尴尬.....” 那份刻意的疏离和急于划清界限的姿态,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李尹熙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掩饰的慌乱和闪躲。 咖啡馆里流淌的音乐,窗外行人的谈笑,都仿佛在这一刻远去。 所有的试探,所有的观察,所有的疑虑,都在这一刻汇聚、凝实。 一条条线索,一个个细节,像散落的拼图碎片,被郑宇哲此刻苍白无力的推拒,彻底拼凑完整。 心底最后一丝犹豫和幻想,如同窗外凋零的银杏叶,悄然落下。一种冰冷的清明取而代之。 原以为的愤怒、悲伤在这一刻,都没出现,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不是为了那点可能萌发过的好感,而是为了这场拙劣的表演和自己险些付出的信任。 李尹熙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带不来丝毫暖意,放下杯子,瓷杯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这样啊,”她笑了笑,笑容依旧温和,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疏离而遥远,“那算了,不强求。” 选择不再看郑宇哲,目光转向窗外。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缓缓沉入远处高楼的地平线。 郑宇哲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沉默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咖啡馆里,爵士乐依旧悠扬,邻桌情侣的私语轻柔,一切如常。 只有窗边卡座里的两人,被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决绝所笼罩。 李尹熙知道,是时候了。 财阀家庭骨子里果决,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残留的温情 和不甘。 大姐的教导,李乐的提醒,,都在她心底清晰地回响。 不质问,不撕破脸皮。体面,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但结束,必须干净利落。 她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没有丝毫犹豫,轻轻点下“删除联系人”。 动作轻柔,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声音平静无波: “宇哲,时间不早了,我晚上还有个小组讨论,先回去了。” 没等郑宇哲回应,她已经拿起包,站起身。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郑宇哲下意识地跟着站起来,脸上带着错愕和一丝尚未反应过来的慌乱,“尹熙,我送你……” 他看她,她看他。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了之前的困惑、试探,甚至没有了温度,只是一种淡淡的、疏离的审视。 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郑宇哲被这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李尹熙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转身,径直走向咖啡馆门口。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两人之间那根早已绷断的弦上。 推开玻璃门,深秋的夜风带着寒意涌入。李尹熙没有回头,挺直脊背,走入那片渐浓的夜色中。 颈间那颗温润的珍珠贴着皮肤,冰凉一片。 身后,咖啡馆温暖的灯光里,郑宇哲僵立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从错愕转为茫然,最后凝固成一片死灰般的沉寂。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那扇关上的玻璃门,彻底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结束,有时不需要激烈的争吵,只需要一个转身,和一句平静的告别。 李尹熙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夜风拂过脸颊,带着凉意,却也吹散了心头最后一丝阴霾。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沉静的面容。指尖在按键上跳跃,编辑了一条短信。 按下发送键,收起手机,抬头望向燕京初冬的夜空。 几颗疏朗的星子,在城市的灯火之上,闪烁着清冷而坚定的光芒。 及时止损,是保护自己最锋利的武器。而她,已经学会了如何使用它。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15章 不用你管 汉城新罗酒店宴会厅内,水晶吊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香氛、美食与酒水香气混合的气息夹杂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 生了娃之后,难得化了彩妆的大小姐,一身珍珠白缎面长裙,颈间一串润泽的南洋珠项链,正擎着一杯香槟,与几位欧洲的旅游投资商浅笑交谈,姿态优雅从容。 “.....因此,新罗酒店集团非常看好与贵方在高端生态度假领域的合作前景,我们理解的奢华,不仅是硬件设施的极致,更是对在地文化深度体验与隐私保护的承诺....” 话音未落,手包里的手机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震动。 大小姐笑容未变,冲几人略一颔首,“不好意思”。 拿出手机,点开短信,李尹熙发来的一段话躺在屏幕上,“大姐,我,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心里空落落的。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 眉间略拧,端起酒杯一示意,“失陪一下,几位继续。” 说完,转身走向宴会厅侧门外的露台, 步履依旧从容,只有微微加快的心跳泄露了一丝紧张。 映衬着汉城夜景的幕墙前,大小姐举起手机,又看了遍短信,指尖在手机壳上收紧,略一沉吟,按下通话键。 “尹熙?” 听筒的背景音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大姐.....”电话那头的呼吸带着潮湿的鼻音,“没打扰你吧?” “没有,一个酒会,正好出来透透气。你在哪呢?” “公寓呢。” “说说,怎么了,什么你看起来好骗?” 听筒里沉默几秒,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有人蜷进沙发深处。 “就是.....突然觉得有点可笑。明明每一步都看得清清楚楚,可真的把线剪断的时候,才发现线头早就缠进肉里了。” 李尹熙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大姐,我是不是特别蠢?像块挂着蠢蛋牌子的肥肉?” “胡说什么呢,”大小姐的声音像抚平丝绸的褶皱,“我们尹熙是全家最剔透的水晶,要蠢也是那些想拿鱼目混珍珠的人蠢。” 电话那头一声听到长长的呼气,“其实.....一开始,感觉挺好的,谈得来,人也体贴,可是后来....慢慢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他说的一些事,仔细想想,好像经不起推敲....表现出来的样子....对不上。我心里就开始 有点不安。” “.....按照姐夫说的,观察,然后试着去验证了一下。” 李尹熙的声音低了下去,“结果,好像....真的不太一样。和最开始想的,完全不一样。” “大姐,我是不是看起来特别傻,特别好骗?所以才会遇到这种人,还差点,信了。” “我好像,处理完了一件事。”李尹熙的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什么,“按姐夫说的,及时止损了。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她没有提名字,但大小姐瞬间明了。 心底那根始终绷着的弦稍稍松动,旋即又被更细腻的心疼缠绕。 大小姐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灯火上,声音透过电波,温和而笃定,“尹熙,及时止损,不是因为你傻或者好骗,恰恰说明你长大了,变聪明了。” “你能感觉到不对劲,并且有勇气、有行动力去验证这份不对劲,最后还能果断地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结束它。这一整套过程,比你单纯地开始一段看上去很美好的关系,要难得多,也重要得多。” “没有人能一眼就看透所有迷雾。重要的是在迷雾袭来时,你是选择闭上眼睛自欺欺人,还是像你现在这样,努力拨开它,看清真相。” 说完,大小姐等了等,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嗯”,继续道。 “你选择了后者。这本身就值得肯定。至于说心里空落落的,那很正常。” “那不是因为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而是因为你投入了期待、时间和情感。哪怕对象不值得,那份投入本身是真实的。感到失落,是对自己那份真诚的告别,不是对那个人的惋惜。” 李富贞微微调整了下站姿,倚在露台的栏杆上,声音像夜色一样沉静包容,“不要把别人的瑕疵,变成攻击自己的武器。” “他是什么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反映的是他的本质和选择,与你是否好骗无关。你能在陷得更深之前抽身而出,正好说明了你的清醒和底线。” “尹熙,记住这种感觉。”大小姐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引导的意味,“不是记住被骗的难受,而是记住你是如何觉察、如何分析、如何最终保护了自己的。” “这种感觉,会成为你未来人生里非常重要的直觉和铠甲。它让你下一次心动时,能更清醒地去享受美好,也能更敏锐地避开陷阱。” “一段经历,无论好坏,只要能让你更了解自己,更懂得如何与世界相处,它就不是浪费。” “你姐夫说过,感情里摔的跟头,是上帝给聪明人开的速成班。” “那他得摔多少跟头才这么聪明啊?” “李尹熙?” “嘿嘿嘿,”笑过之后,虽然还带着点鼻音,但明显轻松了不少:“嗯....大姐,我知道了。谢谢你。” “跟我还客气什么。”李富贞笑了笑,“晚上吃饭了吗?别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要是心里还觉得闷,就去跑跑步,做做运动出出汗,或者,给你那个姐夫打电话,听听他胡说八道,保准你忘掉不开心。” “前几天他给我做的红烧肉,肥肉和果冻一样,瘦肉裹满了汤汁,入口就化,我吃撑了都。” “呀,这人,趁我不在,给你开小灶?” “啥小灶啊,他还支使我干活呢,让我切菜配菜,刷锅洗碗,扫地拖地,我那是,劳动所得!” “行了,你干一干也好。” “那你在家怎么不干?” “你姐夫不让我干啊?” “阿一古....” 姐妹俩又聊了几句家常,李富贞真切地感觉到妹妹的情绪已经平稳许多,声音也开始像退潮后沙滩的舒展,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这会儿心里不空落落的了?” “舒服多了。” “那就记住大姐的话,这件事,我们家尹熙做得很好,非常棒。记住,我们家的女儿,即便是伤疤,都要镶金边。” “嗯,大姐,你赶紧忙去吧,明天我给笙儿,椽儿打视频电话。” “行啊,等你。” 挂了电话,大小姐握着手机,在窗前又站了片刻。 汉城的夜风带着寒意,她却觉得心里一片温软澄明。 低头,再次看了一眼妹妹那条短信,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收起手机,抬头时,脸上重新浮现出那个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属于新罗酒店社长的优雅笑容,转身走进宴会厅,重新融入了那片流光溢彩的喧嚣之中。 。。。。。。 马厂胡同的书房里,台灯在堆满文献的桌上投下一圈暖黄。 李乐正盘着一条腿坐在椅子上,左手捏着个苹果,“嘎吱嘎吱”的啃着,右手“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随着手指的舞动,电脑屏幕上流淌出粘稠的字迹。 桌角手机忽然的震动,嗡嗡声搅碎了屋里的寂静。 李乐瞥了眼屏幕,“孩子妈”仨字儿跳动着。 嘴角 一扯,抓起手机,故意拖长了声调,“哟?领导查岗啊?需不需要我现场拍个照,证明只有文献稿纸和一个快秃头的可怜博士生在苦熬?” 电话那头传来李富贞一声轻嗤,背景音里还残留着一丝宴会散场后的空旷回响,“你本来就秃。” “嗨嗨,别人参公鸡啊,我这是比喻,再说,我这是毛寸!” “嘁,也别拍照了,把电脑摄像头打开,我看看是不是真在熬夜写东西,还是在和哪位红颜知己彻夜深谈。” “呵,您这指示晚了一步,”李乐靠着椅背,笑得懒洋洋,“刚进行完一场友好家庭会谈,跟俩娃还有我尊敬的丈母娘视频汇报完毕。” 大小姐在那头轻哼,背景的声音换成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一轻一重,随后又是一扇房门拉开又关上的“咔哒”声。 “油嘴滑舌。说正事,刚跟尹熙通了电话。” 李乐听到,盘着的一条腿落下,身子往后一靠。 “她怎么了?” “应该是看清了那个郑宇哲的嘴脸,主动断了联系。” “那不挺好?那她情绪怎么样? ” “听起来,比想象中平静。应该是你说的话起了作用。自己观察验证了之后,及时止损,比我想象的要坚强的多。” 大小姐大致把和李尹熙的对话述了一遍,“不过,她说心里空落落的,觉得自己看起来好骗。” “这傻丫头.....”李乐叹了口气,“这跟好不好骗有什么关系,是那帮人太会钻营。她能这么快看清、果断抽身,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强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虽然听着情绪恢复了点儿,也有了笑脸儿,可我这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尹熙那个性子外柔内韧,认死理。她嘴上说没事,可心里那道坎,未必真这么爽利的过去了。我一是担心她,不在身边看着,二是更怕,那个姓郑的,被尹熙冷处理之后,会不会狗急跳墙?他那种人,心思深,手段脏,万一…” “明白。”李乐截断大小姐的话,一拉凳子,“这样,我明天一早就去学校。” “她同寝室的那位萨瓦迪卡的姑娘我有号码,一会儿我就打电话,拜托她今晚多留心一下尹熙的情绪,明天我到了,我找他聊聊,看看她的情绪。” “光看着还不够。”大小姐的语气透着斟酌,“燕师大毕竟人多眼杂。我怕万一那姓郑的,或者他身边那个什么朴在勋,再搞出点下作手段。” “那就接家里来呗。”李乐想了想,“反正后院空着,房间现成的,安保厨师家政都有。” “上下学让安保开车接送,学校里再安排个稳妥人跟着。家里有热汤热饭,有人气儿,比她自己住宿舍强百倍。等这事儿彻底了了,尘埃落定,再让她回去,可行?” “.....行!”大小姐叹了口气,“不过,你最好给哄着点儿尹熙,还有,安保,要挑最机灵可靠的。” “放心,我心里有数。” “还有,既然尹熙这边已经看清了,也主动断了,那咱们之前商量的收尾,是不是也该动起来了?要不是你一直拖着弄那个线上的定向爆破,姓郑的这会儿应该在汉城穿号服了。” “你看,你是一边担心尹熙受不了,一边又急的慌。” “哎呀....你别废话,你那边准备怎么动?” 李乐笑了笑,“虚拟空间的这把火,终究还是得让它照进现实。” “车俊哲那边又扩大收集了一些证据,郑宇哲这种人只是他们那个团伙扔在外面的鱼钩,而且还不止他这一个钩。” “明天,就让南高丽各大论坛的爆料帖,彻底撕掉郑宇哲那群人的画皮。不再是含沙射影,而是直接点名道姓,出示包括开房记录、资金往来疑点、多名匿名受害者交叉印证的口述,以及还有他背后那个以泰哥为核心的诈骗团伙的组织架构、运作模式全部摊开在阳光下。” 李乐的语气,带着一种掌控节奏的冷静,“网络媒体引爆后,车俊哲会立刻联动的几大日报的深度调查组,还有MBC、SBS的新闻栏目。” “把线上舆论,无缝导入线下主流媒体的火力覆盖范围。舆论压力会呈指数级增长,这就不是小范围的八卦,而是引发全社会关注的社会事件。” “行,这些你来安排,检察厅和警察厅那边,”电话那头,大小姐那边说道,“举报材料,连带部分可公开的关键证据链复印件,最晚明天下午就会通过渠道,分别送到负责经济犯罪和特殊诈骗案的几个实权人物案头。” “到时候,他们会顺藤摸瓜,传唤郑宇哲、朴在勋以及他们那个小团体的核心成员。只要汉城司法系统启动,立案侦查,发出通缉或限制出境令.....” 李乐笑道,“那,燕京这边就好办了。根据双边司法协作和留学生管理规定,一旦其原籍国司法机关发出协查请求或通报其涉嫌严重刑事犯罪,这边就可以依法启动程序,调查、控制乃至驱逐出境。” “到 时候,就不是他纠缠尹熙的问题,而是他能不能逃脱法律制裁的问题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大小姐在消化这个完整的计划。片刻后,她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冷厉的决断,“好。就按这个方案执行。媒体和司法那边,需要我这边动用一些关系施加点压力,确保流程顺畅吗?” “暂时不用。”李乐摇摇头,“让事情看起来像是媒体独立调查引发公众关注,进而推动司法介入,更自然,也更少后患。” “你那边的关系,留在更关键或者可能遇到阻力的时候再动用。现在火候刚好,我们只需在背后确保燃料充足,方向不偏即可。不过.....” “怎么?” “车俊哲收集的线索里,郑宇哲这帮人身后的那个泰信哥,听说在你们那儿,还是个什么帮,什么会的,背后的水很深啊。” “深?有多深,有汉江深么?” 听到大小姐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李乐嘬了嘬牙花子。 “媳妇儿,我说,那什么,只要这帮人进了局子,社会性死亡加物理性隔离,也就再也没机会靠近尹熙......” 大小姐打断李乐,“知道了,这事儿你别管了,在南高丽的事儿,我比你清楚。你那边儿赶紧动吧,我这就安排。” “放心,车俊哲是老油条,知道怎么玩。咱们的PPT和小作文,逻辑链严丝合缝,证据环环相扣,经得起最苛刻的审视。”李乐语气笃定,“现实世界的渣滓,也该沉淀干净了。” “嗯。”李富贞应了一声,背景音里隐约传来有人呼唤“李社长”的声音,“我这边还有应酬,先挂了。尹熙那边,交给你了。” “放心,有....诶诶诶,别挂!” “怎么?” “例行程序,mua!” “mua!行了吧,真烦人!” “呵呵呵。” “哦,对了。” “ “你看,我要挂你又不让,咋?” “想起来,我和笙儿和椽儿,可能得在这边再多待几天。” “啥意思?咋滴,老狐狸开始耍赖,扣着不让回了?信不信我来个特种兵王、撅嘴龙王在都市,带上老韩带上兵,杀进....” “扯淡,你现在赶紧把洋柿子卸了。公司的事儿,回头和你说,我去送客人了,” 电话挂断,书房里重归寂静。 李乐盯着桌上,那篇论文稿件,目光在 “虚拟空间对现实社会的规训效力”一行停了停,抓起啃了一半的苹果,嘎吱一口。 点开MSN,找到在线的车俊哲,打开对话框,敲下一行字。 “第三阶段,全面曝光。立即执行。” 几秒后,对话框跳出回复:“收到。引爆开始,” 李乐库次库次几口,啃完苹果,一抹嘴,叹了口气,二郎腿一翘,靠在椅背上,就开始胡思乱想,从从哪儿进攻汉城,到笙儿住狗窝.....噫~~~~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13章 预付的律师中介费 汉城,麻浦,那家只有两个人的“Channel X”工作室。 车俊哲盯着MSN对话框里发来的那句“第三阶段,全面曝光。立即执行。” 瞬间感觉指尖微微发烫,仿佛按下的不是键盘,而是引爆某个装置的按钮。 用力嘬了一口烟,让尼古丁混合着速溶咖啡的苦涩在肺里转了一圈,长长吐出。 “珉宇!”车俊哲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对面工位上正在电脑前按照李乐要求,正在用磕磕绊绊的英文,给张曼曼整理论坛后台数据的崔珉宇猛地抬头,眼睛里忽然亮起亢奋的光,“前辈,到时间了?” “嗯,最终章,开场了。” 车俊哲把烟头狠狠碾灭在塞满的烟灰缸里,“把我们准备好的解密包,用所有备用小号,同步甩到Daum、Naver的所有相关热帖和板块里。” “标题要炸,内容要碎,节奏要快!八个小时内,我要看到郑宇哲、朴在勋、柳泰信这几个名字挂在热版头条上,刷,让水军全部都动起来!” “那些第二梯队的几千个账号,也动?” “动,全动起来,告诉他们,这次加价,一个帖子多十块钱。” “明白!” 几分钟后,一系列标题惊悚、噱头十足、内容直指核心的帖子如同炸弹般被投入各大网络社区。 《【终极深扒】人渣现形记:起底伪绅士郑宇哲及其诈骗团伙操作手册(附部分证据)》 《不止骗色骗财!深挖郑宇哲背后黑手:“泰信哥”柳泰信的黑色产业链》 《受害者联合发声:我们是怎样被郑宇哲、朴在勋团伙以创业、“投资”为名骗走数十亿韩元的?》 《时间线+证据链:图解郑宇哲如何周旋于多名富家女之间》 不同于之前含沙射影的“避雷指南”,这次是实打实的实名指控。主楼内容条理清晰,像一份份冰冷的调查报告。 核心人物、精密人设包装、情感操控与诈骗手段、时间线铁证、匿名的受害者证言等等细节极具冲击力。 这些帖子不再使用模糊的指代和隐喻,而是直接点名道姓,贴出了经过脱敏处理但关键信息清晰的时间地点、资金往来数额、伪造文件片段、以及包括郑宇哲、朴在勋在内的好几名被称为“鱼钩”的男生和与不同女性出入特定场所的远距离监控截图。 真实细节的轰炸效果是毁灭性的。 网络舆论瞬间被点燃,从 之前的猜测、议论变成了滔天的愤怒和声讨,帖子点击量和回复数呈几何级数爆炸。 “阿西八,真的是他!庆熙大学的郑宇哲!” “人渣!败类!给母校蒙羞!” “请愿!要求校方开除其学籍!” “报警!这种人不抓起来天理难容!” “保护所有受害者!人肉他背后的团伙!” “那个柳泰信是什么人?看起来更可怕!” “原来不只是一个郑宇哲,还有其他人?阿西,姐们们,家人们,集美们,睁大眼啊,好好看看你身边的男人!” “朴在勋也不是好东西!狎鸥亭高中时就臭名昭着!” “人渣!必须曝光!送进监狱!” 水军们在崔珉宇传达的各种“理论”指导下,将这些关键词巧妙的在一些大学还有女性论坛上大水漫灌,于是乎,打着各种旗号的“女性团体”们,也开始在线上线下,准备酝酿更大的声浪。 不用车俊哲说的八小时,仅仅半天不到,相关话题横扫各大门户网站话题榜的前三。 而在线上引爆的同时,车俊哲将一份精心整理、标注清晰的电子版资料包,发送给了几个邮箱。 很快,几家与三松集团或有千丝万缕联系、或以调查报道见长的主流报社深度调查组,以及MBC、SBS电视台时事专题片的制片人,都收到了一份匿名的、但内容极其震撼的爆料材料。 材料的专业性和翔实程度让资深记者都为之咋舌。 几乎不需要再做太多核实,一场传统媒体的大戏就此展开。 在线上已经闹腾了一天之后,第二天一早的《KOREA日报》头版下方,一则加粗标题引人注目,《“江南贵公子”真面目,情感陷阱背后的跨国诈骗网络》。 报道详实引用了论坛爆料的核心内容,并增加了记者核实到的部分信息,措辞犀利,直指核心。 紧接着,《韩民日报》、《东亚日报》也刊发了深度调查报道,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名校光环下的敛财机器,起底郑宇哲团伙诈骗手法》,《财阀千金疑陷情感骗局,诈骗金额高达数亿》 电视媒体紧随其后,MBC的《调查手册》,紧急调整播出计划,在当晚黄金时段播出了专题片《危险绅士,跨国情感诈骗团伙调查》。 节目不仅展示了论坛爆料内容,还采访了车俊哲安排的“匿名知情人士”,并配以模拟动画,将郑宇哲团伙的运作模式剖析得淋漓尽致 。 而SBS《真相》更进一步,除了调查节目,还直接派出了记者,杀向釜山永进化学。 线上线下,舆论彻底引爆!要求彻查严惩的呼声铺天盖地。 新罗酒店的办公室里,大小姐双臂环抱,咬着嘴唇,看完了电视上播放的节目,叹了口气。 转过头,看了眼一旁的莉秀,“审核过了?” “是,没有任何关于尹熙小姐的痕迹,之前论坛上有倾向的帖子,也都及时删除了。” “能保证?” “能!” “行吧,按计划,把车俊哲整理好的那份司法版的资料,交给洪室长,告诉他,今天下午就安排人送去。” “是,大小姐。”莉秀躬身应道,迅速转身离去。 就在大小姐做出安排的当天下午,通过特定渠道,几份厚厚的、装订整齐的档案袋被分别送到了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及警察厅高层人物的办公桌上。 送达过程悄无声息,却重若千钧。 接收者显然早已得到某种默契的暗示,翻开档案,里面是比媒体版本更加触目惊心的内容:更完整的资金流向图、伪造公文的专业技术分析、多名受害者的详细证词笔录、以及柳泰信团伙与其他十余起未结诈骗案、暴力催债案、洗钱的关联分析,而在这里面,最让人关注的,是一段不怎么长,却和北边有资金往来的信息..... 原本就已经一脸凝重的检方和警方高层,在看到这一段之后,霎时间感到手脚冰凉,后背都开始冒冷汗,这,阿西八的。 “立刻成立专案组,开启调查,控制相关人员,防止潜逃!” 类似的指令在检方和警方几乎同时下达。法律机器一旦启动,便将沿着证据的轨道无情推进。 。。。。。。 京畿道水原市长安区的一栋外观普通的商住楼顶层,挂着“泰信企划”招牌的办公室里。 柳泰信正烦躁地揉着太阳穴,年近四十,身材微胖,穿着昂贵的丝绸衬衫,手腕上戴着金表,但眉宇间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和油腻,一副处在转型期的社会人的气质。 叹口气,面前站着几个垂头丧气的手下。 “啊西....网上的东西还没删掉吗?那些报社电视台是干什么吃的?钱没给够?”柳泰信的声音沙哑而暴躁。 一个手下战战兢兢地回答,“大哥,不是钱的问题.....网站那边说他们只是平台,这些东西不是他们写的,是网民自发 的,他们没法堵谁的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广播委员会和信息通讯审核机构通知文件。” “那就去弄!” “弄不到哇?” “什么意思?” “这两个部门,一个归青蛙台管,一个归汝矣岛的什么专门委员会管理,要不,您.....” “西八,我特么要是能联系到青蛙台,还特么能在这儿坐着?”柳泰信又看了看另一个手下,“你那边呢?那些报纸电视台应该能找到门吧?” 这手下,也是一脸委屈,“泰信哥,也,也不成。” “不成?” “嗯,我们试了联系了几个,他们,他们要么不接电话,要么直接说没办法,这次是上面盯着的,压力很大....” “压力?谁的压力?能大过钱的压力?”柳泰信猛地一拍桌子,“再去谈!加钱!三倍!五倍!要是还不行....”眼中凶光一闪,“就老规矩,找几个记者家的地址,给他们寄点礼物!让他们知道乱写东西的后果!” 这时候,柳泰信身后,一看着稍微长得有文化一点儿的瘦子,凑过来,小心翼翼插话,“大哥,我开,这次好像不一样。爆料太详细了,而且,刚正宇说的,我估计是真的。应该是上面,要不,咱们试试找.....” 柳泰信瞳孔一缩,“上面?” 意识到问题可能比想象中严重他烦躁地挥挥手让手下先出去,“滚滚滚!!” 等手下都出了门,柳泰信琢磨琢磨,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喂?表姐夫?是我,泰信啊....晚上有空吗?知道一家新开店,味道非常不错,对对,有点小事想麻烦您.....” 当天晚上,水原市郊,一处位于老式的院落里的高档韩定食餐厅包间。 柳泰信恭敬地给主位上的京畿道副知事李先奎斟酒,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姐夫,这次您一定得帮帮我。那些媒体,尤其是汉城的几家和大电视台,简直欺人太甚!只要您能打个招呼,让他们别再追着报道,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李先奎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片金枪鱼大腹,眼皮都没抬,“我不是告诉过你,最近收敛点吗?劝善区那个项目马上就要启动,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是是是,姐夫教训的是。”柳泰信连忙点头,“但这次,这次阵仗有点大,现在网上,电视里,全是特么的我的新闻,还扯到什么诈骗 团伙,我怕是有人故意搞我,想阻挠劝善区的项目也说不定。” 李先奎没说话,把金枪鱼在料碟儿里蘸了蘸,塞嘴里,三口两口嚼完,拿起毛巾擦了擦嘴,终于正眼看向柳泰信。 “泰信啊,你跟我说实话,网上那些东西,有几分真?那个郑宇哲,朴在勋,还有那些鱼钩,是不是你手下?那些骗富家女的事,是不是有你在背后?” 柳泰信脸色一僵,支吾道,“表姐夫,这,这都是生意上的.....” “够了!”李先奎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你这也叫生意?” “我告诉过你多少回,现在时代变了,不是早些年你们跟着当打手、坑蒙拐骗的时候了,要转型,要洗白,要当上得了台面的,七星、西方、光州、裕泰几个大的帮派都知道穿上西装,你这么还这么不上进?” “我这,这手下的人,没文化....就只能....” “七星他们就有文化了?脑子,关键是脑子!” “我,我明白,这不是正在转型么,这是以前的.....” “行了。”李先奎手一抬,“我看过了,那些材料不像空穴来风。” “如果是本地的小报小台,我或许还能打个招呼。但现在,《Korea日报》、《东亚日报》都动了,MBC、KBS都放了节目,你让我怎么出面?去跟检察总长说,还是去跟广播委员会的委长说?嗯?” “姐夫,我们可以出钱!多少钱都行!只要能把事情压下去!劝善区那边的事儿,我一定....” 李先奎冷笑一声,“出钱?现在不是钱的问题了,你该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这风向,一看就是背后有高人要往死里整你,我出面?我出面就是可能把自己也填进去!” 柳泰信眼珠一转,忙膝行到李先奎身边,抓住胳膊,露出一副可怜急迫祈求的表情,“姐夫,这事儿,您的帮忙啊,不看在我大舅,表姐的面子上,也得看在我这么多年帮着您,从一个老师到现在副知事,一路上的辛苦不是?” 李先奎眉头一皱,“你,威胁我?” “没有,绝对没有,不敢!您是我姐夫啊!!” 看着柳泰信抽动的嘴唇和眼角里一丝狠厉,李先奎拍了拍柳泰信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我没说不帮忙,你,你这样,明天一早,我去一趟汉城,先找几个议员和大统领那边的人问问。” “诶诶,谢谢,谢谢姐夫!” “不过....” “明白,我明白!”柳泰信忙从矮桌下面,拎出一个手提包,推到李先奎的腿边,“您看,这样,行不行,这是前期的,后面....” “行了,够了,先这样吧。” 李先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泰信啊,这些天,你不要到处跑,低调一点。” 说完,不容柳泰信再开口,拎起手提包,径直走出了包间。 坐进车里,李先奎对前排的助理吩咐道,“立刻跟柳泰信这边切割,所有有关联度东西都清理干净。以后他的电话,一律说我不在。” 助理有些犹豫,“可长官,劝善区的拆迁,那边很多钉子户,之前都是靠柳泰信的人去处理的,现在和他切割,会不会影响项目进度?这个是关乎您下一届知事和议员竞选的项目,要是....” 李先奎揉了揉眉心,再抬头时,眼里带着一丝冷酷,“没了他柳泰信,还有张泰信崔泰信朴泰信,想赚钱、想洗白的帮派多得是,开价还比他低,还不用顾忌亲戚关系。” “至于夫人,暂时瞒着她。等柳泰信进去了,顶多到时候花点钱,给他请个稍微好点的律师,也算仁至义尽了。” “那这个....”助理指了指手里的包。”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现金。”李先奎嗤笑一声,“就当是,预付的律师中介费吧。” 助理心中一凛,点头道:“明白了,长官。”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14章 骗子被骗 第三天上午,柳泰信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手下不断传来坏消息。 “大哥,网站那边彻底没戏,给再多钱也不删!” “几家大报的社长室直接把我们的人轰出来了!” “泰信哥,报社那边《Korea日报》的那个主编根本不见我们的人,钱都退回来了。” “MBC那边,崔制片说他们只报道事实,让我们找律师.....而且今晚就要播第二集。” “泰信哥,有人报信,检察厅和警察厅的人好像已经动了......” “废物!一群废物!加钱!加码!安排申京那几个人过去,我就不信.....” 柳泰信一边骂着,一边摁着上桌上的两只手机,疯狂地拨打李先奎和自家表姐的电话,却无法接通。 “西八塞给,李先奎!你个老狐狸!” 绝望地将手机摔在地上,脸色惨白,冷汗直流,柳泰信意识到这次可能真的要出事儿了。 “走!正宇,咱们走,他妈的,李先奎这个王八蛋不能指望了,耽误我两天时间,拿上东西,开车,去仁川!!” “仁川?”身旁的小弟闻声,一愣。 “找胜柱,咱们坐船,去脚盆。” “可这边....” “什么这边,顾不上了,得赶紧走,晚了就怕走不了了。” “知道了!我去准备车。” “别开楼下的,开这个。”柳泰信从抽屉里摸出一把车钥匙,扔过去,“后面,卖泡菜饼的店门口,那辆白色的大宇。” “倷!” 两个手下出了门,柳泰信起身,走到墙角的保险柜前,输了密码打开,也顾不得多看,呼呼啦啦一下子全都都扫到一个帆布包里,又从密码箱下层的一个小抽屉里,取出两块硬盘,塞进去。 换了件运动服,戴上棒球帽,刚准备出门。 腰间的一部手机响起,看了眼,接通,也听里面说什么,就骂道,“阿西巴,朴在勋,你个狗娘养的,只求多福吧!” 挂断之后,想了想,把手机卡抠出来,扔进卫生间的马桶,冲进了下水道,出门的时候,又把手机放进旁边的微波炉里,关上,拧了三分钟的计时。 一切完毕,柳泰信回头看了眼这间办公室,长吁口气,“嘭”的一声关上门,从楼梯下了楼。 等柳泰信上了车,刚拐出巷口,就听到楼上先是“轰”的一声,紧跟着,一阵烟雾飘了出来。 “大哥,这,咱们的....” “不要管,开你的车,一直往仁川开,等上了船,到了脚盆就安全了。” “是,大哥。” “那个,给你们家里人都打个电话,然后把手机都给我。” “手机?” “给我,听到没?” “噢噢噢....” 车上的三个手下,哆哆嗦嗦,各自给家里打个电话,又把手机递给柳泰信,却见柳泰信一扬手,把手机丢了出去。 “泰,泰信哥!” “别叫,为你们好,行了,都警醒着点儿。” 一车,四个人,拐上大路,朝着仁川的方向,一路疾驰。 只不过,小心翼翼提防着的柳泰信却没发现,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的越野车里,有三个人透过黑色的隔热膜,观看了他从下楼到上车,到扔手机的全过程。 “咱们不跟上?”副驾上的一人扭头问道。 “不用,这不是咱们的活,有人跟着呢。”后座的人回。 “那咱们现在.....” “废话,报火警啊!” “啊?” “啊什么啊?抓紧,别一会儿再把整栋楼给烧咯。” 。。。。。。 燕京师大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角落里。 郑宇哲脸色惨白的盯着一旁正在皱着眉头打手机的朴在勋。 “通了么,接通了么?” “西八,别说话!正....喂,泰信哥,我,在勋....呃...喂喂?” “泰信哥,怎么,说?”看到朴在勋错愕的表情,郑宇哲忽然心里一沉。 “说,让我们,自求多福。” “什么?”郑宇哲喊了一声,引得咖啡馆里的其他人侧目。 “你特么小声点。” “我怎么小声,完了,在勋,全完了....”郑宇哲声音带着哭腔。 “别叫,我再给泰信哥打过去。” 不甘心的朴在勋一把推开扒着自己胳膊的郑宇哲,拿起手机又开始拨号,可听筒里却传来一句温柔的女声。 “高擦姆一穷哇gi嘎高叫一搜,搜里胡翁森撒搜相漏安扥那gi漏~~~~”(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将在‘嘀’声后转接到语音信箱) “西八!”朴在勋骂了声。 “怎么?” “关机了!” “那怎么 办?” “等等,我再给正宇哥他们打。” 接下来,也顾不得国际长途的话费,朴在勋接连打了个十几个电话,可除了没人接,就是一句,我们也在找泰信哥。 一旁的郑宇哲,跟着电话,心情起起伏伏,最终,还是沉到了谷底,攥着咖啡杯的手,不停的颤抖着。 “在勋,怎么办?泰信哥是不是被抓了?不能吧,不是说他背后有那个李知事么?那他要是都保不住泰信哥,下一个就是我们....网上全是我们的名字和照片,电视报纸都报道了.....我阿爸也联系不上了,这下....” “闭嘴!”朴在勋忽然一抬头,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狠厉,“闭嘴,现在说这些有屁用!想活命就听我的!” 郑宇哲被朴在勋的眼神惊吓得浑身一颤,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又恐惧地看着他。 朴在勋身体前倾,他语速飞快,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听着,我们还没到绝路!这是在燕京!不是在汉城!” “事情爆出来才三天,汉城那边警察厅和检察厅那帮老爷们什么效率?刚才泰信哥电话能打通,就说明至少现在,他还没被抓走,也就说明我们现在还是安全的。” “就算他们真想动我们,也得先立案,再发协查通报,一层层转到这边来,没有引渡条约,光他妈两国之间的公文旅行,没个几天根本搞不定!” 听了这话,郑宇哲的眼神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可,可万一他们效率快....” “快个屁!”朴在勋嗤笑一声,“你以为他们是佛伯乐?再说了,协查请求就算真来了,这边接不接、怎么接、什么时候动手,还得看人家脸色,这里是大陆,不是他们想抓人就抓人的地方!” “现在最关键的是什么?是时间差!趁汉城那边还在打官腔,这边还没收到正式文件,我们还有机会,必须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离开这里!” “离开?去哪?”郑宇哲的声音带着颤音。 “泰兰德!”朴在勋斩钉截铁,“我在清迈有个过命的朋友,在当地混的不错。到了那边,有人接应,居留、身份都能搞定,先躲一阵,等风头过去,或者直接换个身份去别地方,天高皇帝远,谁也找不到我们,等风头过去,我们还能再回南高丽!” 朴在勋盯着郑宇哲的眼睛,带着蛊惑和逼迫,“这是最后的机会!宇哲,难道真想进去吃泔水?还是想像条狗一样被遣送回去?” 郑宇哲浑身一抖,朴在勋的话像针一样刺中了他最深的恐惧。不,他不能回去! “好....好!我听你的!”郑宇哲猛地点头,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执念,“去泰兰德!” “这就对了!”朴在勋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现在,分头行动!你立刻回宿舍,带上所有现金、护照,只拿最紧要的东西!衣服什么的都不要了。记住,动作要快,别跟任何人打招呼。” “下午三点半,航站楼国际出发厅,A岛值机柜台旁边那个星巴克门口碰头,买最快的航班走!”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十一点四十,还有不到四个小时,抓紧!” 郑宇哲像被鞭子抽了一下,猛地站起身,撞得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抓起背包,头也不回地冲出咖啡馆,汇入门外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朴在勋看着郑宇哲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脸上那点坚定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鄙夷。 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冰冷的咖啡,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坤哥,是我。对,计划有变。帮我搞一张今天下午最快飞马尼拉的机票,别管什么舱,要最早的一班。对,现在就要。嗯,老规矩,明白,谢了兄弟。” 挂了电话,朴在勋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泰兰德,傻子才去,郑宇哲这种沉不住气的蠢货,就是最好的诱饵和替死鬼。 他才不会把命赌在一条路上。菲猴,才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真正退路,那边有更硬的关系,更隐秘的渠道。 朴在勋站起身,整了整衣领,从容地走出咖啡馆,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首都机场T3,赶时间,麻烦快点。” 车子汇入车流,朝着机场方向疾驰而去。 。。。。。。 郑宇哲几乎是跑着冲回留学生公寓。 他用最快的速度,手忙脚乱地将抽屉里、床垫下藏着的所有现金,几沓美金和人民币,胡乱塞进背包。 护照、身份证件,还有几张信用卡,被他用颤抖的手塞进贴身口袋。 环顾了一下这个住了快三年的房间,那些精心布置的装饰品、昂贵的衣物、成堆的书籍,此刻都成了累赘和讽刺。一咬牙,拉上背包拉链,头也不回地冲出门,连门都没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郑宇哲 坐在开往机场的出租车上,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不停地看表,离三点半越来越近。 试着拨打朴在勋的电话,前两次还能接通,要自己不要着急,他已经快到了,要不要帮忙买一杯咖啡。 但等到第三次再打,听筒里传来冰冷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 郑宇哲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朴在勋可能手机没电了?对,一定是这样,他不能慌! 下午三点二十分,郑宇哲拖着沉重的脚步,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像只惊弓之鸟一样出现在T3航站楼国际出发厅。 目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朴在勋的身影。 A岛值机柜台旁,星巴克的绿色招牌下,人来人往,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三点半,朴在勋没有出现。 三点四十,依旧不见踪影。 郑宇哲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恐惧和背叛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他再次拨打朴在勋的电话,依旧是关机。他明白了,他被抛弃了!朴在勋这个混蛋,自己跑了! “阿西巴...朴在勋!你个狗崽子!西八拉马!” 郑宇哲低声咒骂着,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被抛弃了,朴在勋把他一个人扔在了这里! 巨大的恐慌和愤怒过后,求生的本能强迫他冷静下来。他不能待在这里,朴在勋都知道跑,他更不能坐以待毙! 郑宇哲抬头看向航班信息大屏幕,目光急切地搜索着。 回国?绝对不能回。泰兰德?朴在勋那个狗日的说的地方,他自己都不一定去,丑国、枫叶?来不及了。 睁大眼,快速掠过一个个目的地。 突然,一个地名出现在大屏上,对了,Osaka,大阪! 他记得阿妈那边有一个远房的表哥,很多年前去了大阪经营一家韩餐厅,前几年还有联系,混得还不错。 脚盆,对,去大阪!离得近,对南高丽还是免签。 郑宇哲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冲向售票柜台。 “最快一班飞东京的航班,现在就要!” “先生,最快的是十八点十分起飞,到达时间是.....不过现在只有商务舱还有票,含税价.....” “买!现在就买!”郑宇哲顾不上价格,掏出信用卡和 护照,手指颤抖着填表、付款。 当拿到登机牌的那一刻,他感觉手心全是汗,几乎握不住那张薄薄的纸片。 忐忑着过了安检,距离登机还有两个多小时。郑宇哲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停留,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把背包紧紧抱在怀里,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神经质地观察着周围每一个经过的人。 广播里每一声航班提示,都让他心惊肉跳。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终于,广播里传来了航班开始登机的通知。 郑宇哲猛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随着人流走向登机口。 队伍缓缓移动,他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通过放行,离那道象征着自由的闸口越来越近。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他捏紧了手中的护照和登机牌,手心湿滑。 快了,就快了!过了这道门,上了飞机,就安全了! 终于轮到他了。郑宇哲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将登机牌递了过去。 地勤姑娘接过登机牌,目光在照片和郑宇哲脸上扫过,几秒钟的等待,对郑宇哲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 突然,姑娘抬起头,“郑宇哲先生?” “是.....是我,有什么问题么?”郑宇哲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我们需要核实一些信息。”姑娘拿起手边的对讲机,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放下对讲机,看着郑宇哲,伸手一指,“请到这边稍等。”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垮了郑宇哲。他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几乎是眨眼间,两名身着制服、表情严肃的警员走了过来,站到了他的身边。 “郑宇哲先生是吗?”其中一位开口,语气公事公办,“请你跟我们到旁边办公室一下,有些事情需要向你核实。” 说完,一左一右,礼貌却不容抗拒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郑宇哲僵在原地,手中的登机牌飘落在地。 他最后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国际出发通道,那代表着自由和生路的通道,此刻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梦。 周遭的喧嚣仿佛瞬间离他远去,世界只剩下耳边嗡嗡的轰鸣和心脏沉入无尽深渊的绝望。 他完了。 。。。。。。 而就当郑宇哲被带到“小黑屋”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仁川,柳 泰信几个人,已经登上了一艘停靠在一个破旧码头的渔船。 船舱里,一盏昏灯下,几个人忍着浓厚的鱼腥气,挤靠在一张小桌旁。 一串脚步踩在甲板上的响动,惊的几人站了起来,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卡啦”一声,舱门被推开,一个圆胖,穿着皮叉,拎着两个大袋子的中年男人推开舱门,笑了笑,“泰信哥,给,凑活凑活吧,等到了那边,再吃点好的。” 几人这才松口气,柳泰信把袋子接到手里,看了眼,两个袋子里都是些饼干、面包、还有几瓶瓶装水,“这就不错了,谢谢了,胜柱。” 说完,柳把塑料袋朝着小桌上一抖落,“吃吧,都省着点儿,咱们不是去旅游。” “知道了,大哥。” “哎,以前都是安排别人上船,今天,也轮到我了。”柳泰信叹口气,透过窄小的舷窗,看了眼外面黑黢黢的海面。 “大陆那边有句老话,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去脚盆,用不了几年,就能再回来。” “呵呵呵,胜柱就是会说话,谢啦,借你吉言。”柳泰信抬手,拍了拍胜柱的肩膀,“定好了,十二点开船?” “对,人一会儿都过来。” “嗯,回头,给他们说,这次顺利,到地方之后,一人再多给两百万。” “行!” “对了,你刚过来的时候,没看到别的人吧?” “没有,这里只有一条路通外面,路口都有自己人看着的,除非从海上....” 就在胜柱刚说出“海上”俩字儿的时候,海面上忽然一阵大马力马达的声响,由远及近,快速的接近。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15章 教子(1) 外面虽然起了大风,寒意凛冽,可汉南洞大宅的客厅里,却暖意融融的。 厚实的羊毛地毯上,富姐盘腿坐着,怀里搂着肉墩墩的李椽,李笙则像只不安分的小猴子,在她腿边滚来滚去。 洪罗新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手里捧着杯茶,笑眯眯地看着女儿和两个娃。 大小姐膝上摊开一本色彩鲜艳的韩文儿童认知画册。 “来,笙儿,椽儿,看阿妈这里。”大小姐声音温柔,指尖点着画册上一个大大的红苹果,用韩语问,“这个是什么呀?” 李笙立刻扑过来,小胖手指着苹果,奶声奶气地喊:“杀过啦”(sa-gwa,苹果) “不对,不是杀过啦,是sa-gwa,你念,sa-gwa!” “傻瓜!” “哈哈哈~~~”大小姐笑着摇摇头,又看向怀里的李椽,“椽儿,跟阿妈说,sa-gwa。” 李椽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图画,小嘴动了动,清晰地吐出:“撒呱~~~” “哎一古,我们椽儿真棒!”洪罗新在一旁拍手,眼睛笑成了月牙,“发音多准!” 李笙看到洪罗新夸李椽,倒是不甘示弱,小胖手一伸,指着下一页一只黄色的小狗,抢着喊,“汪汪!” 喊完,还抬头挺胸看了大小姐一眼,那意思,对不啦? “汪汪也对,不过,那是叫声,名称应该念盖~~”大小姐纠正加鼓励道, “盖?” “对,小狗,盖!” 一旁的李椽,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小嘴嚅动了两下,发出一个清晰又轻软的音,“盖。”字正腔圆。 “哎一古,wuli椽儿发得真准,”洪罗喜忍不住笑着放下茶杯,鼓起掌来。 李笙见弟弟被表扬,也不甘示弱,卖力地大喊,“盖,汪汪汪,盖!!” 一边喊还一边儿在地摊上蹦跶,活力十足。 大小姐笑着搂住活泼的女儿,亲了下她的脑门,“内~内~wuli笙儿也棒,声音最大了,来,我们看下一个。” 她又翻过一页,指着一颗红彤彤的草莓,“这个呢?Ttalgi。” “哒~gi!”李笙抢先喊道,发音依旧带着她特有的、理直气壮的跑调。 李椽则凑近了些,仔细看着图片,然后抬头看着妈妈的口型,慢吞吞地、清晰地跟读,“Ttal-gi(哒儿gi)。” “呀!椽儿真聪明 !”大小姐摸摸儿子的头,又笑着捏捏李笙的小胖脸蛋儿,“笙儿是哒gi,翻译成汉语,就是蚂蚱,不能吃的。” 洪罗喜被外孙女逗得前仰后合,“哎呦,我们笙儿这口音,跟你阿妈小时候一模一样,舌头打不了弯的。” 大小姐笑着,继续翻页,指着松软的面包,“baang!” “胖!”李笙喊,发音倒是接近。 “棒!”李椽念。 “u-yu,牛奶~~” “偶油!”李笙。 “唔余!”李椽。 “ba-na-na,香蕉~~~” “巴娜娜!”李笙对这个词似乎特别有感觉,喊得特别响亮。 “帕娜娜~~~”李椽依旧稳定输出。 一串儿下下来,李笙像个精力充沛的小喇叭,每个词都抢着说,但总差那么点意思,不是多了个音就是少了点韵味。 李椽则先听,然后给出一个近乎标准的复述,得到表扬时就腼腆地抿嘴一笑,身子悄悄往大小姐的怀里又缩进一点。 洪罗新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笙儿学得快,就是调子跑得没边儿咯,椽儿慢是慢点,可发音要准确多了呀,一个快,一个好。” 李富贞也发现了,女儿是典型的热情派,学什么都冲在前面,发音大胆但经常跑偏,带着一种我念了就是对的的自信,儿子是观察派,不急着开口,先看口型,听发音,再小声跟读,力求准确。 亲昵的挨个和俩娃碰了碰脑门,画册继续翻动,这一页画的是家庭成员,有爸爸、妈妈、孩子,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大小姐指着画片里的妈妈,刚要开口,就听到背后靠着的沙发上,一阵嗡嗡声。 扭过头,拿起来看了眼,一条短信出现在上面,一手摁着要抓自己手机的李笙,一手点开信息。 只见上面一行字,“柳泰信、郑宇哲已被控制,朴在勋逃去了马尼拉,已联系当地警方。” 大小姐抿了抿嘴,“啪嗒”一声,合上手机,扔到一边,笑着继续。指着画片,“来,这个念eom-ma,妈妈。” “阿妈!”李笙和李椽异口同声,这个称呼他们最熟悉。 “这个是a-ppa,爸爸。” “阿爸!”先是齐声,可李笙后面又喊道,“秃!” “啊,哇哈哈哈哈~~~~” 听到这个“秃”字,连洪罗新都听懂了,捧着心口和乐得东倒西歪的 大小姐一起大笑着。 “哎呦,可不能这么说,你爸要是听见了,回头打你屁屁!” “老奶奶,不怕!” “富贞,笙说什么?” “她说,不怕,有老奶奶在。” “哈啊啊啊~~~”洪罗新的笑声更大了,一把把李笙抱进怀里,亲了又亲,“哟,这么小点儿就会找靠山了啊,你个小机灵鬼哟。” 李笙瞧见外婆笑,也张着嘴跟着傻乐。 大小姐看着女儿,无奈的叹口气,又指着画片上的小孩子,“a-gi,宝宝)。” “阿几!”李笙喊。 “a-gi!”李椽念。 接着,大小姐指尖移向一位头发花白、笑容慈祥的老奶奶画像,“we-har-meo-ni,外公。” 李椽盯着画像,又看看坐在沙发上的洪罗新,小嘴清晰地吐出:“外哈拉姆尼!”,带着幼儿特有的含糊和拖长音,说完,指了指一旁的洪罗新。 “哎哟,我的乖孙。”洪罗新喜滋滋地应了一声,眼角的鱼尾纹都笑开,“我们椽儿真聪明!” 李笙也喊道,“哈姆尼!”发音更简化,喊得还挺起劲。 最后,大小姐戳在画像上一位同样头发花白、坐在摇椅上看书的老头身上,“we-hal-a-beo-ji,外公!” 俩娃头碰头,瞅着画像,一起清晰地喊出“歪哈拉不及!” 洪罗新笑着打趣,“呀,外公倒是喊得倒是挺顺哟。” 就在这时,李笙忽然伸出小手指,用力点了点画册上那位“歪哈拉不及”老爷爷的画像,然后,小脑袋猛地一抬,望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方向。 小嘴抿了抿,然后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了旁边李椽的袖子。 李椽被拽得一愣,扭头看姐姐。 李笙也不说话,只是固执地拽着弟弟的袖子,小胖腿一蹬,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另一只小手指着楼梯上方,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小脸上带着一种“跟我来”的意思。 李椽似乎明白了,反手也抓住李笙的小手,嘴里嚷嚷着,“走,走!” 两个小家伙手拉手,摇摇晃晃地就要往楼梯那边跑。 “诶诶?这俩,你们要去哪儿?”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大小姐连忙柔声问,“你要拉着弟弟去哪里呀?” 李笙停下来,另一只小手指着楼梯,回头看向阿妈,脸上带着“这还不明白吗”的表情 ,用那个大嗓门嚷道,“外!哈!拉!不!及!” 紧接着,又蹦出两个中文词,“走!看看!”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外公在楼上,走,我们去找外公! 说罢,不等再回应,她便一手紧抓着李椽,一手挥舞着,迈着两条肉乎乎的小腿,像只摇摇晃晃的企鹅,目标明确地朝着书房门口“进攻”而去。 “这两个小家伙.....”大小姐和洪罗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抑制不住的笑意。又赶忙起身跟上去,一手拎着一个,上了楼。 “走,瞧瞧外公在干嘛?” 。。。。。。 二楼,书房厚重的木门虚掩着,一盏古董台灯散发的昏黄的灯光,透过门缝,将屋内有些沉甸的气氛送了出来。 堆着各种文件的桌后,李建熙裹着一件深色的羊绒开衫,深陷在高背扶手椅里,脸上有些疲惫,可眼神依旧锐利,落在对面,风尘仆仆,刚刚结束了两个月的丑国之行回到家的李载容身上。 看到父亲用指尖点着桌面上的一份蓝皮文件,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李载容攥了攥微潮的手心。 忽然,李建熙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像是寒风吹过冰面。 “所以,3亿...刀,载容,这就是你带队奔波数月,动用巨量资源,给出的最好答案?” 李建熙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绷紧的弓弦,透出危险的张力,“海力士只罚了1.85亿。我们,要付出几乎双倍的代价,来买一个不起诉?” 李载容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背脊挺得更直,试图解释,“阿爸,情况是不同的。” “英飞凌、海力士认罚的时间更早,配合度更高,起到了分化联盟的作用,造成了我们的被动.....而我们和美光,被丑国那边认定为最主要的策划者和最大受益者。他们的调查重点始终在我们身上。” “能保住所有高管不被追究刑事责任,这一点至关重要,否则后续的引渡、个人声誉、甚至集团运营都会受到难以估量的冲击。这3亿里面,很大一部分是为此支付的溢价.....” “溢价?”李建熙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虽然依旧克制,但那股不满已如实质般压向李载容,“什么时候,我们需要靠支付巨额溢价来祈求别人的宽恕了?我要的是撕开对方的防线,不是去计算赔多少赎金更划算!” 李建熙猛地咳嗽了几声,脸色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深吸一口气才平复下来,目光刀 锋般刮过李载容的脸。 “至于你说的、找的,那些人,所谓的关键人物,他们拿到巨额佣金时,是怎么向你保证的?最终又做到了多少?你心里、和谈判团队,到底有多少准确的分辨?” 要是以前,李载容的脑子估计早已经乱了,可这些年锤炼和磨砺出来的坚韧的心性,还是让他硬顶着说道。 “从K街的顶级游说公司,到两院商务委员会、司法委员会的关键议员,包括主席和资深成员,我们都强调了三松对丑国经济和就业的贡献,以及此案可能对全球半导体供应链稳定性的影响。” “之后,我们又私下里拜访了丑国的贸易代表办公室的几位高级官员,陈述了此案若重罚可能引发的贸易摩擦风险,以及三松之后和丑国在技术研发和产业合作上的诚意,通过他们向司法部高层传递了和解的意向。” “这些人都表现出了一定的倾向性,几位重量级议员私下表示理解三松的立场,认为处罚应适度,避免伤及无辜。商务部方面也表示关注。” “但问题出在直接负责这件事的反垄断事务负责人休伊特身上,她的态度非常强硬,坚持认为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所以?”李建熙面无表情。 “所以,我们调整了策略,将重点放在法律和证据层面。” 李载容语速加快了些,“我们组织了最顶尖的法律团队和内部合规专家,花了大量时间梳理历史交易记录、内部邮件和会议纪要。” “之后,向司法部提交了超过七千多页的证据材料,核心是证明三松在相关时间段内的定价决策主要基于市场供需和成本变化,而非与其他厂商的协同行为。” “尤其,我们重点反驳了司法部掌握的几份关于密会的记录,指出其存在时间错位或语境误读。” “3亿已经比最初的5亿少了40%,而且,避免了更严厉的结构性处罚,比如强制分拆或者限制市场份额,这对公司的长远发展至关重要。” 李载容一口气儿说完,带着股子爱咋咋滴的心态,屏息凝神的看着面前的那本蓝色封皮。 李建熙盯着强行解释的儿子足足有十秒钟,这才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正是你这种急于破财免灾、寻求稳妥了结的姿态,让对方看清了我们的底线,才敢开出这样的天价?” 李载容的脸色微微发白,带着一丝辩解式的分析,“阿爸,我理解您的不满。” “但请相信,这已经是综合评估所有风险后的最优 解。丑国司法部的调查体系....他们的证据搜集能力、法律程序的严谨性以及在此类国际案件上的强硬立场,这次远超我们最初的预估。” “这不是简单的商业谈判,可以靠关系和筹码碾压。这已经是一场法律战,是在别人制定的规则下进行的防御。” “我们必须承认在某些规则领域,我们并非主导者。保住管理团队,就是保住了公司未来的稳定和声誉,避免更大的震荡。” “这笔罚金,虽然高昂,但相比于可能出现的刑事责任和后续无穷无尽的集体诉讼,它.....是必要的代价。” “必要的代价?”李建熙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嘴角扯出一个冷峭的弧度,“载容,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儿么?” “......” “就是太习惯于在别人画好的框框里思考代价!” “他们用法律做武器,我们就只会想着如何赔钱求饶?为什么不想想,如何让他们动用这项武器时,自己也感到疼痛?” “我们的下游客户呢?我们的盟友呢?国会的贸易关切呢?这些难道不能成为我们反击的筹码?你是在和他们打官司,还是在和他们做交易?” 李载容被父亲一连串的质问逼得一时语塞,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声道,“父亲,当时的局面下,快速了结、控制事态蔓延是首要目标。旷日持久的法律战带来的不确定性,对市场信心和股价的打击可能比罚金本身更.....” “短视!”李建熙猛地一敲桌子,虽然力气不大,但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公司能走到今天,不是靠每次被人用规则敲打时都乖乖掏钱,是靠敢在寒冬里逆势投资DRAM,是靠咬着牙把质量做到极致,是靠比对手更狠、更准、更能忍耐!” “还有,为什么最终是3亿?为什么不能再压?为什么不能像当年处理CRT反倾销案那样,找到关键点,一击必杀?” “你的游说,为什么没能撬动司法部那个女局长?是关系没到位?还是筹码不够重?” “你的证据,为什么没能彻底推翻他们的指控?是证据不够有力?还是团队不够专业?” “因为,”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砸下来。 李载容感到后背渗出了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感觉到来自对面的压力一松。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3亿就3亿吧。” 李建熙看了一眼桌上那份协议,话里终究还是带上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对儿子艰难处境的认可,但又带着提醒。 “这次,你至少守住了底线,没让自己人进去,从另一方面,也算是一种收获。但是载容,你记住,三星的未来在你肩上。这种全球性的危机,就是对你能力最直接的考验。。 “这件事背后反映的问题,更值得警惕!” “它反映出你对根本规则理解的欠缺,更反映出,你在处理这种高压、复杂局面时,魄力还不够,手腕还不够硬!” “商场如战场,尤其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有时候,需要更强势,更.....要脱离规则看规则。别只想着交易、妥协,而忘了斗争,有技巧的、处于弱势地位的斗争。” “李乐曾经给我说过一句教员的话,好好琢磨琢磨,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这句话,你.....”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歪哈拉不及!” 家领导种的辣椒 当观赏植物了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16章 教子(2) “歪哈拉不及~~~不及~~~” 李笙清脆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屋里凝重的气息。 娃儿挣脱开大小姐的手,脑袋一扬,小肚子一挺,炮弹一样的冲了进来,后面跟着晃晃悠悠的李椽。 两个小家伙目标明确,直奔书桌后的李建熙。 李建熙在看到两个娃的瞬间,脸上的严厉和不满,如同翻页,嘴角牵起一丝柔和的弧度,眼神里也从刚才的坚硬变成了柔软和欢喜。 李笙先一步扑到了他的腿边,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的,“歪哈拉不及!盖儿!” “什么,盖儿?” 李建熙弯下腰,先是用大手轻轻揉了揉李笙的头顶,然后极其自然地伸手,将慢吞吞的李椽揽到身边,亲了亲脑门儿。 李椽也伸出小手,轻轻抓住了李建熙的裤腿,奶声奶气地喊,“歪哈拉姆尼,盖!” “哦,盖啊,小狗?哪里有小狗?” “本本上,汪汪!!” “呀,那你们想不想要个真的小狗哇?” “真?” “活的,能陪你们玩儿的小狗,汪汪叫的小狗?” 似乎一时没法理解这么长的韩语词汇,俩娃扭头看向跟着进来的大小姐。 大小姐先是看了眼瞧见俩娃进来,正在努力调整面部表情的大哥,凑上前行礼,笑道,“大哥,一路辛苦。” “呵呵呵,没什么,又不是民航,在飞机上吃吃睡睡的,听阿妈说你回家了,我在丑国还想着,等我回来你们可别又回去了。” “没有呢,还得几天的。啊,对了,”大小姐转过身,冲俩娃招了招手,“笙儿,椽儿,过来,叫大舅了么?给大舅行礼。” 李笙和李椽看了眼在李载容,又看看李建熙,这才哆嗦着跑过去,靠在大小姐腿边,抬头,仔细打量。 “诶,别光看啊,这是大舅,前几天和你们一起玩儿的志灏哥哥和元姝妹妹的阿爸,想起来了么?” “不要不要妹妹?” 李笙似乎想起什么,说了句。 “是啊,就是那个元姝妹妹的阿爸。叫大舅,忘了阿妈叫你们的了?” 俩娃这才从大小姐腿挪到李载容身前,手拉手,像演习过一遍似的,撅起屁股,行了个礼, “安宁哟哈希米卡,外三村!”(舅舅好) 瞧见两个小人儿,发着小奶音,像模像样的依着南高丽的规矩给李载容行礼,办公桌后的李建熙眉 眼里满是怜爱的大笑起来。 李载容受了礼之后,忙点头回礼,“安宁,安宁。” 随即蹲下来,把俩小不点儿搂在怀里,亲了亲李笙的小脸蛋,又捏了捏了李椽圆鼓鼓的小肚子,“阿一古,上次见到还不会走了,这就能跑了哇,真好。” “诶,富贞,椽儿像你,笙儿像他阿爸,比志灏和元姝看着可结实,还有这个头,嗯,是随了李乐。” “呵呵呵,也就占了个能吃能睡个子大。” 这时候,李笙眨么眨么眼,忽然说了句,“外三村,红包拿来!” 说完,冲着李载容小手一伸。 “啊?” “吁,吁,可不能瞎要,你爸在家都教的你啥哟。”李富贞见状,忙上前,把李笙的手拽回来。 “富贞,孩子说的什么?” “....呃~~~” “笙儿应该是问你这个大舅要见面礼呢。”李建熙笑着给解释道,“大陆不有什么,恭喜发财,红包拿来么,哈哈哈哈~~~~” “哦哦,这样啊。”李载容也笑,挠了挠李笙的胳肢窝,引得娃蛄蛹着直乐。 “大哥,说着玩儿呢,小孩子懂个什么。” 李载容一手一个把俩孩子抱起来,左看看,右看看,笑道,“呵呵呵,懂不懂的,得有啊。” “这样,前些天在丑国,和保时捷的一位董事一起吃饭,在他家见到他家的小儿子,也就比笙儿和椽儿大点儿,开的一辆保时捷童车,回头,我问问,还有没有,要有的话,我订两台。” “不行,不行,”大小姐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忙摆手,“这东西,也就玩几天,买了浪费,大哥你别破费了,都是一家人,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诶呀,当舅舅的给外甥的,这有什么,你别问了,到时候给送到燕京去。”说着,颠了颠胳膊上的俩娃,“笙儿,椽儿,大舅送你们一人一辆小车车好不好?” “现在你们还小,等你们长大了,大舅再送你们一人一辆。” 李笙哪懂这一嘟噜串儿的话,就听到“藏那噶”和“擦”,一个玩具,一个车,想起李乐教的,拉着李椽,点点头,“康桑哈密达~~~外三村!” 李建熙被李笙的机灵劲儿给逗笑了,“哈哈哈~~~~载容,孩子都谢谢了,你可得说到做到。” “是,阿爸。” 大小姐瞅见了书桌上东西,一拍手,“笙儿,椽儿,看过姥爷啦,咱们下楼吧,别 打扰姥爷和大舅谈事儿。” 俩娃懂事儿,晃晃几下,从李载容的身上出溜下来,就要跟着大小姐走人。 “诶,走什么,我们这说完了,载容,你回吧,这几天放放假,好好休息休息,在家多陪陪仕玲和元姝,过几天,叫上叙贤还有金女婿,陪你阿妈去一趟津宽寺还愿。笙儿,来,姥爷这里有好玩的。” 说完,他不再看儿子,低下头,注意力完全放在重新跑到腿边,两个咿咿呀呀的小家伙身上,乐呵呵从抽屉里拿出一副南高丽花牌来,逗着孩子。 仿佛刚才那场关乎数亿美元和家族企业未来的严厉质询,和与两个外孙一起玩儿比起来,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李载容看着父亲瞬间转换的态度,看着他对妹妹的两个孩子自然而然的亲近,心中五味杂陈。 对着李建熙和妹妹行了礼,“阿爸,富贞,我先过去了。” “大哥慢走,好好休息。” “嗯。”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如释重负。 悄然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将一室的温暖与尚未散尽的冷冽隔绝开来。 听到儿子出了门,李建熙抬起头,对李富贞说道,“桌上这本文件,你先看看。” “我?这个是....” “关于公司DRAM反垄断调查,和丑国司法部的和解协议和罚款的。” “我就不看了吧,有您和大哥做主。” “你也是公司的股东,心里得有个数。” “内!” 。。。。。。 书房在两个孩子进来后,就换成了吊灯亮起,照的屋里没了那股子压抑劲儿。 李建熙坐在宽大的沙发里,腿上摊着一副色彩鲜艳的南高丽花牌。 李笙和李椽像两只小雀,一左一右挤在他身边,好奇地扒拉着那些印着松树、梅花、竹子、菊花图案的纸牌。 “看姥爷这里,这个,叫光,gwang,是最厉害的。”他拿起那张印着雨伞和文士图案的牌,耐心地指着,用缓慢清晰的韩语教着俩娃认。 李笙眨着大眼睛,带着肉窝窝的小手指着牌上的图案,“桑!” “对,伞,也是光。”李建熙笑着点头,又抽出一张印着动物的,“这个,叫蒂,你看,就是是小鹿的意思。” 李椽安静地看着,小嘴微微张合,尝试着发出“嘀”的音节,虽不标准,却极认真。 “哎一 古,我们椽儿真聪明。”李建熙轻轻摸了摸李椽的脑袋,又拿起一张印着红蓝两色带的,“这个,红旦,跟我念,hong-dan。” “红蛋,奶奶喊爷爷!”李笙响亮地跟读,还举着手,发音滑稽,惹得李建熙大笑。 可李笙的话要是让李晋乔听见,估计非得和曾老师掰扯掰扯,以后,别当着娃娃说这些。 李建熙又拿起一张印着松树和仙鹤的牌,“这个叫松,松树,知道吗?冬天也不掉叶子,很坚强。” 李笙一把抓过牌,指着上面的仙鹤,奶声奶气地喊:“鸟!飞飞!” “诶,慢着点儿,别掉下去了。” 这边祖孙同乐,那边,富姐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膝上摊着那份厚厚的、蓝色封皮的英文和解协议及罚款文件。 看得专注,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页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条款,3亿刀,一个足以让任何企业都感到肉痛的天文数字。 文件内容详实,逻辑清晰,大哥李载容的团队确实尽了最大努力,在丑国司法部强大的证据链和高压下,争取到了相对有利的条件。 避免了高管被追究刑事责任,保住了核心业务不受结构性拆分。 从纯商业止损的角度看,这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优解。但代价,是巨大的妥协和真金白银的流失。 她几乎能想象到父亲看到这份协议时,内心翻涌的失望和不满。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李建熙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坐在沙发上静静翻阅文件的大女儿。 “富贞啊,看完了吗?” “内,阿爸,看完了。”富姐合上文件,放回书桌上,走到李建熙身边,拿起桌上的保温壶,给一老两小,都倒上水, “有什么想法?”李建熙将手里的花牌放下,随手拿起一块茶几上的米糕,掰成两半,递给李笙和李椽。 李富贞斟酌了一下措辞,语气平和而客观,“大哥处理得很稳妥。在那种高压环境下,能守住底线,保住管理团队不被追责,避免更严重的结构性处罚,已经非常不容易。” “3亿罚款虽然数额巨大,但相比于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和更长期的消耗战,这,或许是必要的代价。”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似乎是在给李载容加分,“从危机管理的角度看,快速了结,控制事态蔓延,确实是当前的最优选择。” 李建熙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看透的意味,“你这说话,倒 是越来越像那只小狐狸了,话说的滴水不漏,圆滑得很。听着是夸,实则.....心里未必真这么想吧?” 大小姐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失笑,带着点无奈和坦诚,“阿爸,我只是觉得大哥确实不容易,换谁去,面对那种局面,选项都不多。再说,我哪有他聪明。他那脑子,弯弯绕绕的,我学不来。” “唔,”李建熙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瞧见李笙,忙伸手,“诶呦,wuli笙儿,慢点儿,小口吃,又不是没有了.....” 等到把想尝试将整块米糕塞进嘴里的李笙小手掰开,又掐成了小块儿捧着手心里,像是随口问道,“那要是依你看,要是那小子来处理这事儿,他会怎么做?就当闲聊,说说看。” 大小姐一愣,没想到父亲会突然问这个,这,话里有话啊。 可还是整理了一下思绪,目光落在茶几上,仿佛在模拟李乐的思路。 想着想着,“他啊....” 大小姐的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露出深深的梨涡,“首先,他肯定不会只盯着不会只盯着交易和妥协这一条路。他可能会把这件事放到一个更大的棋盘上看,按他的脾气,怎么都得斗一斗,他说过一个词儿,叫斗而不破,” “哦?”李建熙挑了挑眉,似乎来了兴趣。 “一个,他可能会更早、更深入地介入规则层面。丑国司法部用的是反垄断法这把刀,但法律从来不是孤立的。他会尝试找到这把刀挥动时,可能割伤挥刀者自己的刀背。” 大小姐笑道,顺手,把扑腾着的李笙给薅过来,抽出纸巾往小嘴上一抹。 “诶诶,你轻点儿。” “没事儿,他爸都用袖子的。” 李建熙哼了一声,“不像话!笙儿,来喝水。富贞,你接着说。” 大小姐点点头,“比如,三松在丑国庞大的供应链、就业岗位、以及关键零部件的供应,这些都是丑国本土企业甚至特殊产业依赖的。” “他会利用这些,通过游说团体、行业组织甚至国会议员,制造一种严惩三松可能反噬自身的舆论压力,将单纯的商业案件上升到可能影响产业安全和就业的政治高度。” “而且,那些担心半导体供应链不稳定、影响自身利益的汽车或电子企业巨头,也让他们去施压。” “甚至,想办法让我们的竞争对手,比如脚盆的某些厂商,也感到唇亡齿寒,哪怕不能明着帮忙,至少能在舆论上制造些对司法部过度执法的 不满。” 听着,看着,李建熙似乎在女儿的身后,看到了那只屁股上竖起几根毛茸茸大尾巴,晃啊晃的身影,忙深吸一口气,有些憋得慌。 大小姐倒是不察老李的异样,慢悠悠说着,“其次,李乐可能会寻找和利用司法部调查体系内部的缝隙和矛盾点,组织更精锐的团队,深挖调查过程中可能存在的程序瑕疵、证据链的薄弱环节。” “甚至不排除利用媒体,释放一些对司法部调查公正性质疑的信号,动摇对方的信心和决心。” “然后,针对这些缝隙、矛盾,集中所有火力猛攻这一点,争取在某个局部形成突破,哪怕最终无法全盘推翻,也能极大增加对方的诉讼成本和不确定性,逼迫他们在谈判桌上给出更好的条件。 “还有,”大小姐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李乐式的狡黠,“他可能会尝试围魏救赵。” “既然对方在反垄断领域占据绝对优势,他可能会在对方其他相对薄弱的领域开辟第二战场,比如知识产权纠纷、贸易补贴争议....” “或者突然加大对丑国某些关键地区的新投资计划宣传,或者高调宣布与某所大学建立联合实验室,创造就业和技术合作的形象。” “甚至利用三松在半导体材料、设备等上游领域的优势,对丑国某些依赖三松的下游企业施加压力,让渡出去一些资源,形成一种你打我一拳,我断你粮道的牵制局面。” 富姐条理清晰地分析着,“当然,他最终的目的,不是要彻底翻案或者硬碰硬,而是为了增加谈判筹码,迫使对方在罚金数额和处罚条款上做出更大的让步。” “他的核心思路可能是,既然规则是对方定的,那就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找到能让对方也感到疼的点,逼他们坐下来重新谈一个更公平的价格。” 说完,又笑了笑,补充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推测。他这人,鬼点子忒多,不按常理出牌是常态。也许他还有更刁钻、更出人意料的招数,比如直接找上司法部长的政敌合作,或者利用某些特殊渠道....谁知道呢。” 李建熙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怀里抱着的李笙圆鼓鼓的小肚皮上摩挲着,良久,才点点头。 “嗯,虽然是猜测,但有那么点儿意思了。这小狐狸,看似跳脱,鬼点子多,但他那些点子,细想起来,根基都是阳谋,是在大格局下找缝隙,是拿着对方的道理去找对方的麻烦,是大道里藏着小术,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大道。” “这一点,你大.... .算了,他也尽力了,就很好。” 只不过说到这儿,突然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女儿脸上,“尹熙那丫头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富姐心头微微一跳,随即坦然一笑,“阿爸,倒是什么都瞒不住您。” “你找了秘书室的李室长,就说明没想过瞒我。”李建熙摆摆手。 “嗯,这事一开始是.....现在,主谋柳泰信和那个郑宇哲都已被控制,另一个叫朴在勋的逃去了马尼拉,当地警方也已经联系上。 李建熙听完,沉默了片刻,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缓缓道,“利用网络,从虚到实,嗯,这法子倒是迂回,也稳妥。” “尹熙那丫头,从小就倔,认死理。你们要是直接告诉她郑宇哲是个骗子,她未必全信,说不定还会觉得是家里棒打鸳鸯。” “现在这样,你们搭台,她自己看戏,自己看明白,想通,这才算真正迈过去了。” 随即又问,“这几个人,你打算怎么最终处理?” 大小姐想了想,“有法可依。” 李建熙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抿,试了试温度,举着,让李笙慢点儿喝,又看了眼女儿,说道,“刀子既然拔出来了,哪有只拔一半的道理?” “这件事,后面,你就不要管了。” 大小姐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并没有出言反对或质疑,因为,没用。便只是安静地垂眸应道,“内,阿爸。我知道了。” “行了,带孩子们下去吧,估计这个点儿,也该困了。”李建熙瞧着在身边摆弄花牌的两个娃,眼神满是一个外公的温和与疼爱,仿佛刚才那句决定几个人最终命运的话从未说过。 “难说,这两个小家伙,天天睡觉前,都等着和李乐视频呢。” “哼,这小狐狸。对了,你问了么,元旦让他来汉城,去年祭祖就没来,今年该来了吧?” “那我晚上问问,他忙的呢,两个学位,明年上半年又要去伦敦了。” “嘁,自找苦吃。你告诉他,必须回来,哪怕一天呢。” “好。” 大小姐站起身,行礼,“阿爸。您也早点休息。” 走上前,轻声哄着两个还在玩牌的小家伙,“笙儿,椽儿,跟阿妈回去了,跟姥爷说再见。” 两个小家伙依依不舍地放下牌,学着妈妈的样子,奶声奶气地向李建熙行礼告别。 “阿一古,让姥爷亲亲再走。” “mua!” “mua!” 笑着目送女儿牵着两个外孙离开书房。 关上门,书房内重归寂静,李建熙脸上的温和缓缓褪去,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汉城夜色上,变得深沉而冷冽。 起身,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按下了一个快捷键,等待音只响了一声便被接通。 “是我,”他对着话筒,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你们说的那两块硬盘读出来了么?嗯,嗯,我知道了。你去约一下那位李元奎,问问他,如果水原电子城的园区想继续扩大,应该往哪个方向。”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17章 叔给你块地 (下午单位又开项目会,一直开到七点多。分了个话剧的本子,挠头ing。) 昨晚来的冷空气,让燕京城的晚风已带上了凛冽的刀意。 簋街也早早没了夏天人声鼎沸,食客们满大街找坐儿的景象。 各家店面的霓虹灯招牌和门口蒸腾的热气,顽强地对抗着初冬的萧瑟。 麻小已过,此时正是涮锅、炭锅当时。 花家怡园的包间内,荡漾着温暖的香气,仿宫灯洒下温润的光,将紫檀木圆桌映照得光可鉴人。 陆桐夹了一筷子芥末墩,慢慢嚼着,额头上微微见汗,似乎很享受这口冲劲儿。他放下筷子,看了眼边上,正在对着一条烤羊腿一个割肉,一个扶盘子的李乐和陆小宁。 割好了几片肉,又撒了点孜然辣椒面,李乐给陆桐递过来,“叔,给。” “诶诶,谢谢。” “叔,怎么样,明天发布会的事儿都准备妥了?”李乐擦了擦手,问道。 “有什么可准备的?稿子都是两边法务和公关对过八百遍的,车轱辘话,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陆桐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丝大事落定后的疲惫与疏离,“走个过场罢了。倒是黄老板,憋了这些天,总算找到个黄道吉日敲锣打鼓,听说阵仗弄得不小,各路财经媒体请了个遍。” “港股公告,燕京开发布会。这桩买卖,总算要走到明面上来了。” 陆桐拿起酒杯,跟李乐碰了一下,又和陆小宁碰了一下,眼神里多了些暖意。 这次并购谈判,儿子的表现远超他的预期,那份青涩书卷气下透出的决断,让他颇感欣慰。 “协议是签了,字字句句都抠过,黄老板这次倒是爽快。” “其实,拖了这些天,他那边整合的压力怕是也到顶了,需要这个利好消息刺激一下股价,也给渠道商们看看实力。” 李乐放下酒杯,用筷子夹起一箸馋嘴蛙,“多线作战,在南边,和输宁、甬乐那边儿战火连天的,能拿下百信,算是稳住了大后方,还能提震股价,黄老板的场面活,一直做得都不错。” “是啊,”陆桐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复杂的意味,“咱们陪他演了这么一出大戏,总算到了落幕收钱的时候。就是后续的清算交接没四五个月完不了,太繁琐。’ “不过,长铁精工那边,我已经让开始接收老员工了,客服、售后、仓储这些对口的,优先安排。” 陆桐说着,放下筷子,轻轻 叹了口气,眼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可毕竟是好几千人,又分布在全国各地,只能先仅着长安这边的门店和愿意来长铁精工的。” “不过,长铁那边哪有那么多现成的岗位?研发、生产、质控,一个萝卜一个坑,塞不进去啊。还有那么多行政、销售、渠道管理....安顿不好,我这心里不安生啊,” “那你只能怨国镁这边的待遇留不住人了。” “可不,我原来想着,国镁的工资福利待遇,怎么着都得和原来百信差不多少,可仔细一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陆桐抬眼看向李乐,“你说的景东那边,给准信儿了没有?小宁给我说了之后,我怎么觉得你给他画的饼有些大,他那个小庙,就怕接不住。” 李乐笑笑,“原来说五天给回信,后来说七天,再后来说十天。” “不过,其实他慎重也是对的,要真是那种听完二话不说,张嘴就接的,你敢投么?真金白银,核心控制权,未来好几年的路子,怎么也得回去开内部会,琢磨利弊,计算得失,把每个螺丝钉都拧紧了看看?” “说那些见面二十分钟就拍板几个亿的,都是扯淡,企业玄幻小说。真正的买卖,尤其是这种牵扯未来格局的,哪个不是反复拉锯,一点点磨出来的?” “不过,我看,七八成的把握是有的。他对丰禾物流网和百信的现成渠道、人才,眼馋的狠,他现在就是缺这些硬家伙。” 陆桐定点头,“行吧,那就等等他。谨慎点是应该的,换我我也得把账算明白。不过,小宁给我说,球球那边,好像没接你这茬?” “嗯,泡你有自己的算计,啪啪网刚上线,势头看着不错,他正憋着劲要自己搞出个名堂,这会儿让他分心投资别的电商,还是模式不一样的,他觉得是资源分散,内部也容易扯皮。” 李乐将和小马哥的通话内容,以及关于球球电商战略、模式差异、流量心智的分析,简明扼要地向陆桐解释了一遍。 “……所以,他选择先全力做好自己的啪啪网,可以理解。毕竟,眼下C2C的热度和想象空间,看起来比刘樯东那种重资产的B2C要大得多。” “可惜了,”陆桐沉吟道,“球球的流量,要是能导给景东.....” “没什么可惜的,”李乐摇摇头,“路子不止一条。” “小马哥觉得他的流量是核武器,无往不利,但电商这回事,光有流量不够,还得看接不接得住,转化率怎么样。啪啪网走的 是C2C平台路子,跟景东的B2C自营是两码事。” “他现在全力押注自家孩子,能理解。等他在C2C的泥潭里摸爬滚打一阵,或许想法就变了。咱们先把自己的事办好。” “可惜了,”陆桐摇摇头,“球球的流量要是能导过来,对景东起步是大利好。” “路子多的是,”李乐拿起公筷,给陆桐添了块清蒸鲈鱼,“球球的流量是最肥的一块肉,拿不到是有点可惜,但也不至于饿死。” “流量入口不止球球一家。门户网站像嗖狐、网难、新狼,它们的新闻页面和科技频道流量巨大,广告位明码标价,虽然贵,但相对精准。” “还有嚎123那样的网址导航站,那是很多网民的上网起点,占住一个显眼位置,效果不亚于一个黄金地段的广告牌。” “再者,线下的推广,中关村、海龙、鼎好这些地方,人流量集中,针对性明确。甚至可以和网吧合作,搞一些预装首页、桌面广告的合作。虽然散,但聚沙成塔。还有,别忘了,对公采购这一块儿。” 陆桐点点头,“也是,百信以前的对公业务,倒是可以给景东提供一些渠道。” 李乐又道,“而且,我琢磨着,景东初期,反而不能太依赖那种爆炸性的泛流量。” “它的模式是B2C自营,重信誉、重服务、重体验。一开始更需要的是有明确购买意向的精准用户。到时可以针对IT圈、数码爱好者、高校学生这些特定人群去做深度营销,靠口碑一点点滚雪球。” “等模式跑通了,服务跟上了,再大规模引流,才能接得住,转化率高。一开始就来海量流量,服务跟不上,反而容易口碑崩塌。” 陆桐一旁捏着筷子认真听着,又瞅瞅支棱着耳朵听着的陆小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嗯,有道理。做实业和做平台,思路确实不一样。扎实做口碑,配合精准营销,虽然慢点,但根基会更稳。物流、供应链、用户体验,这些才是根本。” “东西好,服务跟得上,口碑起来了,流量自然会找上门。稳扎稳打,把内功练好是关键。” “不过,倒是得先沉得住气。早几年指不定得烧些钱。” 李乐嘿嘿着,“其实,烧钱也不怕,本来想着的,就是得去金融市场上找路子。” “不过,说到钱,那如果最终投资落地,具体规划怎么走?你有想过么?” 陆桐又给李乐的杯子里添上酒,陆小宁....给了瓶子,自己 来。 “得步步为营。”李乐和陆桐又碰了一杯,擦擦嘴,说道,“陆叔,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如果投,就不能是小打小闹的财务投资,得是战略级的深度绑定。” “得,战略,现在干点啥都是这词儿,卖肉夹馍的和卖凉皮的,不就是战略级绑定?”陆桐笑了笑。 “嗨,一个意思,本来给景东投,就不光是钱,还有其他资源不是?” 李乐手指头点着桌子,“第一步,肯定是输血续命。解决眼前的现金流危机,就像那笔不靠谱的豫省的资金,得让他能喘过气来,稳住他的资金链,让他能放心大胆地去进货,扩充SKU。” 陆桐插话道,“其实,给刘樯东那笔资金的豫省的企业,我倒是了解过,是一家做显像管的企业。资金没给到位,也是因为那家公司自己现在也是一堆烂事,估计离破产也不远了。” “那~~~~能赖账不?”李乐眼睛一亮。 “噫~~~~伲个碎怂,丢人不?” “嘿嘿嘿。” “你继续说。” “哦,第二步,嵌入物流骨架。利用丰禾现成的仓配网络,先让景东的货能高效流转起来。但不是简单租用,而是在丰禾的区域中心仓里,给他划出专属库区,用我们的系统和管理经验帮他搭起框架,同时让他自己的人深度参与学习,为将来他独立运营物流打基础。这叫扶上马,送一程。” “等业务量起来,物流体系初步运转顺畅,就要谋划景东物流的独立,打造他自家的护城河。” “第三步,就是注入渠道,百信剥离出来的那些熟悉3C产品流通、仓储管理、渠道谈判的老人,筛选后分批注入景东。” “这些人能极大加强他地面部队的战斗力。但这批人不是甩包袱,得妥善安置,下力气整合,不是简单的人过去就行,思维、流程、考核方式都得变,需要长铁这边出人协助过渡。” 陆桐听得仔细,点点头,“人员整合最麻烦,搞不好就水土不服。” “所以得慢火慢炖,”李乐点头认可,“不能一股脑塞过去。先以项目合作、顾问派驻的形式切入,慢慢磨合。同时,第三步里,还得加上品牌授权。利用长铁和南高丽那边的关系,推动几家核心品牌给景东开出线上独家或优先的代理授权,这是他的弹药。” “那你老丈人那边咋说滴?” “我准备等那位表师兄回话,再和南高丽那边联系。那些品牌商不是傻子,他们会算账。给景东授权, 相当于多了一个高效可控的线上直营渠道,他们乐见其成。” “嗯,我这边也能给帮忙,脚盆和丑国的几个大企业,和我关系都不错,到时候我去找他们的负责人聊聊,应该给面子的,还有么?” 李乐继续道, “第四步,才是流量灌溉。就我刚说的,先把精准流量做起来,把转化率和口碑做实。等景东自己跑出模样,证明了自己的接流能力,到时候再回头跟球球谈,筹码都不一样了。” “不是,你还准备找他?”听了半天没说话的陆小宁不解的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等撞了南墙,泡你就知道,球球自己做电商,没那个命格。还有,这么好的流量池,不能便宜了别人。” “最后,才是长远谋划。支持他在资金和团队相对充裕后,逐步组建独立的物流公司,从区域试点开始,慢慢织网。最终目标,是让景东手握一个和丰禾互补的,覆盖核心城市的高效物流体系,这才是B2C电商最深的护城河。” 陆桐听得认真,不时点头,“思路是清楚的。可还得归到流量问题,启动阶段如果缺乏爆发力,成长周期可能会被拉长。竞争对手不会等着你慢慢长大。” “所以,营销投入不能省。”李乐接话,“没有球球的天然流量池,我们就得主动出击,线上,该买就买。线下做精准的地推和口碑营销。” “而且,刘樯东本人就是最好的代言人,他那个草根创业故事、对产品质量的偏执,都是很好的传播点。得帮他把这个形象立起来。” 陆桐沉吟半晌,缓缓道:“你这思路,是把他当成亲的来孵化了。投入不小,周期也不短。你看重的,就是他这个人,和他这根B2C的苗?” “差不多吧,”李乐一耸肩,“刘樯东这人,有草莽的韧性,也有做实事的偏执。B2C模式看着笨重,但恰恰符合3C数码这类高客单价、重信任商品的需求。” “未来电商格局,必定有它一席之地。现在雪中送炭,占了这先发优势,比将来锦上添花价值大得多。这是一笔关于未来的投资。” 陆桐看着杯中透明的酒液,喃喃道,“未来.....是啊,百信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了。长铁的未来,在研发,在高端制造。至于这线上的新零售,你看得准,我就跟你搭个顺风车。需要长铁出人、出资源、出面子,你说话。” “放心吧陆叔,这事儿少不了得请孙总他们的三驾马车。”李乐笑着举杯。“还有和丰禾、还有可能找到的其他投资方一起,跟东 哥那边好好磨一磨。” 吃完饭出来,上车前,陆桐忽然对李乐说,“明天下午一起去开发布会,我去学校接你,趁发布会前,先去看一眼。国镁给的那块地。” “我就不去了吧?” “那你一个人在家吃啥?发布会完了,那边有晚宴的。这笔钱国镁出。” “那行,吃席去。” 。。。。。 第二天下午,天气转晴,但北风刮在脸上依旧带着疼。 一辆黑色的大奔S400,开到了燕京西北角,北五环外的那片名叫望京的地界。 眼下,这边透着几分荒凉。 枯黄的杂草在风中摇曳,远处零星点缀着几座低矮的民房和旧厂房,更远处才能望见新建楼盘的影子。 车子在一片空旷的土地前停下。 和黄老板协议中作价1.25亿抵扣的那块商业用地,就用蓝色的施工围挡圈着,静静地躺在那里。土地上还残留着一些前期平整的痕迹。 “都查清楚了,”下了车,陆桐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环视着这块土地,“这次黄老板倒是没搞什么花头,这块地手续齐整,合法合规,是国镁前年开始搞的那个科技城规划里的一部分。” “看样子是他们提前圈下的,还没轮到开发,正好拿来跟我们置换。” 李乐踢开脚边的一块小石子,看了看周边的环境和发展态势,点点头,“位置是偏了点,配套也几乎为零。但挨着北五环,未来交通是便利的。望京这边发展快,电子城、不少外企都往这边扎,产业氛围有。” “这地....捂上几年,价值肯定不止这个数。” 他指了指脚下的地,“陆叔,想好拿它做什么了么?” 陆桐领着李乐和陆小宁,往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走。 “初步想法,还是立足于长铁自身。未来几年,可能会规划建成燕京总部,把市场推广、品牌运营、客户关系管理,还有部分研发业务整合过来,毕竟,燕京么,信息灵通,高校研究机构也比长安多,招揽高端人才也方便些,” “当然,这么大地方,肯定不能全自己用。盖几栋好的物业,出租出去,当个包租公也不错。” “现在看,这地产,保值增值,比较稳当。再说,要是等以后,哪天长铁研发资金紧张了,或者需要大笔投入时,卖几层楼回回血,比什么都快。” “哈哈哈~~~”李乐笑道,“嗯,这主意好,进退那个自如,您这是制造业老板思路 ,立足自身主业,兼顾资产保值增值。” “是吧,”陆桐忽然转向李乐,一手搭上李乐的肩膀,一手往东边一指,“小乐,这地块,我大概其量了量,看到没,靠东边那片,相对独立,大概有十五亩,我给你留着。” 李乐一愣,随即失笑,“陆叔,这是干嘛?当初长铁的精工股份我都没要,这地,我更不能要了,再说,丰禾在南边建物流中心,也买了地了,比这还大,真要是......” “行了,知道你不在乎这个。”陆桐手上一使劲,打断李乐,“这事儿,一码归一码。公司股份你死活不要,就不说啥了,可之前长铁精工的业务发展,还有这次并购的设计,前前后后,你帮了长铁、帮了百信,更别说这些年,帮了小宁这么多忙。” “这十五亩地,不是给你的咨询费,是叔个人,代表你姨,还有小陆,给你的。就算,你不要,也给你留着!资料先放我这儿,什么时候你想用了,过来办手续就行。” 李乐看着陆桐认真坚决的神色,知道这不是客套话。 他本心确实不在意这些实物资产,但转念一想,自己手底下那几头蒜,除了丰禾、万安矿业,其他的几个尤其是一直唧唧歪歪要买个大办公室的红总和长乐教育,以及那个远在冰城的长安动力,似乎确实有必要给未来一个规划。 至于这地钱,大不了以后都落在小陆身上就是。 他略一沉吟,没再直接拒绝,“成,叔,您这份心意我领了,不过这地怎么用,到时候再说。” 陆桐见李乐没再推辞,大手一挥,“没问题!真到要开发的时候,这十五亩地,你来设计,你来定搞成什么样,盖楼的钱,叔再给你出一半儿,怎么样,就当.....就当给你和小宁以后一起做点事,备下的一个窝!” “那别了,万一我想盖个五六百米的摩天,或者我给外立面贴金箔?” 此话一出,陆桐倒真开始琢磨,“真要是摩天还成,可金箔....咋?你打算盖个庙?哈哈哈哈~~~~” 笑声里,阳光下,这片空旷的土地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暖意和关于未来的想象。 李乐望着这片尚显荒芜的土地,又和陆小宁对视一眼,笑了笑,没再说话。 有些种子,已经埋下,只待时间和机遇来催它发芽。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18章 还是打螺丝的好 从望京到朋润大厦国镁总部楼下时,天色已近黄昏,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最后的余晖,显得气派而冷峻。 门口依稀能看到一些财经媒体记者的身影。 从地下停车场走进电梯,陆小宁看了眼手表,略带疑惑地小声问李乐,“乐哥,这发布会五点半开始,是不是太晚了点?” “不晚,这都是上市公司常规操作,”李乐抬头看了眼电梯里的监控探头,示意陆桐,“叔,瞧见没?” 陆桐跟着瞧了,上面印着“CTJG”字样的变形标识,笑了笑没说话, 李乐继续给陆小宁解释道,“因为,红空联交所下午四点收盘,所以大部分上市公司都会选择在收盘之后发布公告。” “收盘?” “对啊,”李乐一摊手,“选择这时候,一是给了市场一晚上的消化时间。” “如果是利好消息,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和媒体传播,第二天开盘容易形成高开,情绪拉满。反过来,如果是利空消息,比如业绩大跌、高管被查什么的,放在收盘后公布,也能避免当天盘中股价瞬间雪崩,给投资者一个缓冲,虽然该跌的第二天开盘还得跌,但至少避免了交易时间内的恐慌性踩踏。” “二呢,给经记者们有足够时间写稿,发晚报、赶明日早报、上传网站头条,传播效果最大化。再一个,避开了交易时间,免得被质疑操纵股价,真要是有什么事儿,还能有时间辗转腾挪。” 陆小宁恍然,“嘿,合着这里面全是算计?” “要不说商业的本质就是精密算计后的豪赌呢。”陆桐在一旁淡淡接了一句,“小宁,你也得关心一下,长铁精工也是上市公司,咱们的公告四点半已经发了。” “爸,那咱们这个,算是利好还是利空?” “算利好吧,” 李乐笑道,“得,叔,恭喜啊,明天开盘,您这身价又得涨了?” 可陆桐瞧着,并没有多少高兴劲儿,反而叹了口气道,“涨涨跌跌的,哎~~” “叮咚鸡~~~” 门开,国镁的一位没参加谈判的女副总裁已经在门口,笑脸相迎。 寒暄几句,便引着三人到了一旁的小型贵宾室。 黄峻烈已经在里面,正端着杯茶和李军涛低声说着什么。 前些天还在谈判桌上“兵戎相见”“斗智斗勇”的两家谈判团队,这时候,也都满面春风的抽烟聊天,一派祥和。 瞧见陆桐进来,众 人皆起身,黄老板则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迎上来,“陆总!欢迎欢迎!就等你了!” “黄董客气,住的远了点儿,一路上有点堵,没迟到吧?”陆桐也笑着握手。 “没有没有,正好。诶,小宁,来啦,”黄老板目光先是扫过陆桐身后的陆小宁,等看到最后进门的李乐,先是一怔,随即,“呀,没想到,李先生也来了,咱们,又见面了。” “黄董的大日子,得来学习学习呀。”李乐笑着伸手,走近前,居高临下的和黄老板握了握手。 “顺便来蹭个席。” “吼啊,欢迎,欢迎。”黄老板嘴上说着,可仰着头看人,总感觉这人故意的,握了两下,赶忙松手,拉开距离。 百信这边的人都知道李乐和陆家爷俩的关系,以及李乐其实就是这次并购的“幕后小黑爪”,倒没觉得什么。 不过国镁这边,见到自家老板主动和一个年轻人握手,似乎超出了常理,尤其.....嗯,自家老板个子吃亏了啊。 纷纷揣测这一脸笑意的圆寸脑袋是哪路的神仙,不过瞧着这仪态身板儿还有隐约显出来不属于钱财支撑出来的贵气,都开始往另外的方向去琢磨。 和李乐打了招呼,黄峻烈拉着陆桐,开始介绍自己这边的人,一时间,“久仰”,“幸会”,“一会儿一起喝两杯”的欢声笑语洋溢在贵宾室里,李乐和陆小宁倒也不往前凑,就远远的站在边上说着话。 瞧着气氛看似融洽和谐,黄老板招呼陆桐坐下,递烟敬茶,聊着长安和燕京的天气冷暖,之后的行程和各家的生意。 不过,几句闲话过后,黄峻烈话锋微微一转,手指轻轻点着沙发扶手,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道,“陆总啊,这次谈判,你们百信可是让我们领教了什么叫铜墙铁壁。” “孙总、何总,还有杜大律师,真是厉害,我这国镁总裁办都快成你们百信的前哨站了,天天开会研究的都是怎么啃下你们这块硬骨头。价格、条款、人员安置.....差点把我这口牙给崩了。” 他哈哈笑了两声,“我这人直,说句实在话,这次国镁可是大出血了啊。陆总,你这手杀猪盘,可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了不少日子,是不是有点....太地道了?这要传出去,别人该说我黄光裕也有被人拿捏的时候了。” 话里藏着针,既是抱怨,也是试探,更是另一份的微妙认可。 陆桐端起茶杯,吹了吹沫,神色不变,同样笑着回应,“黄董言重了。百信不过是守着自己的 一亩三分地,值多少钱卖多少钱罢了。” “说到底,还是国镁实力雄厚,黄董心胸大,格局大,看得起百信这点微末渠道。我们啊,也就是运气好,赶上一个好时候了,算是借了您的东风。在商言商,各取所需。国镁化龙,百信也有了个好归宿,其实最后算账,双赢,不是么?” 轻轻的一句“在商言商”、“双赢”,把黄老板那点半真半假的抱怨和试探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既承认了交易的成功,“国镁化龙”又捧了对方一手,丝毫不接“不地道”的话茬。 黄峻烈盯着陆桐看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大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嫌谁道行深。 黄峻烈知道百信抓住了时机卖了个好价钱,陆桐也明白国镁看中的是快速整合北方市场、提振股价的战略价值,些许“出血”,在更大的棋盘面前,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陆总,跟你做生意,痛快,也够累。” 黄峻烈看了眼表,站起身,拍了拍陆桐的肩膀,“走,陆总,时间差不多了,别让记者们等急了。” “黄董请。” 陆桐退后一步,黄老板反手一扯,一推,两人倒像是并排着手拉手一般出了贵宾室。 两边人随即跟上,李乐和陆小宁落在最后,嘀嘀咕咕小声说着什么。 要是靠近了,就能听到,“你说我要是盖个三角形的咋样?男厕所、女厕所、不男不女的一个角一个?” “噫~~~~那你不如盖个圆环形的,中间挖坑蓄水,弄个人工湖,然后从办公室伸个杆子就能钓鱼?” “诶?” “诶!”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19章 你得做好经常吃面的准备 翌日,长安大饭店正门口。 穿了身略显板正,但也是手里最好的一套西装,打着深蓝色领带,头发经过打理的东哥,先是低头看了眼脚上皮鞋上有没有灰,又抬头看了眼酒店高高的门头。 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名头,陕省驻京办。 对于那位“便宜”表师弟嘴里说的长铁精工的陆总为什么住在这儿,而不是那些香格里拉希尔顿的五星级酒店,东哥心里有了些猜测。 长安,长长久久,平平安安,是个好兆头。 九点整,刘樯东准时出现在李乐短信发来的套房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打开,开门的是一身甩帽衫,牛仔裤,运动鞋的李乐,倒是和自己这一身的慎重,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表师兄,够准时的啊!”李乐笑着把他让进屋,“快请进。诶,吃过早饭了么?” “啊,吃过了,谢谢!” 捋了捋袖口,刘樯东迈进套房客厅,目光迅速扫过。 客厅很宽敞,布置成一个小型会谈区的模样。 主位沙发里,一个穿着件羊绒开衫,没打领带的白衬衫,戴着眼镜,气度沉稳文质彬彬的中年帅哥,神色平和,面带微笑的打量着刘樯东。 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更显精干,套着一件商务夹克的男人,放下手里的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看刘樯东的眼神,透着锐利和审慎。 而陆小宁则窝在旁边的另一张长沙发里,似乎在努力摆出认真严肃的表情,面前摊开着笔记本。 “来来,表师兄,给你介绍一下。”李乐引着刘樯东过去,给介绍着,“这位是长铁精工的陆董,也是百信数码的前任老板,也是小陆他爸。” 陆桐站起身,微笑着主动伸出手,“刘总,李乐没少提起你,年轻有为啊。” 刘樯东赶紧上前两步,双手握住,“陆董,您太客气了,久仰您的大名。” 李乐又指向另一位,“这位是孙伟民,孙总,百信数码之前的总经理,现在回了长铁精工任副总,主管市场和渠道,老零售了,经验丰富得很。” “孙总,您好!”刘樯东同样恭敬地握手。孙伟民的名字他听说过,是百信当年快速扩张的关键人物之一。 “刘总,你好。”孙伟民的笑容更职业化一些,握手有力,打量刘樯东的目光也带着探究的意味。 陆小宁也起身打了个招呼,“表师兄。” 简单的寒暄后, 几人落座。李乐似乎刻意退后一步,和陆小宁坐到了侧面的沙发上,把主位留给了陆桐、孙伟民和刘樯东。 等刘樯东接上热茶后,套房内暂时陷入了一种正式会谈前的短暂沉默。 沉默被陆桐打破,“刘总,咱们就不绕圈子了。李乐之前和你聊的大框架,我们都知道了。今天请你来,就是想更深入地听听你本人对电商这件事的理解,对未来到底是怎么想的。” “放开说,怎么规划,怎么干,遇到问题怎么解决。” 刘樯东点点头,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面试”,身体坐得更直,双手搭在在膝上,目光扫过在场四人, 没拿出什么高大上的屁屁踢,纯用嘴说。语速不快,但条理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沉浸行业多年的笃定和创业者特有的偏执。 “电商,在我看来,本质就两条。一,无限货架打破物理空间限制,二,用技术优化供应链效率,最终降低成本,提升体验。” “景东从线下柜台起家,吃够了线下租金上涨、串货乱价、信息不透明的苦,也最早尝到了线上直接对接用户、减少环节的甜头......” “而我,对景东未来的定位,不是做一个简单的线上经销商,而是要成为一个基于数字技术的供应链服务公司.....我们卖的不是单一的货,而是一整套正品、低价、高效的可信服务。” 紧接着,刘樯东详细阐述了对未来三到五年的。 “第一,聚焦垂直,做深3C。 未来三到五年,核心依然是3C数码。这是我们的根基,客单价高,标准性强,消费群体对价格和新品敏感,在核心品类里做到最全、最新、价格最有竞争力。” “计划与更多品牌商建立直接合作,甚至定制包销,拿下线上首发权,这是建立壁垒的关键。预计三年内,将主流3C品牌的直接合作比例从现在的不到30%提升到70%以上。” “第二,自建物流,体验为本,”说到这点,刘樯东语气加重,几乎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我认定B2C模式的核心竞争力,也是目前最大的难点。” “依赖第三方物流,时效不可控,服务标准不一,破损丢件推诿扯皮,用户体验永远捏在别人手里。我的规划是:必须自建!” “方法呢?有么?”陆桐笑问道,目光里带着鼓励。 “有,”刘樯东点点头,“我的计划是,利用丰禾的物流主干,先从燕京、沪海、鹏城三大核心城市开始试点自营配送队伍,模式是,线上订单 、区域仓库、自有配送员、消费者,全程可控,打通最后一公里。” “考虑过成本么?”孙伟民插话,“恕我直言,即便有丰禾物流作为主干,解决了前的从仓到仓的问题,但后你说的这种送货上门,资金消耗是个就庞大的数字。” “车辆、人员、仓储管理、调度系统,每一笔都是巨大开支。如何控制成本?如何平衡投入产出?初期覆盖率低,如何应对大部分地区仍依赖第三方带来的体验割裂?有没有考虑过?” 刘樯东显然深思过,“有,有可能初期成本会极高,但我要用快和准两个字打出口碑。目标是核心城市实现当日达或次日达,最多不超过三天,配送时效和服务态度要成为行业标杆,而不仅仅是送达。这笔投入,再难也要投,这是景东的护城河。” “而成本控制,一靠技术,自主研发简单的调度系统,优化路径,降低空驶率,二靠模式,先从订单密集的核心城区做起,摊薄单件成本,三靠管理,用严格的KPI和激励制度提升人效。” “平衡投入产出,不看短期财务损益,我看重的是用户口碑带来的复购率和忠诚度,这是长期价值。” “而对于第三方覆盖区域,我们会设立更严格的筛选标准和考核机制,用协议约束服务质量,并逐步用自建替代。” 等刘樯东说完,陆桐想了想,“你刚才说供应链服务公司,这个概念很有意思。具体到运营上,怎么实现?” 刘樯东回道,“陆总,这就涉及到库存周转和现金流。我的目标是利用数据预测销售,尽可能降低库存天数,向品牌商争取更有利的账期。” “理想状态是,用户下单,我们送达,品牌商的货款周期还能有冗余,用别人的钱做自己的生意。但这需要极强的数据分析和供应链管理能力,也是我们接下来要搭建的核心团队。” “嗯,你继续。” “第三,技术驱动,不死磕流量。”刘樯东看了眼一旁歪在沙发里,托着腮帮子,眼神一直向下,一脸平静的李乐。 “我知道流量重要,但我不认同一味烧钱买流量。景东的流量来源,初期靠的是口碑和精准营销。我会投入资源优化网站体验,尤其是搜索和下单流程,让买过的人觉得好用,愿意再来,愿意推荐。” “同时,针对IT圈、高校、企业采购做定向推广。我相信,只要东西好、送货快、服务省心,用户会自己找上门......” 就这么滴,东哥滔滔不绝的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 逻辑严密,数据支撑虽然粗陋但方向清晰,对困难有认知,对目标有执着。 期间陆桐,陆桐的插话询问,问题都点在关键处,“物流成本你预计占比多少?如何控制在合理区间?”“和国镁、输宁这些线下巨头比,你的核心优势除了价格,还有什么能留住用户?”“品牌授权这一块,你现在做到什么级别?遇到的最大阻力是什么?” 孙伟民的问题则更具体、更接地气:“你的客单价目前是多少?未来提升空间在哪里?”“呼叫中心的投入和人员管理是怎么考虑的?”“线下渠道的经验,哪些你认为可以直接用在线上,哪些必须抛弃?” 刘樯东一一作答,有些数据信手拈来,有些问题则需要思考片刻,回答虽不能说完美,但都有回应,很多是他正在实践或准备实践的。 也没有夸夸其谈做不到的业绩,反而多次强调过程中的困难和需要克服的点。 李乐始终安静地听着,偶尔喝口水,不曾打断。 直到刘樯东全部说完,看向众人,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陆桐和孙伟民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 这时,李乐才笑着开口:“表师兄,思路很清晰,野心也不小。” “我问两个问题。第一,如果要实现你刚才描述的五年后的业绩规模、市场占有率以及你理想的毛利率,你需要投入多少服务器来支撑网站流量和订单处理?需要多少货架和仓库面积来存放你计划中的SKU?需要多少辆配送车、多少名配送员来覆盖你目标中的城市?需要扩充多少技术、采购、客服人员?这些,你有一个初步的量化估算吗?” 刘樯东怔了一下,坦诚道,“这个,不瞒你说,具体的、详细的测算,还没有。只有一个基于增长趋势的大概方向性的估计。我知道这远远不够.....” 语气带着一丝窘迫,这确实是作为创业者“野蛮生长”阶段的短板。 而李乐似乎早有预料,没说什么,只是从身旁的沙发上拿起一份不算太厚但装订整齐的文件,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这边基于公开信息、行业数据以及一些....私下了解,对景东做的一份初步背调,以及基于景东的先是状况,还有我们的预期,进行的资源需求模型推演。你不妨看看。” 刘樯东略带疑惑地接过,翻过几页之后,瞳孔便微微一缩。 【预计需扩建中心仓X个,前置仓XX个,对应仓储面积XXXXX平米,货架、叉车、PDA扫描枪等设备 初步估算XXX万元……】 【预计服务器峰值负载需达到XXX,带宽需求XXXXM,相应年投入约XXX万元……】 ...... ...... 【流动资金需求,基于SKU扩张及库存周转,峰值需预留XXXXX万元……】 里面详细罗列了景东目前大概的服务器负载、带宽成本、仓储租赁情况、人力成本构成。更关键的是后半部分,基于不同的增长率假设,推演了未来三年达到相应规模时,所需的服务器数量及扩容成本、仓储面积需求及租金预估、配送车队规模及车辆人员成本、以及技术、运营、客服团队的人员编制和薪酬总额..... 数据细致到甚至包括不同城市仓库的租金单价差异、一辆配送车的年均维护费用、一名程序员的年度人力成本包。 虽然都是估算,但逻辑严密,参考的都是当前市场的真实价格和行业通用参数。每一项后面甚至还有简单的测算依据和假设条件。 这份报告,将他脑海中那个宏大的、但还有些模糊的战略蓝图,瞬间量化成了冰冷而具体的数字和资源需求。 这份报告,像一面冰冷清晰的镜子,将他脑海中激昂的战略蓝图,量化成了一个个具体、残酷、且所费不赀的数字。 它明确地告诉东哥,梦想虽好,但要实现它,你需要填进去多少真金白银和资源。 刘樯东的手指来回搓着纸张边缘,抬头看向李乐,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恍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彻底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以及他所代表的团队,不是一时兴起,不是玩票,而是真正以一种专业、严谨、甚至苛刻的态度,在审视和评估这次投资的可能性。他们是动真格的。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刘樯东翻动纸页的沙沙声。陆桐端起茶杯,慢慢喝着,孙伟民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刘樯东的反应。 良久,刘樯东缓缓合上报告,长长吁出一口气,“李乐……这……你们这……做得太细了。很多问题,我想到过,但没算得这么清楚。” 李乐笑了笑:“既然要合作,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就往里砸钱吧。表师兄,现在你知道了,我们要做的,是一件多么耗钱的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问道:“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决定投了。拿到钱、以及相应的资源支持之后,你下一步最想发力、最优先投入的重点,会是哪里?如果,只能选一两个的话。” 刘樯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两件事,第一,扩品类。第二,还是物流!” “哦?详细说说。”陆桐放下茶杯,先看了眼李乐,又看向刘樯东,问道。 “那,先说物流,”刘樯东目光目光坚定,“李乐,你之前提的物流的三步走很好,但,我必须强调,丰禾的物流再好,也是丰禾的。” “景东要想真正把用户体验做到极致,把成本控制到最低,长期看,必须有自己的物流体系,从仓储到配送,尤其是配送队伍,必须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真正建立起用户体验壁垒,这是B2C的命门,核心竞争力所在,我甚至觉得,未来电商的竞争,本质就是物流体验的竞争。” 感受到东哥的话里,不容置疑的信念和强烈的控制欲,李乐倒没怎么不舒服, 反倒是觉着,这种性子,自己才省心省力。 “那扩品类呢?”李乐追问,“物流投入巨大,见效慢,你需要新的增长点来支撑资本市场和现金流的故事。” “只卖3C数码,天花板太低了,获客成本也太高。很多人可能一年才换一次手机电脑,他凭什么经常来你网站?我们必须引入高频消费的品类,把客流拉起来,降低整体获客成本,同时也能带动3C产品的销售。” “那你打算先扩什么品类?”孙伟民饶有兴致地问。 刘樯东脱口而出,“图书,或者日用品中的标准品,纸巾、洗化、婴幼儿产品这些。” 陆桐问道,“为什么是这些?这和3C似乎不搭界。” “原因有几个,”刘樯东解释道,“首先,标准品,价格透明,型号统一,不存在巨大的质量差异,用户决策成本低,适合线上。” “其次,高频消费,复购率高,能有效拉动网站活跃度和用户访问习惯。第三,单价相对较低,试错成本低,容易吸引那些对线上购物还心存疑虑的新用户下第一单。” “一旦他们因为买书或买纸巾体验到了景东的快捷配送和靠谱服务,未来购买电脑、手机等高价值商品时,我们的信任优势就出来了。” “合着这是,试一试,反正吃亏上当也花不了几个钱?”陆桐笑着说道。 “差不多,但如果解释为用理论指导销售策略,可能,李乐说的更明白?”刘樯东回。 “得,表师兄,这是考我?”李乐指了指东哥,琢磨琢磨,“你是说系统论里的帕森斯AGIL模型与商业系统的功能分化?” “适应、目标达成、整合、模式维持,商业组织通过功能分化覆盖更多社会需求,从而提升其在社会系统中的位置。” “归结为,功能分化覆盖更广社会需求,选择图书作为符号商品吸引高价值群体,构建信任的社会资本,通过标准化品类锻炼技术系统,提升理性化效率,打破用户阶层壁垒,实现市场细分与下沉,最终目标是形成平台生态的文化霸权,掌握消费社会的符号分配权。” “不仅是商业计算,更是对社会结构、文化符号和现代性信任机制的运用。” “表师弟,不愧是博士。”东哥竖起了大拇指。 “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彼此,彼此。” “过奖,过奖。” “佩服,佩服。” “见笑,见笑。” “哇哈哈~~~” “哇嘎嘎~~~” 瞧见这俩捧逗结合的,孙伟民倒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用图书日用品这种流量品养利润品,思路是对的。但这意味着供应链管理复杂度大大增加,仓储、分拣、配送的要求都不同了。” “是的,孙总,这是挑战。但我认为值得一试。”刘樯东肯定道,“这能解决我们单纯卖3C面临的获客难题。” 房间里,又一次安静下来。陆桐和孙伟民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赞赏。 刘樯东的这番思考,完全跳出了当下大多数电商平台要么盲目扩张品类、要么死守垂直领域的思维,精准地抓住了用低频引流高频,用标准品打磨体验,最终带动核心业务的核心逻辑。 不仅是对模式的理解,也是对用户心理和消费行为的深刻观察。 “陆叔,孙总,你们觉得呢?”李乐冲陆桐和孙伟民笑道。 陆桐推了推眼镜,“是,思路很清晰,不是纸上谈兵,是能落地的,刘总,看来小乐没看错人。” 孙伟民也道,“对物流的坚持,和对扩品类的选择,都说明你是真想明白了怎么干电商,而不只是开个网店。大方向上,我没什么问题了。” 李乐看了看表,站起身,走到刘樯东面前,“表师兄,宏观层面的沟通就先到这里,走吧,先吃饭,下午咱们再啃些细节。诶,吃面能不能习惯?” “呃.....我都行,没问题,不挑。” “那就好,我估计,以后,你得做好经常吃面的准备了。” “啊 ?” 领导的2号观赏植物 豆橛子 山东人夏天的噩梦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20章 中午一顿,就在酒店一楼的大众餐厅,没什么包间雅座,就在大堂找了个靠窗的地儿,木桌条凳,人声鼎沸。 服务员大姐拿着小本本过来,一开口,“吃撒伲?” 李乐根本不用看菜单,“四个优质肉夹馍,多浇汁!四份凉皮,多放辣子多放醋,再要两碗油泼面,外加.....一碗小炒泡馍,给东哥单独来份水盆羊肉,那个清淡点。” 陆桐摆摆手,“哎,就给刘总也上小炒,这边水盆羊肉是长安做法,不得劲,再来个素拼,拌个浆水菜。刘总,咋样?” 刘樯东赶忙说,“客随主便,听你们的。” 不一会儿,东西流水般端上来,瞬间摆满了小桌。 不过真看着眼前这一堆组合,刘樯东倒乐了,笑道,“李乐,这不就是碳水加碳水?” 李乐拿起一个肉夹馍,塞到他手里,“这才哪到哪,等你来长安,带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碳水之都。” “来吧,尝尝这肉夹馍,瞧见这馍没,这叫虎背钢圈菊花心,配上三肥七瘦腊汁肉,一口下去,噫~~~美滴狠!” “哦,还加青椒不?” “出去!!” “呵呵呵。” 一旁陆桐拿起筷子把油泼面拌开,红艳艳的辣子衬着绿油油的葱花,瞬间来自辣子、蒜和面混合之后的特殊香气勾起食欲。 “刘总,别客气,来,吃完馍,再尝尝这油泼面,保准和你以前吃的其他的面不一样,不过,这里也就还原个八成左右,最好滴,还得来长安。” “就是就是,”陆小宁低头吸溜了一口凉皮,辣油沾了两边嘴角,“这凉皮的味道,比魏家滴差了点儿,比铁一门口滴老肖家也少些味道,还是改良咧。” “行了,在燕京这地方,能有个七八分像就不错了,没听人家都说么,燕京街面上做什么凉皮肉夹馍滴,十个里面,五个豫省滴,四个冀省滴,还剩一个,嘿,那叫一个地道~~~~” “哈哈哈哈~~~” 伴着笑声,刘樯东咬了一口肉夹馍,外酥里嫩,肉香四溢,果然和街面上的不一样。 之后又学着陆桐的样子拌面,吃了一大口,辛辣咸香瞬间打开味蕾,额头上立刻冒出一层细汗,连呼,“过瘾!确实过瘾!” 接着,小炒泡馍端上来,酸辣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配上糖蒜和辣酱,风味独特。刘樯东吃得鼻尖冒汗,连连称赞,虽然被辣得嘶嘶吸气,却停不下筷子。 一顿 饭,没再谈正事,话题围绕着长安小吃、南北饮食差异、以及刘樯东早年开饭馆、在中关村给人写程序、卖光盘刻录机的趣事展开。 气氛融洽,刚才谈判桌上的紧绷感消散大半。 东哥显然对这顿“碳水加碳水”的组合十分受用,连吃了两个肉夹馍,半碗凉皮半碗面,最后又塞了不少泡馍,起身的时候,摸着肚子笑道,“陆总,李乐,这顿吃完,晚上可以省了,估计再吃,就得晕碳了。” 回到套房,茶几上已重新摆上了热茶,几人落座,闲聊几句,李乐率先切入正题。 “表师兄,上午聊得,大方向我们都认同。现在说一个实际的问题。球球那边,泡你,最后还是决定先集中精力做他的啪啪网,所以,最初设想里最肥的那块流量入口,暂时没了。” 刘樯东点点头,神色并未太多意外,“理解,毕竟,咱们有咱们的走法。流量嘛,想办法找就是了。” “不过,也别慌,”李乐笑了笑,“我和小陆说过,没了他马屠户,咱们还能连毛吃猪不成?没有现成的超级流量池,我们就自己凿渠引水。”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21章 你们四,学校六 (这几天都跟坐班一样,下午又开创作会,新来的头找存在感,烦啊。) 协议细节这种东西,当惯了甩手掌柜,幕后小黑爪儿的李乐没那个心思和时间去谈。 本来想交给傅当当,可傅大律师最近都在忙一个民间集资爆雷的公益诉讼,没时间;杜恒师兄在忙完国镁的谈判之后,去了丑国,处理一家国有企业在那边的应诉。 最后,无奈,只好去找那个脏东西。 结果这狗日的最近听了荆明的“蛊惑”,在京西找了个道观,这些天正在跟一位“女冠”修习仙法,说,不宜下山,断了修行。 李乐听了,一猜就知道这里有诈,便问道,“含娇含笑,宿翠残红窈窕,鬓如蝉?可美?可艳?” “寄语青娥伴,早求仙。甚好,甚好啊!”电话那头回。 “瞎jb扯淡,赶紧下山,这次对面找的是人大帮。” “早特么说啊,等着,这就收拾东西。” “正常合作,别乱来。” “知道知道。” 于是乎,脏师兄再入红尘,带着阿文几个人去和东哥那边抠细节去鸟。 一场足以影响未来十几二十年,国内电商万亿市场格局的投资,就这么不见浪花,悄么声的进行着。 。。。。。。 老太太在蒙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过得好不快活,“草原英雄三姐妹”在追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老李的百日行动离下次百日行动还有俩月,孩子媳妇儿去了娘家享受“机智的财阀生活”,姥爷珊姨去了盐官寄情山水已经大半年,连老王都开始准备冬眠。 小李秃子终究是彻底成为了少人关心少人问的燕京留守儿童一枚。 因为懒,也为了寻找缺失的“爱”与“家”的温暖,李乐开始到惠庆家蹭饭。 “师母,您放着,我来!” “别啊,这就好了,你和大庆忙你们的,这蒸菜一会儿就得,对了,是要酱油大蒜的拌料还是辣椒油的?” “我能都要不?” “能~~~” “多放辣子,师母。” “行嘞!” 当李乐扭回头,看到书桌后面,惠庆无奈的眼神,咧开一口大白牙,笑了笑,“嘿嘿嘿。” “笑,嘴行千里腚歪窝,你倒是去啊?” “师母心疼我,不让么不是?” 惠庆白了李乐一眼,捋了捋身上鲁先生同款毛线衣,“你说你这有家不 回,天天跑我这儿,一天三顿饭你蹭两顿半,我欠你的?” “哦,那我明天来早点,蹭个整顿的早饭。” “我.....(*  ̄︿ ̄),算了算了,反正你也不挑,给啥吃啥。” “关键是师母手艺好,尤其是这蒸菜,芹菜、豆橛子、茄子.....哎呀,美,美滴狠!” “闭嘴!” “哦。” “那什么,年底的博士研究生学科综合水平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别一天到晚瞎晃荡,搞些歪门邪道的玩意儿,自己的正事不上心。” “应该,没什么问题。”李乐答得干脆。 “别大意。这考试不是走过场,通不过,就没资格继续往下走,得补考。一来二去,最少耽误半年。万一补考再不过.....”惠庆顿了顿,眼神变得严肃,“按规矩,就得终止博士学业了。往年,不是没出过这种例子,顶尖聪明的人,栽在这上面的,不少。” “知道知道,真准备了。文献、理论、方法,都过好几遍了。” “行吧,总之你心里有数就行,别到时候....” 惠庆还要提溜李乐,就听门外传来一声,“李乐,大庆,吃饭了!” “诶,师母,来了!” 惠庆就觉得眼前一闪,人不见,一歪头,李乐已经筷子在手,坐到了餐桌边上。 “哎!就长了个吃心眼子。”说完,笑了笑,起身。 拿筷子端碗,辣油蒜泥交叉着,一盆蒸茄子让李乐一人干掉一大半。 “师母,下回还这么拌,好吃啊!” “吃你的吧,嘴甜也没用,明天再来可没这好待遇了。” “咋?” “家里米面都没了,你是头猪啊,我们两口子半拉月吃不完,你来三天就都给造了。”惠庆接话道。 惠庆媳妇儿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出来,笑道,“行了,大庆,孩子能吃,喜欢吃,那就多多的弄,吃两口饭你瞧你小气的样,李乐,吃,晚上还想吃啥?” “嘿嘿嘿,就知道师母您疼我。”李乐牙花子都乐出来。 惠庆瞪他一眼,“疼你?我是怕你饿死在我家门口。吃完了赶紧滚蛋,看着你就闹心。” “诶!师母,我晚上想吃菜龙。” “行啊,大庆,一会儿你去买米买面,顺便买俩萝卜,要红萝卜,紫的也行,别买白的。” “我.....哦!” 李乐缩缩 脖子,赶紧换鞋出门,“师母,我走了啊!” “路上骑车慢点儿!” “这么大个人。” “多大,有你大,赶紧滴,人李乐都吃完了,你这叭叭叭,还剩大半碗,留着喂鸡呢.....” 门一关,把两口子的唠叨锁进了屋里,李乐嘿嘿着下了楼,小风一吹,忙裹紧外套。 蹬上自己那辆这两年在学校里越来越显眼的二八大杠,溜溜达达往社系那栋老楼骑,心里琢磨着考试的事儿,哎,都特么博士了还得考试。 不过,惠庆提醒得对,是得再扎扎实实过一遍,不说拿高分,总不能掉了链子,丢人。 社系二楼那间小屋,烟味和暖烘烘的嘈杂气息扑面而来。 李乐推门进去时,张曼曼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串串数据图表下神,梁灿则歪在瘸腿沙发里,举着本《紫川》,怀里一只颇肥的大奶牛猫,正抬着爪子给梁大少踩奶。 “哟,乐哥蹭饭归来?惠老师没留你刷碗?”梁灿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 “你这猫哪来的?” “好看吧,她叫咪~~咪。” “狗屁,是猫都叫咪咪。” “那也不一定吧?” “噫~~~” 李乐知道了,这奶牛就是他们仨课题组的编外研究员之一。 李乐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咋样,数据都倒出来了?” “感谢我媳妇儿你嫂....啊,不是,你嫂子,嗬~~~~tui!我这嘴,你媳妇儿我嫂子!帮忙,你看,这是事件全程几个主要论坛的后台数据陆续发来了不少,从事件发酵到峰值,再到后续余波,时间戳、点击率、回帖数、用户ID活跃度、关键词热度曲线......” “嗯,还有这儿,帖文传播路径的时序图,这是不同阶段用户情绪倾向的分布变化,按照咱们的要求统计的,非常全乎!” 说完,又指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曲线和柱状图,“看这里,我们预设的信息投放节点和实际引发的讨论热度、情绪倾向转变,匹配度很高。还有这,沉默的螺旋效应出现的时间点,比模型预测的还早了几个小时。” “群体极化的阈值,整个链条的支撑,这些实时动态数据,这都是最一手的资料,要是卖给新传那帮人.....” “得了吧,人家根本不需要,自己编就成了,哪像咱们这么费劲巴拉的。” 张曼曼想想,点点头,“道,倒也是哈,新闻传媒么 ,呵呵呵。” 梁灿一巴掌把刚才还殷勤服务的咪咪给推下去,坐起身,慢悠悠道,“虚拟社群的道德审判如何基于碎片信息完成定罪?技术赋权下的规训其权力边界和伦理困境在哪?” “虚拟空间的符号暴力,如何借助技术架构和群体无意识,完成对现实个体的社会性死亡?这个过程,简直就是全景敞视监狱的数字化升级版,也是公共领域理论的一个残酷反例。” “咱们这篇论文,血肉都有了。” 李乐仔细看着数据,听着两人的话,目光深沉。 半晌,“这样的话,之前的理论框架,得调整一下了。” 随手,拿过张曼曼的笔记本,又抽出一支笔在草稿纸上划拉,“曼曼,你负责的部分,重点突出数据驱动下的传播动力学分析,特别是关键节点、情绪传染模型和线上线下互动反馈机制这部分,把这些新数据夯实进去。” “尤其是,把这些图表和我们的理论框架嵌合好,定量定性结合的部分一定要写扎实。” “阿灿,你那思辨批判的部分,别光飘在天上骂街。紧扣这次案例,把那些理论工具用实了,分析虚拟权力规训的运行逻辑和异化,还有主体性在算法和数据流里的困境。得落地,落到这堆数据折射出的具体问题上。” “得嘞!”梁灿一拍大腿,“放心,哥们儿这回绝对给你整得明明白白,保证让审稿老头看完怀疑人生又茅塞顿开。” 张曼曼也干劲十足,“没问题!这些数据足够我们把那几个核心议题做出不一样的东西。” “行,那咱们就按这个新架构,抓紧把论文撸....哎,去去去,蹭你爹去,别蹭我,一腿毛。”李乐抬起一脚,把那只凑到脚边的奶牛猫给搡到一边。 “对了,你还没说这个郑宇哲还有后面的那个什么泰哥,咋样了呢,结果呢?” “啥咋样?”李乐咂咂嘴,他能说郑宇哲被抓去之后,就和那个泰信哥一样消息全无了么?想了想,“正义得到伸张呗,还能有啥?” “哦。”两人点点头。 三人又对着之后的论文聊了几句,张曼曼忽然“哎呀”一声,“对了,乐哥,上午马主任找我,说让咱俩下午去他办公室一趟,我差点忘了。” “马主任?又啥事儿?课题经费不是才霍霍完么?”李乐一愣。 “不知道啊,就说让去。” “成吧,去看看。”李乐站起身,“阿灿,你继续和你的咪咪玩儿吧。” “滚,嘞个扑该!” 两人出门左转,上楼,往系主任办公室走。 到地方,敲开门,马主任趴在桌上写写画画,抬头见是这俩,脸上瞬间堆起笑容,异常热情地站起身,“哟,来了?快坐快坐!” 说完,竟然亲自拿起暖水瓶,给他俩泡了杯茶端过来。 李乐和张曼曼受宠若惊地接过纸杯,对视一眼,心里都嘀咕。 事出反常必有妖,马主任今儿这态度,莫非油炸? “主任,您找我们....有啥指示?”李乐接过茶杯,没喝,小心翼翼地问。 马主任坐回自己的椅子,摩挲着保温杯,笑容可掬,“李乐啊,曼曼啊,叫你们来,是想问问,还记不记得前阵子你在我这儿,提过一嘴那个.....想法?搞一个网络舆情监控、信息收集研判平台的想法?” 此话一出,李乐瞬间明白了七八分,心里快速盘算着,面上不动声色:“记得啊。当时您给我们一顿狠批,说这里头水太深,技术、合规、人员、市场,哪哪都是坑。” “哈哈哈!”马主任爽朗一笑,“批评是为了让你们思考更全面嘛!” “想法是好滴,方向是对滴,还是要鼓励滴~~~” “前些天,学校开会,我呗,跟校长闲聊,顺便就提了提这个构想。”马主任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校长听了,很感兴趣,觉得很有前瞻性,也符合学校推动交叉学科、服务社会的发展方向和趋势” 李乐瞅了眼张曼曼,不动声色道,“主任,其实,这事儿是曼曼说的,我就总结转述了一下,不过,听您这意思,那是好事啊?系里,这是准备支持支持?” “支持是支持,不过,不是系里搞。”马主任摆摆手,“是学校和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两家一起牵头出面。” “依托两边的学术资源、品牌影响力和.....嗯,一些校友资源,成立一个社会化的企业。采用市场化运作模式,独立承担经营责任,财务和管理体系都独立。明白这意思不?” 李乐和张曼曼齐齐点头。 校企合作,独立运营,这路子不算新奇,但由学校和社科院研究所这样的机构牵头,分量就不一样了。学术招牌加市场化运营,既能规避事业单位的许多限制,又能借助学校的资源和名头。 “我们明白了。” “那主任,您叫我们俩来是?” “想法是你们最先提出来的,思路比较清晰。”马主 任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人,“光有想法不行,不能光拉那啥,不擦屁股。” “你们回去,尽快写一份详细点的可行性报告和初步方案上来。要站在学术研究的高度,阐述这个平台建设的必要性、理论依据、技术路径、应用前景等等。” 说完,马主任的目光又两人脸上扫过,“到时候,就以这个研究平台的名义,先搭起架子来。” 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然后,你俩商量一下,派谁出来挂个法人的名。” 李乐心里飞快权衡,开口问道:“主任,那资金.....” “两家单位各出一部分,你们四,学校六,先期投入不会太大,注册资金初步定在一百万以内,先把摊子支起来,做出点样子,后续再谈发展。”马主任说得干脆利落。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任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人,“光有想法不行,不能光拉那啥,不擦屁股。” “你们回去,尽快写一份详细点的可行性报告和初步方案上来。要站在学术研究的高度,阐述这个平台建设的必要性、理论依据、技术路径、应用前景等等。” 说完,马主任的目光又两人脸上扫过,“到时候,就以这个研究平台的名义,先搭起架子来。” 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然后,你俩商量一下,派谁出来挂个法人的名。” 李乐心里飞快权衡,开口问道:“主任,那资金.....” “两家单位各出一部分,你们四,学校六,先期投入不会太大,注册资金初步定在一百万以内,先把摊子支起来,做出点样子,后续再谈发展。”马主任说得干脆利落。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任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人,“光有想法不行,不能光拉那啥,不擦屁股。” “你们回去,尽快写一份详细点的可行性报告和初步方案上来。要站在学术研究的高度,阐述这个平台建设的必要性、理论依据、技术路径、应用前景等等。” 说完,马主任的目光又两人脸上扫过,“到时候,就以这个研究平台的名义,先搭起架子来。” 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然后,你俩商量一下,派谁出来挂个法人的名。” 李乐心里飞快权衡,开口问道:“主任,那资金.....” “两家单位各出一部分,你们四,学校六,先期投入不会太大,注册资金初步定在一百万以内,先把摊子支起来,做出点样子,后续再谈发展。”马主任说得干脆利落。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任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人,“光有想法不行,不能光拉那啥,不擦屁股。” “你们回去,尽快写一份详细点的可行性报告和初步方案上来。要站在学术研究的高度,阐述这个平台建设的必要性、理论依据、技术路径、应用前景等等。” 说完,马主任的目光又两人脸上扫过,“到时候,就以这个研究平台的名义,先搭起架子来。” 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然后,你俩商量一下,派谁出来挂个法人的名。” 李乐心里飞快权衡,开口问道:“主任,那资金.....” “两家单位各出一部分,你们四,学校六,先期投入不会太大,注册资金初步定在一百万以内,先把摊子支起来,做出点样子,后续再谈发展。”马主任说得干脆利落。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22章 练铁饼的 马主任端起保温杯,吹了吹浮沫,眼神在两人脸上扫了个来回,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叫你们来,就是这个意思。想法是你们提的,脑袋一拍容易,真干起来,千头万绪。”他手指点着桌面,“报告要写扎实,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必要性,就说这是社会学研究的前沿阵地,是理解网络社会、服务社会治理的必然要求,高度拔起来。” “理论依据,李乐之前篇论文里的那些东西,够用了。技术路径么,写个框架就行,具体怎么搜索抓取数据、怎么分析,后面,再找信科的人合作再细化。” “应用前景嘛,就写,给各级机关、企业提供决策参考,辅助公共政策评估,这些话你们都会写。” “最关键的是组织架构和风险管控这部分,多着点墨。明确这是产学研结合的试点,所有权、经营权分离。学校和研究所在董事会占席位,负责把握方向和合规性,日常运营交给聘用的职业经理人团队。这样写,上面看着放心。” “至于法人.....”马主任目光在李乐和张曼曼之间来回着,看看这个咬咬牙,瞅瞅这个,皱皱眉,嘴里嘀咕着,“得找个老实人.....算了算了,回头再说吧。” “知道了,主任。我们回去就抓紧弄,尽快把方案报给您。” “嗯,”马主任满意地靠回椅背,“记住,别搞得和课题报告似的,要.....公文化,可懂?” 李乐眼珠一转,“懂~~~” “行了,去吧。” 。。。。。 出了主任办公室,下了楼。 张曼曼一把拉住李乐胳膊,拽到车棚底下,“不是,乐哥,这啥意思?咱们....和学校、研究所,一起开公司?咱们四,学校六?这股份怎么算?以后谁说了算?谁当家?你刚才咋就那么顺溜答应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李乐被拽得一停,扭头看他,一脸诧异,“你不也点头点得挺欢实?我看你冲主任笑得那叫一个灿烂,以为你门儿清呢。” “我清什么啊我?我是看你点头,以为你肯定琢磨明白了,不就跟着点了?这……这怎么就突然要开公司了?还是搞舆情监控?这玩意儿能赚钱吗?咱们不是搞研究的吗?” 李乐一挠头,抬手虚点了点张曼曼,“得,合着您个狗日的才是只管拉不管擦的主啊?主意是你出的,兽血沸腾的也是你,除了学术上的那点东西,你就没半点想过这里面的道道儿?” “道道?什么道道?”张曼曼一脸懵然,“咱们就是搞研究,分析数据.......” “在马主任那儿,研究只是一部分,关键还有效益。” “效益?” “废话,”李乐凑在张曼曼耳朵边,把上次和马主任说的那个当年分校的公司的事情说了,张曼曼一瞪眼,“还能挣大钱?上市?” “你以为?不过不好明说罢了。” “怪不得,不过,这里面的道道应该不止这一个吧?” “嘿,你这时候开始琢磨了。” “那还有啥?” 李乐抻脑袋,看了眼马主任的办公室窗户,给张曼曼算计着,“你看,平台名义上挂靠学校,对外可以说是产学研结合项目。” “这样进可攻退可守,成了,是系里乃至学校的政绩,给系里创收了,即便一时半会儿没做成,或者遇到什么波折,也能退回到学术课题的范畴内,算是一种尝试,学术的归学术,就不伤根本。” “让咱们写的报告,关键就要突出这个研究属性,明白?” 张曼曼点点头,“合着,这叫进退那个自如?” “可不。还有,”李乐继续,“我问你,搞舆情监测,数据哪儿来?爬虫去抓?抓的是各大网站、论坛、博客、甚至聊天群里的言论,合不合法先放一边,要是有人较真,告你侵犯商业秘密、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咋办?” “分析出来的报告,万一哪天哪个大企业或者什么部门觉得结论刺眼,要来找麻烦,咋办?” “不,不至于吧?我从泡你那和其他几个网站那边拿后台数据,不都.....” 李乐嗤笑一声,“嘁,那是因为你和泡你他们是朋友,人家知道你是做研究的。要不然,哪个网站允许你随便爬它的数据拿去卖钱做分析?这叫商业用途!” “倒也是。” “所以,个人搞,你就是个小虾米,这些公司不想就算了,但凡想拿捏你,能撑得住?可要是,挂上燕大和社科院的名头,那性质就不一样了。这叫啥,这是国家级学术机构的科研项目延伸,是探索社会治理新路径!名正言顺,底气就足。” 李乐嘴角一撇,“可是,还有最关键的,舆情这东西多敏感?社会矛盾、群体事件、政策争议....这些东西的分析报告,是个人能随便做的?弄不好就是扰乱视听、破坏稳定。甚至是....对吧?” “由学校和社科院,这公司就带着官面儿的背景,很多话就好说,事也好办。真有什么问题,也有缓冲余地。这叫背靠大树好乘凉,个人,想当出头椽子?” “嘶~~~~”张曼曼被这一连串砸懵了,张着嘴,半天才喃喃道,“果真,这么多道道。那,马主任这是,在保护我们?” “也是保护他自己,”李乐一耸肩膀,“马主任精得跟猴似的,他能想不到?让学校扛雷背锅,挣钱出名大家分。咱们出点子出技术,占个小头,风险最小化,收益还能沾着。这特么是天大的好事。” “你还琢磨谁当家?当然是学校当家,咱们要的就是这个不当家。” 李乐最后总结道,““学校占大头,出招牌、担风险、给支持,咱们占小头,出资金,出技术、出创意、搞运营。” “学校要的是长远的学术影响和社会效益和一定范围内的话语权,顺便再有点儿经济效益。咱们要的是平台、资源、遮阳棚,以及把理论付诸实践的机会,顺便实现点个人价值。这叫各取所需,是最稳妥的起步方式。真让你我百分之百控股,我立马就拍桌子走人,你信不信?” 张曼曼彻底明白了,不由地拍了拍胸口,“得,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当时光想着数据和研究,好家伙,差点把自己装进去。” “嘿嘿嘿,还是马主任老奸巨猾....啊不,是深谋远虑啊,那行,报告怎么弄?我听你的。” “马主任不说了么?先把框架搭起来,重点突出科研价值和社会服务,给决策提供信息协作,走,你请我喝奶茶。”李乐一搭张曼曼肩膀,两人往燕园CBD走。 “凭啥?” “我这口干舌燥的给那个2B答疑解惑的?” “哦。诶,对了,那你说,这法人,马主任找谁干?” “不知道,肯定不是他自己。” “也是,不过,还有个问题。” “说。” “这要六四,就算一百万,咱俩平分,也得二十万,要不,你借我点儿,你要是不借,我就不干了。” “嘿,你这算计的。” “借不借吧。” “你亲爱的闻老师没有?” “她是她,我是我。再说,俺娘说过,凡是谈恋爱时候伸手问男朋友、女朋友借钱的,都不是好对象。找她,我不就成了另一个郑宇哲?” “行啊,有志气。” “借不借?” “先别说借不借,我琢磨着,要不咱俩也一起弄个公司?别以个人名义出面和学校对接。” “啥,啥意思?” “不懂了吧?我噶理工啊......” 楼上,办公室,窗帘后,马主任瞅着这俩“傻大个儿”勾肩搭背的从车棚里出来,嘬了嘬牙花子。 想了想,转身,拿起桌上的手机,拨了个号,“小胡啊,问你个事儿,咱们系的退休职工里......” 。。。。。。 话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十一月份剩下的十来天,小李去0惠老师那儿蹭饭七次,参加了两次梅师姐那边的课题组会,身为学生上了三个半天的课,代课两节,作为兼职辅导员组织所带班级的一次外出参观活动,给克里克特老太太发了两份小作文,被国际长途追喷三次,和小姨子一起吃了顿火锅,找东哥吃饭,吹了两次牛逼,获得声望+3...... 如此,在十二月份到来的第三天,李乐在充满眼光的静园的小办公室里,感受到了“孤独”。 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第一通电话。 “哦,我亲爱的妈妈,您是不是忘了家里还有一个儿子在日夜思念着您?” “啥?你说啥?我这边风大,听不清.....” “您在哪儿呢?” “贝加尔湖~~湖~~湖~~~” “大冬天,你也不怕....” “怕啥,穿的老厚.....诶,猫儿,快快快,给我和老宁拍一张,不和你说了,我们要去坐船了,妈妈爱你哟....快点儿,光线正好,拍我侧脸....嘟嘟嘟~~~~” “喂,喂,妈?哎~~~” 第二通电话。 “奶,我想你了。” “我大重孙啥时候回家?” “过完元旦吧,富贞家里今年搞什么祭祖。诶,奶,你啥时候回来?” “等大重孙儿回来再说吧,你老实在家待着,好好看你的书。” “哦。您身体咋样?那边可冷,您可得注意,多.....” “又不是老年痴呆了,这屋里暖气比燕京开的还足,行了,我正打麻将呢,别坏我手气,挂了。” “喂,奶.....” 第三通电话。 “爸!”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没啥,就想你了呗?” “拉倒吧,你想我?对了,你妈啥时候回来?” “大约在冬季。” “啥?” “不知道,只知道现在在贝加尔湖缅怀苏武牧羊呢。” “这大冷天,去那儿,也不怕冻着。” “可说呢,人家开心着呢。” “你奶还在布阿姨那儿?” “昂。” “说啥时候回么?” “说了,等笙儿和椽儿回,她就回。” “哦,那我大孙子说几时回么?” “过完元旦。” “老王咋样了?” “快睡着了,不过,爸,你咋也不关心关心我?” “关心你?吃饱了么?” “吃饱了。” “那不就行了。” “合着我吃饱就成?” “那你还要咋?吃饱了就不想爹和妈,行了,我开会呢。” “那你元旦放假不?” “你觉得呢?” “我觉得吧.....喂,歪,哎~~~~” 三通电话打完,李乐捏着手机,陷入深思,我是谁,我在哪儿,这个家是不是已经没有爱了?原生家庭的痛苦,谁懂? 愣了愣神,不甘心,我壮硕小李还就不信了,还能没有关心我的人捏? 等翻到手机第四行那个写着“孩子妈”的号码,刚想摁下去,就听门“嘭”的一声被推开。 “哟,里怎么在这儿?” 李乐闻声望去,西装套风衣,高亮皮鞋,头发梳的跟狗舔了一样,骚气四射的张凤鸾明晃晃的出现在门口。 “艹,我还想问你呢,你不在景东那边盯着办增资办工商手续,跑这儿来干嘛?” “嗨,协议都签了,剩hia的都是些小之儿,晃心,还有我手hia几个人呢。” “得,你这服务费赚的真轻松。” “废话,鸡屎就是力娘。” “量!不是,你这口条咋了,捋直了再说。” “不行,色头疼。” “啊?” 这时候,跟在张凤鸾身后,上礼拜才从川省野外考察回来的荆明说道,“据他说,前两天被一姑娘给咬了,” “咬.....好么,这么激烈?”闻言,李乐竖起大拇指,“这回,又是哪儿的?” “据他说,国家队田径队,一个练铁饼的。” “啥玩意儿?铁饼?” 李乐的脑海里出现一个有些不协调的画面。 “诶诶,”瞧见李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形态,张凤鸾忙抬脚踹了踹李乐的凳子,“别hia几把国磨,人只是gi安壮。” “是是是,健壮,健壮,不过,你啥时候换风格了?” “屁发,五有风格么?鸡要戏心宁的契合,都鸡得去nia哎。里蒙介些呼浅的灵魂,你解不尿的。” “行了,你闭嘴吧,回头再把你舌头给弄劈叉了。” 荆明推开张凤鸾,冲李乐说道,“正好你在,我就不单找你了。” “干嘛?” “你熟人多,有个事儿想找你帮忙问问。” 第1623章 竹简遗书 静园小办公室里的“孤独”感被这这俩人冲散了不少。 李乐看了看时间,把手机一揣,站起身,“这也到饭点儿了,去食堂还是去外面,咱们边吃边聊?” “就食堂吧,出去进来的,还不够麻烦的。”荆明晃着头顶用一根皮筋胡乱扎成发髻。 张凤鸾则嘬了嘬舌头,含混道,“食堂也行,唔早向就没次,肚汁叫唤,快肘快肘!” 三人溜达着出了静园,直奔学五食堂。 近下午一点,学五的人潮已渐渐褪去,只剩下零星几桌还在边吃边聊的学生,还有带着怨气,嘴里嘀嘀咕咕收拾餐盘的保洁。 六两米饭堆尖儿扣着,李乐扒拉着菜盘里的宫保鸡丁找花生米,对面荆明慢条斯理地剔着冬瓜排骨汤里的葱花,脏师兄有些狼狈,面前一碗小米粥,龇牙咧嘴地小口吸溜着,每喝一口都忍不住轻轻嘶口气。 李乐看到直乐,“诶,你这铁饼妹妹牙口挺好啊。呵呵,让你舌头抻这么长,长记性了吧?” “嗯,下回换gie晃向。” “噗!” “噗!” 一句话,让李乐和荆明一人一口老米饭喷了出来。 “哎哎,里俩有病啊,往唔盘之里喷!!” “呵呵呵,换个方向。” “对,换个方向。” “哈哈哈哈~~~~” “哎,脏师兄,要不,重新打一份吧。” “涮了,涮了,都是治gia胸腻,唔不嫌里蒙张。” 瞧见张凤鸾继续拿勺子扒米饭,李乐和荆明对视一眼,“噫~~~~~” “那什么,荆师兄,”李乐把盘子里最后一颗花生米送进嘴里,又把米饭和菜和吧和吧,“你那边还有啥事儿能找到我的?” 荆明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神色认真起来:“确实有件事,可能有点棘手,想到你门路广,认识的人多,或许能帮上忙。” “嗯,你说。”李乐也正经起来。 “我有个同学,在红空的嘉实德拍卖行任职,算是中层吧。他前两天私下给我透了个消息,说他们这个月中旬,也就是大概两周后,有个不算特别起眼但水很深的古籍文献与古代写本的专场。” “啥古籍文献,拍卖?宋版还是明版的书?绢帛?”李乐问道。 “宋明版的书我就不找你说了,”荆明的声音压低了些,“是这次的拍品里头,有七卷保存状况相当不错的敦煌遗书,外带.....四百多枚,品相相对完好的东汉竹简。” “竹简?东汉的?还有敦煌的文书?”李乐刚要落下的筷子顿在了半空,眉头微皱,“这可不是一般玩意儿,上拍能合规?” “嘉实德这种老牌拍卖行,门路宽的很,自有他们的洗白流程和专家背书。”荆明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嘲讽。 “内容呢?有么?”李乐知道,文物这些,在老百姓和荆明这种历史学者眼中的价值是不等同的,不在于材质,而在于体现的信息,而最珍贵的,就是文字。 就像散氏盘,奠定国宝中的国宝的地位,就在于那19行、357字的铭文,先秦青铜器的价值高低,说是一字万金不为过。 “竹简那边,我那同学借着鉴定的机会,看过几眼,他私下跟我说,竹简内容很杂,但已经辨认出的部分,有扬雄《法言》的残片,有董仲舒《春秋繁露》的段落,还有《白虎通义》和某个版本的《老子章句》的内容,虽然都是残片,但学术价值极高,尤其是对校勘补佚而言。最难能可贵的是,文字清晰度很高。” 荆明看到李乐眼中闪过的光,知道对方明白其中的分量,便继续解释道,“你知道的,这些典籍现存版本历来聚讼纷纭,后世篡改、讹误不少。” “如果这批竹简里的残片能拼接、考释出来,说不定就能对上现存版本的一些重大异文,甚至发现早已佚失的章节。” “尤其是《老子》章句,河上公本、王弼本、傅奕本.....差别大了去了,这要是真冒出点新东西,可是能捅破学界好几层窗户纸的事。” “那,那几卷敦煌遗书呢?也看到内容了?”李乐又问。 “嗯,”荆明点点头,喝了口已经微凉的汤,接着说道,“那敦煌遗书更有意思,不是常见的佛经,判定是晚唐归义军时期的,而是晚唐归义军节度使衙门与周边藩镇,以及中央的户部、刑部、兵部之间往来的一些公文。” “公文?” “对的,是些实实在在的官文书,过所、公验、度牒,还有散落出来的,疑似与户部、兵部、刑部往来的文书断片、籍账,像是某个官府档案库因战乱或废弃而流散出来的零缣断简。” “过所?是那个.....古代的通行证?”李乐在脑子里快速扒拉了下自己那点记忆。 “对,”荆明谈到专业领域,语气也变得热切起来,“当时叫公验也行,就是百姓或官员出行时,过关津、渡口必须查验的身份与行程证明。度牒就是僧尼道士的官方认证,相当于身份证加从业执照。” “户部的籍账是民户、土地、赋税的册子,兵部的可能涉及调兵符信、军资记录,刑部的或许是判书、刑名条例....这些玩意儿捆一块儿,简直就是晚唐,特别是天宝之后节度使坐大背景下,归义军这种地方军政权实际运作的一幅极其珍贵的基层切片。” “比《新唐书》、《旧唐书》里那些宏大叙事,更能看到中央政令在西北边陲的执行程度、地方与中央的微妙博弈,以及胡汉民族杂居地的真实社会风貌和行政效率。” “论史料价值,在某些方面,甚至比一整卷华美的佛经写本更接地气,更有人味儿和尘世味儿。” 李乐咂摸着话里的分量,手指头不自觉攥紧了筷子,“这么说,正经是官府档案馆里丢出去的宝贝碎片?” “差不多就这意思,”荆明叹口气,光芒从眼中褪去,换上一种沉重的惋惜,“碎片归碎片,架不住里面的文字数量多、相对的门类全,要是搞隋唐史、制度史、社会史、甚至法律史的人看见了,都得深琢磨着。” “那,东西哪儿来的?源头干净吗?还是那句话,这种级别的文物,拍卖行也敢直接上?”李乐追问道,家学渊源和过往经历,让他意识到,这种事若处理不好,沾上身就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荆明深吸一口气,又长叹,话里带着沉郁,“我特意让我那同学,帮忙粗略翻了翻他们内部的来源和递藏记录。” “上面有说明,这两种,几件东西,源头都指向解放前,大约三四十年代。竹简是在鄂省襄樊、荆门一带非考古发掘出土的,具体地点模糊。敦煌遗书更不用说,来源更是笔糊涂账。但最终,这几批东西在流出国的过程中,记录都汇总到了同一个文物贩子手里,经他手漂白、包装,然后转售海外。” “文物贩之?shei啊?”桌角的张凤鸾本来歪着头,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试探粥的温度,闻言猛地抬起头。 “卢—芹—斋。”荆明一字一顿,吐出了这个在国内文博界和考古界足以令人齿冷的名字。 “艹!” 张凤鸾骂了一声,把粥碗往桌上重重一顿,“真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换子?卢焕文,卢芹斋?!” “嗯,”荆明点点头,“记录链显示,这些东西是在37到42年间,最猖獗的那条线,经他的手,出给了一个长期住在丑国的脚盆籍艺术史教授,叫成宏宽。” “不过这这老鬼子去年死了,家里子孙争产打官司闹崩了,急着变现,这才委托嘉实德送拍,清账分钱。” “卢芹斋啊....”李乐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尝到了一段沉重历史残留的腥膻与苦涩,“民国那个号称古董教父,专做洋人生意的大古董商?我在一些书里看到过他的名字。” “狗屁古董商?他特么是近现代文物外流史上顶天立地的一畜生!狗汉奸!卖国贼!” 张凤鸾努力想说得清晰,但因为舌头疼,发音更加滑稽却又带着十足的愤慨,“有人统计过,解晃前一百年,流散出海的文物有多少?一千两百万件起步!尼玛解放前,国内流失海外文物拢共得有一千两百多万件吧?光是这个老比灯经手、介绍倒卖出去的,就得有过一半儿!” “别人倒卖文物,那都是几件几件偷偷摸摸的卖,他卢芹斋呢?他论船!成船成批量的往外贩,跟特么搞批发似的。妈的,那是国宝,不是南洋的木材暹罗的米!” 说完,猛地一拍桌子,响声惊的周围几桌零星的学生和食堂工作人员都诧异地望了过来。 李乐伸手拉他一下,“行了,悠着点儿,舌头都那样了。” 张凤鸾却兀自不平,压低声音但依旧咬牙切齿,“介狗日滴,在国内组织人四处搜刮,一块银元,两块银元,就能从战乱逃难的平头百姓手里,甚至从那些败家的八旗子弟手里,糊弄来祖宗传下来的宝贝。转手呢?跟大英博物馆、纽约大都会、波士顿美术馆那些洋人机构开口就是几千上万英镑美金。” “跟盗墓贼勾结,他合作的那帮孙子,像岳彬、靳云卿之流,专挑大的挖。洛阳东周王陵、金村大墓让他祸害成什么样了?特么的老祖宗的八座王陵啊,被他拆零碎了卖遍全世界。” “还有,你老祖家,昭陵六骏,听说过吧?飒露紫,拳毛騧,怎么劈下来怎么运到丑国的?就是经他卢芹斋的手。” “那尊隋代的阿弥陀佛青铜造像,响堂山的飞天浮雕、佛陀首级,唐代永泰公主墓里的彩绘侍女石雕.....全他妈是他干的!臭名昭著的唐三彩骆驼俑事件,主角也是他。” “商周的那个方罍之王,皿天全方罍,器身在他那儿就是个按斤两标价、待价而沽的洋货。” 张凤鸾喘了口气,因为说得急,嘴角有点抽抽,疼得直吸凉气。 “嘶~~~哈~~~~妈了个比的,他什么东西不卖?上到三皇五帝,下到满清古董,只要赚钱,没他不敢干的。听说特么的当年还想怂恿人挖黄帝陵!数典忘祖的逼玩意儿。” “抗战前就跑法兰鸡去了,解放之后,别说大陆,连弯岛和红空都不敢回,为什么?没脸!也没胆!最后赖死在国外,连个摔盆的儿子都没有,混了个断子绝孙!真是老天开眼!活他妈B该!最后呢?客死他乡,!断子绝孙!报应!” “嘶,就介种人,居然还有人为他洗地,说什么他推广了中国文化,保护了文物免遭战乱?啊——狗屁!这就是个!大强盗!大 “可就这样,”张凤鸾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冷笑,“到了今天,还特么有一帮子人,不知是蠢还是坏,给他洗腚,说什么客观上也促进了西方对华夏文化的了解,在战乱年代保护了文物,我文你妈了个B~~~” “保护个屁!他保护的是他的暴利,狗日滴就是文物道上的一号该剐了的彻头彻尾的文化卖国贼,汉奸,文物圈里最大的罪人。he~~~tui!” 张凤鸾这一通劈头盖脸、夹杂着因伤而变调含混发音的怒骂,像裹着沙砾和冰碴的洪流,冲得食堂这一角落的空气瞬间凝滞、冰冷了几分。 李乐说道,“咱们得记着这个人,然后一代一代的传下去,让子孙后代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是对这个人最有用的惩罚,四个字,遗臭万年。 ” 又转向荆明,“荆师兄,按说这种东西,尤其是明确是卢芹斋经手流失的,来源不合法的,而且属于竹简、文书这类敏感品类,红空那边现在回归了,拍卖行也敢拍?” 荆明摇摇头:“拍卖行的说法是,这批东西是那个脚盆收藏家成宏宽教授死后,后代分割遗产,拿出来拍卖的。” “他们有一套看似完整的合法传承记录,证明在其家族手里保存了几十年。而且,红空的法律和内地不同,只要不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明确禁止交易的被盗掘文物,或者能提供1970年以前即已出境的证明,很多拍卖行就敢上。他们有一套规避风险的话术和流程。” 听了这句,李乐把筷子轻轻放在餐盘上,先看了犹自愤懑的张凤鸾,又看向一脸平静却难掩眼底复杂情绪的荆明,挠了挠头道, “荆师兄,那你找我聊这个人事儿,是想,把这批东西,弄回来?” 第1624章 我有一个盆友 “你是想....把这批竹简和敦煌文书,给弄回来?”李乐问道。 “是,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在拍卖会上举牌叫价,跟那帮洋人或者海外藏家血拼到底,那种搞法,太蠢,后患也无穷。” “后患?” “对,嘉实德这种拍卖,水太深。明面上是价高者得,其实暗地里围标、托价、洗钱的勾当层出不穷。” “我们就算凑一笔钱硬拍下来,一是代价难以估量,二是立刻就会成为全场焦点,等于明告诉所有人这东西价值连城或者志在必得。反而会刺激更多势力下场争夺,下次再想碰类似的东西,价格就得翻着跟头往上走,要是落入其他目的不纯的买家手里,再想找就难了。” “那你的意思是?” “私下洽购。”荆明斟酌着用词,“看看能不能想办法,促成一次.....嗯,算是官方背景下的私人洽购,或者至少是以学术机构、收藏单位的名义,在拍卖前直接与委托方和拍卖行沟通接触,进行非公开的谈判交易。” “如果对方接受,就立刻签署协议,东西撤拍,直接交割。”争取以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整体拿下,让这批文献回家。” 李乐琢磨琢磨,“这路子.....能行?人家拍卖行靠这个吃饭,会同意私下交易?委托方图的不就是价高者得?” “很难,但不是完全没操作空间,相对其他几条路,算是比较容易实现的。” 荆明怕李乐不理解,又给解释道,“这些年,流失文物回流,大概有几条途径,一是依法追索,这是最正,但也最难的路。” 张凤鸾听到这,忍不住又插话,虽然舌头还大着,但语气里的讥讽藏不住,“依法追索?跟那帮早年明抢、后来靠法律条文给自己洗白的强盗讲法?你知道这里头的道道有多坑爹么?” “就像这卢焕文经手的东西,有几个来源干净的?可特么的过去上百年几十年了,人都死绝了,证据链早断求了。那些洋人大博物馆里藏着的赃物还少吗?他们什么时候真心实意还过?还不是照样摆着展览收门票?” “这个,有说法?”李乐看过去。 张凤鸾吸了口凉气,尽量让发音清楚点,“有啊,国际上关于文物返还的几个公约,《1954年海牙公约》主要是管战时保护的,《1970年UNESCO公约》和《1995年UNIDROIT公约》是管和平时期非法进出口和交易的。听着挺好,是吧?但坑就在具体条款里。” “《95年公约》最关键的一条是,它只追溯公约对缔约国生效后、且在此之后发生的被盗或非法出口文物。但更重要的是,它有一个可追溯时间限制的潜规则,或者说,西方主流博物馆和收藏界形成的默契。通常只讨论二战结束以后,尤其是1970年公约之后流失的文物。他们把这之前的事情,称为历史遗留问题,意思就是,烂账,没法算,也不打算算。” “那就是臭不要脸的耍赖呗?”李乐笑道。 “可不。”张凤鸾嘴角一撇,“归根到底,就是弱肉强食,丛林法则,你能奈我何?” “毕竟,二战前,甚至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全球文物市场基本就是强盗逻辑和殖民秩序的延伸。西方列强从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拿走的东西,在他们看来那就是战利品、探险发现、合法购买。” “你现在依据现在的国际法去追索一百年前甚至更早时期流失的东西,他们会说,sorry啊,当时的法律就是那样,你不能用今天的法律去审判昨天的行为。这叫Noroactivity of Law,法不溯及既往原则的滥用。” “而且,即便极少数情况,证据确凿到无法抵赖,对方也承认东西是非法出境的,他们还会祭出另一个法宝,Acquisition in Good Faith。” “善意取得?”李乐一皱眉。 “对啊,他们会说,现在的持有者是花了真金白银、通过合法途径比如拍卖行这种买来的,他并不知道东西的来源有问题,他是善意第三人。你要拿回去?行,请按现在的市场价,或者一个合理的价格,把它买回去。这特么叫哪门子归还?” “妈LGB的,抢了你的东西,转手卖了几道,最后还得你花天价再买回来,这特么是什么狗屁道....嘶~~~哎哟....” 动作太大,又扯到舌头了。 李乐以前听姥爷和王老爷子说过一些,但如此系统而直白地专业人士剖析,还是感到一股冰冷的无力感。 “所以,依法追索,困难重重。那其他几条路呢?” 荆明回道,“剩下的,都有局限,商业回购,就是用国家的专项基金,真金白银去买。” “最早刚解放,百废待兴的时候,教员就和周先生安排,多方筹集资金购买,从《中秋帖》、《伯远帖》,再到后来的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韩滉《五牛图》,还有董源的《潇湘图》,马远的《踏歌图》、宋徽宗赵佶的《祥龙石图》,南宋李唐的《采薇图》,司马光的《资治通鉴》手稿,陆陆续续几十年,包括甲骨、青铜器、瓷器金银器、文献古籍等等,一共买回来十几万件文物。” “但基金每年额度有限,盯着的东西太多,流程也长。而且这种公开市场的购买,有时候反而会推高国际文物价格,变相鼓励了盗掘和走私,副作用不小。” “至于国际诉讼,成本高昂,耗时漫长,结果难料,除非是特别重大、证据极其确凿的个案,一般很少采用。” “所以,”荆明总结,“有时候,由有实力的基金会或者爱国藏家出面,以文化交流、学术研究的名义进行私下洽购,反而是一种相对灵活、高效且能控制影响的方式。” “嘉实德这种拍卖行,如果佣金能提前谈妥保证,他们有时也愿意促成这种私洽,毕竟对他们来说,落槌成交和私下成交,赚钱是第一位,还能免去流拍风险。” “不还有私人捐赠么?” 荆明话没说完,旁边的张凤鸾含糊不清地说道,“捐赠?你以为那些收藏家、基金会都是开善堂的?就算是真有那么一两个心怀愧疚或者想博个好名声的,愿意捐,你猜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李乐想了想,“税?” “对,”张凤鸾猛地一点头,“咱们为了打击文物走私,对艺术品、收藏品及古物进口,有关税和增值税的。早八几年就有规定了,现在归在关税税则里第二十一类。”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具体到文物这类,入关时,通常要交百分之六的关税,外加百分之十七的增值税。里自个儿算算,要是这批竹简和遗书,按市场估价,哪怕就保守估个几十万刀,这百分之二十三的税是多少钱?平白多出一大笔成本。” “再有,就算人家是祖上遗泽,没花钱,想捐了。可东西入境的时候,海关会有一个估价,这个估价之后的这笔税,谁出?小价值还好,可要估出了几千万的价格,接收的博物馆往往经费紧张,哪有这笔额外的钱?让捐赠方出?人家已经无偿捐赠了,还让人家出税钱?几乎没有可能。” “凤鸾说的没错。”荆明的语气有些无奈,“这就是很多海外文物即便被华人藏家拍下,也选择暂时存放在红空、坡县或者境外免税仓库的原因之一。” “高额税费确实是个现实障碍。纯粹出于爱国心的捐赠不是没有,但让个人承担全部购藏金额外加巨额税费,对大多数人来说,压力太大了。所以很多时候,需要多方合力,或者有特别的政策通道。” 李乐听完,长长地“嘶”了一声,身体往后靠了靠,“这么复杂.....所以就是说,就算想买回来,也得算计着怎么绕过拍卖行的明枪,躲开高额的暗税?” “剩下的路,其实说白了,最方便和直接的,就是商业回购,或者像你刚才说的,私下洽购,本质上也是商业行为,只是形式不同。还得是我们自己,真金白银地,想办法凑钱,去跟人家买回来?哪怕那东西原本就是我们的?” 食堂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保洁员推着清洁车发出的哐当声。 李乐的目光落在已经凉透的饭菜上,良久,他抬起头,看向荆明,“荆师兄,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或者说,我们能做点什么?” 荆明回看着他,眼神坦诚,“我那位同学在嘉实德内部,或许能提供一些关键信息,甚至帮忙牵线搭桥,但真正要推动这事,需要更有能量的人脉和资源。” “私下洽购,需要一个可靠的、有实力的、并且懂得如何操作的中介或者买方。拍卖行只认钱和信誉。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可能,或者认不认识这样的人,能出面去和嘉实德谈一谈?” “至少,先去探探路,摸摸对方的底牌和心理价位。但最关键的第一步,是需要一个合适的买家角色的出现。” 李乐看着荆明眼中那混合着学者热忱与现实无奈的微光,又瞥了一眼张凤鸾那依旧不忿却同样关注的神情,慢慢坐直了身子。 “荆师兄,你和脏人一唱一和的,兜了这么大一圈子,从竹简敦煌卷的价值,骂到卢芹斋,再分析遍回流的路子......可我绞着,你这心里头,盘算的不止是买回来这么简单吧?这里头,是不是还有别的想头?” 荆明闻言,先是一顿,随即嘴角慢慢扯开一个极淡的弧度,转头看向一旁兀自龇牙的张凤鸾,“诶,瞧见没?我就说么,瞒不过这小子。他这鼻子,灵得很。” 张凤鸾含混地“唔”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所以唔佛了吧,对他就得鸡来鸡去。” 荆明转回头,两手压着餐桌,“确实不止是买回来那么简单,也不是只这几件东西,我是想....能不能借着这次机会,摸索一条新路子。” “新路子?” “嗯。你说依法追索,难如登天,商业回购,推高物价,还可能刺激黑市,捐赠又卡在高额税费上。国家现在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每年那点文物回收专项资金,撒胡椒面都不够,不可能指望这个买回所有好东西。国力还没到那个份上,看人脸色,说话不够响,钱包也不够鼓,还得被当冤大头。” “那怎么办?干看着?或者就靠几个爱国富豪零星地、天价地往回买?那不成样子,也绝非长久之计。” 李乐没插话,静静听着。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由民间资金先行出面,进行商业谈判和收购,但这个民间资金,不是散兵游勇,它的背后,最好能有清晰的、正当的最终归属指向,比如,某家国家级或重点大学的博物馆、图书馆,或者有资质的公立研究机构,像敦煌研究院的樊老师那边。” “而且,这样做,有几个好处。第一,民间收藏机构或者个人出面,灵活,谈判空间大,不那么扎眼,不容易被抬价,别当冤大头。” “第二,东西回来,最终是进入公立收藏研究机构,公益性质明确,这本身就具有示范效应。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荆明抿了抿嘴唇,目光扫过李乐和张凤鸾,“我们可以尝试争取由这些官方或半官方的学术收藏机构,出面去向海关、税务部门申请,依据《公益事业捐赠法》和一些关于珍贵文物入境的特殊政策,尝试申请减免关税和增值税。” “如果这条路能走通,哪怕只是为这一批东西特事特办申请下来,其意义就远超这批竹简和文书本身。” “不仅仅是为国家抢救回一批珍贵文献,更是一次极有价值的实践。它的整个流程——如何谈判、如何交易、如何申请免税、如何最终入藏公立机构,都可以形成一个详实的案例。” “这个案例表明,除了硬碰硬的拍卖和艰难的依法追索,还有这么一条相对灵活、可能降低整体成本的回流途径。民间资本可以先行,官方机构最终接手并尝试解决政策瓶颈。” 李乐恍然,“荆师兄是想推动相关政策的落地?” “是。如果能籍此成功推动一两次,哪怕只是个案,就有可能引起更高层面的重视,促使相关部门研究、探讨,甚至最终出台一套更清晰、更有利于公益性收藏单位接收海外捐赠文物的免税实施细则或临时通道。这才是真正能惠及后世,让更多流失国宝找到回家之路的治本之策。” “说白了,”荆明直起身,“我贪心的不止是那几百枚竹简、几卷文书,我更想看看,能不能借着这东西,给后面无数还想回来的国宝,蹚出一条稍微好走点的路来。哪怕只是刨出个小道,也值了。” 几句话,却像一根线,把那些散落的历史沉重、现实困局、和一丝不甘心的企图心,串在了一起。 李乐沉默了片刻,抬眼,看了看荆明,又瞟了一下张凤鸾。 “明白了。”李乐缓缓点头,“你这不止是谋一域,是在谋全局。哪怕只是个小切口,也想试试能不能撕大点。” “路子,我觉得可行,可以试试。但具体操作起来.....两步走。” 李乐盘算盘算,说道,“一个,我这边找人,靠谱的,有实力的,懂行的,或者至少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的,出面去接触嘉实德,试探卖家的底价和私洽的可能性。荆师兄,你那位同学,这条内线得用起来,信息至关重要。” “放心,这个人,绝对靠谱。” “那不一定,还是小心点的好,毕竟,从咱们学校的历史系能沦落到红空的拍卖行去了的,是吧?” “也是。” “二个,荆师兄,你负责去和国内最有可能接收这批东西的机构沟通。国图、敦煌研究院、或者国博,都行。你必须拿到他们明确的、书面的意向,表示他们愿意接收,” “并且,最关键的是,他们愿意尽全力去尝试申请免税入境。哪怕只是尝试,也需要他们出一个配合的姿态,这是我们去谈判和后续操作的底气所在。” “同时,你看看能从学术基金、或者通过私人收藏机构那边,筹措到多少资金,有多少算多少。真要是不行或者有缺口,我来补上。” 荆明闻言,紧绷的肩膀似乎松懈了几公分,长舒一口气,“行!我回去就联系,咱们学校历史系和考古文博学院这块牌子,加上东西本身的价值,应该能说动他们出面尝试。” “资金方面....有你这句话,我也胆大脸皮厚了,谢谢!” “咱们还客气啥?东西回来是正理。”李乐摆摆手,随即问道,“对了,你估计,那批东西,嘉实德的底价大概会开到多少?” “不好说,”荆明脑子里搜索了一下资料,“竹简和敦煌文书虽然学术价值极高,但并非传统收藏热点,不如书画瓷器吸引眼球。” “我估摸着,拍卖行给委托方的估价可能在几十万到一百万美元区间?但这是台面上的,私洽的话,或许有空间。但也要防着对方嗅到气味坐地起价。” “行,心里有数了。”李乐点点头。 这时,荆明像是想起什么,追问道,“李乐,你刚才说找人出面,你打算找谁?这事需要懂行、可靠,还得有足够的实力和信誉,让嘉实德和那个脚盆委托方重视的人。” 李乐略一沉吟,脸上露出一丝有点微妙的笑意,“我有个朋友......背景实力势力信誉,应该都够,他出面去问,合情合理,不过,我得先和他套套近乎,毕竟,大几百章没出场了。” 说着,掏出手机翻了翻,编了条短信发过去,随即起身,端起盘子,“这样,我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先通个气。荆师兄你那边准备开始动起来。晚上我再给我姥爷打电话说说这个事,看他有啥能帮忙的么。” “曾老师?那更好。” 。。。。。 三人又溜达回静园聊了会儿,荆明下午有课,张凤鸾去找铁饼妹妹,李乐就在屋里,一边写东西,一边等着回信儿。 可等了两个多小时,除了成子问东哥什么时候来长安,好做准备,郭铿提醒资金调拨,就是许晓红的“老板,为啥要在那个356buy的网上卖教材?”以及一句,“老板,啥时候来玩儿啊?” 就在小李秃子挠着头,以为那位把自己忘了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看了眼号码,?+852的座机号。 笑了笑,接通,“雷猴?郑生?” 第1625章 纯水闲扯 (明天娃开学报到,今天领导大出血,带娃逛街买衣服加下馆子吃肉。作为副陪,跟着娃沾光了。今天没时间,也想不起来写啥,水一水吧,更健康。还有,家有宝贝的,开学快乐啊,今晚又是一个奇迹之夜!!!) 说实话,自打认识了郑振昂这位大少,小李厨子这些年除了一个在京久大厦的房东和租客的关系,也就逢年过节时候的几个“还配牛业二”的短信来往。 要是别人,许是都不好意思打电话,可李乐是谁,脸皮厚吃块肉的主。 而且,想来想去,自己在红空的关系里,也就这位合适出面。梁叔关系虽近,但怎么想都不可能和嘉实德这种“高大上”的文化机构有联系。 “郑生,恕我冒昧,实在是有个事儿,想找人没头绪,就想到你了。” “呵呵呵,难得李先生能想到我,说说,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 “是这么回事.....嘉实德拍卖一批东汉简牍和敦煌遗书....不想上拍,想直接和卖主洽购....你看,方便不?” 李乐把事情说了,电话那头的郑振昂笑道,“原来是这事,你要是昨天联系我,或许你电话里就直接可以和嘉实德的大班直接通话了。” “哦?” “昨天我正好在太古集团谈事情,见到了嘉实德的负责人袁淑华女士。” “看来,你们很熟?” “家里有拍也有买,还有组织慈善拍,都是经过安替袁操作,他和我爷爷关系很好。” “行啊,那不正好,省的我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陈生,怎么样,方便不?” “方便啊。不过,为什么不直接拍下来呢?是怕有人抬价?但据我所知,现在是瓷器、青铜器、书画比较热闹,这种古代文献典籍类的,很冷门,除了一些专门研究的,很少有人竞争,圈内人都知道就那几位,基本没什么轮次,价格,也很低。” “你说这个啊,倒不是想省钱,其实是这样的.....”李乐精简着把荆明的想法说了。 “倒是个好想法,这个税啊,确实是个问题,就像前年,家里交好的一位长辈,拍下来的一件宋代佛像,希望捐赠给粤省博物馆,但是拍卖行的手续费加上入关的税费,算起来都要占到成交价的五成了,所以,一直到现在,都只能是借展,捐赠手续亦很麻烦。” “所以,陈生,怎么样,帮个忙?” “没问题啊,今天,明天,这样,后天,你等我回话,OK?” “OK。” “不过,到时候如果撤拍下来,走洽购,你那边要有人来谈的,怎么,你要来红空?” “我啊,这恐怕不成,一是水平不够,二是我还在读书,现在是被箍在燕京,哪都去不了,年底还有学业测试,考不过去,拿不到学位的。”李乐想了想,又道,“不过,元旦之后,可能有时间。” “倒想起来了,你在读博,还是学业为重。要来红空提前打电话,我来安排。我记得你说过,喜欢马?” “怎么,你那有?” “有啊,我爷爷是红空赛马会的会董,当年还和何生一起在中东投资马场,他老人家爱马如命的。来吧,带你去我家马厩。” “好,好,一定去。” “那就先这么说?” “多谢!” “客气,小事儿。” 挂了电话,李乐咂咂嘴,心说话,果然,还是那句话,有些事儿,你磕破头都难办,但在有些人眼里,只是一个五毛钱的电话。 。。。。。。 一个小插曲过后,李乐的“留守儿童”生活依旧,两点一线,四平八稳,没波没澜。 不过学校里,倒是因为临近新年,愈发热闹。 今天这个演出,明天那个社团活动,后天什么歌手比赛。 虽不参与,只是边上看着,感受着这些青春洋溢的气氛,愈发坚定了小李秃子在学校里趴上一辈子的信念。 日子虽悠哉,但也有烦心事儿。 就像今天这个被马主任“威逼”下,硬给安排上的来代课的一节社会学心理学。 “为啥?这学期我代课已经够考核课时了。” “教这课的崔老师家中有事儿,你受累,临时代两节课。” “不干,我忙,那个舆情监测公司还得筹备呢。” “扯淡,都人家张曼曼忙活的,你就动动嘴。” “动嘴也忙。而且,这学科,我不擅长的,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锻炼锻炼。” “嗯嗯~~~~” “人崔老师说了,代课的课时费给....” “夺少?” “一大锤。” “八十?那,也不是不....行吧。” “别照本宣科。” “明白。” “别胡说八道。” “知道。” “别坐讲台!!” “不坐。” 只是,当小李秃子的半拉屁股从讲台上下来的时候,好像马主任的三令五申,又给忘到了脑后。 “首先,得明白认知反应理论,人脑不是空桶,你灌什么就装什么。” “比如,你说这奶茶好喝,人家心里马上反驳,这是糖分炸弹!所以......”李乐拉起长音,“高明的说服要先发制人,自己把反对意见说了,这就叫接种效应,像打疫苗似的,先来点弱病毒,让身体适应适应。” “就像被人推销保险,对方先说,我知道您觉得浪费钱,这句话,就是个心理陷阱。” “之后,再说路径选择。”李乐踱步到窗前,突然指向楼下,“那边新开的奶茶店为什么排长队?” 大家愣住。 就听李乐继续道,“因为包装好看,明星代言,这都是边缘路径说服,不动脑子光看包装。至于中心路径嘛,就得靠扎实证据。” “我要是说期末考试必考本条,诸位保证瞪圆眼睛记笔记,这就是利益相关了不是?” 一片哄笑中,李乐突然压低声音,“但要小心睡眠者效应,现在你们觉得我讲的虎虎生风,可能内容记不住,光记住段子。可几个月后,段子忘了,知识点却浮出来,才会明白,说服是延迟生效的阴谋啊。” “所以嘛,说服不是蛮力,是巧劲。要像追对象,不能直吼你,跟我好,而得先展示才华边缘路径,再不经意流露实力中心路径,最后记得给自己缺点先打预防针,成功了?恭喜,你这叫态度改变了人家。” “OK,为了让大家更深刻认识到今天这节课的知识点,来吧,谁自告奋勇,来场实操?” 台下,一堆人举手,李乐伸手一指,“陈威。” “诶!” “没叫你,你旁边的,张开疆。” “啊?那你喊我名字?” “我乐意!” “吁~~~~” “张开疆,上来。” “我没举手。” “不给面子?” “不敢。” 张开疆起身,抖落抖落衣服,走到李乐身边。 “来,你坐下。”李乐拉了个凳子,自己坐下,“咱们来个实操,你演理发的托尼,我来演顾客,你说服我办卡。” “办卡?” “对,怎么样,托尼老师?” “行!” “那就开始。” 张开疆站到李乐身后,假装一边理发一边问,“诶哥,来这边干嘛呀?” “我来这上大学。” “读什么呀?” “燕大。” “哟,燕大,真牛逼啊。” “一般一般。” “哪个专业啊?” “光华。” “噢,光华呀,那是干啥的呀?” “学金融的。” “噢,学金融好啊,学金融挣钱可多。”张开疆继续道,张开疆手指虚捏,作势梳理李乐的头发:"哥您看啊,咱们店现在周年庆,充三千送一千五,还能享受VIP专属造型师服务。您这发质啊,得定期做护理,充个卡划算得很呐!" 李乐闭眼摇头,“不办,我没钱。” 张开疆俯身压低声音,“咱们店经常有燕大的学生来,好多人都办卡了,还有不少漂亮MM的。” “漂亮关我屁事,反正也看不上我,不办!” 张开疆转身假装取工具,"这样哥,今天您先体验个头皮斯帕儿,要是觉得好再办?现在办卡还送小礼品的。” “礼品能折现吗?” “这哥.....不能。” “那你说个der。” 张开疆突然拍手。“对了,要不,您办卡我们直接送三次免费染发!听说金融圈都讲究形象.....” 一直闭眼的李乐突然睁开,“染发?你看我这头发够染吗?”指着自己的圆寸脑袋。 “吁~~~~~” 台下暴笑如雷。 张开疆一瞧这秃子油盐不进,一咬牙,摆出一副可怜样,“哥,您要是不办卡,我这月业绩就差这一单.....家里还有三个月大的孩子等着喝奶粉,八十岁的老母....” “停,打住,”李乐一抬手,“我不要脸。我也不办卡。我躺在这你就当我死了好了。” 张开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行,死不要脸!抠死你!!” “嚯哈哈哈~~~” 两人一唱一和的实操,让教室里充满着拍桌跺脚的大笑。 待笑声稍歇,李乐站起身,一拍张开疆的肩膀,冲台下笑道,“瞧见没,这就是活生生的说服失败案例。” “刚才,张开疆至少运用了五种说服策略,同学好多都办卡,这是社会认同,赠送服务是互惠,试用后办卡是承诺一致性,给小礼品可以归纳为稀缺性,给孩子买奶粉和八十岁老母,这叫道德绑架,一般来说,如果这五种策略运用的好,很大概率能办卡,但他为什么失败了?" 示意让张开疆回到座位,李乐转身敲着黑板上的认知反应理论几个大字,“因为所有说服最终都要通过受众的内心对话实现。我作为接收者,全程在强化反论证。” “第一是接种效应。”李乐指向自己脑门,"当他提到别人也办卡了,我立刻想到诈骗翻车的可能性;说送小礼品时,我直接触发折现的务实反应。就像提前注射疫苗,对说服产生了抗体。" "第二是中心路径处理。”李乐往前走两步,“他所有话术都被我放在理性层面解剖,礼品不实用、染发伤头发、业绩差还有养你妈与我何干。当受众进行深度信息加工时,花哨的边缘路径说服反而会引发反感。” “最关键的是....." “你抠~~~~” “你秃!” 忽然有人小声嘀咕,李乐耳朵一动,瞅了眼说话的人,暗暗记下是哪几个之后,李乐咧嘴一笑,“最关键的是,他触发了我的心理抗拒。当感受到被操纵时,人类会通过极端反抗来维护自由感。” “比如最后那句当我死了,就是典型的抗拒爆发。" 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圆圈,"所以真正高明的说服,不是强塞观点,而是要像侦探一样,先摸清对方现有的认知地图,找到共鸣点,再用他们的语言重新编织逻辑。记住:说服是让对方自己说服自己,而你,只是点亮路灯的人。" 下课铃响,李乐拍拍手,"好了,今天就这么滴,顺便说,张开疆,你刚才演的托尼....真有股子传销气质。” “哈哈哈哈~~~~”教室里笑声再起。 “诶,李师兄!!”一群学生喊。 “干嘛?” “下节社会心理学的课,还是你给讲不?” “不了,下节课还是崔老师,这就是一锤子买卖。” “那我们申请你来讲吧?你讲的有意思多了。” “就是,崔老师上课,和催眠一个效果。” “对啊,上她的课,没劲的,都是照本宣科,李师兄~~~” 李乐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顿,“行了,我就是个代课混学分的,你们别指望我。另外,因为我淋过雨,也得把你们的伞给撕了。” “噫~~~~” “别噫,那什么,开始点名,叫过名字的可以出去!!” “啊?” 第1626章 大哥大嫂,过年好! 爆竹声声辞旧岁,燕园又是一年春。未名水漾冰初泮,博雅檐悬月未沉。 梅映芸窗添秀色,雪融苔径长清阴。东来紫气萦楼阁,更待明朝万象新。 这词是马主任被某个碎怂蛊惑之后,已经举办了好几年,并逐渐成为社系传统的年底吃席会上念得。 虽说只是阳历新年,但新年也是年么,总之是表达了马主任的“思乡之情”。 继去年的吃席在学五食堂被大家吐槽环境有些差了之后,今年的吃席被安排在了有着悠久历史的“勺园”餐厅。 满满当当,热热闹闹的摆了十来桌。 有领导讲话,有学生发言,有节目,有抽奖,有游戏,喝多的没有,吃撑的不少,展示了社系良好的又吃又喝又拿的精神风貌。 吃过大席的第二天,李乐收拾收拾,就去了机场,去汉城,以那边老李家女婿的身份,参加新年的祭祖。 首都国际机场,洋溢着岁末特有的匆忙与期盼。 透过T2航站楼巨大的玻璃幕墙,能看到铅灰色的天空下,一架又一架的灰机,起来,落下。 李乐裹着一件半旧的黑色羽绒服,背着双肩包,办完登机手续,径直拐进了东航的贵宾休息室。 找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抽出份《经济观察报》,想着打发掉这点时间,目光扫过上面关于国镁并购百信的后续报道,心思却已飘向了即将见面的俩娃,不知道笙儿和椽儿见到自己会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嘴角,不自觉滴翘了起来。 正琢磨着,身后的相邻的沙发区,飘来一阵压着嗓门却难掩兴奋的谈话声,夹杂着偶尔低低的、心领神会的笑声。 “所以说,你这回跑完,是真打算辞职不干,安定下来,解决个人问题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 “不然呢?总飘着也不是个事儿。四十多了啊。钱嘛,赚多赚少没个够,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回到家里冰锅冷灶的,也没意思。”答话的人声音温和些,带着点江南口音,但内容却毫不含蓄。 起初没在意,直到几个关键词触发了李乐的一对儿有缘相控阵雷达耳被动开机,转向,分析。 两个中年男人,一个沙哑,一个温和,语调里透着一种事业小成后的松弛和精明。 “有目标了?还是准备广撒网?” “目标?哪有哟。” “别管有没有目标,你思路得清晰。我跟你说,这事儿你得像做项目一样规划.....老王,你别不信,听我的,真想找点不一样的,还得是大学城。那地方,活水,懂吗?年年都是新的。” “大学城?开什么?餐馆?那多累啊。” “开什么餐馆儿啊,去大学城周边盘个小便利店,别小看这生意,稳定,现金流好。关键是什么?招人!” “招人?” “对,就招那些看着顺眼、手脚麻利的女学生,家庭条件一般的最好,能吃苦。工资给大方点,每月固定休两天,但休的时候别让她们闲着,带出去,郊游、吃饭、唱歌,美其名曰团建。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久了,哪个姑娘不念你的好?慢慢培养,潜移默化,你就能筛出来那种脑子简单、没太多花花肠子、又肯踏实跟你过日子的。” 被唤作老王的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低低的笑声,“我靠,老张,你可以啊!这成本核算、人员管理、企业文化给你玩明白了!这哪是找媳妇,你这是搞定向培养啊!” “啧,话不能这么说,这叫创造接触机会,发现内在美。”老张的语气里带着点自得的调侃,“你要觉得便利店太慢,也行。再加点钱,凑个五十万,去大学城搞个小酒吧。” “不用太大,但装修要有点格调,音乐选好,搞成清吧带点轻食的那种。根本不用你主动出击,只要把这摊子支棱起来,那些二十啷当岁、正是喜欢新鲜刺激又有点贪玩的女大学生,自然有往上扑的。那种环境熏陶出来的,性格开朗,也放得开,关键能玩,会哄人开心,娶了回家日子不闷。” 声音顿了顿,仿佛回味了一下自己描述的情景,“当然,你酒吧经理的位置搁那儿呢,近水楼台。” “到时候,你想找个性格开朗豪爽、带得出去的媳妇,不难。” “酒吧……投资不小,操心也多吧?再乱糟糟的。” “嫌麻烦事多?那就还有别的。” “啥?” “健身房,铁馆啊。环境一定得整现代点,亮堂干净。营销搞好,瑜伽、尊巴团课的那种搞起来,推卡请几个帅气的教练,多吸引女生来塑形。” “你呢,隔三差五过去转转就行。你想想,天天泡在器械区、瑜伽房里的,都是些什么妹子?前凸后翘那是标配,比例更是追求的重点。那种自律练出来的身材,啥是视觉享受知道不?” “时间久了,你自然就能接触到这波优质的。她们需要什么?除了健身计划,不就一个靠谱的、有点实力的归宿?” 老王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消化。 而老张的声音又至,“其实,要我说,酒吧就是最好的平台!学医的医生胚子、学法的将来是律政佳人、师范的要为人师表,还有学艺术的气质都不同。你想找哪个行业的,直接去认识那个专业的姑娘不就得了?” “噫,你说的轻巧,我没你那么江湖,见谁都自来熟。”老王有些信心不足。 “笨啊你!”老张嗤笑一声,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狡黠,“觉得姑娘不好搭话,那就先搭男的。” “男的?你特么的,我又不是.....” “嘁,想哪儿去了,我是说,你,眼睛利落一点,注意那些晚上能呼朋引伴,带几个女生一起来你酒吧玩的小年轻。特别是那种穿着打扮透着点时尚感、看着有点身材、喝完酒还爱跟你这个老板吹牛装B的。” “咋?” “不懂了吧?这种人,有门道,有人缘儿,在学校里一般都是不大不小的人物。跟他们交朋友,大方点儿,处成哥们儿,他那些学妹、社团妹子,他都能给你招呼过来。” “你看上哪个,甭管是今晚门口一晃而过的,还是他带去哪个卡座的,你信不信,只要关系到位,第二天人就能坐到你包间里,顺便把一寝室姐妹都给你带来见见世面。” “搞定这些男的,你还愁没资源?” “嘶~~~~听着,是特么有道理啊。” “可说呢,这都是哥哥我这些年总结的经验。” 老张喝了一口饮料,沉着声儿道,“那种开公司找秘书、文员,想着吃窝边草的,早特么都过时了。” “那都是些什么人?多半是考不上公务员、考不上研、进不了像样企业的牛鬼蛇神。想找真正年轻、素质好的,就得在大学这个阶段,还没被社会彻底染色之前,下手。” “那,然后呢?光有钱有店就行?”老王又问。 “打铁也得自身硬,你这形象,嗯,接下得武装自己。” 老张带着语重心长,“哥们儿,别不信,刚说的都是手段,个人形象投资是核心!” “你这,抓紧植发,这趟去南高丽,你去问问,有种FUE技术,虽然价格高点儿,但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事儿。” “这点千万别省。对二十岁的小姑娘来说,头发少简直是硬伤,直接扣光印象分。别信什么才华战胜一切的屁话!” “嗯,行,我去总部开完会,正好去问问。还有么?” “还有,就是体型。甭管你现在多胖,体脂得控制在20%以下!” “这,特么比长头发还难吧。” “不~~~难,学我,家里吃饭的小碗拿出来,管你吃啥,早餐午餐,就一碗的量,晚餐清淡点。坚持几个月,20%轻松达到。瘦下来了,穿衣服才有样儿。再去撸几次铁,整个人立马大变样。” “对了,还有穿搭,千万别再碰那些自以为是的定制西装或小众潮牌。没那气质穿了像中介,你得知道这些姑娘们喜欢啥。去翻翻时尚杂志,汉城大街上,看看那些年轻人都穿啥。这棒子别的一般,但搞穿搭是真好使!符合现在小女生的主流审美。照着样子买就行,简单粗暴效果好。” “这......嗯,听着是挺有用啊?”老王话里虽有疑惑,可已经有七分的跃跃欲试。 “你啊,打我话来,把这套组合拳打好,投资、形象,半年时间足够提升一个大台阶。接下来这一年,就是你人生最快乐的时光。明确目标点儿,找媳妇儿就专一着点,想早点要孩子,那道德底线就别设那么高,该出手时就出手。” “按这路子,”男人斩钉截铁地总结,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要是一年后你身边没七八个妹子围着你转,我的姓倒过来写!老弟,路指给你了,就看你敢不敢迈步......” 谈话告一段落,短暂的沉默后是更加低沉的细化的讨论。 李乐放下报纸,端起微凉的白开水抿了一口,眼神越过休息室考究的装饰,投向外面停机坪上那架即将载他离港的飞机轮廓。 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理解”的微笑。 这世上的人形形色色,活法么,千奇百怪。 有人费尽心机去追求理想,有人精打细算收割青春,有人愿意做赌局,也有人擅长做棋手。 背后那番赤裸裸的“生存智慧”虽不高尚,甚至有些油腻与市侩,却带着一种荒诞又真实的分量,像一面镜子,映出了某些角落,从不缺席的算计与“通透”。 广播适时地响起,温柔的女声提醒着前往首尔的乘客开始登机。 李乐站起身,将看完的报纸仔细折好,放回书报架,拎起双肩包,走向登机口。 身后那两个男人穿上一本正经的大衣,脸上全是事业有成的彬彬有礼。 仿佛刚刚精心搭建的“狩猎攻略”,无声地消散在贵宾室暖融融的空气里。 。。。。。。 仁川国际机场的玻璃幕墙外,是汉城冬日的清冽晴空。 抵达通道里,人流如织。李乐背着双肩包,随着队伍缓步前行,鼻间还残留着机舱里那种特有的混合气味。 廊桥到行李转盘的一小段路,他无意间抬眼,又瞧见了贵宾室里那两位正踮着脚、在传输带上寻找行李的“战略家”。 一只硕大的行李箱恰巧卡在了传输带边缘,那位“老王”正略显笨拙地试图拽下来,箱子摇摇欲坠。李乐脚步未停,经过时顺手一托一推,箱子轻巧地落了地。 “哟,谢谢,谢谢哥们儿!”老王松了口气,连忙道谢,额角都沁出了细汗。 李乐只是淡淡一笑,,目光在他精心打理却难掩稀疏的发顶和微凸的肚腩上一扫而过。 心中顿时恶趣味升起,点了点头之后,用一种恰好能让对方听清的、仿佛自言自语般的音量嘀咕了一句,“小女生嘛,可以喜欢你的一切,除了你.....” 声音不高,却像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两人动作同时一僵,脸上的感激瞬间凝固,错愕地扭头看向李乐。李乐若无其事的耸耸肩,拎起自己那个简单的行李箱,转身汇入人流,三步并作两步,带着一股恶作剧的快感,欢快的消失在拐角处。 留下身后一片尴尬的静默,以及那句轻飘飘却像针一样扎人心窝的话,在空气中慢慢发酵。 接机口永远充满了期待。 李乐拉着行李箱,远远的,就开始目光急切地在接机的人群中搜寻着。 几乎是第一眼,他就看到了他们,人潮中仿佛自带背景虚化的三个人。 大小姐穿着一件剪裁优良的乳白色双排扣羊绒大衣,腰带松松系着,勾勒出纤细的腰线,颈间绕着一条浅灰色的围巾,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脸上带着浅浅的、期待的笑意,正微微踮脚望向里面。 而她身边,那两个小小的人儿,瞬间抓住了李乐所有的视线。 李笙穿着一件极其醒目的正红色A字型羊毛斗篷外套,帽檐镶着一圈蓬松柔软的白色狐狸毛,衬得她小脸粉扑扑红嘟嘟,像晕了朝霞一般。 斗篷下露出穿着厚实白色连裤袜和棕色小皮靴的腿,活泼地跺着脚。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穿着同款红色外衣的小马宝莉玩偶。 李椽则是一身藏蓝色的羊绒小套装,款式类似小绅士服,里面是件白色的高领毛衣,领口系着个精致的深蓝色领结。 外面套着同色系的短款小羊绒外套,下身是合身的背带裤和擦得锃亮的小皮鞋。 安安静静地站着,小手被妈妈牵着,小脑袋却不住地朝通道里张望,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专注的期待。 两个小家伙,像冬日里两颗精心包装、无比可爱的糖果,一个热烈,一个沉静,构成了一幅无比温馨动人的画面。 李乐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几乎是推着行李车小跑起来。 “笙儿!椽儿!” 当看清是爸爸时,两双大眼睛瞬间被点亮,小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毫无保留的喜悦。 “爸爸!!!” 李笙第一个喊出来,声音清脆响亮,抱着小熊就蹦跳起来。 李椽虽然没喊那么大声,却也用力地挥起了空着的那只小手,小嘴咧开,露出一排小米牙。 李乐几步冲到围栏前,把箱子一扔,长臂一伸,将笑意盈盈的大小姐抱了起来,转了两圈,又在她散发着淡淡馨香的唇间飞快地落下。 “呀!这么多人看着呢....”大小姐脸颊微红,手轻轻推了推李乐,娇嗔地瞟了眼周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眼间眉梢尽是久别重逢的欢喜与温柔。 “怕什么,我亲自己媳妇儿。”李乐低笑。 “还有孩子呢?” 两人下意识地低头,正好对上两双乌溜溜、充满纯粹好奇的大眼睛,小脸上写满了大大的好奇。 静默了有2.67秒,李笙眨巴眨巴眼,忽然伸出肉乎乎的手指头,在自己粉嫩的小脸蛋上刮了刮,奶声奶气地大声道,“羞羞!!” 一旁的李椽看看姐姐,又看看还抱在一起的爸妈,像是明白了什么,也学着姐姐的样子,用更小的声音腼腆地附和,“羞啊.....” 说完,两个小家伙自己先忍不住了,互相看了一眼,手拉着手,“咯咯咯咯”地笑作一团,清脆的笑声像银铃般洒落一地。 李乐和大小姐顿时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赶紧分开。 “诶,你们俩。”李乐弯下腰,双手一探,熟练地一手一个,将两个温暖柔软的小身子稳稳地抱了起来。 沉甸甸的满足感瞬间充盈了怀抱,“想没想爸爸?” 李乐用用额头轻轻抵着女儿的额头,鼻尖蹭蹭儿子的鼻尖,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想!”李笙响亮的回答,顺势搂住李乐的脖子,在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留下一点点湿漉漉的口水印。 李椽则把小脸埋在李乐的另一边肩窝,小胳膊从另一边紧紧抱着李乐的脖子,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想~~~” 李乐此时,像是被泡在温热的蜂蜜水里,心已经酥软得一塌糊涂。 左右晃了晃身子,逗得两个孩子又笑了起来。左右开弓,在俩娃的小脸蛋上一下一下地亲了好几口,发出响亮的“mua!mua!”声。 大小姐在一旁,半仰起脖子,看着高壮的李乐轻松地抱着两个穿得圆滚滚的娃,三张笑脸,像冬日里最暖的阳光。眼中漾着温柔的水色,唇角弯起幸福而安宁的弧度。仿佛此生,就是为这一刻而过活。 “好了,笙儿,椽儿,接到阿爸了,那咱们该怎么办了?”声里带笑,随后慢慢伸出手,自然地将李乐肩上被孩子蹭歪的背包带理正。 “肥家!!” “家!” “诶,走,回!”李乐掂了掂怀里两个沉甸甸、暖呼呼的小宝贝,“走喽,我们回去找狐狸外公喽~~~” “李乐?” “啊,看,妈妈要吃人了,快走!” “呀,不要嘁我!”李笙大叫。 李椽咯咯直乐。 一家四口,就这么闹腾着一路,朝停车场走去,沿途,收获了无数人的微笑。 一辆黑色的奔驰S600已经敞开车门,司机早已恭敬。而等一家人上了车,驶出停车场,又是两辆路虎车跟上来,一快一慢的,把奔驰护在中间。 路上,车厢里,李笙小猴子一样,攀在李乐身上,叽叽喳喳的、用中韩混杂的小奶音,努力的“汇报”着这几天和李椽玩了什么,学了什么新词。 李椽则更安静地坐在李乐的腿上里,偶尔补充一两个词,大眼睛依恋地瞧着。 李乐耐心地听着,不时发出惊叹或表扬,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身旁的李富贞,两人相视一笑,无声的温情在车内静静流淌。 车子平稳地驶入汉南洞。穿过静谧的夹道,穿过大宅那扇沉重的铁门,缓缓的在宅邸主楼旁的车库前停下。 然而,车刚停稳,甚至还没完全熄火,一阵压抑却激烈的争吵声从车库另一侧的通道口隐约传了过来,打破了庭院傍晚的宁静。 “你....这根本是两码事!你别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李载容!你.....” “别吵,回头让阿爸阿妈听见,有什么事儿,回家去说,今天大妹夫回来....” 第1626章 暗流 主宅宽阔的有些过分的客厅里,暖意扑面。茶点的甜香、几个孩子们的笑闹声、大人们压低的寒暄笑语交织在一起,在岁末的下午,显得格外热闹。 李乐一手牵着李椽,一手被性急的李笙拽着,刚跨进门槛,迎头就瞧见手里攥着个手机,不知道正给谁发着短信,笑嘻嘻的李尹熙。 “呀,回来了!大姐,大姐夫!”瞧见李乐一家子,李尹熙忙扭过头,冲客厅里,喊了声,“阿爸!阿妈!大姐和姐夫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粉色毛衣,梳着童花头的小女孩就像只花蝴蝶似的飞扑过来,一把抱住富贞的腿,仰起脸甜滋滋地喊,“姑母!” 紧接着,一个米色毛背心套着衬衫,还扎着条小领带,年纪更大一点儿的男孩子也跑过来,不过,瞧见高壮的李乐,先是一愣,后退一步,又略显拘谨地站定。 李乐仔细瞧了,这俩,李叙贤的大闺女金智伊和南高丽老李家的长孙李志灏。 李乐蹲下身,伸手抓过有些怯生生的李志灏,捏了捏小脸儿,“怎么,不认识我了,叫大姑父。” “大姑父好。”李志灏这才想起什么,忙鞠躬问好。 “嗯,好,你也好。”说着,又捏了捏一旁金智伊的小脸,“我们智伊长这么高啦,真漂....嗯,可爱,叫我什么呀?” 金智伊抬头看了眼大小姐,大小姐轻声提醒,“大~~姨~~父”之后, 这才对着李乐鞠躬行礼,“大姨父好。” “诶,好,好,一会儿都不白喊哈。” “行啦,进去呗。” 李笙打头,大孙子和金智伊在后,李椽晃晃悠悠坠在后面,几个娃像一根小尾巴一样,跟在李乐屁股后头,往里走。 端坐于主位沙发上的李建熙,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毛衫,虽然瞧着面容有些许清癯,但眼神依旧锐利,正歪着头,听着身旁的二女儿李叙显说着什么,嘴角含着一丝淡笑。 洪罗新则在一旁的软椅上,笑吟吟地看着孙女李元姝和外孙女金知秀坐在厚实的地毯上玩着玩具。 看到李乐和大女儿进来,洪罗新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哎一古,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快过来暖暖。哎哟,wuli笙儿、椽儿,快到外婆这里来。” 听到召唤,“歪哈拉穆尼~~~”李笙和李椽立刻像归巢的小鸟般扑向洪罗新。 “慢点儿!”大小姐瞧见李笙一头扎过去,差点把洪罗新撞了个趔趄,忙喊着。 洪罗新不以为意,只是忙着给两个娃解开外套,嘴里还问着,“今天外面冷不冷呀,外婆摸摸小手,看凉不凉。” 大小姐则拉着李乐过去请安。 “阿爸,阿妈,过年好。” “好,好,路上辛苦了吧。”洪罗新捏着俩娃的手,看到李乐行礼,笑着点头,透着欢喜,毕竟,丈母娘看女婿。 李建熙本也想笑,可瞧见李乐那张冰糖渣子脸,还有和大女儿十指相扣,连在一起的爪子,就好像看到一条蓬松的大以巴在面前晃啊晃的,心里没来由有些憋气,手一抬,“嗯,路上辛苦了。” “还成。” “边靠靠。” “啊?” “当我看电视。” “电视?” 李乐一扭头,瞧见身后的电视里正放着动画片。 嘿,你看这玩意儿?老狐狸。 等李乐挪了一步,李建熙的目光随即被跑到洪罗希怀里撒娇的两个外孙吸引过去,眼神柔和了不少。 李乐咂咂嘴,又转向李叙显和刚从外面听声走进来的金炳烈,笑了笑,“新年好呀。” “姐夫,新年好。”两人忙起身行礼。 一片寒暄过后,发完短信的李尹熙穿着拖鞋,piapia的从楼上跑下来,把围坐在沙发前的六个娃挨个摸了一遍,屁股上挨了洪罗新的三个巴掌之后,凑到李乐身边,一扒拉胳膊。 “大姐夫,我回来前,你说的,礼物呢,新年礼物呢?” “尹熙,哪有张嘴要礼物的?” “大姐夫许我的,是吧?” “是,是。”李乐冲洪罗新笑笑,“有,都有的。”李 说着,转身拉过背包,扯开拉链,从里面拿出几个小巧精致的红色锦囊。 “这次回来匆忙,也没带什么好东西,给几个孩子们还有尹熙,寻了几枚小玩意儿,图个吉利。” 蹲下身,对着几个孩子,包括自家的李笙、李椽,招了招手。 “来,排排站好,给你们新年礼物了。” 孩子们好奇又期待地在李乐面前排成一排,站得笔直。 孩子们接过,好奇地打开,从里面倒出一枚用五彩丝线精心编织络子系着的圆形方孔铜钱。铜钱色泽古旧,泛着温润的暗金包浆。 正面是“万历通宝”四个汉字,背面却非光背,铸有星辰、祥云、书卷等复杂图案,间杂着“上上大吉”、“富贵长久”、“驱邪降福”的一些吉祥字儿。 小的不懂,大一点儿的倒是明白,“呀,金币!”李志灏眼睛一亮。 “好漂亮呀!”金智伊捏着丝线,让铜钱在空中轻轻转动。 李尹熙看着自己手里的梅花形状的铜钱,好奇地问,“姐夫,这不是铜钱么?怎么背面还有图案字,像是一些,祝福的话?” 李乐笑道,“这叫厌胜钱,也叫压胜钱。不是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是从汉代开始,特意铸造,用来佩带赏玩、辟邪祈福的吉钱,相当于一种护身符。” 他指着上面的图案和文字,“厌在这里是压的意思,压制、战胜。” “胜是指邪祟、不吉利的东西。古人认为啊,小孩子容易受到不好的东西侵扰,所以大人就特意铸造这种不是用来买东西的钱,上面刻上吉祥话和辟邪的图案,比如这星辰日月、神仙故事,像这背面,应该是老授书’的故事,寓意智慧。” “大人们逢年过节的时候,把它给小孩子,带在身上或者放在枕头底下,用来压制邪祟,祈求孩子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这钱啊,压的是祟,不是岁。” “再后来慢慢演变,就变成了给压岁钱的习俗了。这可是前明,万历年间铸造的。不过当时铸造的太多了,不是太值钱,我也是在燕京的市场里淘换的。过新年了,给孩子们,图个吉利寓意。”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者觉得这东西好玩儿,心翼翼地捧着,看自己的,也看别人手里的。一旁大人们也听得饶有兴致。 “智伊,还不快谢谢大姑父?”李叙显提醒道。 孩子们反应过来,李志灏打头,齐刷刷地朝着李乐鞠躬,用稚嫩的声音说着,“康桑哈密达!大姑父/大姨夫。” 李笙和李椽也有样学样,小身子弯下去,奶声奶气地跟着喊。 “诶,你俩跟着喊什么大姑父,这是阿爸!” 场面逗得洪罗新眉开眼笑,连声道,“好,好,真好!大女婿有心了,这礼物好,寓意好!” “您也有的,您看。” 李乐又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双手递给洪罗新。 “我的?什么呀?” “您打开看看。” 洪罗新把盒子打开,随即一股异样的芬芳香气从盒子里弥散开来。 “咦?香?” “是香,不过,这是我的一个大喇嘛朋友,托人送给我的,是他们庙里的喇嘛们,自己做的藏香,也叫尼木藏香,只有藏区才生产的。”李乐给解释着。 “这里面主料是柏木,配料有藏红花、雪莲花、麝香、藏寇、红景天,还有丁香、冰片、檀香木、沉香等几十种藏药及香草手工水磨制作,由喇嘛们在佛前加持过的。” “您礼佛,供香能获得三宝三根本的加持、护佑。《金光明经》说,供香时,香云不但遍此三千大千世界,於一念顷亦遍十方无量无边恒河沙等百千万亿诸佛世界。如来无文字说,但以众香令诸天人得入律行。菩萨各各坐香树下,闻斯妙香,即获一切德藏三昧,得是三昧者,菩萨所有功德皆悉具足。” 听了李乐的话,洪罗新大喜,不住对李乐点头,捧着盒子来回闻着,嘴里不住的“好好好,谢谢!” “您谢啥,这不都应该的。” 一旁李建熙看着媳妇儿孙子们收礼物收得开心,脸上虽然没什么表示,但眼神里细微处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淡淡的期待和醋意,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茶杯,又瞥了眼李乐。 李乐看到了也只当没看见,继续和丈母娘聊这个藏香是怎么做的。 老李的眼神落了空,心也沉了,抿着嘴,在那运气。 等了好一会儿,李建熙似乎都要起身了,李乐像是才想起,慢悠悠从背包侧袋又取出一个不大的、用深蓝色锦缎包裹的方正小罐,走到李建熙面前,双手递上,“这是上次您在燕京家里喝过的茶,我呢,又淘换了一点儿,您尝尝?” 李建熙听的清爽,嘴里小哼一声,那意思,算你识相。 伸手接过,揭开锦缎,露出里面素雅的白瓷小罐,打开罐盖,一股沉稳馥的茶叶香气,便一直萦绕在鼻尖。 这时,老李脸上那点不易察觉的期待终于化为一丝满意,盖上盖子,手指在罐身上轻轻点了点,“嗯,是这个味儿。难为你还记得。” “那可不。” 大小姐在一旁看着,趁人不注意,悄悄拉了下李乐的衣袖,低声问,“诶,家里这茶叶不都让阿爸带去临安了,剩下的都喝完了,你又,哪儿又弄来的?” 李乐侧头,噙着嘴角:“嗨,哄老狐狸开心呗。虽然不是同一批,但也是同年份、同产区的顶级货,差不了几分,不过他也喝不出味儿来,放心吧。” 就在这时,客厅入口处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众人下意识望去,只见李载容和林仕玲前一后走了进来。 李载容已经重新打好了领带,西装外套也扣得一丝不苟,但眉宇间那抹尚未完全散去的沉郁,以及过于刻意的平静,反而透出一种欲盖弥彰的紧绷。 林仕玲跟在他身后半步,脸上补了妆,精致的妆容掩盖了之前的痕迹,嘴角上扬,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只是那笑容显得有些僵硬,眼神也缺乏温度,快速地扫了一眼客厅内的众人。 “大哥,大嫂。”李叙显率先出声打招呼,语气如常。 “回来了。”李建熙的目光从茶叶盒子转向长子脸上,停顿了一秒,。 “内,阿爸,阿妈。”李载容应道,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林仕玲也跟着欠身行礼。 金炳烈站起身,让出位置。大小姐和李乐也向他们点头致意。 客厅里的谈笑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孩子们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变得安静了些。 李乐和大小姐也对视了一眼,李乐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梢,眼神里传递着“看戏”的讯号。 富姐则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示意他收敛点。 “你们聊,我上去换身衣服。”李乐起身,暂时离开了这略显沉闷的氛围。 。。。。。 李乐从自己那栋小楼里换了件松快的褐色羊绒针织衫和深色长裤,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下楼时,他没直接回客厅,而是拐到了通往后院廊道的门口。果然看见二妹夫金炳烈正站在那儿,对着庭院里精心修剪过的松柏,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缓缓吞吐着,侧影显得有些沉郁。 李乐走过去,“哟,一个人在这儿躲着吸烟呢?” 金炳烈闻声回过头,见是李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递过烟盒,“来一支?” 瞧见李乐摆摆手,金炳烈忙点头,“倒是忘了,你不抽烟的。” “抽烟有害健康,你也少抽点儿。不过,屋里暖和和的,跑这儿来吹风?” “透透气。”金炳烈吸了口烟,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城市灯火,“你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四号一早就得走。”李乐搓了搓手,“学校那边课题组要开会,手头还有两篇论文的初稿得赶出来,二月份还得去伦敦一趟,那边导师催得紧。” 金炳烈摇摇头,带着几分调侃:“真是羡慕,这书读得没够了一样。不像我们,早就在这日常琐事里打滚了。” 李乐笑了笑:“哪是什么没够,是越读越觉得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浅薄,恨不得能再往回塞点儿。学校里好歹单纯点。” “单纯有单纯的好啊。”金炳烈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他弹了弹烟灰,像是想起什么,转而问道,“对了,听说那边DRAM反垄断调查那案子最终结果了吧?” “嗯,听富贞提了一嘴,罚金谈下来了,算是....了结了吧。”李乐点点头。 “是啊,3亿刀,虽然肉痛,但总算避免了最坏的情况。会长然没多说,但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 “加上近公司里几件诉讼案子也不顺心,内外压力都大。还有,今年财报难看已经是定局,他老人家这段时间脾气比往年都急些。” “嗯,”李乐点点头,“算是破财消灾吧。和丑国人做生意,尤其涉及到他们认定的核心产业竞争,交保护费是难免的一课。这个结果,从止损的角度看,可以接受了。” 金炳烈叹了口气:“结果是这么个结果。不过,阿爸对大哥处理这事的方式,似乎不太满意。” “觉得他太过....妥协了。加上最近集团旗下几家子公司还有几桩棘手的诉讼,内外麻烦事一堆,今年整体利润大幅下滑已成定局。阿爸最近心情不太好,气压一直很低。要不是大姐带着笙儿、椽儿回来,家里气氛估计更压抑。” 他说着,目光望向远处庭院里嶙峋的假山石,声音里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李乐听得出,这抱怨里,有对岳父威严的敬畏,有对连襟处境的微妙观察,或许还有一丝自身处境引发的感慨。 李乐默默听着,问道,“你呢?最近忙什么?” “我?”金炳烈自嘲地笑了笑,吸了口烟,“我能干什么?还不是老样子。每天按部就班,处理好自己那一摊子事。” “集团的核心业务有会长和专业人士把控,其他.....也就这样了。”他语气平淡,却隐约透出一种被固定轨道束缚着、难以施展拳脚的无力感,“有时候想想,倒是真羡慕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天高海阔。” 他的话语里透着一种淡淡的、却又无处不在的倦怠和无力感,那是一个身居高位却又似乎始终游离在核心权力圈外的赘婿,在年复一年的谨小慎微中酝酿出的郁郁之情。 李乐心里暗笑,这位二姐夫,身为三松集团的女婿,身居高位,锦衣玉食,外人看来风光无限,但在这种家族巨舰里,位置尴尬。 上有强势的岳父和作为继承人的大舅哥,下有虎视眈眈的各方人马,想要有所作为确实不易,更多的或许是维持和守成。 这种“郁郁不得志”,多半是闲出来的富贵病。不过李乐面上不显,只是附和道:“各有各的难处吧。自由也是有代价的。” 金炳烈似乎也觉得话说得有些多了,转而压低了些声音,“刚,大哥和大嫂进来的时候,你瞧出点什么没?” 李乐心知他指的是那场未散的冷战,却不想卷入这种夫妻是非,只打了个哈哈,“有吗?我没太注意。光顾着看孩子了。怎么,他俩拌嘴了?两口子吵架不正常?” “走吧,外面怪冷的。一会儿应该吃饭了吧?”说完,转身往大宅走去。 金炳烈看着李乐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摇摇头,跟了上去。 温暖的客厅里,孩子们又恢复了嬉闹,只是声音小了些。 李载容和林仕玲也坐在了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空位,各自捧着茶杯,目光没有什么交流。 新年的氛围,就在这看似和谐、实则暗流微涌的暖意中,缓缓流淌着。 窗外,汉城的夜色慢慢笼罩了下来。 第1627章 枕间八卦会 晚餐的氛围,被餐厅里一盏低悬的水晶吊灯调和得既明亮又不过分刺眼。 菜肴是典型的南高丽式家宴,不过少了几分宴客的铺陈,多了些居家的温润。 大大小小的碗碟摆满了桌面,牛骨汤、参鸡汤、烤牛肋排、海鲜、炒菜.....自然,也少不了被李乐戏称“咸菜联合国”十几碟到现在都认不全的新鲜泡菜和小碟凉拌菜。 一家人落座,想和媳妇儿坐一起的李乐,又被李建熙给薅到身边,挨着丈母娘坐了。 其他人都还好,就是李载容和林仕玲两人之间,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那无形的隔阂似乎比客厅沙发上的空位还要宽些。 几个娃被保姆们照顾着在旁边的专用小桌上用餐,不时传来叽叽喳喳的稚嫩声音。 “都动筷吧,在家里,没那么多规矩。”李建熙拿起筷子,率先夹了块腌萝卜,算是开了席。 席间起初多是碗筷轻碰和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夹杂着大人们对孩子小心烫、慢点吃的招呼。 洪罗新给李乐盛了碗牛骨汤,李乐忙接过来,小口喝了,“噫?这汤,应该不是厨房的手艺吧?” “哈哈哈,我做的,从中午就开始准备了,怎么样?” “您看,这汤浓得能挂勺,文火慢炖让骨髓的醇厚和恰到好处的香料完美交融,一入口便是带着胶质感的绵密,回味带着一点微微的辛辣,口感层次更加丰富。还有这肉,脱骨软烂,既有嚼劲又不失嫩滑,尤其是这萝卜,一碗汤的精华都在这里面了。” 好长时间不用的“老头老太乐”的技能再次被动激发,让洪罗新大笑到肩头都颤了起来,“哈哈哈哈,真有这么好喝?” “您看,难道要我说假话?” “好好,好喝那就多喝。” “诶,要不是怕其他人有意见,那我估计得包圆了。” 话以到此,连桌头的李建熙都跟着笑起来,抬手让李载容帮着也盛了一碗牛骨汤。 几十年的夫妻,洪罗新的手艺尝了不知道多少次,可似乎今天经过李乐这么一番明拍马屁的解说,几口喝下去,还真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等到小半碗汤喝完,李建熙擦擦嘴。 “载容啊,后天,三号的集团新年贺仪,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李载容立刻放下筷子,坐直了些,“阿爸。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按照往年惯例,会场设在总部大楼大礼堂,海外主要分公司和国内重要工厂的代表最晚明天下午都会抵达,统一安排入住新罗酒店。流程也审核过了,上午是您的新年致辞,下午是各事业部的年度规划简报,晚上的招待晚宴定在......” 一项项条理清晰,头头是道,大舅哥的回答显然做足了准备。 李建熙听着,偶尔点一下头,等他说完,才缓缓道,“嗯。今年情况特殊,氛围要把握好,既要提振士气,也要让外界看到我们的决心和秩序。接待的细节,尤其是海外代表的,不能出纰漏。” “是,明白。我会亲自再检查一遍。”李载容应道。 李建熙的目光又看向正在和洪罗新比比划划,交流厨艺的李乐。 “李乐?” “啊?”李乐转过头。 “三号的仪式,你也参加。” “我,我就算了吧?” “必须去,不是以家属的身份,坐主桌,有些人也该见见了。” 李建熙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回头穿正式些。以后一些场合,要多露面,在燕京,就算了,但是回来了,一些重要场合,一家人,要团结。” 一句话,让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 李乐正拿着纸巾的手顿了顿,心里飞快转了几个念头,面上却只是抬起头,迎着李建熙的目光,坦然一笑,“行,听您安排。” “嗯。”李建熙似乎对李乐的反应还算满意,不再多言,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烤鱼。 洪罗新笑着,用公筷给李乐也夹了块烤肉,“wuli女婿一表人才的,穿正装肯定精神。来,再多吃点,这次回来好像又清减了些,读书费脑子。” “诶,”李乐笑着举起碗,接过,顺道瞄了眼对面的大舅哥。 不过,往日里,对这些有些都有些过度很敏感的大舅哥,今天,好像没什么表情变化。 似乎也没什么胃口,只舀了小半碗汤,用勺子慢慢搅着,目光偶尔会飘向放在一旁的手机。 那手机屏幕一直暗着,但他瞥看的频率却细微地透露出某种期待或焦躁。 坐在他身边的林仕玲,则几乎只夹自己面前那几样小菜,吃得心不在焉,嘴角那抹精心维持的弧度越来越僵硬,眼神里的光亮也渐渐黯沉下去,像蒙上了一层薄灰。 李建熙也注意到了,眉头微皱,用筷子敲敲碗边,“载容?” “啊,阿爸,您说。” “还有明天祭祖的事情,今年是你第一次操持,一定要细致,再想想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时辰、祭品、司仪,还有各家到的时间,都没疏漏吧?” “都已经反复确认过了,阿爸。祭品清单是阿妈最后过目的,司仪是宗家的老人,时间也和各家都通报妥了,明早九点准时到家里,十点准时开始。” “嗯,这种事,规矩不能乱,心要诚。”李建熙语气淡淡,可看儿子的眼神却愈发凝重。 “是,阿爸,我....” 李载容将要开口,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歪哈拉不及~~~” 一桌人齐转头,就瞧见李笙拉着李椽,俩娃一个手里用小叉子叉着块年糕,一个手里叉着块烤五花肉,踱到李建熙身边,仰着脖子喊了声。 “呀,笙儿椽儿啊,怎么啦?是不是不好吃?” 看到两个小家伙,李建熙的脸上立马阴转晴,笑眯眯的,夹着嗓子问道。 “歪哈拉不及,吃!你吃!” 李笙和李椽的小胳膊又抬高了几分,示意。 “啊,给我吃哒?” “长大个,歪哈拉不及,多吃饭!” 李笙天真的小奶音,和颠三倒四的表达,让一桌大人都乐。 老李倒是很受用,“好啊,外公多吃,长大个子。” “给!啊呜~~~” “啊呜,啊~~呜!” 李建熙俯下身,握着两只小手,一口一个,把年糕和烤肉吃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看看,姥爷吃了吧?” “嗯!歪哈拉不及,好宝宝!” 说完,李笙拉着李椽跑回小桌,一拍桌子,冲其他几个娃喊道,“你们,多吃,长大个!!” “哇哈哈哈~~~~” 李笙一串动作几句话的插科打诨,让大人这桌的气氛似乎又开始回到正轨。 “阿爸,敬您!”金炳烈举杯。 “嗯,”李建熙抿了口红酒,“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去一趟奉恩寺,上新年的头一炷香。祈求新的一年家宅安宁,诸事顺遂。之后,去汉江边,市厅那边今年的新年烟火表演,规模听说比往年更大。金女婿一会儿走之前,再去看一下车子的安排。” “是,阿爸。” 老李的目光扫过小桌那边正努力用勺子喝汤的孙辈们,“不过,孩子们就算了,年纪都还小,晚上天气冷,就不要跟着去了,留在家里由保姆照顾好。” “内!” 几个当妈的应着。 只有李尹熙举手,“阿爸,我能不去看烟火不?” “怎么?又想去哪儿?”洪罗新看向小女儿。 “我约了几个朋友,一起跨年的。” “又去夜店?” “嘿嘿嘿。” “不行,老实跟着我们,明天还要祭祖的,你想一觉睡到你姑妈他们过来再起床?” “不会不会,我就去玩儿一会儿.....”李尹熙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划着。 李建熙这时发话,“行了,就让她去吧。” “谢谢阿爸!阿爸最好了!”得了首肯的李尹熙,唰的站起来,窜到李建熙身边,搂着老李的脖子,晃了好几下。 “不过,先说好。两点之前必须回家,还有,做安保的车去,让基勋那一组跟着你,基勋要是觉得人太多,有权把你带回家。” “啊?” “啊什么啊?不行就别去了。” “行吧,行吧。” 虽有失望,但好歹目的达到,李尹熙还是美滋滋的回到位子。 席间的谈话渐渐活络起来,家长里短,孩子的日常琐碎,大事、小事还有人。 然而,这点轻松的涟漪很快又平息下去。 李乐发现,李载容手边的手机屏幕亮起的频率开始提升,而每一次亮起,李载容都会条件反射般地瞥一眼,之后,再慢慢的拿起,有时回,有时不回。 而林仕玲,将他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眼神深处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力隐忍的屈辱和怒意,随即又被更深的冷漠覆盖。 从上桌到现在,两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刻意避免着。 李乐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里已然明了。看来车库门口那场争执并非结束,而只是某个更深矛盾的冰山一角。 终于,就在李载容又一次拿起手机的时候,林仕玲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将筷子搁在碗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桌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过去。 林仕玲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着情绪,声音却还是有些发硬,“我,我有点头疼,可能吹了风,想先去休息一下。阿爸,阿妈,你们慢用。”说着,就要起身。 洪罗新关切地看过去,“哎一古,要不要紧?要不要叫家庭医生来看看?” “不用了,欧妈,我睡一下就好。”林仕玲摇摇头。 李载容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李建熙的目光扫过来时,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眉头紧锁。 李建熙看了儿子儿媳一眼,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只是摆了摆手,“身体不舒服就先去休息吧。”林仕玲如蒙大赦,对着主位的李建熙微微躬身,然后转身匆匆离开了餐厅,背影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仓促和落寞。 这一走,餐厅里的气氛更加尴尬了。 李载容如坐针毡,想要追过去,可终究只是抬了抬屁股,又坐了回去。 李建熙不再说话,默默地继续用餐,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这顿本该温馨热闹的家庭晚餐,就在这种表面平静无波、内里暗潮汹涌的诡异氛围中,接近了尾声。 窗外的汉城夜景璀璨夺目,新年的喜庆似乎并未完全驱散这深宅大院里某些角落固有的沉郁。 远处的汉江,此刻应该已经开始聚集期待烟火的人群,而近在咫尺的奉恩寺,香火或许正旺。 。。。。。。 汉城的夜空被最后几簇绚烂的烟火照亮,旋即重归沉静,只剩汉江的流水声隐隐传来,衬得汉南洞的深宅愈发静谧。 2006年的第一天,已在喧闹与祈祷中悄然铺开。 李乐靠在床头,就着台灯翻看着一份《朝鲜日报》,目光却有些飘忽。 房门被轻轻推开,穿着一身居家服的大小姐走进来,看了眼床上的李乐。 “没闹腾?”李乐放下杂志,问道。 “没,按你的话说,睡得跟小猪一样,白天闹腾一天,电池早就没电了。” 大小姐“啪啪”甩掉拖鞋,掀开被子另一侧,钻了进去,带进一阵沐浴乳的暖香和湿气。舒服地叹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靠在枕头上,侧头看着李乐比整脸刚毅一点的侧脸,“看什么呢?” “没什么,掌握掌握你们这儿又有什么新动静。不过,瞧着都是水文,没一点干货。”李乐合上报纸,扔到床头柜上,转身面向大小姐,手臂自然地伸过去,将她揽近了些。 富姐顺势靠在李乐的肩窝,汲取着令人安心的体温。 “奉恩寺的香火味儿好像还沾在身上。”她轻声说,鼻尖动了动。 “嗨,我是唯物主义者。”李乐低头,下巴蹭了蹭她带着湿气的发顶,“不过,我看你爸上香的时候,表情比平时还严肃几分。” “每年都这样,不过,他求的不是家宅平安,是集团顺遂。”大小姐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淡嘲,“汉江边的烟火倒是好看,就是人太多,吵得脑仁疼。” “嗯,是挺吵。”李乐应和着,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她的一缕长发,沉默了片刻,像是随口问道,“哎,开个会,开个会,咱们的枕间八卦小会可老长时间没看了。” “就知道你这心思,八爪挠心吧?” “挠啥,我就是好奇心强了些。” “不开,困了,睡觉。” “别啊,来么,说说,省的我以后两眼一抹黑的,不知来龙不晓去脉的,再说错话得罪人。” “那你就少说话,今天给我阿妈马屁拍的,什么牛骨汤,你知道我阿妈也是大小姐出身,做饭还不如我呢。” “行啦,你妈一高兴,就对我好,对我好就有好处,我有好处,不也就是你有好处?” “歪理。” “管他歪不歪,有用就行。诶,别闭眼啊,聊聊,聊半个小时的。” “嘁!聊啥?” “就,说起来,好歹是过阳历年,刚你哥跟你嫂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车库那儿就感觉不对劲,饭桌上更是,脸黑得能研墨了。” 大小姐在李乐怀里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叹了口气,声音闷闷的,“又闹腾了呗。他们俩这样,还需要挑个黄道吉日?习惯就好。” “可,总得有个由头吧?我看大哥那手机就没离过手,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李乐带着点男人间心照不宣的调侃,“在外面有猫儿了?哪个小秘书这么不懂事,大过年的还缠着老板?” 大小姐抬起头,没好气地白了李乐一眼,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脑子里整天就想这些?除了那些关于男女绯闻,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李乐抓住她作乱的手指,捏在掌心里,嬉皮笑脸,“那不然呢?总不能是讨论世界经济形势吧?要不聊微软什么时候成国企?” “跟你说正经的。这回,根子不在男女问题上,至少现在能确定不是主因。是两家之间的问题,更实在,也更麻烦。” “两家?”李乐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大相集团?” “你知道大嫂家里,大相集团,最近情况很不好吧?” “知道一点,听说是食品行业老五,财团排名掉出前五十了?具体的不清楚。”李乐点点头。大相集团以食品加工和零售起家,在南高丽也算知名企业。 “现在不光不是前五十了,今年估计要掉到五十名开外了。”大小姐纠正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而且,麻烦不小。” 第1626章 时祭 天光未大亮,寒意却已透过厚重的窗玻璃渗入大宅。 李乐生物钟使然,六点钟准时睁眼,悄声下床,看了眼身旁熟睡的李富贞和儿童房里边还蜷着的两个小家伙,从柜子里找出套运动服换上,下了楼。 花园里找了块空地,哼哼嗯嗯的几个站桩加一组把位打完,昨晚上听大舅哥的粉色小八卦,听到兴之所至,和大小姐来的一场“自由搏击”带来的疲惫被一扫而空,神清气爽。 往回走时,才看到前院儿里人影绰绰,有了动静。 并非喧闹,而是一种有序的低语与轻响,源头是厨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餐食准备的、更为庄重肃穆的气息。 李乐循着香气和动静来到厨房门口,只见里面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洪罗新系着围裙,正亲自指挥着几名帮佣和家中常年帮忙准备祭品的几位老手妇人忙碌着。 巨大的料理台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种食材和半成品。 “偶妈,早上好,这就开始准备了?”李乐倚在门框,轻声打招呼。 洪罗新回头,见是他,脸上立刻漾开温和的笑意,“哎一古,wuli女婿起得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儿?这里乱糟糟的,都是女人家的事。” “习惯了,早上运动运动,听见这边有动静。”李乐走近,好奇地打量着长台上琳琅满目的供品。 有煮得恰到好处、保持完整形状的整鸡,有一颗颗按着品相挑选出来的苹果、梨、柿子、枣子堆叠在篮子里。各种颜色鲜亮的干果零食,还有各种色彩斑斓、造型别致的年糕,用模具压出福寿字样或花纹的米糕,更别提还有许多他到现在都认不全的泡菜。 “嚯,这么多,这都是祭祀要用的?” “是啊,新年时祭,给祖先准备的,一点都不能马虎。” 洪罗新拿起一个刚出笼还冒着热气的松饼,递给李乐,“尝尝?红豆馅的,刚蒸好。” 李乐接过来,吹了吹气,咬了一口,软糯香甜。 “嗯,好吃。这些都是自家做的?” “大部分是。外面买的终究少份心意。祭祀的供品啊,讲究一个赤白饼。” “赤白饼?” “就是红枣、白米糕、栗子。” 许是因为李乐不是本地人,洪罗新有心细说,一边手指轻点,低声给李乐介绍,“红枣和栗子要堆成尖,象征子孙繁荣。水果要选色泽鲜亮、形态完美的,摆案的时候,还都要开口去顶,方便祖先享用。” 又引着李乐看另一边,“鱼要选完整的鲜鱼,通常是黄花鱼或者鲷鱼,煎或者蒸,头尾都不能缺。还有打糕,也是必不可少的。” “看,这是炖肉用的整块韩牛肋排,要煮到酥烂但不能散形。那是整只鸡,内脏清理干净,要形态完整。那边是刚蒸好的白米饭,要堆得饱满如山形。还有这些,”洪罗新又指向一排清洗晾干的蔬菜,“蕨菜、南瓜、蘑菇、豆芽、萝卜....都要挑选最好的部分,有的焯水,有的生供。” 李乐注意到所有食材的处理都极其注重形态的完整和色泽的纯净,几乎看不到浓油赤酱的调料。 又看着岳母一丝不苟地检查每一样供品,甚至亲手调整一棵水煮白菜上点缀的红枣位置,不禁感慨道,“这。比做一桌宴席还费神。” “给祖先享用,怎么能怠慢?”洪罗新正色道,“祭祀啊,不是做给活人看的,是那份慎终追远的心意。通过这些规矩、这些食物,表达对先人的怀念和感恩,也祈求他们继续庇佑家族平安顺遂。” 李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个社会学和人类学者应有的参与感,让他挽起袖子,准备洗手,“偶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虽然不太懂,打个下手还行。” “不用,这边都有人的。” “嗨,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你不说得诚心么?” “呵呵呵,行,那这样,”洪罗新瞧见李乐不似作假,心中满意更胜,家里难得有男人愿意来帮着忙活,“帮我把那边晾好的年糕条,按这个长度,一节一节切开,注意切口要整齐。” “内!!”李乐洗了手,拿起刀,依言操作起来。同时听着洪罗新和其他妇人关于各种祭品准备细节的低声交流,默默记下这些充满传统的细节。 约莫一小时后,天色渐亮,二女婿金炳烈也到了,一身深色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到挽袖子撸胳膊,正在洪罗新的指导下,摆弄祭品的李乐,先是一愣,随即又忙躬身问早。 “岳母大人,大姐夫,早上好。” “炳烈来了啊。”洪罗新瞧见二女婿,脸上的笑容比对着李乐收敛了几分,点头道,“这边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你带李乐去正堂那边去看看,也给他说说规矩的注意的地方,他一个外国人,免得一会儿失礼。” “是,岳母。”金炳烈应道,随即对李乐眨眨眼,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姐夫,这边,一起去看看。” “好。我先过去了。”李乐擦擦手,冲洪罗新欠了欠身,跟着金炳烈穿过廊道,走向大宅专门用于家族仪式的正堂。 看着李乐高大壮硕的背影,洪罗新笑容又一次浮现,引得一旁一年长的帮佣用亲近又羡慕的语气说道,“夫人,李女婿人真好啊,现在的年轻人,很少见到这样愿意学习这些礼数的呢。” “是啊,李女婿是个有心人啊。” 。。。。。。 李乐跟着金炳烈穿过走廊,走向大宅专门用于家庭祭祀的厅堂。 这里已被布置得庄严肃穆,不像国内祭祖,还要挂上祖先的画像,这里,正前方是一块高大的六折实木屏风,整片屏风上,用汉字书写着一段金刚经。 而屏风前摆着几张宽大的供桌,上面铺着洁净的白布,正中的四个牌位上,分别用汉字书写着从李建熙上述四代先祖名字的名讳。 几个帮佣正在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摆放着烛台、香炉等物件。 瞧见李乐和金炳烈进来,中年男人忙上前鞠躬,“李先生,金先生。有什么吩咐?” “啊,没有,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就是来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 “是。” 中年男人退回身,又开始指挥。 金炳烈冲李乐笑道,“时间还早,供品要等吉时快到才能请上来摆放。” “我刚听岳母说,这些祭品,摆放也是有讲究的?” “有的,各有各的顺序。”金炳烈点点头,指着祭桌解释道,“这种祭祀的桌子,传统要用祭床,不同等级的祭祀,祭床的床数也不同。” “像今天的新年时祭,算小祀,通常用三床或五床。你看,最靠近牌位的是饭床,主要放饭、羹、汤;中间是脯床,放肉脯、鱼、肉酱、泡菜等,最外面是饼床,放各种糕饼水果。这叫三床排列。” “时祭?”李乐寻思着这个词儿和国内的祭祀礼仪里哪个词儿能对的上。 “对的”金炳烈顺手调整着一个铜酒盏的位置,“南高丽的祭祀大致分几种,时祭就是像今天这样,在季节转换或新年、中秋等节日举行,规模相对小一些,主要是在家进行,还有忌祭,在先人忌日举行。墓祭,去坟前祭祀。” “另外还有像春节的茶礼、中秋的秋夕也都有特定祭祀。过些天春节,我们还得去骊州的父岳山家族墓园,给老会长行正式的墓祭,那便规模更大。不过最大的,还是在庆尚南道的宗家举办的祭祖典礼。” “哦。”李乐点点头,又听金炳烈给讲起摆贡的规矩来。 “待会儿祭品会按鱼东肉西、头尾朝北、红东白西、生东熟西这些老规矩.....你看,这是放酒盅的地方,这是箸匙......一碗白水,里面放上点米饭,就叫有吃有喝.....” 等金炳烈讲完,李乐这才点点头,“很繁复啊。” “哦?大陆那边的祭祀……是什么样的?”听到这话,金炳烈颇感兴趣地问道。 李乐想了想,说道,“我们那儿的传统祭祀,分很多种,祭天、祭地、祭祖、祭圣贤。不过普通老百姓家,一般只有祭祖的权利,祭天祭地那是古代皇帝和国家才有的资格。而且,如今时代变了,各种祭祀,实际上大部分程序都简化了。” “现在也就是清明、端午、中秋、春节、中元节、寒食节这些大日子,子孙们到祖先坟前,摆几样点心水果、烧点纸钱、点上香、磕几个头,说几句保佑的话,就算完事了。” “很多城市里连烧纸都不让了,也就是献一束花。只有在一些还持着老辈儿传统的宗族大家里,还保留着比较完整的家祭仪式。” 金炳烈听得入神,“宗族大家的祭祀,规矩也多吗?” 李乐笑道,“真要论起来,你们这些祭祀都是脱胎于华夏礼制,规矩都是从我们那儿传来下的,只多不少。” “先说祭品,也分等级。就比如牺牲,汉代郑玄注礼记说,羊豕曰少牢,诸侯之卿大夫祭宗庙之牲。而礼记·王制和礼记·曾子说里分别规定,大飨其王,事与三牲,山川之祀,以小三牲。” “意思就是古代规定士大夫诸侯可以用少牢,也就是猪、羊,天子才能用太牢,猪、羊、牛。历史上,南高丽诸国属诸侯,只能用猪、羊来祭祀,用牛就是僭越。当然,现在当然没这限制了,但一般家祭,小三牲,猪头、鱼、鸡这是基本。” “然后除了牺牲,还有各种糕点、酒水,果蔬以及盐、酱,所有的祭品也都有讲究,光一个酒水,就有五齐三酒之说,更别说各种盛放祭品的礼器,天子、诸侯、士大夫、百姓、商贾,按照等级阶级划分,错不得一点。” “而流程更复杂.....族长、长子作为主祭人要带领全族男丁,焚香、奠酒、读祭文、行三拜九叩大礼.....女眷一般不在核心圈内。所有参与的人衣着要肃穆,不能喧哗,不能有不敬的举止。” “还要写祭文,祭文要写得骈四俪六,歌颂祖先功德,祈求福佑。最后还要嘏辞,就是代表祖先给子孙祝福,然后分食祭品,叫做纳福.....焚香燃表、祝帛纸钱.....还要给祖先唱戏.....” “总之,真要想一套全流程的祭祖祭先人的活动下来,忙活个个把月是少不了的。” 金炳烈听着,惊讶地摇摇头,“听着确实很复杂。感觉....比我们的仪式更强调宗法等级和文字传承?” “可以这么理解。”李乐点头,“我们的传统更强调礼的规范和文的传承。不过现在真的还能完整保持这一套的世家大族,凤毛麟角了。” “大部分都流于形式,或者彻底简化了。说起来,在保留传统祭祀的完整性和普遍性上,你们这边反而做得更....普遍和规范。” “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金炳烈叹道,“有时候也觉得繁琐,但想想,或许正是通过这些具体的仪式,才能让后代不忘根本,知道家族从何而来。”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李建熙领着李载容也来到了正堂,叫过李乐和金炳烈,神色凝重地扫视着现场的布置,对几个细节亲自做了调整。 李乐瞧着,大舅哥的脸色却比昨晚晦暗的多,眼神躲闪,应对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几个,去门口迎一下家里的亲戚们。”李建熙吩咐道。 。。。。。。 宅邸大门敞开,陆陆续续有车辆驶入。下来的人大多也穿着正式的韩服或深色西装。 不过瞧了半天,李乐认识的只有富姐的小姑李明熙一家。 其他到来的亲戚,就得靠李载容和金炳烈在一旁低声提醒介绍。 这是哪位叔公家的儿子,那是哪位堂姑奶奶的女儿.....关系网错综复杂。 李乐抽空,歪头问金炳烈,“怎么没见载贤堂哥那边的人?” 金炳烈看了眼一脸阴郁,却和家祭气氛十分相容的李载容,低声说道,“这种时祭,一般都是各小家办各家的,或者关系特别近的几家一起。” “载贤哥属于这一支的长房,他们的祭祀重心一般在庆尚南道宜宁郡的老家宗宅。除非是老会长的重大周年忌日那种全族性的大祭,否则咱们这几家一般也不会特意回老家参加。” 李乐恍然,这不就是家族里的大宗小宗,各有侧重。 正说着,又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停下。车上下来一位年纪与李建熙相仿、面容也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带着几位家人。这位男子的气场明显与其他亲戚不同,略显低调,甚至有些拘谨。 金炳烈碰了碰李乐的手臂,声音压得更低,“这位是小叔。” “小叔,是那位?” “嗯。” 一个点头,让李乐确定了关于老李家的一个传言。当初李秉哲创立三松的时候,南高丽还兴一夫多妻。 这位,就是由李秉哲的妾室具夫人所生、虽入族谱但地位微妙、从不对外宣传的儿子。 李乐仔细瞅了瞅,发现这位“小叔”一家人的言行举止都格外谨慎,与其他亲戚寒暄时也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陆续的,亲戚们基本到齐,李乐这是才忽然发现,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身为长媳的林仕玲的身影。 瞥了一眼李载容,对方正强打精神与一位长辈寒暄,但那笑容僵硬,眼底深处不时流露出一股子茫然和不安。 这让李乐想起昨晚富贞后来说的更深层的原因,除了林家面临的困境,还有李载容与那位新晋“影后”之间,在那圈内几乎已是半公开的绯闻。 一个资历尚浅的二线女星,能在去年底的颁奖礼上爆冷击败全度妍、金惠秀等实力派摘得最佳女主角桂冠,若说背后没有大人物的鼎力支持,任谁也很难相信。 可李建熙和洪罗新对此似乎毫无表示,仿佛林仕玲的缺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李乐还是敏锐地捕捉到李建熙扫向大舅哥的目光,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冷厉。 时候差不多,吉时将至,众人移步正堂。 家族成员按辈分、亲疏、长幼顺序,在司仪(通常是族中一位精通礼仪的长者)的唱喏声中,有序进入布置妥当的正堂。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祭品混合的庄重气息。 李乐作为外姓女婿,位置靠后,安静的观察着。 祭祀仪式在一位身着传统韩服的老司仪主持下开始。 焚香、献酒、读祝、叩拜……流程繁琐而庄严。 李建熙作为主祭,带领家族男丁行大礼。李乐跟着身旁的金炳烈,依样画葫芦。 李乐参与着这极具仪式感的场面,看着李氏家族成员们或虔诚、或恭顺、或各怀心事的侧脸,心中感触复杂。 这不仅仅是一场对祖先的追思,更是家族权力结构、人际关系的一次集中展演。 仪式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结束。 中午是家族聚餐。席间气氛比昨日晚餐稍显活络,但依旧有种无形的约束感。亲戚间的寒暄大多流于表面。 坐在身边的大小姐悄悄碰了碰李乐的手肘,低声问,“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规矩特别多?” 李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沉吟片刻,看向妻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感受啊.....挺复杂的。” “流程是复杂,头一次见,是有点晕。”大小姐以为他说的是祭祀本身。 李乐却摇摇头,看了一眼主位上沉默用餐的李建熙,又扫过一旁强颜欢笑应酬亲戚的李载容,以及那位始终沉默低调的“小叔”一家,微微摇头,对李富贞轻笑道: “我是觉得,你们家的人和人之间的事儿,比这祭祀流程复杂多了。有点像.....物质文明增长得太快,精神文明有点没跟上趟儿。” 李富贞愣了一下,随即在桌下轻轻掐了他一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就你话多!吃你的肉吧。” 第1627章 此地,不宜久留啊~~~ 李乐终究都没能和那位吃饭时坐在边角,略显孤单的“小叔”说上一句话。 这位,来的晚,走的早,一顿饭吃到一半,就给李建熙鞠了个躬告辞走人。 仿佛来到这儿,就是为了给那几个白底黑字的牌位磕几个头。 总之,一场家祭,让李乐对老丈人家的复杂性又多了些深刻的认识。 吃完饭,该走的走,该留的留。李建熙和李明熙还有几个家里的老人一起上了二楼。 李乐和大小姐牵着哈欠连天的李笙和李椽去了自己的那栋小楼。 孩子么,多睡觉才能长得壮实。 两个娃到小床上,一沾枕头,就开始充电。 “嘿,倒是好了,不用哄。” “本来就不用哄,尤其是椽儿,”大小姐指着微张着小嘴,闭着眼睛,一对儿长长睫毛微微颤动的儿子,“这打生下来就是个睡不够的,不像这个。” 李乐瞧着屁股拧着,一只手举着,像要炸碉堡一样姿势的李笙,“也是,这个属核电的,你得等消耗。” “不过,我估计一会儿就得醒,充电十分钟,能瞎蹦大半天。” “嘘~~~~走吧,让保姆看着。” 两人悄悄关上门,冲门外的两个保姆点点头。 轻着脚,下了楼。 “车钥匙借我用用。”李乐倚着栏杆。 “干嘛?你不去和大哥还有表哥他们聊天?” “我出去有点事儿,去看看我在这边的小生意现在怎么样了?”李乐笑了笑“很快回来,耽误不了晚上一起吃饭。” 大小姐观察着李乐的眉毛,瞅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就没再多问,拉着李乐走到玄关这边的边柜,拉开抽屉,摸出一个小盒子,“自己选,开稳当点,快去快回。” “放心。”李乐接过盒子,在一堆车钥匙里扒拉扒拉,最后拈起那枚带着直立马标志的,“这个就行。” “你能行?” “小看我了不是?走啦,要是你爸问,你照实说就成。” “知道了,你慢点儿。” “诶。” 看着李乐走向车库,大小姐撇撇嘴,“也不嫌挤的慌。” 片刻后,汉南洞静谧的街道上,响起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一辆白色的法拉利F50利箭般驶出,汇入午后汉城的车流。 约莫半小时后,以一种相对收敛的姿态,滑停在麻浦区一栋略显破旧的商住楼前。可嚣张的造型和低沉的引擎轰鸣还是引得来往路人不住的驻足张望。 手脚并用的从车里爬出来,李乐长吁口气,直起身,揉了揉脖子,扭了扭腰,嘀咕一句,“哎,莫装逼,装逼尼玛腰疼。” 抬头看了眼,锁好车,压了压头上的棒球帽,快步走进大楼。 循着门牌号,推开那间挂着“el X”简陋牌子的办公室门。 随即,一股混合着泡面、烟味、电子设备发热的味道扑面而来。 车俊哲和崔珉宇正挤在一台电脑屏幕前争论着什么,听到门响,警惕地回头。 “李……李先生!”车俊哲率先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堆起热情又带点局促的笑容,连忙站起身,下意识地想用手抹平衬衫上的褶皱。崔珉宇也赶紧跟着站起来,略显慌乱地关了某个正在播放视频的窗口。 “您怎么过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 “正好在汉城,顺路过来看看。” 李乐摆摆手,目光在堆满设备和杂物的办公室里扫了一圈,黑不溜秋,脏乱差臭,一溜柜子两张床。三电脑四张桌,加上桌子上的相机、镜头还有墙角的柔光箱,怎么看怎么像放贷的黑社会强迫欠钱的良家小妹拍片儿的取景地。 叹口气,走到床边,一扯百叶窗,“哗啦一声,连带着墙皮一起掉了下来,幸亏身手敏捷,要不然指不定得掉脑袋上。 “wish today~~~” 咔吧几下推开窗,一阵凉风领着阳光透进来,终于让狗窝一样的办公室,多了些阳气。 李乐拍了拍肩头的薄灰,“看来最近业务还行?” “托您的福!托您的福!”车俊哲忙不迭地应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清理着沙发上堆着的零食包装和散碎衣服,“您请坐,珉宇,快去把那个.....那个最好的咖啡冲一下!” “算了,我不喝速溶的。” 李乐摆摆手,在清理出来的沙发上坐下,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还没完全关闭的视频页面,“聊什么呢,这么投入?” “没什么,就是研究一下现在哪个平台的流量比较大。” “坐吧,前几天那件事,收尾做得不错。效果比预期还好。” 听到这话,车俊哲脸上堆起笑容,带着几分自得,“都是按您的指示办的。主要是您提供的料够硬,节奏把握得准,我们就是执行到位而已。” 崔珉宇也在一旁用力点头附和。 李乐两只胳膊撑在膝盖上,伸手一指车俊哲,“回头,看一下账户。” “啊?哦!谢谢李先生。” “你也不问多少就谢谢?” “李先生说笑了,您这么大方,肯定不能少的。” “也不一定。”李乐笑了笑,“回头你们俩自己商量怎么分。” “诶。” “那什么,这件事过去了。现在,聊聊你们自己。这个el X,以后打算怎么干?这也大半年了,让你们熟悉网络环境,了解线上媒体的运作模式,怎么样,有头绪没有?” 听到这话,车俊哲和崔珉宇对视一眼,想起了当时阿文找到两人时传的话,“好好琢磨,好好干,人这一辈子,有一次翻身的机会,不容易。” 车俊哲搓了搓手,拉着椅子,坐到李乐旁边,语气带着试探和规划,“上次那件事之后,我们也算.....嗯,打出点小名气。就想着,以后不能总靠这种硬活,还是得有个长远打算。” 崔珉宇也坐过来,递过一瓶矿泉水,小声补充,“前辈的意思是,就像您上次提醒我们的一样,好好经营一下我们的博客和论坛账号,积累点粉丝,以后接点广告什么的也能更硬气点。” 李乐接过瓶子看了眼,没拆封,这才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想法不错。具体想怎么做?还是拍明星?追绯闻?” 车俊哲来了精神,“我们研究过了,现在网民最爱看的就是两种,一种是那种特别劲爆的独家消息,就像我们之前干......做的那种。另一种就是立人设,当什么评论员、专家。” “我嘴皮子还行,珉宇技术也好,我们打算搞几个栏目,一个专门点评娱乐圈黑幕,一个分析财经八卦,再弄个社会热点快评....名字都想好了几个,您听听,车叔辣评、珉宇探秘,还有.....” 车俊哲说得眉飞色舞,崔珉宇也在旁边点头,眼神里充满对“大V”生活的向往。 李乐安静地听着,手指捏着水瓶,发出一下下轻微的嗒嗒声。等车俊哲说的差不多了,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 缓缓摇头,“如果只是这样,那我今天没必要专门过来一趟。” 车俊哲和崔珉宇愣住了,脸上的兴奋僵住,面面相觑,不明白哪里说错了。 “那,李先生.....您的意思是?” “你们说的这个,顶天了算是个有点影响力的个人账号,或者一个小作坊式的八卦站。” 李乐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循循善诱,“靠你们两个人,能写多少稿?能追多少热点?能维持多久的热度?又能撬动多大的资源?今天可能因为一个爆款火了,明天可能就因为内容枯竭或者被人复制模式而凉了。” “您的意思是,招人?” “不不不,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李乐把手里的水瓶往桌上一顿,直起腰,“听说过多频道网络吗?” “多频道网络?”车俊哲和崔珉宇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 两个人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缩写,“频道,网络?线上电台或者通讯社?” 不算,但也算是一种新形式的‘内容经纪公司’。”李乐笑了笑,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这么说吧,你们都知道SM、YG、杰尼斯事务所这些公司吧?” 车俊哲一愣,随即说道,“李先生,您是想要也推出偶像团体?” “扯淡,我又不是要重生在韩娱。”李乐一撇嘴,“就像我刚说的,SM、YG、杰尼斯这些公司,就像一条条高效的流水线,筛选练习生,投入资源培训、包装、打造人设,然后推出市场,发行唱片、上打歌节目、接代言、开演唱会,从中间抽成,赚取利润。” 两人点头,这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模式。’ 而车俊哲似乎摸到点门道,“您的意思是,也成立一家公司,不过针对的是在网上搞内容的?” “大概意思差不多,你也可以理解为互联网时代的艺人事务所。但它打造的,不是唱跳偶像,而是网络上的名人、红人、意见领袖、内容创作者,也就是网络明星。” 李乐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废纸上画了几个圈。 “这家公司就是去发现、筛选、签约那些已经有潜力或者已经有不错粉丝基础的独立内容创作者,比如你们俩,一个能说会道,一个懂技术会拍剪。” “然后呢?”车俊哲的心里被李乐的描绘挑动了起来。 “它的运作模式,和K-POP经纪公司很像。第一步,发掘。不再是蹲守练习生公司,而是在茫茫互联网上,去寻找那些已经有潜力、有特点的普通创作者,或者虽有一定粉丝但缺乏专业运作的个体创作者。” “比如,一个做菜特别有感染力的家庭主妇,一个游戏打得好又幽默的大学生,一个对时尚穿搭有独特见解的店员....甚至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普通人。” “第二步,签约与管理。就像偶像签经纪约一样,公司与这些潜力股签约,提供一套标准化的服务。内容策划、拍摄制作支持、形象包装、人设打造、社交媒体账号管理、粉丝互动维护、甚至法律和财务支持。” “把他们从单打独斗的个体户,变成专业化运营的品牌。” 说到这儿,刚刚还迷糊着的崔珉宇,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李乐继续道,“第三步,商业化。这是核心。偶像靠唱片、演唱会、代言赚钱。网络明星靠什么?流量变现。” “专业的内容策划团队帮这些人定位、设计栏目、避免内容同质化。专业的拍摄剪辑团队提升视频质量,不能老是这种手持偷拍晃来晃去的镜头。” “专业的商务团队去统一对接广告主、谈品牌合作、搞定法律合同,避免被骗或者踩红线。还有数据团队,会分析哪个平台流量大、什么内容受欢迎、粉丝喜欢什么,指导创作。” 每说一点,车俊哲和崔珉宇的眼睛就亮一分。 李乐看着两人,扔出更关键的一点,“而且,这种模式的核心优势在于矩阵化。” “矩阵?什么意思?” “不像你们现在,做一个两个所谓的网络大V,风险集中,效益也有限。这种公司是批量孵化、矩阵式运营。” “旗下可以有美妆博主、美食博主、游戏主播、知识分享者、搞笑艺人....覆盖不同领域、不同受众。东方不亮西方亮,抗风险能力强,而且能形成内部流量互导,想象空间巨大。” 车俊哲下意识地又想去摸烟,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可是,李先生,现在主要的平台就是博客、论坛,视频也只是刚刚开始,这能行吗?投入会不会很大?” “眼光放长远点。”李乐手指敲了敲桌子,“互联网的带宽会越来越宽,网速会越来越快,资费会越来越便宜。” “视频内容一定会成为绝对的主流。现在起步,正是抢占地盘、建立行业标准的时候。投入当然有,但比起传统造星,成本低得多,回报周期也可能短得多。” “el X现有的资源,水军网络、对平台规则的理解,还有这次操作展现出的造势能力,都是这种生态所需要的。你们缺的是系统性的思维和商业化的路径。”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电脑风扇的嗡鸣声。 车俊哲和崔珉宇消化着这远超他们原计划的构想,脸上交织着震惊、兴奋和一丝惶恐。 “可,李先生,这需要很多钱,很多专业的人....”车俊哲艰难地开口。 “资金、团队、资源,这些可以帮你们初步搭建。”李乐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街景,“但最核心的,是你们得先彻底转变思维。” “别再把自己当成两个躲在小屋里博眼球的狗仔,而是要学着成为一家内容企业的创始人和管理者,思考如何规模化、专业化、可持续地生产注意力。”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不止做一个爆料者,而是试着当一回造浪的人?” 崔珉宇没有丝毫犹豫,就要站起来,不过嘴里的那个“干”字还没说出来,就被车俊哲给拉住。 “李先生,能不能,让我们俩再考虑考虑?” “没问题。”瞧见海草大叔的谨慎,李乐笑了笑,“给你们一星期时间,好好考虑。如果想好了,告诉我,之后,具体的方向和计划,我会给你们一份、重点是转变思维,从执行者变成运营者。” 说完,李乐看了看表,“行了,我得走了。家里还有顿饭。” 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语气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新时代的奇迹,或许不会再发生在工厂里,而是发生在这些小小的屏幕和光纤网络之中。你们,有机会的。” “还有,把你们的狗窝打扫打扫,车会长,崔理事!” 说完,李乐拉开门,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而办公室里,车俊哲和崔珉宇久久没有动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光亮和一种被重新定义的野心。 当两人冷静片刻之后,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儿。 “珉宇,上网,看账户,账户!!” “哦哦。” 崔珉宇赶紧拉开凳子,打开电脑登陆了银行账户,网络卡顿让崔珉宇不断刷新着网页。 终于,余额那一栏出现了数字。 “多少,咱们原来有765万,现在是多少?”车俊哲猛地往电脑前一趴。 “呃......个、十、百....千万、亿?两个,亿?” “稀里哗啦” “嘁哩喀喳” 。。。。。。 李乐发动车子,白色的法拉利低吼着汇入车流。 窗外的汉城街景飞速倒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 选择搞一个M而非视频平台,是权衡后的结果。 岂不说兴趣所在,这年头,油土鳖刚刚崭露头角,国内的马铃薯、油库也已悄然布局。 网络公司这种这是个赢家通吃的赛道,需要天文数字的资本投入和漫长的亏损期去培育用户、构建技术壁垒,最终活下来的可能只有一两家。 更何况,技术运维、版权泥潭、带宽成本.....每一样都是吞金兽,自己兜里那点小钱钱,还有更大的用处,不能浪费在这上面。 而M,此时甚至还没有这个明确的缩写概念,更像是一片未被定义的蓝海。 轻巧、灵活,如同寄生藤蔓,无需自建平台,却能汲取各大平台飞速增长的用户与流量红利。 投入可控,模式更侧重于对人的组织、对内容的理解、对群体情绪的操控,这些才是社会学专业擅长的领域。 更关键的事,一个成功的M,就是一个极佳的观察窗口。它能最直接地触碰并塑造线上社会的微观权力结构、群体情绪的发酵与引导、文化符号的生成与流转、乃至个体在虚拟身份下的异化。 通过车俊哲和崔珉宇这块试验田,能以参与者而非旁观者的身份,深入肌理地去观察、记录、甚至定向“催化”某些现象,成为理论研究积累下任何纯学术研究都无法获取的一手鲜活案例与数据。 至于为什么选择南高丽,正是因为这里独特的土壤。 有极度发达的娱乐产业、高度集中的网民、敏感又极端的民族情绪、相对宽松的内容审核边界,还有....某种普遍存在的、介于亢奋与压抑之间的“病态神经质”的社会心态,简直是培育各种光怪陆离网络现象的完美温床。 在这里,实验的变量更丰富,反应也更剧烈。这不仅仅是一门生意,更是一场隐藏的、大型的、活体的社会实验。 第1628章 逛 夜色在汉南洞的深宅里沉淀得格外浓重,仿佛连庭院里的灯盏都驱不散那份源自人心的压抑。 2006年的第一顿晚餐,在一片近乎凝滞的沉默中开始,又在一片更深的沉默中草草结束。 长长的餐桌上,菜肴精致,却仿佛失了温度。 主位上的李建熙只动了几筷子,便放下,餐巾按了按嘴角,没说一句话,起身上了楼。那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缺席的李载容一家,让餐桌一侧空荡得刺眼。 剩下的人,都在默契地保持着进食的安静,连餐具碰撞的声音都轻微到几乎听不见。 洪罗新眼神不住的转向一旁小桌上吃饭的几个娃,李尹熙更是埋头苦吃,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李乐快速扒完碗里的饭,在桌下轻轻碰了碰身旁大小姐的膝盖,递过去一个眼神,大小姐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李乐便放下筷子,先是对着洪罗新笑道,“偶妈,我们吃好了,今天我爸那边说要和孩子视频,那我就先带孩子们过去?” 声音在过分的安静里显得有些突兀。 “哦哦,好啊,顺便问亲家公好,不过,你这一说,倒想起来了,明天提醒我和你阿妈那边打电话。” “好的。” 说完,李乐起身,又冲李叙贤两口子和眼巴巴也想快溜的李尹熙点点头,便和大小姐牵着李笙和李椽,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等回到属于他们一家的小楼,气氛才重新流动起来。 李乐陪着两个娃玩了一会儿玩具,当把他们垒起的奇形怪状的“城堡”一次次夸张地吹倒,重新垒起,又当了人型大马,驮着李笙李椽在客厅里爬了好几圈,“驾!驾!”声伴着孩子的大笑,似乎给这栋小楼编织了一个结界,将外面的纷扰暂时隔绝。 眼瞅着玩闹得差不多了,一手捞起一个,夹在胳肢窝里,“走咯,洗脸脸,听故事,睡觉觉喽。” 儿童房里,暖黄的灯光下,李乐把两个洗得香喷喷、穿着连体睡衣的小家伙塞进被窝,自己则盘腿坐在地毯上,趴在床沿,“今天讲什么故事呢?” “小兔几,拔萝比~~~” “别总听兔子,咱们换一个.....小王子在沙漠里遇到狐狸的故事好不好?” “狐伲~~”李笙从被子里伸出小手,嘴里喊着,“汪汪~~” “瓜女子,那四够!狐狸才不这么叫伲,狐狸得叫,代~~王~~~~~” 李乐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慢慢地讲述着那个关于驯服与唯一的童话。 “话说,大宋朝徽宗年间,在相州汤阴县孝悌里永和乡岳家庄,住着一家农户,男的姓岳名和,妻子....啊呸,呸,重来,重来啊。” “早年间嘛,有个碎王爷娃孤得很,一天到黑在一个大的咂活的大园子里头圪蹴着。虽说园子里头栽美咧花草树木,池子里头养咧各式各样的鱼鳖海怪,这娃还是孤的清汤寡水。咋弄哩?原窝儿莫嘛一个人伲.....” 李笙起初还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小脚丫在被子里悄悄蹬动,但渐渐的,那长长的睫毛像被施了魔法,一下一下,越眨越慢,最终彻底合拢,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旁边的李椽更是早已进入梦乡,小拳头松松地握着,嘴角还留着一点甜甜的口水印。 李乐放下书,俯身,在两个宝贝额头上闻了闻,吸了吸奶香气,这才心满意足的,蹑手蹑脚地关灯退出来。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李富贞蜷在沙发里,对着电视屏幕,眼神却没什么焦距。 屏幕上正直播着街面上的过新年的场面,霓虹闪烁,人潮涌动,欢呼声透过音响传来,反而更衬得这方小天地的寂静。 李乐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沙发微微下陷,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 “别想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大小姐回过神,侧头看他,嘴角努力想弯一下,却显得有些勉强。 “孩子们都睡了?” “嗯,秒睡。”李乐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目光转向电视屏幕,“那儿挺热闹啊,明洞?” “新年夜市,每年都这样,人挤人。” 电视画面切到一个热气腾腾的炒年糕摊特写,红艳艳的酱汁裹着软糯的年糕,看着就引人食欲。 李乐忽然揉了揉肚子,语气带上一丝抱怨和撒娇,“刚才那顿饭,光顾着看脸色了,都没吃饱。要不,咱们也去逛逛?” 大小姐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现在?去明洞?” “嗯呢”李乐点头,带着点怂恿的意味,“我说,咱们也去逛逛?” “说起来,咱俩在汉城,好像还真没一起夜里逛过街,再说,刚那顿饭,我可没吃饱,净感受低气压了。去找点好吃的?” 大小姐抬眼看李乐,眼里有温柔的光,还有一丝想要驱散她心头阴霾的坚持。 沉默了几秒,心里的沉闷似乎真的被这个提议撬开了一丝缝隙。 “行。我去换件衣服。” 李乐立刻眉开眼笑,俯身飞快地在大小姐脑门上啄了一下,“走,一起。” “滚!” “哈哈哈~~~” 片刻后,李乐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富姐则是高领毛衣和长裤,外面套了件宽松的羽绒服,戴了顶鸭舌帽,压低了帽檐。 两人交代保姆两句,悄么声的出了大宅,走到路口,打了辆车,将汉南洞的静谧重重抛在身后。 越靠近明洞,街道越发喧嚣。 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牌层层叠叠,人流摩肩接踵,空气中混杂着炒年糕的甜辣、鱼饼汤的鲜香、黄油烤扇贝的浓郁、还有甜腻的糖饼味道和鼎沸的人声、店铺里传出的流行音乐,组成一片嘈杂欢乐的交响。 下了车,两人牵着手,扎进了热闹的人潮里。 温度很低,呵出的气变成白雾,但拥挤的人群带来了别样的暖意。 “诶,抓紧我,别走散了。” 李乐低头说道,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大小姐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干燥温热,看着周围一张张洋溢着简单快乐的脸庞,一直紧绷的心弦似乎松动了许多,点了点头,手指回握住他。 人挤人往里走。 “想吃什么?”李乐问。 大小姐的眼睛在灯火下亮晶晶的,少了清冷,多了几分活泼,指了指排着长队的炒年糕摊子,“那个。” “走!” 李乐仗着人高马大挤了进去,没一会儿,就端着一纸杯红彤彤的炒年糕回来,上面插着两根牙签。 小心地吹了吹,扎起一块递过去,“小心烫。” 大小姐微微低头,咬了一口,年糕软糯,酱汁浓郁,热气似乎一瞬间就驱散了冬夜的寒意。满足地眯起眼,点点头,“好吃。” “是吧!”李乐自己也扎了一块塞进嘴里,被烫得直吸气,又忍不住笑,“佛佛佛~~~” 两人就那么漫无目的的向前。 吃了热乎乎的鱼饼串,喝了烫手的甜米露,你一口我一口,吃了一个裹满坚果的冰淇淋。 举着烤红薯,在一个卖小饰品的摊子前停下,李乐拿起一个毛茸茸带着俩猫耳朵的卡通发卡,非要给大小姐戴上。 笑着躲闪,最后还是被得逞,卡在了发间,看着镜子里自己有点傻气的样子,她嗔怪地瞪他,嘴角却扬得高高的,眼底却全是笑意。 路过一个拍大头贴的亭子,李乐又来了兴致,拉着人钻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挤在屏幕前,对着摄像头摆出各种或搞怪或亲密的姿势。李乐龇牙咧嘴,李富贞笑靠在他肩头,灯光有些过曝,却洋溢着简单直接的快乐。 打出来,李乐捏着那串小小的、边框花里胡哨的大头贴,像得了什么宝贝,仔细看了又看、 “这张拍得我好丑。”李富贞指着其中一张做鬼脸的。 “丑啥啊,多可爱!”李乐小心地塞进已经贴着一家四口张片的钱包里。“以后带娃来。” 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一对造型幼稚的情侣钥匙扣,她的是个小月亮,他的是个小太阳。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吃,一路看,一路笑,那些沉重的、复杂的、令人疲惫的家事,仿佛被这人间喧嚣暂时熏染得模糊了轮廓。 大小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真切,眼神也重新变得明亮灵动。 拉着李乐去看路边艺人表演,或者在卖工艺品的小店里的摊前驻足良久,挑选送给笙儿和椽儿的小礼物。 不知不觉,两人随着人流拐进一道岔路口,路边一栋楼的二楼窗户透着幽蓝色的光,隐约有隐约流淌下来。 门口挂着不起眼的招牌,写着“Blue Hour”,下面排起了长队,多是衣着时尚的年轻人。 “鸡尾酒吧?”李乐抬头看了看,“要不要上去喝两杯?” 看了看那条长队,大小姐皱眉道,“人好多,要等很久吧。” “没事儿,看我的,你别动啊。”李乐冲她眨眨眼,绕过正门排队的队伍,径直走向侧边入口处一位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的安保人员。 凑近那位安保,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刚想抬手示意他去排队,李乐的手已经极其自然地握了上去。 安保低头飞快地瞥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瞬间由公事公办转为一种心照不宣的笑意,他不动声色地收拢手掌,侧身让开,对着旁边的内部耳机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对李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悄然打开了那扇不起眼的侧门。 李乐拉着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李富贞,迅速闪身而入,留下身后排队人群几声不满的嘀咕。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里面是一条略显昏暗但设计感十足的楼梯,通往楼上的酒吧。 “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大小姐好奇地低声问,眼神里满是探究,“还有,你给他什么了?” 李乐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带着点坏笑,“没说什么,就说是丁青哥介绍来的。” “丁青哥?谁啊?”李富贞更疑惑了。 “我哪儿知道,”李乐笑出声,“随口编的。至于给的啥,一点让大家都行个方便的小费而已。” 沿着狭窄的楼梯走上二楼,推开厚重的隔音门,酒吧内的景象豁然开朗。灯光幽暗,氛围热烈。 吧台后酒保熟练地摇晃着雪克杯,四周里洋溢着酒精、香料淡淡的香烟味儿 。 “行啊你,”大小姐在他耳边低语,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这么熟练?以前没少干这种事吧?” 李乐低头“这话说的,信不信,我上辈子混迹酒吧夜店多年,人称夜场一枝花?” “还一枝花,信你才怪。”大小姐没好气地轻捶了他一下,“就知道耍小聪明!油嘴滑舌!” 话是这么说,人却忍不住笑了。这种略带算计的小小插曲,在这种夜晚,显得格外有趣。 两人在吧台点了酒,李乐要了杯Old Fashioned,富姐点了杯Gin Fizz。 李乐环视一圈,眼尖地发现靠窗的露台还有空位,便端着酒杯,拉着人走了过去。 露台用透明的防风帘围着,视野很好,可以俯瞰明洞街区一片璀璨的灯海,繁华与喧嚣被隔在楼下,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冬夜的冷风被挡在外面,只有一丝清凉渗透进来。 找了两张软垫藤椅坐下,大小姐抿了一口杯中冰凉的、带着姜汁啤酒独特辛辣和青柠清香的酒液,长长地、舒缓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了一晚上的郁结都吐了出来, “怎么样?出来逛逛,心情好多了吧?”李乐问。 霓虹灯光在眼底温柔地流转,大小姐点了点头,声音也变得柔软了许多,“嗯,好多了。好像,又能呼吸了。” 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楼下如织的人流,声音轻轻的,似乎在斟酌措辞,“阿爸发了好大的火。骂他....不知轻重,不懂分寸。” “原来他和那个....不只是最近才有的。好像,大嫂怀着元姝的时候,就已经....” “他们说话,你怎么知道的?” “尹熙偷偷告诉我的。”大小姐叹了口气,“她估计也是听墙角听来的。” “这小电报腿儿。”李乐失笑。 “家里哪有真正的秘密。”大小姐苦笑一下,“阿爸生气,倒不全是气他有这么个人。主要是气他,居然能让大嫂察觉,还闹得这么难看,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家里添乱。” “要是他能处理得干净利落,悄无声息,阿爸大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倒也是。” “怎么,听着,你也想?” “天地良心!”李乐立刻举起手,做发誓状,“我对你那可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弱水三千,我只取你一瓢,呃,虽然你这瓢有点费老公....” 大小姐脸一红,“讨厌!” 而之后,神情又染上些许淡淡的嘲讽和无奈。 “在这,在这个圈子里,好像就是这样。到了某个位置,没有的反而比有得更罕见。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则是,你可以有,但至少别让家里那位发现。即便不幸被发现了,你得有本事能摆平,让她不闹事。” “大不了,多给些钱,多给些资源,甚至,在外面有孩子也可以,只要不入户籍,不威胁到嫡子女的继承权。” “好像这一切,跟道德、跟忠诚没什么关系,只关乎,体面和利益。所以你看,才会有那么多私生子,活得像影子一样,却又真实存在。” 李乐听着,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听你这意思,你爸他,不会也在外面.....” 话没说完,就被富姐在桌子底下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 “哎哟!”李乐呲着牙,揉着小腿,“我就随口一问。” 大小额吉瞪他,眼神里却没有太多真的责备,反而有一种复杂的神色。 李乐心里大概也有了谱,想起那位朴秘书的传言,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那位看起来威严木讷的岳父,私下里.....啧啧啧。 “不过,其实这种事,何止是在你们这儿。”李乐抿了口酒,醇厚的香气弥漫开来,“哪儿都一样。你看那些赌王船王,早些年,哪家没几房外室?没几个不被公开承认的子女?有的甚至都是半公开的秘密,共存了几十年。” “有的,则要等到当家人没了,争家产的时候才突然冒出来,打得不可开交。一辈子苦心经营的家族和睦、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一夜之间墙倒屋塌,沦为笑柄。” 大小姐安静地听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浩瀚的灯海,眼神有些飘远。 轻轻晃着杯中剩余的酒液,气泡细碎地上升、破灭。 “所以,我真的很喜欢燕京。”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和怅惘,“喜欢那个小院儿里的氛围。奶奶虽然有时候严厉,但心是热的,是真心疼爱每一个人。” “有感情好得不像话,出门散步还要手牵手的爸妈。有那种,嗯,很正派,也很温馨的家庭氛围。不用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去揣测,去算计,去维持那种看似光鲜、实则冰冷脆弱的表象.....” 语气里,有对燕京生活的真切眷恋,有对简单温暖的向往,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眼前这个庞大复杂却令人窒息的家族的疏离与抱怨。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蒙着一层精致的灰色,规矩森严,人情淡薄,每个人都在各自的角色里演着身不由己的戏。 李乐看着她被酒气熏得微红的脸颊和那双盛满了感慨与些许疲惫的眼睛,伸手过去,覆盖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掌心温暖。 “那还不简单?”他笑着说,语气轻松而笃定,“那就回呗。汉城这边,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回家。” 大小姐反手握住他的手,手指微微用力。 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底的被暖意覆盖,映照着远处一片璀璨的、人间灯火。 第1629章 年会不能停 从明洞回大宅的车里,大小姐靠在李乐肩头打着盹,绵长的呼吸声体现着心安。 李乐看着眉间阴郁逐渐化开的恬静的脸庞,笑了笑。 笑过之后,又是一阵感慨。 白日里祭祀正堂香烟缭绕,祝文朗朗,李家人躬身如仪,敬奉如流。礼是周全了,无可挑剔。 可老狐狸斥骂大舅哥时的怒意,林仕玲席间隐忍泛红的眼眶,肩头的人儿说起老狐狸风韵之事时眼中的无奈,谈及“体面与利益”时嘴角那抹讥诮又倦怠的弧度,更不消说那位匿于角落、如影子般无声无息的“小叔”.... 桩桩件件,此刻却在李乐眼前浮现开来。 礼还在,节未亏,可那些骨肉之间的东西,那种“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的温煦生气,却在森严的礼法规矩下日渐变得稀薄了。 这偌大家业,枝繁叶茂,富甲一方,其根基所系的“善”,似乎早已异化成另一种生存法则,利益为经,得失作纬,织就了一张冰冷坚固的网。 而所谓“传家”,传的更是筹谋计算的本事,攀附立足的心术。 术道之下,纵使礼仪完备,祭文堂皇,供奉堆叠如山,又如何滋养得出那份能让子孙心有所依、手足相亲的“余庆”? 读书、起家、和顺、勤俭、循理、积善、能文、守业,前三者恐怕已失了依凭,所守所循的只剩下冰冷的“业”,维系家族的亦不再是那份天然的血脉牵绊。 金银堆砌的楼阁里,人心若失锚之舟。 老狐狸的怒气,究其根本并非大舅哥的越轨,而是丑闻撕破了家族精心维护的体面帷幕。 当教化只重权术而轻德行,规矩只束形骸而纵欲念,家族便成了镶着金边儿的笼子。 即便有泼天富贵,最后生养出的不过是更多的,在笼子里相互撕咬的困兽。 反观燕京小院,老太太一个眼神便能镇住席间喧嚣。 柴米油盐里浸着的仁义礼智信孝悌,比什么财阀家训都来得铮铮有力。 “家风正,子孙兴”,从来不是看厅堂大厦修得多气派,而是看餐桌上可敢让孩子看满桌大人如何做人。 这世间何止豪门需要好家风?贫门小户若失了修身齐家的根骨,照样会养出蛆虫。 而真正能让一个家族百世绵延、绝地反击的,从来不是算计利益的精明,而是忠厚传家,诗书继世那点看似过时的大道理的坚持。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出租车到了大宅门前。 交了钱,李乐慢慢扶起身边还在迷糊的大小姐,换了个方向下车,绕过车尾,拉开车门,把人横抱了出来。 脚后跟一抬,合上车门时“嘭”的一声,惊醒了怀里的人儿。 “啊,到家了?” “可不么,你这一路,呼噜打的跟救护车似的,所有的车都给让路。” “去你的,诶,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让人看见....”回过神,察觉到横卧在李乐厚实臂弯里的大小姐忙说道。 就着大门前的灯光,李乐低头一瞧,带着三分醉意,两分清醒,还有一分懒洋洋,剩下全部都给了娇羞的媳妇儿,直看的心神那个又荡又漾。 “嘿嘿,怕什么,老夫老妻了都。就这么滴,走,回屋。” “不行,我下来。” “行了,谁看啊。诶诶诶,帮忙,开门!”李乐抬脚踹了一下大门。 听到声,从监控里看到门前两人的安保,忙摁了开关,走出门房。 小门一开,便闪身而入。 “大姑爷,这是.....” 听到安保出声,大小姐忙把脸藏进李乐的怀里,嘴里嘀咕着,阿西,讨厌,坏银! “啊,喝多了。” “那要不要.....” “不用,你忙你的。” “内!” 沿着院内的小路,李乐抱着人往自己的那栋小楼走。 “累不?放我下来不?” “你这,还没个哈士奇重呢?” “你说我是啥?” “好话不说第二遍。” “我咬死你!” “诶嗨,你咬,你咬啊?我今天穿的厚,物防高,你咬不到,哇哈.....fai!不兴掀衣服的,撒手~~~” “不撒~~~” “吼吼吼~~~~我把你摔了啊?” “你试试?” “别,别,啊~~~” “要你说我是哈士奇?还说不说?” “不说了,不说了,凉,凉,别往里伸了。” “不行,给我暖暖。” “嘶~~~~” 两人就这么闹腾着回了自己的小楼。 而在老楼二层书房窗前,听到动静,凑过来,看到这俩搁这儿腻腻乎乎的李建熙,一手抓着窗帘 一手扶着窗台,眼神闪烁,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转身,叹了口气。 。。。。。。 晨练出了一身汗的李乐,刚走进卧室,就听到衣帽间传出一声,“你赶紧洗澡去。” “啊?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什么早,你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没忘,不就是......嚯,我去!”李乐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刚倚到衣帽间的门框上,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宽敞的衣帽间里,大小姐正站在一整排悬挂得一丝不苟的男士西装前,手指快速划过一件件衬衫、领带,拧着眉毛,神情专注得像是在策划一场重要的商业操作。 而旁边的沙发上,已经堆了好几套搭配好的衣裤,地上还放着几个打开的鞋盒。 “我说媳妇儿,你这是要把百货公司搬家里来?”李乐笑道,走过去从后面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窝,蹭了蹭,“噫,兄嘚,你好香啊~~~~” “去去去,一边去,这一身汗,赶紧洗澡去。”大小姐在李乐怀里蛄蛹着挣脱开,两手一推,把人往浴室赶。 “行行行。” “记得把胡子刮刮,昨晚上刮得我胳膊疼。” “哦。” 十分钟后,穿着四角短裤,光着膀子,脑袋上顶着毛巾的李乐piapia的又进了衣帽间,站在衣柜前,手指划过一件件熨烫笔挺、标签都还没拆的西装外套,从经典的深灰、藏青到略显时髦的格纹、丝绒,啥样的都有。 “诶,媳妇儿,不对啊,这屋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我没见过的行头?” 大小姐没回头,拎着一条深蓝和一条银灰色的领带相面,“啊,家里每年都有定额的服装费,合作的买手和品牌会根据每个人的尺寸和大致风格定期送新款来。” “你人虽然常不在,但该有的份例我可没让他们省了,一直按你的尺码让人添置着,喏,这边柜子里,还有那边的一溜,都是你的。” 李乐回头瞅了眼,咂咂嘴,“啧啧啧,资本家,就是腐败啊。其实差不多就得了,就凭咱这盘亮条顺的底子,披个麻袋都像高定,穿号服都显精神。” 说着,俩手一抬,比划了展示肱二头肌的姿势,又转了个圈。 “呸!臭嘴!”大小姐回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可这一眼,就看到小李秃子这一身壮硕的流线型肌肉的身材,胸肌,腹肌,鸡....脸一红,转过身,拿起一套深蓝色的衬衫在他身前比划。 “今天不一样。这还是你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三松所有下属集团和公司的会长、社长、代表、理事面前。多少双眼睛看着?第一印象至关重要,半点不能马虎。这地方,从来都是先敬衣冠后敬人。” 李乐看着大小姐认真的侧脸,知道这事没商量,只好投降,“行行行,李社长,今天我就是你的人形衣架,任你摆布。务必把我包装成三八线以南最靓的仔,保证不给你丢份儿。” “咋不说是北面?” “那我可不敢,怕被晒死。” “贫死你算了,转身,我看看。” “噎死!” 后面,李乐任由大小姐拿着各色西装和衬衫在他身上来回比划、搭配。 时而让他穿上试试,时而退后两步眯眼端详,挑剔着领带的宽度、口袋巾的折法、衬衫领型与西装驳头的呼应。 最终,选定了一套剪裁极佳的深蓝色西装,内搭一件浅蓝色温莎领衬衫,又挑了一条带细微暗纹的深蓝色领带,递给李乐,“就这套,稳重,衬你。” 转身,自己也从女装区拎出一套质地相同的深蓝色女士商务套裙,搭配珍珠耳钉和胸针,“喏,情侣款。” “行,听你的。保证给李大社长挣足面子,一起换。” “边去!” 稍顷,李乐换好衣服走出来,大小姐眼前一亮。 深蓝色和剪裁,极其衬这秃子,将那份身材带来的压迫感压下去几分,凸显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和一种难得的沉稳精干。 上前亲手帮他调整好领带结,又在胸口拍了拍,退后两步仔细端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嗯,还行,人模狗样的。” “啧,李富贞女士,请注意你的措辞,这叫帅气逼人。” 说笑间,保姆领着刚睡醒的李笙和李椽过来。两个还睡眼惺忪的小家伙,看到穿着正式的爸爸妈妈,都睁大了眼睛。 李笙跑过来抱着李富贞的腿,“阿妈,漂酿!” “那我呢,你爸呢?”李乐把李椽抱起来,问道。 李笙比划,“头发,没!” 李椽点头,“嗯。” “嘿~~~哈~~~~挠你们痒!”李乐伸出一根手指哈气,开始追着俩娃的胳肢窝挠。 “哈哈哈~~~~” “快跑哇,阿爸追来啦~~~” “啊,咯咯咯~~~” 衣帽间里,洋溢着孩子大人欢乐的笑声。 。。。。。。 吃过早饭,把孩子交给保姆,李乐和富姐套上大衣,去到了主楼前。 两辆黑色的奔驰S600和一辆防弹版雅科仕已静静等候。 车旁,站着一身笔挺西装,却掩盖不了一脸憔悴的大舅哥,穿着深色条纹西装,一脸严肃的李建熙。 瞧见李乐两口子过来,李建熙的目光在李乐身上停留片刻,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随即对大儿子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朝李乐招招手,“李乐,你还是坐我的车。” 嘿,这老狐狸.....李乐心里撇撇嘴,得,尼玛人肉拐杖用上瘾了是不是? 叹了口气,对大小姐递了个“放心”的眼神,便走过去,搀着李建熙的胳膊,扶他上了中间那辆雅科仕。 车队平稳地驶出汉南洞,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加长轿车内空间宽敞,气氛却有些凝滞。 李乐懒得没话找话,一屁股坐下后就掏出他那台诺基亚6600,登录球球,噼里啪啦的摁着和成子几个人聊天,询问景东那边的对接速度。 李建熙瞥了李乐的手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没说话。可李乐的手指头越摁声越大,终于忍不住开口,“一会儿到了地方,在正式场合,最好别把这破玩意儿掏出来摆弄。” “咋了?我这最新款,挺贵的呢。” “形象,”李建熙声音低沉,“让人看见,不符合身份。” 李乐咧嘴一笑,“那要不您送我个新的?” 李建熙被李乐这臭不要脸的劲儿噎了一下,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对前排的秘书吩咐道,“记一下,回头让秘书室那边送几台GSM的过来,要最贵的,让他挑!” “是,会长!” “哎哟,这多不好意思。”李乐立刻眉开眼笑,嘴上客气着,手上却利索地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阿西...”李建熙哼了一声,懒得理他。车内又陷入沉默。 车子平稳地驶向瑞草区。李建熙终于再次开口,“听说你的那个电池实验室,最近在电解液配方和负极材料上有了突破?充电效率提升了20%?” “嗯,实验室数据是这样。不过从实验室走到量产,中间的道坎还多着呢,稳定性、成本控制、生产工艺都得慢慢磨,没个一两年估计见不到真东西。” “资金方面呢?需不需要支持?”李建熙看似随意地问道。 “暂时不用。目前还能烧得起。不过.....”李乐眼珠一转,话锋一转,“技术支持嘛,倒是不嫌多。” “反正咱们两家,现在也有技术共享的框架协议。不过我看三松这边对应的团队,进度好像有点跟不上啊?要不.....您干脆点,直接把您那边搞手机电池的团队和技术打包划拉给我算球了,保证物尽其用,早点出成果。” 李建熙闻言,眼皮一翻,这小狐狸,算盘珠子崩得八丈远,想空手套白狼,挖他核心团队的墙脚?门都没有! “想都别想。”老李直接堵了回去,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小李倒也不意外,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试,有枣没枣打三杆子,成了血赚,不成拉倒。耸耸肩,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得,那就当我没说。” 谈话间,车子已接近三松位于瑞草区的全新总部大楼。远远就能望见大楼入口处黑压压围了一大片记者,长枪短炮早已严阵以待,气氛如同战场。 李乐透过车窗看了一眼,皱皱眉,对李建熙说,“看着,记者不少啊,问题估计也少不了。要不咱们从地下车库直接上去?省得麻烦。” 李建熙却摇摇头,神色平静中带着惯有的威严,“不用。躲什么?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从正门进去。” 车子最终还是稳稳地停在了大楼正门前。 李乐长叹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副墨镜扣鼻梁上,先一步下车,又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一手护着车顶,一拉开车门,手臂稳健地递出。李建熙扶着他的小臂,借力缓缓站定。 早已等候的记者们瞬间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围涌上来,闪光灯顿时亮成一片,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来: “李会长,请问三松对美反垄断调查以3亿美金和解,是否意味着承认了指控?” “李会长,检方对三松涉嫌贿选的调查已进入新阶段,您对此有何评论?” 第1630章 这是我大女婿 从电梯出来,没走几步,就进了一间宽敞的休息室,地毯厚实,吸走了所有脚步声,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汉城冬日灰蓝色的天际线。 李建熙在李乐的搀扶下,缓缓走到主位的沙发坐下,微阖着眼,似乎在给一会儿的年会积蓄着精力。没一会儿,其他李家人也陆续跟着进来,李乐瞧见不停拽着西装,捋着头发的大舅哥,估摸着刚刚在楼下,被那群如狼似虎的记者们折磨得不轻。 瞅了瞅,刚想凑到媳妇儿那边去,李建熙却眼皮一抬,手指点了点自己身侧偏后的位置,“就站这儿吧。” 嘿~~~得,人肉背景板还得兼站桩,合着我是来军训的? 心里嘀咕,可面上还得过得去,只好挪了过去,双手背后,目光放空,开始琢磨这年会的午宴上,有啥好吃的没。 片刻后,休息室的门便被轻轻敲响。秘书室那位长相阴鸷的李室长侧身进来,恭敬地躬身,“会长,各位社长、代表们已经到了,在外面等候。” 李建熙微微颔首。 门再次打开,只见门口已经排起长队,瞧见李室长一点头,一行人便鱼贯而入,井然有序。 当先一人,约莫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深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进来后便是对着李建熙近乎九十度的躬身,声音恭敬而清晰,“会长,祝您新的一年身体康健,诸事顺遂!” 李建熙脸上露出微笑,略一抬手,“润玉啊,新年好。去年辛苦了,今年电子这边,担子更重。” “是!定当竭尽全力!” 紧接着是一位身材微胖、笑容可掬的男人,“会长,新年好啊,祝您新的一年里.....” 然后,就这么滴,一个接一个,不同年龄、不同气质的男男女女,依次上前,鞠躬,问候,秩序井然,像排练过一样。 每个人都在李建熙面前完成那套几乎刻入DNA的鞠躬问候流程,得到的永远是李建熙不同态度的回应,有的多说几句,有的只是一声简短的“嗯”、“辛苦”或者一个眼神示意。 但无一例外的,转身时,都看了眼李建熙身后,像个屏风一样的小李秃子。 李乐正奇怪着这来的哪一出,搞得像是上朝觐见一样的,可一想,不对,上朝?那李建熙要是皇上,我这位置是啥,有事儿早奏,没事退朝?噫~~~~老狐狸这居心不良的,在这儿挖坑呢。 正胡思乱想着,大小姐的的声音适时地在他耳边低低响起,“刚才那个是三星电子的副会长李润玉,我们的芯片、手机、显示屏都属于他的直观范畴.....” “这位是物产的会长,金基泰,主要是建设和贸易,国内外很多地标项目都是他们做的…” “这是保险集团的会长姜奉柱,生命和火灾是两大保险支柱....” “三松造船,你应该熟悉。” “建筑承建,东南亚和中东很多地标都是他们建的,就那个哈利法塔....” “显示面板,主要供应给苹果和咱们旗下的公司。” “第一纺织,不过是以前,现在开始转型做化学品和高端材料,剩下的一部分服装纺织业务都在叙贤那儿管着的。” “SDI是电池,你在研究的那个。” “康宁是做玻璃和陶瓷材料的。” “Cheil,集团的广告公关公司,世界前十,我们的形象都靠他们打理。” 大小姐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念一份客观的报表,但每一个短句背后所代表的庞大商业帝国的一个碎片,却缓缓在李乐脑海中拼凑起来。 李乐之前只知道三松庞大,但那种认知是抽象的、概念化的。 直到此刻,看着这些执掌着各自领域巨轮的男人女人,如同朝觐般依次向沙发上的老人躬身问候,他才真正直观地感受到这种庞大意味着什么。 这已不仅仅是一个商业集团,更像是一个拥有完整生态的独立王国。 从摇篮到坟墓,从芯片到轮船,从保险到游乐场,从医院到日用品,无所不包。 而眼前这个坐在沙发上,接受着众人致敬的老头,便是那位接受群臣朝拜的君王。 李乐瞄了眼一旁努力维持笑容、却难掩僵硬的大舅哥,这位商业帝国的继承人,在面对如此的基业面前,像一个尚未加冕便已显出孱弱的世子。 在这种绝对的实力和权威面前,个人意志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冗长的问候环节终于接近尾声。秘书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建熙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建熙“嗯”了一声,撑着沙发扶手欲要起身,李乐叹了口气,伸出手,又给扶了起来。 一行人走出小会议室,穿过一条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宽阔走廊,走向大礼堂的双开雕花木门。 门楣上方,是三松集团的LOGO。 侍立在两侧的工作人员见状,同时用力,缓缓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暖气、皮革椅子和上千人呼吸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紧接着,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足以容纳近两千人的大型礼堂,挑高惊人,天花板上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将下方照得亮如白昼。 内部装饰是那种融合了现代简洁与传统威仪的风格,深色的木质墙板、巨大的公司Logo、以及整齐划一、呈扇形排列的深色座椅。 座椅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所有人都穿着深色正装,低声的议论谈笑声,嗡嗡嗡的充盈着会场。 而就在大门打开,李建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刹那,靠近门口区域的人最先看到,随后,整个礼堂里,如同被无形的波浪席卷,原本有些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紧接着,从近及远,如同被风吹倒的麦田,前排的人率先站起身,然后是中间、后排。 所有人,无一例外,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下一刻,如同海潮般汹涌却整齐的掌声瞬间爆发,填满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李建熙搭着李乐的手臂,步伐缓慢而沉稳地,沿着礼堂中央铺着地毯的过道,向着前方的主席台走去。 所过之处,前排的人率先更深地鞠躬,喊声四起。 “会长!新年万福!” “会长!新年好!” “会长~~~~” 后排的人看不清具体是谁,但鞠躬和问好的声浪如同波浪般,随着李建熙的前行一路蔓延开去。 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敬畏,每一句问候都透着至少看起来是发自内心的崇崇。 李乐搀扶着李建熙,真切地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权威感,如同磁场般笼罩着整个空间。也感受到,身边这位并不剧烈但确实存在的、微微加快的呼吸。 这就是卡里斯玛型领袖的顶峰时刻,个人威望与组织权力高度融合,具象为眼前这番景象。 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身旁稍后半步的李载容,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不时向两侧微微点头示意,努力想融入这氛围,却总显得像是在努力跟上节奏的伴舞,而非舞台的中心。 李乐心中那份疑虑再次浮现:这种建立在个人绝对权威之上的模式,真的能够平稳传承吗?李载容的性格和能力,显然与这种需要强大气场和决断力的模式格格不入。一旦李建熙这座大山不再,这个庞大的帝国,是依靠惯性继续前行,还是…会陷入混乱? 思绪翻涌间,已行至台前。李乐搀扶着李建熙,缓步走上台阶,将他安置在舞台中央的主位沙发上,撒腿就跑,省的一会儿再当个喊奉天承运的。 到李富贞身边的空位坐下,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 “怎么了?”大小姐低声问,递过来一瓶巴掌大的水。 “没啥,”李乐接过水灌了口,“就是觉得....刚那一段儿气氛,能直接给手机无线充电了。” 大小姐抿嘴一笑,没接话。 年会或者说新年祝贺仪式正式开始。 先是播放充满了昂扬的配乐和辉煌的数据图表,还有基层员工笑脸的年度回顾影片,之后是各事业部的负责人,轮流上台做“在伟大的会长的英明领导下”基调下的汇报,对未来的展望则是一片“突破”、“挑战”、“新征程”的豪言壮语。 李乐起初还勉强保持着专注,但很快就发现,无论是南高丽还是国内,这类大型企业年会的核心内容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回顾过去,成绩斐然,展望未来,充满信心,激励人心,共创辉煌。宏大,光鲜,但总隔着一层。 台下的人们听得聚精会神,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没一会,李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柔软的座椅里。 “觉得没意思?”大小姐瞥见李乐的动作,侧头低声问。 “嗯哼,”李乐揉了揉鼻子,眼睛盯着台上正在慷慨陈词的一位社长,“意料之中。开大会说小事,开小会才定大事。这种场合,不就是走个过场,统一思想,展示肌肉嘛。” 一旁的李尹熙听见了,好奇地凑过来半个身子,“姐夫,那你们那边的年会是什么样的?也这样吗?” “大同小异。不过.....”李乐忽然想起什么,脸上勾起一丝戏谑的笑,“我们那边好多公司,还有节目环节呢,各个分公司、部门得出节目上台表演。” “表演?表演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大合唱那是基础操作,相声小品魔术杂技说唱艺术,跳舞打拳胸口碎大石,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演不出的。” 李富贞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蹙了蹙眉,“那不也挺好?活跃气氛,增强凝聚力。” “好啥啊?”李乐一撇嘴,开始嘀咕,“你是没见识过。白天被钉在工位上当社畜,排练占用的全是下班后那点苟延残喘的时间,不去,就是没有团队凝聚力,实际就是打着文化的旗号搞精神坐牢。” “苦练一个月大合唱,声情并茂歌颂公司愿景,可那词儿里都是,领导啊,老板啊,你就是我的妈!组团跳舞,搞得像一群缺胳膊少腿儿僵尸做康复训练,还要被夸,瞧瞧,真恁娘有活力。” “不过,最要命的是那些领导们的保留节目,要么深情演唱一首他奶奶年轻时候爱的老歌,既跑调,还破锣,你还得卖力配合鼓掌叫好,跟特么坟头蹦迪一样样。” “最后,再拍个宣传企业文化有多丰富多彩的劣质视频,给后来的员工瞻仰你在台上扮小丑的样子。” “特么忙了一年,就想安静吃顿大餐,还得被却被迫参与这场本质是服从性测试的表演。当了364天的牛马,年会还要当一天猴,变着法哄那些傻逼领导开心。” “这玩意儿,本质上就是一场服从性测试,换句话说,你表现得越傻越投入,越让领导喜欢。” 一番话,说得身边的李家姐妹几个,都忍不住捂嘴低笑起来,方才有些沉闷的气氛都活跃了不少。 “诶,姐夫,你下面的公司也搞么?我找机会看看?”李尹熙问道。 “搞,但不是年会,年会就是发钱吃饭。搞得是正儿八经的文化艺术节,而且,演出的还有演出费。” “行了行了,都专心点,一会儿阿爸要讲话了。”大小姐指了指台上。 “好好好,专心,专心。”李乐嘴上应着,老实了没几分钟,又开始东张西望,研究起礼堂的吊灯结构和消防喷头分布。直到主持人宣布,“接下来,请李建熙会长,为我们做新年致辞!” 会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舞台中央。 李乐也稍稍坐直了身体,想听听老狐狸准备画个多大的饼。 李建熙面前摆着话筒和一份显然是精心准备的讲稿。他开头照例感谢了全体员工过去一年的辛勤付出,肯定了几大主力业务的成绩,语调平稳,符合预期。 但很快,李乐敏锐地注意到,李建熙的视线离开了讲稿,目光扫过台下,语速放缓,语气也变得愈发深沉。 接下来的话,不再是泛泛的鼓励和展望,而是变得极其尖锐和务实。 “.....过去的一年,我们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外部挑战和内部审视。DRAM事件,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它告诉我们,过去的成功路径,不可能永远畅通无阻!国际规则的博弈,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和残酷!” “有些人,以为只要低头认罚,事情就会过去!”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冷厉的敲打意味,“幻想用妥协和鸵鸟心态,就能换来息事宁人!这是愚蠢!是短视!” 台下鸦雀无声,许多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李乐的目光飞快地瞟向台上的李载容。尽管隔了一段距离,他依然能清晰地看到,李载容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 “三松的未来,不能再寄托于侥幸和过去的荣光!”李建熙继续道,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礼堂,“我们需要的是锐意进取,是技术上的绝对领先,是战略上的超前布局,是管理上的铁腕和效率!是需要能扛住压力、敢于斗争、能为集团开疆拓土、也能守住阵地的栋梁之材!” “新的一年,我希望看到的是刮骨疗毒的勇气,是脱胎换骨的决心!而不是....”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台下前排的高管们,“而不是一团和气,更不是掩耳盗铃!” 这番几乎等同于公开训诫的讲话,让整个会场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没有掌声,只有一片压抑的寂静。 这新年贺词,根本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敲打和警示。 后续的流程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加速走完。会议一结束,人群便沉默而有序地流向改造为宴会厅的食堂。 李乐本想跟着人流溜走,却被李建熙的秘书礼貌而坚定地“请”到了主桌。 宴会开始,气氛比礼堂里轻松些许,酒过一巡,李建熙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忽然轻轻敲了敲酒杯。 清脆的声音让主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李建熙伸手一指,“这位,我大女婿,李乐。可能有些人听说过,有些人见过,这几年,他一直在燕京大学和LSE求学,读的是社会学,拿了两个博士学位。” 席间响起一阵礼貌的、略带惊讶的赞叹声。毕竟,双博士头衔,尤其是在东西方两所顶尖名校,足以让人侧目。 李建熙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 “他自己呢,手头也有些产业,可能和在座的各位,还有些业务上的往来。” “比如,重工这边,从大陆进口的特种钢材里的五分之一,电子公司3C产品去年电池供货量的10%。还有去年下半年,半导体公司采购的那批新型晶圆取放机器人,还有一些技术上的合作等等。” 每说一句,席间高管们的眼神就变化一分,从最初的礼貌倾听,逐渐变为惊讶,再到深深的审视和揣测。 这些信息零碎地拼凑起来,展现出的能量和触角,远超一个普通“女婿”或“学者”的身份。 李建熙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最后淡淡道,“但这些都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和三松没什么关系,顶多算是,合作伙伴。” “以后啊,要是年轻人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各位还要多多提携。” 说完,他示意李乐,“李乐,代我,敬各位社长、代表一杯酒。以后要多向各位前辈请教学习。 李乐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面上却迅速堆起无可挑剔的、谦逊又得体的笑容,双手举起酒杯,微微躬身,“会长过誉了。晚辈年轻识浅,只是侥幸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今后还要多多仰仗各位前辈指点扶持。我敬大家一杯,祝三松新的一年,做大做强,再创辉煌!祝各位前辈,身体健康,万事顺意,大家吃好喝好!” 说罢,杯中酒一饮而尽。态度恭敬,言辞恳切,让人挑不出毛病。 席间众人纷纷举杯回应,笑容满面,说着“年轻有为”、“以后多多合作”之类的客套话,但每一道投向李乐的目光,都变得无比复杂和深邃。 会长亲自在年终核心高管聚餐桌上介绍,却又不断强调其独立性和实力,什么意思? 是扶植?是助力?还是为了敲打太子,警示众人继承权并非铁板一块?亦或是有什么他们没看到的、关于未来的布局? 第1631章 任命 (尼玛,这两天双开,半夜,写着写着趴桌上睡着了,要不是娃出来尿尿,估计得睡到天亮。) 贺新仪式结束后,一行人乘车离开瑞草的总部大楼。 回程的几辆车内气氛比去时更为沉默。 头车的大舅哥全程闭目假寐,眉头紧锁,后车的大小姐一边听着李尹熙的叽叽喳喳,一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中间的小李厨子,看似捧着个老丈人刚让人送来的新手机玩的不亦乐乎,可心里,却在复盘着方才会场里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与低语。 等回到大宅,进了自己的小楼,李乐一把扯下领带,随手扔到沙发上,接着是西装外套,动作幅度大得像是要挣脱什么无形的束缚。 “呼,可算解脱了。”李乐长吁一口气,“这一身,跟套了个硬壳子似的,喘气都不自在。” 大小姐正对着梳妆镜,取下珍珠耳钉,闻言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正装之所以是正装,不就是这个意思?就是从外面箍着你,规整体态,约束举止,提升气质。要是跟居家服一样舒服自在,那还叫正装么?” “嘿!合着难受才是高级?” “不是高级,是必要。” 李乐手上的动作没停,松开裤腰带,又坐下来,左右脚互蹬,“嘭嘭”两声,把皮鞋脱掉在地上,“说正经的,老狐狸今天这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乐?” “啊,口误口误,你爸,伟大英明神武的李会长。” “嘁。”大小姐起身,把李乐扔到沙发上的西装拎起来,抖落抖落,“我也琢磨呢,他以前可不会这么明显地抬举谁,今天这出,不像他的风格。” “风格?”李乐嗤笑,“你爸的风格就是没有固定风格,一切服务于目的和利益。” “最起码面上有一条,我琢磨着,估计是看你哥最近干的几件事,都是扶不上墙的,心里一琢磨,正好,就把我这块石头拎出来,敲山震虎,顺便看看水池里的王八们都什么反应?” “什么王八.....”大小姐被他这比喻逗得想笑,踢了他一脚,“腿拿开。” 说完,顺势蹲下,要把李乐蹬掉的一双皮鞋给拎起来,只不过这一蹲,后面的小李秃子看着眼前套裙包裹的曲线,心里一哆嗦,嘴里一秃噜,说了句,“别动!” “啊?” “别动,好看的。” 大小姐一扭头,瞧见李乐的眼神,就知道这秃子啥歪心思,拎起一只鞋,反身甩手就扔过去,“变态!” “啊~~~你要谋杀亲夫!” “情妇?怎么,你还想有情妇?” “嗖~~~啪!”又一只鞋被扔到李乐身上。 “嗨嗨,啥耳朵是,亲夫,亲亲老公!” “呸!” 大小姐嗔怪地又踹了李乐一下,“把鞋给我。” “哦。” 接了鞋,富姐看着李乐,嘀咕道,“你说,阿爸是不是在试探。试探那些老臣对你的反应,或者,在制造一种平衡?” “平衡?”李乐听到这词儿,也懒得琢磨,摆摆手,“就你们家这些事儿......管他什么心思,别捎上我,我今天纯属当了回工具人,演完收工。等后天,咱们就回家。这次来,哪哪儿都不舒坦。” 一提到“回家”,大小姐眼神都亮了几分,上前一步,两腿一叉,坐在李乐腿上。 “干嘛你?刚说谁变态呢,这朗朗乾坤,朗晴薄日,日上三竿,天日昭昭的,你,你想咋?虽然我打骨子里就不,但,也可....” “闭嘴!想什么呢,我说,说到回家,要不给你爸一个惊喜怎么样?” “嗯?怎么从你爸这个老李扯到我爸那个老李身上了,什么,惊喜?”李乐挑眉。 “那什么,阿爸一直在临安忙,这都大半年没回燕京了。上次视频,看到笙儿和椽儿,那眼神,恨不得从屏幕里钻出来。” “我想着,反正咱们都是要回,大不了申请个紧急航线,直接飞过去,带着孩子,突然出现在,怎么样?”大小姐越说越觉得有趣,眼睛弯成了月牙。 李乐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想象了一下自家老李看到两个宝贝孙子突然从天而降时的那张脸.....好像,诶?” “行啊,我爸肯定乐疯了。那我跟系里说一声,晚回去两天,反正期末考都结束了,马上放寒假。梅师姐那边的课题组例会得到八号才开,来得及。”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富贞笑着站起身,“那我让莉秀电话联系航空公司,申请紧急航线,你这边.....” 两人正商量着细节,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接着是佣人恭敬的声音,“大小姐,会长请您去书房一趟。” “啥?” 李富贞和李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疑惑。 “知道了,这就过去。”大小姐扬声道,随即压低声音对李乐说,“那我先去。你给莉秀打电话。” “成,你去呗。”李乐点头,看着媳妇儿理了理刚被自己弄松散的衣服,走出门去。 寻思着,这老狐狸,演完一出,又一出,演电视剧呢在这儿? 。。。。。 书房里,厚重的窗帘只拉了一半,午后偏斜的光线恰好切入,如同一道无声的幕布,将房间分割成明暗两界。 李建熙陷在靠窗的一张单人沙发里,膝上搭着一条薄毯,光影勾勒出他略显疲惫,但依旧冷峻的侧脸轮廓。 眼神投向窗外,似乎在欣赏庭院里冬天里依旧绿油油的松柏,又丝滑望向更远处的天空, 大小姐坐在李建熙对面,静静的等待着进门之后,除了一句问候之外的沉默的结束。 终于,“你大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李建熙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听说了吧。” 不是问句,更像是一个开启话题的陈述。 大小姐眉头微拧,沉吟了大约两秒钟,才谨慎地回答道:“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到耳朵里,但具体是什么情况,我并不清楚。” 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既没有好奇,也没有惊诧,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一句话,谨慎地选择了最中性的表述,将自己置于信息接收而非探究的位置。 李建熙转过头,看向大女儿,似乎在判断她话语里的真实性。 片刻后,身体微微前倾,胳膊肘撑在扶手上,眼神晦涩,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是纯粹的探究,“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些风言风语都是真的呢?你怎么想?” 李富贞沉默了片刻。 她知道父亲在问出这句话之后,已经将身份转换,不再是父亲,而是商业帝国的掌控者。而此刻,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情绪化的妹妹,也不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而是一个冷静的、以家族利益为最高准则的分析者。 “如果是真的,”李富贞开口,每个字都似乎经过思虑,“那么,首要的是控制。控制消息的传播,控制其对家族声誉的冲击,控制它对集团内部稳定可能造成的震荡。” “媒体的嗅觉比鲨鱼还灵敏,一旦被他们抓住一点血腥味,引发的风暴可能会波及整个三松的声誉,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敏感时期。” 说完,稍作停顿,观察着父亲的反应,但李建熙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 “对内,需要你出面,明确向欧巴表明事情的严重性,他需要立刻、彻底地处理干净所有首尾,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媒体或对手利用的把柄。” “这件事,不能影响到他在集团内的职责和威信,至少.....表面上不能。这已经不是个人情感问题,而是关乎集团形象的战略风险。” “对外,尤其是对大嫂那边.....需要给予足够的安抚和尊重,在一切公开场合,必须维持家庭和睦的表象。志灏和元姝的成长环境不能受到干扰,他们是未来的根基。” “至于公司层面,”大小姐微微加重了语气,“大哥作为继承人的权威必须得到维护,这是集团稳定的基石。” “但同时,也需要密切关注此事是否会影响到他的判断,避免任何可能动用集团资源去处理私人事务的情况发生。现阶段,确保三松这艘大船在风浪中平稳前行,比追究对错更重要。” 说完,便不再多言,微微低头,等待父亲的回应。 这番表述,几乎完全跳脱了个人情感和道德评判,纯粹从家族和企业的实用主义角度出发,冷静得近乎冷酷。 李建熙听完,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波澜。 既没有赞许,也没有反对,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份关于市场波动的常规报告。 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发出极轻的“嗒、嗒”声。 过了好一会儿,李建熙才仿佛刚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抬手按下了办公桌角的一个内部通话钮,“去把李乐女婿请过来一趟。” 一听这,大小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收敛起来。 没多久,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一身简单的针织衫和长裤的李乐推门进来,看着和书房的凝重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先是对李建熙点头致意,“您找我?” “嗯,坐吧。” “诶。” 李乐一步走到大小姐身边坐下,顺带着抓起大小姐的手捏了捏,给了一个无比安心的笑容。 李建熙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最近一段时间,三松面临很大的压力。” “内部的业绩压力,存储器价格战带来的利润下滑;外部的,地方检察厅那边像猎狗一样盯着我们的过去,上面,青蛙台和汝矣岛那边里等着看我们笑话、甚至想踩着我们推行所谓革新的人不在少数。” “而国外,丑国的反垄断罚款刚落地,苹果、索尼这些竞争对手在每一个领域和我们贴身肉搏,脚盆、欧洲的产业保护政策让我们的出口步步维艰.....这些压力集中爆发,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李建熙一口气列举了数条,盯着李乐。 李乐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笑容,“这些,您这真是高看我了。我就是一在学校里的读书人,偶尔倒腾倒腾自己那点小产业,三松这样的巨轮航行在惊涛骇浪里,远远看着都眼晕,哪能知道水下有多少暗礁,天上刮的又是什么风?” “行了,少给我打马虎眼。” “哪有哟,冤枉人啊。” 李建熙瞧见这小狐狸又开始使滑字诀,不满道,“你,我心里有数。隔岸观火可不是好习惯。” “你现在给我想想,如果,我是说如果,把你放到我这个位置,面对这内外交困、八方着火的局面,你有没有思路,来应对和化解这些压力?” 李乐收起了些笑容,身体坐正了些,但语气依旧透着距离,“这些问题盘根错节,牵扯太广。信息不对称,我手里有没有资源,说到底,这不是我一个女婿应该置喙的。” “我现在不是以三松会长的身份问你,只是听听你的想法。再说,你还是三松研究院的理事,别想着整天从金院长那里要信息,要材料,只拿好处不问事儿。” 翁婿俩对视了片刻,李乐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神色凝重的李富贞。 忽然咧嘴一笑,带着点玩世不恭和破罐破摔的意味,“您非要听我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也是说。” 李乐沉吟了片刻,眼神变得沉静而专注。 “那我觉得,三松现在面临的,不是某一个对手的狙击,甚至不是某一方面的问题。DRAM价格操纵被罚,检方揪着秘密资金不放,政界风向转变,国际竞争对手围剿.....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件,几乎在同一时间段集中爆发,这本身就不正常。” “它更像是一场.....结构性的挤压。是这片土地上的权力结构、经济模式发展到当前阶段,必然要找一个出口,或者说,必然要找一个代表性的祭品。” “旧的共生模式积累了太多的矛盾,社会情绪需要一个宣泄的靶子,新兴的力量需要立威和清洗,国际上的对手乐于顺势踩上一脚.....所有这些力量,或许彼此并无默契,但它们的方向偶然间达成了一致。” “换句话说,就算没有三松,也会有四松、五松被推出来承担这个角色。这不是针对您个人,也不是单纯针对三松这个商业实体,而是针对整个旧有秩序和游戏规则的清算尝试。” “检察厅、媒体、政治对手,甚至内部的某些声音,都只是这股大势推出来的执行者和代言人而已。” 李建熙静静地听着,眼神愈发锐利起来。 而大小姐的身体也不自觉前倾。 就听李乐继续道,“所以,应对的思路,或许不是去针对每一个具体的麻烦,罚金该交就交,按照法律程序该配合调查就配合调查,生意上的竞争用商业手段去应对,但这些都是技术层面的修补。” “而真正的策略,可能是要跳出这个被围攻的思维定势。” “哦,怎么说?”李建熙开口。 李乐笑了笑,“降低姿态,收敛锋芒,降低存在感,甚至主动示弱。不要再有任何张扬的、可能引发公众反感的举动。” “之前的罚款,认。该道的歉,诚恳地道。该捐的钱,痛快地捐。对外传递出一个信号,三松听到了批评,并在认真改正。” “甚至在某些无关核心利益的领域,可以适当示弱,满足各方的部分诉求,比如在劳工福利、中小企业合作、企业管理的透明度上做出更积极的姿态,释放善意。” “把‘三松’这个名字,从风口浪尖的上,尽可能快地冷却下来。” “这就是你的胡说八道?”李建熙哼了一声,一抬手,示意继续。 李乐瞅瞅大小姐,叹口气,“然后,一项一项地、耐心地解决具体问题。” “和检察厅的纠纷,通过法律途径慢慢磨,该妥协的局部妥协,但核心底线要守住,整个过程要合法合规,不留新把柄。历史问题,断尾求生,该切割的彻底切割。该打就打,该和就和,以商业利益为唯一考量。” “时间,有时候是最好的解药。当舆论焦点转移,当需求发生变化,当国际对手发现啃食的代价超过收益时,压力自然会慢慢减轻。” 李建熙一挑眉,“应该,还有吧,说话别说一半,说完。” “还有,也是最关键的,内部整顿,尤其是不能再爆出新的、尤其是道德层面的负面新闻。” 说到这里,李乐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一个稳定的、形象正面的领导核心,是应对一切外部风暴的基石。如果内部一再出事,只会给外部的攻击者源源不断地输送弹药,证明他们的指控是对的。” “现在,任何一点新的负面消息,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引发全方位的信任崩塌。” 说完了,李乐轻吁口气,往后一靠,脸上又回到了那副“我只是胡说八道”的表情。 书房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寂。 光线又偏移了几分,那道照亮尘埃的光束变得更加倾斜,房间内的阴影部分似乎在扩大。 李建熙靠在椅背里,双眼微阖,手指搭在扶手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但李乐和李富贞都知道,他正在飞速地权衡、消化、判断。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彻底暗了下来, 终于,李建熙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看李乐,也没有看李富贞,声音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地说道。 “我的身体,最近出了点问题。医生建议,去夏威夷调养一段时间。” “载容,晋升为电子公司的专务,同时,兼任与索尼合资的S-LCD面板公司的理事,负责这家公司的具体经营管理事务。” “富贞,除了你现有的新罗酒店和新罗百货的常务职位,同时出任电子公司的专务。” 话音落下,书房里落针可闻。 第1632章 阿妈,不要打爸爸!! 书房里落针可闻,仿佛连光线中浮动的微尘都凝滞了。 李富贞确实有些懵。这突如其来的安排,信息量巨大,且指向微妙。 父亲的身体状况、兄长的明升暗降、以及自己被推至更核心的电子公司前台,这几件事串联起来,绝非临时起意。 而这些,又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和生活节奏。意味着她要将大量精力投入到这个远比酒店和百货更为核心、也更复杂艰难的领域。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李乐,眼神里带着一丝寻求理解的波动。 李乐脸上那点儿笑意渐渐收敛了起来,手掌在膝盖上来回搓着,脑子的cpu、gpu开始飞速运转,琢磨着这几项安排里的门道和蕴含的深意。 啧啧啧,这老狐狸不当厨子,开始玩儿起兵法了啊。 这一手,看似退让,实则是以退为进,绵里藏针。 眼下这内外交困、八方着火的局面,他这尊真神暂时退居幕后,远赴夏威夷“疗养”,一来能极大缓解针对他个人和三松作为“财阀代表”的汹涌舆论压力,示弱也是一种防御,甚至是一种进攻前的蛰伏。 会长都“病”了,你们检方、媒体、政客还好意思往死里逼一个“垂死的老人”?面子上也说得过去。 二来,且时长由心,跳出局外,远远看着,更从容地遥控指挥,或者说,冷眼旁观局势演变,调整策略。 工作调动,把大舅哥塞进与索尼合资的S-LCD公司当理事,负责具体经营管理。看似是明升暗降,可实则却是把一颗可能随时因为个人绯闻和夫妻不和走向未知,而引爆的雷,放进了一个相对独立的防爆箱里。 S-LCD是三松的重要资产,但毕竟有日方制衡,其运作相对独立于三松本部。 让李载容去那里,既能让他远离本部的是非圈,避免他再在关键时刻捅出新的娄子,牵连整个集团,又能让他继续在“一线”积累经验——或者说,至少看起来是在积累经验。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隔离。同时也是一种敲打,对大舅哥最近有些飘,工作成绩上不满的一种敲打。 至于把大小姐推上前台,这一招更是妙。 大小姐在新罗酒店和免税店业务上展现出的能力有目共睹。尤其是在服务、营销和精细化运营上,集团内,社会上的口碑甚至比大舅哥在核心业务领域要好得多。 让她进入电子公司权力核心,对外,是三松打破世袭罔替、任用贤能、甚至带有“改革”姿态的强烈信号,能迎合一部分批判财阀旧制的舆论。 对内,则是在核心地带插入一个可能更高效、更稳健的力量,稳住基本盘。 更何况,她女性的身份,这在2006年南高丽社会女性权利意识逐步抬头、对传统财阀“男权堡垒”形象日益反感的背景下,天然带有一种革新和柔化的色彩,能争取到更多意想不到的支持,有助于改善三松那冰冷僵硬的传统财阀形象。 更深一层,这未尝不是老狐狸在为他万一之后的三松,预先埋设的一个保险。 如果,大舅哥成为内部崩坏的导火索。那么,将一个能力更强、形象更好、且在关键时刻或许更能稳住局面的女儿,放在一个足够高的位置上,进,可在未来必要时接手或制衡,退,至少能保证三松这艘大船在风浪中不至于因为唯一的继承人拉胯而瞬间倾覆。 一石数鸟,老谋深算。 但关键是,富贞自己愿不愿意?这不仅仅是职位和权力的提升,更是将她从相对超然的酒店业务,直接抛入了三松内部最激烈、最核心的权力斗兽场。 她要面对的是根深蒂固的元老、虎视眈眈的对手、错综复杂的派系,以及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哥哥。 火线救急,千斤重担骤然压上。做得好,是份内之事,或许能赢得更多话语权。 但核心业务积弊已深,外部环境又如此恶劣,一旦稍有差池,或仅仅是未能达到预期,所有的聚光灯和指责都会瞬间聚焦到她身上。这救火队员,可不好当。 李乐心思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目光微垂,落在自己交叠的膝盖上,仿佛在研究裤子上那并不存在的线头。 李建熙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安排,你需要时间考虑。我给你一晚上....” “不用考虑。”李富贞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目光看向父亲,之前的些许懵然已被一种沉静的决断取代,“这个位置,我可以接。” 大小姐停了停,继续说道:“但是,我有条件。” 李建熙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第一,期限。我只做半年。在李乐去到伦敦之后的半年内。时间一到,不管您的安排如何,我会卸任电子公司专务职务,退回新罗体系。” “第二,时间在此期间,除非发生重大危机事件,我必须保证每周至少有三天时间可以返回燕京,我的家庭和孩子不能因此受到长期影响。” “第三,权限。我负责的业务版块,自我以下,必须拥有完全的人事任免权和财务审批权。我需要能真正调动资源、组建团队、推行策略的权力,并且,总部和其他部门不得无故干涉或拖延。” 几句话说的,条理清晰,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或怯懦,仿佛早已打好了腹稿。 期限是给自己设下止损线和明确目标,避免陷入泥潭,时间是坚守个人生活和家庭的底线,权限是确保她能真正施展拳脚,避免内耗和掣肘。 李乐在一旁听着,心里默默给大小姐点了个赞。这谈判技巧,这底线思维,不愧是我媳妇儿。 李建熙静静地听完,几秒钟后,他点了点头,开口道:“可以。就按你说的办。具体细节,我会让秘书室和人事部跟进,出具正式文件。” “谢谢父亲。”大小姐,微微欠身。 答应得如此干脆,倒是让李乐心里那声“老狐狸”叫得更响。 这说明,李建熙早已预料到甚至期待女儿会提出这些条件,他需要的就是一个能真正做事、能打破僵局的人,至于权力,他此刻愿意给,也必须给。 “好了,你先出去吧。我和李乐再聊几句。”李建熙摆摆手。 大小姐看了一眼李乐,李乐冲她眨了下眼,示意放心,这才再次躬身,转身离开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里又只剩下翁婿二人。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气氛却有些不同。 过了好一会儿,李建熙才缓缓开口,目光投向李乐,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你怎么看?” 李乐挠了挠鼻子,一脸无辜,“我?我坐着看啊。刚才不是一直坐着呢么?” 李建熙被这话噎得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少跟我贫嘴,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哦~~”李乐拉长了声音,换了更舒服的坐姿,“您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跳起来反对?不觉得您这是把我媳妇儿往火坑里推?不担心她累着、苦着、被人算计?” 李建熙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李乐收敛了些玩笑神色,语气变得平静却认真,“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您的女儿,我的媳妇儿,笙儿和椽儿的母亲。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她有她自己的判断、野心和能力。” “她刚才答应了,那就说明她权衡过了,她想试试,她能扛。既然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凭什么反对?我又有什么立场反对?按她的性子,就算我反对,有用吗?除了吵一架,还能有啥结果?” “再说,您这安排,虽然算计多了点,但目前来看,对她,对三松,甚至对大舅哥....嗯,至少不算最坏的选择。她需要更大的舞台证明自己,而三松现在也需要她这样的人去顶一顶。各取所需罢了。” “更别提,这是你们李家的家事,也是三松的公事。于公于私,我这个外姓女婿,好像都没什么立场指手画脚吧?” 李建熙目光深邃,“你就没什么条件?没什么要求?比如,要些资源帮她?或者,为你自己要点什么?”这话问得直白,甚至有些刻薄,可又像是深入了解小李秃子的性子之后的一次预防。 李乐闻言,嗤笑一声,俩手一摊,“没,我哪有条件。” “真,没有?”李建熙还是不放心,这小狐狸能这么好心?想起上午让秘书拿来的六台手机的去向,老李有些不得不再问一遍。 “你看,你又在心里蛐蛐我了不是?” “她刚才提的条件,哪一条没把我的份算进去?每周带孩子回燕京,陪我奶我妈,这不就是最大的条件?有这条在,我还需要提什么?” “至于其他的.....嘿嘿嘿,我要了您就给?给了她就一定用?您不怕我们俩合伙,把三松给拆了?算了,没劲。我们两口子的事儿,我们自己会商量着办。她的手伸不到我的锅里,我的耙子一般也懒得搂她的席。” 李建熙盯着李乐看了许久,像是要从他这副“死样子”的表情下找出些别的东西。 最终,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失望,复杂难言。 李建熙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段时间.....她肯定会很辛苦。你.....多帮帮她。” 李乐忽然一咧嘴,笑容灿烂却带着点狡黠,“帮!肯定帮!谁让她是我挚爱的媳妇儿呢?不过....” 他拖长了调子,身体前倾,搓了搓手指,做出一个国际通用手势,“得加钱!” 李建熙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气笑了,又像是彻底无奈,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带着浓浓的嫌弃和一丝拿他没办法的挫败感,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 “你,给我出去!” “得,您老好好歇着,争取早日康复,回来主持大局!” 李乐笑嘻嘻地站起身,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屁股,溜溜达达地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手都搭上门把手了,他又忽然回头,冲李建熙呲牙一笑,“那什么,新手机,谢了啊!挺好使!” 说完,也不等回应,拉开门就钻了出去,留下李建熙一个人对着再次关上的房门,半晌,李建熙摇头失笑, “尼玛阿西.....” 笑声里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回到自家小楼,李富贞正在卧室里收拾衣服,听到脚步声,转过身。 “嗯哼,”李乐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很自然地从后面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跟老狐狸斗智斗勇,累死我了。” “你们……聊了什么?”大小姐放松地靠进他怀里。 “还能聊啥?无非就是问我为啥不拦着你,有啥企图,想不想趁机捞点好处呗。” 李乐懒洋洋地说,鼻子蹭着她颈间清雅的香气,“我就告诉他,我媳妇儿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她做的决定肯定没错,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大小姐被他逗转过身,面对着他,随后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可我真的答应了,你.....不反对?不觉得我太冲动?或者....没考虑周全?” 李乐抬手,捧起她的脸,大拇指轻轻抚过眉眼,眼神里没了戏谑,只剩下温煦的包容和笃定的支持。 “说什么傻话?你李富贞做事,什么时候真的冲动过?既然你敢接,就说明你心里有谱,有把握,至少知道该怎么开局。我反对个屁?” 虽然李乐的语气轻松,却字字敲在大小姐的心上。 “你首先是李家的女儿,从小在这环境里长大,有些责任和担子,你想躲也躲不开,甚至,我觉着你心底里,可能也不想完全躲开。” “然后,你才是李家的媳妇儿。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你想清楚了,后果咱俩一起担着就是了。大不了干砸了,咱卷铺盖回燕京,我养你呗,反正也养得起。” “再说,咱别的本事没有,给你摇旗呐喊、当个狗头军师、或者关键时候给人打个闷棍下个绊子,你男人还是有点用的,要不,咱们也研究研究,趁着你当权,适当的,隐蔽的,悄咪咪的往家里扒拉点儿,先来他五个亿,怎么样?” 李富贞怔怔地看着他,心里那块因为巨大压力和责任而绷紧的角落,忽然就被一种温热的、踏实的力量包裹住了。 一伸手紧紧抱住他,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里,声音闷闷的,“谢谢,谢谢你,老公。” 李乐嘿嘿着,回手抱住她,在后背轻轻拍着,摸着,然后就摸到了一个凸起的扣。 嘀咕道,“不过,口说无凭啊李专务,光谢谢就完了?不得来点实际的表示表示?我这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需要即刻温暖的抚慰.....” 大小姐脸一红,嗔怪地捶了他一下,但那眼神却已然软化,波光流转间,气氛正好,情意渐浓,一个低头,一个翘脚..... 再之后,沙发上,旋转,翻滚,滚着滚着,这边要宽衣,那边要解带,情意正浓的要奔向审核脸上的时候。 “砰!” 卧室门猛地被撞开,“阿妈,椽儿要.....” 只见穿着件小棉袄,头顶一根WiFi的李笙,一边嚷着,一边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兴冲冲想要给大小姐汇报什么。 可看到沙发上正“武松打虎”的两人,顿时小眉头一竖,奶声奶气地大喊一声,撒丫子就冲了过来,“阿妈!不要打爸爸!!” “啊!” “哎呦,我艹!!” 第1633章 什么是爷爷的惊喜 一月初的江南,天色总是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层洗不净的薄纱。 空气里泛着冰冷的潮气,丝丝的往骨头缝里钻。 行道树枝杈光秃,几片顽强的枯叶在风中瑟缩。阳光像个跑龙套的演员,偶尔穿透云层,也是淡白无力的,照不暖路上匆匆的行人。 下午三点多,一辆黑色的奥迪车里,李晋乔靠在后座,眉头微蹙,借着车窗透进来的天光,翻看着腿上摊开的几份文件和报告,不时把夹在耳朵上的笔拿下来,在纸页边缘写着批注。 “小沈,”他头也没抬,开口问道,“上午在老杨他们那,提的那个老旧小区治安监控盲区增补的经费申请,办公室那边初步核算有反馈了吗?” 副驾驶上的秘书沈志刚立刻转过身,手里拿着打开的笔记本,“刚出发前我和老周通过电话,他们初步看了,认为其中关于铺设和部分高端球机的预算确实偏高,建议可以优化方案,采用性价比更高的线缆和定点枪机组合,能节约大概百分之十五到二十。详细意见,明天上午能出书面报告。” “行。”李晋乔在报告某一栏划了条线,“让他们抓紧,报告出来先送我看看。另外,跟装备处的老刘也说一声,下周找个时间,让他们处里和老杨的人,一起开个视频协调会,把方案和预算敲死,别拖,拖到年后又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了。” “好的,领导,我记下了,回去就联系。”沈志刚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着。 车内恢复了短暂的安静,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引擎平稳的嗡鸣。 过了一会儿,李晋乔合上最后一份文件,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抬眼看向驾驶座,“诶,老彭,估摸着还有多久能到厅里?” 司机老彭瞥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李厅,不堵车的话,差不多还得一小时,五点前肯定能到。” 老李略一沉吟,对沈志刚道:“小沈,给办公室的花总、治安、科信的负责人打个电话,通知一下,五点半,到我办公室开个小会,把这几天看到的几个突出问题,尤其是几个市技防覆盖和基层所队应急通信保障的问题,再碰一碰,议个初步的解决思路出来。” 沈志刚闻言,脸上露出些犹豫,转过头道,“领导,要不.....放到后天吧?您这一大早就出发,跑了好几个点,连轴转了一天了。” “再说,这连着元旦节前后各种事,您都快一个月没正经休息过一个周末了,明天正好您原本也说要调休.....” 老李叹口气,“算了,今天有今天的事儿 明天有明天的事儿 能处理的就赶紧处理了,等后天再有别的事一来,一冲一搁,细节忘了,劲头也泄了,又成了纸上谈兵。” 说着顺手把腿边的几个文件沓了沓,递给小沈,“那什么,我眯一会儿,快到的时候叫我。” 说完,两腿一抬,身子一蜷,半躺着窝进了后排座椅,闭上了眼。 没两分钟,车内便响起了电钻一样的鼾声。 沈志刚和司机老彭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笑。老彭悄悄调高了空调温度。下意识地又将车速放得更平稳了些。 “诶诶,降什么速的,正常开。” “啊?不是,李厅,您不是睡着了么?” “嘁,睡觉又不耽误耳朵放哨。” “得,走着。” 车子驶入临安市区,窗外的高楼和车流逐渐密集起来。眼看再转过两个路口就要到省厅大院,沈志刚轻声唤道,“领导,快到了。” 老李闻声睁开眼,打了个哈欠,随后手一撑,“诶,嗨,呦?” 小沈瞧见李晋乔半歪着身子,停那不动了,“咋,领导?老彭,停.....” “停个屁,腿麻了,缓缓。” “诶,诶。” 好一会儿,李晋乔才直起身,扭扭胳膊拧拧腰,一探身从前排座椅后方的隔板上拿下一个半旧的黑色皮革手提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个写着“超市”俩字的塑料袋,解开来,取出一条折叠整齐的毛巾和一把塑料梳子。 又拧开一瓶没喝完的矿泉水,开了车窗,倒了些水在毛巾上,pia在脸上,用力搓了搓脸,凉意袭来,精神一振。又拿起梳子,对着车窗玻璃映出的模糊倒影,将刚才睡乱的头发梳了梳。 最后,嘴角一咧,“噫~~~~” 沈志刚从后视镜里看着,忍不住笑道,“领导,您这可是把车当卧室了啊,装备真全。” 李晋乔收拾好东西,嘿嘿一笑,摸出根烟,点上嘬了口,“嘶~~呋~~~~卧室?一听你小子就是没长年蹲过点、跑过一线的。对于我们这种老民警来说,这车啊,有时候它不光卧室,还是餐厅,”顿了一下,又带着点调侃,“甚至还是厕所。” 沈志刚一愣,“厕所?这睡觉吃饭能理解,这....” “可不,”老李眼里带着点追忆,“早年我刚分到火车站派出所,蹲坑守那帮车盗贩子,几个人挤在一破面包车里,一窝就是一夜,不敢下车,怕惊了目标。” “吃喝好解决,可内急了咋办?就全靠喝剩的饮料瓶啤酒瓶解决。那不就是移动厕所?那时候我们几个还比呢,看谁尿得黄,说明谁火大,肾不好!哈哈哈哈~~~~” 车内顿时响起一阵笑声。 “要我说,你们这些一上来就进机关的,基层培训时长还是不够,经的事儿也少,没在一线摸爬滚打过几年,值大夜,熬通宵,处置过家长里短,抓过逃犯的,有些工作就是不好理解和开展。” “那行,李厅,那您放我下去呗?” “你真愿意?” “昂,真愿意。其实,一直待在机关,早觉得没意思了,我刑事警官学院毕业的,就想拿枪不想拿笔。” “你啊,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真要你长年累月在基层,爹妈爹妈顾不上,媳妇儿媳妇儿见不着,孩子孩子管不着,你就不这么想喽~~~~”司机老彭笑道。 “我不结婚。” “不结婚?不结婚你整天往技术处人小麦那跑什么?”老李往车窗外弹了弹烟灰。 “就是,李厅,他中午还给人排队打饭呢,就食堂每周三的那个炒腊肉,两份儿!” “不是,我没有,李厅,别听老彭瞎说。” “哟哟哟,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大小伙子,看中了,就得稳准狠,赶紧滴,我听说祁厅那边的小蒋对人小麦也有心思的,你可别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谁?蒋国宇?他那三寸丁,小麦能看上他?” “诶,那不好说,人小蒋好歹也是浙大的研究生。你倒是长个大个子,拖拖拉拉的优柔寡断,该冲就冲,脸皮厚一点,嘴甜点儿,想当年,我追小乐她妈那时候.....” “领导,咋?” “算了算了,过去的经验不适合现在。” “哈哈哈~~~~” 说说笑笑间,车子眼瞅就要拐上中和路,却突然猛地顿了几下,车速越来越慢,竟然熄火了。 “诶,咋了?” “李厅,这,这突然就熄火了,怕是油路或者电路出了毛病....” 李晋乔看了眼腕表,又瞅瞅路,拎起羽绒服穿上,干脆地推开车门,“行吧,反正也没几步路了。老彭,你慢慢检查一下,或者直接联系车队派人来拖去修。别耽误时间,志刚跟我走回去,别耽误开会。” 说完,迈开大步就朝着单位大院的方向走去。 小沈冲老彭点点头,眨眨眼,比划了一个“OK”,拎着包,赶紧跟了上去。 冬日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着,终于有了点儿有气无力的暖意。 老李步履生风,脑子里还在盘算着一会儿开会要强调的几个要点。 过了工行,又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单位大门已经遥遥在望。 就在这时,两声清脆又带着点儿奶气的童音,像两颗甜滋滋的糖果,毫无征兆地穿透了街头的嘈杂,清晰地钻进老李的耳朵。 “爷爷!” “爷爷!” 老李的脚步慢了一拍,像是被无形的线扯了一下。 “这两声,喊得还挺像....”心里嘀咕,可一想,不可能啊,自己那俩乖孙这儿正在南高丽看那边儿的老李呢,就算回,也是回燕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估计是自己想孙子,听谁叫爷爷觉着是自己家的。 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 可又是两声奶呼呼的“爷爷!”传来,打着旋儿,带着点儿江南湿冷空气也捂不热的甜暖。 像小钩子一样,在他脑海里荡了一下,又荡了一下。 不对,这调调,这透着一股子莽撞又亲昵的脆生劲儿,越听越是自家那对儿宝贝疙瘩。 老李猛地停住脚,往回退了两步。 他倏地转过身,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疑惑,朝刚才声音传来的路口方向望去。 就见不远处,两个裹得圆滚滚的小身影,正像两只笨拙又欢快的小海狮,一颠一颠地朝着他这边跑来。 一个穿着亮眼的红色羽绒服,戴着白色的毛线帽,小短腿倒腾得飞快,另一个则是一身藏蓝色的羽绒服,戴着顶遮住耳朵的雷锋帽,跑得稍慢些。 “哎哟喂!真是我的乖孙哟!” 随即,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了上来,老李几个大步迎上去,矮身弯腰一蹲,张开手臂。 “慢点儿!慢点儿跑!爷爷在这儿呢!” 两个小家伙咯咯笑着,炮弹一样冲进他怀里,撞得他往后微微一晃,心里却像是被甜意装满了,踏实又滚烫。 “爷爷!爷爷!”李笙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小脸热乎乎地贴上来,响亮地“叭”了一口。 李椽则抓着李晋乔的衣领,小脑袋靠在他另一边的脸上,软软地又叫了一声“爷爷~~~” 老李乐得合不拢嘴,手臂一用力,就把两个娃一起抱起来,然后左右开弓,在俩娃的小脸蛋上各亲了一口,发出响亮的“mua”声。 胡茬扎得李笙咯咯直笑,扭着身子躲,李椽则眯起了眼,锁着脖子,嘿嘿嘿的乐着。 “哎哟嗬.....沉了沉了,这是涨了多少斤啊,看来老李那边伙食不错啊。”老李颠了颠,感受着怀里沉甸甸、暖烘烘的小身子,这些天来的那些疲惫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满眼的欢喜。看看那个,怎么也看不够。 “你们咋来的?啊?谁带你们来的?咋跑到这儿来了?”老李搂着娃,抬眼朝四周望去,搜寻着那俩不靠谱大人的身影 李笙闻言,立刻扬起小脑袋,伸出带着手套的小手,努力比划着,小嘴叭叭地解释:“大灰机!呜呜呜~~~~飞高高,找爷爷!” “坐大飞机来的?”老李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厉害啊!” “腻害!” “你爸你妈呢?就让你俩自己这么跑?这大街上车来车往的。” 李椽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嗯嗯”两声,伸出小胖手,指向旁边不远处的一个超市门口。 老李顺着孙子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超市侧面那个立牌广告后面,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脑袋朝这边张望。 一个圆寸脑袋,一个戴着墨镜、裹着围巾。 俩大人被发现,立刻缩回头去,可那压抑不住的低笑声还是隐约传了过来。 李晋乔一跺脚,抱着俩孙子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李乐和大小姐见躲不过去了,只好讪讪着从广告牌后面挪了出来。 “爸……” “阿爸……” “伲个瓜怂!”李晋乔走到近前,二话不说,顺势抬脚,踢在李乐的小腿肚子上。 “哎哟!”李乐夸张地龇牙咧嘴,单脚跳了一下,“爸,你这身手可以啊。” “哈身手,这大街上车来车往的,伲揍这么放心让俩碎娃自己乱跑?万一磕了碰了,额看你肠子悔青不!” “没事儿,爸,”李乐揉着小腿,嬉皮笑脸地辩解,“额盯着伲么,揍这几步路,看得紧紧滴,戳不了岔子。” “看得紧个锤子!刚才要不四额觉得声音耳熟,回头观望了一哈,他俩就跑过去了。伲还在那儿藏猫猫腻!一天到晚就知道胡整!” 数落完儿子,他又看向儿媳妇儿,“富贞啊,你也是,他胡来,你也跟着一起疯?这多危险?” 大小姐脸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上前挽住李晋乔的胳膊,柔声道,“阿爸,我知道错了。” 儿媳妇儿的一句话,让老李脸上的严肃化成了浓浓的笑意,低头对怀里的两个娃说,“以后可不敢自己乱跑了,听见没?一定要牵好爸爸妈妈的手,街上车多,危险得很。要是跑丢了,找不到爷爷了,可咋办呀?” 李笙似懂非懂地点头,奶声奶气拍拍小肚子,“牵好,找爷爷!” 李椽也乖乖地嗯了一声,又把小脸埋回老李的耳边。 “哎,真乖!”李晋乔心里美得冒泡,又亲了俩孙子一口,这才抬头问李乐,“你们咋突然跑临安来了?也没提前吱一声。” 李乐伸手想把孩子接过来:“爸,我抱会儿吧,沉。” “去去去,一边去,我抱得动,我孙子才不沉。”李晋乔侧身躲开,把俩娃搂得更紧了些。 李乐嘿嘿一笑,“这不是想着您老人家独自在这边,日理万机,废寝忘食,肯定想孩子想得不行了呗!我们就琢磨着,给您来个突然袭击。怎么样,这惊喜到位吧?” “惊喜个屁!”李晋乔笑骂一句,心里却受用得很,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好嘛,我刚一回头,看见这俩宝贝蛋朝我跑过来,魂差点吓飞了,都想着报警了。” “报警?爸,您自己不就是这一片儿警察的头儿?您报给谁啊?” “滚蛋,别给我嬉皮笑脸的。以后别来这套了,听见没?我这老心脏,经不起你们这么吓唬。” “行行行,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李晋乔抱着俩娃,心满意足地颠了颠,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猛地扭头,看向一直跟在身后、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秘书沈志刚。 小沈脸上那点没藏好的笑意和一丝心虚,瞬间让他明白了。 “好哇,小沈!”李晋乔恍然大悟,“合着你们是串通好的?啥时候的事儿?连老彭也是?” 沈志刚尬笑着解释,“领导,这不是李乐前天晚上给我打的电话,说想给您个惊喜,我一想,这也是您天伦之乐的大好事,就.....就和老彭稍微配合了一下。” “嘿!你们俩!这叛变得够快的啊!我这身边才几天啊,就被渗透策反了?” 李乐赶紧揽住沈志刚的肩膀,“爸,这话说的,沈哥这叫体恤上意,关心领导家庭生活,是吧沈哥?” “是是是。李乐,阿拉与侬港,李厅这一天,桌上俩孩子的照片,能看八百遍的来.....” “行了行了,”李晋乔抽手看了看腕表,脸上露出为难,“哎呀,光顾着高兴了。我这儿一会儿还有个会,你们.....” 李乐立刻接口,“知道您忙。我们不去单位,喏,车在对面。”他指了指街对面停着的一辆黑色林肯领航员。 “我打听了,那边有个茅廊菜市场,一会儿我们带孩子去那转转,买点菜,咱们回家做饭吃。反正我估摸着,你这整天吃食堂,家里肯定冷灶凉锅的。等买完菜回来,差不多会也开完了,就在这儿等。” 李晋乔想了想点点头,“行吧,就这么着。就在这儿等,别去单位门口。” “是,李厅!” “边去!”李晋乔笑骂,这才万分不舍地、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两个娃还给李乐和富姐。 李笙还好,李椽却有点舍不得爷爷,小手还勾着他的衣角。 “椽儿乖,爷爷开完会就回来陪你们玩,晚上爷爷给你们做大碗面吃,好不好?”老李柔声哄着,心里软软的。 好不容易看着儿子儿媳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过了马路,走向那辆越野车,李晋乔还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车子缓缓驶离,脸上的笑容都还没褪去,兀自嘿嘿笑了两声,摇了摇头。 一转身,看到秘书沈志刚还在一旁等着,脸上那慈祥的笑容瞬间收敛,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单位大院走,“开会去!” “哦对了,小沈,一会儿开会你记得提醒我,长话短说,别扯闲篇,抓重点!家里还等着呢!” “好的,我记下了。” 看到老李的脚步,似乎比刚才又轻快了不少,背影里都透着藏不住的喜悦。 第1634章 留守老人和儿童 接上老李,李乐开着车,回到了黄龙那边的房子。 车子在地库停稳,李晋乔先一步下车,从李乐怀里接过李椽,又伸手去牵李笙,“走喽,回家喽。” “爷爷,家!” “不对,是咱们家。”老李纠正道。 “咱家!”李笙欢快地应和,小手紧紧抓着老李的手指,一蹦一跳地走向电梯间。 李乐和大小姐提着路上买的菜和水果,跟在后面。 电梯无声上行,停在九楼。李乐摸出钥匙打开厚重的防盗门。 “哇!”李笙第一个钻进去,好奇地四下张望。 李椽也睁大了眼睛,被爷爷抱着,小脑袋转来转去,似乎觉得,有些印象。 李乐进了屋,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开始在屋子里这边转转那边瞅瞅转悠。从客厅、餐厅、阳台,又溜达到卧室,之后又推开了书房和客房的门瞅了瞅。 房间倒是窗明几净,可就是太干净了,干净得没有人气儿。 客厅的沙发罩洗得发白,但铺得平整,地面拖得干干净净,家具上也没什么灰,卧室里,床上被子倒是叠了,像个临时军营里的豆腐块,棱角分明,但枕头只有一个。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躺着几个烟头,阳台晾衣架上挂着两件忘了收的衣服。洗手间的毛巾架上搭着几条毛巾,摸上去硬邦邦的,早就干透了。 打开冰箱,冷气都没通,里面孤零零躺着几包不同口味的方便面,榨菜。 厨房里油盐酱醋瓶子倒是齐全,可都是八成满,盐罐子里的盐结着小块。连垃圾桶都是干干净净的,套着个崭新的垃圾袋。 李晋乔正抱着李椽,指挥着李笙脱掉脚上的小靴子,一扭头,瞧见见李乐东瞄西瞄的德行,笑骂道,“你怎么跟个警犬似的在屋里瞎转悠啥呢?闻啥呢?” 李乐停下脚步,转过身,一脸严肃地挠了挠下巴,我找找看。” “找啥?” “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静静阿姨、小慧阿姨、小丽阿姨......她们留下来的东西啥的。”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弯腰往沙发缝里瞄了一眼,随即又哼哼道,“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哒~~~哎呦!” “啪”的一声,老李走过来,对着李乐的后脑勺了来了一下,“狗屁,扯什么玩意儿,越说越没谱!” 李乐挨了一下,嘿嘿直笑,揉着脑袋,“我这不是关心您的个人生活嘛。这房子买来是让您住的,不是当样板间摆着看的。” “这地方太大,我一个人住着空落落的。也就偶尔过来通通风,打扫打扫卫生。平时,还都是住在811库家属院那边,不过,也就是睡个觉,平时忙得要死,哪顾得上讲究这些。” 李晋乔把李椽放下,又把李笙脱下来的靴子摆正。 李乐环视着这间宽敞冰冷、缺乏生活痕迹的大房子,叹了口气,“您这官儿当的,可真够清汤寡水的。” 李晋乔直起腰,笑道,“当官儿的要是整天琢磨着把自己日子过得油光水滑,那下面的老百姓,恐怕就得清汤寡水了。现在这样,够可以了。” “别贫了,准备做饭,我和面去。”” “你歇着吧啊,”李乐赶紧拦住他,往客厅推,“您呐,就陪着俩娃看电视玩去吧。我做饭和面,等会儿要抻面的时候,再让您出马?” 李晋看了眼满屋子乱窜的李笙,眼里都是笑意,毕竟孙子孙女比厨房更有吸引力。 “行吧,你来?” “我来。 李乐拎起几个大袋子钻进厨房。 李晋乔打开了电视,调到一个放着动画片的频道,俩娃一边一个搂在自己身边的大沙发上坐下。 李笙立刻被色彩鲜艳的画面吸引,扶着沙发,半张着小嘴儿,看的认真,李椽则歪着小身子靠着老李,一边看,手里一边摆弄着一个沙发靠垫的流苏。 “阿爸,吃水果。”大小姐走过来,把刚洗好的一盘子水果,放在茶几上。 “诶,好,那什么,富贞,你爸妈身体还行?” “我阿爸就那样,冬天,就那样,我阿妈身体挺好。” “这倒也是,冬天,别老在汉城这么冷的地儿待着,又不是没那条件,去暖和的地方,夏威夷什么的。 大小姐笑了笑,“是,也就是新年,集团那边有事儿要忙,这就准备过几天去的。” “那就好。你爸可得保重身体,我还等着和你爸一起钓鱼呢,可这老没个机会。” “夏天,夏天我请我阿爸来国内,来临安,你们一起?” “呵呵呵,好好。” “对了,爸,这次回来,我阿爸又让我带了不少好酒,一会儿,我让分部的车给拉过来。” “拉?” “昂,一共三十多瓶红酒,还有十几瓶威士忌什么的,都是年份的。” “多少?” “三十多....十几瓶,我刚看家里的酒柜也空了,正好放里面。” 老李眨眨眼,“不是,你们两口子是把你爸的酒窖搬来了?” 大小姐脸上一红,“哪有,就是,就是多,拿了点儿,哎,没事儿,家里酒窖里面多着呢,呵呵呵。” “这,又是李乐的主意?” “没,我,我的。” “你们俩啊....” 这时,瞅见盘子里水果的李笙凑过来,推了推老李的膝盖,“爷爷,果果!” “啊,要吃水果啊,行,爷爷给你们削个苹果吃吃。””李晋乔拿起一个苹果,又从腰间的枪纲上,解下一把小刀。 “爷爷,兔几!”李笙又指着苹果喊。 “兔子,什么兔子?”老李疑惑。 大小姐一旁笑着,边比划边给解释,“在我爸那儿,家里有那种模具,切好的苹果这么一摁,就出来小兔子,小狗小鸡的形状,哄孩子的。” 李晋乔恍然,“哦,我说呢,不过,笙儿,爷爷这儿可没有这个,咱们就切成块儿吃呗?” 似乎明白了老李的意思,李笙点点头“嗯”了一声。 李晋乔笑着,手法熟练地转动苹果,薄薄的苹果皮一圈圈垂下来,连绵不断,又仔细地把苹果切成几瓣,递到李笙面前,“给,凑活吃吧,富贞,” “诶,那种模具这边有卖的么?有,你帮我买几套来,放家里。” “好的阿爸,我知道了。” 李笙接过苹果,下手捧着,大口啃得“库次库次”,笑得眼睛弯弯。 李椽倒是啃得不紧不慢的一小口一小口。 老李乐呵呵地拿纸巾给俩娃擦擦嘴,“慢慢吃,别噎着。” “阿爸,我去给李乐帮忙。”大小姐看到爷孙,吃的开心,看的也开心,转身道, “让他自己忙去。” “没事儿,我就打打下手。” 厨房里,李乐系着围裙,已经开始忙活。洗菜切菜,手快脚快,有条不紊的忙活着。 大小姐走进来,拿起另一条围裙系上,“有我能干的么?” “你也就干个剥葱扒蒜的活了,”李乐头也不抬地吩咐,手里切着肉。 “你又不教我。” “你也得学得会啊。在这上面,你还不如尹熙呢。算了,为了咱家的锅碗瓢盆的安全着想,你还是负责你的貌美如花吧。” “讨厌!”大小姐笑着,凑到李乐身边,剥着蒜,偶尔抬眼看看外面客厅里正嘻嘻哈哈的爷孙仨。 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李乐,我刚才看见,阿爸身上那件毛衣,袖口都磨得起毛了。还有那条裤子,膝盖那儿和大腿那边,都磨得发亮了。要不,明天我们带阿爸去商场买几身新衣服吧?” 李乐闻言,手上动作没停,却笑了起来,“呵呵呵,行。不过,你不懂了吧,那毛衣可是爱心牌的,我上小学那会儿,我妈亲手织的,别说磨毛了,就是穿成渔网,我爸也舍不得扔。” “至于裤子,那是制服,发亮,那是警察的特点。” “特点?什么意思?” “那个,你信不信,你要是去他们单位瞅瞅,那些穿制服的,有一个算一个,裤子屁股蛋儿和膝盖那儿没几个不油光发亮的。都是常年在外奔波、坐办公室磨出来的。” “不过买新衣服倒是应该的,旧的在家,新的出门穿。”说完,从厨房探出头,冲着客厅喊:“爸!明天您休息吧?” 李晋乔正拿着第二个苹果,准备给孙子削,头也不抬地答,“本来不想调休的,我大孙儿来了,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休,咋?有啥安排?” “那正好,明天咱们带孩子出去逛逛?西湖怎么样?” “西湖?”李晋乔摇摇头,“不去那儿,人多,乱糟糟的,看人后脑勺啊?还带着孩子,这一年光在西湖走散,民警找妈妈的孩子,都快赶上蝌蚪了。” “要去就去湘湖吧,那边风景也不错,清净,人少,空气也好。那边还有几家做本地菜的餐馆,味道也不错。” “行啊!您是地主,您说了算,就去湘湖!”李乐爽快答应,又缩回厨房。 没一会儿,李乐又冲着外面喊,“爸!面醒好了,该您了。” “来喽!”李晋乔响亮地应了一声,把最后一块苹果塞进李椽嘴里,起身洗了手,摩拳擦掌地走进厨房。 俩孩子一看爷爷动,也立刻哧溜一下滑下沙发,小尾巴似的跟了进去,一左一右抱住李晋乔的腿。 厨房里,李乐已经把醒好的面团揉得光滑劲道,李晋乔接过来,熟练地搓成长条,抓住两头,双臂舒展,一拉一抖,面条就在他手里魔术般变长变细,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对折,再拉..... 李笙看得眼睛都直了,兴奋地蹦跳着,“爷爷腻害!面条飞飞!” 李椽也仰着小脸,看得目不转睛。 李晋乔被孙子一夸,更来劲了,抻得越发潇洒。结果李笙觉得好玩,伸出小手就去抓那上下翻飞的面条尾巴,李晋乔赶紧一抬手躲开,“哎哟,瓜女子,这可不能抓,一会儿下锅煮给你吃啊!” 李笙抓了个空,也不恼,转而抱住爷爷的腿开始摇晃,“爷爷,飞飞!再飞飞!” 李椽也有样学样,抱着另一条腿,小身子跟着晃悠。 李晋乔正拉到关键处,被俩娃这么一挂一摇,脚下差点没站稳,手里的面条也差点甩到天花板上,“诶诶诶,俩小捣蛋鬼,别摇别摇,爷爷站不稳啦!面要断啦!” 厨房里顿时笑闹成一团。 大小姐赶紧笑着进来,一手一个,把两个“小挂件”从老李腿上摘下来,“好啦好啦,不要打扰爷爷,我们出去看动画片,等着吃爷爷变的面条好不好?” “诶,等等,”老李随手从面团上揪下来两块儿,递给俩娃,“去,捏着玩去吧。” 等把俩娃哄出厨房,李乐接过父亲手里已经抻好的面条,熟练地撒上干面粉,码放整齐。 爷俩站在灶台前,一个烧水准备煮面,一个准备炒臊子。 锅里热油滋滋作响,李乐一边翻炒着肉末和豆腐丁、黄花菜、木耳组成的臊子,一边随口问,“爸,您这边还得忙多久?什么时候能调回燕京?您这老不在家,我妈现在可是彻底放飞自我了。” 李晋乔看着锅里翻滚的水,准备下面,闻言笑了笑,“回燕京,可能还得等两年,不过,就算我回去了就能管得住你妈了?她喜欢玩,就让她玩呗,开心就好。等我以后退休了,还得陪着她一起玩呢。” “行~~~等您退休了,我给你们买辆又大又好的房车,来个全国漫游,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还有你说,我和老陆,老马,老田他们没事儿就琢磨呢,准备自己改。”李晋乔笑道,把面条下进滚水里,用筷子轻轻搅散。 看着锅里水波荡漾,忽然说道,“对了,你老丈人那边.....最近咋样?我这边零星听些消息,好像不太好过?摊上官司了?” 李乐点点头,“嗯,是有点麻烦。他们那边的情况,您也知道,就那样。不过.....”他顿了顿,一边往臊子里加酱油和盐,一边把李建熙想让李富贞暂时接手电子公司专务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李晋乔听着,眉头微微皱起,“电子公司?那摊子可不小.....那孩子怎么办?”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商量好了,孩子主要就在燕京,跟着我妈和我奶。富贞她每周肯定都会回去,至少待三四天。工作上的事,尽量在汉城和电话、线上里处理。” “唉,家大业大,也有家大业大的难处。”李晋乔叹了口气,“咱们不图他们什么,帮你们把娃照顾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就是最大的支持了,不过,” “咋?” “你给富贞提个醒,多几个心眼儿,别把自己给套进那些有的没的,虽说他是人老李家的闺女,帮着家里是尽孝,也是责任,但她也是咱老李家的媳妇儿,别最后弄些什么神魔鬼道的,让人算计欺负了。不行,你帮她盯着点儿。” 李乐笑了笑,“嗯,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就成,”李晋乔点点头,声音透着点忧郁,“就是啊,就是娃有点可怜啊.....当爹的还得跑国外念书,一年有半年不在身边,当妈的这又得忙工作.....这整天跟着奶奶太奶奶,跟个小留守儿童似的....我的孙儿啊,哎!” 李乐把炒好的臊子盛出来,“爸,瞧您这话说的。您见过哪个留守儿童手里攥着燕京城二环里,三千平四合院的?” “之前吧,没孙子您一个劲儿催催催,现在有了孙子了,您又嫌弃我们没时间陪。那干脆,我这书不读了,明天就回去办退学手续,专职在家看孩子?” 李晋乔把最后一把面条下进锅,笑骂,“滚蛋!少跟我耍贫。你这破学位赶紧念完拉倒,别磨磨蹭蹭到时候我孙子孙女都上学了,你还没毕业,那才真成了笑话了!” “放心,快了快了。” 锅里,洁白的面条在滚水中翻腾,热气氤氲,弥漫着小麦的香气。 客厅里传来动画片的声音和孩子的清脆的笑声。 厨房里,爷俩的调侃声和锅碗瓢盆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平凡而真实的家的温暖。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635章 巨水无比 冬天的临安,能有一日暖晴,是难得的福气。 许是为了照顾李晋乔带着孙子出来玩的心情,第二天,连日阴云散去,天色碧青,日头黄黄地悬着,洒下些暖意。风却还是利索,刮在脸上微微的刺。 李乐驾着车,不紧不慢地沿着新修的湘湖路走。 这路平整,车却不多,与西湖边上的熙攘大不相同。 路两旁多是些落了叶的香樟,以及,大片大片的已经红透了的枫树和水杉。 枝杈疏朗地伸向天空,映着蓝底子,像极了一幅彩墨的留白。 远山淡淡,湖水也是淡淡的,不似西湖那般脂粉气浓。 岸边多见芦苇,枯黄的秆子顶着灰白的花穗,风一来,便软软地摇。偶有几只水鸭子,灰扑扑的,在靠近岸边的水面上扎猛子,屁股朝天,一晃就不见,隔一会儿又从别处钻出来,水面荡开一圈圈圆。 湖边泥地上,搁着几条旧渔船,漆皮斑驳,随着水波轻轻磕碰着土岸,发出“空、空”的轻响,像是睡着了在打鼾。 远处也能见到一两个垂钓的人,裹得严实,泥塑木雕般坐着,极有耐性。 薄光洒在湖面上,碎金似的跳动,看得人眼窝子也跟着暖了起来。 “这地方好吧,清静!”李晋乔坐在副驾上,对着窗外指指点点,似乎对自己挑选的地方的景色没有拉胯,以及今日的暖阳,甚为满意。 后座上,李椽文静,小手扒着车窗,黑亮的眼睛安静地瞧着外面掠过的树和湖。 李笙却不安分,跪在儿童座椅上,小身子扭来扭去,指着窗外咿咿呀呀,“爷爷,水!大,鸡,飞飞!” 果然,几只不知名的水鸟正从湖面掠过,翅尖点起细细的水纹。 “诶,是水鸟,傻孩子,不是水鸡。”李乐笑着从后视镜里看她。 “不吃,看!”李笙响亮地回了一句,逗得大家都笑。 大小姐忙把她按回座椅,“坐好,笙儿,一会儿爷领咱们坐大船去!” 到了船埠,果然比西湖边冷清许多。寥寥几只游船靠在岸边,多是些本地人来散心。船是老式的铁皮船,柴油发动机,突突地响,不算雅致,却合这湖的脾气。 李晋乔先下车,深深吸了口湖上空气,“这地方好,耳朵根子都松快了。” 李乐抱着李椽,大小姐牵着李笙,也先后下来。李笙一见那水,便兴奋地跺脚,“船!大船!爷爷!!” “诶,看见了,坐不坐啊?” “坐!” 李椽则搂紧李乐的脖子,小脑袋转来转去,黑亮的眼睛打量着水波和那些陌生的船只,有点怯,又有点好奇。 船家是个黑红脸膛的汉子,揣着手,倚在亭柱旁晒太阳,见人来,也不急切,只慢悠悠站起身。听见要坐船,便搭好了扶手。 李晋乔走过去,与他搭话,谈妥了价钱。 “上船当心,脚底下稳当点。”老李先踏上去,船身微微晃荡,他站稳了,回身伸手,“来,笙儿,爷爷抱你过来。” 李笙却不肯,挣开大小姐的手,非要自己尝试,小脚试探着往船帮上踩。 老李在一旁护着,“慢点,对,手扶着爷爷。” 看李笙那小心翼翼又跃跃欲试的模样,大小姐诶忍不住笑。 最后李晋乔还是半拎着把李笙接了过去,安置在船舱中间的小凳上。等一家人都上来,船家解了缆绳,在船尾推了一把,小船便轻轻荡离了岸。 船离了岸,机器声更响,推开层层水波,缓缓向湖心驶去。 到了湖上,视野豁然开朗。岸边的景物向后退去,湖风更无遮拦地吹来,带着湿润的水汽和一丝凉意。老李忙给两个孩子紧了紧帽子和围巾。 水面不像夏日那般碧绿,透着些冬日的沉静,甚至有些地方泛着淡淡的灰蓝。 阳光直射下来,才能照见水下隐隐的水草。远处的山色倒映在水中,轮廓有些模糊,晃晃悠悠的。 “爷爷,船,动!”李笙兴奋地在李晋乔怀里蹬腿,小手不住地拍打着爷爷的胳膊。 “嗯,动,在水上走呢。”李晋乔搂紧她,怕她栽下去,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李椽则由李乐抱着,依偎着,小手指着水面某处,小声地“咦”了一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枯枝漂过,上面竟停着一只胆子大的水鸟,正歪着头打量船上的人。 等到船至湖中心,李笙扒着船帮就要伸手去够那水波。老李忙拦腰抱住,“哎哟,这可不敢,凉得很,再栽下去!” 李乐也慢慢把李椽放在对面凳上,让他也扶着船帮看。 李椽开始有些紧张,小手抓得紧紧的,但见那水光荡漾,鸟儿低飞,渐渐也放松下来,小嘴微微张着,看得出神。 “你看那边,”李晋乔指着远处一片枯黄的秆子,“那是藕塘,夏天来,荷叶铺满,开花的时候才好看。” 李笙似懂非懂地点头,“发发!爷爷,好看!” “对,好看。等夏天,爷爷再带你来划船,看荷花,好不好?” “好!”李笙响亮地应道,又扭头看看李椽,“船,椽儿,发发!” 李椽眨眨眼,似乎是在纠正,“花~~~~” “冷么?”李乐问大小姐。 “不冷,太阳晒着挺舒服。有点儿像夏天盖着棉被,开十六度的空调。”大小姐笑着,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这地方真好,安安静静的,心里都敞亮了。” 李晋乔接话道:“是喽,西湖虽好,就是太闹腾。过日子么,还是得找点清静地方喘口气。” 说着,指向远处一片尚显荒芜的湖岸,“瞧见没,那边以后估计也要建公园、修亭子。趁现在还没太热闹,多来看看。” 船速度慢了下来。四周愈发宁静,只有发动机单调的突突声和水波轻拍船帮的哗哗声。 放眼望去,冬日的湘湖确有几分萧瑟,山寒水瘦,林木凋零,岸边不少地方还裸露着黄土。 但仔细看,萧瑟里却藏着生机。 那湖水沉静,却孕育着来年的丰茂。山峦暗淡,山腰背阴处偶有几丛松柏,顽强地透出深绿。枯黄的芦苇丛中,似乎已有极细微的嫩芽在根部蓄势待发。 一切都沉睡着,却又在默默地准备着,只等春风一度,便要改换天地。 李笙看腻了水,开始对船上的一切感兴趣,颤颤巍巍起身,老李紧紧拉着她的小手,让她在船舱里小心地走动。李笙对那个咚咚响的铁皮船底产生了兴趣,用小靴子去跺。 李椽也挣扎着要下来,学着姐姐的样子走,却更小心,走两步就回头看看妈妈。 “慢点儿,都慢点儿。”李晋乔弯着腰,护着两个小家伙,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仿佛这一刻,所有的案牍劳形、世间烦扰,都被这湖风吹得干干净净了。 “爷爷,看!”看过水里的游鱼,李笙忽然又指向一处。 “哪儿呢?啊,那是个小岛。” “岛?” “对啊,四面环水的陆地就叫岛。” 看着对自己解释一脸懵懂的李笙,李乐摇了摇头,毕竟才两岁。 倒是大小姐对不远处的那个生长着茂密树丛的小岛来了兴趣,问李晋乔,“阿爸,你知道这个岛叫什么么?” “是叫什么星来着?” “掬星岛。”一旁操船的船家插话道。 “啊,对,掬星岛。”李晋乔点点头。 “有来历?”李乐看向船家。 “有,清末民国的时候,有个叫周易藻的举人,中举后补了个知县,可那年月补什么都没用,清没了,就回家来,在这岛上修了“辛庐”,写了本《湘湖志》,后来还当过这边的小学校长,算是本地挺有名的文人。” “哦,这么回事。”李乐瞅瞅那个小岛,林木环绕中,隐约可见一栋飞檐青瓦的建筑,又问道,“现在能上去?” 船家摇摇头,“现在可能不得行啊,这岛被人包了,要改成什么私人会所,现在正在修缮,非请勿入。不过以前也没什么,就几间破屋,鬼里鬼气的。” “好么,这地方改成私人会所,倒是挺有意境的。” “意境啥啊,就是一有钱人弄来吃饭的地方,还搞得这么隐蔽,谁知道里面有啥勾当。”船家嘀咕道。 李乐笑了笑,“绕一圈呗,咱也瞅瞅这什么会所。” “行嘞,坐稳。” 小船围着掬星岛绕了一圈,除了里面叮叮当当的装修声响,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又围着新开辟的湖面转了转,这才回到岸上。 下了船,俩娃又被船埠旁出租双人自行车的吸引,拉着李晋乔去看,然后哼哼唧唧。 “想骑车车?可你们太小,骑不了的。”大小姐在身后给俩娃解释。 可老李多会惯着孩子,左看右看的,瞧见边上,有一辆小三轮。 便过去找租车的人问,“这车,谁的?” “我们的,怎么?” “能借我骑骑?” “那不有自行车么?” “娃太小,骑不了,蹬这个,拉着跑。” “私人的,不给借,要想用,二十块,不能少。” “十块。” “十五。要是再租一辆双人的。给你算十二。” “儿砸,掏钱!” 于是,李乐和大小姐两人蹬着辆双人自行车,跟着老李骑的还带着“环卫”字样,车斗里坐着李笙,李椽的小三轮,沿着环湖骑道溜达了一圈儿。 看着俩肉嘟嘟的娃,坐在车斗里,兴高采烈拍手叫好,老李愈发精神抖擞的样子,李乐冲大小姐说道,“这以后,咋办?” “没事儿,不还有阿妈呢?” 小李秃子想想曾老师,叹口气,“难说。” 。。。。。。 中午,湖风更添了几分暖洋洋,也把人的胃口给吹开了。 李晋乔指路,李乐开着车,拐进离湖不远的一处路边的农家小院。 门楣上挂着块木制招牌,用红漆写着“肖山蒸菜”四个字。 进得门里,店面不大,只摆着七八张方桌,白墙已被岁月熏得微黄,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教员和周先生的画像,下面是毛笔写的菜牌。 正是饭点,店里坐了不少人,多是本地口音,喝着小酒,聊着天,热气与喧哗声混在一起,把一个小店映衬的暖融融的。 “就这儿,老彭带我来过几次,别看店小,味道还不错,又是一番风味。” 几人寻了张靠里的空桌坐下。老板是个围着白围裙的微胖中年人,见是老李,面熟,笑着凑过来,笑道,“老哥,来了啊,今天吃点什么?” “有什么新鲜的?” “土步鱼,今天是开年第一遭,肥的很,尝尝?” “行啊,还有啥?” 老板瞧见俩娃,“那就来个毛豆蒸肉饼,孩子都爱吃的,今天的肉都是两头乌。” “诶?两头乌?那好,那好,来一个,剩下的,你看着来吧。” “放心,包您满意,稍待,很快。” 说完,叫过帮工的一个大妈,给上碗筷,自己进了后厨。 果然,很快。没几分钟,冒着热气被端上来,味道不像炒菜那般油香猛烈,却自有一股温润鲜醇的香气弥散开。 一道梅干菜蒸肉,乌黑油亮的梅干菜垫底,上面铺着厚薄均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片,蒸得极透,肉汁浸润了菜干,咸香扑鼻。 一道雪菜蒸土步鱼,果真如老板所说,鱼段肥糯鲜美,雪菜又提供恰到好处的咸鲜,入口即化。 一道白切鸡,金黄滑嫩,皮脆肉韧,蘸上特制,淋了豉油的料汁,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还有猪蹄、酒酿大馒头。 最不起眼却最快被一扫而空的,是那盘毛豆蒸肉饼。 肉饼剁得极细,混着嫩绿的毛豆粒,团成一个个小圆饼,清蒸而出,最大程度保留了食材的原味和鲜甜,口感软嫩,极是好嚼。 李笙一口接一口,吃得摇头晃脑。连平日里对吃食不算太热衷的李椽,也拿着小勺子,安静地一口口舀着,速度却不慢。 “哟,真的嗨,这菜,俩娃倒是对胃口。”李晋乔看着高兴,又给孙儿碗里各添了一勺。 刁嘴的李乐各样都试了试,虽说觉得味道不错,但于他这吃惯了爆炒熘炸的来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正琢磨着,就听老李说道,“别光顾着自己吃。” “我看富贞和俩孩子都爱吃这个毛豆蒸肉饼,你也琢磨琢磨怎么调这个味,火候怎么把握。以后回了家,也给我大孙子孙女、给我儿媳妇儿时不时做一顿。” “行啊,回去我琢磨琢磨,要是材料没什么特别,我能还原个七八成。” “这我信,你做菜比上学厉害。” “噫~~~” 饭后,车子驶回城区。李晋乔本想说算了吧,可被李乐和大小姐坚持着拉到了武林广场边的临安大厦。 车停稳,刚走进商场一楼中庭,俩孩子的脚步就被西侧那片色彩斑斓、人声鼎沸的区域钉住了。 一个颇大规模的室内儿童乐园,滑梯、球池、蹦床、小火车.....大小孩子像撒着欢儿的在里面追逐嬉闹,笑声家长的呼喊声混成一片,好不热闹。 俩娃立刻走不动道了,小手扒着围栏,眼巴巴地往里瞅,又回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爷爷爸妈。 李晋乔见状,大手一挥,“得,你们俩上去逛吧,我带他俩在这儿玩。买啥穿啥,你们看着办,舒服得体就行,别瞎花钱买那些死贵的牌子,我天天在单位,没处穿。” 李乐和大小姐对视一眼,说了声“我们尽快回来”,便上了楼。 逛了一圈儿,看了几家男装店,大小姐抱怨道,“这边的选择还是少了些,款式也偏老气。” “早知道应该从家里带些过来。要不这样,以后我记下阿爸的尺码,每季让新罗百货那边直接选些合适的寄过来?”” 李乐忙摇头,“可别,我的李专务,你忘了上次给我爸买的那件杰尼亚的衬衫,我妈说,我爸到现在都没穿过。” “为什么?儿子儿媳孝敬的,穿得好点怎么了?”大小姐不解。 “不一样。我爸现在,穿戴上得特别注意。您弄一堆名牌过来,他穿是不穿?穿了,万一被哪个有心人留意到,问起来,怎么说?虽说咱们来不怕问,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惹这嫌疑。就这些大众品牌,质量好点,穿着舒服,最合适。” 大小姐叹了口气:“你们这,规矩真多。” 第1636章 又水一章 商场里的那点小插曲,并没太影响一家人的心情。 晚上李乐用从湘湖边上农家乐买来的新鲜材料,整了几个菜,爷俩就着从南高丽那边“拿”来的一瓶洋酒,一家人说说笑笑,吃了顿温馨舒坦的晚饭。 吃完,收拾的事儿自然落到了李乐的头上,李晋乔则左搂右抱的陪着两个孙儿在客厅沙发上看动画片。 忽然,门铃响。 “阿爸,我去看看。”帮着擦碗的大小姐扔下毛巾,过去开门,就瞧见沈志刚站在门口,笑盈盈的冲自己打了个招呼,“您好。” “啊,沈秘书?” “是,领导在啊?” “在,进来吧。” “不用,不用,我把要签字的东西交给领导就走。”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一个文件袋。 老李听到声音,喊了声,“叫你进你就进,杵门口干嘛?” “诶。那,那我换鞋。” “不用,不用,家里没这规矩。”大小姐笑道,侧身让过。 沈志刚进了家,先是冲厨房里的李乐打了招呼,又给俩好奇的娃摆摆手。 “吃过了么?”老李招呼沈志刚坐到身边,“没吃,这边还没收,将就将就,不过,我儿子做菜那是味道顶顶的好,尝尝?” “不了不了,来前吃过饭的,以后有机会再尝尝李乐的手艺。” 老李笑道,“吃饱了就行,跟我别作假。” “那不能,跟谁也不能跟您不是?” “呵呵呵,对了,东西呢?”老里把腿上的李笙抱起来放到一边。 “来,喝茶,”富姐招呼着,递过一杯热茶。 “不了不了,送完文件就得走,处里还有点事儿。”沈志刚说着,从公文袋里抽出几页纸,递给李晋乔,“厅办下午发过来的几份文件,还有要你签字的东西,另外,明天和人行那边开会的讲话稿,需要您再过下目。主要是几个责任分工和对接流程的细节,祁厅的意思是想再明确一下,怕会上扯皮。” 李晋乔接过文件,就着灯光仔细翻看,眉头微微皱起。 李笙和李椽好奇地凑过来,扒着桌沿看爷爷手里的“画”哼唧着要看,又被大小姐一手一个给薅回了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李晋乔拿起沈志刚带来的笔,在几处划了线,写了几个字,沉吟道,“嗯,老祁考虑得周到。就这么改吧。明天这个会,我准时到。” 沈志刚略一犹豫,试探着问,“领导,您看,您明天要不要多休息半天?陪陪孩子?跟祁厅说一声说,替您去一趟?…” “那哪成?”李晋乔摆摆手,“人行那帮大爷,平时请都请不动,这次好不容易坐下来谈点实质性的东西,我要是不露面,显得咱没诚意。以后很多协调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一天假不多了,要不是这俩小宝贝来,我顶多也就睡个懒觉。” 说着,揉了揉凑过来的李笙的脑袋,“就这么定了。” “那行,我明白了。”沈志刚收起改好和签完字的文件,“那您早点休息,明天我提前半小时让老彭到楼下等您。” “别了,我有儿子在,明天让他送我上班,你让老彭咱家在家踏实多睡一会儿。” “那行,领导,那我走了啊。” “诶,等等。”老李起身,去了餐厅,从边柜儿下面拿出一条华子,递给沈志刚,“儿媳妇孝敬的,我这边还有,你拿去给你爸抽去。” “不是,领导,您这给我烟抽.....” “别废话,大晚上跑过来,一东一西的,拿着。” “那,行,谢谢李厅。” “嗨,客气啥,怎么来的?” “开车。” “那你路上开慢点儿。” “诶,知道了!” 送走沈志刚,李乐关上门, 趿拉着拖鞋走过来,“啥意思?明天你休息,还得上班啊?” “歇不了咯,那个会准备老长时间了,人行那边是关键环节,不去不行。” “行吧行吧,您是大忙人。”李乐耸耸肩,“那我们明天自己安排,后天,我们打道回府。” 听到这儿,李晋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儿,“对了,前几天我去海宁,顺道看了看你姥爷,他还念叨说春节前想回去。正好,你打个电话问问你珊姨,看老爷子什么意思,要是没事儿你们正好接上他一起走,路上有个照应,你妈也放心。” “那行,”李乐立刻掏出手机,“我这就打。”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万俟珊温和带点吴语软音的声音,“喂,小乐啊?” “珊姨,没打扰您和姥爷休息吧?” “没呢,这才几点,刚吃完饭,咋?有事?” “哎,是这么回事。我和富贞带着孩子现在在临安我爸这儿呢,想着说后头回燕京。我爸刚说,姥爷也打算春节前回去?就想问问,要是时间上方便的话,咱们一块儿走?” “一块儿走?”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隐约能听到万俟珊喊了声“曾老师,李乐电话,说和富贞带着孩子在临安看他爸呢,想接咱们一起回燕京,你来,你来说”,片刻后,听筒里换成了曾昭仪的声音,“小乐啊?” “姥爷,是我。” “那个,你们方便吗?别太麻烦。” “瞧您说的,这有什么麻烦的。”李乐笑道,“又不用挤火车,我们本来才从南高丽孩子姥爷那回来,坐的私人飞机,回燕京去还得飞一趟,正好一起。” 曾昭仪在电话那头,想了想,“那好,那就沾我外孙的光,享享福。你们什么时候过来?” 李乐给大小姐对了个眼色,说道,“明天一早从临安过去,也就五十多公里,怎么着十点之前就能到。” “好,好。到了联系就好。”曾昭仪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些期待,“笙儿和椽儿....在旁边吗?让我听听声音。” “在呢在呢!”李乐赶紧按下免提,冲正被李晋乔搂着的俩娃招手,“笙儿,椽儿,快来,太姥爷电话!” 李笙反应快,出溜一下从沙发上滑下来,对着手机奶声奶气地喊:“太姥爷~~~好!” 李椽也跟过来,好奇地凑近手机,小声跟着,“太~~~姥~~~爷~~~” 电话那头,曾昭仪的声音立刻染上了明显的笑意,连说了几个“好”,“好孩子,都是好孩子。明天太姥爷就能见到你们了,好不好?” “好!”李笙响亮地回答。 又聊了两句,才挂断电话。李晋乔一把抱起李笙,举了个高高:“这下好了,明天咱们太姥爷就跟咱们一起回家喽!” 李笙高兴得咯咯笑。老李又看向李乐,“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上俩孩子跟我睡了,你们俩,自己凉快去!” 说完,不等李乐和富贞反应,就一手一个,抱起李笙和李椽,“走喽,跟爷爷睡大被窝去。” “好,好…太姥爷也想你们。”曾昭仪的声音慈爱得能滴出水来,“明天太姥爷就能见着我的宝贝曾孙喽!” “爸,算了吧,你晚上再打.....” “扯淡,我睡床,从不打呼噜,要是打了,你再把孩子抱回去,去,把空调开大点儿。” 瞧见老李抱着俩娃进了自己的卧室,李乐瞅瞅大小姐,“打赌不?” “打!” 。。。。。。 第二天一早,还是省厅边上的那个路口,换了身挺括的常服的李晋乔站在车旁,肩上的两颗星徽闪闪发亮。 抱着俩娃好一顿哄,保证很快就回来,又许诺了无数玩具和零食,最后几乎是在李乐和大小姐的的“生拉硬拽”下,才把两个“小挂件”从身上摘下来,塞回车里。 看着车窗里两个孩子哭得红扑扑的小脸和不断拍打着玻璃的小手,李晋乔站在路边,久久没动,直到车子汇入车流看不见了,才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是化不开的留恋。 沈志刚在一旁轻声劝道,“领导,孩子还小,过两天就好了。您要是真舍不得,等这阵忙完了,申请休个年假,回燕京好好陪陪他们。” 李晋乔摇摇头,转身走向单位大门,叹口气道,“这下,更坚定了我过两年打报告,申请提前退休,回家遛孙子的念头。” 小沈跟着后面,笑道,“您这想法是好,不过恐怕没那么容易。上面不是还有意让您接....” 李晋乔摆摆手,打断了他,像是要挥开什么烦心事,“颇烦!到时再说!走走走,开会去!先看看人行那帮大爷今天怎么摆谱!” 另一边,李乐开着车,载着还在哼哼唧唧的俩娃,驶上了前往海宁的高速。 清晨的高速公路车辆不多,窗外是典型的江南冬日景象。田野休耕,露出湿润的深褐色泥土,远处村落白墙黛瓦,河网交织,偶尔掠过一片片叶片落尽的萧索水杉林。 两个孩子起初还因离别有些蔫蔫的,但很快就被窗外流动的风景吸引了注意力。 约莫一个小时左右,依着万俟珊在电话里的指引,车子从盐官出口驶出高速,却没有开往开发成熟的盐官观潮景区,而是沿着一条更清静的县道,拐向一个名为“渟溪”的方向。 道路渐渐变窄,两旁的民居也愈发古旧,呈现出未经太多商业开发的样貌来。 大小姐拿着手机,再次拨通了万俟珊的电话。 “珊姨,我们快到了,对,已经进渟溪镇了,接下来怎么走?” “嗯,嗯,好的,看到一个叫‘仲济禅寺’的牌子是吧?好,好的。” 很快,车子前方出现一座古朴的寺院山门,黑瓦黄墙,并不宏伟,却透着日月沉淀的静气。 山门旁的空地上划着一片停车位,旁边立着块手写的“免费停车”木牌。 车刚停稳,李乐就看到就看见寺门旁的路边,站着一位身着蓝印花布棉袄、围着灰色羊绒围巾的女人,手里拎着一只细竹编的菜篮子,正含笑望着他们。 似乎被岁月格外厚待的万俟珊,虽已快年过甲子,盘起的发髻间偶见银丝,但身姿依旧笔挺,面容清雅,那份江南水乡蕴养出的知性温婉气质,在粗布衣衫下反而越发凸显,宁静而醒目。站在那灰墙老树旁,像一幅淡彩水墨画中的人物。 “珊姨!”李乐和大小姐赶紧下车打招呼。 万俟珊笑着迎上来,目光先落在被抱下车的两个孩子身上,“哟,这俩小娃娃,看着更可爱了哇。还认识奶奶不?” 俩娃瞅着万俟珊,似乎有印象,但依旧有些陌生,看了半天,又都看向李乐。 “也对,这么长时间没见,都忘掉了的。” “叫珊奶奶。” “三...奶奶。”李笙下意识的捧场。 “是珊~~” “伞~~~~” “行了行了,别折腾娃了,来,一人一个!”万俟珊说着,又从菜篮里拿出两个还温热的芝麻饼,递到俩娃的手里。 “快谢谢珊奶奶。”大小姐柔声道。 “谢~~谢~~~”李椽小声嘟囔。李笙则眨巴着眼,看着手里的芝麻饼,啊呜一口。 “哈哈哈!”万俟珊看到李笙的动作,大笑着,又对李乐说,“车子就停这儿吧,里面路窄,车进不去,走几步就到,不远。” 李乐依言,从后备箱里拎出两个手推车,把俩娃塞里面,和大小姐一人一个,跟着万俟珊,沿着河边小路,走向那座名为“直大门”的古老石牌楼。 一过牌楼,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 眼前是典型的江南古镇格局,小河蜿蜒而过,水流舒缓碧清,几座苍老的石拱桥静卧其上。两岸是绵延的粉墙黛瓦,檐角层叠,马头墙错落。街道是狭窄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润如玉。 河边有妇人捶洗衣物,发出沉闷的“梆梆”声,临街的老式木门板店屋里,传出细微的人声,偶尔有自行车铃叮当作响,慢悠悠地穿过小巷。 李乐推着孩子,左右看看,“珊姨,这地方真清净,不过,不是说您老家在盐官么?怎么搬这儿来了?” 万俟珊走在前面,闻言回头笑了,“是在盐官。不过你姥爷嫌弃那边现在开发得太厉害,游客多,吵嚷得很。正好我有个远房亲戚在这渟溪有处老宅空着,我们就商量着搬过来了。” “这里清静,也没什么人打扰,你姥爷能安心写东西。” 跟着万俟珊穿行在纵横交错、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弄堂里,脚下是光滑的青石板,两侧是斑驳的高墙,头顶是一线天光,偶尔路过一扇半掩的木门,能瞥见里面狭小天井里栽种的花草。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淡淡的柴火气息。 绕过一座小巧的石拱桥沿着河岸又走了一小段,在一处黑漆木皮的宅门前停步。 门庭并不阔气,甚至有些低矮,门楣上方的砖雕却极为精美,依稀可辨是“福禄寿”三星的图案,边角处带着风化剥落的痕迹。 而门边,曾昭仪正双手插在一件中式棉袄的衣兜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越过众人,率先落在小推车里的两个孩子身上,脸上的笑意瞬间加深,眼角漾开深深的纹路。 李乐和大小姐赶忙上前问候。 “姥爷好。” “姥爷,您老怎么还亲自出门来迎了?” 曾昭仪白了李乐一眼,“我是来迎我孙媳妇和曾孙的,跟你没关系。” 说着,便弯下腰,伸手轻轻摸了摸李笙和李椽睡得红扑扑、温热的小脸蛋,眼中满是慈爱和欢喜。 万俟珊在一旁笑道,“好了好了,别都堵在门口喝风了,赶紧进家去,一早路上累了吧?进屋喝口热茶。” 黑漆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一方静谧雅致的天地。 第1637章 唯恨人生几十年 进了门,迎面并非预想中的深宅大院,而是一方精巧雅致的小天地,如一方微缩的山水盆景,将江南的灵秀温婉与冬日的清润安谧都收了进来。 阳光吝啬,只淡淡地敷在粉墙黛瓦上,泛着些冷清的光。 青砖墁地,缝隙里滋着薄薄的、冻不死的青苔。 挨着门边,叠着几块嶙崎清瘦的湖石,石旁植着一丛南天竹,冬日里叶片转红,结着一簇簇珊瑚珠似的红果,给这灰白粉墙、墨黑瓦当的素净底子,添了一抹亮色。 一条窄窄的卵石雨路引着人向前,几步便到了正屋。屋檐低矮,覆着黑瓦,瓦垄里积着些未化的湿气。 阶下摆着两口大陶缸,积了雨水,水面浮着几片残荷的枯叶,边缘已泡得发黑,水色却清,映着天光云影,偶有细小的水泡从缸底冒出,无声地碎了。 门槛略高,迈进去,先觉一股子凉意,继而才是暖。 这暖不是燥热,是炭盆里煨着的暗火,和屋里人气儿焙出来的温吞。 之后,便是一股混合着旧书、木头清漆和一丝若有若无潮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不难闻,混着那一丝暖,反让人觉得心神一静。 屋子进深不阔,却因陈设得宜,并不显得逼仄。地面是老式的方砖,被岁月磨得温润。 当门处一张榉木榻,铺着软厚的棉垫和石青色的隐花纹靠枕,看着就让人想歪上去。 一张矮几搁置在边上,摆着几只坐在榻上,伸手就得的白瓷茶具,还有一小盆水仙,正抽着清瘦的绿箭,顶着几粒白玉似的花苞,幽香暗渡。 临窗是一张宽大的书案,桌面摊得极开,上面堆垒如山,线装书、洋装书、散页的文稿、黑白照片、还有些陶器的残片,颜色晦暗,盛在一只扁木匣里。 一柄铜柄放大镜压在一叠稿纸上,旁边却是是一台方楞直角的笔记本电脑,不合时宜却又理所当然地挤在纸堆里,连着一台激光打印机。 窗光透过老式的窗棂格,疏落地照在案上,将那堆凌乱也照出几分沉静来。 一张藤椅,椅背摩得熟滑,扶手上搭着件半旧的驼绒毯,一看就是姥爷的“宝座”。 靠墙立着一个多宝格改成的书架,塞满了文献夹卷、图纸筒册,还有几卷大幅的图纸半垂下来,隐约可见是某个遗址的探方图。 李乐眼尖,四下里略一扫,便瞧出些门道。 这屋里的家具,并非成套置办。 书案是明式,腿足内翻马蹄,看包浆怕是清晚期的物件,墙边一对灯挂椅,却是民国民间手艺,朴拙有余,工巧不足,至于那多宝格,竟像是用旧房柁柪、窗棂条拼改的,榫卯间可见新茬,却又打磨得光润,不显突兀。 万俟珊见李乐目光在几件家具上流连,便笑道,“刚搬来时,屋里就几张七歪八扭的旧桌椅,勉强能用。你姥爷没事儿就在附近巷弄转悠,东看西瞧。” “有些是人家嫌占地方、要当柴火烧的老物件,淘换回来,还有些,是直接从人家拆房子的旧料堆里拣出来的。” “后来寻到一位早年曾在姑苏家具厂做过工的老师傅,手艺极好,人也耐心。便是请了他,将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拾掇修补,成了现在的模样。喏,这张书桌面是好的,腿足却朽了,那对椅子的靠背和座面是原配,腿却是后来配的。” 曾昭仪弯腰把小车里不住打量这间屋子的李笙李椽抱起来,放到软榻上,捏了捏俩娃胖乎乎红嘟嘟的小脸儿,“旧物有旧物的好,沾着地气,透着人情。比那崭新油亮、却毫无魂魄的厂货,瞧着顺眼得多。” 李乐却是指了指那台笔记本电脑,笑道,“姥爷您这是陶片佐证,数据说话,古今结合,两手都硬啊。” “人么,讲究个与时俱进,时代变了,老法子要做,新工具也得用。夏先生当年若是有这些,怕是高兴得很。有些发掘报告、测年数据,用这个整理传输,到底方便些。就是这打印机失灵时不灵的,打印些草图、临时文稿还将就。” “您这是点我呢?” “我要你掏钱?” 这边大小姐的目光掠过屋内陈设,满是欣赏,“珊姨,即便是拼接修补的,可放在这儿,一点儿看不出不协调来。” 万俟珊笑着摆摆手,“哈哈哈,都是瞎弄。坐,都坐。我去沏茶。” 说着,走到门边,一只小巧的铜制脚炉正散发着融融暖意,炉上坐着一只陶壶,壶嘴嘘嘘地冒着白气。 “珊姨,您别忙了,我们自己来。”大小姐忙跟过去。 “诶,到了这儿,听我.....” “呀!” 一声奶音,让大人都看过去。 刚刚被放到软榻上的李笙,蛄蛹了几下,转头就被软榻边角的几张宣纸吸引了,小手就要去够,被李乐轻轻拉住,“诶,笙儿,那个不能玩,是太姥爷的资料。” 曾昭仪却笑道,“没事,让她玩儿呗,都是些平日练字的涂鸦,不打紧。” 说着,反而主动抽出一张,在软榻上展开,指着上面的几行毛笔字,“笙儿,看,太姥爷写的字。” 李乐瞧了眼,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李笙眨巴着大眼睛,盯着那黑白分明的线条,小嘴动着,似乎在想这是什么好玩的图画。 而边上的李椽也手脚并用,安静地凑过来,看得异常专注,看着看着,小手开始去摸那几个字,顺着笔画的线条,开始划拉。 “哟,这孩子,倒像是对笔墨有点感应似的。”看到李椽这样,曾昭仪眼中露出些许惊喜,抬头对李乐道,“比你强,你小时候见到毛笔就啃,恨不得当磨牙棒。” 李乐讪笑,“姥爷,您这就有点揭短了啊,我哪有。” “还没有?到现在一笔臭字,说出去还博士,还是文科的博士,丢人不?”曾昭仪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俩娃的目光里却满是慈爱。 伸手,坐到榻边,把李椽抱到身前,又从旁边的多宝阁上,拿过两只小点的兼毫笔,舔了舔水仙盆里的水,又放到李笙和李椽的手里,然后大手攥小手,挨个儿教着,“太姥爷教你们写大字,看啊,这叫毛笔,削文竹以为管,加漆丝之缠束。” “早先啊,说,恬始作笔,以枯木为管,鹿毛为柱,羊毛为被,讲毛笔是秦将蒙恬发明的,但之前春秋战国时期,毛笔就有了文字记载,不过呢,名字不一样,燕国叫弗、楚国叫幸、秦国叫笔.....” “太姥爷当年挖掘的一个新时期时代的探坑里的彩陶片上就留有毛笔描绘的痕迹......” “姥爷,这么丁点点儿,您给他们讲这个,能听懂啥啊。” “你管我,我乐意。” 曾昭仪和李乐说话的时停了手,李笙似乎不满,怎么不懂了呢?“嗯嗯”的抓着太姥爷的手,示意继续划拉。 “诶,好好,不和不学无术的人说话,太姥爷教你们写自己的名字,来,先写李.....” 李乐瞧见两娃依偎着姥爷,低着头,挺认真的努力感受着一笔一划,嘬了嘬牙花子。 “李乐,喝茶。” 这边,万俟珊沏好了茶递过来,李乐忙接了,白瓷杯里,茶汤清碧,香气清幽,一闻便知,碧螺。 “怎么不在临安多待几天?”万俟珊又递给大小姐一杯,笑问道。 李乐抿了口茶水,“我这边请假就到后天,手里有几篇小文章要改,一篇大文章要补充,还有一个国社科的课题组要参与,最快月底最慢下月初,赶在去伦敦前理个头绪出来,那边的导师也是催的急。” “贪多嚼不烂,别到时候弄个两头空空。”曾昭仪刚把这李椽的手,写了个木字,听到李乐这么说,嘀咕一句。 “我想挑战一下自己。” “怎么,你想做胡适之?” “不敢,头小。” “知道就行。” “嗯嗯嗯~~~~” “哦哦,再写啊,那我们,下面写个竹字头.....” 万俟珊又问,“那咱们明天回?” “对,中午到机场,一会儿就到燕京了。我妈前几天电话里还念叨,怕姥爷在这边儿冷清。” 万俟珊给李乐续上茶水,笑道,“冷清什么,这边安静,倒是比燕京乌泱泱的都市要舒坦点多,空气还好,吃的也新鲜,再说,家里还有晚辈照应着,离沪海、姑苏、临安都近,你姥爷倒是想要在这儿常住的。” “那就住呗,不过,社科院那边怎么办?不是又延聘了么?” “续了三年,不过,你姥爷想把研究的点慢慢挪到这边来。” 李乐琢磨琢磨,“这边,这边有什么?” 曾昭仪回头,说了两个字,“良渚。” 。。。。。 中午饭没用李乐,万俟珊做的,菜色简单却极精致。 一碟清蒸鳜鱼,鱼肉雪白,缀着葱丝姜丝,淋了薄薄的豉油。一盆腌笃鲜,咸肉与鲜笋、百叶结在小火炉上咕嘟着,汤色奶白,香气扑鼻。一盘碧绿的清炒菜薹;还有一碟万俟珊自己腌的酱萝卜,切得薄,透亮咸香。 主食是米饭,另有一小笼蒸好的嘉兴肉粽,剥开来糯米油润,肉块酥烂。 “都是些家常菜,凑合吃。” 李乐盛了饭,递给姥爷, 万俟珊招呼着,先给两个孩子面前的小碗里夹了剔净刺的鱼肉和炖得烂熟的笋尖。 “三奶奶,好次!”李笙吃得头也不抬,含糊地称赞。 李椽也跟着“香,香!” 曾昭仪笑着给李椽捏下嘴角的米粒,又舔到自己嘴里,“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许不是自己做菜,也因为万俟珊的手艺勾起了某些隐在味蕾深处的记忆,李乐感觉是这些天来,吃的最舒服的一顿。 一舒服就吃的多了,一锅米饭,一大半都到了李乐肚子里,最后一点儿还用腌笃鲜的汤泡了,就着酱萝卜,吃的直打饱嗝,被李笙看到,捧着肚子,摇头晃脑的学了去,小小的人儿学大人的样子,逗得满桌大笑。 不过吃完饭没一会儿,俩娃就开始哈欠连天。 万俟珊忙和大小姐一起,抱去了东厢给李乐一家四口收拾出来的房间,开了空调加湿器,看着睡着。 正房里,李乐翻看着书案上,曾昭仪手写的关于良渚的研究文稿。 看了几篇,李乐冲正在仔细整理要带回燕京的材料和稿件的曾昭仪问道,“姥爷,您不是一直研究北方和西北地区的新石器和氏族的么?怎么如今对这江南水乡的良渚,开始上心了?” 曾昭仪手上动作没停,小心地系好绳子,这才抬眼看李乐, “学问这东西,像拼图,也像走迷宫。早年盯着西北、中原那一块,一是因为那儿被普遍认为是华夏正源,根子所在,材料多,脉络似乎也清晰些,怎么说,一种研究的惯性,二一个,精力有限,三是思维框架的局限,尤其是这点,不承认不行。” 缓缓说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纸张上摩挲。 “这些年,越来越多的东西从土里冒出来,逼着你不得不把眼光放得更开。过去说三大民族集团,河洛华夏、海岱东夷、江汉苗蛮,还有据此大致划分的五大文化区,它们之间的势力范围的扩张收缩演进,以及互相之间的交流影响,远比我们过去想象的要大、要深。” 李乐靠在书案边,安静地听着,窗外偶有风声掠过屋檐。 “尤其是良渚这边,挖掘出来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以前的很多看法。” 曾昭仪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特有的专注,“这个文明,很特别,也很有意思。它的玉器系统,琮、璧、钺,形制之规范,纹饰之精美,传播范围之广,体现出的那种统一的神权意识和社会复杂化程度,是同时期其他文化难以比拟的。” “还有那些巨大的城址、高台墓地、复杂的水利系统.....这一切都指向一个高度组织化的社会结构。” “过去强调的中原中心论,认为国家形态、文明曙光必然最先诞生在中原。但现在看来,至少在所谓三代之前,文明的星星之火,是呈多点迸发态势的。良渚,无疑是其中极其耀眼的一处。” 李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您觉得,研究良渚的兴衰,能帮我们更好地理解新石器时代晚期,这几大集团是怎么互动、怎么融合,最终又是谁脱颖而出,奠定了后来三代的根基?” “是。”曾昭仪赞许地看了李乐一眼,不过这一眼,让李乐觉得,自己以前在姥爷眼里和老李属于同一范畴。 “良渚文明在距今大约四千多年前,似乎经历了一次显著的衰落,或者说是某种转型。它的核心要素,比如玉礼器系统,却明显被后来的中原文明吸收、改造,融入了华夏礼乐文明的早期形态之中。” “这里面有太多值得琢磨的东西。是环境巨变?是资源耗尽引发内乱?还是外部力量的冲击?它的衰落,是否为中原集团的崛起提供了某种历史性的机遇?它那些精湛的技艺和独特的观念,又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如同溪流汇入大江一样,融进了华夏文明的母体之中?” 曾昭仪的眼神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望向遥远时空中的迷雾。 “这些问题,不仅仅关乎一个区域文化的兴衰,更直接牵扯到我们对整个华夏文明形成过程的理解,甚至,可能动摇一些关于文明断代的固有看法。” 李乐捕捉到了姥爷话里的深意,“断代?您是说.....” 曾昭仪沉吟片刻,声音审慎,“目前的主流观点,还是将夏朝的出现作为我们国家形态的开端。但良渚所展现出的社会复杂程度,如果最终被证实其晚期已进入早期国家阶段.....那么,五千年文明史这个说法,或许就不仅仅是文化意义上的追溯,而在国家形态的实证上,也能找到更坚实的支点。” “即便用二分法,也能表明,黄河流域的夏与长江流域的良渚共同构成华夏文明多元起源的特征。但这也有一个问题,良渚有实物,少文字记载,夏有文字记载,少实物证据,而且二里头.....诶,算了,算了,给你说也说不清。” “......” “别这么看我,给你说清楚这些,等于开了门专业课。” 曾昭仪继续刚才的话题,拿起桌上一份画着探方图的复印件,指了指,“这关乎我们对整个华夏文明形成过程的重新理解。” “过去我们总倾向于认为文明是从中原一点一点向外扩散、辐射的。但良渚的存在,如此辉煌,却又在距今四千多年前似乎突然衰落了,它到底发生了什么?它的那些人,它的文化,它的技术,后来去了哪里?融入了哪里?” “有没有可能,它的一部分精华,向北、向西,汇入了正在中原地区激烈碰撞、融合的各大集团之中,成了最后催生出成熟国家形态的一股重要力量?” “而且,我以前在西北、在北方做的一些发掘,看到一些孤立的、似乎有些超前或者另类的。难以解释的玉器或陶器纹饰,风格迥异于当地传统文化因素,苦于找不到合理的来源解释。现在再看良渚的一些东西,隐隐约约觉得,中间或许能牵上些线头。” “它们或许就是某种远距离文化交流的物证,可能就与良渚这类文化的扩散或影响有关。来到这里,贴近核心区,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把那些散落的珠子,串起来。” 李乐听着,忽然咧嘴一笑,带着几分调侃,“姥爷,您这架势,听着不像是退休返聘,倒像是要开启学术研究的第二春啊?” 曾昭仪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摇摇头,笑容里却透出一丝复杂的感慨。 “什么第二春……是深恨人生几十年,不过是管中窥豹,看到的终究是冰山一角。越是钻研,越是发现未知的领域广阔无边。以前觉得自己懂得不少,现在反而觉得懂得太少。”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书案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和窗外静谧的小院。 “这历史啊,表面看着是一条青石板路,几间粉墙黛瓦,可你往下挖一挖,谁知道底下叠压着多少朝多少代的悲欢离合、兴衰更替?我们所能触摸到的,不过是浮在最上面的那一层薄土罢了。” 李乐收敛了玩笑的神色,默默点了点头。 “我们研究史前文化,看陶器器型、看玉料来源、看聚落分布、看墓葬规制……通过这些零碎的物证,去拼凑一个消逝社会的模糊影子。” “良渚,就像是在我们原本以为清晰的图谱上,突然添加了一大块色彩迥异却无比绚丽的拼图,逼得我们必须重新审视整个画面的构图和起源。” “所以您觉得,华夏文明这棵大树,根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庞杂、深远得多?”李乐琢磨琢磨又问道。 “是啊。”曾昭仪颔首,“不仅是黄河,长江、辽河,乃至川藏、珠江流域,都孕育了极其灿烂的早期文明,它们都是这棵大树上重要的根须。” “这些文化在漫长岁月里相互碰撞、交流、融合、替代,有的消亡了,有的被吸收改造了,最终,凝聚成了那个我们称之为华夏的文明共同体。这个过程,远比教科书上写的要复杂、精彩,也曲折得多。” 李乐点点头,“那您来这边,也就是想离这些根须更近一些?” “尽份心力罢了。”曾昭仪摆摆手,“年纪越来越大了,跑不动远路,下不了太久田野,能在这附近的一些现场转转,看看实物,和人交流交流想法,也就知足了。只希望后来者,能把这条路走下去,看得更清楚些。” “嗝~~~~”李乐刚想说话,中午吃撑了的肚子,由内而外的发出一阵气流。 曾昭仪拿眼皮夹了这个坐那儿都挡亮的外孙一眼,“走,带你逛逛镇子,消消食儿,这饭量,跟你爹一个熊样,以后笙儿和椽儿可别遗传了,学习再不好,在那么能吃,就是酒囊饭袋。” “其实,酒囊饭袋也行,只要不败....” “嗯?” “啊,没啥,我扶您起来,咱们从哪儿逛?我刚来时瞅见有个什么陆逊......” 第1638章 姥爷是修真的 冬日午后的渟溪,像一方被时光浸透的旧砚台,温润而沉静。 风也比清晨更大了些,贴着河面、钻过巷弄,吹得人鼻尖发红,倒是把吃饱喝足之后的哪点困意给吹得一干二净。 曾昭仪换上了那件当初李乐跑去高家堡石峁村给送的羽绒服,头上加了顶棒球帽,手里拄了根光润的测量标杆,也不是借力,倒像是多年田野的习惯,在身前敲敲点点。 李乐跟在一旁,高大身形衬得姥爷愈发清癯,却不敢走快,只半步错后,留意着脚下那些被时光磨得光滑如镜的石板。 小镇午后愈发静谧,河水几乎凝滞不动,倒映着两岸瓦屋的檐角与枯柳的疏枝,像一幅晕开的淡墨画。 空气里有潮湿的河泥气、远处人家隐约的柴火味儿,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的梅蕊气息,不知从谁家的院墙里逸出。 “你刚说陆逊,这镇子,早传是东吴陆逊养鹿之地,故名鹿径,之后叫白了成了渟溪。” 曾昭仪标杆点了点脚下凹凸不平,带着一道车辙印的长条石,又指了指前方,“你细看这些石头,还有那边桥墩的垒法,是有些汉晋的遗韵,只是后世翻修太多,一层层叠得厉害,像一本反复修订的手稿,当初的笔迹难寻了。” 李乐顺着望去,一座苍老的单孔石桥静卧水上,桥身藤蔓枯垂,石缝里挣出几丛顽强的青黄色的杂草,在风里微颤。 两人沿着河岸缓行,避开几处晾晒的鱼鲞和梅干菜的竹匾。曾昭仪的目光掠过河边一株虬枝盘曲的老乌桕树,树梢还挂着几颗未曾落尽的白籽,像缀着零星残雪。 “这地方好,静气足,能养心,也宜读书。” 李乐跟在半步之后,闻言点头,“人少么,可不就比城里清静得多?在这样的地方,那些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容易被这里水汽给滤干净了。” “滤干净了好,做学问,心先得静,心不静,则眼不明,思不深。”曾昭仪缓缓道,“对了,说快也快,你这不怎么踏实的博士念完,有什么打算?”” 李乐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听到姥爷说的“不踏实”三个字,苦笑一下。 踢开脚边一粒小石子,看着它“咕噜噜”滚进石板缝隙,“想过了,还是想留在学校里。教书,做点研究,带带学生,再接点课题做做。” “理由呢,别人云亦云的,学校里未必一定是什么好去处。”曾昭仪目光仍看着前方河面上,站在一条乌篷船边上,发着呆的鱼鹰。 “倒也不是,就觉的合怕。您要硬说什么理由,一是习惯了吧,喜欢学校里头那种氛围,和社会上相比,还是要单纯一点的,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打交道的多是书本和学生,心思能纯粹些。” “再一个,就是时间上相对自在,能自己掌控,琢磨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不用天天带着给老板上坟一样的心情上班。至于其他呢,”李乐哈出一口白气,“毕竟读这么多年书总想在学术上再往上够一够,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做出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然后看了眼姥爷,笑了笑,“当然,理想点的说法......总觉得知识学问,最终还是要有些用处。要是能教出几个好学生,研究能对社会、于国家于人民,能有点微末的贡献,那就最好不过了。” 曾昭仪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两人又走几步,在那座刚刚指点的,经过风雨磨砺的石拱桥前停下。 桥名“清风”,桥栏板上的石雕纹饰已被风雨和人手摩挲得模糊,缝隙里生着顽强的野花。 “治学,”曾昭仪开口,声音平和,像在咀嚼这两个字的滋味,“你理解,何为治学?” 李乐沉吟了一下,组织着语言,“我觉得,治学首先自然是研究学问,探究知识,穷理尽性。像朱熹说的格物致知,要下功夫去钻研,去梳理,求得真知。但又不仅仅是埋头书斋。” “它还有一层治理的意思,像是治水、治国,要有方法,有体系,有担当。得把学来的东西消化了,融会贯通了,形成自己的见解体系,能拿去解释问题,解决问题。最好还能达到那种此日中流自在行的自在境界。” “另外,《论语》里也说,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治学也得和修身结合起来,做学问的同时,也是打磨自己的心性,离不开个人品格的磨砺和对道义的持守。” “我还以为你得说修齐治平呢。” 李乐咂咂嘴,“这词儿吧,早几年也许脱口而出,现在就觉得,不能乱说了。” 曾昭仪手中测杆,轻点一块凿着如意纹样的石板,“倒是说得不差,尤其是提融会贯通与修德讲学。” 停下脚步,望了一眼不远处一座飞檐翘角的水阁戏台,台口藻井的彩画已斑驳,却仍能想见早先时候的丝竹声声。 “还能有点自己的体会,能想到治的意味,就比单纯说学进了一层。不过,这还多是站在门槛外头的观感。真正走进来,滋味又自不同。” 曾昭仪转身,背倚着微凉的石栏,面对着李乐,“老辈学人里头,有寿铭先生将治学之境,分了八个层次。” “不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李乐笑问。 “不然,”曾昭仪摇摇头,“独上高楼,衣带渐宽,蓦然回首,终究抽象一些,更多的说的倒像是人生。而具体到治学,寿铭公说,第一层,形成主见。”, “心里得先有自己的一个念头,哪怕这念头浅薄,甚至是偏见,也好过浑浑噩噩,全无主张。” “胡适之的学问,旁人看来或许浅,但那是他自己的东西,所以能立得住,能动人。你得先有我。 河风拂过,带来水藻的清腥气。 对岸廊棚下,一个老人正守着煤炉打瞌睡,炉上的铝壶嘴嘘嘘地冒着白汽。 一位农妇挑着两筐刚洗好的青菜从桥下石阶走上岸,扁担吱呀呀地响,带着水珠的菜叶鲜灵碧绿。 “有我?”李乐瞧着眼前的老人和农妇,琢磨着这个“我”,似乎有所得。 曾昭仪瞧见李乐的表情,知道这孙子听了进去,等等便继续道,“而有了主见,便入了第二层,那就是,发现不能解释的事情。” “书多了,你会瞧见四下里都是和自家见解不合的,前后左右都是道理,又似乎都没道理。种种冲突矛盾之下,你便不得不更用心思去探求。这才是求学问的正路开端。” “第三步,就是融汇贯通。到了这一步,前人之说、今人之论,你都不会轻易放过。与自己相合的,感到亲切,相悖的,便要探究那隔阂的缘由。非要求个解决,求个明白不可。” “于是古今中外他人曾用过的心思,渐渐都能化为你自己的养分。你最初那一点主见,便如同种子,从此能吸收养料,向上生枝发叶,向下扎根土里。学问之树,才算开始生长。” 说到这儿,曾昭仪看着李乐,“小乐,切记,读书不是堆砌名词,旁征博引。真读到心里去的人,说话是自己的话,朴实明白。引书越多的人,往往越不会读书,早先给你说过,越有学问的人,说的东西越能让普通人明白。” “最典型的就是那句话,为人民服务,什么道理都在里面了。文章的好坏,不在篇幅长短,分量的轻重,不在文字多寡,学术水平,与长短没有直接关系。百姓看得懂的文章才是好文章。孙子,你得说人话。” 李乐默默点头,将这些话记在心里。 曾昭仪迈步下桥,走向河对岸那条更显幽深的窄弄。 弄堂风大,穿堂而过,带着些凌冽的寒意,李乐赶紧前走几步,挡在姥爷身前,身后,标杆“笃笃”的点着石板路。 “至于第四层,便是知不足。用心之后,方知天地广阔,自家当初那点见解何等浮浅,不足恃,不足用。学问进步,不单是见解加深,更是心思变得精密,心气变得谦虚了。心虚思密,是这阶段的写照。” “对于前人学问,总要存一份不懂的心,才能虚怀若谷,真正去了解。” 往里走,弄堂两侧高墙耸立,粉墙斑驳,露出内里青灰的砖骨。头顶一线天光,映着墙头枯黄的狗尾草摇曳,曾昭仪的声音在狭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第五层,以简御繁。等到见得多了,钻得深了,心里便不再是零碎知识和片段见解,而是形成了一贯的系统,完整的组织。” “至此,学问多而不觉其多,心里反觉简单明了,仿佛只有一两句核心要义,却可驾驭万千知识。” “小乐,你看那些大学问家,说话反而少,不是因为贫乏,而是道理透澈了,觉得无需多言。心里明白,口里反而讲不出来。倒是那些学问浅的人,名词概念一套一套,唬人罢了。” 两人走出窄弄,眼前是一小片开阔地,一棵老香樟树下,摆着几张石凳石桌。曾昭仪标杆一指,示意坐下歇脚。兀自走到石凳前,俯身袖子扫,便坐下。 一阵风吹过,香樟树的常绿叶片沙沙作响,落下几颗黑色的老籽。 李乐坐到对面,就听得一句,“第六层,运用自如。到了这地步,学问完全化为己用,外面里头,几乎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若是还有,便是学问仍未到家。真学问是能让自己随心运用的,假学问则始终是身外之物,不会用,也用不好。” 曾昭仪语调平缓,讲“境界”之说,择其精要,娓娓道来。 沉静的声音与风过树梢的微响。李乐听得入神,觉得这“境界”,层层递进,像是登珠峰的路线图,每一步都得踏实。 “一览众山小,就刀了第七层,以为这时,学问里的甘苦都尝遍了,再看旁人的见解主张,其中深浅精粗、得失长短,一目了然。因为自己便是从那条路上一步步走过来的,一切层次境界都经历过。” 曾昭仪目光投向远处,河对岸一座邻水阁楼的窗棂里,映出里面朦胧的人影。 李乐见姥爷久久不语,凑近些,问道,“那姥爷,还有最后一层呢?就是天人合一结了金丹,证了道果了?” “嘁,又不是修真。这最后,便是通透,思精理熟之后,心里再无一点滞碍,无所不通,无所不明。”曾昭仪收回目光,落在李乐脸上,“这并非教条,而是一个理想过程的描述。你,我,皆在途中。至于治学之目的,或为进德,求诚正修齐之道,或为修业,掌握记诵词章之术以谋生卫身。” “然无论为何,业须精专。艺多不养身,非谓技多无用,而是不专之弊。业精于勤,行成于思,韩退之这是老生常谈,却也是至理。” 说到这儿,曾昭仪顿了顿,手中标杆戳戳李乐的脚面,“至于你,所谓贡献,其心可嘉。然学者之贡献,首在学问本身之求真与创新。” “立心立命开太平,其根基仍在于学问之扎实与诚恳。心系苍生是情怀,脚踏实地是根本。万不可本末倒置,为求虚名而失了学问的严谨。” 李乐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想起自己有时也会被各种宏大叙事所吸引,恨不能立马经世致用,却忽略了学问本身需要的沉潜与积累。 姥爷的话像是一盆冷水,让他清醒不少。 只觉得胸中一片澄明,又觉沉甸甸的,“姥爷,我记下了,这像是把做学问的路,从山脚到峰顶的路劲,都给描画出来了。” 曾昭仪却摇摇头,“傻了吧唧的,路径是别人的,路还得自己一步一脚印去走。” “曾家有祖言,治学之道,如熬肉,须先猛火煮沸,再以慢火温养。读书做学问,初始阶段,非下大力气、集中精神,广博涉猎,不能得其门径,此乃猛火煮,及至入门,则需沉潜往复,从容含玩,细嚼慢咽,温故知新,此乃慢火温。你如今也读了这么许多书,猛火之功,下过几分?” 李乐赧然,笑笑,“时常觉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确实欠缺。” “这便是了。”曾昭仪道,“又譬如掘井。与其东掘一锹,西刨一铲,浅尝辄止,不如认准一处,深掘不止,学问贵专贵精,最忌驳杂不纯。” “你选择社会学,又涉猎经济、人类,跨度不小,更需警惕掘井多而不及泉之弊。须知学问之道,非博不能通,非通不能精,非精不能专,非专不能深。这博、通、精、专、深,层层递进,需梳理清楚,有所侧重,方能自成一家。” 李乐听着,心中默念“博、通、精、专、深”这五字,觉得像是一把钥匙,能解开许多学术路上的迷障。 这时,一位穿着蓝布棉袄的老头,背着箩筐经过,笑着用本地话和曾昭仪打了声招呼,曾昭仪也笑着回了几句。 等老头走远,曾昭仪站起身,示意继续向前,穿过一条小巷,两人已漫步至镇外缘,一段残存的古纤道旁,野草枯黄,远望可见平畴田野,萧索中蕴着来年春日的生机。 几只麻雀在田埂上跳跃觅食,见人来,扑棱棱飞起,落在不远处的草垛上。 爷孙俩立在埂边,看了好一会儿,曾昭仪一拍李乐,“读书人,无非两事,一者进德,讲求诚意正心修身齐家之道。” “一者修业,操习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立并能谋食于世。科名官职,是谋食之阶,但需自问所学所业,是否足以无愧于心。谋食之得不得,或由天,或由人;但学业之精不精,却全由自己作主。” “小乐,你既选了这条路,有几句话需记住。” “姥爷,您说。”李乐心头一凛。 “治学一途,贵在坚持,最忌半途而废,见异思迁。切忌半途而废。学问如山,攀登不易,最忌一曝十寒,见异思迁。学问之路寂寞的时候多,热闹的时候少。需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冷清,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这不仅是毅力,更是心性之磨炼。” “要忌哗众取宠,追逐热点,人云亦云,失了自家判断。更忌失了读书人的风骨与廉耻,什么杜工部信耶稣,穷人更爱吃辣,为虚名浮利而违心论证,曲学阿世。文品如人品,心术不正,学问必然走偏。” 面对李乐,曾昭仪语气低沉,“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实事求是。这四个字,说着容易,做起来极难。无论是田野调查,还是文献考据,数据分析,理论推演,都须恪守此道。不隐瞒、不歪曲、不臆断、不逢迎。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有七分证据不说八分话。” “如此,学问方能立得住,传得下,对得起前人,也无愧于后学。失了这一点,一切皆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经不起时间与实践的检验。” 李乐肃然点头,将这些话记在心里。 他知道,这不仅是学问的教诲,更是为人处世的箴言。 此时,阳光渐斜,将两人的影子在古纤道上拉长,天边泛起淡淡的橘红色,映着远处的村落和田野,显得宁静而祥和。 曾昭仪笑着捏了捏李乐的手心,“学问要做,日子也要过。治学与做人,终究是一回事。你我共勉吧。走,看我大曾孙去。” 第1639章 寻龙分金看缠山 清晨的渟溪镇还笼在一层薄纱似的雾气里,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着光。 李乐将最后一件行李塞进已经把座椅变成七座的领航员。 万俟珊搀着曾昭仪站在车旁,看了一眼身后微曦中若隐若现的小镇,“等天再暖和一些,咱们再回来。” “嗯。”曾昭仪点点头,转过身问李乐,“东西都齐了?” “齐了,姥爷,放心。”李乐合上后备厢盖,拍了拍手。 “那咱们走。” “诶。” 车子发动,一个掉头,等拐上了大路。车里飘出李笙中气十足的奶声,“肘啦~~~肥家!!坐呜呜呜~~~~” 。。。。。 飞机降落在燕京机场时,已是午后。 脱离了江南的湿冷,北方的干冷又扑面而来。 李乐从停车场取了车,先将曾昭仪和万俟珊送回社科院家属院,安顿妥当,又陪着说了会儿话,看着姥爷脸上露出些倦色,说了过几天等曾敏回家啦,去马厂胡同吃饭,一家人这才起身告辞。 车子拐进熟悉的马厂胡同,轮胎压过冬日干硬的路面和积水的冰碴,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响。 远远望见那座朱漆大门、青砖灰瓦的四合院,大小姐的心里便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踏实又温暖。 而李笙和李椽,在进到胡同口的时候,就像两只即将出笼的小鸟,拍着车窗,嘴里嚷嚷着“家!家!” 等倒好车,李乐笑着拔下钥匙,瞅了眼被大小姐“强力”摁住的要去扒车门的李笙,笑道,“这俩小东西,归心似箭啊这是。” 大小姐也笑了,眉眼弯弯,“离开好几个月了,倒亏得这俩还记得。” “瞧你说的,自己家不记得啊?走,下车下车。” 李乐和大小姐一人推着一个行李箱,一人牵着一个娃走到家门口。 见到那扇朱漆的大门,此刻并非如想象中那般挂着锁,而是虚掩着,露着一道寸许宽的缝。 “诶?门怎么是开的?”李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嘀咕,“能是我奶还是曾老师回来了?前天这两位还一个在蒙区,一个在大毛那儿呢。” 想着呢,就要上前推门,可李笙和李椽可没想那么多,见门没锁,欢呼一声,上了台阶,四手一推,“嘎吱”一声推开大门,像两颗圆滚滚的皮球一样,蹦跶了进去,嘴里还兴奋地大喊着,“奶奶!太奶奶!”,眨眼就没了影儿。 李乐和大小姐相视一笑,也跟着进去,只不过,还没进到倒座楼,就听得院里传来“哇!”的一声,似乎是李椽的叫声,紧接着是李笙更大声的“啊!!!” 随后,两个小家伙噼里啪啦、惊慌失措的朝门口跑来。 “耶?怎么了这是?”大小姐一惊,赶紧朝俩娃奔去。 两娃“啊啊啊”着猛地扑过来,一人一个抱住李乐和大小姐的腿,把小脸深深埋进去。 “怎么了?笙儿?椽儿?看见什么了?”李乐一愣,俯下身,瞅着两个小家伙。 李笙抬起头,眼睛带着慌张,伸出小手指着院内,努力比划着,“红!大!毛毛!大红!” 李椽也用力点头,小嘴一瘪,口齿倒是清楚些,“熊!家里,大熊。” 大红?毛毛?熊?李乐先是被这没头没脑的描述弄得一头雾水,随后心里咯噔一下,别是进了什么不该进的人? 眉头一拧,把两个孩子往大小姐身边轻轻一推,“看着孩子,我进去看看。” 猛地站起身,一步跨过二进门,警惕地扫向院内。 只不过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瞬间愣在原地,随即哑然失笑,紧绷的肩膀也松了下来。 这庭院当中,可不是站着一个“大毛毛”的“大熊”? 是曾老师。裹着一件暗红色貂皮大衣,色泽极深,近乎于绛,却偏在光线流转处泛出些幽微的暖光来,倒像是将暮未暮时的天际云霞,被巧妙地敛进了衣襟。 裁剪合度,既不觉臃肿,又恰能显出一种清蕴温婉的气度来。旁人穿着许有些俗艳,但在曾老师身上哪个,只见暖意与妥帖, 领口处微微露出一截米白色的羊绒衫,柔和地衬着下颌。 发髻低低挽在脑后,鬓边散落几丝碎发,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中,皱眉看着李乐,嘴角撇着,那貂皮随着肩头的抖动轻轻起伏,仿佛也有了生命似的。 可下面的一句话,让曾老师的“美好”形象有些失真,“嘿,说谁熊呢,啊,那俩小东西,说谁熊呢?” 瞧见老妈这气哼哼的模样,李乐终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滴妈耶,你这是啥造型啊?” “啥造型,貂啊?看不见?” “得得得,您这,别说笙儿和椽儿,就是我,猛地一瞧,都得吓一跳。” “去去去,你懂个什么,我这可是叶卡捷琳娜满天星紫貂皮。”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一边去,这是养殖的。” 李乐笑了笑,转身冲门外喊道:“没事没事!快进来吧!啥大狗熊,那是奶奶新买的貂儿!” 听到李乐招呼,大小姐把两个娃给拽进来,瞧见一脸愠恼的曾老师的造型,也是一怔,随即甜甜的喊了声“阿妈”。 蹲下把在身后,怯生生探头探脑的两个娃给拉出来,一指曾老师,“瞅瞅,还认不认识了?是奶奶呀!” 惊魂未定的李笙和李椽,靠在大小姐的怀里,眨巴着两双黑豆豆眼,仔细辨认了好大一会儿。 “看,看什么看,出去俩月,就不认识奶奶了?俩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曾敏说着,蹲下身,朝着还躲在李乐身后的两个小孙孙张开手臂,“不怕不怕,不是大狗熊,是,是年轻漂亮的奶奶!” 俩娃终于从熟悉的笑容和声音里确认了身份,李笙率先扑了过去,小脑袋蹭着曾敏毛茸茸的衣领,咯咯笑起来,“奶奶!香香!” 李椽也慢慢走过去,被曾老师一把搂进怀里。 “奶奶,毛毛,哈银!” “怕什么,摸摸,滑溜不?” “呀,滑牛。” “暖!” 院子里顿时响起一阵哄慰声、嗔怪声和忍俊不禁的笑声。 冬日冷清的院落,因为重逢和满院的貂光宝气,瞬间变得热闹而温暖起来。 。。。。。。 最近两年愈发准确的天气预报里的西伯利亚冷空气,今年第一次光临了燕京城。 想见的大雪没来,只有一夜之间又厚了几分的未名湖冰面。 而随着元旦狂欢之后的停课,燕园也进入了一年一度的冬季学习极限运动,考试周。 此时的图书馆不再是图书馆,而是末世小说里没被主角洗劫前的救济站,不过给的不是吃的,是那些因为被恋爱、上网、打游戏所占用的知识。 清晨六点门口排起的长队比春运的火车站也不差,一个个黑着眼圈的学生们,眼中里闪烁着一种今天不是书啃我就是我啃书的决断。 宿舍里,有裹着棉被背诵黑格尔的哲学系壮士,有对墙演练有机化学方程式的舞者,有对着空气用三种语言重复求导公式的演员。每一盏能发光的物体前,都有着一双对知识极度渴求目光。 偶尔传来一声“我复习不完了”的哀嚎,很快又被翻书声淹没,毕竟嚎也算时间。 此时未名湖的鸭子都知道绕道走,生怕被焦虑的学生迁怒成了熟食。 当然,好在这一切总会过去,毕竟过了寒假又是一条好汉。 李乐蹬着自行车,穿过这片忙碌与紧迫交织成的海洋,直奔静园。 上楼,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荆明的声音,正说到什么“龙脉”、“砂水”。 推门进去,荆明站在一块临时支起的白板前,上面画着些山水地势的简图,标注着“龙”、“砂”、“穴”、“水”、“向”的字样。四五个学生围坐一旁,听得入神。 李乐倒也没作声,眼神和头上一根平口细改锥当发簪的荆师兄一碰,又给了转身看过来的学生一个云微笑,便自顾自的拉了把椅子,坐到暖气片边上。 顺手捞起一本摊在窗台上,书页卷边的《分子遗传学》,翻了两页,发现满眼都是魔法符号,又轻轻放了回去,开始听荆师兄白活。 “荆老师,《葬书》里说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常讲藏风聚气,这在实际墓葬选址中怎么具体体现呢?” “这个,”荆明拿起马克笔,在白板的山势图上点了一个位置,“你看,理想的风水宝地,通常要求后,也就是杯面有靠山,这叫做玄武垂头,用以挡风。前有案山、朝山,为朱雀翔舞,但案山不宜过高逼仄,要开阔有情。” “左右有山峦环抱护卫,这叫青龙蜿蜒,白虎驯俯,而且前方最好有水蜿蜒环绕,这叫玉带环腰。”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目的就是一个:让来自山川的自然之气,在此地能汇聚、盘旋、停留,而不是被风吹散,或者被水直冲带走。墓葬置于这样的穴中,理论上就是接纳了最旺盛的生气。” 一个女生翻着笔记本接口,“老师,那这种生气说,有现实环境学的依据吗?比如,背山面水,确实利于居住,但对于埋骨.....” 荆明笑了笑:“这是个复杂的混合体。一方面,它确实包含了古人对环境选择的经验总结。背山可挡冬季寒风,面水可得湿润空气、取水便利,朝向利于采光。土层厚实、排水良好之处,自然也更利于棺木的保存。这是实用主义的一面。” 他话锋一转:“但另一方面,生气说又被赋予了极强的神秘主义和哲学色彩。它超越了简单的环境适宜,上升为一种关乎家族命运、子孙福祉的宇宙能量观。” “这就属于古人天人感应世界观的一部分了。所以,堪舆术是环境学、心理学、哲学和巫术的混合体,不能单纯用现代科学去完全否定或肯定。” 李乐托着下巴,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心说,这以后还找啥风水先生,有荆师兄在,天下宝地,还不是尽在我手?哇哗哗哗~~~ 正乐着,又听荆明又给学生讲到。 “.....《青囊奥语》里讲颠颠倒,二十四山有珠宝;倒倒颠,二十四山有火坑,强调的是理气派对于方位、时辰的极致讲究,几乎到了玄奥莫测的地步。” “而形派则更重眼力,观形势、察地貌。《葬书》所谓千尺为势,百尺为形,势如万马,自天而下,其葬王者;势如巨浪,重岭叠嶂,千乘之葬.....这都是对山川大势的宏观把握和分类。” “你们若看过,汉唐帝陵,那种雄踞山峦、俯瞰天下的气势,就是势的极致体现。” 一个学生好奇,“老师,那些传说中的盗墓贼,是不是也懂这些?比如看地形就能找到大墓?” 荆明摇摇头,“专业的盗墓者,尤其是世代干这个的,确实会积累一些辨认封土、夯层、青膏泥、积石积炭结构的土经验,甚至能通过观察植被、土壤颜色来判断地下是否有墓葬。” “但他们更多是经验性的,甚至有很多迷信成分。真正系统性的堪舆知识,体系庞大复杂,他们大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或者只用了其中一些简单的口角、歌谣。比如秦埋岭,汉埋坡之类。” 学生似乎不死心,“那,什么分金定穴,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关门若有千重锁,定有王侯居此间这种,真的能精确找到墓室棺椁的位置吗?” 荆明闻言,哭笑不得,“分金定穴这个词,更多是后世小说,尤其是一些民间传说和现代盗墓题材作品渲染出来的,听起来很玄乎,但实际考古发掘和古代堪舆文献里,极少见到这么精确的说法。” “堪舆理论主要用于宏观的选址,确定大致的墓葬区域或陵园范围。具体墓坑的挖掘、墓道的走向、墓室的建造,依据的是当时的礼制、工程技术和具体地形。” “至于精确找到棺椁?除非有明确的封土、墓碑或者被盗掘后留下的痕迹,否则即便知道大致区域,在没有现代勘探技术的情况下,仅凭罗盘和肉眼观察地表,想精准定位深埋地下的墓室,难度极大,多半靠运气、内幕消息、或者....大规模乱挖。” “你们可以看秦公一号大墓的247个盗洞,用的就是枚举法,反正往下戳,戳漏了就说明有货。这些词儿,当个文学作品看就成,谁要说民间有高人,那你就说,对对对,您说得对!” 听到这话,李乐顿时来了兴趣,想起那本小说里的剧情,在后头喊了声,“荆老师,《地理新书》里提到的五音利姓说,把人的姓氏按官、商、角、徵、羽五音分类,再匹配不同方位的墓地,这个在实际考古中发现得多吗?” 荆明一扭头,给了李乐一个你丫添什么乱的眼神,但还是回道,“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观念,反映了古人将音律、姓氏信仰与地理空间相附会的复杂思想。” “但在实际考古发掘中,很难直接验证某一处墓葬选址纯粹是因为五音利姓。因为影响选址的因素太多了,家族传统、可用土地、政治地位、经济实力、当时流行的堪舆流派等等。” “它可能是众多参考因素之一,但恐怕很难说是决定性因素。更多见于文献记载和理论探讨,属于风水理论中比较玄学化的一部分。我这么说,你能明白?” “明白了,荆老师!!那我还有个.....” “丫闭嘴!” “哦。” 之后几个学生的问题,从“明堂”的作用问到“水口”的讲究,荆明都耐心地引据,并结合已知的考古发现实例,给了解答。 讲得深入浅出,既不失学术严谨,又能让这些非专攻此方向的学生们听懂大概。 终于,问题问得差不多了,学生们心满意足地收拾笔记,向荆明道谢后陆续离开。 荆明长舒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梗子,看了眼坐在光里吸收热量的李乐,“南高丽见你老丈人回来了?” “昂!”李乐拉着凳子,坐到荆明对面,指了指门口,“怎么,你这几个学生,这不临阵磨枪准备考试,是寒假打算组队去邙山还是终南山实践一下,当摸金校尉?” 荆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他们是文博和考古专业的研一学生,最近迷上天涯论坛上那个连载的什么盗墓小说了,满脑子奇思妙想,一个个对什么机关术、风水秘术好奇得不行。” “要写篇探讨历史上真实堪舆术与古代墓葬选址关系的论文,找我来给他们理清一下基本概念,省的被小说带沟里去,开篇就是黑驴蹄子黑狗血。” 李乐哈哈小道,“要我说,荆师兄,你也别光给学生讲。就你这学问,直接动笔,写个小说,就写发丘、摸金、搬山、卸岭四大门派,各有绝技,下墓倒斗,跟粽子大战三百回合,中间再穿插点爱恨情仇、家国情怀什么的,保准火!” 荆明一边收拾着桌上的图纸资料,一边嗤之以鼻,“快得了吧!还门派?自古至今,干盗墓这勾当的,哪个不是偷偷摸摸、见不得光?拉帮结派是有,但搞出什么响亮名号、传承有序的门派?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从曹操设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开始,这名字听着威风,干的不还是官方组织的盗墓筹饷的缺德事?真正的盗墓贼,大多是零散作案,或者三五同乡临时勾结,得手后就散伙,哪来的什么千年传承、规矩森严的江湖门派?真论门派就是用多少炸药和多大的铲子。” “还爱恨情仇、家国情怀?盗墓贼有个屁的家国情怀!他们眼里只有明器金玉,挖坟掘墓,挫骨扬灰,坏人道果,断人地脉,多少珍贵的历史信息就毁在他们手里?” “为了一己私利,什么缺德事都干得出来。也就现在法律健全了,搁古代,抓住就是斩立决甚至凌迟!有些小说为了情节好看,硬给加上些有的没的,美其名曰寻找失落的宝藏、揭开历史谜团,本质上还是违法勾当。” “小说为了好看瞎编,咱们自己心里得有点数。” 李乐被怼了一通,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点头,“得,您这正气凛然,是我觉悟低了。不过说真的,荆师兄,那批竹简遗书的事儿,你这边和郑生说好了么?” 第1640章 填坑 (明天家长会 组织高考选科分班 娃在纠结是地理还是生物 我说生物 领导说地理 老太后说抓阄呗 有过来人的读者老爷们 都咋选的?娃生物 高一几次都满分 地理差个几分 最低考过85的都有 这要是高考 差几分就差别大了 ) 荆明把最后几张画着山水地势的图纸从白板上取下,仔细地卷好,塞进墙角的旧画筒里。 “联系了,挺顺利。”他走到窗边,看了眼外面灰扑扑的天空和光秃的树杈,“郑振昂那边效率很高。他通过嘉实德拍卖的母公司太古集团的关系,直接向嘉实德高层表达了我们私下洽购的意向。” “那边什么反应?” “能什么反应,一是有人郑家的面子,二是拍卖行抽佣金固然是收入,但私下成交,只要佣金谈得拢,对他们来说省心省力,还能规避流拍风险,何乐而不为?第二天,嘉实德的人就直接和那个脚盆卖家的委托律师联系上了。” “卖家呢?也意撤拍?” “嗯,”荆明点点头,“卖家那边,说白了就是那个死了的成宏宽教授的几个子女,急着分现钱,丑国那边还在分家扯皮呢,这种东西,都急着想变现。” “上拍还要付图录费、保险费、宣传费一大堆,最后到手还得被拍卖行砍一刀佣金。这一算下来,至少得25%的打底,还得冒着流拍的风险,就是流拍了也得服服务费。” “现在能私下快速交易,价格合适,他们省事,钱到手也快,自然乐意。定的是这个月十五号,在红空,嘉实德会安排双方见面,具体谈价格。他们当中间见证人,主要是确保交易合规,顺便抽笔固定的中介费,但比佣金低多了。” 李乐听了,笑道,“这郑公子可以啊,办事地道,没白找他。” “你的面子大。” “我有啥面子,也是厚着脸皮去问的。不过,那你这头呢?跟家里这边,哪家接招了?别到时候东西谈下来了,没处落脚,那乐子可就大了。” 荆明走到暖气片旁,拿起自己那个搪瓷已经磕掉好几块、露出黑铁皮的大茶缸子,吹了吹气,吸溜一口,“家里这边,通过以前在文物局的老同学牵了线,跟国博和国图都初步接触了一下。” “国博那边,兴趣是有,但他们的体量和一套套的流程,对这种需要特事特办、尤其是可能涉及高额税费、还得想办法去申请减免的东西,显得比较....谨慎和打官腔。” “姿态高,拍板慢,需要层层汇报,而且他们对这类偏重文献研究的东西,重视程度未必有青铜器、书画那么高。” 荆明笑了笑,“国图那边,反而更积极些,态度也更务实。他们古籍馆的底子厚,对敦煌遗书、历代简牍的修复、保护和研究力量在国内是数得着的,本身就有专项的珍贵典籍征集经费和传统。” “他们分管古籍的副馆长听了初步汇报,很重视,明确表示了接收意向,并且愿意尽力配合,一起去向有关部门尝试申请税费减免。他们也更关心文献本身的内容和价值。” “我个人,也更倾向国图。这东西归根到底是文献,是文字载体,放在图书馆比放在综合博物馆更对路,能更快被学者研究利用,发挥的价值也更大。” “没有紫禁城博物院?” “联系了,不过,他们现在连个做主的院长都没,再说了,宫里一套我一套,我的有盖儿,宫里的没盖儿?” “哈哈哈~~~”李乐笑着,“咱们自己呢?” “啥咱们自己?” “就是学校自己的文博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咱们考古文博学院自己也有库房和研究员,那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荆明闻言,嘴角撇了一下,带着些许不屑和疏离,“一个用外国人名字命名的博物馆?还是算了吧。” “当年学校弄这个博物馆,因为取名这事儿就在校内闹得沸沸扬扬,不少老先生都有看法。再说了,你琢磨琢磨,那位捐资人,那位赛先生,名义上是医药大王、慈善家、收藏家,也确实捐了些东西给咱们。” “可你把他捐的东西,和他自己收藏的那些顶级文物,尤其通过非正常渠道流出去的那些比一比,分量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了。” “谁知道他这我非常热爱华夏文化的背后,到底几分是纯粹的文化情怀,几分是精明的算计和置换,谁说得清?” 李乐笑了,“你这可就有点过于解读了吧?人家捐了就是份心意,终归是好事。扯上算计和置换,是不是有点而过于解读了,现在,论迹不论心的。” “我倒没觉得。”荆明摇摇头,“就怕这种,论心的时候就晚了。怕解读得不够深,不够警惕。教员早就说过,要时刻警惕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这话现在听来,一点没过时,只是换了形式,更隐蔽了而已。” 荆明放下茶缸,声音压低了些,“你想想,这些年,国外各种基金会、文化机构、非政府组织,跑国内来,尤其喜欢跟咱们这些顶尖高校套近乎,合作项目、捐钱、给研究经费、提供出国留学名额,热络得很。但你仔细看看,他们热衷合作的多是些什么领域?文史哲法教。” “可你反过来看,你见过几个是真心实意、大规模地来合作基础数理化、搞前沿高科技、攻关卡脖子技术的?即便有少数,给了奖学金出去学那些真正核心、敏感技术的,你看看,又有几个能顺利回来?回来的又面临什么?” “这里头难说能没点潜移默化、培养自己人、搞软实力的心思?我看未必。文化、价值观念输出,有时候比真刀真枪更厉害,挖的是你文明的根子。” 李乐听了,长吸口气。 他知道荆明这话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平时大家忙于具体事务,很少会把这层面的东西直接摆到桌面上说。 沉吟片刻,没接这个话茬,有些事,心照不宣,点透了反而没意思,只是转而问道,“成,有愿意接受的单位就好,那资金呢?你这边化缘化得怎么样?” 提到这个现实问题,荆明叹了口气,抬手挠挠脑门,“了几天,腿都快细了。找了以前的导师,系里几位有门路的老师,又通过一些毕业了的师兄师姐的关系,联系了几家对文化事业有点兴趣的企业,还有两个搞收藏的民间机构,外加几位有点家底又还算有心的私人藏友。七拼八凑,目前大概能有一百多万。” 李乐眨眨眼,“刀?” 荆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苦笑,“想什么呢?人民币!要是刀,我得去抢银行了。就这,还有不少是空头支票,说得挺好,真到要钱的时候指不定咋样呢。” “一百多万人民币....”李乐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当时的汇率,也就是十几二十万刀的样子,“行啊,不少了。说明有心人还是有的。” “是有,但也碰上不咋地的。”荆明像是想起了什么,“前几天托人引荐了一个国内挺有名的私人藏家,号称身家多少亿。结果人一张嘴就是,这钱,我全出了!没问题!” “哟?这么爽快,没安好心吧?” “可不,人老板一说,我刚想心里一松,道声谢,人家后半句就跟上了,但东西回来,所有权得归我。以后国图也好,国博也罢,想看?算借展!” “然后还问,除了抵税,我出这个钱,还能有点别的什么好处没?比如.....政策上的?还有,我手下有个会展公司,专门设计展览展出和装修的,是不是能......” “我一听,好嘛,这哪是冲着东西来的,这是冲着谈条件、要好处来的。干脆,拜拜吧您内!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哪儿是化缘,简直是引狼入室。” 荆明感慨道,“唉,我算知道,这些国内的大藏家的钱都哪来的了,以前靠特殊时期捡漏,钻空子,现在,呵呵呵。” “说到底,还是咱们搞历史、考古、文博的穷啊,清汤寡水,人脉圈子也多是书斋里的朋友,跟光华、经院那边搞金融经济的没法比,人家那才叫金光大道,游艇会所,挥金如土。” 说完,他眼神一转,瞟向李乐,“不过还好,不还有你给兜底么?” 李乐乐了:“谢谢啊,荆师兄,这么看得起我。” “别客气,能者多劳,万恶的资本家不就是在这个时候体现具体存在价值的么?”荆明也开起了玩笑,随即又道,“不过,说真的,到时候如果差价太大,可能真得你帮忙周转一下。我会尽量谈,但底线是东西必须完整回来。” “明白,钱不是问题,真需要了,你言语一声就行。” “对了,十五号你去不?” 李乐摆摆手,“我去干嘛?我又不懂行。再说,我昨儿个刚从南高丽回来,这还得应付师姐这边的课题,几篇文章也要写,月底,大年初一,我就又得去伦敦了,走之前一堆事儿。” “到时候,让脏师兄陪你去呗,有你这火眼金睛负责掌眼断真假、估价值,有他负责手续和法律文件,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足够了。我去纯属多余,还得多一张机票钱。” “成,那你就等我们消息。” 李乐站起身,“对了,需要我这边再给郑振昂打个电话巩固一下关系不?” “暂时不用,郑先生那边已经做得非常到位了,再催反而显得我们着急,谈判桌上容易被动。等张凤鸾过去,看看具体情况再说。” “行,那我先撤了,还得去招惠老师点个卯。”李乐摆摆手,朝门口走去。 “哎,李乐,”荆明忽然叫住他,“万一,我是说万一,那边要价实在离谱,超太多,咱们.....” 李乐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笑了笑,“荆师兄,咱们折腾这一圈,为的是什么?是那几卷破纸烂竹片吗?是,也不全是。你不是还想趟条路出来么?” “路,哪有那么容易趟平的,不得填点石头沙子?该填的时候,就填。走了啊!” 说完,拉开门,蹬蹬蹬地下楼去了。 荆明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半晌,轻轻呼出一口气,看了看那写满风水地势的白板,又想了想那几百枚即将面对的命运未卜的竹简和敦煌遗书,喃喃自语道,“填石头沙子....” “诶!” 正琢磨了,门口又响起一声,把荆明吓了个一激灵。 “艹!你特么吓死人了。又上来干嘛?” “忘了,告诉你一声,要脏师兄去,你可得看住了,什么兰桂坊、湾仔这种地方。” “不会,放心吧,他想去也去不了。” “咋?” “这狗日滴前几天和铁饼妹妹沟通交流的时候,人铁饼妹妹,性之所至,给来了套凤翅天翔加庐山升龙霸,这孙子现在鼻青脸肿在家养脸呢。” “我去,这么壮怀激烈的么?” “可不。” “有具体细节没?嗦嗦?” “这个....” “嗯?” “没有!” “那你说个蛋,走了!” 第1641章 现在的形势很严峻,往后会更加困难 李乐缩缩脖子,“那不能,那不能,嘿嘿嘿。”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正路,有,但不是你想的那种预约。” “啥?” 惠庆放下杯子,“头一条,学术会议。这是最正经、最冠冕堂皇的抢滩登陆。” “您的意思是……” “把你现在已经成型的理论框架、核心概念界定、初步的分析模型,整理出来,不用多,万八千字,做成一篇会议论文摘要或者海报poster。” 惠庆解释道,“瞄准今年春夏之交,社会学学会的年会,或者信息社会、网络研究相关的专题研讨会,投过去。” “这能行?可还,只是个框架啊....” “怎么不行?”惠庆一挑眉,“会议本身就是交流初步想法、听取同行反馈的场合。别等论文完全成型,只要核心观点明确了,框架搭得差不多了,你去会上宣讲一圈,跟同行们交流交流,这优先权的印记,就算初步打下去了。” “圈里人都会知道,我惠庆、或者森内特的学生,已经在做这个了。这就是跑马圈地,先插个旗儿。这就是最硬的时间戳。” “复旦那边就算进度快,除非他们明天就能把文章塞进编辑部,否则只要他们也走开会这个正常程序,大家一前一后亮相,互相都能知道。到时候,谁先谁后,圈内人自然有判断。这叫阳谋。” 李乐眼睛一亮,“这法子好!而且会上还能听听意见,回来修改论文也更有的放矢。” “还不算太笨。”惠庆点点头,“第二条路,稍微取点巧,但也算常见操作。按照国外比国内影响大,反应快的原则,找森内特教授要一些国际知名的社会学教授,或者期刊审稿人,写一封详细的邮件。” “邮件?汇报进度?” “不只是汇报。”惠庆小声道,“邮件里,把你这个课题的核心论点、创新点、目前的基本框架,清晰地、有条理地阐述出来。重点是,向他们请教几个关键问题。” “请教问题?” “对。这叫Academiquiry。知道什么意思不?” “呃......学术,征询?这不就是Query Letter?” “嗯,”惠庆眼中闪过一丝老练的光,“你是在向权威学者请教,但同时也是在邮件里,白纸黑字地留下了你的思考轨迹和创作时间点。这些国际知名的教授,他们的邮箱某种意义上就是学术信誉的见证。” “这封邮件本身,就是一个带有时间戳和人证的初步证明。将来万一真有发表优先权的争议,这就是一份虽然非正式但很有分量的旁证。而且,说不定还能意外获得谁的指点,甚至引来合作机会。” “当然,措辞要谦虚,是真请教,不是去显摆。” 李乐听得连连点头,这招有点超出他的预料,细想之下却又在情理之中。 “还,还有么,老师?” “这,第三么,”惠庆顿了顿,“算是预备吧,但在国外,尤其是一些前沿学科,用得很普遍。叫工作论文或者预印本。” “预印本?这好像是搞物理的人爱用的吧?咱们社科也行?”李乐有些疑惑,这年头,预印本在人文社科领域的认知度和接受度远不如理工科。 “咱们燕大经管中心、还有社科院一些所里,其实也有自己的内部讨论稿系列,但影响力主要在国内。”惠庆解释道,“我指的是,如果你在国伦敦的时候,论文有了更成熟的草稿,可以尝试提交给LSE、哈佛、斯坦福这些顶尖大学社会学系或相关研究中心主办的工作论文系列。” “它们通常有网站,会定期发布本系教师或合作者的最新研究草稿,供全球学者讨论引用。这虽然不是正式发表,但效力比会议摘要更强,几乎是准论文的级别,是抢占先机的绝对硬通货。” “不过,这个对文章完成度要求比较高,你现在还早了点,但可以有个概念,到时候和森内特或者克里克特教授沟通看看。” 惠庆说完,往后一靠,看着李乐。 “会议、邮件请教、工作论文系列。这三板斧,都是堂堂正正的法子,不丢人,也符合学术规范。核心就是,在正式的、经过同行评议的期刊论文出来之前,利用学术共同体内部认可的渠道和规则,尽可能早地、尽可能清晰地留下你的印记,宣告你的存在和贡献。” “我明白了,老师!”李乐心中的焦虑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行动路径,“就是不能干等着论文完全成熟,要在这个过程中,有策略、有步骤地发出声音,参与交流,先把名分在一定程度上定下来。” “没错。学术研究是创造性的工作,但也离不开传播和交流的艺术。”惠庆肯定道,“记住,抢时间不是为了虚荣,而是为了让你辛辛苦苦产生的思想火花,能及时照亮它应该照亮的领域,不至于因为不必要的滞后而被埋没,或者陷入无谓的优先权争吵。但是,” 惠庆又一次指向桌上那长长的书单和论文要求。 “所有这些抢的前提,是质。最后能不能立得住,能不能让圈内人服气,还得看你有没有扎实的内容、严谨的论证、创新的观点,否则你喊破大天,也只是哗众取宠,徒增笑耳。” “先前蹦跶得越欢,到时候摔得就越惨。” “我明白,惠老师。”李乐这次回答得郑重了许多。 “嗯,有这个心就行。”惠庆摆摆手,“具体操作上,会议和工作论文的事儿,你可以开始留意了。有哪些会,投递摘要的截止日期是什么时候,工作论文系列怎么申请,这些信息,自己去查,去问,这也是博士生该有的能力。别什么都指着我给你喂到嘴边。” “哎,好嘞!谢谢惠老师!”李乐心里有了底,也清晰了方向,至少是有了应对竞争的法子。 “什么都得让人教,只知道埋头拉车,” 惠庆鼻孔出气儿,“活儿还是得你自己干。赶紧滚蛋。记得啊,质量!质量要是出了问题,别说双旦的,就是火星的跟你抢,我也先把你那篇论文给毙了,甭带着我跟你一起丢人!” “不敢不敢,保证质量!”李乐讪笑着,拿起那份书单和考试表,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惠庆嘴角一翘,嘀咕道:“这小子,还知道着急,不算太愣。”说完,又拿起那份关于李乐他们课题的简单说明,看了看,手指在“双旦大学”那几个字上点了点,若有所思。 第1642章 代表我家拔辈儿祖宗 就像李乐说的,别人在为了考试周苦熬,这仨,得为了撒尿划地盘努力。 社系二楼那间小屋,积攒了五天的熬夜身体分泌的油脂气、速溶咖啡的焦苦、打印纸的碳粉气,还有墙角几袋开了封就没空扔掉的快餐盒里飘出的若有似无的酸馊气。 烟灰缸里堆成了小山,几个red牛的罐子歪倒在一旁,像是战壕边上废弃的弹壳。 张曼曼蜷在椅子上,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面前摊开七八本摊开的专著和打印文献,一手压着纸页,一手飞速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可供引用的理论金句,时不时抓起计算器核对一下统计模型里的数据。 梁灿则霸占着屋里那张瘸腿沙发,盘腿儿陷在里面,薅着头发,对着稿纸上那些关于算法物性与主体间性的玄奥论述勾勾画画,脚边散落着好几页他贡献的、充满哲学呓语与犀利批判的“灵魂碎片”。 偶尔猛地坐直,抓过一张纸写上一段,然后又陷入长久的沉默凝视,仿佛在与先哲的幽灵进行一场无声的搏斗。 小李厨子好点儿,因为每天能回家,但也蒙着一脸的油光,下巴上冒着一层青茬,手指在键盘上上下翻飞,屏幕上是不断调整结构和措辞的会议摘要。 五天三人,几乎焊在了这间屋里,争论、推翻、重建、打磨.....饿了就扒拉几口凉饭,困了就轮流在桌上或沙发里眯瞪一会儿,醒过来灌一口咖啡浓茶继续鏖战。 所有的闲扯、嬉闹都被摒除,只剩下对某个概念表述的完整,对数据准确性的反复核查、对理论链条严密性的极致苛求,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将那庞大芜杂的资料和研究,浓缩成会议摘要和工作论文的筋骨之中。 终于,在第五天的午时三刻,一篇凝聚了三人心血、反复打磨的会议摘要和一份更具雏形的工作论文框架稿初步成型。 小李厨子长出一口气,揉了揉几乎僵直的脖颈,“差不多了,我这就打印出来,一会儿就给惠老师送过去......” 打印机再次发出熟悉的嗡鸣,开始吞吐带着墨香的纸张。 就在这时,虚掩的门被推开,马主任探进头来,立刻被屋里的气味呛得皱了下眉,目光在屋里狼藉的景象和三人憔悴的脸上扫了一圈,“你们仨这是在这搞生化实验呢?李乐,张曼曼,别捯饬了,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李乐和张曼曼对视一眼,赶紧推醒还在云游太虚的梁灿,“盯着点打印,装订好。我们去去就回。” 马主任办公室的门被李乐轻轻带上,和张曼曼坐到桌前,看着马主任慢条斯理地拧开保温杯盖。 “说说吧,这几天窝在那小屋里,神神秘秘的,鼓捣什么呢?”马主任吹开茶叶沫,抿了一口,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 “主任,这不正想跟您汇报呢。我们那篇关于网络社会学学科梳理的论文,基本框架和核心论点已经夯实了,为了应对可能的竞争,我们按惠老师的指点.....” 李乐把应对双旦大学竞争、以及惠庆老师指点用投递会议摘要、向国际学者发学术征询邮件、以及争取挂工作论文的计划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马主任安静地听着,等李乐说完,才缓缓点头,“嗯,惠老师这法子对路。学术这江湖,有时候比的就是谁手快、谁声儿大。尤其是这种开宗立派、抢滩头的事,慢一步,就可能步步慢,之前的心血替别人做了嫁衣。” “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话糙理不糙。”他放下杯子,目光锐利起来,“对方的情况,摸清楚点儿没?别光自己瞎紧张。”,也是常有的事。”他顿了顿,问道,“对方的情况,摸清楚多少了?” “打听了一下,领头的叫邹杰,是双旦社政学院新来的讲师,去年刚从脚盆的京都大学回来。主要研究方向是文化社会学、社会分层与流动,最近一两年也开始关注网络社群。之前发表过几篇关于虚拟社群组织形态和线上交互模式的论文,发在《社会》、《青年研究》和一些大学学报上,文章质量.....其实还挺扎实的。” 张曼曼在边上嘁了一声,“行了,你别给人戴高帽。” “主任,我们仔细看了,那个邹杰好几篇文章的核心论点,甚至引用案例的分析思路,都能看出受了李乐前几年发的关于网络社群、线上虚拟空间里的社会权力结构和文化分析的论文观点。” “估摸着,私下没少研究乐哥的思路,这次怕是想站人肩膀上,来个整合升级,或者更进一步,来个,截胡。” 马主任摆摆手,语气倒是很平和:“哎,话不能这么说。学术上的事,公开发表的成果,就是让人参考、启发、批判的嘛,,借鉴借鉴,共同推进,心态要OPEN一些,包容一些,大度一些。” “人家能从中看出门道,走出条新路,那也是人家的本事。” 说完,沉吟片刻,忽然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不过嘛,知己知彼,总归是没错的。” 马主任拨了个号码,等了片刻,电话接通,他脸上立刻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喂?哎呦,翟主任吗?我,燕大老马啊!哈哈哈,没打扰您吧?.....哎,挺好挺好,最近怎么样?马上过年了么,想着给几个老朋友拜个早年,呵呵呵,哪有,怕到时候排不上队.....” “....哦,是嘛,所以说啊,不地道不地道,改天去,喝死他,哈哈哈哈~~~~” “诶,对了,今天上午学校开会,想起个事儿来,就上次您来燕京开会,不是说咱们两个在国内前二社系,年轻教师要多交流交流嘛?对对对,就这个.....嗯,你看这样行不行,下学期,咱们就搞个青年教师交流活动,主题就围绕,那什么新时代的社会学方法论创新?或者更聚焦点前沿的项目,互派有潜力的年轻讲师,带着最新研究成果到彼此学校做报告、研讨、碰....” “怎么样?可行......呀,太好了!哎呀,这可真是促进两系共同繁荣的大好事,嗯嗯,我们不带隔壁的玩儿,你们也别带交大的,一群理工科的,好好算数就行了,是吧?好好好,那细节咱们再让底下人对接?哎,成,那就这么说定了......” “啪嗒”一声,马主任心满意足地放下电话,冲李乐和张曼曼露出一个天下我有的笑容,“你们啊,光在外面打听消息有什么用?你把人请过来,抵近侦察,当面聊聊,喝咖啡饮杯茶,交流一下学术心得,进展到哪一步了?水平如何?这不就都忽....了解清楚了嘛。” 李乐和张曼曼瞬间恍然大悟,心中同时感慨,这老奸巨猾老谋深算的一手请君入瓮,玩得真是炉火纯青,光明正大,不愧是主任啊。 “主任,佩服!” “别扯淡,以后记着,抢我论文,等于抢我的钱,一定要跟他干!只要有理,系里一定给你们撑腰!” “那,主任,要是没理呢?” “没理?那也要争上三分,要大鸣。要大放。” “是,主任,学生明白。”李乐和张曼曼异口同声。 “嗯,瞎买你说说正事儿。” “啊,这不就正事儿?” “扯淡,”马主任瞪了两人一眼,然后从抽屉里拿出那份李乐和张曼曼之前提交的《关于组建燕京大学社会大数据分析与舆情研判平台的可行性报告及初步方案》,“啪”地一下扔在桌上。 “现在说说这个。”马主任手指点着那份报告,开始数落小李秃子。 “我说李乐啊,让你写可行性报告,是要你拔高一下,写得像那么回事,你看看你写的这玩意儿,具有里程碑意义、迫切需要、有力支撑......好么,全是正确的废话。” 李乐一愣,讪笑道,“不是您说,要偏公文些的么?” “我让你偏公文,不是让你全公文模式,写的跟政府年度工作报告似的。” 说着,马主任搓起文件,翻了两页,念到,“听听,听听,深刻把握网络社会发展新趋势,有效整合多学科前沿方法,构建具有前瞻性、战略性的舆情研判体系,对于提升社会治理能力现代化水平、防范化解重大风险、巩固壮大主流思想舆论、服务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全局,具有不可替代的重大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 马主任念完,抬头瞪了李乐一眼:“你这句型用得倒是挺溜,一套一套跟社论似的,关键是实质性的、能落地的、能让审批领导眼前一亮的东西呢?光喊口号有什么用?” “你这一句话里的空话都能从圆明园排到石景山去。” 李乐嘿嘿着,那……主任,要不我拿回去再改改?主要是时间紧,想着先把框架和意义凸显出来……” “改个屁!”马主任没好气地从旁边又拿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我都替你改好了!照着你这个框架,把虚头巴脑的东西删了,加了些实在货,已经报上去了。” 李乐和张曼曼对视一眼,齐说道,“主任英明!” “行了,上面已经原则上同意了。学校和我们系作为主要发起方,社科院研究所那边挂名支持。初期注册资金一百万,学校出六十万,你们俩出四十万。接下来,就是具体搭建的事了。” 李乐和张曼曼立马开始耳朵。 “既然要搞,就得像个样子。”马主任继续道,“下面几个具体事情,先是办公场所。学校产业办那边在资源东楼给协调出了一间大约一百二十平米的办公室,暂时免租金一年。后续做大了再说。” “硬件设备是关键。”马主任看向李乐,“服务器、工作站、网络带宽,这些是基础。你们有什么初步想法?别给我扯太超前的,实用、稳定、够用就行。” 李乐没说话,张曼曼倒是显然早有思考,立刻回答,“主任,考虑到我们要进行大规模的网络数据抓取和存储分析,服务器性能必须保证。” “初步考虑先配置两台IBM System x系列或者HP ProLiant的机架式服务器,做负载均衡和冗余.......硬盘组RAID,保证数据安全和读写速度。” “工作站先配四到五台高配的台式机,主要给数据分析师用。网络带宽至少得申请一条独立的专线。。。。。保证数据吞吐。” 马主任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嗯,IBM或者HP的服务器,可靠。内存要大。带宽的事系里会去和网络中心沟通。这些设备采购,走学校招标流程,我会让系里行政小林跟进,你们提供具体技术参数。” “好嘞,主任,有人帮忙就行,我还以为就我俩呢。” “得了吧,让你们俩自己搞,还不知道搞成什么样子。对了,软件方面呢?”马主任又问,“数据抓取、存储、分析,用什么方案?买商业软件还是自己开发?” 张曼曼回道,“主任,完全购买商业软件成本太高,而且不一定完全符合我们的研究需求。可以采用混合模式。底层数据库可以用开源的MySQL或者PostgreSQL,成本低,性能也足够。” “数据抓取部分......框架进行二次开发,定制针对国内各大论坛、博客、新闻网站的数据抓取工具.....” “上层的数据分析和可视化展示.....需要技术人力,但更灵活。” “也就是说,核心是靠人和开源技术,辅以必要的商业软件?”马主任听了张曼曼的叙述,总结道。 “是的,主任。这样既能控制成本,也能培养我们自己的技术团队,关键是核心技术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张曼曼肯定道。 “思路对头。”马主任表示赞同,“接下来是人的问题。平台搭起来,得有人用。你们觉得初步需要哪些人手?” 这回是李乐掰着手指头算,“最起码需要,一名负责全面的项目经理;两名精通数据抓取和清洗的工程师;两名擅长社会网络分析、统计学和数据建模的数据分析师....嗯,最好有社会学或相关背景,能读懂数据背后的社会意义。” “......还需要一名负责日常运维和硬件保障的网管。这是最基本的技术团队。此外,还需要有能把这些数据分析结果转化成研判报告的文字高手,这个前期我们可以自己兼任或者从系里找研究生兼职。” “人员从哪来?” “核心的技术骨干和项目经理,通过校产企业招聘,数据分析师和部分开发人员,可以招聘优秀的应届硕士生或者博士生兼职,按项目支付报酬。”李乐想了想,继续道,”还可以和计算机系、信科建立合作,引入他们的研究生参与项目,算作实践学分或勤工俭学。” 听完,马主任琢磨琢磨,“嗯,和你们计划的差不多,人员招聘和薪酬体系,我让系里和产业办的人一起拟个方案。前期规模控制好,宁缺毋滥。” 说完,又看向两人,“学校这边会出一个法代表。” “法人?谁啊?” 马主任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刘主任,咱们系以前退休的那位老副主任。” “刘主任?”李乐吃了一惊,“人老头都快八十了吧?您这.....” “你管呢!”马主任眼睛一瞪,“老领导退休不忘发挥余热,热心支持系里产学研工作,精神可嘉,要向老同志学习,活到老,干到老嘛!” “况且,法人代表主要是承担法律意义上的责任,具体事务又不用他操心。系里还会派两位行政老师,协助前期公司的注册、财务管理和与学校的对接协调。” 马主任的目光在李乐和张曼曼之间扫了一个来回,“但是,具体干活儿、把这个平台真正运作起来的事儿,得你们出个人来牵头。” 李乐立刻接口:“主任,这最初的构想主要是曼曼提出来的,整体框架和后续怎么和技术对接,他思路最清晰。我这一走半年,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让曼曼牵头最合适。” 马主任看向张曼曼,“张曼曼,你的意思呢?担子可不轻。” 张曼曼顿时感到压力山大,下意识地想推辞:“主任,我?我不行啊,我没经验,,,,,,” “谁生下来就会?边干边学!就这么定了。” 张曼曼心里有点打鼓,但看着李乐鼓励的眼神和马主任询问的目光,还是硬着头皮应承下来,“主任,我....我尽力吧。” “好,那就先这么定。过完年,等经费和设备到位,就正式开始筹备。”马主任一锤定音,最后补充道,“行了,没别的事就滚蛋吧!抓紧时间把你们那占坑的东西弄好,别耽误正事。” 马主任挥挥手,开始低头处理文件,下了逐客令。 走出系主任办公室,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张曼曼还是一脸懵圈和焦虑,拉着李乐问:“乐哥,这就把我架火上烤了?我真不行啊,这又是技术又是管理又是对外协调的,我哪懂啊!” 李乐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曼姐,你傻啊?还没明白马主任话里的意思?” “啥意思?”张曼曼茫然。 “这个平台,或者说这个公司,谁占大头?”李乐点拨道。 “学校啊,社科院那边估计就是挂个名,不出钱也不出力的。” 李乐搂住他肩膀,压低声音笑道:“对啊,这就是咱们系,甚至可以说是学校的三产!让你当这个具体负责人,你以为真是让你去开荒拓土当苦力的?这是变相给你铺路呢。” 张曼曼更疑惑了:“铺什么路?” 李乐啧了一声,“你知道学校化学系、生物系、电子系下面那些公司不?很多都是这种校企,里面的技术骨干、项目经理,很多本身就是学校的老师或者是实验室的博士、博士后。这叫啥?” “这叫产学研结合,你现在是博士生,但让你负责这个摊子,等于提前把你放在了关键岗位上。等你这平台做出点成绩,你博士论文也有了,重大项目经验也有了,还是系里和学校控股企业的有功之臣,给学校挣钱......” “到时候,你说系里有没有理由问学校破格,给你安排个教职?这家曲线救国,懂吗?马主任这是在给你发预备入场券。” 张曼曼听完,愣在原地,仔细消化着李乐的话,半晌才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我这就算....半只脚踏进燕大的门了?以后就可能和我家闻老师一样一样的了?” “前提是,看平台做得怎么样吧。但至少,希望非常大。你啊,心里有数就行。先好好干,把平台搭建起来,做出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马主任这人,护犊子,也会给手下人谋出路,到时候,你有学位、有论文、有成果,还有管理这么一个产学研平台的经验,系里要留你,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张曼曼站在原地,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心情复杂,既有对未来的隐隐期待,更多的是沉甸甸的压力和一种被巨大机遇砸中的恍惚感,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唏嘘。 瞧见笑眯眯的李乐,倒也明白到底谁是把自己推上来的,诚恳地说道,“乐哥,我代表我爸,我妈,我爷,我奶,我姥我姥爷,我们家拔辈儿祖宗,谢谢.....” “吁,闭嘴!” 第1643章 粪坑里扔炮仗,炸出屎来,看谁先舔一口 其实李乐本想着再多搞几篇高质量的文章,最后一年再来个省级的课题,把张曼曼推进燕大的门槛,可没想到马主任这么义气。 可也能理解张曼曼察觉出马主任安排后,代表他老张家拔辈儿祖宗感谢自己以及老李家拔辈儿祖宗的心情。 无非俩字儿,毕业之后的就业。 虽说他曼姨作为好友,手握小马哥的邀约已经多年,但是因为闻弦的存在,还是想留在燕大里,过上双宿双飞的日子。 若说十年,甚至五年前,如张曼曼这种兜里揣着国际顶刊文章的博士,想留在燕京甚至燕大里,基本上手拿把掐。可偏偏在此时,留学潮碰上扩招潮,全球金融危机撞上高校编制收缩,几重影响下,博士这个物种,在如今的就业市场上的稀缺性愈发不明显。 尤其和理工科相比,一个是好毕业不好就业,一个是好就业不好毕业。 读书时,一边是实验室里废寝忘食,导师给口吃的就开心的转圈儿的实验狗,一边是图书馆里的冬暖夏凉,优哉游哉的隐士。一个猥琐,一个潇洒,可真到找工作时候,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理工科博士那时节是风头无两,企业大厂捧着钞票,在实验室门口排队抢人。 芯片设计、软件开发、生物技术,哪个不是香饽饽?这些博士要么手握专利,要么胸藏技术,谈笑间offer纷至沓来,起薪数字能让文科同仁觉得生命有了高低,而那些类似“花为和多硬都给了offer,好难抉择啊”的渣言渣语,更给文社科的博士+999的暴击。 反观文科博士,俨然是另一番光景。即便你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从庄子哲学到后现代批评无所不窥,却在就业市场曲高和寡。 最想去的高校,教职坑少萝卜多,一场招聘能有上百博士竞逐,各高校人事处老师笑眯眯接过你的简历,说出条件,本科要985,博士要C9或者top100的海龟,论文要C刊,什么?您只有《村头文学月刊》一篇?好吧,请回去等通知,转身就把简历塞进桌底那半米厚的候选人堆里。 燕沪广高校是终极BOSS,要求你师从过如来佛祖、南天门上过光荣榜。二三本院校像盘丝洞,面试时总问你会不会申课题?带没带经费?更有的某些院校先给出一个名为博士后牌的坑位,考验你在博士毕业后继续实习的动力。 去企业求个岗位,又常被问“您这专业,能给我们公司带来什么”?一时语塞者不在少数。 学术界内卷初显峥嵘,导致有人另辟蹊径,大学不行咱们去大专,大专不行咱们去中学,以至于有专门研究《红楼梦》的文学博士去了高中站台,钻研古典文献学的转行给网游写剧情文案,研究魏晋风流的为了编制成了景区的讲解员。 更有卡着35岁考公的,转战媒体、出版、文创等领域的,倒是也有人在江湖中闯出了些名堂,可终究是少数。 所以,一个从体育特长生一路走来成了博士,又有机会留在燕大,对于张曼曼以及老张家,无异于越过了那道坎儿,是知识改变命运的最真实的写照。 。。。。。。 为了庆祝那个几人五天“废寝忘食”的结束,张曼曼出资,去了现在新生都没了概念的小北门儿,吃了顿热情洋溢的小烧烤。 一人一瓶二两五,就着大腰子,辣骚辣骚的。 吃饱,从店里出来时,天空飘起了雪。 许是在北方过的习惯了,在李乐的认知里,似乎只有下雪才正式宣告着冬天的到来。 呼出一道56度的白雾,看着细碎的雪花随着雾气一同消散,李乐一挥手,“行了,我打车走。” “其实,这天儿,也没查酒驾的,你又没喝多。”梁灿往脖子上裹着围巾,只露出两只眼,嗡声道。 “算了吧,别给自己找麻烦。” “就是,安全第一。”张曼曼不怕冷,敞着怀,露出那件不知道怎么忽悠闻老师,给织的一件红色的棒针毛衣,正中心还有一行变形的“love”,转述着两人鬼鬼祟祟的恋情。 “你俩赶紧回吧。” “还有猫没喂呢。” “得,那点儿经费都特么给你养猫了。”李乐拉开路边趴活的出租车门,撂下一句,钻了进去。 “爷们儿,哪儿?” “后海,马厂胡同。” “得嘞,”司机一落手刹,“不过先说清楚,下雪天,加五块。” “这丁点儿的也叫雪?” “那叫啥?” “.....” “爷们儿,别不信,滋要开出中关村,这雪就得下大。” “哟,您这嘴是天气预报?” “信不信吧。” “要不大怎么说?” “我免费送你。那要下大了怎么说?” “我给你加十块。” “成交,走着!” 果然,车子还没出中关村的地界儿,这雪就开始变成鹅毛漫天了起来。 “爷们儿,准备好十块钱啊,别赖账。” “放心,愿赌服输。” “有您这句话就成。”司机笑道,随即,唱道,“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 伴着司机“风雪山神庙”的唱词儿,车子在愈发白茫茫的夜景中,停到了马厂胡同口。 李乐交钱下车,一脚踩下,才发现这场雪又大又急,地上已经赫然可见浅浅的脚印。 小跑着,进了家门,落锁,转身进院儿,刚想直直的从院子当中走过去,看到地面上,雪花如羽绒一样覆盖着,李乐又收回脚,贴着边儿走回自己那屋。 他可不想等会儿还在画室的那个一到落雪就开始“矫情”的文艺女中年的曾老师,一会出来时,瞧见地上一串儿破坏了完整感的脚印,开始数落自己。 一推门,屋里的热气立马融化了脑门和睫毛上的雪花,变成一丝凉意,滴落在脸颊上。 “诶,媳妇儿,用功呢?” 在门口的地垫上蹭了蹭脚底,拍了拍肩头,看到沙发上摆满的各种资料和文件夹,李乐冲手里拎着条毛巾,穿着件蓝色摇粒绒居家服走过来的大小姐笑道。 “给,赶紧擦擦,换鞋,把门关上。” “诶。” 李乐依言照做,又脱下棉袄,挂在衣架上,噼里啪啦的进了屋。 “你脚底轻点儿,俩孩子刚哄睡着,醒了闹人你去哄?” “这都多大了,还闹人呢?” “你试试?”大小姐接过毛巾,白了李乐一眼,转身进了卫生间。 李乐走到沙发前,拿起一本资料,瞧见上面都是些用亿做单位的经营数据,还有大小姐用红蓝笔划得杠杆和画的圈儿。 “哦,这都是阿爸让电子公司那边发过来的近两年来的一些基础数据。” “啧啧啧,真认真,怎么,正准备抢班夺权了?” “夺什么权?从这次阿爸让大哥去S-LED,还看不出来阿爸已经下定决心把公司交给大哥了?” “交?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李乐感慨一句,把资料放回去。 “行了,赶紧洗澡去,这一身的烟熏的味,还喝酒了。” “嗯。” “你没开车吧?” “没呢,谨记李专务嘱托。等等,我去瞧一眼娃去。”李乐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就脚尖一拐,去到另一边的儿童房。 “诶诶.....”大小姐一个没抓住,就让李乐推开了门。 借着小夜灯,李乐瞧见俩娃一人裹在一条睡袋里,李椽很安稳的偏着脑袋,歪着身子,闭着眼睛,眉毛还一动一动的,似乎做到了什么美梦。 而李笙,侧躺,蜷缩,撅着小嘴,半边脸贴在枕头上,均匀的打着呼旋。 “出来吧,别看了,一会儿真醒了。”大小姐悄悄跟进来,看了眼孩子,一拉李乐胳膊。 “我再瞅瞅。” “走了。” 两人压低调门的气声,似乎惊动了李笙,只见小家伙眉头一皱,嘴一抿,发出一阵哼唧声。 李乐一瞧,忙伸手在娃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这才把似乎要想拉警报的李笙洪重新没了动静。 “关门,关门。” 两人逃也似的出了房间,又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 大小姐手一指李乐,“给你说的别进去别进去,差点儿吧?别忘了,咱家俩呢,一个醒,另一个跟着醒,阿妈说的,摁了葫芦起了瓢。” “噫~~~都会用俚语了?” “你管我会用不会用。赶紧滴,洗澡去,把衣服换了,这一身味儿。” “得令!” 洗完澡换上身和大小姐同款的居家服,李乐满脸通红的从卫生间里出来。 “呀,你这,让人煮了?”正捧着本文件夹的大小姐一抬头瞧见,说了句。 李乐一遍擦着脑袋,一边抱怨,“啥啊,我说你以后能不能洗完澡记得把把手归位,好么,这一拧开,杀鸡蜕毛的水温,差点儿把我烫熟了,把你们女的咋这么耐热。” “我瞅瞅,真烫红的?” 李乐把脖子伸过去,大小姐一瞧,“阿一古,忘了忘了,你下回注意哈。” “哦,我下....诶?不是,我让你注意。” “哈哈哈~~~” “绕我?” “mua!行了吧,这回不烫了吧?” “还有点儿,再来一下,这边儿。”李乐指指另一边脸。 “mua!” “还有这儿。” “去去去,够了,不给了,别耽误我看资料。明天要和电子那边的两个部长开视频会要说到的。” “行吧,行吧,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互不打扰。” 李乐起身,拿起手机,翻着电话簿。 “这么晚,还给谁打电话?” “那边可不是半夜。” 走到屋子另半边的书桌旁,打开笔记本电脑,看了看时间,拨号。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就在他以为没人接听,准备挂断重拨时,电话被接起来了,一个带着点不耐烦、却又异常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响起:“Hello? Se speaking.” “森内特教授?我是李乐。” “Li?” 那边的声音略微提高了半度,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带上了点调侃,“噢,我说这个号码前几个号熟悉,后面就不认识了,怎么,换号码了?” “啊,得了部新手机,老手机也得用,这个号您一会儿存下。” “OK。不过,你那边应该是夜里十一点多了,怎么?终于发现燕园的藏书比不上LSE的角落,迫不及待想回来了?还是惠教授又给你布置了什么让你想连夜游过英吉利海峡的作业?” 听到这话,李乐甚至能想象出老头此刻一定正眯着眼,嘴角挂着那标志性的、略带嘲讽的笑容。 “教授,伦敦的天气确实值得怀念,”李乐苦笑一下,切入正题,“不过,这次打电话,确实有点紧急情况想请教您。” “问题?什么问题?” “我可能遇到点麻烦,或者说,竞争。” “竞争?”森内特教授似乎来了点兴趣,“细说。让我猜猜,是你那篇雄心勃勃、试图给网络社会学的论文?” “是,我刚得到消息,双旦大学那边有一个团队,研究方向、核心议题甚至理论框架,和我们高度重合。他们可能比我们早几个月发表。” 李乐尽量简洁地把双旦大学邹杰团队可能在进行高度相似研究、以及对方很可能在七八月份就能发表的事情说了一遍。 “.....所以,惠老师建议我们,不能干等论文完全成熟,得想办法先留下时间戳,宣告我们的存在。比如,把初步成型的框架和核心论点,作为工作论文提交到LSE的数据库里,另外,也向一些领域内的知名学者发学术征询邮件。” 李乐顿了顿,声音更诚恳了些,“教授,您看……我们这篇工作论文,有可能加入到LSE的论文系列里吗?还有,您能不能……提供一些可能愿意接收这种征询信的、比较对路的教授的邮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李乐的心提了起来。 忽然,森内特教授发出了一阵低沉而了然的轻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再熟悉不过的故事。 “啊哈,经典的学术竞赛。欢迎来到真实的学术世界,李。你以为发现是坐在象牙塔里等来的?不,它们是抢来的,有时候甚至是从别人桌上直接拿走的。”森内特的语速快了起来,“你们东方不是有句俗话叫什么来着?英雄的视野是相同的,要我说,狗屎,不过是聪明人总在相同的垃圾堆里翻找,难免撞见同一块骨头。” 李乐苦笑:“所以,这块骨头.....” “谁先叼进自己窝里,谁就是它的主人。另一个?顶多算个提供了点咀嚼灵感的旁观者。”森内特毫不客气地说,“学术史上这种事儿多得能填满泰晤士河。” “知道上世纪那两位争文化资本概念首创权的先生吗?A先生研讨会上的发言稿神奇地出现在了B先生即将发表的论文里,只是换了一套更花哨的修辞。结果?B先生成了文化资本他理论上的爹,A先生?哦,现在提到他,人们只会说,哦,那个也做过类似研究的人。”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冷幽默:“还有六十年代,关于符号互动论的那点事儿,两个天才几乎同时触碰到了核心,结果一个因为早发表了几个月,名字被刻进了教科书,成了学派奠基人。” “另一个呢?哦,他后来也不错,只是每次提到这个话题,都得多花十分钟来解释自己并非抄袭或跟风,但话语权?早就丢了。” 森内特教授叹了口气,“做学术,这不总是纯粹关于才华,李。很多时候,关乎时机、运气,以及一大剂量的战略性偏执。” “现在,欢迎来到真实的学术世界,这里不光有图书馆的灰尘和咖啡因,还有发令枪和隐形赛道。” 李乐似乎有些明悟,“所以,惠老师的建议,就是发令枪响后的策略?” “当然” 森内特肯定道,“你现在遇到的,是每个学者成长路上的必修课。记住这次教训,以后但凡觉得课题有了点眉目,核心论点基本稳固,就要立刻有‘时间戳’的意识。” “工作论文、学术会议、甚至就像这样给足够分量的同行发邮件讨论,都是光明正大占据地盘儿的好办法。这不卑鄙,这是对你自己智力劳动的必要保护。” “我明白了,教授。” “嗯,脑子转得还不算慢。”森内特似乎满意了,“工作论文没问题,你把整理好的框架和主要论点发给我,我来处理,挂到我们中心的系列里。LSE的招牌,足够让大部分人承认这个时间点的有效性。” 李乐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赶紧道谢,“太感谢您了,教授!” “先别急着谢。工作论文的事,你把摘要和初稿尽快发我。我会看看,如果质量还过得去,不像是在浪费LSE的服务器存储空间,我才会挂上去。”森内特泼了盆冷水,“至于征询邮件,嗯,那些老家伙们的邮箱,平时塞满了各种求助和垃圾,想让他们看一眼,你得有点名头。” 电话里,森内特似乎在翻找什么,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我一会儿发你一份名单,上面是一些,嗯,还算有影响力的家伙,主要是几个顶级期刊的现任或前任编委。” “等我看过你的工作论文,你给他们发邮件时,开头直接写我是森内特教授的学生,关于网络社会学的基础建构有些问题请教。这帮老狐狸,看在我的面子上,至少会打开看一眼。” “记住,问题要尖锐,直接点出你最核心、最具争议性的论点,让他们思考,让他们好奇,让他们忍不住想反驳或者评论几句。他们的回复,本身就是最好的时间证明和背书。” “但看在老天份上,别听起来像个乞求帮助的傻B学生。你不仅仅是在标记地盘,你是在可能开启一场对话。” 第1644章 邹杰 (昨天家长会人太多挤不进去,今天被老师单找谈话。读者老爷们的建议都有看,就和娃沟通了两天,让娃自己说,以后想干嘛,娃琢磨两天,说,生物吧,学脑机接口,以后能帮视障、瘫痪、肢体残疾的人改善生活质量。老师说娃有善心,一查专业表,得,没一个低于211的,诶,努力吧。) 复大学社政学院的一间会议室里,空调口吹出的暖风,把会议桌旁一位教授仅有的几根,用来遮盖盐碱化的头顶的长发,吹着像哈达一样舞动着,这教授连忙伸手捂住。 旁边还坐着的几位教授和评审专家,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坐在首位的系主任翟晓鹏捏起茶杯抿了一口,“杨老师,要不,你往后坐坐吧。” “诶,好,好。” “邹老师,你继续。” “是,主任。” 邹杰,社政学院新引进的讲师,脚盆京都大学回来的博士,穿着一身合体的藏青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洋溢着年轻人特有的、混合着紧张与自信的光彩。 手握激光笔,配合着PPT页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提纲、数据图表和引用文献,阐述着他的中期报告。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网络社会并非一个独立于现实社会的虚拟空间,而是现实社会关系在新技术媒介下的延伸、重塑与映照。” “其运行逻辑,依然遵循着社会学的基本范式,但在权力结构、互动方式、群体形成、文化表征等方面呈现出显著的异质性......” 声音清晰洪亮,语速控制得恰到好处,显然经过精心排练。 “目前课题进展顺利,已完成核心文献的梳理与评述,初步构建了理论分析框架。阶段性成果方面,已在《社会》、《青年研究》等期刊发表相关子论文两篇,另有两篇在审。”邹杰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主要创新点在于尝试将经典社会学理论,如吉登斯的结构化理论,布迪厄的场域惯习论,与网络空间的新现象进行对话和整合......力图构建一个既能解释线上互动特殊性,又不脱离社会学经典传统的分析框架.....” “并进行跨语境的应用与检验,用以分析网络社群中的权力博弈、身份建构和共识形成机制……” “这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当前国内学界在此领域系统化研究的空白。” 听着邹杰侃侃而谈,引经据典,试图将自己的研究置于一个宏大而坚实的理论谱系之中,几位老教授偶尔点头,更多的是不动声色地记录着什么。 似乎一切顺利,邹杰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直到进入提问环节。 一位戴着深度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率先开口,他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问,“小邹老师,你报告中多次提到系统梳理、整合构建?” “是的,这是我深入这个课题的方向。” “嗯,很好,不过,我注意到,目前国内,尤其是燕京大学那边,有位叫李乐的学生,现在好像也是博士了。他在前几年,就已经连续发表了好几篇高质量的文章,讨论的就是虚拟社区的权力结构、网络文化的生成逻辑这些话题。”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些,众人的目光聚焦过来。 老先生继续道:“我仔细比对了你的报告,你提出的几个核心论点和分析框架,发现与李乐已发表作品中的思想,存在相当程度的....怎么说,相似性。” “特别是关于网络社群内非正式权力结构的生成、以及线上互动如何影响线下社会资本这两点,与李乐02年的那篇发在《社会学研究》上的文章,切入点基本是一致的,对于这一点,你作何说明?是否存在过度借鉴的嫌疑?” 问题直白而尖锐,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邹杰脸上自信的笑容未减,似乎早有准备。他微微躬身,从容应答:“谢谢王老师的提问。您说的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李乐的研究确实起步很早,也极具开创性,我在脚盆读博期间就仔细研读过他的文章,深受启发。” “学术研究本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前行,前人的研究,无疑为我们后来者提供了宝贵的思路和极高的起点。” 邹杰巧妙地将可能的“抄袭”的指控转化为“受启发”和“站在前人肩膀上”,语气诚恳。 “不知您是否注意到,我在分析线上舆论对现实身份的固化效应时,引入并拓展了符号暴力在网络语境下的操作化定义,这一点是对已有研究的一个推进。在基础性的框架上出现某些相似,我认为是学术积累过程中的正常现象,关键看能否在共同的基础上做出新的、属于自己的贡献。” “而且,在我所有已发表和待发表的论文中,凡是引用、借鉴李乐以及其他学者观点的地方,都严格按照学术规范,清晰标注了来源。这一点,评审委员会的各位老师可以随时核查。” 这番回答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借鉴,强调了规范,又点出了自己细微处的“创新”,还将潜在指控化解为“学术积累的正常现象。 另一位中年女老师接着提问,语气温和但问题核心依旧犀利,“邹老师,我同意学术研究需要继承和发展。不过,从你目前展示的成果来看,整合、概括、归纳的痕迹确实比较重,将现有理论应用到网络新现象的解释上,这很好,但原创性的、颠覆性的理论创见,似乎还显得不足。” “你提到的创新点,更多像是应用层面的扩展和验证。你如何回应这种看法?下一步计划如何凸显本课题的真正创新性?” 邹杰深吸一口气,这个问题点到了他的软肋,却保持着镇定,“张老师的问题非常专业,点出了我们现阶段工作的重点和难点。确实,目前的中期报告更多呈现的是系统性梳理和基础框架构建。” 说完,侧身指向PPT上一页还比较空白的图表,“真正的创新性突破,我们寄托于后续的实证研究部分。” “目前,我们课题组正在集中力量,针对特定网络社群进行大规模的数据搜集整理和深度分析。我们试图精确刻画信息在虚拟社群中的传播路径、衰减节点以及如何转化为线下行动的动力学模型。” “例如,我们正在设计模型,以期能更精准地预测某一网络议题的发酵临界点及其现实影响强度。这一部分的数据分析和理论建模,将是我们最终结题报告中最具创新性的核心内容,目前仍在紧张进行中,所以未能在此次报告中充分展示。” 这个回答将创新性寄托于“未来”的实证工作,虽然有些取巧,但也合情合理,毕竟这只是一次中期检查。 随后,几位老师又询问了经费使用情况、后续数据获取的伦理考量、以及预计的结题时间等问题,邹杰一一作答,思路清晰,显得准备充分,会议节奏逐渐重回他的掌控。 评审会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 专家们低声交谈着陆续离场,邹杰一边整理电脑和材料,一边暗暗松了口气,自觉表现尚可。 “邹杰,你留一下。”系主任翟晓鹏的声音传来。 邹杰忙抬头:“翟主任。” 翟晓鹏走过来,“邹老师,汇报得不错。” “谢谢翟主任肯定,还有很多不足,需要继续努力。”邹杰连忙谦逊道。 翟晓鹏点点头,指了指邹杰刚才放下的论文打印稿,声音不高,语重心长,“不过,刚才王老师提的那个问题,虽然是老生常谈,但你还是要时刻放在心上。” “借鉴、参考,都没问题,学术就是这么做的。但分寸感很重要,尤其是当你和别人的研究领域、方向甚至视角高度重叠的时候。怎么样在引用和借鉴的基础上,更快、更清晰地走出自己的路,形成自己独特的、无法替代的学术标签,这是你需要认真思考的。” “不要满足于做一个优秀的整合者或阐释者,要争当开创者。这里面,度的把握很关键,转换的功夫要下足。” 邹杰立刻点头,态度诚恳,“我明白,主任您放心。我会特别注意这一点,后续的实证分析和理论提升部分,一定会着力突出我们课题组独立的思考和原创性的贡献。” “嗯,有这个意识就好。”翟晓鹏点到为止,不再深究,换了个话题。 “对了,寒假过后,三、四月份吧,系里打算组织几个像你这样的青年骨干教师,去燕大社系做个交流,互相了解一下研究进展,也展示一下咱们年轻老师的风采。你准备一下,到时候你肯定是主力。” “去燕大?”邹杰一皱眉,“那,具体大概是几号呢?主任。” “初步定在三月底四月初吧,怎么,你那边时间上有冲突?”翟晓鹏问道。 “哦,没有没有。”邹杰赶紧摇头,解释道,“只是.....我刚好投稿了四月份在欧洲举办的社会学协会年会,就是这个课题阶段性成果的相关综述,如果.....如果侥幸中了,就怕那个时候可能正好需要去国外参会作报告。” “时间上,不知道会不会冲突?” 翟晓鹏闻言,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些许感兴趣的表情,“哦?投了欧社的年会?好事啊!这可是重要的国际学术交流平台。要是能中,当然以那边为重。” “这样,交流团的事,到时候再看具体情况协调,实在不行就下次。你先把年会的事情准备好,这是大事。” “谢谢主任理解!”邹杰松了口气,心里却莫名地泛起一丝波澜。 “嗯,好好准备吧,争取能站上国际讲台,给咱们复大争光。” 翟晓鹏鼓励地拍了拍邹杰的肩膀,出了会议室 邹杰站在原地,望着主任离去的背影,刚才汇报时的自信满满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期待、野心与隐隐压力的复杂情绪。 国际年会、燕大交流、还有那个,李乐.... 深吸一口气,邹杰握紧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 关上门,邹杰松了松领带,将评审会上那几分刻意维持的从容稍稍卸下。坐在电脑前,习惯性地先刷新邮箱。 忽然,一封新邮件的标题猛地攫住了他的目光,“Notification of eptance: European Sociological Association ference”,发件人是ESA会议组委会。 邹杰的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收紧,点了下去。 邮件内容缓缓加载出来,几行英文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 “Dear Dr. Zou Jie, leased to inform you that your submission.....European Sociology Association Annual ference...” (我们很高兴地通知您,您的提交标题为网络社会学的理论整合和初步框架,已被接受在即将举行的欧洲社会学协会年度会议上的演讲......” “艹,中了!” 邹杰靠在椅背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欧社的年会!这意味着他的研究初步获得了国际学界的认可,这对他未来的学术生涯无疑是一块极有分量的敲门砖,更是未来评职称、拿项目的重要筹码。 刚才评审会上被隐约点出的“借鉴”阴霾,此刻被这封邮件带来的光芒驱散了不少。 邹杰甚至已经开始构思如何在波兰的讲台上,更精彩地展示他的研究。 反复看着那封邮件,尤其是“pleased to inform you”和“epted”这几个词,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修改完善PPT,以及申请出国参会经费的流程。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邹杰努力收敛了一下脸上的喜色,但语气里的轻快还是藏不住。 门被推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露些许怯生生的男生探进头来,是他的硕士研究生周帆。 “邹老师。” “小周啊,什么事?”邹杰心情颇好地问道。 “您之前让我搜集整理的那那几个热门帖文的传播路径追踪、活跃度的初步统计,核心用户互动频率,还有版主管理行为的历史数据,我.....我整理了一部分,拷在U盘里了。”小肘走进来,将一个银白色的U盘放在邹杰的桌上,眼神有些游移,似乎欲言又止。 “哦,好,辛苦了,我晚点看,”邹杰点点头,心情正好,拿过U盘在指尖转了转。 “那个,邹老师,”周帆并没有立即离开,犹豫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有部分数据....精确数值,平台那边其实是不对外公开的。我是参照了他们零星公布的报告、还有几个第三方调研机构发的统计里的估算数据,按照您说的,结合咱们模型预测的需要,做了一定的,推演和补充,可,这样能行吗?” 邹杰抬眼看了看小王,将U盘放下。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着,语气变得平静而又不容置疑,“这个,有什么不行的?” “小周,你记住,做实证研究,尤其是面对网络社会这种动态变化、数据获取门槛高的领域,完全依赖理想化的完美数据是不现实的。” 邹杰像是在阐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研究惯例,“各家平台的数据口径本就不同,第三方机构的采样方法和估算模型也存在差异。我们做学术研究,重要的是在现有条件下,构建一个逻辑自洽、能够有效说明问题的分析框架。” “数据的‘准确性’是相对的,关键在于你如何定义和运用它来支撑你的理论模型。” “可我总觉得,这个....” 看到小周仍然有些不安,邹杰便加重了点语气,带着点教导的意味,“这算不得什么先画靶后射箭。这叫基于公开信息和合理推测的数据重建和模型参数优化,是常见的研究方法,也是惯例。” “但只要我们的推论过程严谨,逻辑链条清晰,能够自圆其说,那就站得住脚。” 看到周帆似乎还想说什么,邹杰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如果到时候如果真的有人质疑数据的精确度,” “我们就解释这是基于特定采样标准和公开资料进行的合理推演,与平台内部数据因统计口径不同存在差异,是很正常的事情。” “谁能保证自己拿到的数据就是绝对真理?实证研究的精髓在于论证过程,而不是对某个单一数字的迷信。方法上说得过去,谁能说什么?没人能咬死这一点。” “好了,别想那么多。你把原始数据和处理过程的步骤记录好,写清楚就行。去忙吧。” 周帆张了张嘴,可看到邹杰那副“业内常态、无需大惊小怪”的神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好的,邹老师,那我先出去了。” 等到周帆从外面关上门,邹杰拿起U盘,在手里摩挲了几下,然后插入电脑USB接口。 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欧洲年会的中稿邮件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瞥了一眼正在读取数据的U盘,嘴角重新浮现出自信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国际讲台上侃侃而谈,以及后续一系列丰硕成果的问世。 些许方法论上的“灵活性”,在宏大的学术目标和即将到来的荣耀面前,似乎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第1645章 李门立雪 “咻~~~~”随着一声口哨响,青灰墙根底下蹭出个小小人影儿,拉一架冰车,铁棍儿在方砖地上碾得咯楞咯楞响。 榆树枝杈间的麻雀扑棱棱掠过头顶,翅尖扫碎了屋檐下的冰溜子,咔嚓一声落在青砖地上。 “二子!磨蹭什么呢?” 声音榆树后头甩出来,接着便钻出个戴棉帽的脑袋,脖子上挂着一双黑黢黢的冰鞋。 那被唤作二子的也不答话,只将冰车拖得更响些,像是敲着一面破锣,专为报信似的。 两个孩子往前没走几步,朝朱漆剥落的门扇里喊了一嗓子。 院里即刻响起棉鞋趿拉地的声响,有个声音从影壁后头钻出来,“换毡靴呢!麻绳缠两遭,省得灌雪!” 话音未落,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抱着冰车窜出来,车辕上挂的麻绳在风里甩成波浪。 随着喊声不断响起,胡同里顿时活了过来。 东边小院钻出个扛冰鞋的,西边门洞冒出个拖冰橇的,穿棉袄的丫头把冰钎子往腰后一别,吱呀呀推开绿漆铁门。 蓝布帘子一掀,又蹿出个抱冰尜的。队伍像滚雪球似的,转眼聚了七八个孩子,冰具磕碰着发出哐啷啷的脆响,喧哗笑闹着往胡同外涌。 路过小卖店儿门口,胖掌柜倚着门框嗑瓜子,笑骂道,“小兔崽子们,赶着投胎呐!” 孩子们也不理会,反倒更得了意,把冰车在地上拖出更大的响动。 有路过的老太太瞅见这队伍,大嗓门叮嘱道,“仔细看车!冰窟窿可不认人!” 这话飘进队伍里,只打了个旋儿,便被笑声卷走了。 “你们悠着点儿!”剃头匠隔着玻璃窗笑骂,热气在窗上呵出个白圈儿,“昨儿个老张家那小子差点儿栽里了,” 孩子们听到,哄笑着跑得更快,棉裤腿磨得唰唰响,谁不知道张家小子是为了捞孙家丫头的绒线帽逞能,这会儿在家挨鞋底子抽呢。 后海冰场就在胡同口外头。 铁栅栏门敞着,管冰场的是个红鼻头的大爷,裹着军大衣,每接过一张票,便吼一嗓子,“甭往当间儿窜!” “冰车别横着扛!” “别往围网那边窜!” “诶,一二三四五六,诶,回来,七个人,票呢!嗨,又特么逃票!” 一群孩子们早泥鳅似的钻进去了,哪还听得见这个。 冰场喧声陡然扑面而来。 眼前一片琉璃的世界,冰刀 划出的银线纵横交错,冰车旋出的圆涡叠了又散,穿红着绿的人影儿在白光里穿梭。 有裹得跟个棉团儿似的小不点坐藤编冰椅上前行,后头他爹弯着腰,嘴里冒着白气儿,乐呵呵推着。 打着出溜滑的老头,一边躲着人,一边追着冰猴儿,手里的鞭子甩着花带着响的一下下抽着。 冰场西北角聚着些老把式,穿跑刀在冰面上画圈儿,身子斜得快要贴上冰面,却偏倒不了。 年轻人手拉手学滑冰,有那熟练的,溜出花样,冰屑在身后扬起晶亮的尘雾。姑娘的红围巾飘起来,像簇火苗在冰上烧。 那帮孩子早散了队形,有个扎猛子冲进冰场中心的,冰钎子一点就窜出丈远,那个戴棉帽的小子正表演倒溜,冷不防撞上拉冰橇的队伍,七八个孩子摔作一堆。冰车翻了个儿,棉手套飞上天,笑声却炸雷似的迸开来。 摔的人也不恼,爬起来胡乱扑扑棉裤,又追着伙伴去了。 安全员举着喇叭喊安全,声音散在风里,断断续续的只能听到“冰面....离远点儿.....那仨兔崽....” 可谁理他呢?孩子们早玩疯了,脸蛋红扑扑地冒着热气,棉鞋浸了水也不觉冷。 欢叫声、冰刀声、碰撞声混作一团,在白茫茫的冰面上打着转儿,撞到柳枝又弹回来。 冰场四周的槐树枝挂满了冰棱,折射着上午的晴光。 卖糖葫芦的扛着草靶子沿边吆喝,冰糖壳儿碰出叮当响。 冰面上,人们呼出的白汽连成一片雾帐,笼住了整片冰面。 远远望去,仿佛京城的魂灵都在这里喘着热气儿活过来了。 那叫二子孩子忽然在冰场中央停住,扭头望向来路,仿佛胡同里的棉门帘还在晃悠,新的冰车正从各院门里拽出来,辙印一道压一道,深深浅浅地通向后海。 这冬天的热闹,本来不过就是几块木板两根铁条,就能从冻土里敲打出的欢腾。 正迷瞪着的二子忽然感觉身前一暗,肩膀被一双大手给摁住,扭头一瞅,一个身材异常高壮,穿着件军绿色,帽子一圈儿带着棕色毛边儿,长得却斯文的男人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你是刘叔家的,二子?认识我不?” “嘿嘿,乐叔!”二子咧开嘴笑道。 “哟,还行。” 这长得跟扇们一样的乐叔,前后马场胡同里,没一家不知道的。 整个胡同,最大的院子,除了公家的那个什么管理 所,就数老李家最大,独占两进不说,有花有草有树的,还好看。 家里有个付太奶,听大人说是什么大人物,有见过挂着天字号牌子的车来接送。 不过二子这帮丫头小子倒没觉得,付太奶经常叫胡同里的孩子去那个大院子里玩儿,瓜果梨桃小零食儿的摆一桌子随便吃,就喜欢看孩子们闹腾。 还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曾奶奶,画画儿的,人也好,经常左邻右舍的串门儿,送孩子们送些国外的糖果巧克力,还有些见不到的小玩意儿。 这个乐叔,燕大的博士,学习好就算了,可连花鸟鱼虫的这些玩意儿,就没有不会玩儿的,胡同里谁家的养的鸽子有病,鸟儿不吃食,金鱼要嗝儿屁,花草葫芦什么的长势不行,都好找他给看,还会扎风筝,编蝈蝈笼,胡同里的小孩儿,都得过他的好, 可也经常被各自爹妈收拾的时候,拿这个乐叔来举例说明。 但最让胡同里这帮小子羡慕的是老李家的那位爷,一身警服,出门带风。不过这两年,也就逢年过节的能见到。 乐叔前两年还娶了个外国媳妇儿,可瞧不出来哪像外国的,没曾奶奶漂亮,一出门儿那个劲儿劲儿的样子,还有穿衣打扮,倒是让胡同里的姑娘们跟着学了不少。 最近又添了一对儿双双,不太见出来。 “诶,二子,商量个事儿。” “叔,您说。” “那什么,你这冰车,借我玩儿会儿?” “啊?你玩儿?”二子一愣,瞅瞅脚边的冰车,“你这块儿,禁不动你。” “啥啊,不是我,我给我家小子和丫头玩儿。” 二子顺着李乐手指的方向,瞧见边上,穿着一红一蓝羽绒服,裹着围巾,戴着线帽,眼巴巴盯着自己冰车的两个小不点儿。 再边上,就是那个穿的像个毛毛虫一样白色羽绒服的外国媳妇儿,笑盈盈的冲自己挥挥手。 想了想,二子点点头,把手里的绳子一递,又把两根推冰车的木杆儿送过去,“给,不过,乐叔,您悠着点儿,这杆儿可是我爸给削的,尖头带钉,别戳着。” 李乐接过来一瞧,点点头,“得,谢谢啊,这么滴,给!” 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张五十的,塞二子手里。 “嗨,乐叔,你这干嘛,不成不成,就一玩意儿,不要钱。” “行,够局气,不过,这钱不是给你的,你们不一群呢么?去,那边儿有卖糖葫芦烤地瓜烤串儿的,你招呼他 们,吃去。” “那.....”二子望向不远处,摸爬滚打在一起的几个伙伴,又看向围栏边上那几个卖吃食的摊子,抿了抿嘴,点点头,“成,谢谢叔!” “谢个屁,一会儿还你,喊他们吃去吧。” “诶。” 李乐从二子手里接过那架略显陈旧却擦得锃亮的冰车,掂了掂,老榆木底儿,底座厚实,上面都磨出了包浆,估计有些年头。底下两根铁钎磨得光滑,确实是个好玩意儿。 瞧见李乐拉着冰车过来,李笙和李椽立刻围了上来,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由几块木板和两根铁钎子组成的“新奇玩具”。 “来,笙儿,椽儿,坐上去试试。”李乐把冰车放在平整的冰面上,拍了拍那块磨得有些光滑的木板。 李笙胆子大,跃跃欲试,小短腿一抬就要往上爬。 “慢点儿,”大小姐忙伸手一拽李笙的脖领子。 李椽则多少显得有些犹豫,小手拽着大小姐的羽绒服,探头探脑地观察这个木板板。 李乐瞧着好笑,一伸手,先把李笙抱起来,稳稳放在冰车前端,“笙儿,你坐前面,给你个先锋官当当,坐稳喽!” 接着又又半抱半哄地把李椽,放在李笙身后,“儿子,怕啥,坐稳喽,抓着你姐。我在你后面呢。” 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坐好,冰车微微下沉。 看着这简陋的冰车和上面一个兴奋一个犹豫的娃,大小姐还是忍不住担心,扯了扯李乐说道,“这,,,,,行吗?会不会翻?冰上这么滑,摔着了可怎么办?” 她脑海里浮现的是国外滑雪场里那些带着安全绑带和防护栏的儿童雪橇。 “放心吧媳妇儿,这玩意儿看着简单,稳当着呢,你瞅这边儿的孩子,不都这么玩儿的,有我呢,先推两圈慢的,让他们适应适应。” 说着,李乐走到冰车后,双手扶住车尾,缓缓用力,“走起咯!” 冰车下的铁条与冰面摩擦,发出“滋溜”一声轻响,平稳地滑了出去。 车子一动,李笙立马兴奋地“哇哇”大叫,李椽则小声“呀”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靠进李乐怀里,但很快,感受到冰车平稳滑行的新奇感后,也渐渐放松下来。 李乐推着冰车,在冰场围栏边上绕着小圈。 速度不快,但足以让两个第一次体验冰车的孩子让两个孩子体验风掠过耳边的快乐,清脆的笑声洒了一路。 李笙挥舞着小 胳膊,像是要自己飞起来,嘴里喊着“快!爸爸!飞飞哦~~~” 李椽则比较安静,睁大了眼睛四处看,冰场上来往穿梭的人影、阳光下亮晶晶的冰屑,都让他看得入神。 大小姐知道自己的腿脚和平衡能力,扶着围栏,小心地在冰面上磨蹭。 看着李乐和孩子们开心的模样,眉梢眼角的担忧早已化成了温柔的笑意。 玩了一会儿,李乐把冰车推到大小姐身边停了下来,把李椽和李笙掉了个个儿,大小姐见冰车停了,也哆嗦着凑过来,给俩娃理了理被风吹歪的帽子和围巾,眼神却不时瞄向冰车,嘴角弯弯的,带着点跃跃欲试。 李乐瞧见了,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怎么,李专务也童心大发了?想试试?” 大小姐脸微微一红,轻轻捶了他一下,“谁童心了,就是看孩子们玩得那么开心....” “等等,我再推这俩转几圈儿,走你!” 向前向后,再转回来时,李乐瞧见二子那群孩子人手一串糖葫芦或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嘻嘻哈哈地朝这边走过来。 “二子!过来。”李乐招手,喊了声。 “谢谢乐叔。” “谢谢叔。” “叔,给你吃不?” 孩子们凑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着谢谢。 “嗨,吃就是,这有啥,算是租金了不是?那谁,二子,” “诶,叔。” “帮叔个忙,看着点我这儿俩小宝贝,别往中间去。” 二子啃着烤地瓜,痛快地点头,“成!交给我吧乐叔!保证摔不着。” 他身后几个半大孩子也好奇地围过来看这对漂亮的双胞胎。 李乐又弯腰哄着俩娃,“笙儿,椽儿,让这个小哥哥带你们玩一会儿,爸爸带妈妈也玩一下,好不好?” 李笙正新鲜着,有些不乐意,可看到身边有大小孩带着更高兴,连连点头。李椽看了看二子,又看看爸爸,也轻轻“嗯”了一声。 李乐把孩子拎下来,二子几个人扶的扶,牵的牵。 “走,该你了。”李乐一拉大小姐。 “我?我都多大了.....” “多大也是我媳妇儿,没玩过就得试试。” 看着那矮矮的冰车,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拗不过李乐,小心翼翼地侧身盘腿儿坐了上去,李乐走到她身后,一弯腰,“坐稳了哈,小李司机开车了!” 他用力一推。 “啊!”大小姐轻呼一声,赶紧抓住冰车边缘, 寒风拂过面颊,带着冰屑的清新气息,一种不同于汽车速度感的、原始而直接的滑行乐趣让她心跳微微加速,嘴角忍不住上扬。 李乐先是不紧不慢地推着,可没一会,就开始使坏,一会儿加速,一会儿减速,惹得大小姐的惊呼连连。 推了几圈,李乐停下,大小姐脸上已漾满了兴奋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是挺好玩的!” “好玩吧,可光让人推有啥意思,”李乐把二子叫过来,“二子,教你婶儿怎么使这铁钎,怎么拐弯怎么停。” “好嘞,”二子挺起胸脯,像个老把式一样讲解起来,“婶儿,您两手握着钎子,尖头朝后,像这样......往冰上这么一杵,借力!想往左拐,右边多使劲儿;想往右,左边多使劲儿!想停?俩钎子一起往后杵,刹车!” 大小姐听得认真,接过铁钎,学着样子试着在冰上杵了一下,冰车猛地向前一窜,她惊呼一声,身子一歪,差点失去平衡,幸好李乐手快扶住。 “哈哈哈!”旁边的二子和孩子们都善意地笑起来。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绯红,却更激起了好胜心。大小姐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这次小心了许多,轻轻用铁钎点冰,冰车缓缓移动。她试着向左拐,结果手忙脚乱,铁钎一滑,冰车在原地打了个转儿,差点把她甩出去。 “哎哟……”李乐赶紧跑过去稳住车和人。 李笙在那边看得咯咯大笑,“阿妈!转圈儿,啪~~~~”李椽很认同的嗯了声,“阿妈,笨!” 大小姐又窘又好笑,嗔怪地瞪了李乐一眼,“都是你!” 李乐嘿嘿着,上前从后面环住她,大手覆在她握着铁钎的手上,“来,我带你找找感觉.....慢点,对....手腕用力,不是胳膊,哎,对了!” 二子也凑过来,“婶儿,你这样,胳膊别夹起来....” 在两人一左一右的“指导”下,大小姐渐渐摸到了一点门道。虽然动作还有些笨拙僵硬,冰车走得歪歪扭扭,画着龙,但总算能自己杵着冰向前移动了。 全神贯注的样子,仿佛在应对一项重大商业谈判,额角甚至微微冒汗,却乐此不疲。 李乐在一旁,刚想着自己的手机好像能拍照,就觉得右边臀部开始有节奏的激动。 “噗!”掏出手机,舔了舔....嘴角。 摁了接通键,就听到聒耳朵的喊声 ,“喂,你家怎么大门锁着呢?你人呢?哪儿去了?咋滴,大冷天儿准备让我李门立雪?”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46章 狗熊叔叔 “这样,你出胡同右转,然后走一百五十米,看到一个路口的报亭。”李乐瞅瞅还在艰难滑行的媳妇儿和鼓掌助威的俩娃,对着电话笑道。 “嗯,然后呢?” “你等等。” “你就来了?” “不~~是,等你扶三个老奶奶过马路到对面,再扶三个老爷爷回来,家门就开了。” “你大爷的!” “哈哈哈哈~~~~” 李乐挂了电话,冲大小姐喊道,“走了,回家了。” “怎么,谁打的电话?” “关外来的个死胖子。笙儿,椽儿,咱们回家喽,明天再来玩儿?” 听到要回家,已经玩出兴致的俩孩子有些不愿意,李笙噘嘴,李椽低头,李乐只好蹲下身,“明天,明天咱们再来好不好?回去,我给你们俩一人做一个这样的小车车?还有,家里来了个更好玩的。” 左哄右哄,俩孩子这才不情不愿的伸出手。 “二子,谢谢啊,你们玩儿吧,别太晚,回头家大人又得出来找。” “知道了,叔,婶子,你们慢点儿。” “笙儿,椽儿,给哥哥姐姐们拜拜!” “拜~~~~” 两口子抱着娃,从后海溜达回家。 孩子么,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买了串糖葫芦,一人一半攥在手里舔着,就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等走过胡同拐弯,刚还指挥着李乐踩着积雪走的李笙抬手一指,“爸,大狗红!” “哪那么多大狗熊,又看什......” 顺着李笙手指方向,只见家门口的台阶上,蹲着一个硕大的,黑不溜秋的,毛茸茸的玩意儿。 等走近了一瞧,李乐笑道,“诶诶诶,我们家门口要么摆狮子,要么摆大象,不摆狗黑子。” 正低头摆弄手机里游戏的田胖子听到这声,起身,捋了捋身上的衣服,“你懂个屁,我这是貂儿,明白不?貂儿!” “diǎo?把这玩意儿穿身上,你丫口味真独特。”瞅瞅田胖子身上,把整个人衬托的土、肥、圆的貂绒短大衣,李乐叹口气, “艹!” “别说脏话,这有娃呢。”想起曾老师也整了这么一身儿,“今年咋了,都流行这玩意儿?” “你懂个撒,这在东北是成功人士的标配。” “别侮辱东北了,人穿上是成功,你穿上变成熊,这幸亏是白天,要晚上, 人马上得报警,说动物园没关门。” “滚滚滚。”田胖子嘟囔一句,把手机揣了,冲一旁怀里抱着李笙,笑眯眯看这哥俩演相声的大小姐笑道,“富姐,累了吧,我来我来。” 又拍拍手,“呀,笙儿,让蜀黍抱抱~~~” “大狗红!” “噫,这娃,咋说话呢。得叫狗红叔叔。” “嘿,姓李的!” “诶,你面前四个姓李的,你叫哪个?” “狗红敷敷!”李笙忽然喊了声,冲田胖子伸出胳膊。 “得,狗红就狗红吧,来,笙儿,叔抱抱,看看长胖没有。” “你抱过几回,还长胖。” “你管我。”把李笙接过来,抱在手上颠了颠,“轻了,轻了,一看你爸就没给你好吃的,叔给你带了一箱子,都是好吃的,一会儿都给你,就不给你爸,让他干看着。” 说完,又冲李乐伸手。 “干嘛?” “椽儿啊。” “你别摔了。” “不能,咱这宽广的胸怀,再来一个都能搁的下,来,椽儿。” “嗯,是挺宽广的,到F了吧?” “扯淡!顶多D—。” 平日里不喜人抱,还经常对靠过来人推脸的李椽,今天倒是也给面子,不声不响的坐在田胖子另一边的胳膊上,感受着在李乐和大小姐那没有过的D-的柔软和弹性。 田胖子美滋滋的抱着俩娃,左看看,右瞅瞅,对李乐一努嘴,示意自己的衣兜。 “干嘛?” “给我们爷仨捏一张。” 李乐伸手从田胖子的兜里摸出一佳能的卡片相机,指挥田胖子在门口站好,“一、二、三!” “咔嚓”,一张日后被李笙称为“我那毛茸茸的狗熊叔叔”的画面,被记录了下来。 。。。。。。 进了家门,田胖子抱着娃还不撒手,貂儿一脱,坐在沙发上,抱着李笙和李椽来回在他那柔软且富有弹性的肚皮上玩着滑梯,逗得俩孩子“咯咯咯”直乐。 李乐瞧见,笑道,“这么喜欢孩子,赶紧和北星造一个,人秀秀都怀孕了,你知道不?” “知道啊,不过我们都是正常人,按流程来,先结婚后生娃,不像你。” “我们有证,就是没办。” “啥时候?你上次不说今年夏天么?” “昂,计划是这样,我妈和孩子姥从去 年就商议着了。这次春节回长安,就把酒店订了,麟州那边,我大伯说他给操持。” “嘿,我算算啊,汉城、燕京、长安、麟州,得,你这算结四次婚?也就是说,笙儿椽儿得来四次爸妈结婚我放炮?” “滚蛋!” “呵呵呵。诶,对,你这儿咋这冷清呢,李叔不在家,付奶奶呢,曾姨呢?” “我奶现在是站在草原望燕京,等春节前直接回长安,我妈今天一早就去忙她那个基金会办的儿童画展去了。” “哦,我说呢。” “你媳妇儿呢?上次在学校见她,没聊上几句,就着急忙慌的走了。” 田胖子把李笙掉了个个儿,敦在肚皮上,掐着胳肢窝颠儿着,说话都带了颤音儿,“跟~~着~~他~~导儿~~~~去~~黔~~省~~选~~址了,直接回东钱湖,我等回长安过完年再去。” “选址?选啥地址?她不转到钦天监读博了么?” “射电望远镜。” “射....诶,北星的导师是谁?” “姓南的一个老头,咋?你对这个感兴趣?你懂啥叫射电不?” “不懂。” “不懂你问个鸡儿。反正据她说,咱们国家要建个世界上最大的射电望远镜,光选址就忙活了十几年,听说差不多了。” “哦。”李乐点点头,“不过,你们这两地分居的,前几年还成,不过越往后越容易出问题。” 说话间,李乐一探身,把开始薅田胖子放沙发一边儿的貂绒大衣毛毛的李椽给提溜了过来。顺手把李椽手里的几根黑毛给扒拉掉。 李椽有些不满的哼唧几声,可手里被李乐塞了根田胖子带来的红肠之后,闻闻味儿,舔一舔,开始小口的啃。 “嘿,你怎么不想我们点儿好呢?” “就是想你们好。人说结婚还有七年之痒呢,这谈恋爱更一样,据研究表明,谈恋爱别超过三年,要不然嗝儿屁的概率超过五成,然后每加一年多一成,超过十年,那就不是恋爱,那就是耍流氓。要是异地更惨,连耍流氓的机会都得意银。你可好,两样都占了。” “异地恋里,距离是对人性的终极考验,内在的磨损比外部阻碍更致命,老不结婚,面临的就是目标缺失和承诺风险。” “老话不说了么?初见菱花云已散,再抚冰弦月如钩。人间多少双星誓,输与长河不尽流。地图上三厘米的蓝线,最终长成胸口裂谷,隔着时空投石问路,却再听不见 彼此的回声,啊~~~~” 田胖子一瞪眼,“啊你个头,哪家机构研究的?有综述还是论文,刊号多少?” “额研究的,咋?” “你咋?” “你想咋?” “你能咋?” “别逼逼,你就说我说的有理么?” “我们都订婚了。” “结婚都有离的。” 田胖子还想反驳,可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又咽了回去,眼睛眨巴眨巴,手指头捋着李笙头顶的“WiFi”信号,不吭声。 等到李椽已经把一根红肠啃完一指节,这才看着李乐,“你,话里,有话,这里头,不光是我和北星的事儿吧?” 小李厨子霸总般的邪魅一笑,眼神里透出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和四分漫不经心,“哟,看出来了?” 想了想,田宇嘀咕道,“你,不会是想说实验室的事儿吧?” “行,有啊外瑞克莱沃儿。” “说吧,又琢磨啥呢? 李乐没直接回,对把正用手指头抠田宇衬衫扣子的李笙说道,“来,爸抱,让你田叔歇会儿,他那身膘禁不起这么造。” 田宇嘿嘿一笑,倒是没松手,反而把李笙往上颠了颠,“没事儿,我闺女,乐意咋造咋造。是不是啊,笙儿?” “似!”李笙响亮地应了一声,小手继续探索着。往衣缝里露出的肉上面抠,把田胖子弄的直呲牙。 李乐摇摇头,把专心致志啃红肠的李椽往自己身边拢了拢,免得他掉下沙发,“其实去年就琢磨了,这次你过来,正好和你商量商量。” “嗯,伲奢。” “胖子,长安动力,从最开始在到现在有了几十号人,手里捏着几十项能换钱的专利,工业机器人和精密机器人也有了些底子,每年转化收益也够自己养活自己还有富余,说起来,步子不算慢。” “但问题也跟着来了。” 李乐话锋一转,“现在咱们摊子铺得不算小,可核心的人和东西,大半还挤在冰城的那几层楼里。工大的基础是好,机械、自动化底子厚,咱们沾光不少。可往后看,你想过没有,局限也越来越明显。” 田宇微微皱眉,“你是说.....地域限制?” “嗯。”李乐拿起茶几上一个积木,在手里摆弄着,“首先就是人才。” “冰城能吸引到的顶尖人才,尤其是偏软件、算法、系统集成这些方向的,跟燕京、沪海、深圳 比,有先天劣势。这点你不能否认。” 田胖子点点头,“是,毕竟,南方么,现在我们学校一到毕业季,都是两个字,向南。北边,除了几个大型的国有和军工企业,你从待遇福利未来发展生活环境还有科研经费上,都不如南方的那些单位和公司,这是现实,人也现实,事儿也现实。” “所以,咱们现在项目越做越深,对这类交叉学科的高端人才需求只会越来越大。总不能一直指望工大输血,或者,让人家千里迢迢跑冰城来吧?成本高,且人家未必愿意。” “其次,产业链配套。咱们的几个项目,尤其无人机项目,对高端电子元器件、精密加工、芯片设计的需求越来越高。这些资源,冰城有,但绝对没有比如鹏城那边聚集得那么完善、反应那么快。” “我记得你说过,有时候一个样机试制,在华强北可能一天就能找齐所有料,这边就差了点,而且,迭代速度天差地别,更别提还有些特殊渠道过来的组装件。” “是。”田宇点点头。 “再说市场和应用场景。”李乐继续道,“工业机器人这边,最大的市场和应用前沿在长三角、珠三角。咱们的研发团队远在冰城,沟通成本高,响应慢,不容易贴近市场快速迭代。” “专利转化、市场开发也是,沪海那边的氛围、资本、信息渠道,优势太明显了。” 田宇听着,表情渐渐认真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拍着李笙的后背,李笙似乎觉得这节奏很舒服,安静下来,把头靠在田胖子厚厚的胸膛上,眨巴着眼睛听大人说话。 “还是上次你说的,”田宇沉吟着,“实验室得动一动?挪窝儿?” “挪窝儿谈不上,这叫战略调整,优化资源配置。”李乐却摇了摇头,“全搬不现实,成本太高,震动也太大。” “而且,冰城的基础和优势,尤其是机械本体、驱动、控制这些硬核技术,还有跟工大那边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能轻易丢了。我想的是,拆分。” “拆分?怎么个拆法?” “不是把公司拆了,是把研发力量和项目,根据各地的优势和特点,进行差异化布局。说白了,就是哪儿土壤最合适,就把什么样的苗子种到哪儿去。” “比如?” “比如,鹏城那边,电子通讯产业基础雄厚,供应链相对齐全,创新氛围活跃,尤其适合无人机这种高度依赖电子集成和快速迭代的项目。把无人机研发团队整体南迁,贴近供应链和市场前沿。” “冰城呢,保留并加强实验室的硬实力根基。工业机器人的机械结构设计、精密加工、驱动控制、底层算法这些核心模块的研发,还是放在冰城。依托工大强大的机械、材料、自动化科研底蕴和人才储备,把这部分做深做透,成为咱们的技术压舱石。” “那燕京呢?”田宇追问。 “燕京,”李乐顿了顿,“优势在于软件、智能化、人才相对好招纳这些软实力,还有顶尖高校和科研院所的资源。我们可以在这里设立一个新的实验室,侧重于顶层设计、算法开发、平台搭建、系统集成测试。” “相当于给咱们的机器人和无人机装上更强大的大脑和神经网络。” “还有沪海,”李乐接着说道,“定位可以更偏向于市场前端和资本运作。设立一个应用开发和成果转化中心,负责对接客户需求、进行应用场景开发、专利运营、品牌推广以及吸引客户。” “利用沪海国际化程度高、金融资本聚集、信息流通快的优势。” 李乐一口气说完,看着田宇,“大致就是这么个思路。形成冰城、燕京、沪海、鹏城四个中心,各有侧重,协同发展。” 田宇听完,沉默了半晌,伟光正的眉毛拧在一起,显然在飞速地消化和权衡这个大胆的计划。 怀里李笙似乎觉得无聊了,扭了扭身子,小手伸向茶几上果盘里的橘子,“熊敷敷,橘几~~” 田宇下意识地拿过一个橘子,笨拙地开始剥皮,思绪却还在李乐的话上。 “想法,听起来还行......资源优化,贴近市场,吸引人才,好处是明摆着的。”田宇慢慢说着,把剥好的橘子瓣递给眼巴巴的李笙。 “但是,乐哥”他抬起头,目光带着疑虑,“这么一分,问题也不少啊。最直接的就是,资源分散了。” “就好比,原来一套实验设备,大家都能用,现在要是分到四个地方,得买三套吧?这成本可不是开玩笑的。还有管理人员、财务、行政这些支撑体系,是不是也得四套?这人吃马嚼的,得多花多少钱?老宋那边能同意?” 李乐笑了笑,“胖子,账不能这么算。设备的问题,精密、核心、独一份的,根据项目重心走。通用的、基础的,各地根据需求适当配置冗余。有些大型实验设备,甚至可以考虑与当地高校或研究机构共建共享,反而能盘活资源,扩大影响。这比所有鸡蛋都放在冰城一个篮子里,风险更分散,利用效率说不定更高。” “人员调动,自愿为主 ,鼓励流动。愿意去新环境的,安家费、租房补贴、子女教育,咱们都给足支持。不愿意的,留在冰城,继续深耕工业机器人等优势领域。这本身也是一种人才筛选和优化。” “至于管理支撑体系,没必要每个点都搞成大而全。可以统一管理,各地设精干的接口人。” “财务、HR、法务这些核心职能放一个中心集中处理。利用现在的网络和通讯技术,远程协同办公完全可以实现,无非是差旅频繁一点,但这比把所有人捆在一个地方的隐性成本要低。这个,回头你可以问问宋襄,他就是学管理的,这点他比咱们都懂得怎么合理配置利用资源。” “可,还有啊,”田宇又想到一点,“项目之间不是完全孤立的,比如无人机的飞控和机器人的运动控制底层是相通的,算法也能互相借鉴。” “这人一分散,交流起来可就没那么方便了,会不会形成技术壁垒,各自为战?协同效应没了怎么办?造成变相的重复劳动?” “这就需要技术管理和协同机制了。”李乐肯定道,“比如定期技术交流会、建立统一技术信息共享平台、关键项目组建跨地域的虚拟团队、核心技术人员定期轮岗.....总之,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这次去南高丽,特意找了他们的相关技术团队的管理资料来研究过,他们的经验是,距离确实会增加沟通成本,但也能迫使把沟通变得更规范、更高效。而且,不同的环境碰撞,说不定还能产生新的火花,避免思维僵化。” 说到这儿,李乐盯着田宇,“胖子,咱们不能只盯着那点设备共享的小账,得算算整体发展的大账。” “分散布局,看似增加了某些直接成本,但带来的战略优势是巨大的。更优的人才获取、更快的市场响应、更前沿的技术触角、更丰富的生态资源。这些带来的收益,远远覆盖掉那点增加的成本。” 田宇缓缓点头,李乐说的这些道理,他并非不明白,只是作为具体抓研发和技术的人,他对“分家”带来的各种麻烦和不确定性有着本能的担忧。 低头看了看怀里已经吃橘子吃的嘴角水汪汪的李笙,忙捏起一张纸巾给娃擦着嘴,嘀咕道,“你这怂,看得是比我们远几步,不过这事儿,光咱俩在这儿说定了不行。” “我知道,所以才找你先聊聊,正好马大姐马上要出关,小陆也在,大葱也刚从丑国回来了,对了,老宋回鲁省没?” “没,他得等几天,把下面的人过年的事儿安排好。” “那就让他回家时候在燕京歇歇脚,听听他们的想法。要都觉得合适,具体的选址、人员安排、资源分配,再一起商议着来。” “不过,咱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就是把长安动力做得更强,让技术能真正落地生花,而不是困在一个地方,慢慢失了活力。” 李乐弯腰抱起李椽,对田胖子一比划,“行了,就这个事儿,你还有啥想法?” “有!” “咋?” “咱晚上吃啥?”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47章 咱老百姓,今儿真高兴!! 火箭院里,为期两个月的集体攻关刚结束没两天,但工程项目阶段成果分组说明会的气氛却丝毫不显轻松。 会议室墙上挂着的攻关倒计时牌定格在“0”,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到松懈,只有更深的疲惫和紧绷。 马闯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厚厚的笔记本和几份边缘已经卷起的资料。 穿着和周围老技术员们一样略显肥大的蓝色工装,之前被曾敏带着“美容”,花了一百多大洋修剪出的一头挂耳短发,早已经没了型,乱糟糟地支棱着。眼下一片青黑,不过那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戈壁夜空里的星。 一边听着台上的讲解,手里的笔一边在一张草稿纸上画着自创的名为小剑人十八式的火柴人儿。 刚想着透过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的窗玻璃,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听到一声,“下面一个子项目的汇报人,马闯。” 终于轮到她了,马闯忙收拾起桌上的资料,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动作利索地插好U盘,打开自己那份标题为《XX7项目气动热环境数值模拟与湍流模型修正初步结论》的PPT。 “嗯哼!各位老师,下面有我汇报一下攻关阶段,在高温湍流边界层参数非线性失稳预测方面的工作。” 马大姐的声音有些沙哑,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核心问题是现有标准k-ε模型及改进型在预测再入段峰值热流时,与三次地面风洞试验数据存在系统性偏差,最大误差达到37.2%,无法用于指导设计.....” 幕布上开始快速闪过复杂的公式、流线图、云图和密密麻麻的数据表。 “我们的切入点是分析标准模型在高速、高温化学非平衡流条件下的适用性局限性......重点关注了压缩性效应、湍流、化学反应耦合以及壁面函数在极端条件下的失效问题.....” 语速极快,配合着PPT上精准的图表,推导论证过程大开大合,天马行空,但又在细节处,逻辑链条严密得像甚至有些锋利,一点儿都不符合灵秀细腻的外表和略显纤瘦的体型。 “这是基于Scala公式引入局部旋转修正后的新模型框架......这是采用大涡模拟(LES)对边界层转捩区域的初步解析结果,注意这里的小尺度涡结构......这是我们构建的新模型计算值与三次风洞试验数据的对比。” 说到这儿,马大姐停顿了一下,激光笔的红点重重圈住最后一组数据,“偏差率降 至这个区间以内。” 看到幕布上显示的数据,让底下有些低低的议论声。这个区间,意味着极大可能解决了困扰项目多年的瓶颈。 马闯仿佛没听到,继续往下说,详细解释了模型构建的每一个环节、参数选取的依据、计算过程的优化以及结果的可靠性分析。 甚至随手在一块黑板上推导了两个关键公式的修正项来源,笔迹潦草却准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三十分钟的汇报没有任何花哨的东西,全是硬核的公式、数据和推理,扎实得令人窒息。 汇报结束。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安静过后,坐在对面的一位戴着深度眼镜、头发花白的工程师清了清嗓子,他是项目部下属气动载荷分组的副组长,姓刘。 “小马啊,”这位扶了扶眼镜,语气还算平和,“你的模型看起来很新颖,计算量也不小。但是,你这个区间的偏差,和我们分组过去几年基于大量试验积累的经验参数预测趋势,存在根本性的矛盾啊。” 说着,看了看周围,几个同组的人微微点头。 刘工继续道,“如果按你的结论.......尤其是这个热能......那我们之前很多基于原有模型和经验参数进行的结构强度设计、防热材料选型,岂不是都要推倒重来?” “这个代价,项目周期承受不起。敢于创新是好事,但也要尊重积累下来的经验,尊重经过实践反复验证过的东西。你这么颠覆性的.....依据足够充分吗?不能为了追求理论上的新颖,忽视工程应用的稳健性。” 这话听起来语重心长,但里面的意味却让马大姐的呆毛立刻立了起来。 等刘工说完,另一个看起来也四十出头的技术员接了话茬,但语气就没那么客气了,“小马,你这个模型里面,关于湍流涡粘系数的这个修正项,我看到你证.......这个,引入得是不是太随意了?” “物理依据足够充分吗?还有,你这里的网格独立性验证做得够不够?别是计算误差刚好凑巧和试验数据对上了吧?这种巧合我们在项目里也不是没见过。” 继而又一个人补充,目光带着审视,“是啊,而且,你这一修正,几乎把我们组前期给出的气动热环境预示结果全盘否定了。” “这牵扯到的不仅仅是热防护设计,整个结构传热分析、乃至部分仪器舱的布局可能都要调整。动静是不是太大了?” 刘工轻轻咳了一声,像是要打圆场,“工程实 践,尤其是我们这种型号,讲究个稳扎稳打。有些经验,不是书本上和算例里能完全涵盖的。小马你是女同志,心思细,抓细节是优势,但有时候也得从大处着眼,看看整体协调性。”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了一下。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几个老资历的工程师默默抽烟,目光在汇报人马闯和发言的几人之间移动。 而朱成君坐在第一排正中,手指间夹着一支笔,面无表情地看着。 马闯没立刻回话。她微微偏头,看着那几位,那双大眼睛里先前汇报时的专注冷静迅速褪去,一种混合着诧异、不爽和极度自信的光亮了起来,像戈壁滩上刚刚升起的太阳。 “刘工,”她开口,沙哑的声音比刚才清冽了几分,但语速却更快了,像子弹开始上膛, “首先,科学结论的正确与否,不应该由它是否推翻过去的经验或者需要付出多大代价来决定,而应该由它是否更接近客观事实来决定。” “如果过去的经验被证明存在系统误差,那么推翻它就是进步的必要代价。否则,我们和那些抱着地心说死不松口的有什么区别?” 刘工刚要张嘴,可马大姐根本不给反驳的时间,激光笔猛地指向屏幕上的数据表。 “您说经验参数。好,请看三次风洞试验原始数据,编号TWT-07-103至105,热流峰值点对应的壁面压力梯度分布。再看你们分组提交的、基于经验修正后的预测报告,附录B,图3。是否存在人为平滑压力梯度突变峰值的迹象?” “这种对原始数据的经验性处理,才是导致后续一系列预测偏差的根源,这不是尊重经验,这是对实验数据的不尊重。” 刘工的脸色瞬间变了。 马大姐这时已经猛地转向第二个人,“王工,你问我湍流涡粘系数修正项的物理依据?好,PPT第十三页,参考文献7至12,这些都是经过我们历年实践验证和国际标准验证过的数据,其中9和11明确指出了标准模型在高马赫数下的这项缺陷及修正理论。” “请问,您质疑的具体是哪一篇的哪个结论?或者,您有更权威的、能否定这些研究的依据?” 那个被点名的王工脸一下子涨红了,嘴唇嗫嚅着,一时竟说不出具体篇目。 “至于网格独立性验证!”马闯的声音陡然拔高,瘦瘦的身躯,好似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报告附件四,第27页至35页,详细记录了七套不同密度网 格的计算结果对比及误差分析!” “最大误差低于1.5%!这是超算中心经过严格校验后出具的计算资源使用报告和结果有效性认证!” “啪”地一声,马大姐把一份厚厚的附件材料拍在桌上,“您是指这个吗?需要我现在念给您听,还是您更相信自己的经验猜测?” 这一声“啪”,好像打响了了一场辩论的发令枪。 会议室里气氛逐渐炙热,以刘工为首的项目组成员试图争论,引经据典,甚至搬出某些权威的名字,但马大姐的反应快得惊人。 好像能把整个项目的海量数据都装在脑子里,随时调用。任何一个模糊的指摘,都会被她迅速转化为具体的、可量化的问题点,然后用更扎实的计算、更清晰的逻辑,甚至当场进行简化演算,给顶回去。 而且似乎被激起了骨子里的那股子天地不怕的“凶性”,言辞越来越不客气。 “……忽略明显的数据异常点,这不是严谨,这是鸵鸟心态!” “……用线性近似去处理高度非线性问题,得到错误结果是必然,得到正确结果才是偶然!” “……我们的科研精神在哪里?!” 一连串的反击,又快又狠,每一下都砸在要害上。数据、文献、流程,她甩出的全是硬邦邦的证据,逻辑严密得无懈可击。 那几个人被噎得脸色青白交加,有人想开口反驳,却发现自己抓住的点根本站不住脚,反而更显露出他们的准备不足和那种根深蒂固的、对年轻女性技术人员的轻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投影仪风扇嗡嗡作响。 马闯却似乎还没说完,目光扫过对面那几人,一步到投影幕布前,手掌猛地切向上面那条刚刚被质疑为鸿沟的曲线,话语里的讽刺意味更浓了。 “这道鸿沟,不是靠熬年头、凭资历就能跨过去的!是靠算出来的!是靠实验验证出来的!是靠一颗颗螺丝、一组组数据硬磕出来的!” “几位老师一直强调经验、强调实践。我很认同。但科学的经验是建立在尊重客观数据和严谨逻辑之上的,而不是抱残守缺、固步自封的借口。” “如果因为害怕推翻过去的结论、害怕承认之前的不足,就对新发现、新修正视而不见,甚至试图用资历和臆测来压服,这不是搞科研的态度,这是......” “马闯同志!”一直没言语,冷眼旁观的朱成君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冷冽的威严,瞬间压住了场子里剑拔 弩张的气氛。 所有人都看向主位。 朱成君放下笔,目光平静地看着马闯,“注意你的言辞。讨论技术问题就事论事,不要引申到其他方面。要尊重同志,团结协作。” 马闯抿紧了嘴,腮帮子动了动,迎着自己小师姑那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梗着的脖子一松,肩头一塌,刚才显得小了许多的工作服,好像又变大了。最终吐出两个字,“哦,好。” 有了朱成君的介入,接下来的讨论在一种略显压抑的气氛中进行,质疑的声音小了许多。 马闯也不再夹枪带棒,而是将所有攻击都严格限制在公式、数据和逻辑的层面。 最后讨论结束,朱成君目光扫过全场,“马闯同志汇报的模型修正有其依据,数据对比和实物残骸分析是有力的佐证。” “当然,新模型的可靠性仍需进一步验证和迭代。各分组下来后,要基于这些新情况,重新评估对本领域工作的影响,积极应对,限期拿出调整方案。继续吧,下一组。” 又进行了两个小时,会议终于结束。 人们收拾东西陆续离开,低声交谈着,不少人离开时目光复杂地瞥一眼正在漫不经心整理自己那摞写满密密麻麻小剑人儿稿纸的马大姐。 “人之初性本善,老子不吃傻子的蛋,性相近习相远,不和笨蛋一边儿见.....” 马大姐嘴里嘀咕着,刚起身。 “马闯,你留一下。”朱成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啊,您说我啊?”马闯左右瞅瞅,指了指自己。 “这屋里还有第二个马闯?” “哦。” 跟着朱成君走进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马闯双手背后,站得笔直。 朱成君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抬眼打量站在面前的马闯,脸上还带着刚才争论时未褪尽的锐气,但眼神已经平静下来。 “假期怎么安排?”朱成君忽然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马闯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是这个问题,老实地回答,“报告主任小师姑,在燕京待几天,处理点私事,然后就回长安过大年哒。” 朱成君点点头,沉吟片刻,抽屉里拿出一张假条,边写边说道,“嗯。多给你两天假。正月初十再回来报到。” 顿时,马闯眼睛瞬间睁大了些,满是意外。 火箭院任务紧张,假期向来卡得很死,尤其是他们这种关键项目组。 “小 师姑,这,天上掉....好事儿,能轮......” “怎么?不需要?”朱成君抬眼瞥她。 “嘿嘿,需要,需要,谢谢小师姑!”马闯立刻应道,忙接过假条,但还是有点懵。 朱成君没解释为什么,只是淡淡地交代:“回去好好陪陪爸妈。路上注意安全。节后回来,还有硬仗要打,还有你的论文也要准备开题了,别整天稀里马哈滴。” “今天会上提到的问题,尤其是刘工他们组提出的质疑,别不当回事儿,想想人家话里对的地方。另外,趁假期再梳理一下,准备好更详细的材料和数据支撑。” “学术上可以自信,但落实到工程验证,必须步步为营,每一个数据点都要能经得起最苛刻的审视。明白吗?”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马闯大声回答,习惯性的敬了个礼,心里那点意外变成了隐隐的激动和受重视的感觉。 “嗯,去吧。提前祝你和全家春节愉快。”朱成君挥挥手,低下头开始看文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哦,那,那也祝小师姑和师姑夫春节愉快啊!” 马闯一个跳步,转身,出溜一下,趁着朱成君没反应过来,窜出了了办公室。 出了门,走廊里,没走几步,低头看着手里那张多给了两天假期的纸条,眨了眨眼,半晌,嘴角控制不住地、一点点地翘了起来,“mua!噫,美滴狠,美滴狠呐!” 把纸条仔细折好,塞进工装口袋,用力拍了拍,把小红书包往肩头一挂,哼哼着,“咱老百姓啊,鸡儿个真高兴,咱们老百姓啊,鸡儿个真高兴,哟吼哟吼哟~~~~” 一步一跳的奔下了楼。 听到走廊里传来的稀奇古怪的笑声歌声,朱成君等了等,抬起头,看向窗外,瞧见一个雀跃着的小红书包,拐过一个弯儿,消失在路口。 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低声自语了一句:“这小猴子.....” 又拿起笔,在台历上“正月初十”那个格子旁,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星号。 喜欢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第1648章 年前 (昨一早替老爹去他以前的单位办点事儿,路上手机打了这么点儿,绿皮车连夜回,眯一会儿补,读者大老爷们见谅!!拜谢!!) 落山前的阳光懒洋洋的,被寒风驱赶着,一路向西,有气无力的照射着地面。 拖着行李箱,背着包的马大姐,嘴里哼哼着没调的歌,从火箭院的大门了走出来,深吸一口气,准备来个仰天长啸,“啊”字还没出声,就瞧见门边上的警卫正一脸警惕的瞅着自己,赶忙闭嘴,嘿嘿着,一低头,快走两步,把那个布满黄叶的梧桐大道甩在身后。 只不过自由的味道还没品明白,一抬眼,就瞧见警戒区黄线外人行道边的马路牙子上,极其碍眼的三坨。 李秃子和田胖子蹲在那儿,活像两只等待投喂的熊,勾肩搭背,脑袋凑一块儿正嘀嘀咕咕,时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贱笑。 边上一步,陆小宁也两手插兜的蹲着,姿势明显拘谨许多,白净的脸上带着点无奈,又舍不得离群,时不时抽一抽微红的鼻头。 马大姐“啧啧啧”几声,一颠儿一颠儿的溜溜达过去,箱子滑轮蹭着水泥地发出嘎达嘎达的声响。 等靠近了,“诶,你们仨,要纸不?我这有。” “哟,马大姐出关了啊,不要,带了。”田胖子一抬头,瞧见人,笑了笑,一努嘴,示意和陆小宁中间的位置,“来,一起,特意给你留的。” “算了,旱厕,冻腚。”马大姐一撇嘴。 “噫~~~~” “还噫,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门口警卫连可都瞄着呢,就你们仨这探头探脑、鬼鬼崇崇的样儿,只要额一声令下,就把你们给拿了。” “凭啥?我为祖国流过汗!我为四化添过砖!我为人民立过功!” “凭啥,就你们仨这造型,”马大姐抬脚拿鞋头挨个点着,“这个,一身膘裹件貂,再配个大金链子夹个包,妥妥北边儿来的黑道大哥。” “这个,又高又壮还秃,标准的打手。” “还有你,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不是师爷就是会计,得,一违法乱纪的小型团伙。” “呵呵呵,说完了?” 瞅见李乐抬头看了眼自己,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马大姐心头,小腿一蹬,转身要跑,可下一秒,脚已经出去了,上半身还在后头,只觉得一股大力,把自己往回扥。 “有本事别来这招!撒手!” “啥招好使就用啥,胖子?” “得嘞!” 只见李乐和田胖子一左一右,把马大姐架了起来。 “那啥,二位大哥,行行好,把小女子放下来。” “放?胖子,她刚说我们是啥来着?” “道上的大哥。” “听见没,都道上了,不得干点儿强抢民女的事儿?走你!” “诶,我的箱子,箱子!” “放心,有小陆呢,丢不了。” 瞧见马大姐两脚腾空,扑腾着被李乐和田胖子架猴子一样架向马路对面,陆小宁笑了笑,又叹口气,拉起箱子,跟上。 大门口,一警卫瞧见,看看班长,“这是咱们院里的人?这在院门口就被....要不要?” 班长瞥了眼,“那位,总体部的闯爷,别管了,人明显是朋友。” “哦,她就是闯爷?我还以为是男的呢?” “女的就不能称爷了?你刚来,不知道,我与你说......” “嚯?真的?” “可不?还有呢....” “哦?嘶~~~~哦!” 那边警卫还在感慨,这边马大姐已经被塞进了小红马里。 等陆小宁把箱子塞进后门,“嘭嘭”两声,几人都上了车。 李乐打着火,示意胖子系上安全带。 “诶。” “干嘛?” 扭头,瞧见马闯转着胳膊,“那什么,我这个闭关修炼终于出关,尔等还不速速寻个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地方,接风洗尘,好好快活快活!” “咋?二郎,是想上狮子楼还是鸳鸯楼?” “樊楼如何?” “那得有艺伎,这年头哪儿寻去?” “我知道。”田胖子举手。 “啥?哪儿?” “天上,人间!!” “吁~~~” 引擎轰鸣,牧马人汇入车流。 “为啥非得东来顺?聚宝源不行吗?” “涮羊肉?大冬天的。” “聚宝源还得排队,麻烦!” “那吃麻辣烫去?” “你能不能有点追求?出关第一顿吃麻辣烫?” “哪吃烤鸭?” “太肥。” “撸串?” “烤肉?” “那不一样么?” “我说的李乐媳妇儿家的那种。” “上火不?” 几人对这个亘古难题讨论来去,经过严密论证之后,定了个火锅。随后,三人又都齐齐看向陆小宁。 陆小宁眨眨眼,“干,干嘛?不是,又是我?” “延续光荣传统。” “弘扬优秀作风。” “就是就是。” 对上那六道“殷切”的视线,无奈地叹了口气,“行,行吧。” “好嘞,那就王家渡走着。” 李乐一加油门,小红马奔着朝阳方向前进。 马闯扒着驾驶座的靠背,脑袋凑到前面,戳戳李乐,“哎,说真的,咱们怎么安排的?啥时候回长安?” 李乐瞅了眼红绿灯,“今天年二十四,航线申请的是年二十七,咱们一起走。” “AUV,又蹭你的大灰机,多不好意思?” “诶诶诶,你瞅瞅你脸,”李乐指了指后视镜,“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的情绪没?” 马大姐嘿嘿着,“资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是吧,胖子?” “对!” “对?行吧,没你俩的位子了,回头我行个好,把你俩扔西客站,自己排队买春运票回去。” “切~~~” “不过,加上秀秀张彬,好几年没凑这么齐整过年了。”马闯感慨着。 “可不说呢。”田胖子嘀咕道,“不过乐哥,你收到信了么?” “信?啥信?” “咱们那个班,今年春节又要搞同学会。” “没,没人给我说。咱们班,我就你和张彬,秀秀,还有个别几个人的手机和球球号。不过,咱们不第一次就没去么?还碰巧遇见了,挺尴尬的,背后估计说咱们的也不少。” “那这次谁组织的?班长张彬明天才从迪拜回来,大家一起走,支书秀秀这怀孕着。” “你记不记得那个谁,给你写过情书的。” “给我写过的多了。” 仨人刚要嘘,可一想,也是,这狗日的高中时候,哪个礼拜不得收个一两封的,尤其是寒暑假前和新生入学那俩月,一天好几封的都有。 尤其马大姐,还当过保媒拉纤挣肉夹馍的,经她手的,就不少,还偷看。 “哎呀,就那个.....”田胖子手一抬,在胸前比划了一个排球,又瞄了眼马闯。 “死胖子,看我干嘛?”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呀!你给我死去!” “别抓头发!!撒手,你是阴招.....小陆,帮忙,拉她。” “啊?伲奢甚?” “我尼玛.....” “吁,吁,你俩行了啊,我这开车呢,回头下车,你们再PK。” 李乐抽出手,把这俩见面就掐的扒拉开,冲田宇笑道,“啊,你说她啊,叫周筱绡?” 田胖子捋捋头发和身上的貂毛,“嗯呢。” 马闯抽了抽鼻子,接话,“我也知道,是那个后来考上交大的,还挺漂亮。” “就周筱绡组织的,不过,听说这次比上次人少不少,好多人都来不了。” 李乐笑了笑,“嗨,不就这么回事儿?都在打拼的时候,我估么着,往后一二十年,也就这一回了,除非等到都四五十岁,开始怀旧了,才有可能再搞。不过,那时候,都物是人非喽。” “那你这次还不去?” “不去,没意思。那时候不对付的,还是不对付,是真朋友的,也不用这么个形式。” “倒也是。” “不过,有人得去看看。”马大姐笑道。 “诶?” “诶?” “诶!” 车里再次笑成一团。 车窗外,燕京的冬景飞速倒退,高楼大厦渐渐茂密,仿佛已经能嗅到千里之外,那座古老城池里熟悉的年味儿,和扑面而来的、家的气息。 第1649章 年前(补) 火锅的热闹喧嚣还留在唇齿间,可四人却也被那浓重的牛油和香料腌入了味儿,。 一出门,冷风一激,马闯耸了耸鼻子,又摸了摸头发,“噫,这一身的火锅味儿,头发上都是。” “那是你头油味吧?”田胖子叼着牙签,“这叫回味悠长。” “瓜皮,次47!” “黄喉和鸭肠子都让你造了,我和小陆把锅都捞干了都没见着。” “你好,一人干两份猪脑花,你也不怕朊病毒?” 李乐凑到田胖子身闻了闻,“得,这一身毛的味儿更大。” “以后冬天来,要不吃完明摆着告诉别人,我今天吃火锅了。”马闯嘀咕一句,敞着怀,抓着羽绒服的下摆,迎着风,大鹅一样的呼扇着。 边上,陆小宁没说话,走到小红马旁,拉开副驾车门,从手套箱里摸出一个玻璃瓶,递过去,“要不,用这个吧,祛味.....应该有点用。” “哟,啥好东西?”田宇凑过来看。 马闯接过,就着路灯一看,“哟,香水啊?” 拔开瓶盖,对着自己身上“噗嗤噗嗤”就是好几下,动作豪迈得跟喷杀虫剂似的。 “哎!这是香水,一点儿就.....”陆小宁的提醒慢了一步。 “香水不就是用来喷的,马大姐,给额们用用。” 田宇见状,一伸手抢过瓶子,捏着瓶口,对着李乐,“你滴,举起手来!” “太君,不要杀我,我滴,良民大大滴。” “良民滴有?我问你,花姑娘在哪里?” “这里滴,有。”李乐一指马大姐。 “八嘎,敢诳骗黄军,这明明是一男滴,你,良心大大滴坏,死啦死啦滴有!噗呲噗呲!!” “快,有本事,这里,再来一枪!” “哟西,满足你滴要求,受死吧,杀死鸡鸡!” “额贼,哈怂,别喷脸!” “呸呸,喷我嘴里了,弄这个死胖子!” “别过来,陆小宁在我手里。” “那就连他一起。” 顿时,停车场一角响起一阵打闹嬉笑怒骂和“噗噗”的喷洒声。 等四人终于闹腾完钻进车里,一股混合了火锅底料、多种食材以及浓烈香水味的复杂气息瞬间充斥了密闭的车厢。 那味道辛辣、甜腻又怪异,呛得人眼睛发酸。 “咳咳,哈球!哈....哈球!” “诶诶,马大姐,你打喷嚏就打喷嚏,你怎么骂人呢?” “噫,”马闯揉着鼻子,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啥味儿啊,辣眼睛!” 李乐也被熏得够呛,赶紧降下车窗,“小陆,你这香水是正义滴来福灵吧?” 陆小宁有些无辜地摸了摸鼻子,揉揉眼,“啥来福灵,克里斯汀娜,就说不能喷那么多,阿嚏~~~~” “阿嚏!!” 冷风灌入,稍稍冲淡了那令人窒息的味道,四个人阿嚏连天的打了好大一会儿,这才舒坦点儿。 马大姐捂着鼻子,看看时间,才八点多,眼睛一转:“喂,接下来干嘛去?就这么散了?多没劲啊!” 李乐放慢车速,“那你说,KTV?” “没劲,吵得头疼。”马闯摇头。 田宇提议,“要不,去夜店?我听说工体那边新开了一家唐会?” “不去!乱糟糟的,我们有纪律,那种地方能不去就不去。” “倒也是。” 陆小宁举手,小声建议道,“那,去打台球?或者保龄球?” 李乐和田宇同时撇嘴,“没意思。” “那去哪儿?” “得,”李乐一打方向盘,“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明天再说。” “明天干嘛?”刚出关的马大姐,玩心正盛。 田胖子一拍肚皮,“废话,当然去乐哥家蹭吃蹭喝啊!” 李乐笑骂,“你个怂,在我家都蹭几天了?有点自觉行不行?哎,对了,”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陆小宁和马闯。 “你俩家不都收拾好了么?锅碗瓢盆都齐活了吧?我们还没去过,干脆这样,明天在我家,后天去你们两家燎锅底儿咋样?正好郁葱和宋襄明天也回来了,顺道咱们把实验室下一步的事儿碰个头。” 马闯一听,“行啊,来呗,不过,我那啥吃的都没有,我也不会做。” 陆小宁附和着,“俺也一样。” 李乐一拍方向盘,“那合着,就都张着一张嘴,又指望我?” 田宇捏住李乐的肩膀,马闯和陆小宁也同时投去“废话”的眼神,异口同声,“能者多劳。” “可不就你。” “乐哥威武!” 李乐只好叹口气,“行吧行吧,那后天吃啥?” 田胖子抢话,“这还用问?大过年的,咱们一起包饺砸~~~” 车里顿时响起一片笑声:“这个行!” 说笑间,车子到了马厂胡同口大门口。 李乐和田宇下了车,“马大姐,不去看看娃?” “算了吧,哪有大半夜看孩子的?你给曾姨说一声,我们明天来。” “行吧,”李乐叮嘱他道,“路上慢点开,到了发个短信。” “圈几把K!”马闯挥挥手。 看着小红马的尾灯消失在胡同里,李乐和田胖子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那种“你懂的”的会心一笑。 。。。。。。 停车场锁好车,马闯和陆小宁一前一后走进单元楼。 一进单元门,就听见,“哟,小两口这是打哪儿来的?这大箱子小行李的。” 两人抬眼一瞧,瞅见正是前些天见到的那位姓房的物业维修。 小陆脸一红,没说话,“啊,刚,刚回来。” “这是回燕京过年啊。” “算是吧,诶,您这是?”马大姐忙接话转移话题。 “哦,楼上有住户的暖气不怎么好了,帮着看看。” “呵呵呵,您辛苦,这大晚上的。” “嗨,干的就这个活不是?” “那行,房师傅,我们上去了,您忙,新年快乐。” “好好,祝你们小两口也新年快乐,早生贵子。” “呃.....我们上去了。”这下,马闯的耳朵也红了,赶紧扯着陆小宁上电梯。 “好好。暖气什么的,有什么事儿打物业电话,找我。” “哦,谢谢。” “客气什么,啧啧,真好,郎才女貌的。” 门合上前,溜进来一句,让两人都抠起了脚指头。 电梯狭小的空间里,那混合的怪异味道似乎还没散尽,夹杂着一种微妙的安静。 “房,房师傅,挺热心的,还负责。”陆小宁假装看着电梯里的广告,却从厢壁铝合金里,偷偷瞄着马闯的倒影 “是吧,就是,话多了点。”马闯直视着电梯门,膝盖一点点的撞着行李箱。 “嗯。” 又是一阵安静,只有换气扇的嗡嗡声。 “叮咚鸡~~~”,电梯到了。 两人走到对门的两个户门前,气氛忽然有些凝滞。 “那,晚安了。”马闯摸出钥匙,低着头率先开口,声音比平时轻软一些。 “嗯,晚安。”陆小宁也拿出钥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钥匙齿。 两人背对身,开门。 “嘁哩喀喳~~” 可一个插不进钥匙,一个拧不动锁。 “稀里哗啦~~” “诶?怎么门打不开?” “我这,也.....啊,错了!” “咋?” “你是我家,我是你家。” “嗨!!你不看着的?” “两家门一样的!” 两人忙又转身,换过去。 “咔嚓”两声轻响,几乎同时,两扇门被打开。 马闯侧身闪进了屋里,门“嘎巴”一下合上。 陆小宁站在自家门口,扭头看着对面那扇紧闭的防盗门,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门。 暖气开得足,一进屋就驱散了寒意。但也空旷安静得有些陌生。 陆小宁放下东西,脱了外套,那身复杂的味道依旧顽固。 换鞋烧水,端着笔记本电脑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点开邮箱,点开VS,敲起了代码。 可心思却不由自主的飘向对面的那扇门。 “关”了几个月,刚回来,屋里肯定啥也没有,冰箱是空的,烧水壶怕是都没,毛巾牙刷备了没?会不会缺东西?需不需要帮忙?这个陆小宁心里头盘旋着。 去问问吧?就问问看她缺什么。会不会太刻意?她会不会觉得烦? 就在犹豫着是不是过去敲敲门时,“duang!duang!”两声,自家的门倒是先响了起来。 陆小宁心一跳,把电脑一扔,踩着拖鞋,噼里啪啦的起身去开门。 门外,马闯已经换上了一身曾敏给买的,浅灰色、毛茸茸的居家服,手里拿着个空杯子,一伸,“我家好像没网,电视也看不了,无聊的,你这边能上网吗?或者有电视看?顺便,帮我接杯水。” “哦,好啊。啥都有,有!”陆小宁接过杯子,侧身让马大姐进来。 颠颠着跑去厨房接水,嘴里还嘟囔着,“我估计是你一直没回来,也忘了交钱,明天去乐哥家路上,顺道给交了,我家网速还挺快的,电视也能看,你喝热一点的还是凉的,要不温的吧......” 一边听着陆小宁絮絮叨叨,马大姐一边趿拉着毛绒拖鞋走进来,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屋里。 比刚进家具时候多了不少的生活气息,也比自己那边布置得明显更温馨些,沙发上随意丢着几个抱枕,茶几上摆着几本翻开的计算机杂志和电脑,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给,我不喝茶叶,要不,冰箱里有果汁和可乐,你喝不。”陆小宁把茶杯递给马闯。 “算了,就这个,吃火锅喝了一肚子凉的。不过,你这可以啊,生活品质搞得不错嘛,大半夜的,编什么代码呢?” 说着,马闯的注意力被客厅那套看起来相当专业的音响设备上和碟片架吸引了,“哟,家庭影院啊?够下本钱的。” “我也是最近才过来住,之前住长铁那边的宿舍,这都是百信卖了之后,处理的样品,我给买了。” “jbl,那也挺贵的。” “你看不?你不无聊么?” “也行啊,试试你这套好玩意儿。”马闯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水,走到碟片架前弯腰翻看,《指环王》、《黑客帝国》、《无间道》.....有新有旧,大多是男生爱看的打打杀杀。 “那边是言情片,有今年新的,你看那个如果爱不?” “啥玩意儿?还如果,”翻着翻着,马大姐抽出一张封面色调阴郁、带着诡异画面的碟片,举起来冲陆小宁晃晃,“这个怎么样,《闪灵》,库布里克的,听说是恐怖片的经典,老早就想看了,在基地和院里没这个,嘿,还原版不带字幕的。” 陆小宁看着封面上杰克·尼科尔森那张癫狂的脸,心里有点打怵。 打小看聊斋都得躲被子里的胆子,对这种玄玄乎乎,还带着心理惊悚的恐怖片...... “这个,听说挺吓人的。”陆小宁试图委婉地建议,“要不看个轻松点的?那个周星星的食神、算死艹,大内密探零零发?” “零零发也是恐怖片,不懂了吧。怕啥,恐怖片么,就得晚上看才有气氛,”马闯挑眉,带着惯有这算啥的语气,“大过年的,来点儿刺激的!” 不等陆小宁反对,她已经利索地打开DVD机,塞进了碟片。 “放心,咱是谁,我这一身正气的,不行我把我制服帽子拿来给你壮胆?” “那,那算了,就看这个。” “去,把大灯关了,气氛搞起来。” 陆小宁左右瞅瞅,心一横,去关了主灯,只留下沙发旁一盏暖黄的落地灯, 第1650章 有声有色有味儿 晨练回来的李乐,手里端着个锃亮的不锈钢锅,锅盖边沿噗噗冒着热气,手指头勾着好几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油条、包子、糖三角。 进到小院,跺跺脚上的雪沫子,肩膀一顶开正房的棉帘子,进了屋,就听到一阵音乐声伴着“一二三四、二三四”的号子声。 电视里正放着健身操节目,一远比二十年后还敢穿的小姐姐,正带着几个人蹦跶。 大小姐和曾老师,穿着运动服,正跟着节拍伸展胳膊腿儿,缺斤少两的做着。 不过,最逗乐的是还是李笙,跟着曾老师边上,撅着小屁股,伸着胳膊,像个圆滚滚的小熊猫,努力模仿着电视里的动作,嘴里还哼哼唧唧地给自己配着音,头顶扎起的两根小辫子,随着摇头晃脑来回摆动。 虽然笨拙,可看着却比当妈和当奶奶的,认真的多。许是人小没劲儿,做不得几下就一歪,坐倒在地垫上,也不用旁人伸手,自己就撑着地站起来,继续跟着。 可再瞧李椽,两腿伸着,“大老爷”一样,安稳地歪靠在沙发扶手上,一双大眼睛在电视画面和三人身上来回转着,唯一的动作是小巴掌合着节拍一下下地轻拍着。 嗯,这娃以后是个感情上支持,精神上鼓励,行动上监督的主儿,懒出了境界。 “爸~爸~”李笙眼尖,第一个发现李乐,动作一停,张开手就要扑过来。 “诶,慢点儿。”李乐忙把东西提高,“诶诶,这一锅豆浆,回头再滴你头上。去去去,”说着,膝盖轻轻一顶,把李笙给驱到一旁。 曾敏拿毛巾擦擦额角的叫做心理作用的“细汗”,问了声,“怎么去这么长时间?豆浆都快凉了吧?” “嗨,甭提了,”李乐把东西放到餐桌上,搓搓冻得发红的手,“这眼瞅着过年,胡同口、街对角,方圆五百米内那几家早点铺子全关门回老家了。我这可是跑到拈花寺那边,全总文工团那边那家买的。” 大小姐走过来,掀开锅盖看了眼浓郁的豆浆,又看了看那几个袋子,“这么点儿,够吃吗?昨晚你们接过光顾着喝酒聊天,就没正经吃几口饭。” “没法子,早点铺子今天做的少,准备收摊回家过年,这都是最后一点儿了,我都给划拉来了。”李乐朝厨房努努嘴,“那不还有昨晚上焖的一大锅米饭剩那儿呢嘛,一会儿我切点葱花火腿肠,磕几个鸡蛋,炒个黄金蛋炒饭,管够!” “给客人吃剩米饭啊?” 一旁的曾老师,给李笙擦擦口水,笑道,“啥客人?就他们几个啊,跟自家孩子一样。当年在长安,都是能一到饭点儿,自带筷子上门,进屋坐下抄起碗就吃的,没那么多讲究。” 李乐也笑,探头往客房方向望了望,“妈,就那仨还没起呢?” “还说呢!”曾敏嗔怪道,“昨晚上你们几个,喝到十一点多!洋酒掺红酒,干进去好几瓶,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说。让他们再睡会儿吧,瞧给孩子困的。”她指的是那俩显然也被昨晚动静闹得没睡踏实的小娃。 “行吧,这眼瞅着八点多了,先让他们睡着,我去把蛋炒饭预备上。”李乐说着钻进了厨房。 丁零当啷,李乐把一大盆金黄喷香、带着火腿、黄瓜、胡萝卜丁,葱花点缀的蛋炒饭端上桌,看看墙上的挂钟。 “妈,你和富贞带着孩子先吃,我去叫人。”说完,解下围裙,溜达着穿过院子,去到前院倒座楼的客房。 上楼,“哐哐”几下,先敲了田胖子那屋的门。 “FBI、CIA、MIX6、KGB联合查房,赶紧滴,起了,再不起我踹门了。” 敲了半天,里面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门拉开一条缝,露出陆小宁睡眼惺忪、头发乱翘的脸。 “哟嗬?”李乐一挑眉,抬手扇扇风,“这屋里什么味儿?一股子酒气,还有脚丫子....诶,不是,怎么是你?这不是胖子的屋么?” 陆小宁揉着眼睛,打了个大大打哈欠,一脸懵圈的指指屋里,“呃,昨晚喝迷糊了,胖子非拉着我说话,说什么孤单寂寞冷,结果没说几句,酒劲儿上来,我们俩就都歪这儿了。” 李乐侧身挤进屋,果然看见床上鼓囊囊裹得像个蚕茧一样的被子里,田胖子的半个脑袋露在外面,鼾声正酣。 “诶诶,起了!” 上去推了推,没见动静。 李乐眼珠一转,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从房檐下挂着的一排冰溜子里顺手掰了一小块儿,掀起被子一角,“走你!” 一秒钟后,“嗷~~~”的一声。 田胖子一个激灵,像被电击了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哆嗦着乱摸,“嘶~~~~凉凉凉!哪个缺德带冒烟的,这么凉!” 迷糊的眼睛,瞧见身前一个咧嘴直乐的高壮身型,“姓李的,你要死啊!!” 李乐抱着胳膊,“克里马擦滴,床洗漱吃饭!这都几点了?一会儿还得去小宁的新房子那儿燎锅底,再磨蹭眨巴眼就特么到中午了。” “中午正好,接上午觉,直接准备吃晚饭。” “别废话,人小陆都起了。”李乐抓起床脚的衣服,扔过去,“去洗个澡!” “再睡十分钟。” “十个屁,小陆,再掰个冰溜子下来!” “我尼玛.....五分钟.....” 屋里头正嚷嚷着,门口又传来一串儿毁天灭地的哈欠声,马大姐顶着一头睡得东倒西歪的短发,揉着眼睛晃荡过来,倚在门框上往屋里瞧,正瞅见站在床上,只穿着条大裤衩,一身白胖肉肉的田宇。 “哟,这准备过磅了?” “啊~~~~”田宇一见马闯,先是尖厉的嚎了一嗓子,又赶忙抓起被子,裹在胸前,“伲个女流氓,非礼啊!看撒看!” 马闯上下打量一番,嫌弃地一撇嘴,“嘁!叫唤啥伲么,又不四露着沟子,再奢,伲看看你,比过年撒滴年猪都肥,那一森膘,啧啧啧,还,还挺北伲么,哈,跟刚出笼的馒头似的。” “滚!出切!” “嗨,就不出切,冻死你个怂P!” “啊~~~闯爷,出去,小陆帮忙~~~” 田胖子气得哇哇乱叫。 正房里,正喂李椽吃鸡蛋羹的大小姐,听到前院传来的笑闹声,好奇地抬头,“这是干嘛呢?” 曾敏抬手给李笙擦擦嘴,“甭管他们。这四个碎娃凑一起,除了干点出格的事儿,要不然,撑不住三分钟就得闹腾起来。” 大小姐想起这几个人平日里的模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好一会儿,田宇、马闯、陆小宁三个才磨磨蹭蹭洗漱完毕,晃荡到正房,先给曾敏和大小姐问好,又挨个儿抓着俩娃,来了个爱的捏捏。 等瞧见桌上的豆浆、油条、包子,还有中间一大盆金光灿灿的蛋炒饭和几个小碟儿里拌了香油的咸菜丝儿、雪里红、绿辣子,立马有了食欲。 几人刚坐下,曾敏从里屋出来,交代李乐,“我和富贞去后院库房归置点东西,挑几样带回长安的年货。你们几个,看好孩子,赶紧吃饭。” “哎,” “好。” “呜呜~~~” 曾敏和大小姐刚转身出去,几人就迫不及待地低头干饭。 “唏哩呼噜”小猪就槽一般的几声之后,田胖子手里捏着油条,夹起一筷子绿辣子塞嘴里,嘟囔着,“李叔不在,木法咥面,等回长安,一天三顿,连上三天。” “嗯嗯嗯。”几个人都点头。 马大姐咽掉嘴里的包子,“揍是,回去还得赖上几顿肉夹馍,秦豫滴,樊记滴,子午路滴,都得吃过来。” “不过,额听额达奢,从去年开始,不知打哪兴起来滴,肉夹馍滴肉,都变样了。” “咋?还能变成驴肉?那不成了驴火咧?” “哎呀,不四,额达奢,以前咱们吃滴,都是斩的大肉块,现在,慢慢都成剁滴,剁成肉渣渣那种夹馍里。” “噫~~~~哪还有甚味道,不揍是吃那种大肉块或者片的肉夹馍?” “知不道,兴许是为了就外地人口味。” “变了哇,现在多少都变了哇,肉也没以前香了。”田胖子叹口气,“咱们小时候,谁家一顿肉,那一个楼都能闻见,现在嘿。” “那你怎么不说现在吃的多了好了呢?咱们上小学还用粮票呢,现在也没了不是,就是以前没天天吃肉的条件。” “也不一定,冰城那边的蔬菜就比燕京和长安的好吃。” “水土吧?” “可能.就说那边的白菜,洗洗就.....”田胖子正要说,就听见旁边儿童餐椅上,已经吃得差不多、自己拿着小勺玩的李笙忽然小脸一绷,奶声奶气又十分认真地喊了一句,“嘎妈,屁屁,嗯,拉臭臭!” 紧接着,旁边儿童椅上的李椽也像是收到了信号,小手指着姐姐,跟着,“臭臭!拉!” 俩娃这一嗓子如同一声令下,饭桌前的四个“大人”瞬间撂下碗筷,起了身。 李乐反应最快,伸手就去捞李笙,田宇嘴里叼着半根油条去捞李椽。 “脱裤子,脱裤子!你别硬扒!” “小马桶!快拿小马桶!猴子的那个是笙儿的!” 马闯一个箭步冲去墙角拿来了两个造型可爱的儿童马桶。 陆小宁有点手忙脚乱,想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最后赶紧跑到茶几那儿,抽了几张湿纸巾捏手里候着。 一阵兵荒马乱后,李笙和李椽分别被安置在他们的“出恭专座”上。 一个小猴子造型和一个小狗造型的儿童马桶上。两个小家伙并排坐在门边上,小脸憋得通红,开始“努力”,逐渐的,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丝丝有些独特的气味儿。 而饭桌这边,四个大人面面相觑,然后继续端起碗,该吃吃该喝喝,就着这现场直播的“背景音”和隐隐飘来的“味道”。 田胖子扒拉一口蛋炒饭到嘴里,含糊不清地感叹,“得!这早饭吃的,真叫一个别开生面。还能一边欣赏娃拉屎,一边就着.....下饭?” 李乐淡定地翘着兰花指,端起碗喝了一口豆浆,“等着吧,你们几个,或早或晚,都有这么一天。习惯就好,就当.....就当就着王致和臭豆腐吃了。” 马闯忽然眼睛一亮,想起什么,放下筷子,一抹嘴,哼哼起来,“今天开始我要自己上厕所,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小看我.....我等不及了我要上厕所,上厕所的时候不能吃东西....粑粑快点出来哟~~~~” 这一唱,饭桌上安静了几秒。 李乐三个人表情也变得十分古怪。 互相看了一眼,再看看那边两个努力“嗯嗯嗯”的宝娃,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味道似乎变得,更加具体了..... “哕~~~~” “呕,偶~~~” “歪日特得,马大姐,你别唱了!” “这饭,突然就不香了,唔....” 两个坐在马桶上的小家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仰起小脸,看着大人们古怪的表情,李笙还好奇地往前探探脑袋,李椽则继续专注着他的大事业。 “噗~~~~” 。。。。。。 下午两点半,南来北往的人流裹挟着行李与期盼,将春运特有的焦灼与忙碌气息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出站口的闸门一次次打开,吐出操着各种口音、面带倦容却又归心似箭的旅客。 田宇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虽说这玩意儿被俩娃说得像狗熊,但挡风效果确实一流。 跺了跺脚,眼睛在出站口涌出的人流里逡巡。 很快,穿着深色羽绒服、拖着个黑色行李箱的宋襄出现在视线里,鼻梁上比以往多了副银边的半框眼镜,整个人显得更沉稳老成。 “这儿呢!老宋!”田胖子蹦跶两下,挥了挥胳膊,大嗓门引得旁边几个等活儿的“黑滴”司机瞅了他两眼。 宋襄闻声望来,跟着也摆摆手,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行啊,这车还算准点儿,咋样,累不?” “我累个屁,上车就睡觉,要不是定了铃,估计一路睡回鲁省。” 田宇笑了笑,接过宋襄的行李箱,“走吧,上车说,车停那边儿停车场了。” 两人穿过略显混乱的人群,在停车场找到那辆李乐的捷达。 拉开车门,宋襄刚要把包扔后座,动作却顿住了。 “嚯!” 就看见后排脚垫上赫然躺着两大袋面粉,鼓鼓囊囊的,袋子上还印着“古船”的商标和一颗麦穗。 “这是啥?朝廷发的救济粮?准备过年包饺子备战备荒?”宋襄乐了,放好箱子,坐进车里,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指着面粉问道。 田宇发动车子,熟练地并线汇入车流,扭头瞅了眼,“嗨,这个啊?” “别提了,这不是说好去马大姐和小陆的新家燎锅底儿,包饺子么?结果带着鸡鱼肉蛋菜的到了地方,才想起来,面没买。没面包个屁的饺子?我这就来接你,顺道儿把这事儿给办了。” “合着我这千里迢迢被从火车上薅下来,是顺带的?主要任务是押运这俩袋军粮?” “噫,话不能这么说,”田胖子一本正经,“接你是主要任务,买面是搂草打兔子,顺便。主要凸显你宋总的重要性。” “哟,谢谢啊。” “可说呢。” 宋襄扶了扶眼镜,看着窗外飞逝的燕京街景,“行吧,打工仔没人权啊,这老板一个电话,就得中途下车。“ “别扯淡,给你的股份你都捐给非洲难民了还是东方斯卡拉认识的妹妹了?咱们都是老板。” “对,以后一群老板,一群老板娘。” “哈哈哈哈~~~~” “别笑,说件眼下的事儿,这我都下来了,我怎么回家?你可知道,现在是春运。” “放心,早给你安排妥了!李叔那边给打了招呼,保你明天舒舒服服到家。就算没票,也能给你塞上火车。” “哦对,我倒忘了李乐他家原来就是铁路的。谢谢啊。” “谢啥,把你半道弄下来,再不给你安排好,这不是狗艹的么?对了,晚上你住哪儿,住李乐家还是小陆那儿,要不你和我住李乐家呗。” “算了,咱俩不一样。” "嗯,随你。” 宋襄笑了笑,“人都到齐了?郁葱也到了?” “到了,小陆上午开车去机场接的。这会儿估计正剥葱呢。”田宇笑道,“除了李乐媳妇儿和俩孩子,都是咱实验室相关的人。对了,来之前,冰城那边都安排好了?” “该放假的都走了。留了俩本地的研究员和几个不回家过年的硕士生值班,盯着点设备。年终奖和过节费也都发到位了,今年效益不错,人均三万块的年终,大家情绪都挺高。” 田宇点点头:“那就好。兄弟们辛苦一年了。就是,老宋,你觉得,咱们实验室现在,跟南边比如鹏城、沪海那些地方的同行比,怎么样?” 已经琢磨一路的宋襄似乎料到会有此一问,想了想,“单从实验室硬件投入、咱们手上的专利质量,还有给核心人员的待遇来看,绝对不差,甚至在局部还有优势。” “工大的底子,尤其是机械、自动化这些传统工科,还是很厚的。” “但是,”话锋一转,“综合来看,差距也不小。主要是软环境。当地政府对高科技企业的扶持政策和力度,跟南方没法比。周边的产业配套,尤其是电子信息和精密制造相关的,零配件找起来费劲,迭代速度慢。还有.....人才吸引力。” 宋襄看向田宇,“同样的待遇,甚至咱们再加一点,很多顶尖院校毕业的,尤其是学软件、算法、微电子的,还是更愿意去长三角、珠三角。觉得那边机会更多,环境更好,未来更广阔。这是现实,很无奈。” 田宇默默开着车,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是啊,而且这方面感觉是越来越明显了。那你觉得,李乐提的那个想法.....” “资源重新配置,根据地域优势差异化布局,”宋襄接话道,“路上我仔细想了。思路是好的,看得远。” “冰城的劣势确实存在,去年咱们想招两个顶尖的算法工程师,开出的条件不比南方差,人家最后还是嫌远、嫌气候不适应、嫌未来发展圈子窄。” 第1651章 吃饺子蘸什么? 包饺子这种事,会者不难,难者可以瞎捏。 面皮在指间翻飞,能者手中排出元宝,俨然是列队以待的兵阵,整肃而光亮。 不会的,也能各自创造,捏出些方如印、圆似月、扁像饼、翘若舟的奇怪物体来。 面与馅儿的战争里,馅儿时时要从薄弱处突出,面皮则处处设防,勉强兜住了便算成功。 有人笑那奇形怪状的饺子,捏的人却振振有词,“横竖下了锅不破便是好饺子。” 所以包饺子的道,不在形之美恶,只在皮之韧薄、火之文武。 众人手下虽参差,脸上却都是欢乐,全因这包饺子一事,重在掺和,能下锅煮了不烂,便是大捷。 一帮人里,李乐和陆小宁显然是干活的主力。 小李厨子这边,两团剂子并放,薄撒干粉。擀面杖横压而下,手腕暗旋巧劲,前推时力道微倾,回拉时轻抬如燕,力道全在掌心虚实之间,面皮便如圆月般渐次舒展,匀薄透光,翩然成皮。 小陆则巧手持皮飞转,馅落中央,筷撤指合。面皮在虎口一捏一收间隆起月牙肚,指尖轻压褶纹如浪,白胖饺子已成型。动作行云流水,周而复始,顷刻间,盖帘上便排起长队。 看着其他几人,拈起面皮却不知该放多少馅,拇指一推捏出个歪扭的褶,面屑沾了满手。馅从缝隙挤出来,又慌得用指头去堵,反倒把饺子捏成了一个个“伤兵”,小李厨子叹口气,开始撵人。 “行了行了,你们是来捣乱的还是来帮忙的?这一个个在家都不干活的?浪费粮食。” “这不挺好看的?” “我家都是我妈包的。” “我家是我爸。” “我以前会,现在忘了。” “我南方人,不会不是正常?” “我可以学。” “学个毛线,你这一会儿捏出几个来?瞧瞧你们弄得,挺胸瘪肚,歪扭七八,去去去,不会的干点儿别的去。” “张嘴等着吃,那怪不好意思的。” “你说这话就代表你好意思。” “还是乐哥了解我,大葱,咱们撤。” “赶紧,你俩站一起就是馅儿。” “啥意思?” “没明白么?猪肉大葱。” “哈哈哈哈~~~~” 一群人闹腾着,都离开桌子,看电视的看电视,吃零食的吃零食,最后只留下的李乐和陆小宁,还有在边上站着捏面人儿的俩娃。 瞧见俩娃一脸认真的样子,陆小宁拍拍手,招呼过来,“教你们包饺子好不好?” 对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宁叔叔,俩娃有着不一样的好感,尤其对比那位寿星脑壳上布满抬头纹叫大葱叔叔的。 李笙说了声“好”,李椽点点头。 陆小宁把李椽揽在怀里,俯下身,握着孩子沾满面粉的小手。抽来一片小了两号的饺子皮,摊在李椽掌心,又拈起木匙,将饱满的肉馅轻置其中。 “看好了,”指尖引导着孩子将皮对折,“先捏紧中间,像这样......”李椽笨拙地模仿,饺子在手中歪扭着。 陆小宁又托着李椽的小手背,带他从中央向两边细细捏出褶皱,每一个折痕都耐心压实。 “要像小船一样,不然馅会跑掉。” 李椽屏息凝神,终于在掌心完成人生第一个饺子,肚腹鼓胀,花边虽稚拙却无比认真。 “哇,椽儿真棒,去,拿给阿妈看看去。”李乐在边上瞅着,笑道。 李椽点点头,掌心高举,小心翼翼的朝正在沙发边上给马闯普及美容知识的大小姐走去。 而轮到李笙,又是一番场景,刚放好馅儿,小手就要去捏。 “诶诶,不行,你的手得这样.....” 李笙要自己来,推开陆小宁的胳膊,一双小手开始捋着饺子皮一点点捏。 结果是两头堵住,中间没捏紧,敞开个天窗,只见李笙眨眨眼,头一低,伸着舌头去舔饺子皮,似乎是想多点粘合剂。 “哎哎.....” 陆小宁要去拉,结果晚了一步,瞧着鼻头嘴唇沾了面粉,像多了撇白胡子一样的李笙,两个大人都乐。 路过的宋襄瞧见,忙举起手里的相机,“来,笙儿,叔给你留下人生第一个自己包的饺子,比个耶!” “耶!” “咔嚓!” “行了,你也给你妈看看你的的作品。”李乐一指,李笙颠颠儿的冲大小姐那边跑过去,找表扬,嘴里喊着,“阿妈,看,看!” 饺子皮在李乐手中飞旋,筷子在陆小宁指间起落,盖帘上的元宝阵型渐次丰满。 厨房里弥漫着面粉和馅料的香气,夹杂着客厅电视里传来的春晚预热节目的喧闹声。 田宇和宋襄正为电视里的一场国足比赛争论以后还能不能进世界杯,马闯则举着李笙刚捏的那个“开口笑”饺子,对着大小姐李富贞笑得前仰后合,李椽安静地坐在马闯的腿上,研究手里一个面团,搓扁揉圆。 郁葱趿拉着拖鞋晃悠过来,脑袋凑到两人中间,“嘿,可以可以,以后你俩弄个搭子买水饺也饿不死,人家叫湾仔,你们叫靓仔。主做三鲜和韭菜鸡蛋馓子。”说着,伸手想去捏一块韭菜鸡蛋馅尝尝,被李乐一擀面杖敲在手背上。 “去去去,注意食品卫生,刚从丑国回来,谁知道你身上沾了什么病毒。” “嘿,我伟大的人类文明灯塔之地,无数人的精神母国,岂容如此污蔑,又不是阿三那种地球的厕所。”郁葱缩回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噫~~~得了吧,还精神,也就是个精神厕所。” “别那么大敌意,好歹也有点儿可取之处。”说着,拉了个凳子过来,坐到边上。 李乐擀好两个饺子皮,扔给陆小宁,“对了,你说回去处理MIT那边实验室的履行合同了么?怎么又跑回来了?这才去有半个月没?” “嗨,还不是中科院张主任那边催得紧。” “咋说?” 郁葱翘起二郎腿,手叠在膝盖上,探着身子,“张主任之前不是要那个阶段性的技术路线图和可行性报告么?我回去补充了点技术材料和方向,发给人家。” “人家效率高,组织人看过了,又和我联系,说基本思路认可,但有几个具体的关键细节需要深化论证,特别是超导量子比特退相干时间的工程优化路径,还有误差校正模块的架构设计这些。” “昂,然后呢,你就回来了?” 郁葱摇摇头,话里带了点小兴奋,“也不是,是那边初步定下来了,正月十五过后,要开一个范围很小但级别很高的内部研讨会,算是项目启动的意义论证和方向研讨。张主任点名让我务必到场给一些老人家答疑解惑。” “我一琢磨,这得来,就加了几天班,把MIT那边的活往前赶了赶,回家过个年、加上开会,两不误。” 李乐手下不停,“级别很高?多高?” 郁葱左右瞟了瞟,尽管厨房里没外人,还是下意识压低了点声音,用手往上指了指,“听说,有海里负责科技和工业的上仙可能会旁听。” 李乐擀皮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哦”了一声,闭上嘴。 陆小宁则微微睁大了眼,显得有些惊讶,“这么重视?” “估计是我用李乐的那句,掌握未来量子霸权的话起了作用,上面也想看看这个霸权是个什么玩意儿吧。”郁葱语气认真起来。 “这东西,现在看是前沿探索,可能十年二十年都见不到大收益。可一旦真搞成了,那就是颠覆性的,战略意义太大了。” “你现在不投入,不布局,等别人把基础打牢、专利壁垒砌起来,一步慢,步步慢,代价就不是现在这点投入能比的了,光刻机卡脖子这种事儿,不就很有教育意义?上面有人能看到这一步,是好事。” 李乐瞅瞅桌上两盆馅儿的量,估摸估摸,把案板上剩下的面团拿过来,开始揉面剂子,“所以,这次会,基本就能定下来要不要真金白银地干,以及初步怎么干了?” “大概率是。”郁葱点头,“张主任透露的意思,不敢说板上钉钉,但至少,大门缝是撬开了一道。” “这次会议关键就是要论证清楚,这玩意儿到底有多重要,我们现在跟跑的距离有多大,以及最现实的,第一步该怎么迈。不说立马建试验平台,至少得把理论研究和人才储备的平台先搭起来,明确方向。” “总不能真等别人的量子霸权都喊出来了,咱们连图纸都没有。” 郁葱又看向李乐,“会上可能还会讨论一下后续可能的运作模式。张主任提了句,上面有风声,鼓励探索市场化合作机制,比如引入有实力的企业联合实验室,或者成立混合所有制的研发实体,解决一部分经费和成果转化的问题。” 李乐拿起刀,一下下切着,“市场化?谁出钱?谁受益?产权怎么算?管理谁说了算?这里头门道多了去了,别是个坑。” “具体细则肯定得慢慢谈。”郁葱道,“但大方向是,国家主导投入,吸引社会资本和研发力量参与,共享成果,共担风险。我觉得对咱们是机会。” “机会也得有命接。”李乐哼了一声,“现在无人机那头还没个量产的计划,机器人算有点儿成果,效益也才将将能裹住后期的科研投入,算法实验室那边也才刚有个眉目。” “量子计算这玩意儿,一听就是个烧钱的无底洞。长安动力现在这点家底,全填进去可能都听不见个响。” “还得等你这边先把台子搭起来,有了初步的科研基础和明确的应用前景,咱们再看情况,考虑怎么以合作者或者投资者的身份参与进去,做点辅助性的、偏应用层面的开发。就算参与,也得是长安动力来运作,单独为这个再起个炉灶,没必要,也分散精力。” “明白。”郁葱表示理解,“我这就是先给你通个气。这项目要是真能启动,咱们实验室手里那些并行计算、复杂系统控制的经验,绝对用得上。说不定还能催生出新玩意儿。” “到时候,先去会上探探风向,摸摸上面的具体想法和支持力度。有了准信儿,咱们再细聊。” 这时,田胖子在客厅吼了一嗓子,“饺子到底下不下啊?我啥时候烧水?” 李乐一扭头,“急什么?饿不死你!” 又对郁葱和陆小宁说,“行了,天大的事也得等过了年。葱哥,去把醋倒上,再喊他们剥蒜,光想吃现成的。” “那不是你让我们走人的么?” “你去不去?” “去。” 。。。。。。 饺子下了锅,白胖的元宝在滚水里沉浮。厨房的玻璃窗上蒙了厚厚一层水汽,窗外是燕京干冷的夜,窗内却是灶火蒸腾的热闹。 田宇凑在锅边,拿着漏勺煞有介事地搅动,嘴里念叨,“三滚三沸,点水留情.....” “理论一套套的,刚才包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上手?”李乐揶揄他,一边把最后几个饺子拨进锅里。 “君子远庖厨。”田宇脸不红心不跳,小心撇去锅边的浮沫。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说君子怀有一颗仁心,不忍见到杀生之事,一知半解,你懂个屁。恻隐、羞恶、辞让,明辨是非,仁义礼智之四端.....” “停停停!你啥时候改名李三藏了?” “嘁,不学无术。” “哟?偶数跨对称结构知道啥意思不?看,你才是不学.....” 李乐和田胖子在厨房斗嘴,客厅里,电视正放着《武林外传》的,一句句“排山倒海”、“葵花点穴手”和“额滴神啊”夹杂着笑声传来。 宋襄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跟着学两句关中话,逗得旁边的马闯直拍沙发。 “老宋,你不行啊,这大唐雅言咋还缠着股子胶东挖嘎啦的味儿?” 大小姐正耐心地把李笙脸上的面粉渍擦掉,小丫头不安分地扭来扭去,眼睛却盯着电视里的莫小贝吃糖葫芦,边上,李椽小手里还捏着那个面团,已经快被他揉成了光滑的球。 郁葱端着几瓣蒜从厨房出来,“这里没腊八蒜,凑合吃生蒜吧,杀菌消毒。” “嚯,这味儿,一会儿还怎么品饺子鲜味?”宋襄推了推眼镜。 “这你就不懂了,饺子就蒜,生活灿烂,别看了,摆桌摆桌。” “凉菜呢,人李大厨调的凉菜呢,摆上,摆上。马闯,别笑了,赶紧干活滴哟西。” “小陆呢?” “啊,我在调蘸料。” “你做化学实验呢?弄那么麻烦?” “这不敢问他们几个,口味不一样,有蘸醋的,有蘸酱油的,有蘸辣子的,还有蘸芥末的,诶,不对,芥末呢,烫好的芥末谁拿了?” “对了,富姐,乐哥说带的红酒在哪儿?” “在那儿,我帮你们开。” “算了,你看孩子吧,那谁,去给咱家娃拿两个小盘子来。” “嚯,这啥酒?我瞅瞅,罗曼,尼康,康....” “罗曼尼康帝!就你还普林斯顿的?” “杯子不够,家里就这四只。” “对门,马闯家拿去。” “我家没有。” “嗨,那不有碗么,用碗。” “哎哎哎,摁住李笙,别跑,烫着,俺滴个妮儿来....” “来,椽儿,叫声帅蜀黍,给你片肉肉吃。” “吃藕叔叔~~~~” “不是,这谁教的,是马大姐不?” “别冤枉人啊,人孩子实事求是,是吧,椽儿。” “似,干妈。” 终于,厨房里传来一声,“开锅了,准备过来端饺子!!” 第1652章 实验室里的年轻人 田胖子的一声吆喝,像吹响了集结号。 客厅里看电视的、聊天的、逗孩子的,顿时行动起来,嘻嘻哈哈地涌向厨房。 田胖子系着围裙,正用笊篱把灶上两口大锅里白胖滚烫的饺子捞进盘子里,厨房里蒸汽氤氲。 “来来来,小心烫啊!韭菜鸡蛋的这几盘,三鲜的这几盘,猪肉茴香的等下一锅......”李乐指挥着,一个个盘子,流水线般传递出来。 长桌上早已摆好了几碟荤素凉菜此刻被一盘盘元宝似的饺子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过年的团圆热气瞬间就扑了出来。 酒杯、饮料杯叮当作响,筷子碟子分发到位,众人围着桌子坐下,说笑声此起彼伏,可没人先动筷子。 就连大小姐和马闯抱在腿上的李笙和李椽,也只是小嘴吧唧着,眼睛盯着最近那几盘饺子,小手捏着围兜,没伸手去抓。 “猪肉茴香的,来.....”李乐又两盘饺子出来,见状一愣,“诶?都愣着干嘛?趁热吃啊!人讲究的不都是锅开现煮现吃,五个五个下,凉了就没沾了。” 宋襄扶了扶眼镜,笑道,“那可不行,今天这一顿的大厨没上桌,我们哪好意思先吃?规矩还得讲一讲嘛。” “扯淡!”李乐把饺子盘放下,笑道,李乐把盘子放下,“还有一锅马上就好,你们先吃着,我盯着锅。” 听到这么说,众人这才笑着开动。 筷子飞舞间,各种打趣和玩笑也蹦了出来。 “嚯!这丑得咧着嘴的肯定是马大姐包的吧?馅儿都快跑出来了!” “呸!那分明是你包的开口笑,还好意思说我?” “哎呀,这个肯定是我包的,你看这薄皮大馅十八个褶儿。” “十八个褶是包子,你这个个头,分明是菜角。” “好意思说我,你那手艺,一下锅,只剩饺子皮了。” “诶,对对对,这饺子皮是他的吧?” “不是,马大姐的,上面还有指纹呢。” “你家煮过的饺子皮上有指纹!唔,嚯,烫烫烫,这猪肉茴香的好吃,不枉我监工。” “嗯!这韭菜鸡蛋好吃,像俺妈包的,大葱,你尝尝这个。” “我还是吃三鲜的,那盘辣椒油呢,你们不吃都给我,我蘸。” “去去去,谁说不吃的,给你芥末。” “嘶~~~别动,别动....” “咋啦?” “这芥末,上头了,有纸么,擦眼泪,嘶~~~~” “乐哥,你看田胖子,感动得都苦了哇!” 瞧着这群人嘻嘻哈哈,大小姐笑着用公筷给两个孩子夹饺子。先小心地把一个猪肉茴香的饺子用筷子夹成两半,散散热气。 李笙却早已等不及,伸出小胖手就想去抓。 “诶,烫!”大小姐轻轻挡住她的小手,极有耐心地吹了又吹,才用勺子舀起一半,递到娃嘴边:“笙儿,慢点,啊.....” 李笙豪迈的“啊呜”一口叼住,小手一推,鼓着腮帮子嚼得飞快,嘴角立刻油汪汪的,眼睛幸福地眯成了缝,小腿在椅子下欢快地晃荡。 旁边的李椽则安静得多。马大姐先吹凉个半个饺子,递到嘴边,娃也不急着吃,而是先伸出小手指,好奇地戳了戳软乎乎的饺子皮,又低头闻了闻,这才张开小嘴,小口小口地嚼着,吃得仔细,但速度一点也不慢,吃完还看着盘子,说道,“还要....” 马闯嘀咕一句,“你爸还能下毒?小心的啥?” 说完,又赶紧夹起吹凉新的。 “来,椽儿,张嘴,啊.....”叉起一块沾了点醋的,精准地塞进李椽微微张开的小嘴里。 许是酸味冲了,李椽眉头一皱,可也不吐,面露难色的咽了。 引得一旁的郁葱几个人大笑,纷纷哄笑着,这娃不浪费粮食,好习惯。 田胖子出馊主意,“试试蒜不?给娃舔舔?关中滴娃,哪能不吃蒜!” “诶?” “诶!” “诶你个头!” 这时李乐盛好最后一盘饺子,端过来坐下,看着俩孩子的吃相,笑道:“这俩倒是一点不挑食。” “老宋,赶紧滴,给李乐倒上酒。” “就是,来来来,杯子都举起来,奏乐!正式开席!”田胖子端起倒了罗曼尼康帝的饭碗,喊了声。 众人笑着举杯,玻璃杯、瓷碗、果汁杯叮叮当当地碰在一起。 “新年快乐!” “万事如意!” “实验室发大财!” “赶紧毕业!” “多发两篇SCI!” “找到对象!”不知谁喊了最后一嗓子,引来一阵爆笑,以及陆小宁略显尴尬的眼神。 杯中碗中酒水饮料被一饮而尽。宋襄忽然拿起桌上的数码相机,“以前人不齐,今天好不容易,来,拍个合影留念!都凑过来点!” “今天也不齐啊。” “哦,对,曹鹏不在。” “没事儿,给他P上!” “对,这个点儿正好,一会儿和他视频看看,把饺子摆镜头前面!” 大家笑着开始往一排挤,大小姐抱着李笙,马闯抱着李椽,两个小家伙嘴里还塞着饺子,可看到相机,都举起手,比划一个“耶”。 宋襄把相机放到边柜上,调好高度,定时,“嗨,别乱喊,统一口号,都喊饺子啊!” 说完忙跑过来,搂着田胖子的脖子,喊道,“一、二、三!” “饺~~~~子~~~~”众人异口同声,笑容在那一刻定格。 。。。。。。 一桌饭热热闹闹的吃得七八分饱,瞧见众人使筷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李乐起身去厨房,端出来一锅面汤,“来吧,原汤化原食,自己盛啊。” “行嘞,给我个勺子。” “帮我盛一碗。” “你自己没手?” “我得能出去。” “来来来,我让你。” “都怨这房子太小,小陆,按小说里叫法,你现在出门,都得管你叫陆少了,咱换个餐厅大的。” “咋,你也想让人叫你田少?” “嘿,叫你啥?葱少?葱烧海参?” “哈哈哈哈~~~” 饺子汤下肚,李乐放下碗,一抹嘴,“对了,前几天和胖子扯闲篇儿,聊到咱们实验室往后怎么走的事儿。眼瞅着摊子越铺越大,项目也越做越深,老窝在冰城那一亩三分地,感觉有点抻不开胳膊腿儿了。” 他顿了顿,见大家都看过来,便继续道,“年前我就琢磨,也和胖子聊过,能不能把咱这实验室,根据各地儿的优势和要搞的项目,拆巴拆巴,分分地方。” “比如无人机这摊,感觉搁鹏城更对路,机器人硬核的研发还留冰城,顶层设计、算法这些软乎的,可以放燕京,市场、转化那些,沪海可能更合适些.....?” 李乐简单把之前的构想说了说,“刚这些,有的断断续续给大伙儿透了气儿,里面也有些新想法。怎么样,正好人都在,都琢磨琢磨,说说看?” 话音落下,桌上一时安静了几分,只有李笙努力吸溜面汤的声音格外清晰。 田宇放下汤碗,胖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率先打破了沉默:“乐哥这想法,路上我也琢磨了。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南方,尤其是鹏城那边,电子配套真是没得说,从零件采购到生产厂,这些东西,在冰城,确实比不上。” “要是能把核心团队搬过去,贴近市场、贴近供应链,研发效率肯定能往上提提。” “还有招人,是真费劲,人家一听冰天雪地,心里先打个怵,咱待遇再加码,有时候也拗不过人家对南方暖和地界儿的向往。这点,老宋肯定有体会。” 宋襄推了推眼镜,点头接话,“确实,去年咱们开出比南方同行还高百分之十五的薪资,想挖两个的微动力和伺服电机方面的人,可人家最后婉拒的理由就是觉得冰城未来的职业发展路径窄,技术交流氛围不如长三角。” “这种趋势只会越来越明显,气候适应、未来发展圈子、甚至子女教育环境,回家看望父母、过年,都成了考量因素。” “这不是用钱能完全解决的问题。要我说,从实验室长远发展看,分散布局,贴近人才高地和技术前沿,肯定是利大于弊。” 听了宋襄的话,郁葱咽下嘴里的饺子,补充道,“不光是人才,从技术演进的角度看,分散布局确实能接触到更前沿的讯息和更活跃的思维碰撞。” “就拿鹏城说,不只是电子配套,那边整个的创投氛围、对失败的高容忍度,对搞无人机这种快速迭代、试错成本高的项目特别友好。” “有时候,不是技术本身多难,而是需要一个能快速把想法变成原型,原型又能迅速得到市场反馈的环境。这点,冰城甚至燕京都比不了鹏城。我觉得乐哥这思路没错,相当于给不同的技术种子找到最适合它生长的土壤。” “大葱这话不假,可南橘北枳的事例也不少,”宋襄看了眼郁葱,“首先就是管理成本会急剧上升。按李乐的构想,四个研发中心,地理隔离,沟通成本怎么算?每周开视频会议?有些技术难题不是电话里能说清的。” “设备资源怎么配置?难道每个地方都配一套几百万的精密仪器?这预算肯定爆表。如果设备跟着项目走,来回调度运输、安装调试,耗时耗力还容易出问题。” “尤其,核心技术的保密和协同,原来在一个楼里,签个保密协议,物理隔离就好办,现在天各一方,流程怎么设计?权限怎么划分?这些都是非常现实且棘手的难题。和这些相比,人员安置倒成了最简单的事儿了。” 郁葱看了眼宋襄,又看看李乐,“所以,这就对实验室整体的技术管理和知识共享体系提出了极高的要求。” “必须建立非常高效的内部协作平台,文档管理、代码版本控制、数据共享,这些都得跟上,而且要有强制性的技术交流制度,比如定期轮岗、项目组交叉评审,不然真容易变成几个孤岛,各玩各的,重复造轮子。” 一句话,使得众人都开始陷入沉思。 餐桌上瞬间的安静,让李椽和李笙都放慢了动作,左右瞧着刚刚还大声说话笑闹的这些丑的,好看的叔叔们。 好在,一直安静听着的马闯,开了口,“我倒觉得,技术保密和协同,关键在人,在流程,不完全在地方。” “不是我说,就实验室现在搞的这些东西,说破天去也就是工业级和预研阶段,还没到那种需要绝对物理隔离的级别。只要权限管得严,流程卡得死,异地也没啥。” “不就是哪儿合适干啥就搁哪儿干么?多简单的事儿!就像我们院里,有些试验必须在戈壁滩,有些计算必须用超算中心,有些精密加工还得求援兄弟单位。” “只要权限管得严,流程卡得死,异地也没啥,分开了但目标还是一个啊,为了实验室发展得更好呗。至于协同,现在网络比以前强多了,视频会议、共享文档都能用。是吧,老宋?” 宋襄嗯了声,“马闯这话在理,不能光看眼前的麻烦。分散布局最大的好处是能融入不同的创新生态。” “鹏城那边电子产业链完整,迭代速度飞快,对无人机这种项目是天然沃土。沪海的资本、信息、国际化程度,对市场开发和转化太重要了。燕京的高校和科研院所资源,对搞基础算法和前沿探索是宝库。冰城嘛,”他看向田宇,“机械、材料、自动化的硬核根基不能丢,而且还得加强。这叫优势互补,生态位差异化。” “我....” “我.....” 郁葱和田胖子同时开口,互相看了眼,笑笑。 “你先说。” “哦,好,这几年在国外的实验室,我看了,他们早这么干了。MIT的媒体实验室,项目团队遍布全球;贝尔实验室鼎盛时期也在不同地方设有侧重不同的研究中心。胖子,你说。” 田宇摸着下巴,“我想说,冰城这边,是咱们起家的地方,这么多年的积累,工业机器人的机械本体、驱动控制、精密加工这些看家本事,必须扎在这儿,还得继续深化。” 宋襄立刻表示赞同,“胖子这话我同意。冰城是根,是基本盘。这边的优势在于扎实的制造基础和与工大的深度绑定。拆分不是搬家,是扩编,是优化布局。” “冰城这边要定位成核心技术和关键部件的研发、制造、测试中心。新设的点,更像是触角,去吸收不同领域的养分,反馈回来,进行反哺。” 李乐听着,不时点头,这时开口道,“大家说的都在点上。好处、难处,都摆出来了。” “胖子、老宋强调冰城的重要性,没错,那是咱们的压舱石,绝对不能丢,反而要投入资源做强,成为核心技术和高端制造的堡垒。大葱和小陆说的地域优势和技术协同问题,也正是我们需要精细规划的地方。” “我的想法不是简单的搬家,而是基于未来五到十年的技术发展趋势和市场竞争格局,做一次主动的战略布局。” “冰城聚焦硬实力,精密机械、驱动控制、特种材料。鹏城聚焦快反应,无人机系统集成、智能硬件开发、供应链管理。燕京聚焦智能力,算法、软件系统开发、服务、战略合作与高端人才招募。沪海,可以作为一个未来的点,侧重市场拓展、资本运作和国际合作。” 说着,他看向陆小宁,“小宁,你从软件和系统集成的角度想想,这种跨地域的研发协同,技术上有什么好办法能减小损耗?” 陆小宁思考了一下,缓缓道,“可以搭建一个统一的协同开发平台和知识库,所有技术文档、代码、设计图都上传共享,权限严格管理。” “建立定期的视频技术研讨会制度,比如每周固定时间,各团队汇报进度、讨论难题。关键项目可以组建虚拟团队,成员来自不同地方,但通过平台紧密协作。” “另外,核心技术人员定期轮岗交流也很重要,既能传递知识,也能增强凝聚力。” “对!”田宇一拍大腿,“让搞软件的也来冰城摸摸机床,让搞机械的也去鹏城看看电路板是怎么贴的,互相了解,协作起来更顺畅。” 宋襄补充道:“管理上,各地可以设一个精干的负责人,直接向我汇报。财务、HR、法务这些支持职能还是集中在冰城,通过信息化手段远程支持各地,避免重复建设。各地只需要配置必要的行政和后勤接口人。” 郁葱跟着插话,“而且这种布局,以后咱们甚至可以承接更复杂的系统级项目。比如,冰城出机械结构和驱动,燕京出核心算法和控制系统,鹏城出电子集成和部分软件,沪海负责市场对接和整体方案集成。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那是不是以后出差机会暴增?机票钱谁报销?” “你就惦记那点差旅费!放心,亏不了你。不过这也提醒我了,初期人员流动和差旅成本确实会比较高,得做好预算。” “我说个想法,要不,步子先别这么大,可以先把无人机项目挪到鹏城去.....做个试点,中间有什么问题.....” “我同意,可以先把无人机项目部搬过去,好长时间不见进展,或许换个地方就能有时来运转呢?” “我刚一直想呢,要不要再加个长安?毕竟,有陆少家的长铁精工在,那边的影像压缩传输技术资源共享.....” 讨论越来越深入,一群伙伴从各自专业和角度出发,分析利弊,提出建议。 从担心文化融合问题,不同地方团队如何保持统一的团队精神,到讨论知识产权归属如何清晰界定,甚至开始琢磨各地优惠政策如何利用。 窗外,燕京的夜色渐深,小区里灯火零星。 而餐桌旁,关于实验室未来的蓝图却在热烈的讨论中似乎也愈发清晰。 而大小姐,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却始终落在餐桌旁那群热烈讨论的年轻人身上。 橘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他们身上,映照着一张张因专注而格外生动的脸庞。 看着田宇挥舞着胖手强调技术细节,宋襄推着眼镜条分缕析管理框架,郁葱眼神发亮地描绘未来,陆小宁温和却坚定地补充着细节,马闯则时不时冒出一句直击要害的大实话。 而李乐,就像一块磁石的核心,沉稳地坐在那里,听着,引导着,偶尔一针见血地总结或提问,将所有人的思绪不着痕迹地归拢到共同的方向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那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志同道合的赤诚,以及一种近乎天真的、相信能凭借智慧和双手开创未来的热烈信念。 大小姐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李乐总是将这些朋友挂在嘴边,为何愿意投入如此多的心血维系这段情谊。 在这种毫无隔阂的碰撞与托付中,她看到了另一种截然不同却充满生命力的价值。 而能将这样一群才华横溢、个性迥异的人凝聚在一起,或许,这才是李乐身上,最不易察觉却最强大的力量。 正琢磨着,忽然听到李乐站起身,“看来大家基本认同这个大方向。具体怎么拆,分几步走,每个点具体放什么项目、配多少资源、派哪些人,这需要更细致的规划。” 第1653章 咱们到家啦 飞机上,凭舷窗而瞰,八百里秦川,天地为一白,山河作素缟,凛凛然似乎有雄浑厚重的太古之气自云隙间奔涌而出。 渭水如带,蜿蜒横亘,亦如苍龙蜕骨,冰鳞隐现,自昆仑而来,向黄河而去,于雪原之中辗转。 两岸凝霜结玉,昔日奔流化作天地间一道银弦,静拨周秦汉唐遗韵。 原野阡陌皆隐于雪幕,唯见龙脉起伏,雪粒于斜照中翻飞,如亿万玉蝶振翅,灼灼生辉。云隙忽漏天光,一道金柱直射潼关故道,照得雪原迸出千星火芒。 南望秦岭,万峰戴雪,似大军列阵。 太白擎天玉剑,终南披亮银甲,嶙峋石骨皆作琼瑶姿。 云涛翻涌处,山脊如巨鳌浮沉,吞吐阴阳。此间藏着老聃骑牛走过的函谷紫气,陈抟老祖卧看千年的石室烟霞。 北原之上,沟壑纵横皆被雪刃削平,唯见汉家陵阙唐家冢,累累如雪浪凝成的巨礁。 有朔风自陇西来,卷起千堆雪尘,恍见霍去病麾下铁骑踏碎祁连寒冰。 忽见大地中央有雄浑轮廓破雪而出,城阙似银铠未销,雁塔如巨笔倒蘸银河,曲江似墨池初凝冰髓,万千屋宇顶戴素冠,炊烟与雪霭交融,升起人间生气,而筋骨峥嵘犹显。 十三朝精魂所聚,任大雪封天,终掩不住未央宫瓦当上的青龙纹章,拦不住钟楼檐角刺破云天的铜铃声声。 见秦川,雪是呼吸,山是脊梁,河是血脉,唯一城是这上下两千年,纵横八百里永远搏动的心脏。 川原不改其壮阔,长安依旧唤长安。 云霭深处,似闻李白掷笔长笑,“天地皆冰雪,独我大唐热”。 “看,这就是长安。”李乐怀里揽着李笙和李椽,趴在舷窗前,从一种没有过的角度,俯瞰逐渐出现的一座巨大的城市。 “长安?”娃疑惑。 “对,是咱们家。” “到家啦~~~~” “对,到家了。” 飞机上各自忙活的众人,听到两个孩子的呼喊声,齐齐看向窗外。 “耶,这么快?这牌才打几圈就到咧?” “嗨嗨,我能看见大雁塔!” “扯淡,从北向南,能看见个怂?” “就不兴我眼神好?” “看,这是渭水?” “泾河,渭水是那一条。” “泾河龙王那一条?” “可不,魏征梦中斩杀的,就是这条河的龙王。” “怪不得这么细,要是渭河黄河的龙王,他魏征也不一定能砍的动。” “为啥?” “级别低啊,黄河渭河龙王得多高?” “省部级干部吧。” “渭河顶多算厅级,黄河龙王那才是省部级,四渎龙王,长江、黄河、淮河、济水,和四海龙王是一个级别的。” “你哪儿听的?” “西游记。” “瞅瞅,不说泾渭分明的么?这咋泾河比渭水还黄?” “不知道,许是冬天?” “看看看,咸阳!”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咸阳,有下机的旅客请带好行李物品,从右侧舱门下车,本次航班不提供降落伞,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小哥,来,来,姨给你奢个话。” “噫~~~~~” 大年二十七的下午,一群人就这么嘻嘻哈哈的飞到了咸阳机场。 到了停车场,一辆考斯特已经等在那儿。 “哟,还以为得打车回家呢,乐哥,你安排的?”田胖子瞅见车,说了声。 “这可不是我,是陆叔安排的。”李乐一手抱着一个耸着鼻子,闻着味道,开启自适应模式的娃。 扛行李的扛行李,搬东西的搬东西,等上了车,李乐把娃递给曾老师和大小姐,凑到在从迪拜回国,燕京机场汇合,跟着一起又飞回长安的张彬跟前。 剪了短发的张彬,瘦,皮肤黝黑,褪去了青涩,眼神里透着股淡然,老成的精干劲儿。 李乐明白,这是经过一场生离死别之后才有的气质。 “咋样,这东西几万里的,心急如焚?” 张彬笑了笑,“应该说,归心似箭。” “呵呵呵,这次回来,就不出去了吧?” “嗯,不出去了。” “怎么安排的?两口子终于不用两地分居了?” “分不分居的,也不在我啊,得看秀秀的意思。” “啥意思?这都要生娃了,还想着咋滴?” 张彬叹口气,“我这边好说,回集团运营管理中心,最起码这几年是在燕京蹲着了。秀秀那边,起先部里的意思在下面也好几年了,锻炼也锻炼了,这也怀孕了,女同志么,等生完孩子,回部里。” “可她不干,和上面打报告说是还有工作没做完,又申请一轮。” “再一轮?这就奔着八年去了?那孩子不要了?” “这不有我么?她给我说,等娃生了,就让我爸妈,或是她爸妈,去燕京帮着带孩子。” “嘿,那等她回来,这孩子都得上幼儿园了。” “可不是说呢。” “你不劝劝?” 张彬脸上显出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想好的事儿,咋劝啊,我....就当个贤内助呗。” 李乐笑了笑,“得,张宝钏?” “噫,燕京可不是寒窑,再说,不也回国了,这就很好了。” “行吧,反正以后我家这俩有玩伴儿了。” “差两岁多呢,想玩儿一起去,还得几年。再说,你们家这以后不得去什么腐国瑞世丑利坚什么的贵族私立,和那些王爷公主的孩子一起,能和我们这些普通人打成一片?” 张彬瞅瞅前排,正被马闯摁着不让在座位上爬上爬下的李笙,和坐在田胖子身边,安安静静吃橘子的李椽,笑了笑。 “别扯淡,我们才不去,就正常该咋来咋来,还有,这齐副县长的孩子,还普通人?咱们以后这是有专有名词的。” “啥?” “官商勾结。” “呸!去你的!” “哈哈哈~~~” 笑过之后,张彬拉开随身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书本大小的盒子递给李乐。 “给。” “啥啊?” “你看看。” 李乐伸手一接,还挺重,抠开盒子上的暗扣,里面显出一大一小,一银一金的匕首来。 每个匕首把上都镶嵌绿松和珊瑚石,匕首刀鞘上,满是繁复的花纹。 “嚯,这是小刀?” “你抽出来看看。” 李乐依言,抽出那把稍大一点儿,寒光一闪,就见到刀身上布着层层叠叠,一圈接着一圈的暗纹,手指头摸了摸,没开刃。 “这是,大马士革?” “对。”张彬点点头。 “你这是.....” “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就给孩子的,银柄大的给李椽,金柄小的给李笙。”张彬解释道,“这还是去年在老沙那儿谈生意,一个玩儿的挺好的小王爷送我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王室刀匠的作品。” 李乐收刀入鞘,合上盖儿,“算了,别了吧,这么贵重。” “再贵重,也没两条命重。”张彬压低声音,“没你,我哪能当爸爸?” “呃......不是,逻辑是这样,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艹!” “嘎嘎嘎~~~” “算了算了,不给了。” “诶诶,我就跟你客气客气,你这人。”李乐忙把盒子装进自己的包里,“我替娃谢谢他张叔,秀姨啊。” “大爷!” “你大爷!怎么骂人呢还?” “我是说,我比你大。” “胡奢,额早上一年学,你怎么比我大?” “我小学留级了,咋?” “靠!你牛逼。” “那是。” “哈哈哈哈~~~~” 两人都乐,互相看了眼,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很快,车子进了市区。 “小陆总,咱们先去哪儿?”一个红绿灯前,司机扭头喊了声。 “对,先送谁回家?”陆小宁听完,起身问了句。 “先去潘家村班长家,离得近。”李乐提醒。 田胖子嚷道,“哦,对对对,人张彬赶着回去看媳妇孩子呢。” “好嘞。”司机一打把,车子拐上去潘家村的路。 等车到了地方,几个人下车帮着张彬抬行李。 瞧着小区大门,都想起前几年齐秀秀结婚时候的场面。 “那什么,咱们要不要上去看看秀秀?”马大姐嘀咕道。 “就是,上去呗。”张彬点点头,“秀秀也想你们。” 李乐摇摇头,“算了吧,秀秀大着肚子,咱们这又是大人小孩儿,乱糟糟的,再说,这都空着手呢,等明天,反正都回来了。” “这话说的,都是自己人,没事儿。”张彬笑道。 “别没事儿,就这么说了。回家给秀秀说一声,我们明天来。” “就是,明天呗。” 见几人都这么说,张彬只好点点头,“那行,明天一定来啊,家等你们。” “放心!” 看到张彬拖着行李箱,稀里哗啦的进了小区,马闯转过身,叹了口气,“你说,这两口子,真不容易,自打结了婚,就天各一方的。” 田胖子也跟着叹气,“可不,加一起,一起过过几天日子?” “不过,这下好了,秀秀生完孩子,张彬也不用外派了,那以后,是不是就又都在燕京了?” “嘿嘿。” 瞧见李乐发出一阵感慨的苦笑,马大姐问道,“咋?你笑啥?” 李乐摇摇头,“没啥,没啥,师傅,开车,去三五三八。” 。。。。。。 送完田胖子,车子又往李乐家开,眼瞅着过路口就到,可偏路中间立着块“道路施工,车辆绕行”的牌子,地上堆着些砂石料,看样子是在修整管道。 “得,就这儿下吧,没几步路了。”李乐瞅了眼,回头看曾老师和大小姐。 “要不再往里开开?”司机却说道,“这边三应该能过去。” “别费事儿了,回头再进得去出不来,这里面路窄的很,走两步就到了。李乐,就这下吧。” “诶,好。郭师傅,麻烦您了。” “嗨,应该的,等等,我帮你们抬箱子。” 一阵“叮铃铛啷”,行李搬了下来。曾敏和李富贞也抱着孩子下了车。 冬日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空气里弥漫着北方城市冬天特有的、混合着煤烟味和干燥尘土的气息,熟悉又亲切。 李乐深吸一口气,“就是这个味儿,到家了。” 说完,看着陆小宁和马闯,“行了,你们赶紧走吧,估计陆叔马叔他们都等急了。” 第1654章 红包 一家人进了小区,遇到的打招呼的人愈发的多,什么时候回的,什么时候再走,曾老师还是那么年轻漂亮,老李怎么没见胖。 问李乐学业如何,听说燕大读博,赞叹羡慕不已,打小就知道是个有出息的。 说大小姐气质出众,宜室宜家,老李家好福气,抱怨曾老师和老李,为什么生了娃都没说一声。 但最多的夸赞,都给了李笙和李椽。一子一女是为好,长得漂亮又可爱,大大方方懂礼貌......总之,因为这两个娃,一家人从小区门口到单元门口,往日里三分钟不到的距离,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 李笙和李椽不大的口袋里,小小的怀里,满满的糖果小零食,就连李乐和老李的手上,都拎着老邻居老同事儿时伙伴们的热情。 大小姐瞅瞅正对着一片柿饼子抿着嘴的李笙,对曾敏笑道,“阿妈,以后要是在这儿,笙儿和椽儿,倒是不怕走丢了。” “走丢?”老李拉过行李箱,指指李乐,“你问这小子,自打五岁那年搬过来,在这小区里,蹭吃蹭喝过多少人家?” “真的?” 李乐回忆着,点点头,“别的楼栋不好说,但是这栋楼里,少说得有一大半都端过人家的饭碗。” “吃百家饭?” “噫,哪能这么说,我又不是没爹没妈的。这小区,都是一个单位的,一家的娃,相当于大家的娃,他们也来我家吃呢,就二单元那谁,爬咱家折叠餐桌,还给压塌了不是?” 曾敏看看老李,“是郝振家的郝军吧?” “就那小子,郝振当时还要赔咱家一个桌子,”老李一手一个箱子往楼上走,楼道里泛着回音,“后来我说算了,他还不乐意,后来他媳妇儿不是送给李乐一套变形金刚么,对了,郝军那小子现在在机务段开火车呢.....” 瞧见老李健步如飞,曾敏喊了声,“你昨天从临安回来,我让你收拾家里收拾了么?” “弄了,保证一尘不染.....你说我一这么大的领导,还得自己打.....哟,老彭,干甚去?” 李乐看看大小姐,两人相视一笑,跟着上楼。 一阵凌乱的脚步,到了四楼,门锁转动时发出熟悉的涩响,在李乐听来,像是时光在此处生了锈,又像是老友久别重逢的轻咳。 推门而入,一股陈旧的空气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只是带着久未住人的沉闷。 屋内光景,还如以前。 客厅里的家具家电,俨然是上一个时代的遗民,那张黑色的人造革沙发塌下去的一角还是那么醒目,那是李乐小时候模仿超人,脖领子挂着窗帘,从窗台上蹦下的遗迹。 餐桌茶几电视柜上,留着昨晚老李擦拭后的水痕,那台上面摞着台录放机的大屁股电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曾敏留下的画架倚在墙角,布面上染着不同颜色的斑块,昔时画笔起落,今已成寂寥的堆叠。 走到阳台,几盆不知名的花早已枯萎,枯茎低垂,形容槁朽,手指轻轻一碰就碎裂开来,大约是上次离去时忘怀的。 封窗户是红色的,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灰白的木质,如同结了痂的伤口。 走进自己的小屋,南窗书柜空了大半,只剩几册旧书斜倚着,纸页泛黄,像是被岁月熏染的。 衣柜半开着,里头塞着过去的衣物,最显眼的是中学时候校服,大葱一样的绿叶白瓤,袖口已经磨得发毛,胸前的铁一和后背的斜体“Sport”,让跟进来的大小姐满是好奇,笑着说这得带回燕京,然后裱起来。 那张窗前的书桌依旧抵着暖气片。 初一那年,和老李一起去小区门外那家豫省口音的两口子开的玻璃店里划来的台板下,压着高三下学期时的课程表。 字迹尚且清晰,周一数学、语文、英语、历史.....一直到晚上九点四十的自习。看到这张毫无人性可言的手写表格,仿佛还能听见下课铃声在耳畔响起。 还有几张证件照片、亚运会纪念邮票、两张猴票、化学元素表,最边上,还有张当时王家强搞高考誓师大会,让每个人写下的豪言壮语。 “十载萤窗万卷沉,星芒题海夜阑深。千钧笔落青衫薄,一日舟驰碧海心。墨雨泼成麟阁路,风雷裂尽蜡书音。今朝拭剑云巅立,直破重霄第九岑。”李富贞跟进来,指着念了一遍。 “上次来时候就想问你,这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吹牛逼的。” “噫~~~~” “你可学点儿好的吧。” 两人说着,两个娃跑进了屋,笑声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竟使满室寂寥有了松动。 李笙跑到柜子边,好奇地摸着李乐的校服,李椽则踮起脚试图看到书柜顶上的东西,转而,又攀着李乐的腿问,“爸爸,屋子?” 李乐点点头,把李椽抱上书桌前的椅子,拉开抽屉,拿出一只铁皮的,印着城市猎人图案的铅笔盒,有些费劲的抠开,捏出一只铅笔,塞给李椽,又摸出一个拼音田字格本,摊开,指着,“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抄十遍,抄不完不准吃饭。” 孩子哪理解什么意思,只觉得那铅笔盒有意思,拿在手里看了半天,又开始拿笔在本子画“1”。 大小姐拿过铅笔盒,指着,“你小时候也看这个漫画?” “昂,压岁钱买了两本,还被老师收走了,到现在没还回来。” “我有全套!” 李乐叹口气,哼哼道,“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不一样......人比人,气死人啊~~” 把要往床上爬的李笙捏给大小姐,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十几年未变的那道围墙和小路,忽然听到曾敏在厨房丁零当啷说要找出几个旧锅,老李说你要那个干吗,在上面的吊柜里,我来拿。 李乐忽然一阵恍惚,好像又回到十七岁,自己正伏案疾书的时光里,那些画面清晰得刺眼,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他明白了,这老屋里的时光早已停滞,固执地停留在这一辈子,二十岁之前的年月。 而他们这些曾在此生活的人,却被时间的洪流裹挟着,不由自主地向前奔去。 唯有这屋子不肯走,它留在原地,成了一座记忆的保险箱。 孩子还在跑着,不知疲倦。 李乐站在窗前,仿佛站在时间的界线上,往前是现在,往后是从前。 “李乐!” “诶。” “收拾收拾,去你奶那儿,做饭!” “啊?” 。。。。。。 相比太甲路有些拥挤的铁路小区,兴庆路这边,太奶奶付清梅的干休所,似乎更得李笙和李椽的心。 不仅因为地方大,跑的开,有水池,水池里面还有金鱼,有带着滑梯的游乐场。 还有就是每跟着太奶奶走进一个小院儿,给那些老爷爷老奶奶,鞠躬说完新年好之后,衣服兜兜里除了糖果,还会有长长的,红色的信封。 从后排转出来,老太太一手牵一个,穿过小树林,步子迈得不大,却稳当得很。 李椽和李笙跟着,不时发出细碎欢快的笑声。 小树林边上,小广场边的石凳处,那里正聚着几位老人晒着太阳暖聊天,边上,还有所里的人跟着。 瞧见付清梅牵着两个娃走过来,有人喊了声,“哎呦喂,付大姐,这两个小家伙儿是谁啊?” 几位闻声抬头,目光立刻被付清梅手牵着的一对娃儿吸引了过去。 “付大姐,这就是您家那对双胞胎重孙吧?来过年了啊,噫,可真zun呐!” “瞧瞧这大眼睛,长睫毛,跟画里的娃娃似的!” “还是龙凤胎,老姐姐,您可真是好福气啊!” 赞美声如同潮水般涌来。付清梅脸上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来,她松开手,轻轻推了推两个小家伙的后背,“笙笙,椽椽,叫太奶奶,太爷爷好。” 李笙一点儿不怯场,大大方方地挥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着,“太奶奶好!”李椽稍显文静,但也跟着小声嘟囔了一句,还配合地点了点小脑袋。 小模样更是惹得老太太们喜爱不已,这个摸摸头,那个拉拉手,稀罕得不行。 这个说像李乐小时候,那个说眉眼继承了李晋乔的英气。 付清梅在一旁,腰板挺得笔直,笑呵呵地应着,“随他们爸,也随他们妈,都好,都好!” “聪明着呢,这才两岁,数数能数到一百了,还会背床前明月光呢,椽儿,给太爷爷,太奶奶们来一个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 “哇~~~~” 一片更热烈的赞叹。 告别了老姐妹,付清梅扬着下巴,意满离。 可俩娃有些疑惑,刚“表演”完,咋没演出费的。 “太奶,糖,红包包!!” “这几个,级别太低,咱不要他们的。” 俩孩子搞不明白,还是跟着走。 往前,又到了一座半开着一扇门的小院儿前,付清梅清了清嗓子,“刘司令在家吗?老刘,老刘,刘二蛋!!” “诶诶,在在,付大姐,您小点儿声,喊大名行不行?” 先是一声门响,之后几下重重的脚步,从门头,探出一个肩头披着件呢子料老款绿色没了领章军装的白发老头和一位穿着蓝色布袄的老太太。 “哟,小赵也在啊,我以为你去乌市看儿子去了呢。” “哪有啊,今年说好都回来过年的,呀,付大姐,这俩是.....”被唤作“小赵”的老太太瞧见付清梅手边一兰一红羽绒服,带着毛线帽的李笙和李椽,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付大姐,这是您家的....” “啊,是,我家的,大重孙女,大重孙,小乐的一对儿双胞胎。”付清梅点点头,一直门里的两人,“笙儿,椽儿,叫刘太爷爷,赵太奶奶好。” 俩娃先是瞅瞅付清梅,又看看门里的老头老太太,李笙嗓门颇大,“牛太爷爷好,造太奶奶好~~~” 李椽随后跟上,声音虽小,可清晰,“刘太爷爷,赵太奶奶好~~~” 两声小奶音,把两人乐得不行,一拉门,“赶紧,进来进来。” 进了屋,刘二蛋司令转身就从茶几糖罐里抓了一大把奶糖零食花生瓜子,不由分说地往两个孩子的小口袋里塞。 李笙看着满满当当的口袋,笑得见牙不见眼。 李椽则指指左边口袋,示意这边装的下。 刘司令一瞧,“嘿,这小子可以啊。”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种。”付清梅坐到沙发上,把俩娃招呼过来,摸摸小脸,“看看,像不像?” 刘司令仔细端详半天,点点头,“像,这眉眼儿不说,这娃的眼神,别看这么小,还真有点儿老团长的意思。女娃有股子利落劲儿,倒是像您了。” “哈哈哈,是吧?不过,更多的还是随他们爹妈。” “都叫啥?” “这个是姐姐,李笙,这个,李椽。都是他们太爷爷给留下的名字。咋样,好听不?” “笙,椽,嗯,那能不好听么,老团长那多大的文化,当年我们团,好多人都是他给重新起的名字,又响亮又洋气。” “就像你的刘靖昆,是吧,二蛋?” “诶呀,付大姐,您又来。” “呵呵呵,哦,对了,笙儿,椽儿,给刘太爷爷和赵太奶奶表演个节目!”付清梅拍了拍正吃着小蛋糕的俩娃的屁股。 没一会儿,屋里就响起,“新年好啊,新您好啊,祝呼大噶新年好~~~” “呦~~~真棒!” “好好好。” 几声“好”字,赵老太太起身进屋,又出来,抱抱亲亲俩娃,往小手里各塞了一个红包。 李笙和李椽一瞧。想起太奶刚教的,小屁股一撅,“太奶奶,太爷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随即,屋里响起大笑声。 过了一会儿,李笙和李椽带着一嘴角的蛋糕渣渣出了小院门。 付清梅牵起两只小手,冲刘司令笑道,“走了啊,初二记得和王政委他们几个来家喝酒。” “知道了,放心,一定到。” “回吧,怪冷的。” “诶。” 瞧着付清梅拉着俩小孩儿又进了隔壁院儿,刘司令嘿嘿一笑,转身瞧见自家婆姨。 “嚯,吓我一跳。” “呵呵,吓死你才好。” “去去去,大过年的不说个吉利话。” “诶,二蛋,付大姐这是开始了?” “可不,这些年可把付大姐憋屈坏了,只出不进的,这下,算账来了。” “哈哈哈~~~~” “嘘,别笑,”刘司令嘴上说着婆姨,可越想越想笑,“哎呀,老团长家这还是又开枝散叶了,好事儿,好事儿啊。” “可不说呢,付大姐就小晋一个儿子,哪像院里的其他几家,跟生小猪似的,儿子女儿一大堆,往后孙子女、外孙子女再一大堆。付大姐可得回本儿。” “诶,你瞧见那个小子了么?” “瞧见了,挺好看的,还文静,像小乐小时候,倒是那女娃,大方机灵的。” “我是说,你瞅那小子的眉眼,像不像老团长?尤其是那股子蔫儿劲。” “嗯....像!”老太太回忆着,点点头。 “诶,你说老团长要还在多好啊?” “咋,又想啦?” “能不想么?要没他,我就算活到现在,也是个村里放羊刘二蛋。诶,回屋。” 。。。。。。 阳光渐渐变得柔和,将老少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 走了这大半圈儿,李笙和李椽也有些累了,脚步慢了下来,付清梅则心满意足地慢慢踱着步,看看左边鼓捣小零食包装的李笙,又看看右边安静跟着的李椽,脸上的幸福像夕阳一样,温暖而绵长。 对她而言,这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散步,更是一场盛大的展示,展示着老李家又一次开始的人丁兴旺、血脉的绵延,以及晚年最大的骄傲与慰藉。 这满院的赞叹和羡慕,就是对此最好的回报。 而李椽和李笙那被塞满的口袋,以及兜兜里的小红包包,则成了这个落日前,付清梅记忆中,干休所大院里最动听、最温暖的记忆注脚。 第1655章 她的他的少年时光 虽然大后天才是年三十,但久违的儿孙齐聚以及今天李笙和李椽长脸的表现,让付清梅心情无比舒畅,也给大孙子今天的手艺大大的点了个赞。 点完赞之后,老太太一指李乐,开始“撵人”,“行了,俩孩子放在我这儿,你和你媳妇儿回吧。” “那边房子小,这几天你们俩在那住,我和你妈陪你奶,不耽误你们俩过二人世界了。”李晋乔也说道。 李乐“啊”了一声,大小姐听到“二人世界”,便是脸一红。 俩孩子倒是没什么反应,别看只有两岁多,但从会走路开始,就不是那种晚上睡觉见不到爹妈就闹人的,有吃有喝有的玩儿,就挺好。 “哦。” “内。” 出门的时候,李笙和李椽很敷衍的给两人摆摆手,小腿儿一拧,就跑回了屋里陪老太太嗑瓜子儿。 “路上悠着点。”老李把一副棉手套递给李乐,“打车多好,大冷天非得骑什么自行车。” “就是。”曾敏把一个大围巾从头到脖子给大小姐裹好,“这下就不冻耳朵了。” “妈,你这包的,再挎个篮子,像偷地雷的,哈哈哈哈~~~” “好看管什么用,暖和就成。路上骑慢点儿。” “知道了。” 李乐带上手套,拍了拍后车座上的坐垫,跨上车,伸手一扶,让大小姐侧坐着,“走了啊。” “阿妈,阿爸,我们走了。” “嗯,家里被褥都是今天晒过的,晚上洗澡记得把浴霸开一会儿再进。” “哎。” “走喽!!” 出了干休所大门,大小姐这才把手搂住李乐的腰,身子贴在后背上。 “咋?” “没,有你挡风呢。” “嘿,一堵挡风墙,十年丰收粮。不过,刚才我就一说,你咋还点头呢。” 大小姐笑了笑,“又不冷,也不远,再说,你不觉得晚上骑自行车,挺有感觉么?” “感觉,再下点儿雪更有感觉了,是吧?大姐,您拍电视剧呢?” “说什么怪话呢。” 静谧的小街,一辆自行车,载着两个人,从一盏盏路灯下穿过,左边的影子长长短短,短短长长。 “李乐,以前你就这么上学的?” “昂,小学离家近,走着就成,初中高中,就这么骑着车,穿街过巷的。” “也是这条路?” “傻了吧,怎么能是这条。” “带我走走呗。” “干嘛,累傻小子呢?” “那算了。” “行行行,带你走一下我来时的路。”李乐朝着右边一条黑不隆咚的巷口一拐弯,钻了进去。 巷子里,路灯稀疏,光线昏黄,只能勉强照亮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面。 两侧是些老旧的居民楼,阳台窗户里透出各家各户不同色温的灯光,勾勒出模糊的生活剪影。 “这路可没大路好走,坐稳了啊。”李乐提醒一句,小心地操控着车把,避开那些明显的坑洼。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细微的颠簸声,车链盒哗啦啦地响, 大小姐下意识搂紧了李乐的腰,好奇地打量着两旁飞速掠过的景象。 与方才路上的明亮相比,这里更像是城市的毛细血管,狭窄、幽深,却充满了更具体、更琐碎的生活气息。 封闭的,没封闭的阳台,伸出来的晾衣架,楼下杂乱停着的自行车,一直延伸到楼洞,窗户里传出电视节目的声音或是几声狗叫。 “以前就走这儿?”大小姐的声音被颠的有些模糊。 “昂,抄近道呗。那会儿可没这么多汽车,都是自行车,上学放学时候这巷子里叮铃哐啷的全是车铃和刹车声,挤得很,住在这儿的有时候都开窗骂人的,嫌吵。” 李乐一边蹬车一边说,语气里带着回忆的轻松和熟稔。 “从这儿拐进去,就是另一条近道,以前我们叫它狗洞。”李乐一扭车把,钻进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小巷。巷子两旁是更加低矮的砖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深浅不一的砖色。 大小姐紧紧搂着他的腰,侧坐着,脑袋靠在他厚实的后背上,“为什么叫狗洞?” “因为得弯腰低头才能过,”李乐笑道,果然在一处低矮的屋檐下稍稍俯身,“以前这儿有个解放前留下的门洞,更矮。我们每天上学放学,都得钻过去。后来拆了,但名字留下来了。不过这条巷子可鼎鼎有名的。” “为什么?” “这里僻静,是各种纠纷的解决好地方。” “纠纷?” “就是打架。争风吃醋的,经济纠纷的,各种小额非法交易,还有现在叫霸凌的,都喜欢在这儿。小陆以前就在这儿被劫过钱。” “陆小宁啊?” “可不,他上学时候,三天两头被欺负,马闯给他出头,后来认识我和胖子了,就再没被劫过。” “这意思,你以前也是不良少年?” “胡说,我可是个好孩子。” “那帅成马咧,威震长安市碑林雁塔,市区东部及西北部分地区的名号是谁的?” “不是我,别瞎说,不可能,那是田胖子瞎编的。” “我没说田宇说的啊?哈哈哈~~~~不打自招。” 巷子尽头豁然开朗,是一条稍宽的街道。与记忆中的景象重叠,又有些陌生。 “那边,”李乐一手指着街角一家还亮着灯的小店,“老王剃头铺,从初中就在这儿剪头发,王大爷不会烫染,只会剪男人发型,尤其是圆寸毛寸各种寸,就是推子老夹头发。” “但人家便宜,初中时候一块钱一次,高中就变成一块五了,上次来的时候,又变成两块了。” 大小姐伸长胳膊够着,摸了摸李乐的脑袋,“又该剪头了。” “嗯,走之前来。” 扭头看了眼小店,玻璃窗上贴着红色的剪纸,灯箱招牌已经褪色,但里面那个佝偻的身影似乎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继续往前,街边的店铺明显多了起来。 “这算是我们当年的商业街了。”李乐指着一个如今卖着炸鸡排的店面,“那家以前叫彩虹文具店,我们的本子、笔、贴画、明星卡、贺年卡,还有那种带水果味儿的橡皮,带肥皂香味儿的信纸,都在这里买,有时候还能抽奖。老板是个胖阿姨,总凶我们只摸不买。” 炸鸡排的油腻香气弥漫在冷空气中,取代了记忆中的墨水清香。 “还有那里,”李乐的声音带着几分遗憾,“原来是个租书店,老板据说是工大的老师,现在变成奶茶店了。” “从金古梁温的,再到李凉黄易的书,都是两毛,我最喜欢看李凉的,杨小邪、关小刀、任小赌、丁小桂,胖子喜欢看漫画,还都是带点颜色的那种,手里没钱,就几个人凑钱租一套,换着看,上课时藏在课本下面。” “老板心知肚明,但只要我们不把书弄坏,也从不说破。听说还有更劲爆的,但是从来不租给我们。” 李富贞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看到霓虹灯闪烁的“百大奶茶”,时代的洪流冲走了旧店铺,换上了新招牌,但聚集在门口的,似乎永远是同样年纪的少年。 “那边那家卖羊肉泡的,原来是个游戏厅,躲着老师和家长偷偷去,一块钱四个币,我技术好,两个币能搓一下午拳皇....” “田胖子和马大姐他们不来这儿,去的是那边的小区里的一家,那边一块钱五个币,就是在那儿,我们第一次给陆小宁解了围....” “这里是原来卖炸串的,老板娘总会多给一串蘑菇.....那里是修自行车的,大爷技术好,补胎又快又便宜....那边曾经有个报刊亭,除了报纸杂志,还偷偷卖散烟给学生,一根有五分的,一毛的,最贵两毛,还卖小黄册子,别看我,我没买过.....” 声音里混杂着怀念和一丝时过境迁的怅然。街道还是那条街道,但店铺招牌、往来行人,早已换了人间景象。 越往前,街道越熟悉起来,一种无形的引力开始出现。 李乐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前方。 李富贞也感觉到了,她直起身,视线越过李乐的肩头。 然后,它出现了。 铁一中。 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却又万变不离其宗。 锈红色的砖墙似乎重新粉刷过,但那庄重而略显压抑的气质丝毫未变。 巨大的铁门换成了电动伸缩门,气派了许多,门口悬挂的牌匾也崭新锃亮,但门卫室里透出的灯光,和门口那棵老槐树虬结的枝干,依然如故。 “喏,到了。”李乐捏闸停了下来,用脚支着地。 “这就是你上的中学?”大小姐微微直起身,仔细看着。一所看起来颇具规模的学校,建在一串台阶上的校门紧闭,门内能看见几栋教学楼轮廓,以及更远处似乎是一片宽阔的操场。围墙绵延出去很长一段距离。 夜色中,学校显得格外安静肃穆,与记忆里李乐描述的喧闹似乎有些不同。 “嗯,再有个二十多年就百年名校了。“ “哈哈哈~~~~” “最早的大门原来不是这样的,”李乐指着,“原来是那种老式的铁栅栏门,推开时声音巨响,隔着一栋楼都能听见。大门口还有个挺抽象的不锈钢大圆球,我们都叫学习顶个球用。这边瓷砖墙上还挂着字,进取自律勤奋团结。” 李乐笑了起来,眼睛望着那扇大门,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光。 “这边两栋楼,新的,我们那会儿没有。那边,左边那栋,三楼,从右边数第四个窗户,那就是我高三时候的教室。我坐最后一排,后排靠窗,王的故乡,就是味儿大,拖把笤帚的都放我边上。” “铁路子弟学校,不愁没柴烧,冬天暖气烧得特别足,我那位置最好,可以偷偷开条缝。不过夏天就惨了,西晒,像个蒸笼,后来有空调就成美黑的地方。” “操场原来全是煤渣,”他比划着,“跑起来尘土飞扬,摔一跤,膝盖手掌全得破,煤渣还嵌进肉里去。我们还在那里踢球,有那不怕死的,敢放铲。” “没有草地么?”大小姐问。 “有啊,不让上啊,老王可坏了,每年夏天开学,让我们拔草,还不让我们用球场踢球。抓到就得上主席台挨批。现在好像铺了塑胶,漂亮了不少。” “怪不得你们足球不行呢。” “哎哎哎,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啊。” 他的手指移动着,“那个角,原来有个关系户的小卖部。老板腿脚不好,我们叫他抠叔。” “下课铃一响,所有人都在那里冲,买一种五毛钱一袋的冰水,冻得硬邦邦的,啃着吃,有钱的买健力宝喝,还有黑星泡泡糖,麦丽素,小蛋糕,瓜子儿、干脆面、上好佳奥依稀.....不过,卖的最好的是绿辣子夹馍,田胖子喜欢吃,还不贵,三毛一个。” 李乐的话语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细节汹涌而出。 “放学,尤其是晚自习前,这条街就活了,根本不是现在这样。” 李乐的眼睛亮了起来,手一划拉,“全是推着小车的小贩,麻辣烫、炸串、烤饼、凉皮、牛肉面、肉菜夹馍.....” “我们都揣着零花钱,抓紧那半小时解决晚饭,吃完一抹嘴,回去上晚自习,整个教室都弥漫着各种小吃味儿。” “最有名的是一家卖菜夹馍的,两口子,男人烤馍,女人夹馍,烤得外酥里嫩,夹上土豆丝、辣椒炒鸡蛋、海带丝儿、遛辣子、包菜丝......条件好滴,加一个花干,一个鸡蛋,噫,啧啧啧,香成怂咧。” “你要是夹多了,老板娘说,伲娃咋不把三轮夹进切,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大小姐静静地听着,她看着身边这个男人脸上流露出一种罕见的神采,那是对一段再也回不去的美好时光最深切的怀念。 目光随着他的指点掠过那些如今已变得寻常甚至陌生的角落,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个喧闹、忙碌、充满了少年气息的校园时光。 仿佛看到了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那身“大葱成精”一样的校服,穿梭在这些烟火气十足的小摊之间,和同伴打闹,为考试苦恼,满怀对未来的憧憬又带着一丝青春特有的迷茫。 和她那种在严格规划、精致却也有些隔绝的学校里度过的青春,是如此的不同。 “原来你上高中时候,是这样的。”语气里没有调侃,只有一种温柔的理解,以及一丝羡慕和感慨,并且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她不曾参与过的、少年的模样。 李乐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笑了笑,那层时光的薄膜似乎在这一刻被悄然穿透。 “是啊,就是这样。普通,折腾,有点苦,但回想起来,到处都是光。” 他重新骑上车,“走吧,带你再绕一圈。后面那条街,有一家买航模的店,我和马闯还有田胖子曾经预谋过好长时间,想着怎么把他家的那艘五月花的模型给偷出来,结果人小陆到店里,两张毛爷爷一拍.....” 车轮再次转动,载着现在,碾过从前,沿着那条无数少年走过、正在走、即将走的路,慢慢融入这片温暖而怀旧的夜色里。 这条路上,店铺易主,招牌更换,但青春的气息,仿佛从未散去。 第1656章 世界需要理想 晨光伴着从口中呼出的悠长白气,空旷的仓库里回荡着粗重的喘息。 “哼!” 擤气,重心瞬间变换,李乐拧身一记低扫,小腿胫骨如同铁棒般狠狠砸在丁亮格挡的手臂上,发出沉闷的“啪”一声。 丁亮直觉大臂一阵发麻,顺势后撤半步卸去力道,脚下的垫子被蹭开一道清晰的痕迹。 “行,发力知道配合上呼吸了?再来!”丁亮低喝,声音带着特有的沙哑。微微压低重心,手掌伸开,双臂护住下颌,眼神锐利地捕捉着李乐每一个细微的预动。 “您教的,得用。” 汗水顺着眉弓滴进眼角,李乐眨了下眼,笑了笑,忽然身子一动,壮硕的身躯展现出与其体重不符的敏捷。 左右脚变换,左脚前滑,借着冲势,右拳直刺,就在被丁亮一巴掌拍掉化解的一刹那,李乐俯身突进,双手精准扣住丁亮右腿膝窝与脚踝,沉肩发力上提,使出一个抱腿摔。 丁亮重心瞬间失衡,心思一转,并未硬抗,而是顺着提起的势头单脚跳步,同时被扣住的右腿猛然旋拧,挣脱掌控,左手顺势下压李乐后颈。两人一触即分。 “好么,贼劲见涨啊。”丁亮甩了甩手腕,“来!” 李乐嘴角一翘,下潜,起身,双臂如蟒缠向丁亮躯干,想来个贴身搂抱。 丁亮屈肘顶住李乐下颌,阻止其埋入,同时连续低扫踢击其支撑腿,砰砰闷响。李乐吃痛,搂抱稍懈,丁亮立刻脱出。 喘息间,李乐又一次突入。这次先是变招,右手虚晃引开丁亮防御,左臂已闪电般穿入丁亮腋下,身体疾转,背脊紧贴其胸腹,典型的夹颈过肩摔起手式。 丁亮感到巨大力量自下而上掀起,年轻人二百斤的体魄爆发出惊人扭矩,即便咬着后槽牙,左脚死死蹬住地面,身体却仍被悍猛力道拔起。 千钧一发,右手并非格挡,而是顺李乐发力方向,猛力向前一推其腰胯,自身借这股劲向右后方极限倾倒,如同被狂风扯断的枯枝。两人轰然倒地,丁亮在下,李乐在上,但摔法已被这舍身化解大半力道。 丁亮感到肺叶挤压出的窒息,肋骨传来抗议的酸胀。 李乐立即起身,伸手欲拉,丁亮摆手,自己撑地站起,呼吸粗重了许多。 年轻人的力量与恢复速度,让他感到时间沉淀下的差距。 再度对峙。李乐攻势更密,组合拳配合低扫,压迫丁亮移动。丁亮步法依旧严谨,格挡、闪避、偶尔还以重击,但幅度细微的迟滞开始显现。 李乐看准一个空当,俯身冲抱丁亮腰际,想要施展从阿斯楞那里偷学的一招德合勒。 冲撞刹那,丁亮没有后撤,反而迎前半步,左小臂硬抗李乐冲势,右手并非推阻,而是向下疾按李乐后脑壳。同时,左腿后撤,身体微侧,按压力道与李乐自身前冲的巨力合二为一。 李乐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斜下方力道牵引,整个人失去平衡,脸朝下直扑地面,虽然有屈臂缓冲,可仍然重重砸在地垫上,发出一阵闷响。 等再抬头时,丁亮的手刀已轻触在他颈侧动脉。 整个仓库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喘息声。 李乐趴在垫子上,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冲得太直。”丁亮收手,气息尚未喘匀,拉了李乐起来。 “臭小子,劲儿,是真大。” “还是让您弄趴下了。” “呵呵呵,记住,力气再猛,打不中,或是被人借了去,就是空耗,时机.....比蛮力金贵。” 李乐揉着肩膀,咧嘴笑了。 仓库门口,李乐拉上运动服拉链,冲丁亮笑道,“我走啦。回头那些东西,您记着给石老师。还有那瓶酒,您别当便宜货就给喝了。” “嗯,不能,看那盒子就知道。老石的,我一会送他家去。” “明天还来不?” “来个屁,明天我得回孟县过年去。滚吧。” 李乐有些失望的点点头,看了眼仓库里面,正在满头大汗,“棒棒棒”踢着沙袋的两个半大孩子,摆摆手,转身。 看着李乐的背影消失在路口拐角,丁亮嘀咕一句,“这是,见血了。心态倒是没变,多读书还是有用啊。” 说完,随即,“嘶~~~~佛佛佛~~~~” 丁亮捋着胳膊,扶着腰,咬牙切齿的往仓库里走,“狗日滴,手这么重,不行了不行了,谷雨,谷雨!!” “哎,丁老师,咋啦?”踢着沙袋的两个孩子里,高个儿的那个跑过来,瞅着丁亮。 “去,那屋里有冰袋,给我拿过来,拿那个大号滴。” “诶。” 等跑回来,把冰袋递过去,丁亮掀开运动服,一咬牙,往肋上一贴,“嘶~~~” “丁老师,你这都红了?” “废话,一会儿还可能紫了呢。” “没,没事儿吧?” “有没有事儿,我自己还不知道?” “刚才那个人,看着好厉害。” “嗯。” “我啥时候能像他一样?” “你小子?” “昂。” “没希望了。” “为啥?您不教我绝招?” “屁的绝招,怎么教你们的,怎么教的他。” “那是因为啥?” “身体条件,还有运气。去,五组,三十下练完了?” “能不能少点儿?” “也行,三组,五十.....”说到这儿,丁亮忽然想起当年,也有个小子这么讨价还价的,脸一沉,“五十下,我给你数着!” 。。。。。。 听到外间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动,大小姐这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那个蓝色的,印着竹子的小小的,只能遮住窗户的窗帘,先是一愣,之后才想起来这是在哪儿,揉揉眼,又问了问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缩在被窝里左右瞅瞅这间简单的却有着李乐过去的小屋,笑了笑。 等穿上那件带着帽子的居家棉服出了屋,就瞧见李乐在厨房里“憋屈”又忙碌的身影,凑过去,娇声道,“阿一古,辛苦你了,老公。” “你也就找了我,要不然,你现在得在一百平米的厨房里,一边抹眼泪,一边给包括但不限于,阴险的公公,恶毒的婆婆,妈宝男的老公,不学无术的小叔子,脑残的小姑子,还有愚蠢且肥胖的儿女,准备早饭。” “噫,你说的是电视剧?” “艺术来源于生活。” “讨厌,在南高丽没人敢这样对三松家的女儿。” “难说。” “啊~~~~” “嗨嗨嗨,一大早发什么疯,看,鸡蛋散个儿了吧?”李乐瞅瞅刚打进锅里的鸡蛋,叹口气,“赶紧滴,洗澡去,我又烧的热水,够你用的。” “谢谢你啊,老公。” “哎,我这个命啊.....” “不好?” “好,非常好,你要是能把手拿开,就更好了。” “嘁!” 大小姐收回放在李乐肋巴骨上的手,piapia的去了卫生间。 “哗啦”一声,又听到里面的水声,李乐笑了笑。 番茄鸡蛋面加糖醋煎蛋,外加一点儿辣椒酱,就是今天的早餐,李乐唏哩呼噜吃完一抹嘴,看了看手机,“那什么,一会儿我妈来,你俩带着笙儿和椽儿注意看着点儿,尤其是李笙,小腿儿跟火箭一样。过年,人多。” “嗯,知道了,你赶紧换衣服去吧,别忘了把东西拿上。” “诶。” 李乐套上棉衣,穿上鞋,过来搂着大小姐,亲了一口,挨了一巴掌,拎着两个大盒子,颠颠儿下了楼。 大小姐吸溜掉碗里最后一口面,舔舔嘴角,捡起桌脚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尹组长,是我,嗯,一会儿我和婆婆一起买年货,嗯,好的,盯着孩子就好,又被先生发现了?哈哈哈~~~~” 这边,刚下楼的李乐就遇到三楼的姜叔拎着几条鱼上楼。 “姜叔,买鱼啦?” “啊,过年么,年年有余,诶?分你们家两条?” “别,过年都在我奶那儿吃,家里不做饭的。” “你爸你妈呢?” “在我奶那儿住呢。” “哦,我说呢。” “咋?” “没咋,就是吧,昨晚上我家房顶上有大耗子打洞呢,你听着没?” “大耗子?打洞?” 李乐老脸一红,忙撂下一句,“啊,姜叔,我赶公交,走了啊。” 说完,一步三蹬跳着蹦下了楼。 留下姜叔在那直乐,感慨着,“年轻就是身体好啊,梅花三弄,呵呵呵。” 清晨的寒气还没被阳光驱散,一辆老款的A6停在祭台路口,车窗里,露出陆小宁清秀的脸庞,副驾上的马闯正对着后视镜扒拉自己那一头短发,后座上的田宇歪着身子往边上挪。 李乐把两个大盒子放到后备箱,拉开车门钻进后座,带进一股冷风。 “死胖子,你再往里面去去。”李乐挤了挤田宇。 田宇又挪了挪屁股,“这都挤到边儿上了,嫌挤你坐前面去,让小陆给你抱方向盘上。” “滚蛋。”李乐给了田胖子一肘,“小陆,开车,磨蹭啥呢?” “我在想从哪儿好走,乐哥,你家这咋修路了?” “谁知道呢,反正不是扒出哪个朝代的王爷公主来了。” 马闯回过头,“你媳妇儿和娃呢?” “我妈一会儿得带着她们娘仨去买年货,感受一下春节气氛。”李乐搓搓手,“再说,俩娃太闹腾,秀秀现在需要静养,就别去添乱了。” 马闯啧啧两声,“不过,我说,你就让财阀家的大小姐去住在这儿,不住五星级总统套?能住的惯?” “有啥住不惯的,她又不是金子做的,再说,这就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走。再说了,真哪天我落魄到睡桥洞了....嗯,带着她和娃回老丈人家蹭吃蹭喝。” 车里顿时爆出一阵大笑,田宇拍着李乐的大腿,又竖了竖大拇指,“论吃软饭的觉悟,你是这个!” “滚蛋,这叫软饭硬吃,你还学不来呢,小陆,想好了么,赶紧,开路一马斯。” 陆小宁点点头,打把,掉头,一边小心地让着自行车,一边说道,“其实富姐适应能力挺强的,不过乐哥,我觉得,你还是得在长安买个大点儿的房子,以后回长安,再拖家带口的,总得给孩子安排吧?” “就是。” “就是!” 李乐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也对,是得琢磨买个宽敞点的房子了,以后回来过年也方便,不能让我爸妈给我俩腾地方,去我奶那儿。” “那正好啊!”马大姐来了精神,“看完秀秀咱们就看房去!我知道军供站那边开了个新盘,听说不错。你,李老板,往售楼处一站,指着模型,问,你们这个小区怎么卖?哈哈哈,拿出你煤老板的气魄来。” “噫,那纯粹是有病!” “乐哥,我家边上有别墅没卖完的,要不让我妈帮你瞅瞅?” “你忘了,李乐不喜欢住别墅,”田胖子说道,“要我说,别瞎看了,就买我家前年买的那个小区,曲江那边的,华府,二期刚开,环境没得说,绿化率高,物业也挺靠谱。关键是咱哥俩还能做邻居,以后蹭饭都方便!” “你家那个?” “昂,田有米一套,我一套,我爸妈一套,一共买了三套,都是一百七的,我把长铁精工的分红拿出来一点儿买的,去年一期刚上房,二期今年上房,还在卖着。” “不是,有米姐咋还一套,以后不得去沪海?” “这话说的,那是我姐,亲姐,我当弟弟的,怎么也得给她留个以后不想和郭铿过了,自己有个窝不是?” “伲个碎怂,他俩这还没结婚呢,就想着人离?” “我想让我姐取得话语权。今年我还想在沪海给我姐买一套呢,万一两人吵架了,田有米有个流眼泪的地方。咋?” “噫~~~~得得得,你有钱,爱咋花咋花。” “就是!” 不过,李乐琢磨了一下,“曲江那边啊,胖子,二期有多大的?” “两百多到一百多的都有。大平层,复式的。” “复式的就算了,上上下下的,要不,中午吃完饭就去瞅瞅。合适,就定那儿了。诶,马闯,你买不?” “我钱都在我妈那了,再说,我买干啥?” 说说笑笑间,车子开进了张彬家的小区。 张彬早已等在单元门口,瞧见车,忙迎上来,“来了啊!” 拉开车门,笑着招呼,“秀秀一早就在念叨你们了。” 几人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七八个大盒子。 “嚯,你们这是把商店搬来了?”张彬看着笑道。 “废话,看孕妇能空手来么?” 田宇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张彬连声道谢,引着大家上楼。 门一开,暖气和一股淡淡的孕期特有的甜味儿扑面而来。 只见齐秀秀穿着一身宽松的过膝大毛衣,原本的短发又剪短了些,素面朝天,脸上带着孕期特有的圆润和光泽,正扶着腰站在玄关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第1657章 小李捡钱了 中午几个人在张彬的带领下,找了家据说是哈里泡馍家姑爷开的店。 热腾腾的羊肉汤下肚,驱散了冬日的最后一丝寒意。 一帮人就着多放辣子的羊肉泡馍,天南地北的热聊,只有又齐秀秀眼巴巴看着自己碗里一点儿红油不见的馍和肉,在那唉声叹气。 “行了,我们走啦,等两天我们再来哈。” “就是,不过那时候乐哥已经走了。” “嗯,一路往西,再往西,一直往西。” “奏乐~~~” “额滴个乐哥.....嗨,没踢着,没踢着。” 瞅着躲在自己身后的马闯,齐秀秀笑着对李乐说道,“你说的是这种猴子?” “差不多吧,后悔了吧?” “哈哈哈哈~~~” “路上慢点儿。” “行了,赶紧回吧,张彬,扶着点儿,那些补品记得吃哈。” 李乐四人便钻回车里,往田胖子说的曲江开去。 过了新盖的大唐芙蓉园,明显能感到与老城区的不同。宽阔的马路,整齐的绿化,虽然冬季略显萧瑟,但骨架已经拉开,一个个新建的住宅小区拔地而起,透着股崭新的气象。 不过说到曲江,老长安人和二十年后长安人的理解有些不一样。 老长安人眼里的曲江,指得是曲江池周边的地界,十几二十年后的曲江,指的是更大范围的曲江新区。 长安的一环,其实就是城墙,城墙往里有规定,建筑不能比钟楼高。和燕京以及一些老城一样,一环二环里的拆迁成本高,除了政府工程,很少有开发商愿意在城墙里拿地。 于是就聚集了大量的老破小房子。这些房子统一的特点,就是贵的不值钱。 如果单单这样也就算了,但因为规划和面积,让长安城墙内除了几条主干道外,其他道路十分拥堵,而且绕,有些路,单着单着又变成双行道,路口多,红绿灯就多,绿化么,几乎没有。 有了钱的,显然不会在这些地方买房子。 于是乎,房地产兴起之后,开发商的目标都瞄准了南三环外的曲江,之后被称为陕北煤老板的第二故乡。 地方远没有想的那么大,曲江的中心地带,是围绕着大雁塔,取直三公里,转圈儿,最核心的地方,距离大雁塔不足二百米。 然后,就在这个地方,有着大片的别墅区,所谓高层大约也就7层为止。典型的就是房地产商打造的环境。 其房价也远不是1-2万,甚至房源信息都不在网上挂。 那些小区,先被绿植包裹,又被围墙隔断,围墙里又是被绿植高耸,外地来的,都以为里面是什么名胜古迹,其实就是长安的万柳。 不妨想象一下,几百米外,大雁塔每天几十万的熙熙攘攘的客流,人气漫天,可一点儿也不影响你在家喝一杯咖啡。有了闲情逸致,洋气的煤老板们的,当过小演员、小歌星的二、三太太们,相约莉莉安沾沾,来一场不醉不归的聚会。 至于二环里有的东西,曲江这边,只会更好更豪华,曲江只是没有南边的山,北边的河,但人家有湖啊。 那二十年后的曲江怎么来的? 是因为,煤老板们实在太有钱,他们从大雁塔往南,一路买啊买啊,买过了三环依旧不停。 至于四环,长安有个蛋的四环,你见过全国那个这个级别的城市的四环是断断续续的,就那个龙首原就是绕不过去坎儿。 所以,曲江到哪里才停下来的? 三个字,航天城。 这地方,不是有钱就能碰的,这附近,许多都是高墙林立,门禁森严,持枪站岗,没有名称,没有LOGO,多看几眼,有可能就得被拉去查你八辈祖宗。 所以,只能往西,到一处处渺无人烟的地方,终于才停下。结果就是,那些地方,一半儿高楼大厦,一半儿村民自建。 这里,取了个名字,叫曲江新区,名义上有曲江管委会管着,但曲江根本不管,连工资也不发,他们还硬撑着。 因为,只要沾上了曲江两个字,就跟有钱挂上了等号。 胖子说的地方,显然不在这么远的地儿,扭头,还能瞅见烂怂大雁塔呢, “就那儿,华府御苑!” 田宇指着前方一个明显更高档些的小区,“一期那边,看见没,环绕阳台的,最高五层的,歇山顶的房子就是,已经入住不少了。二期刚封顶,正在卖,绿化还没完全弄好,等弄完,格局更好了。” 过了个路口,就到了一处门前锣鼓喧天,彩旗飘扬,张灯结彩,写着“华府售楼处”几个大字的建筑前。 巨大的红色拱门上写着“热烈庆祝华府御苑二期荣耀封顶”,几个氢气球拖着“首付0.X万起,安家曲江芯”、“开盘劲销九成,珍藏席位分秒递减”的条幅在空中飘荡。 停车场几乎停满了,其中不乏一些好车豪车,在没怎么有五十一天送鸡蛋的老头老太太当托儿的年头,看得出这个盘在当下确实挺火。 “嚯,够热闹的哈。”马闯扒着车窗,看着售楼处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还有里面隐约传来的音乐声。 “赶上活动了,也好,有吃有喝。”田胖子笑道,“我前年来的时候,可没这样,四下里见不到人,我妈都说,要不咱回吧,这荒郊野岭的,瞅着像黑店啊。” “哈哈哈~~~” 停好车,四人走进售楼大厅,里面更是人头攒动,混着厕所除臭剂、咖啡、奶油味道。 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沙盘,几乎占了大半个大厅,灯光打在上面,勾勒出楼宇、水系和绿化的轮廓,沙盘周围围满了看房的人,几个穿着空姐儿款制服销售顾问们穿梭其间,语速飞快地介绍着。 一侧设置了冷餐区,有饮料小点心,再边上,有送爆米花的、做糖画的,还有个个台子上都是“金蛋”,围着一圈人等着拿锤子。 还有个小舞台,一支穿着旗袍开叉开到胳肢窝的女子民乐队,在演奏着《金蛇狂舞》,一群大老爷们儿在下面看。 场面有些乱,但洋溢着过年的喜庆劲儿。 三人被马大姐拉着,先去看沙盘。 一穿着西装、梳着油头的年轻销售正在沙盘前进行集中讲解,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大厅。 “……我们二期秉承了一期的品质,但楼间距更开阔,绿化率高达43%,采用的是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主力户型是140平到267平的大平层,全部南北通透,明厨明卫....” 马闯踮着脚看了看沙盘模型,戳戳李乐,“诶,看着是挺规整哈,看模型还能动呢?诶,那是狗还是猪,这么胖?” “沙皮。” “人真多,好像不要钱似的。” “那是,这儿地段好,开发商还是国企,我当初就是看中这点。” 等集中讲解结束,人群散开各自咨询时,田宇眼睛一亮,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小王!王经理!王静!!” 听到招呼,一个看起来颇为干练,脖子上的围嘴儿颜色都不一样的女销售笑着快步走来,“呀,田先生,您怎么来了?哎呀,真是贵客!这几位是您朋友?” “嗯,我自家的哥们儿姐们儿,带来看看房,给你冲业绩来了。” 王静目光扫过李乐、马闯和陆小宁,虽然这几人穿着普通,但明显的气度不一样,尤其是田宇刚示意的李乐,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扫过沙盘的样子,带着一种审视和了然,不像普通看房客。 于是笑容更盛,连忙和李乐几人握手交换名片,“您好您好,我叫王静,是这个案场的销售主管,叫我小王就行。” “田哥是我们这的老客户了,他的朋友就是我们的贵宾,今天想看什么户型?我给您几位详细介绍。” 李乐接过名片,笑了笑,“先听听介绍,看看户型。” “成,我先给您几位从沙盘开始。” “哟,有sop的?” “废话,现在做煎饼果子都有sop,先加面后倒水。” 寒暄过后,王静领着几人,来到沙盘前,熟练地开始对着沙盘讲解项目的区位优势、交通规划、配套设施,以及各种“尊贵”、“稀缺”、“典藏”的概念。 李乐听得认真,偶尔问一两个问题,比如车位配比、后期供暖方式、周边规划中的学校商业距离实测、物业公司的实际管理案例、容积率的真实算法等,问得王静一激灵,真专业,这怕不是个同行的探子吧? 于是回答得更加谨慎。 马闯和陆小宁、田胖子则对沙盘上那些迷你小亭子、小桥流水更感兴趣,仨开始琢磨着这玩意儿的灯光、电驱动都在哪儿、还有要是以后3D打印出来了,这种怎么建模。 介绍完沙盘,又跟着王静去了一期实景园林和样板间转了转。 样板间装修得富丽堂皇,270度观景阳台视野开阔,不远处的曲江池尽收眼底。 马闯在样板间的沙发上瘫了瘫,“诶,这大阳台晒太阳不错,就是这咋跟KTV包房似的?闪眼睛,比咱们家差老远了,是吧,小陆。” 听到“咱们家”,小陆一愣,随即点点头,“嗯。俗气。” 田宇嘿嘿笑,“你还和谁比不,曾姨一张画几十万上下的大画家设计的房子。” 李乐对装修风格不置可否,更关注层高、墙体厚度、窗户的隔音隔热性能、预留的管道接口等细节。 看完样板间,李乐对王静说,“样板间看看就行了。我想去看看二期的实际毛坯房,看看结构和施工。方便吗?” 王静稍微犹豫了一下,看现房尤其是还在施工中的楼体,通常客户不提他们也不会主动带去看,除非特殊的顾客,毕竟工地环境复杂,也存在一定的成交风险,懂得兴许还好说,不懂的,有可能看一眼就黄了。 可看田宇的面子,还有李乐这显然很懂行的架势,王静点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安排,几位请稍等,我去拿安全帽。正好工程部的人也在,有什么专业问题您可以直接问。” 戴上安全帽,一行人再次跟着王静和特意叫来的工程部的一个小伙,走进了二期工地。 春节停了工,可工地管理看起来还算规范,材料堆放整齐,路面进行了简单硬化。 李乐目标明确,直接让工程部的小伙带着去了他刚才在户型图上比较看中的那栋楼。 楼体内,混凝土结构已经完成,墙体砌筑也差不多了,李乐看得格外仔细,墙体砌筑的平整度、混凝土梁柱的观感质量、户内空间的尺寸、层高实测、甚至预埋管线的走向都看了看。 他指着一些施工细节和材料,用上了“钢筋绑扎间距”、“混凝土浇筑冷缝”、“砌体灰缝饱满度”、“外墙保温锚固点”之类的术语和工程部的小伙儿交流着。 工程部小伙儿开始还有点应付,几句下来发现李乐问得极其内行,甚至指了指某处剪力墙的模板接缝处一点细微的错台,也认真起来,一一解答,心里暗惊这年轻人懂这么多。 田宇和马闯听的迷糊,只能互相使眼色。陆小宁倒是能听懂一部分,安静地跟在旁边。 这么转了一圈下来,李乐心里基本有数了。 这楼盘在当下的市场上,算是对得起它的价格,施工质量中规中矩,有些小瑕疵但在可接受范围内,户型设计也还行,主要是地段和周边规划有潜力。 回到售楼部,王经理心里越发不确定,这人到底是干嘛?别真是哪家地产公司的探子? 可也不像啊,土木老哥不都又老又黑土又木的么?这人又高又壮又帅,显然不像是干这样行的。 虽然拿不准,还是热情地请几人到洽谈间里坐下,习惯性的拿出计算器,“李先生,您看中了哪一套?二期这个户型非常抢手,尤其是您刚才看的五号楼,位置楼王,正对曲江池,视野无遮挡.....217平那个四室两厅三卫的户型,就剩三楼和顶楼了。要不,我给您算算价格。现在我们二期开盘有优惠,按揭的话还能享受.....” 李乐喝了口水,“就这栋,五号楼,一单元,三楼,一层的两户,217平的那种户型。” 王静心里一怔,随即大喜,这是大手笔啊! “好的好的!李先生您太有眼光了,我这就给您算价格!您是做按揭对吧?我们合作银行利率都有优惠…” 李乐摆摆手,“全款。优惠怎么说?听说送车位送家电装修?” “对对对!全款的话更好!两个车位,还有品牌家电套餐和精装修礼包,价值十几万呢!”王静赶紧拿计算器。 李乐沉吟一下,“车位我要。家电和装修…折成房价优惠吧,能折多少?” “李先生,这.....礼品是活动固定的,折价的话我需要申请一下。” “行,你去申请。要是整价能到96折的话,我现在就签。”李乐风轻云淡的说道。 王静想了想,一咬牙,“您稍等,我找我们总监申请。”随即,拿起手机走到一边打电话。 就在这时,售楼处门口一阵喧哗,只见四五辆挂着“陕K”牌照的揽胜、大G、霸道,车上下来一群扶老携幼的,穿的乱七八糟,但都有一个特点,甭管大人小孩儿,一个个嗓门洪亮, “经理呢?买房!把这沙盘给额们讲讲!” 销售们立刻分流了几个人迎上去,场面更加热闹。 田胖子用胳膊肘捅了捅李乐,“瞅见没,我说啥来着,你麟州的老乡们来了。一看就是煤老板携家带口来置办年货,嘿嘿嘿。” 李乐瞥了一眼,没说话。 那边煤老板们围着沙盘,指指点点,声音很大,“就要这个单元!几层还有?都要了!给娃们一人弄一套当邻居。” 过了一会儿,王静有些面带难色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西装领带,皮鞋锃亮和一个黑瘦皮夹克,胳肢窝底下夹着一个坤包。 “李先生,不好意思,久等了。”王静先开口,态度客气但有些尴尬,“这位是我们张总监,这位是唐老板,也是来看房的,就是,有个事情想和您商量一下....” 那位张总监刚想开口,皮夹克男手一伸,操着浓重的麟州口音,抢前一步,虽然尽量客气,但语气里的急切和势在必得掩不住,“兄弟,帮个忙,这女子奢伲看中这个单元三楼这两户咧?” 李乐点点头,“昂,怎么?” “兄弟,帮个忙哈?伲刚看哈的那三楼,东西两户,呢也看上了。呢这一大家子人,就想买在一达里,整层买起最好。你这三楼一占,就不连片了,不好看么。” “你看这样行不,你让给呢,呢一套给你加五万块钱,两套十万!咋样?呢们现场点现钱给你!” 说着,冲身后跟来的,拎着一个鼓鼓囊囊背包的年轻小伙点点头。 马闯眼睛瞬间瞪大了,陆小宁也皱起眉。 田胖子则一副“果然如此”“我说的吧”的表情,看好戏似的瞅着李乐。 李乐笑了,也用带着麟州味的方言回道,“唐老板,生意不是这么做的么。这房子是呢先看哈,合同都要签呀。” 唐老板一听这乡音,眼睛一亮,“哎呦!还是乡党咧!兄弟你麟州哪哒的?呢麟州平山沟的!你看这巧不巧!伲家哪哒滴?” “孙家岔。” “噫,这哈更丝自己人么,北洁,孙家岔滴北洁北哥,认丝不?”乡党见乡党,两眼泪汪汪么,伲看在乡党的份上,帮个忙么,二十,一套再加五万,行不?” 李乐笑了笑,“白洁,白刀子?认四,不熟。” 皮夹克一听“白刀子”这个外号,一拍大腿,“哎呀,那更是自家兄弟了,北洁,呢婆姨滴二老表,咋样,帮哥哥这个忙!三楼你让给我,你再去挑两套好的,咋样?” 周围几个销售和附近看房的人都悄悄竖起了耳朵,这场面可不多见。 李乐摇摇头,笑道,“唐老板,乡党归乡党,可先来后到还是要讲的么。为撒你就非要这个楼,边上不也有伲么?” “哎呀,就这栋景色好看,能看见水,呢找人算过,叫甚临水而居,见水发财,兄弟,你看?” “呵呵呵。”李乐笑了笑,摇了摇头。 一看到李乐这样,皮夹克脸色有点垮,王经理和销售总监心都提到嗓子眼,以为要谈崩了的时候,没想到李乐却话锋一转,“想让我让出来,也成,但是.....得加钱。” 皮夹克一愣,“加,加多少?” 李乐语气平淡,“三十万,两套房子,归你。呢另选。” 一听这话,田胖子在一旁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马闯和陆小宁也面面相觑,没想到李乐来这一出。 皮夹克盯着李乐看了几秒,突然大手一挥,“成!三十万就三十万!痛快!小刘,给呢们乡党点钱!”他身后那年轻人立刻上前,打开背包,里面是满满一捆捆的百元大钞。 李乐却对王静说,“王主管,麻烦你,找个验钞机来。钱不过机,额不收。” 王静和姓张的总监都傻眼了,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赶紧让人跑去财务拿验钞机。 很快,验钞机搬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唰唰唰”的点钞声响了起来,三十万现金,一分不少。 第1658章 买个猪头祭先人 唐老板一家子还在那栋楼的沙盘前热火朝天地指点江山,嗓门高亢,洋溢着一种纯粹的、砸钱买快乐的满足感。 而“捡了钱”的李乐,则在由衷的感慨煤老板的热情,真是朴实无华且枯燥。 可一想到二十年之后,这里的房价预期和如今4300一平的价格之间的增值幅度,一种类似于“骗傻子买走糖纸,自己留下巧克力”的微妙负罪感刚刚冒头,就又被“市场经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强大逻辑“啪唧”拍回了地里。 这些从地底挖出“黑金”的豪杰们,用最原始的现金美学和最质朴的观念,在楼市、股市、所有的商业逻辑里横冲直撞。 这种看似简单粗暴的消费哲学背后,其实藏着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最直接应对,既然看不懂大势,那就用钞票砌一道防波堤。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熟悉的方式理解世界,煤老板们不过是把井下的生存逻辑搬到了地上,认准矿脉就全力投入,倒也是种人生智慧。 李乐摸着下巴,冲田胖子嘀咕道,“瞅见没?这就是煤老板们的经济学原理,世上没有一套房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再加三十万。” 田胖子乐得肚皮直颤,“好家伙,买楼跟买白菜似的,还带现场竞价的。我以为就我吃牛肉面加份牛肉就算炫富了。” “你懂啥?这叫钞能力的精准投放。在这群人的财富观里,钱不是货币,是打通人际关系的冲击钻。他们不信合同信手印,不认贷款认现金,不是粗鲁,是另一种层面的效率至上。” “当财富洪流席卷而来时,最先被重塑的不是山河,是人的行为逻辑。” “瞧见没,”李乐笑着掂量了下手里的购房合同,“我赚的是装修费,人家赚的是一家子住在一起的圆满感。各取所需,皆大欢喜,这就是市场经济最朴素的和谐。” 一句话,说的对面仨若有所思。 “行了,走啦。”李乐起身,叹口气,“不到一小时,花了我两百多万,今年还没过完呢,兜里就没钱了。” “屁两百多万,你特么刚挣的三十万怎么不说?” “三十万,什么三十万?” “嗨,嗨,看见没,这人又要回去报假账了啊。” “扯淡,我是那样的人么?” “你不是?证明一下。” “干嘛?” “你现在就给你媳妇儿打电话,把今天的事儿坦白了。” “我花我的钱,我们是互相独立的个体。” “既然都吃上这行饭了,还谈啥独立。” “嘿,打就打,我又不是.....哎,手机没电了。” “用我的。” “手机号忘了。” “我这里有。” “换号了。” “噫~~~~” 吵吵闹闹的离开了售楼处,只留下身后一个加价三十万买房的传说,给煤老板的故事集增添了一抹亮色。 。。。。。。 从曲江回,没立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而是把车开去了趟尚德路。 几人溜溜达达,左右瞅瞅,钻进了一家看起来装修的很fashion店。 一进门,就有位大姨凑过来,“几位,想要点什么?” “那个,那个.....”马大姐欲言又止,田胖子倒是直接到,“我们给长辈买。” “哦,男的女的?” “男的。” “多大岁数?” “五十四五六的样子。” “你说的这么笼统,其实最好还是本人来。” “我们想给他个惊喜。” “那有没有具体点儿的?” 于是,田马陆都看李。 “不是,看我干嘛?” “曾老师是画家。” “我没遗传。” “那也比我们强。” “就是,你来。” 李乐叹口气,“大姨,给张纸成不?” “哦,行,行,等等啊。” 大姨去了柜台里,翻纸笔。 田胖子瞅瞅另外仨,嘀咕道,“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 “嗨,有啥都推马大姐身上,反正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嗯,也是。” “什么意思?凭啥?” “你是女的,他不好说你。再说,照片墙,你现在还在那挂着呢。” “李乐也有。” “我在你后面。” “我.......” 马大姐还要说,大姨就递过东西,“给,纸笔。” “诶诶。” 李乐接过笔,略一沉思,就在纸上勾画,没一会儿,就画出个..... “噫~~~~你这,画的是个猩猩?” “就是,这嘴和鼻子。” “这是抽象,啥都不懂,就问你们,是这个意思不?” 田马陆爬柜台上又瞅了半天,“嗯,是这个意思,不过,这都几年了,得调整调整。” 李乐捏着笔,琢磨琢磨,点点头,又在纸上划拉划拉,“这样?” “诶,对!” “就这样!” “姨,您看这样的,帮忙选一下。” 大姨接过纸,瞧着上面的“猩猩”,点点头,“成,知道了,那你们想要进口的,还是国产的?” “进口的。” “贵的!” “最好的!” “那就这种,脚盆进口的,你们看看,我与你们说......” 十分钟之后,四人带着诡异的笑容出了店门。 田胖子晃了晃手里,装着方方正正大盒子的黑色塑料袋,“诶,乐哥,你先打听打听,别到时候去了,不在家。” “放心,我早让我妈打听过了。” “那就行。” “走吧,回家,我得回去报账。” 车子开到兴庆路,李乐下车,又被田胖子叫住,“对了,成子说明天晚上几点?” “六点半!” 。。。。。。。 今天年二十八,作为眼下全长安最大的超市,西工大对面的人人乐,成了小半个城里,人流的漩涡中心。 巨大的红色促销横幅从楼顶直挂下来,“年终大促”、“满200送30”的字样格外醒目,门口的喇叭里,“每条大街小巷....恭喜恭喜你丫~~~”的女声循环播放,再加上街边上,卖对联福字红灯笼新年装饰的,四处洋溢着一种节日前特有的、躁动而热烈的味道。 进到超市里,背景音乐又变成了“恭喜你发财,礼多我不怪”的德华,手推车碰撞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夹杂着各色方言的喧哗,熟食区飘过来的阵阵香气,让大小姐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间在她看来,颇具“大陆”特色的商超。 而曾老师则熟练地推来两辆大号购物车,今天穿了件驼色的羊绒大衣,围了条浅灰色围巾,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发髻,倒是比旁边穿着毛毛虫一样的大小姐更显得时尚些。 “来,笙儿,椽儿,一人一辆,坐好喽。” 曾敏弯腰,把穿的跟两个面团儿一样的李笙和李椽挨个儿抱进购物车的儿童座位上。 两个娃许是第一次坐进这种“车中车”,兴奋地蹬着小腿,东张西望,黑提子似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阿妈,这里,好多人。”大小姐接过李笙坐的推车,小心地避让着人流,看着眼前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景象,还有几乎每个顾客车里都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年货,脸上写着了新鲜与些许的惊讶,和曾敏说话的声音几乎要被超市里喧闹的音乐、促销员的吆喝和顾客的讨价还价声淹没。 曾敏笑了笑,一边灵活地避开一个扛着整箱饮料的大叔,一边说,“这还不算最挤的呢,这叫办年货。老话讲,有钱没钱,买肉过年。辛苦一年了,只要条件允许,家家户户都得来这么一回大采购,给新年攒足富足气儿。” “也就是这些年生活好了,放我小时候.....诶,笙儿,别拿,咱不买那个。” “放我小时候,物资紧缺,买什么都要票证。快过年了,天还漆黑着呢,就得裹着棉袄爬起来,跟邻居家小姐妹约好,顶着寒风去副食店门口排长队,就为了买点定量供应的带鱼、豆腐,或者肥一点的猪肉。” “我和你爸结婚摆酒,那肉票还是用布票跟人换的,才买够的。再看看现在,吃肉都不香了。” 大小姐认真听着,试图想象着婆婆口中那个截然不同的年代,感受着眼前这日渐丰饶、喧嚣景象背后的时代变迁。 婆媳俩推着车,融入了来往人群。从粮油调料区开始,曾敏目光扫过货架,精准地指挥着“战斗”。 “李乐说,这个牌子的酱油烧红烧肉上色好.....醋要山西老陈醋,拌凉菜香....花生油来一大桶,嗯,木耳、香菇、黄花菜,炖汤....粉丝粉条也多拿两包.....这个牌子的香油香,来两瓶。” 大小姐则负责执行,将曾敏指定的物品放进车里,同时还要分神照看前面车里两个兴奋的小家伙。 李笙和李椽坐在购物车儿童座上,眼前是不断变换的、琳琅满目的商品世界,小脑袋瓜简直不够用了。 李笙指着五颜六色的零食包装“啊啊”叫,李椽则试图伸手去够旁边货架上垂下的一串喜庆的中国结挂饰。 很快,两辆购物车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叠起来。 从成包的木耳香菇到盒装的糕点巧克力,从几大瓶橙汁、可乐,成箱的牛奶到崭新的毛巾、卫生纸这样的日用品,还有各种做菜用的佐料,嗯,除了没有某些品类零食,毕竟,是吧。 不过,曾敏还是拿了两袋长安本地产的“太阳锅巴”和“红星软香酥”,说是李乐小时候最爱吃的。 大小姐看着几乎要满出来的购物车,有些担心地捋了下头发,“啊妈,我们是不是买得太多了?一会儿怎么拿回去?” 曾敏正把两盒肉松扔进推车,闻言回头,笑眯眯说道,“放心,有孩子爷爷呢。这么个大劳力,在家闲着干啥?” “等会儿挑完了,给他打个电话,过来当搬运工。让他开车过来当搬运工。” “老李!老李!”正扣着一盒牛肉干的李笙听到劳力俩字儿,忙喊了声。 “劳力,不是老李,等你爷来,你要喊老李,小心打你屁股。” “爷爷好,不打!” “哟,这么小,就会号脉了?哈哈哈~~~~” 继续往前,经过生鲜区,看到冰台上陈列的鸡鸭鱼肉、冷藏柜里的各色盒装净菜时,曾敏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径直走了过去。 大小姐有些疑惑,“欧妈,鸡鸭鱼肉和蔬菜....不在这里买吗?我看都很新鲜。” 在燕京时她就注意到,不管是曾敏还是李乐,似乎从不在超市购买生鲜。 “这儿啊,一是价格,通常比外面菜市场要贵上一些。二是新鲜程度,很多都是预处理过、包装好的,少了点儿鲜亮劲儿,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曾敏脸上露出一种纯粹属于生活的笑容,“早起去逛家门口的菜市场,那才有买菜的乐趣。” “哪个摊位的蔬菜是郊区种植户自己挑来的,哪个肉铺的老板实在、割肉不骗秤,谁家的豆腐是刚出锅的....这么多年,都清楚,不仅能砍价,临走还能让他饶根葱、搭头蒜。这种人情味儿和小零碎,超市里可没有。” 说着,还冲儿媳眨眨眼,传授起心得,“砍价啊,你得会看人,语气得好,夸夸他家东西,再说说老主顾,一般都能便宜个毛把的。嘴上多说一句,老板,常来的,给个实诚价,或者零头抹了吧,下回还来,聊几句家常,有时候比你直接砍价还有用。” 大小姐听着,看着平日里在画室优雅挥毫、在国外画展面对各方来宾优雅从容得体的曾老师,此刻却带着一种精明又可爱的市井气和一丝得意,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忍不住抿嘴笑起来,心里觉得格外有趣和亲切。 终于采购完,排队结账又花了将近二十分钟。 收银台前排着长龙,每个人的购物车都塞得满满当当,“滴滴”的扫码声、计算器的按键声、塑料袋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汇成年节前特有的忙碌的序曲。 终于将所有商品装入数个硕大的购物袋,婆媳俩一人推着一辆车,来到超市出口。 果然,曾老师手机的一个指令,让李晋乔已经等在那里。正背着手乐呵呵地看墙上的海报。 “耶耶!”李笙眼尖,第一个看见,在车里就挥舞着小手喊起来。李椽也跟着叫,“爷爷~~~” 李晋乔听到声,转头,立刻笑开了花,大步迎上来。“哎哟!我的大孙哟!” 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从购物车里抱出来,亲昵地用胡茬蹭他们的小脸蛋,惹得两个孩子咯咯直笑。 看到几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大号塑料袋,“好家伙,这是把超市搬回来了?” “东西多,好拿吗?一会儿还去后街买点儿炒货对联福字什么的。” 李晋乔一扬下巴,示意停车场方向:“放心,我把张叔他家老三的车给借来了,东西放车里,咱们推着娃溜达过去,正好!” 放下俩娃,利索地提起几个最重的袋子,走向停车场。 放好东西,李晋乔推着李笙的小车,曾敏推着李椽的,大小姐跟在旁边,一家人说笑着朝超市后面那条更显热闹的小街走去。 一进入小街,仿佛瞬间切换了频道。这里没有超市的明亮规整,却充满了更浓烈、更直白的年味儿。 道路两旁摆满了摊位,卖炒瓜子花生糖炒栗子的、卖春联福字窗花灯笼的、卖各种干货蜜饯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炒货机器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热气腾腾,喧嚣无比。 李笙和李椽小脑袋转来转去,眼睛都不够用了,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李晋乔给俩娃一人买了一个彩色风车,风一吹就哗啦啦地转,又在一个老太太的摊位上,买了两个用毛线手工编织的、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和小老虎,挂在了婴儿车上。 大小姐感受着这扑面而来的、几乎具象化的浓郁年味,看着周围人们脸上朴实而热烈的笑容,心中充满了新奇和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