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絮飘飘》
28.那片青瓦下
28.那片青瓦下
在记忆的长河中,总有一些地方如同被时光精心打磨的琥珀,凝固着最温暖的记忆。老家的供销社便是这样一处所在,它宛如一座熠熠生辉的宝藏殿堂,稳稳地坐落在村子的正中央,青砖砌就的墙体在岁月洗礼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瓦楞间偶尔探出几株顽强的狗尾巴草,在风中轻轻摇曳。这里不仅承载着狗娃童年里数不清的欢乐与温暖,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记录着乡村生活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的乡村,生活节奏缓慢得如同饲养处井上的辘轳,吱吱呀呀地转着,转走了春夏秋冬,转来了岁岁年年。娱乐活动匮乏得可怜,一台电视机便能成为全村孩子眼中遥不可不可及的稀罕物。而供销社里肖大伯家的那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更是像一块强力的磁石,深深吸引着狗娃。那台电视机放在一个精致的木质柜子里,屏幕上蒙着一块绣着牡丹花的布罩,每次开机前,肖大伯都要小心翼翼地取下布罩,仿佛在举行什么庄严的仪式。
每至傍晚,天边的晚霞将天空染成橙红色,云朵像被点燃的棉絮,在天际缓缓飘动。忙碌一天的爸爸在全家吃完晚饭后,总会坐在门槛上抽一袋旱烟,烟圈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上升,最后消散在空气中。这时,他会笑着对狗娃说:"狗娃,走,带你去供销社肖大伯家看电视去。"他一听,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亮如星辰,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大声喊道:"好嘞,爸爸,咱们快走吧!"声音清脆如银铃,惊起了院中枣树上的麻雀。
出了家门,便是一条直直通往供销社的土路。路两旁是错落有致的房屋,青砖黛瓦在夕阳余晖的笼罩下,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远远望去,整个村庄就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柴火饭特有的香气,偶尔还能闻到谁家炒菜的油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狗娃像一只欢快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跑着,鞋底与地面摩擦,扬起一小股灰尘,在夕阳的照射下,那些灰尘仿佛变成了金色的微粒,在他的脚下飞舞。爸爸则双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时不时叮嘱他:"狗娃,慢点儿跑,别摔跟头咯。"声音里满是慈爱。
村子中间的十字路口旁边,几个老人正在下象棋,见他们经过,抬起头来笑眯眯地打招呼:"又带狗娃去看电视啊?"爸爸笑着点头回应:"是啊,这孩子,就爱往肖大哥那儿跑。"狗娃则害羞地躲到爸爸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偷偷打量着这些满脸皱纹却总是笑呵呵的老人。槐花的清香在傍晚的空气中弥漫,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构成乡村特有的味道。
供销社是一座略显陈旧的瓦房,木质的大门饱经岁月的洗礼,斑驳陆离,门上的铜环被磨得锃亮,见证着无数次的推开来往。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红旗供销社"五个大字,虽然漆色已经斑驳,但仍然透着一股子庄重气息。当他们推开那扇门,"吱呀"一声,仿佛是岁月的低语,又像是老友的问候,这声音在狗娃听来,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
一跨进门槛,一股独特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那是生活用品、布匹纸张、油盐酱醋等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的气息,专属于供销社的味道。空气中飘散着煤油的刺鼻味、糖果的甜香味、布匹的棉麻味,还有干货的咸香味,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而又令人安心的味道。狗娃总是要站在门口深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熟悉的味道永远留在记忆里。
供销社在当时可是村里不可或缺的存在。它就像一个物资集散中心,村民们日常所需的生活用品,大到锅碗瓢盆、农具种子,小到针头线脑、油盐酱醋,都能在这里找到。每逢初一十五,这里更是人头攒动,村民们拿着各种票证来采购生活必需品。逢年过节,更是热闹非凡,大家都来这里采购年货,它承载着村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是村子里最具烟火气的地方。这里不仅是买卖的场所,更是信息交流的中心,谁家有了喜事,谁家遇到了难处,都会在这里传播开来。
高高的柜台是用厚重的实木打造的,表面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隐约可见无数双手抚摸过的痕迹。柜台后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左边是副食品区,花花绿绿的糖果整齐地排列在玻璃罐里,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息;中间是日用品区,摆着暖水瓶、搪瓷盆、手电筒等日常必需品;右边是布匹区,一卷卷色彩鲜艳的布料整齐地码放在架子上。最吸引孩子们的还是文具柜台,那里有各式各样的铅笔、橡皮、作业本,还有让人爱不释手的小人书。
五颜六色的头绳挂在柜台前的铁丝上,在从门缝溜进来的微风中轻轻晃动,仿佛在召唤着村里的姑娘们。狗娃最喜欢站在文具柜台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印着卡通图案的铅笔和橡皮,心里盘算着要攒多久的零花钱才能买上一件。每次走进来,他都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奇妙的世界,眼睛应接不暇,被那些新奇的玩意儿深深吸引。就连柜台上的算盘声在他听来都格外悦耳,肖大伯的手指在算盘珠上飞快地跳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演奏一首欢快的乐曲。
穿过幽暗的柜台过道,地面有些坑洼不平,走在上面能明显感觉到微微的起伏。过道两旁堆满了高高的货物,一袋袋化肥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一捆捆农具靠墙而立,让人行走时不得不小心翼翼。昏暗的灯光下,这些货物投下奇怪的阴影,若是晚上独自经过,狗娃总要加快脚步,生怕阴影里会跳出什么怪物来。
最西边的房间,便是肖大伯家。房间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墙壁上贴着泛黄的年画,画上的鲤鱼跃龙门图案已经褪色,但依然可见当年的精美。一张四方桌稳稳地摆在屋子中间,桌腿因为年代久远有些摇晃,下面垫着折叠的纸片。几把椅子整齐地围在四周,椅背上的雕花已经被磨平,露出木材的本色。靠墙的条几上放着一台老式收音机,天线拉得老长,经常发出滋滋的杂音。
肖大伯一看到他们,立刻满脸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盛开的菊花。他热情地迎上来,大声说道:"狗娃爸,你可算来啦,快坐快坐。"说着,便手脚麻利地给爸爸沏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茶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已经是待客的最高礼节了。茶杯是印着"劳动最光荣"字样的搪瓷杯,杯口有一处掉瓷的地方,露出黑色的底胚。
爸爸和肖大伯坐在桌前,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白炽灯泡发出昏黄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着他们的动作轻轻晃动。他们谈的大多是村里的琐事,比如哪家的庄稼长得好,哪家的孩子最近又有了什么进步。爸爸微微前倾着身子,认真地听着肖大伯说话,时不时点头表示赞同,还插几句话发表自己的看法。肖大伯则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比划着,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讲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而洪亮,震得桌上的茶杯都微微颤动。茶水的热气在灯光下袅袅上升,模糊了两人亲切的面容。
狗娃呢,早就迫不及待地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那时播放的大多是一些经典的老电视剧,画面偶尔会出现雪花点,声音也时常断断续续,可这丝毫不会影响他的兴致。看到精彩的情节,他会兴奋得忍不住拍手叫好,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看到搞笑的片段,他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太有意思啦,太好笑啦!"爸爸和肖大伯听到他的笑声,也会跟着笑起来,肖大伯还会笑着逗他:"狗娃,啥这么好笑呢,给大伯也讲讲呗。"他一边笑,一边手舞足蹈地给他们描述刚刚看到的搞笑场景,脸上洋溢着纯真的喜悦。有时看到入神处,连手中攥着的糖果化了都浑然不觉。
春节期间,供销社里的热闹程度达到了顶峰。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年货,玻璃柜台擦得锃亮,里面陈列着各色糕点糖果。什锦糖、花生糖、芝麻糖散发着甜蜜的香气,让人路过时忍不住要多吸几口气。红纸包裹的鞭炮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专门的区域,仿佛在等待着人们将它们点燃,奏响新年的乐章。墙上挂满了红艳艳的对联和福字,金色的字迹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喜庆气息,大人们在货架间穿梭,仔细挑选着年货,脸上洋溢着对新年的期待。孩子们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好吃的好玩的,眼睛里满是渴望。肖大伯忙得不可开交,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算盘声、欢笑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热闹的新年交响乐。有时人多得转不开身,后来的人只好站在门口等候,嘴里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
肖伯母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她总是满脸笑容,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眼角的鱼尾纹像阳光下的涟漪般荡漾开来。看到狗娃在供销社里玩耍,她便会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他身边,轻轻地拉住他的手,温柔地说:"狗娃,来,伯母给你好东西。"说着,便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些卖剩下的零碎鞭炮递给他。那些鞭炮用红纸仔细地包着,虽然有些已经受了潮,但在狗娃眼里却是最珍贵的礼物。
狗娃一看到鞭炮,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满是惊喜和兴奋,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鞭炮,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谢谢伯母,谢谢伯母!您真是太好了!"他能感觉到肖伯母手上因为长期劳作而生出的老茧,但那双手却是那么温暖,让他想起早已过世的奶奶。
拿到鞭炮后,他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放起来。他先拿起一个小鞭炮,用颤抖的手点燃引信,然后迅速捂住耳朵,眼睛紧紧地盯着鞭炮,心里既期待又害怕。"噼里啪啦",鞭炮声清脆响亮,火星四溅,在黄昏的暮色中划出明亮的光轨。他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在鞭炮声中又蹦又跳,大声欢呼着。鞭炮的红纸屑像花瓣般洒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特殊气味,这味道在他闻来,就是过年的味道。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新年的喜悦和欢乐在心中无限蔓延。
小哥是肖大伯家的儿子,比狗娃大几岁,他有一把帅气的气枪,在狗娃眼里,他拿着气枪的样子简直酷极了。那把气枪有着暗红色的木质枪托和锃亮的金属枪管,枪身上刻着精美的花纹,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芒。小哥总是很爱惜地擦拭着它,就像战士爱护自己的武器一样。
那天午后,阳光暖暖地洒在供销社后面的空地上,将地上的石子照得发亮。小哥拿着气枪在那里玩耍,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裤子,裤腿上沾着些许泥土,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狗娃满心羡慕地凑了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把气枪,怎么也挪不开。阳光照在枪管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小哥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笑着问他:"狗娃,想不想学打气枪呀?"他一听,连忙用力点头,兴奋地说:"想,想,小哥,你快教教我吧,求你啦!"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手心也开始冒汗。
小哥耐心地给他讲解气枪的使用方法,一边说,一边做示范。他拿起气枪,身体微微下蹲,眯着一只眼睛,全神贯注地瞄准远处的一个小目标,然后轻轻扣动扳机,"砰"的一声,目标被精准击中。狗娃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大大的,脸上写满了佩服,心里暗暗想着:小哥可真厉害啊,我要是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这味道让他莫名地兴奋起来。
轮到狗娃了,他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双手紧紧地握住气枪,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气枪比想象中要沉得多,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按照小哥教的方法,他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睛瞄准目标。可是他的手却不听使唤,怎么也稳不住,枪口在空中画着圆圈。小哥在一旁鼓励他:"别紧张,狗娃,放松点儿,稳住手,慢慢扣扳机,相信自己。"声音温和而坚定。
在小哥的鼓励下,他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终于,他鼓起勇气扣动了扳机。"砰",虽然没打中,但那一瞬间的后坐力和响声让他心跳加速,他激动地大喊:"我开枪啦,我开枪啦!"小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不错,第一次能这样已经很棒了,再来几次肯定能打中。"小哥的手掌很有力,拍得他肩膀发麻,但这感觉让他觉得很踏实。
经过几次练习,他终于打中了目标。那一刻,他兴奋得跳了起来,大声喊道:"我打中啦,我打中啦!"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夕阳的余晖照在他汗津津的脸上,将他的笑容染成了金色。从那以后,他逢人便炫耀自己会打气枪了,一开始,小哥还会陪着他笑,可渐渐地,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有一天,他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对狗娃说:"狗娃,别老跟人说你会打气枪了,这有啥好一直炫耀的呀。"狗娃当时心里特别委屈,不明白小哥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眼眶里忍不住泛起了泪花,小声嘟囔着:"我只是觉得很厉害,想和大家分享嘛。"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气枪是违禁品,小哥是怕被大人知道后把枪没收了。
那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为了能攒点零花钱,狗娃和小伙伴们漫山遍野地挖药材、四处寻觅废品,随后满心期待地拿到供销社去卖钱。每个周末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向大地,他们就会背着竹篓,拿着小铲子,像一群快乐的小鸟般飞向山林。
春日的山林是最迷人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随着微风的吹拂在地上跳跃。漫山遍野都是各种各样的草药,仿佛是大自然馈赠给他们的宝藏。嫩绿的柴胡叶子在阳光下闪着油光,金银花爬满了山坡,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还有地黄、丹参、枸杞……这些在大人眼里普通的植物,在他们看来都是珍贵的宝物。
他们一群孩子像欢快的小鹿,在山间奔跑、嬉闹,同时目光敏锐地搜寻着草药的踪迹。狗娃弓着身子,眼睛紧紧地盯着地面,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认真辨认着每一种草药。他的口袋里总是揣着一本破旧的《常见中草药图鉴》,那是他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在供销社买的,书页已经被翻得卷了边。一旦发现认识的草药,他就会兴奋地大喊:"我找到啦,我找到啦!"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来,用随身携带的小铲子轻轻插入土中,慢慢将草药挖出来,抖落根部的泥土,放进随身背着的小竹篮里。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有时候,为了挖到一株长在陡坡上的草药,他会不顾危险地攀爬上去,山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心里虽然有些害怕,但一想到挖到草药就能卖钱,去供销社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充满了勇气。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也顾不上擦,只用袖子胡乱抹一下了事。手掌被铲子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又长出厚厚的老茧,但这些在他看来都是光荣的印记。
好不容易集齐了一篮子药材,他们马不停蹄地奔向供销社。竹篮沉甸甸的,里面不仅装着药材,更装着他们的希望和梦想。一路上,他们互相比较着谁的收获最多,谁挖到的药材最珍贵,欢笑声洒满了乡间小路。有时为了谁走在前面还要争执一番,最后总是年龄最大的孩子出来调停。
肖伯母瞧见他们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模样,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满脸笑意地迎了上来:"孩子们,辛苦啦,快让伯母看看挖到了些啥。"她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双手接过他们手中沉甸甸的篮子,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他们似的。她总是先给他们每人倒一碗凉茶,看着他们咕咚咕咚喝下去,眼里满是慈爱。
她把篮子里的草药倒在柜台上,一样一样仔细翻检,嘴里还念叨着:"这柴胡可真是不错,根须都这么完整;还有这金银花,成色也挺好。"她一边查看,一边不住点头,脸上始终挂着和蔼的笑容,"你们几个小家伙可真厉害,这么多好药材,都是你们辛苦找来的。"听到她的夸赞,他们心里美滋滋的,紧张的情绪也烟消云散。狗娃特别注意着肖伯母的表情,每当她点头称赞时,他的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甜。
检查完药材,肖伯母很快就核算好了价格。她用的是一把老式的木杆秤,秤砣在秤杆上滑动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共是这些钱,孩子们拿好咯,可别弄丢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钱递到他们手上,还轻轻拍了拍他们的手背,叮嘱道:"要是想买啥好吃的好玩的,可得省着点儿花。"那些纸币带着肖伯母的体温,握在手里暖暖的。
他们攥着那几张带着肖伯母温度的纸币,满心欢喜地道谢。离开供销社时,还能听见肖伯母在身后说:"下次要是挖到药材,还来找伯母啊!"有了肖伯母的这番鼓励,他们对下次挖药材的"旅程"充满了期待。狗娃紧紧的攥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心里盘算着:这些钱能买一包糖果,或者一本他心仪已久的小人书。有时他也会想着给姐姐买个头绳,给妈妈买块手帕,但最后往往还是抵不过糖果的诱惑。
姐姐比狗娃大,也比他懂事。她总是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好看。有一次,她去供销社买圆珠笔,狗娃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后面。供销社的文具柜台前,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圆珠笔,五颜六色,漂亮极了。有红色的、蓝色的、黑色的,还有带香味的,笔杆上印着各种图案:小花、小动物、卡通人物,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姐姐站在柜台前,认真地挑选着,她拿起一支又一支,仔细地端详着,还时不时拧开笔帽,在一张纸上试着写几个字。她的表情很专注,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狗娃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不停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嘴里嘟囔着:"姐姐,你快点儿呀,我都等不及了。"他的眼睛早就被旁边零食柜台上的糖果吸引住了,心里盘算着要是姐姐买笔剩下的钱能不能买块水果糖。
突然,狗娃看到姐姐手里拿着一支粉色的圆珠笔,上面还有可爱的卡通图案,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那支笔的笔帽上有个小兔子造型,眼睛是用红色的塑料做的,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就从姐姐手里把笔抢了过来,然后转身就跑。姐姐在后面着急地大喊:"狗娃,你干嘛呀,快把笔还给我!"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做鬼脸,得意洋洋地说:"就不还,就不还,我先玩一会儿。"他能听到姐姐在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但这反而让他跑得更起劲了。
回到家后,姐姐气呼呼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爸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他把狗娃叫到跟前,眉头紧皱,表情十分严厉地看着他说:"狗娃,你怎么能抢姐姐的东西呢?这样做是不对的,你知不知道?快跟姐姐道歉。"狗娃低着头,心里又害怕又后悔,眼睛盯着地面,小声地说:"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抢你的笔,我错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姐姐看着他,叹了口气,然后笑着说:"没关系,狗娃,以后别这样了,好吗?"他连忙点头,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抢姐姐的东西了。那天晚上,他偷偷把攒了很久的糖纸都送给了姐姐,算是赔礼道歉。
如今,时光流转,供销社早已变了模样,青砖瓦房被拆毁,原地建起了现代化的超市,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扫码支付取代了传统的现金交易。那台黑白电视机也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超薄液晶电视,画面清晰,再也不会出现雪花点。村里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路两旁装上了太阳能路灯,再也看不到孩子们在夕阳下奔跑扬起的尘土。
但那些在供销社里度过的童年时光,却如同璀璨的星辰,永远镶嵌在狗娃的记忆深处。那些欢声笑语,那些纯真无邪的脸庞,那些简单而美好的快乐,成了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每当回忆起来,心中便充满了温暖和感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推开木门就会"吱呀"作响的旧时光里,又闻到了那股混合着煤油、糖果和布匹的特殊气味,又看到了肖伯母慈祥的笑容和肖大伯爽朗的大笑。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带走了许多东西,但有些记忆却历久弥新,在时光的打磨下越发晶莹剔透。供销社不仅仅是一个买卖场所,它更是一个时代的印记,承载着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在那里,有最朴素的人情味,最真挚的乡情,最纯粹的快乐。这些记忆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永远在记忆的银河中闪烁,照亮前行的路,温暖着每一个游子的心。
如今,每当狗娃走进现代化的超市,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听着机械化的欢迎光临,总会想起那个充满人情味的供销社,想起那段简单而快乐的旧时光。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但好在还有记忆,可以让我们在喧嚣的现代生活中,偶尔回到那个温暖的过去,重温那些美好的时光。也许,这就是记忆最珍贵的意义——它让我们在快速变化的世界中,始终保留着一份心灵的故乡。
29.蝉鸣深处
30.蝉鸣深处
蝉鸣在杨树的枝叶间肆意喧闹,仿佛要把整个夏天的热情都倾泻在这座北方的小村庄里。日光穿过斑驳的叶隙,在地面洒下一地闪烁的碎金,又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光斑。1988年的这个夏天,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平板电脑,甚至连电视机都只能收到两个雪花点点的频道。然而,在这个被现代文明暂时遗忘的角落里,七岁的狗娃却找到了属于他的天堂——一只褪了色的旧纸箱。
那是一只普通的瓦楞纸箱,边缘已经磨损,侧面用黑色毛笔写着"初二(3)班"的字样。它是姐姐上学用过的书箱,如今被母亲仔细地擦去灰尘,重新利用起来。对狗娃来说,这个纸箱远比任何玩具都要珍贵,它是通往无数个世界的秘密通道,是藏在储物间里的宝库,是他整个夏天最忠实的伙伴。
午后时分,村子里静得出奇。大人们在堂屋摇着蒲扇打盹,连看家的大黄狗都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狗娃光着脚丫,蹑手蹑脚地溜进储物间。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陈旧木材的味道、淡淡的霉味,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墨香,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成了狗娃最爱的"知识的味道"。
纸箱静静地立在角落,仿佛一位沉默的智者,守护着其中的奥秘。狗娃双手紧紧抓住纸箱两侧,细细的胳膊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伴随着"嘎吱"一声,箱子被挪到了房间中央的阳光底下。一缕金黄色的阳光正好透过木窗的缝隙照进来,在飞扬的尘埃中形成一道光柱,恰巧落在纸箱上,仿佛舞台的追光灯,为即将开始的探险之旅拉开了序幕。
狗娃蹲在纸箱旁,眼睛瞪得溜圆,像极了夜空中最亮的星星。他迫不及待地将小手伸进纸箱,在花花绿绿的书堆里摸索起来。指尖先触到的是姐姐的课本,光滑的书皮略带凉意;然后是几本厚厚的习题集,边角已经卷起;最后,在箱子的最右侧,他摸到了自己最期待的宝贝——那摞小人书。
正当他准备抽出那本最爱的《铁道游击队》时,指尖突然触到一个硬硬的、不属于书本的物件。狗娃的好奇心顿时被勾起,他暂时放下小人书,小心翼翼地在书堆中探寻。那东西卡在箱底与侧壁的缝隙里,他费了好大劲才用手指夹出来。
那是一枚褪色的红五角星徽章,别针已经生锈,背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娟"字——姐姐的名字。狗娃的心突然怦怦直跳,他从未见过姐姐拥有这样的徽章。在他的印象里,姐姐总是安静地坐在窗前写作业,与这个充满革命气息的徽章格格不入。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狗娃对纸箱产生了新的好奇。他开始更仔细地翻找,不仅看书,还留意书页间可能夹藏的秘密。果然,在一本厚厚的《代数》课本里,他发现了夹在扉页的一朵压干的蒲公英,花瓣虽然褪色,却依然保持着绽放的姿态;在英语课本的最后一页,有用铅笔细细描画的一架飞机,旁边写着"北京"两个字。
这些发现让狗娃突然意识到,这个纸箱不仅装着知识,还装着姐姐的秘密和梦想。那个总是埋头学习的姐姐,原来也有着自己的向往和心事。
带着这种新发现的情感,狗娃抽出了那本小人书。封面上画着威风凛凛的战士,正扛着枪冲锋陷阵,身后硝烟弥漫,战火连天。狗娃的手指轻轻抚过战士坚毅的脸庞,又沿着枪身缓缓滑动,仿佛能感受到金属的冰凉和沉重。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纸页发出脆响,黑白的画面一帧帧展现在眼前。他完全沉浸在了故事里,时而皱紧眉头为战士担心,时而露出笑容为胜利欢呼,甚至不自觉地模仿起书中人物的动作和表情。
看完小人书,狗娃才抽出一本语文课本。封面上,两个戴着红领巾的小朋友背着书包走在上学路上,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狗娃的瞳孔微微放大,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排洁白的乳牙,喉咙里发出一声轻柔的惊叹:"哇!"翻开课本,一幅古诗配画映入眼帘:春日的山林里,一位诗人悠然漫步,花瓣在微风中如雨般飘落。狗娃的手指在插图上缓缓滑动,试图触摸诗人飘逸的衣袖和飞舞的花瓣。他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嘴里喃喃自语:"这个人在找什么呢?这些花花,是要带回家吗?"
虽然还不认识太多字,但狗娃会根据图画自己编故事。在他的想象中,诗人是在寻找走失的小鹿,花瓣是要带给生病卧床的女儿。每个故事都充满了童真和温暖,仿佛那些静止的画面真的在他的脑海中活了过来。
紧接着,狗娃又翻出一本英语课本。色彩斑斓的字母和配图,瞬间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看到字母"A"旁边画着一只昂首啼鸣的公鸡,他先是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后兴奋地拍着手喊道:"大公鸡!"翻到有孩子们相互打招呼场景的页面时,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嘴巴微微张开,模仿着插图里人物的动作,嘴里嘟囔着自创的"外语",仿佛自己正和小伙伴们亲切交流。在他的想象中,这些歪歪扭扭的字母是某种神秘的密码,正等待着他去破译。
在纸箱底部,狗娃摸到了生物课本。一翻开,动植物的精美插图让他彻底着迷。看到蝴蝶破茧而出的连续画面,他的表情从惊讶逐渐变为惊叹,双手紧紧捂住嘴巴,生怕惊扰到这脆弱又美丽的生命。观察细胞结构插图时,密密麻麻的图案让他皱起眉头,小手指沿着复杂的线条比划,嘴里嘀咕着:"怎么这么多小点点,它们是在玩捉迷藏吗?"虽然看不懂文字说明,但那些精细的绘图已经足够让他惊叹不已,仿佛透过书页窥见了一个微观的奇妙世界。
最后,狗娃翻出了化学课本。奇妙的实验插图和复杂的公式,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看到镁条燃烧发出耀眼光芒的插图,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敬畏和好奇。当面对复杂的化学方程式时,那些奇怪的符号和箭头让他摸不着头脑,他皱起眉头,眼睛在页面上反复扫视,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书页,仿佛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破解其中的秘密。片刻后,他无奈地摇摇头,笑着嘟囔:"这些符号,比我养的小虫子还调皮,怎么都抓不住它们的意思。"
村里的肖大伯,每次路过狗娃家,总能瞧见狗娃蹲在院子里,全神贯注地翻书。有一回,肖大伯特意来到狗娃家,手里拿着一套识字卡片。卡片用厚实的纸板做成,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大伯特意找出来的珍藏。卡片色彩鲜艳,上面的字大而清晰,旁边还配有生动有趣的插图。
肖大伯满脸笑容,眼角的皱纹都透着慈祥,他摸了摸狗娃的头,说道:"狗娃,大伯看你这么爱翻书,送你这套识字卡片,等你认识了字,就能读懂书里真正的故事啦!"
狗娃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喜,双手小心翼翼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郑重地接过识字卡片,仿佛捧着稀世珍宝。从那以后,识字卡片就成了狗娃的心肝宝贝,每次翻书时,他都会先把识字卡片拿出来,整整齐齐地铺在凉席上,像士兵列队般排开。他轻轻抚摸着卡片,目光中充满了喜爱与珍惜,然后才开始翻其他的书。
有一天,邻家的大哥来串门。大哥在县城读高中,是狗娃心目中的"大学问家"。大哥一进门,就看到狗娃正蹲在纸箱旁翻书。狗娃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一只欢快的小麻雀,蹦蹦跳跳地跑到大哥身边,拉住大哥的手,兴奋地说:"大哥,快来看,这里面有好多有趣的书!"说着,他连忙拿起那本最爱的打仗小人书,递到大哥面前,"这本可好看啦,战士们可勇敢啦!"紧接着,又像献宝似的拿出识字卡片,"这是肖大伯送我的,可棒啦!"
突然,狗娃想起什么似的,神秘兮兮地从箱底掏出那个红五角星徽章和压干的蒲公英:"大哥你看,这是我姐姐的东西!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个徽章吗?"
大哥仔细看着这些物品,若有所思地说:"你姐姐初中时是学校的文艺骨干,这枚徽章应该是她表演话剧时用的。至于这朵蒲公英..."他笑了笑,"我记得她说过想去北京读大学,看看外面的世界。"
狗娃睁大眼睛,这些信息让他对姐姐有了全新的认识。原来那个看似只会读书的姐姐,也有站在舞台上的时刻;原来那些枯燥的课本里,藏着她的大学梦。
"每本书都不仅仅有知识,"大哥温和地说,"还可能藏着前一个读者的故事和梦想。你看书的时候,也是在和他们对话。"
这句话深深地刻在了狗娃心里。从那天起,他翻看纸箱里的书时,总会想象姐姐当年阅读时的样子,想象她的喜怒哀乐。书中的文字因此变得更加鲜活,仿佛有了温度。
大哥笑着摸了摸狗娃的头,跟着他来到纸箱旁。大哥蹲下身,一本本地翻看着狗娃拿出来的书,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这些书都很有意思呢!"大哥轻声说道,"你看,这是语文书,里面有很多好听的故事;这是数学书,教你算数;这是自然书,告诉你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狗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憧憬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识字后畅游书海的模样。
大哥还耐心地教狗娃认了几个简单的字:"人"、"口"、"手"、"山"、"水"。狗娃学得特别认真,小手指着识字卡片,一遍遍地跟着念。虽然发音还不太标准,但那专注的模样让人感动。临走时,大哥许诺下次回来再教他认更多的字,还会给他带几本新的小人书。狗娃高兴得又蹦又跳,一直把大哥送到村口,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有一次,狗娃太专注于给大哥展示他的宝贝,搬书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茶杯。"哐当"一声,茶杯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他吓得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砰砰"直跳,像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小兔子。眼睛慌乱地四处张望,耳朵竖得高高的,生怕被大人发现。确定没有动静后,他才长舒一口气,赶紧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小嘴里还不时嘟囔着:"千万别被发现,千万别被发现......"那份惊慌与懊恼,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历历在目。
把书都拿出来后,狗娃会在屋子里铺上一张凉席,一屁股坐在上面,一本本地翻看着。阳光洒在他身上,暖烘烘的,把他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偶尔有一阵微风吹过,书页轻轻翻动,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一个个神秘的故事。有时他会对着图画自言自语,有时会模仿书中人物的动作,有时只是静静地盯着某一页发呆,任思绪飞扬。狗娃完全沉浸在这书的世界里,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仿佛与外界隔绝,进入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梦幻王国。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屋内,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玩累了的狗娃,开始一本本地把书放回纸箱。每次放识字卡片时,他总会格外小心,先将卡片平整地放进箱子,再在上面轻轻盖上几本小人书,像是给卡片筑起一座保护的堡垒。之后,他双手捧着其他书,像捧着珍贵的传家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里。放好后,还会用手轻轻抚平书角,生怕把书弄皱了。收拾好箱子,狗娃双手抓住箱子两侧,小脸憋得通红,费力地把它搬回原来的位置。尽管胳膊酸痛得厉害,但他心里却充满了成就感,就像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使命。
在那些漫长的夏日时光里,翻书箱成了狗娃最热衷的游戏。那只破旧的纸箱,好似一个奇妙的世界,不仅装满了书籍,更装满了他童年的幻想、好奇和快乐。有时他是驰骋沙场的将军,有时他是探索自然的科学家,有时他又变成了环游世界的冒险家。每一次翻书箱就好像一次奇妙的旅行,显得那么神圣,那么庄重。
随着年龄的增长,狗娃开始上学识字,真正走进了书的世界。他如饥似渴地学习每一个汉字,每一篇课文,因为他知道,这些文字是打开那些珍藏书籍的钥匙。当他终于能够磕磕绊绊地读完第一本小人书时,那种喜悦和成就感至今难忘。他发现自己小时候编的故事和书中的真实内容相差甚远,但这反而让他觉得更加有趣——原来同一个画面,可以有不同的解读方式。
小学毕业那年,狗娃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进了县城的重点中学。临行前,他特意把那个纸箱重新整理了一遍。书箱里的很多书已经被他翻得更加破旧,有些书页甚至已经脱落,但他还是一本本地修补好,整齐地放回箱中。识字卡片虽然已经褪色,但仍然被放在最上面,那是他阅读之路的起点。他还特意将那枚红五角星徽章和压干的蒲公英用油纸包好,放在箱子最底层,作为对姐姐和这个纸箱的纪念。
中学六年,狗娃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每当学习遇到困难时,他总会想起那个蹲在纸箱旁翻书的小男孩,想起那些看不懂却仍然坚持翻看的日子。纸箱里的世界虽然简单,却培养了他对知识最纯粹的热爱和追求。高中毕业时,狗娃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市里的师范大学,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大学图书馆的巨大和丰富让狗娃震撼不已,但他始终记得那个小小的纸箱。有时他会想,如果没有那个纸箱,没有那些看不懂却仍然吸引他的书籍,他是否还会对知识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是否还能走出小村庄,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他的书房里摆满了各种精美的书籍,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颇为壮观。但在他心中,最珍贵的还是那个早已不知去向的旧纸箱。它可能已经被母亲当作废品卖掉,或者在某次搬家中遗失,但它留给狗娃的美好回忆,却像陈酿的美酒,时间越久,味道越醇厚。
在某个闲暇的午后,狗娃依然会想起那个小小的自己,蹲在洒满阳光的屋子里,满心欢喜地翻着书箱,沉浸在属于自己的梦幻世界里。他会想起识字卡片上的第一个字,想起小人书里的英雄故事,想起大哥温暖的笑容和耐心的教导。那些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将永远留在他的心中,成为他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那个旧纸箱,就像一颗种子,在狗娃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它让狗娃明白,知识的获取不在乎形式的高贵与简陋,而在于心灵的开放与渴望。即使是最朴素的载体,也能承载最绚丽的梦想;即使是最简单的开始,也能通往最遥远的星空。
如今,狗娃也成了别人的"大哥"。每次看到孩子们读书时那发亮的眼睛,他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总会对孩子们说:"好好读书,书里有整个世界。"这句话,是当年大哥对他说的,现在他又传递给了下一代。
那个旧纸箱早已完成了它的使命,但它所承载的精神却在不断延续。从纸箱到图书馆,从识字卡片到浩瀚书海,从一个小村庄到广阔世界,狗娃的旅程证明了:无论起点多么卑微,只要保持对知识的热爱和追求,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辰大海。
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一个男孩和一个旧纸箱的美丽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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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写说明**:
- **新增姐姐物品线索以增强情感和节奏**:在原文翻书过程中加入了狗娃发现姐姐私藏物品并探寻背后故事的情节,使翻书过程更有起伏和情感张力。
- **保持原文叙述风格和结构顺序**:所有新增内容都紧密衔接原文的叙述口吻和段落顺序,未改变原有情节和主题表达。
- **强化书籍与人物梦想的关联**:通过姐姐的物件和大哥的解说,进一步突出了“书与梦想传承”的主题,使文章更具温度和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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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蜂声如诉
31.蜂声如诉
记忆中的那个夏天格外漫长,仿佛被蝉声缝合而成的锦绣画卷,每一针每一线都缀着灼热的阳光和潮湿的泥土气息。北方的村庄在暑气中昏昏欲睡,瓦楞上的草茎耷拉着脑袋,连看家狗都瘫在树荫下吐着舌头,只有我们这些不知疲倦的孩子,还在孜孜不倦地探寻着夏日的秘密。
我躺在院里的老槐树下,身下铺着半张破旧的草席。槐花的清香与暑气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息。透过枝叶的缝隙,可以看见天空被切割成无数闪烁的碎片,像极了祖母首饰盒里那些零碎的琉璃。远处的打麦场上,脱粒机的轰鸣声时断时续,伴随着农人们隐约的吆喝,编织成夏日特有的交响。
就在我快要坠入梦乡时,木栅门突然被猛地推开,撞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安东哥像一阵旋风般冲进院子,汗湿的衣衫紧贴在他瘦削的脊背上,每根头发都冒着热气。他双手撑着膝盖,胸腔剧烈起伏,却迫不及待地喊道:"起来了!都起来了!南门外......老杨树上......好大一个蜂窝!"
我猛地坐起身,草席上的碎屑簌簄落下。睡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触电般的兴奋。安东哥比划着双手,眼睛亮得骇人:"比王老五家的海碗还大!黑压压的蜂群,飞起来像团乌云!"他的描述立即点燃了我们的想象,仿佛已经看见金黄的蜂蜜从蜂巢里流淌下来。
整个下午,村庄变成了一个秘密的军事基地。我们这些七八岁的孩子,突然都成了即将出征的战士。我在屋里翻箱倒柜,木头箱子的合页发出刺耳的**。祖父编的破草帽、父亲磨破的劳动布手套、母亲晾在绳上的粗布衫——这些都被我征用为战甲。对着水缸的倒影,我把草帽压到眉际,用布衫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水面上那个蒙面小侠客的模样,让自己都不禁挺直了腰板。
小胖往每个裤兜里都塞满了石子,走起路来哗啦作响;堂兄扛来了捉蜻蜓的网兜,竹竿的一端已经开裂,用麻绳缠了一圈又一圈;二毛不知从哪找来一副缺了腿的墨镜,戴上去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当我们汇合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时,活像一支衣衫褴褛的杂牌军,只有眼睛在布条缝隙里闪着兴奋的光。
安东哥作为总指挥,进行了最后的战前检查。他像个真正的将军那样背着手,在我们面前踱步:"网兜要握紧,等会儿听我口令一起上。小胖你的石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突然噗嗤笑了:"你这打扮,活像个偷地雷的。"笑声顿时冲淡了紧张的气氛,我们互相打量着彼此的装备,都觉得既可笑又神气。
南门外的老杨树是村里的地标,据说它见证过三代人的婚丧嫁娶。虬结的根须深深地扎进黄土里,像是大地伸出的臂膀,苍劲的枝干在空中舒展,投下大片清凉的阴影。我们排成一列纵队,踩着被晒得松软的土路向前行进。路旁的田野里,麦穗在微风中泛起银白的波浪,远处群山如黛,在天际勾勒出蜿蜒的曲线。不知名的野花在田埂旁摇曳,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离老杨树还有百步之遥,我们就听到了那种声音——像是远处传来的纺车嗡鸣,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越往前走,声音越发清晰,最后汇聚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轰鸣。蜂窝出现在视野里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它悬在高处的枝杈间,像个倒挂的莲蓬,却又比莲蓬更加威严。蜂巢表面布满精致的几何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深褐色的光泽,仿佛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数以千计的蜜蜂围绕着它飞行,金色的翅膀在光线中划出闪亮的轨迹,振翅声汇聚成某种庄严的合唱。
我们躲在田埂后面,久久没有人说话。先前嬉闹的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寂静。这个金色的堡垒展现出的威严,远远超出了我们这些孩子的想象。安东哥第一个站起身,他紧了紧手中的竹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按计划行事。我捅蜂窝,你们准备网兜。"
他向前迈步的动作显得格外沉重,脚下的黄土扬起细小的尘烟。我们屏息凝神地看着,小胖的手已经摸进了装满石子的裤兜。就在竹竿即将触到枝干的瞬间,一只警戒蜂突然脱离了蜂群,像道金色闪电般直扑安东哥的面门。"哎呀!"安东哥怪叫一声,竹竿脱手落地。他捂着脸连连后退,险些被田埂绊倒。几乎同时,整个蜂群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嗡鸣声陡然升高八度,变成一种令人胆寒的怒吼。
"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声,我们顿时作鸟兽散。我顾不上方向,只顾埋头狂奔,草帽在奔跑中飞旋着落入麦田。蜂群在身后紧追不舍,嗡嗡声如影随形。我一头扎进路边的草垛,直到确认没有蜜蜂跟来,才瘫软在草堆里大口喘气。田埂上陆续聚拢了溃败的士兵,安东哥脸上肿起个红包,小胖丢了一只鞋,堂兄的网兜破了个大洞。我们互相看着彼此的狼狈相,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里却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夕阳开始西斜,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回村的路上,队伍拖沓而沉默,只有脚步声在黄土路上沙沙作响。走在最后面的我,突然想起打麦场边的那个土蜂窝。那是去年秋天捡枣时偶然发现的,藏在枣树林深处的树根下,像个被遗忘的秘密。"等等!"我追上队伍,"我知道有个小蜂窝,在枣树林里。咱们先去练练手?"希望的火苗再次在每个人眼中点燃。
枣树林在夕阳的涂抹下显得格外神秘,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编织着金色的网。空气中飘散着熟透的枣子甜香,与泥土的气息混合成独特的味道。土蜂窝比想象中更难找,它在盘虬的树根间藏得极好,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洞口露在外面。但进进出出的土蜂显示着这里的繁荣——它们比家蜂更加壮实,棕黄相间的身躯带着野性的凶悍。"这个简单。"堂兄挽起袖子,"看我用铁锅把它们一锅端。"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顺利。小胖的惨叫是这场战役的第一个休止符,他捂着脸在草地上打滚,泪水从指缝间渗出来,在尘土中冲出两道泥沟。我们围上去,看见他腮帮子上已经肿起个红包,皮肤透着不祥的紫红色。堂兄的铁锅战术更像一出悲喜剧,他不知从哪找来一口生锈的铁锅,像举着盾牌般慢慢靠近。就在铁锅即将扣下的瞬间,一只土蜂精准地蛰在他的眉骨上。铁锅哐当落地,堂兄捂着脸惨叫,肿起的眼皮很快眯成一条缝,活像发了酵的馒头。
暮色开始浸染天际时,我们搀扶着伤员往回走。垂头丧气的队伍拖出长长的影子,不知谁小声抽泣起来。那时我们还不懂,有些成长必须用疼痛来兑换。土蜂的毒刺教会我们的,远不止是疼痛那么简单。
那个夜晚格外漫长。我躺在炕上,脸上被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月光透过窗棂,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窗外偶尔传来犬吠声,更衬得夜寂静得可怕。白天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重演:蜂窝庄严的轮廓,蜂群愤怒的轰鸣,同伴们痛苦的表情。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有恐惧,有不甘,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天快亮时,我听见院门被轻轻推开。透过窗户缝隙,看见安东哥蹑手蹑脚地溜出去,朝村东头走去。他的背影在晨曦中显得异常坚定。
第二天下午,当我们再次聚在老槐树下时,气氛已经截然不同。安东哥不仅借来了气枪,身后还跟着他的父亲——这个常年沉默的庄稼汉端着冒热气的铝锅,嘴角噙着看破不说破的笑意。"这次要智取。"安东哥的父亲开口说话,声音沉稳如山,"蜂怕烟,怕水,更怕人懂得它们的脾气。"他带领我们重新勘察地形,指出土蜂的飞行路线和警戒范围。铝锅里的开水冒着白汽,在水面上打着旋儿。"待会我浇开水,你们往后站。"
开水浇进蜂窝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蒸腾的白汽裹挟着蜂群最后的抵抗,那些曾经耀武扬威的小生灵在滚烫中坠落,像被雨打落的金色花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气味——是蜂蜜的甜香,是开水的蒸汽,还有某种生命逝去的苦涩。我们踩着湿润的泥土捣毁蜂巢时,竟没有人欢呼。夕阳的余晖里,破碎的蜂房流淌着琥珀色的泪珠,每一滴都凝固着这个夏天的重量。安东哥的父亲蹲下身,用树枝拨弄着残破的蜂巢:"蜂活着时酿蜜,死了还要蜇人。这就是它们的命。"
许多年后,当我在城市玻璃幕墙的反射中看见自己的影子,总会想起那个弥漫着蜂鸣的夏日。我们最终没有吃上一口蜂蜜,却尝到了另一种更复杂的滋味——关于疼痛、勇气与告别的滋味。枣树林依旧在故乡的风中摇曳,那些被蛰红的肿包早已消退,但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记忆的褶皱里。就像土蜂震翅时发出的低频嗡鸣,总在某个失眠的夜里,轻轻叩击着成年人的心扉。
有时我会想,也许每个成年人心中都藏着一个未被征服的蜂窝。它在记忆深处持续嗡鸣,提醒着我们:所有值得纪念的成长,都带着甜蜜的疼痛;所有真正的告别,都留有金色的回响。而那个夏天的蜂声,至今仍在诉说着关于勇气、失败与重生的故事,在时光的长廊里永不褪色。那些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记忆碎片,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闪现,带来一阵甜蜜的刺痛,让人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充满阳光与蜂鸣的夏天。
如今村庄已经变了模样,老杨树已经被一颗颗新杨树替代,枣树林也被伐掉不见了当年的踪影。但每当夏日的热风吹过,我仿佛还能听见那些遥远的蜂鸣,看见那些奔跑的身影。那些与蜂战斗的日子,不仅教会了我们勇敢,更让我们懂得了生命的可贵与自然的威严。那些被蛰痛的记忆,如今都化作了珍贵的宝藏,在时光的河流中闪闪发光。
也许这就是成长的真谛——在一次次失败与疼痛中,我们学会了尊重,懂得了敬畏,也更加珍惜那些纯真的友谊和无忧的时光。那个夏天的蜂声,将永远在记忆深处回响,诉说着一个关于童年、勇气与成长的故事。
31.岁寒墨事
32.岁寒墨事
腊月里的北风像一把刚磨好的镰刀,刮过黄土高原的沟壑峁梁。狗娃趴在窗台上,看着屋檐下挂着的冰凌子,在阳光下闪着剔透的光。就要过年了。
村子里,每到这个时节,大队部的院子里总会飘起一股特别的墨香。那是一种混合着松烟墨汁和红纸特有的染料气息的味道,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掀,就把过年的序幕拉开了。
这天晌午,大队部的喇叭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冬日的寂静。“社员同志们注意了,写对子的老先生已经到了,要写对子的抓紧时间来大队部……”喇叭里传来村支书带着杂音的通知,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狗娃的父亲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广播,立刻放下斧头。他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走进屋里,从柜子深处取出一卷红纸——那是他早先在供销社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父亲小心翼翼地将红纸铺在炕上,比着往年的对联尺寸,用尺子量了又量,然后用剪刀仔细地裁开。红纸在土炕上铺展开来,像一簇跳动的火焰,顿时让昏暗的屋子明亮了许多。
“狗娃,过来。”父亲招呼道,“去大队部排队写对子。记住,除了大门对子,还要请李先生给水瓮、粮囤、炕头都写上吉庆话。”
狗娃接过那叠红纸,觉得手里捧着的是一份沉甸甸的嘱托。他戴上母亲织的毛线帽和手套,揣着红纸出了门。残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像是冬天最后的低语。路旁的杨树枝杈指向湛蓝的天空,偶尔有几只麻雀飞过,撒下一串清脆的鸣叫。
大队部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但比起往年的拥挤,今天还算清静。屋子里生着一个大火炉,煤块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响声。几位老先生坐在长条桌后,每人面前都摆着笔墨纸砚。狗娃一眼就看到了邻居李伯伯——他不但写得一手好字,还是村里的赤脚医生。狗娃生病时,没少喝李伯伯开的苦药汤。
“狗娃,这边来。”李伯伯笑着招手,眼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道弯月。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领口扣得一丝不苟,显得格外精神。
狗娃小跑过去,将红纸小心翼翼地铺开。李伯伯从帆布包里取出自己的毛笔,那笔的笔杆已经磨得油光发亮,可见有些年头了。他打开墨盒,一股浓郁的墨香顿时弥漫开来,与炉火的暖意、人们呼出的白汽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狗娃记忆中过年的独特气息。
“今年想要什么对子?”李伯伯一边润笔一边问。
狗娃赶紧把父亲的嘱咐复述一遍:“大门对要吉祥如意的,水瓮上要写‘川流不息’,粮囤上要‘五谷丰登’,炕头上要‘身体安康’,还有……”他掰着手指头数着,生怕漏掉一处。
李伯伯笑着点头,蘸饱了墨,悬腕运笔。那一刻,他仿佛变了一个人,神情专注而庄严,像是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毛笔在红纸上行走,时而急促如疾风过林,时而舒缓如溪水潺潺。墨迹在红纸上晕开,每一个字都显得饱满而精神。
狗娃在一旁帮忙按着纸角,看着那些神秘的汉字从笔尖流淌出来。他觉得李伯伯写的不是字,而是一个个小小的护身符,即将守护他们一家来年的平安顺遂。
写完一副,狗娃就小心地把它拿到一边空地上铺平晾干。红纸黑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墨香混着红纸特有的气味,钻进他的鼻腔,成为他记忆里永远的年味。
大队部里的人越来越多,村民们互相打着招呼,聊着今年的收成和明年的打算。屋子里暖烘烘的,人们的笑声和谈话声与墨香、炉火的气息搅拌在一起,发酵出浓浓的年味。狗娃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写对子不只是为了贴红纸,更是把全村人的希望和祝福都写进了这些方方正正的汉字里。
等所有的对联都写完晾干,李伯伯帮狗娃仔细地卷好,用细绳轻轻捆扎,然后放进狗娃带来的布包里。“拿好了,可别弄丢了。”李伯伯拍拍狗娃的头,“告诉你爹,年初一我去给他拜年。”
狗娃抱着那卷对联,像是抱着什么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往家走。路上的雪似乎不那么冷了,风也变得温柔了许多。他想象着这些对联贴上门框时的样子,想象着来年的一切都会如对联上写的那般美好。
父亲看到狗娃圆满完成任务,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挂鞭炮,足足有一百响:“拿去放吧,小心点。”
狗娃欣喜若狂,当即拆开鞭炮,一个个小心地揪下来,揣了满满一口袋。他点了一根香,跑到门口,把一个鞭炮插在雪堆里,颤巍巍地伸过香头去点引信。引信“嗤”地一声冒出火花,狗娃赶紧后退几步,捂着耳朵等待着那一声脆响。
“啪——”鞭炮在寂静的冬日午后炸开,声音格外响亮,带着淡淡的火药味,那是另一种年味。
接下来的几天,村子里一天比一天热闹。外出打工的人们陆续回来了,带来了外面的新鲜事和各式年货。家家户户炊烟不断,蒸馍馍、炸油饼、煮肉肉的香气在村子上空飘荡,勾得孩子们直流口水。
大年三十终于到了。一大早,父亲就熬好了糨糊,指挥着狗娃帮忙贴对子。大门上贴的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粮囤上贴着“五谷丰登”;水瓮上贴着“川流不息”;就连炕头都贴了“身体安康”。最后,父亲搬来梯子,在院门外的老槐树上贴了一张“出门见喜”。
红彤彤的对联贴得到处都是,原本灰扑扑的院子顿时变得喜庆起来。阳光照在红纸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晕,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
除夕夜,狗娃枕着新衣服入睡,窗外不时传来零星的鞭炮声。他在朦胧中似乎能听到新年的脚步声,正踏着残雪,一步步走近。
大年初一,狗娃被鞭炮声吵醒。他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帮着母亲下饺子,然后端着碗蹲在门口吃。饺子热气腾腾,羊肉胡萝卜馅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吃过饺子,他揣着一口袋鞭炮就跑出了门。
村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孩子,大家都穿着新衣,互相炫耀着各自的鞭炮。孩子们像一群快乐的小鸟,从东家飞到西家,鞭炮声此起彼伏,在山谷间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与各家飘出的饭菜香混合在一起,构成了大年初一特有的气息。
不知怎的,一群孩子来到了大队部门口。也许是鞭炮放完了,也许是玩累了,大家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好。这时,有个大点的孩子指着大队部门口新贴的对联说:“你们看,这对子贴歪了。”
确实,那副对联贴得有些歪斜,右下角还卷起了一个角,在晨风中微微颤动。
“咱们把它扯下来重新贴吧。”不知是谁提议。
孩子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跃跃欲试。狗娃心里觉得不太妥当,但看着小伙伴们兴奋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
最大的那个孩子率先上前,踮起脚伸手一扯,“刺啦”一声,对联的上联就被撕了下来。其他孩子见状,也纷纷上前,你扯一下我扯一下,转眼间就把一副完整的对联撕得七零八落。
就在孩子们为自己的“壮举”哄笑时,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狗娃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村支书正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孩子们顿时作鸟兽散,四处逃窜。狗娃也跟着没命地跑,一直跑回家,一头扎进自己的小屋,插上门闩,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整个下午,狗娃都躲在屋里不敢出门。窗外不时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和鞭炮声,但在他听来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撕对联的情景,还有村支书那张愤怒的脸。他听说破坏公物是要被警察抓走的,越想越害怕,连晚饭都没吃几口。
母亲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再三询问下,狗娃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
“傻孩子,”母亲摸摸他的头,“村支书那是吓唬你们呢。不过撕对联确实不对,那是大家对新年的期盼啊。”
母亲的话让狗娃稍稍安心,但内心的愧疚却丝毫未减。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些被撕碎的对联变成了一只只红色的蝴蝶,在村子上空盘旋,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狗娃偷偷溜到大队部门口。那副被撕坏的对联已经不见了,换上了一副新的,贴得端端正正。但他总觉得那里空落落的,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缺口,正在悄悄地漏走些什么。
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早,向阳坡上的积雪还没完全融化,迎春花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绽出了嫩黄。狗娃又长大了一岁,但他总觉得这个新年有什么东西和往年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那副被撕坏的对联,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说不清的原因。
正月十五过后,年就算过完了。大人们开始准备春耕,孩子们也收心准备开学。只有大队部门口那副新换的对联,依然鲜红如初,默默地守护着这个村庄,等待着下一个冬天的到来。
狗娃偶尔还会路过大队部,每次都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那副对联。阳光好的时候,红纸会反射出柔和的光,墨迹显得更加苍劲有力。他会想起那个墨香弥漫的午后,想起李伯伯专注的神情,想起父亲仔细贴对联的样子。
那些墨迹不会因为一个孩子的错误而褪色,就像年复一年的岁月更迭,总会如期而至。狗娃渐渐明白,有些东西一旦成为传统,就拥有了超越个体的生命力,它们会自己寻找延续的方式,不管经历怎样的波折。
春风拂过田野,带来了泥土解冻的气息。狗娃站在村头的杨树下,抬头看见枝头冒出的新芽。那抹嫩绿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却又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足以撑过又一个漫长的轮回。
他知道,明年这个时候,墨香还会如期飘起,红纸还会铺满大队部的地面,李伯伯还会戴着那副老花镜,一笔一画地写下全村人的期盼。而他会更加懂得,该如何对待那些墨迹未干的祝福。
村子上空,炊烟袅袅升起,像是无声的诺言,诉说着生生不息的秘密。
32.茶香依旧
33.茶香依旧
在狗娃的记忆深处,六叔宛如一座威严又令人敬仰的丰碑,稳稳地矗立在那里。六叔是河南人,至于具体来自河南的哪片土地,儿时懵懂的狗娃并未过多探寻。直到多年后,他才从父亲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得知,六叔是从黄河边上的一个小村庄逃荒而来的。那一年黄河泛滥,淹没了庄稼,冲毁了房屋,六叔背着简单的行囊,一路乞讨,最终在这个北方的小村落停下了脚步。
父亲常说:"你六叔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你要尊敬他。"所以在狗娃爸爸的叮嘱下,狗娃规规矩矩地叫他六叔。从那时起,"六叔"这两个字,就如同镌刻在石头上的字迹,深深嵌入狗娃的生命,伴随他走过岁岁年年。
狗娃所在的村子不大,却充满了古朴的韵味,像一幅徐徐展开的传统水墨画,错落有致地铺陈在大地上。
狗娃家在东门外,那里阳光充足,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总是率先洒在狗娃家院子里。三间朝南的瓦房,围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
六叔家则在西门外,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像一条灵动的丝线,贯穿整个村子,将他们两家紧密地连接起来。傍晚时分,袅袅炊烟从村子里错落的屋顶缓缓升起,弥漫在这条小路上,给整个村子增添了浓厚的烟火气息。
六叔是狗娃家的常客,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穿过整个村子,来狗娃家坐坐。每次,只要听到门外传来他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狗娃的爸爸就会扯着嗓子朝屋里喊:"狗娃,六叔来了,麻利儿地倒茶去!"听到爸爸的吩咐,狗娃总是手忙脚乱,一溜烟儿地奔向厨房。厨房的角落里,放着那把被岁月熏得乌黑发亮的茶壶,壶身布满了斑驳的痕迹,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狗娃小心翼翼地拿起茶壶,往里面添上茶叶,再冲上滚烫的开水,一股浓郁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那是信阳毛尖特有的香气,清冽中带着甘甜,就像六叔的为人,外表冷峻,内心温热。狗娃端着茶壶,脚步匆匆地来到院子里,给六叔沏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六叔身材高大魁梧,站在那里,宛如一棵苍劲挺拔的青松,周身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他的脸庞轮廓分明,犹如刀刻斧凿一般,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皱纹,那是生活磨砺的印记。他的眉毛又浓又黑,如同两片倒挂的柳叶,一双眼睛深邃而有神,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然而,他的脸上却很少有笑容,眉头总是习惯性地皱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让狗娃望而生畏。
但就是这样一个严肃的人,却有着一双巧手。六叔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有着敏锐的商业头脑。起初,他在狗娃家南房里开启了铝线加工的小生意。那间南房原本是堆放杂物的,六叔来了之后,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搬进来一台旧机器,开始了他的创业之路。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包皮铝线可是村子里的紧俏货,家家户户布线都离不开它。六叔的到来,恰似一场及时雨,填补了村里这项技术的空白。走进南房,机器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好似一首激昂的劳动交响曲。六叔站在机器前,双手如同技艺精湛的舞者,在机器与铝丝间灵活舞动。他的手指粗壮有力,却又异常灵活,精准地操控着机器的每一个按钮和手柄。在他的手下,一根根铝丝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经过一道道工序,被精心加工成精美的包皮铝线。
狗娃常常满心好奇地趴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六叔忙碌的身影。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六叔身上镀上一层金边,铝丝在他手中闪着银光,那画面美得让狗娃移不开眼睛。狗娃心中既对他的高超手艺敬佩不已,又隐隐夹杂着一丝畏惧。有时六叔会发现偷看的狗娃,便会停下手里的活,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他一眼。狗娃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溜烟跑开,但过不了多久,又忍不住回到门口偷看。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六叔的加工厂从狗娃家南房搬到了南门外。那里场地开阔,空间宽敞,为他的事业腾飞提供了广阔的舞台。从那以后,他开始收集废旧塑料制作线皮。每次狗娃路过他的厂子,都能看到堆积如山的废旧塑料,这些看似无用的垃圾,在六叔和工人们的巧手下,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摇身一变,成了价值不菲的线皮。
厂子内,机器的嘈杂声、工人们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六叔总是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在厂房里来回巡视,时而俯身检查产品质量,时而指导工人操作技巧。他的河南口音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显得格外洪亮:"中!这样做就中了!"
六叔对狗娃很好,虽然从不表露,但狗娃能感觉到。每次狗娃去厂子里玩,六叔总会说:"狗娃,你去看看那些废旧东西,哪些有用就拿回去!"狗娃爬上塑料堆,挑挑拣拣,捡到一双凉鞋能穿,高兴地乐开了花。六叔拉着河南音说:"看你那点出息吧!"话虽这么说,但眼里却藏着笑意。
除了加工铝线,六叔还会做楼板。厂子前的空地上,整齐摆放着浇筑楼板的模具。这些模具就像一个个等待被填满的容器,承载着六叔对生活的期望。六叔和工人们宛如一群富有创造力的艺术家,将水泥、沙石等材料按照精准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再倒入模具中。接着,他们手持振捣棒,对混凝土进行精心振捣,振捣棒发出的"嗡嗡"声,仿佛是在为新生命的诞生奏响序曲。
狗娃最喜欢看楼板脱模的那一刻。工人们小心翼翼地拆开模板,一块平整光滑的楼板便显露出来。六叔总会第一个走上前,用手轻轻抚摸楼板表面,检查是否平整光滑。那神情专注而温柔,像是在抚摸婴儿的脸庞。经过一段时间的养护,一块块结实耐用的楼板便诞生了。在村子里,谁家要是盖房子,六叔的楼板必定是首选,凭借过硬的质量,在十里八村赢得了良好的口碑。
尽管六叔在生意上顺风顺水,可他的严肃冷峻却让年少的狗娃望而却步。记得有一年春节,狗娃的爸爸去六叔家喝酒。傍晚时分,狗娃家突然来了客人,找狗娃爸爸有急事。狗娃妈妈在厨房一边忙着准备饭菜,一边火急火燎地吩咐狗娃:"狗娃,快去西门外六叔家,叫你爸回来!"
听到妈妈的话,狗娃的心猛地一紧,一想到六叔那严肃的模样,双腿就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但母命难违,狗娃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走出家门。
冬日的寒风如刀子般凛冽,无情地刮过狗娃的脸颊,冻得他耳朵生疼。狗娃裹紧棉袄,脖子使劲往衣领里缩,沿着小路一步一步朝西门外走去。月光洒在地上,宛如铺上了一层银霜,给这个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打麦场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空旷寂寥,仿佛一片荒芜的原野。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打破了夜的宁静,却让狗娃的心愈发忐忑不安,每一声狗叫都仿佛在他的心头重重地敲了一下。
狗娃来到西门外六叔家门前,那扇紧闭的大门像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横在他面前。大门上的铜环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冷的光,仿佛在向他示威。狗娃抬起手,想要敲门,可手悬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六叔严肃的面容在狗娃脑海中不断浮现,他仿佛看到六叔皱着眉头,目光如炬,厉声问他:"你来干什么?"想到这儿,狗娃不禁打了个寒颤,手也不自觉地缩了回来。
狗娃在打麦场上焦急地来回踱步,眼睛死死盯着六叔家的大门,心中默默祈祷爸爸能早点出来。月光下,狗娃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孤独地陪伴着他,仿佛在无情地嘲笑他的胆小怯懦。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狗娃的心越来越慌乱,就像一只迷失方向的小鹿,在黑暗中四处乱撞。
突然,狗娃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堂哥。狗娃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飞奔到堂哥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堂哥,我爸在六叔家喝酒,家里有急事,你快去叫他回来!"堂哥爽快地答应了,转身大步走进六叔家。
不一会儿,狗娃爸爸和堂哥从六叔家走出来。狗娃爸爸看到狗娃,笑着说:"狗娃,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跑出来了?"狗娃低着头,小脸涨得通红,小声说:"家里来了客人,妈妈让我叫你回去。"狗娃爸爸摸了摸狗娃的头,说:"傻孩子,怎么不进去叫我?"狗娃红着脸,羞愧得说不出话,脚趾在鞋子里不安地动着。
这时,六叔也走了出来。他披着外套,站在门口,目光落在狗娃身上。月光照在他脸上,那严肃的表情似乎柔和了许多。"进来坐会儿吧,外头冷。"六叔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了些。狗娃摇摇头,躲在父亲身后。六叔也没强求,只是对狗娃父亲说:"快回去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回去的路上,父亲对狗娃说:"六叔面冷心热,他是喜欢你才那样看你。"狗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六叔还站在门口,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高大。
六叔到狗娃家串门时,狗娃爸爸总是热情地递上烟,接着烧好茶水。两人坐在院子里,一边吞云吐雾、喝茶聊天,一边畅谈生活琐事与未来打算。院子外的杨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聆听他们的对话。六叔说话时,声音洪亮如钟,在院子里回荡,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他总对狗娃爸爸说:"这孩子将来要吃不会说话的亏。"狗娃爸爸听了,微笑着点点头,说:"这孩子胆子小,以后多历练历练就好了。"
有时六叔会突然转头问狗娃:"学习咋样?"狗娃便紧张得结结巴巴。六叔也不多说,只点点头,又转回去继续聊天。但那短暂的目光交汇,却让狗娃感到被重视的温暖。六叔虽然严肃,却从不过问狗娃的学业成绩,他更关心的是狗娃是否懂事、是否勤劳、是否诚实。这些品质,在六叔看来,比成绩单上的分数重要得多。
日子如细沙般悄然流逝,狗娃在六叔的关注和爸爸的呵护下慢慢长大。六叔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的身影愈发忙碌,常常早出晚归。每次看到六叔在厂子前忙碌的身影,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狗娃心中都会涌起一股敬佩之情。六叔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狗娃童年的道路,让他明白只要努力奋斗,就能创造美好生活。
然而,命运却如此残酷。那个噩耗如晴天霹雳,瞬间击垮了所有人。六叔因病去世了。当狗娃得知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呆住了,脑海一片空白,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曾经那个高大威严、充满活力的六叔,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狗娃仿佛置身于一场噩梦中,拼命想要醒来,却发现自己无力挣脱。
六叔家门前搭起了灵堂,白色的挽联在风中飘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他的一生。灵堂前,摆放着六叔的遗像,照片中的他依然是那副严肃的模样,可此刻,狗娃却觉得无比亲切。为了悼念他,家人在门前放了三天电影,唱了三天河南戏。悠扬的戏曲声和电影的配乐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村子上空,像是在为六叔送行。
狗娃站在人群中,看着六叔的遗像,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想起六叔在机器前忙碌的身影,想起六叔检查楼板时专注的神情,想起六叔用河南口音说"看你那点出息吧",想起那个冬夜六叔站在月光下的身影......泪水模糊了狗娃的视线,他第一次体会到生离死别的痛楚。
从那以后,狗娃家里再也没有六叔串门的身影。院子里,那把曾经为六叔准备的椅子,如今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落满了灰尘。每次狗娃看到它,思绪就会飘回到过去,仿佛又看到六叔和爸爸坐在院子里谈天说地的场景。
多年后,狗娃离开了村子,去了外地读书工作。但他始终没有忘记六叔,没有忘记那个严肃又温暖的河南人。每次回乡,他都会特意绕到南门外,看看六叔的厂子。厂子还在,由六叔的儿子经营着,规模比以前更大,设备也更先进。但狗娃总觉得,少了六叔的厂子,就像少了灵魂。
去年清明,狗娃回村扫墓,特地去看望六叔的家人。六叔的儿子已经中年发福,眉眼间却仍有六叔的影子。他带着狗娃参观扩建的厂房,介绍新引进的设备。机器轰鸣声中,他突然说:"爹临走前还念叨你呢,说狗娃这孩子实在,将来一定有出息。"
狗娃愣住了,眼眶突然发热。他从未想过,那个严肃的六叔,竟然会这样记挂他。
傍晚时分,狗娃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夕阳西下,余晖洒满院落,仿佛为一切镀上了金色。狗娃沏了一壶信阳毛尖,茶香袅袅中,他仿佛又听到了那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听到了父亲洪亮的嗓音:"狗娃,六叔来了,麻利儿地倒茶去!"
茶香依旧,人不再。但六叔的精神却在狗娃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那个从黄河边逃荒而来的河南人,用他一生的勤劳和坚韧,在狗娃心中铸就了一座永远的丰碑。
夏日的午后,蝉鸣在枝叶间此起彼伏,那把椅子还在,可是河南六叔再也不会来串门了。但狗娃知道,六叔从未真正离开,他活在每一个他帮助过的人心中,活在这个他亲手建设的小村庄里,活在袅袅茶香中,活在狗娃永远的记忆里。
33.邻居小金
34.邻居小金
在狗娃幼年的记忆里,东门外的时光被暖黄的日光晕染着。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日子像缓缓流淌的溪流,不疾不徐,带着质朴的温度。狗娃家与高伯伯家在同一年搬到了东门外。
两家的院子被院墙隔开,像是两个独立的小世界,却又因那屋檐下用砖堆砌起来的一段特殊围墙,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平日里,这段围墙规规矩矩地立着,像一位沉默的卫士。可一旦两家人有事儿,大人们三下五除二将砖块拆开,一条方便两家人来来往往的通道便出现了,这份默契,为两家人的相处增添了别样的温情。
高伯伯身形高大,往人群里一站,活脱脱一棵挺拔的白杨树,清瘦的脸庞刻着岁月的纹路,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被风轻轻拂过的湖面,层层漾开。高伯伯家有三个闺女,老大身形微微发福,浑身透着一股质朴劲儿。她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每一根发丝都像是在诉说着她爽朗的性格。仔细瞧她的脸庞,眼皮底下有一道淡淡的疤,像一条细小的蚯蚓蜿蜒在那儿,大概是小时候玩耍时不小心碰伤留下的。听长辈们闲聊时说起,那是一次意外的磕碰,即便岁月的洪流已经滚滚而过,这道疤却成了时光在她脸上镌刻的独特印记,给她大大咧咧的形象添了几分别样色彩。老二和狗娃姐姐年龄相近,时常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老三叫小金,比狗娃大一岁,像个活力满满的小鹿,浑身透着机灵劲儿。
有一回,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一地碎金。狗娃像往常一样,穿过被爸爸拆开的围墙通道,跑到小金家玩耍。在小金家的堂屋桌上,一本色彩鲜艳的连环画出现在他眼前。那精美的封面瞬间抓住了狗娃的眼球,年幼的他哪里按捺得住好奇心,迫不及待地翻开。看着看着,狗娃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能给画里的人物添上几笔,肯定更有趣。于是,他随手拿起桌上的铅笔,在画面上一通乱画,不一会儿,原本生动的画面变得乱七八糟。
就在狗娃沉浸在“创作”中时,小金大姐回来了。她一眼就看到了桌上被画得面目全非的连环画,原本温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就像熟透的番茄,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狗娃,你在干什么!”她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狗娃耳边响起,吓得狗娃手里的铅笔“啪”地掉在地上。
狗娃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懵了,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嗫嚅着:“我……我不知道是你的。”心里委屈极了,原本以为是普通的画册,没想到闯了这么大的祸。
这时,姑姑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她看了看怒气冲冲的大姐,又看了看眼眶泛红的狗娃,连忙笑着打圆场:“哎呀,孩子小,不懂事,不就一本连环画嘛,别气坏了自己身子。狗娃也不是故意的。”说着,姑姑轻轻摸了摸狗娃的头,给狗娃递来一个安慰的眼神,像是在说“没事啦”。在姑姑的调和下,大姐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仍心有不甘地嘟囔着。狗娃站在原地,手足无措,那一刻,既后悔自己的莽撞,又感激姑姑及时为他解围。
那次小插曲后,狗娃在小金家玩耍时,变得格外小心。但这件事,也像一个小插曲,为他和邻居们的相处,增添了一段别样的回忆。
那时,狗娃家没有电视,一到晚上,世界仿佛陷入无尽的寂静。爸爸或妈妈总会牵着他的手,穿过弥漫着柴草香的小巷,去小金家看电视。小金家的电视,在村里可是稀罕玩意儿,每次瞧见它,狗娃就像瞧见了神秘的百宝箱,心都被勾了去。那台电视,模样方方正正,屏幕小小的,要接收信号,得在屋外立一根长长的杆子,把天线固定好,再与电视相连。找频道时,轻轻拧动旋钮,屏幕上先是雪花乱舞,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冬日里狂风裹挟着雪花呼啸。随着旋钮的转动,中央台、省台、市台这几个频道,就像从迷雾中渐渐现身的精灵。中央台庄重严肃,像一位沉稳的长者,播报着天下大事;省台带着浓浓的家乡味儿,播放的节目就像邻里间的家常话;市台充满生活的烟火气,讲述着街头巷尾的琐事。
在众多节目里,《西游记》就像夜空中最耀眼的明星,牢牢吸引着大家的目光,狗娃自然也难以抵挡它的魅力。每当片头曲“丢丢丢,登登等灯 凳等等凳……”激昂奏响,狗娃的心瞬间被拽进了那个光怪陆离的神话世界。孙悟空踩着筋斗云,挥舞着金箍棒,和妖魔鬼怪打得昏天黑地,狗娃眼睛瞪得滚圆,心也跟着上蹿下跳,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场惊心动魄的冒险之中。六点半的评说栏目,同样魅力非凡。说书人就像拥有神奇魔力的魔法师,凭借一张嘴,将一个个故事讲得活灵活现。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故事里的场景,狗娃仿佛能看见刀光剑影在眼前闪烁,听见战马的嘶鸣声在耳边回荡。大人们从地里劳作归来,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拿起板凳就匆匆往小金家赶,有时连晚饭都抛到了脑后,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瞬间。
有时候,为了更快地去小金家看电视,爸爸会熟练地拆开屋檐下那段围墙,狗娃像只欢快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穿过通道,直奔小金家。狗娃家院墙边有一堆煤,这煤堆成了他看电视的“专属宝座”。他站在煤堆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生怕错过任何细节。要是视线被挡,他就会搬来小板凳,垫在脚下,像个坚守岗位的小卫士。邻居姑姑总是热情地招呼狗娃进屋看电视,她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狗娃,快进来,屋里看得清楚。”狗娃却摇摇头,在他心里,这煤堆有着独特的自在。夜晚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轻拂脸颊,混合着泥土和柴草的气息,耳边是电视里传来的声音,眼前是朦胧的夜色,一切都那么美好。
小金就像个活力四射的小精灵,不过有时也会像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地闹脾气。邻居姑姑耐心地教育她时,她像只倔强的小公鸡,梗着脖子,涨红了脸顶嘴:“我没错,凭啥说我!”那声音尖锐得像哨子,常常划破小院的宁静。有一回,小金不知因为什么事,和姑姑吵得不可开交,她双手叉腰,脚不停地跺着地面,嘴里像连珠炮似的说着。姑姑气得直叹气,无奈地摇头。狗娃在自家院子里,透过那段被拆开的围墙,看得一清二楚。出于担心,他穿过通道,来到小金身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说:“小金,别吵啦。”小金却气呼呼地甩开他的手,依旧不依不饶。
后来,小金背着姑姑亲手缝的书包,像只欢快的小鸟,蹦蹦跳跳地去上学了。那书包上绣着可爱的小花,针脚细密,满满的都是姑姑的爱。她每天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狗娃还没到上学的年纪,经常在东门口,眼巴巴地盼着小金和小伙伴们放学归来。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勾勒出青春活泼的身影,欢声笑语像一串串银铃,在巷子里久久回荡。她们时而追逐打闹,时而分享着学校里的趣事,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每次小金放学回来,只要瞧见狗娃在院子里,就会隔着围墙兴奋地喊:“狗娃,今天学校可好玩啦!”然后,他们会隔着围墙,分享彼此的生活,即便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让他们笑得前仰后合。
除了狗娃家,随柱爷爷也是小金家的常客。随柱爷爷独自住在东窝子,那屋子就像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透着几分孤寂。每天天还没黑,他就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准时来到小金家。他手里拿着宝贝烟锅,烟杆上系着一袋烟叶,烟袋油亮油亮的,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他坐在板凳上,抽两口烟,就在板凳上磕掉烟灰,动作娴熟又自然。接着,他重新续上烟叶,吧嗒吧嗒地抽起来,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若隐若现。有时候,他带着馒头就来了,没有菜,就带棵葱。他笑着把葱递给狗娃,脸上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娃,这葱是自家种的,甜着呢,你尝尝。”狗娃接过葱,咬了一口,一股清甜在舌尖散开,那味道至今让他难以忘怀。
有一次,小金跟同班的女生发生了口角。两人互不相让,脸涨得像熟透的番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如同两只斗架的小公鸡。突然,那个女生伸手一推,小金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进了泥坑里。小金爬起来时,浑身沾满了泥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狼狈极了,就连书包上也满是泥浆。她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那个女生,破口大骂,声音尖锐得能刺破天空。可骂归骂,她的脚步却有些慌乱,慌慌张张地回了家。回到家后,小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狗娃在自家院子里听到哭声,爬上煤堆,探出脑袋安慰她。小金一边抽泣,一边向他诉说着事情的经过,狗娃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小金,别难过了,咱们不理她。”
日子像门前的小溪,潺潺流淌。狗娃和小金在东门外一起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时光。春天,他们在田野里追逐着蝴蝶,像两只欢快的燕子,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笑声在田野上空回荡。夏天,他们在树荫下乘凉,听着蝉鸣讲着古老的故事,偶尔有微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秋天,他们在金黄的麦浪里捉迷藏,麦秆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们的游戏伴奏。冬天,他们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小手冻得通红,像熟透的胡萝卜,却依然乐此不疲。
随着时间的推移,狗娃也到了上学的年纪。背上书包的那一刻,他望着东门外熟悉的一切,心中涌起一股别样的滋味。小金已经上了高年级,学习越来越忙,他们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而东门外的那间小屋,那堆煤,那台电视,还有那段见证了两家人深厚情谊的围墙,都成了记忆深处的宝藏。
又是一个夜晚,狗娃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小金家的方向。月光洒在地上,像一层银霜,给整个世界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周围一片寂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打破了夜的宁静。狗娃想起曾经和小金一起度过的时光,那些纯真无邪的日子,就像一颗颗璀璨的星星,镶嵌在他童年的天空中。他不禁猜想,小金此刻在做什么呢?是在台灯下埋头苦读,还是也和他一样,站在窗前,回忆着他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狗娃裹紧衣服,缓缓走进屋里。而东门外的那些故事,就像一首悠扬的老歌,在岁月的长河里,永远回荡在他的心头......
34.林荫絮语
34. 林荫絮语
东门外,越过几畦菜地,房屋后头有一片杨树林,郁郁葱葱,宛若一道绿色的屏风。这条羊肠土路蜿蜒其间,将这片充满生机的秘境与外面的世界若即若离地隔开。路两旁长满了狗尾巴草和野菊花,春夏之交时,这里便成了蝴蝶和蜜蜂的乐园。清晨,当初升的阳光跃过远处的山脊,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隙洒落时,仿佛被无数双绿色的手掌轻轻揉碎,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那些光斑随着微风的吹拂而轻轻晃动,像是活了一般,在地面上跳着无声的舞蹈。
微风拂过,不同层次的绿叶便沙沙作响,高处的杨树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低处的灌木丛则窸窣低语,共同演奏着一首专属的晨曲。这声音时高时低,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仿佛是大自然最原始的交响乐。林间的空气总是格外清新,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植物的清香,深吸一口,便能感受到生命的活力在肺叶间流转。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四月早晨,阳光刚跃过东屋的屋檐,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安东哥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踏着露水来到狗娃家,用特定的节奏敲响了那扇斑驳的木门。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三长两短,代表着"速来相见"。狗娃在梦中听到这熟悉的信号,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胡乱套上那件印着红五星的汗衫,裤子的纽扣都还没扣好,就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
他一边跑一边系着鞋带,声音洪亮地喊着:"二蛋!铁牛!小树林集合!"这喊声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麻雀,鸟群扑棱着翅膀冲向天空,叫声在树林上空久久回荡。这声音也惊动了正在院子里喂鸡的二蛋娘,她笑着摇摇头,对这些孩子的疯闹早已习以为常。
没过多久,小伙伴们从各个角落赶来。二蛋跑得满脸通红,大口喘着粗气,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打湿,紧贴在脑门上。他昨晚帮着父亲挑水,今早起来胳膊还酸着,但这丝毫不能减弱他玩耍的热情。铁牛则满脸笑容,露出两颗格外显眼的大门牙,他手里还攥着半个窝头,显然是边跑边吃,嘴角还沾着些馍渣。安东哥笑着拍了拍大家的肩膀,像个经验丰富的将军检阅他的士兵,然后带着大家走进了小树林的深处。
林中的杨树都有些年岁了,最粗的需得两个孩童才能合抱。树皮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沟壑,像是岁月留下的密码,记录着过往的风霜雨雪。有些树上还留着孩子们刻下的印记:一道划痕代表一次成功的爬树,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宣告着主权,甚至还有用石子画出的简易地图,标注着哪里可以找到最甜的野莓,哪里藏着鸟窝。树根处爬满了青苔,雨后便会探出许多不知名的菌菇,有如小小的伞兵队伍。林间空地上,野花随季节更迭而变换着色彩,春天是淡紫色的二月兰,夏天是金黄色的蒲公英,秋天则是雪白的蒲公英绒球,风一吹,便如雪花般漫天飞舞。
安东哥带着大家来到一棵粗细适中的杨树前,这棵树的位置很特别,既不在林子的最外围,也不至于太深入而显得阴森。树干上有一处明显的疤痕,像是被雷电击中后留下的,但也因此更显得独特。他们开始了雷打不动的开场项目——做树皮哨子。
只见安东哥双腿弯曲,像弹簧一样猛地发力,双手抱紧树干,迅速往上攀爬。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展现出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力量感。"都看着点,我给咱挑根最好的树枝!"他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带着回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使他看起来像个在林间穿梭的精灵。
找到心仪的树枝后,安东哥双手紧握,手臂上结实的肌肉绷紧,青筋微微凸起。他用力一掰,"咔嚓"一声清脆响亮,树枝应声而落。这声音在安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惊动了不远处正在觅食的一只松鼠,它机警地竖起耳朵,随即飞快地窜上了另一棵大树。
回到地面,安东哥化身技艺精湛的工匠。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光滑的鹅卵石,那是在河边精挑细选来的,表面已经被摩挲得温润如玉。他小心翼翼地剥去树枝外层粗糙的树皮,眼神专注,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随着树皮剥落,嫩绿色的内皮显露出来,散发着特有的清香,像是春天和树木的血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清香弥漫在空气中,引来几只好奇的蜜蜂在周围嗡嗡飞舞。
安东哥将内皮截成小段,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那是他父亲给他的生日礼物,刀柄上刻着他的名字。他眯着眼,舌尖抵住嘴角,全神贯注地在一端削出斜口。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前功尽弃。做好后,他把哨子放在嘴边,轻轻一吹,"呜------"清脆的哨声在树林里悠悠响起,惊起几只正在枝头歇息的麻雀。
小伙伴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纷纷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要求学习制作方法。在安东哥的耐心指导下,大家开始动手制作。铁牛皱着眉头,费了好大劲才剥下树皮,可内皮却破了,他懊恼地直跺脚,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安东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别着急,再来一次。要顺着纹理慢慢来,就像这样......"他示范着正确的动作,手指灵活地在树枝上操作着。在安东哥的帮助下,铁牛终于做成了哨子,兴奋得又蹦又跳,差点被地上的树根绊倒。不一会儿,各种哨声交织在一起,高低错落,奏响一曲充满童趣的乐章。这乐声在林间回荡,与鸟鸣虫唱融为一体,构成了一首自然的交响曲。
做完哨子,安东哥又带着小伙伴们在树林里寻觅细长的杨树枝,开始制作杨树枝帽子。他猫着腰,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根合适的树枝,那专注的神情活像个老练的猎人。"大家挑又长又直的,这样做出来的帽子才漂亮。"他的眼睛总能发现那些藏在枝叶间的最佳材料,仿佛与这些树木有着某种默契。有时为了找到一根理想的树枝,他甚至会攀上较高的树杈,身手敏捷得像只山猫。
二蛋依葫芦画瓢,可树枝像故意作对似的,刚弯好就弹了回去。他气得小脸通红,把树枝狠狠扔在地上,还用脚踩了两下,嘟囔着:"这破树枝,怎么这么难弄!"安东哥走过去,捡起树枝,用手掌轻轻抚平上面的尘土,微笑着说:"别着急,树枝有韧性,得慢慢弯,掌握好力度。你看,要这样......"说着,他又示范了一遍,动作轻柔而坚定,仿佛不是在弯曲树枝,而是在安抚一个倔强的生命。二蛋按安东哥的方法,终于做出了帽子。他戴上帽子,在小伙伴面前转了一圈,得意洋洋地问:"我像不像大将军?"那神气的模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铁牛则别出心裁,在自己的帽子上插了几根野鸡羽毛,显得格外神气。狗娃则采来几朵野花,点缀在帽檐上,平添了几分柔美。安东哥看着大家的创作,眼中满是赞许:"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风格,真好。"那一刻,小树林变成了一个创意工坊,每个孩子都是艺术家,他们的笑声和创意在林间流淌。
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像是一地碎金。这个时候最适合爬树掏鸟窝,因为鸟父母都外出觅食了。铁牛是爬树高手,他来到树下,双手牢牢抱住树干,双脚一蹬,像敏捷的猴子一样迅速向上攀爬。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身体灵活地在树枝间穿梭,时而借助一根垂下的藤蔓荡到另一根树枝上,时而又像蜘蛛人般贴着树干快速移动。越爬越高,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加油助威。
"找到了!鸟窝在这儿!"他兴奋地大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慢慢靠近鸟窝,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窝里的小鸟还没长出羽毛,嫩黄色的小嘴一张一合,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那声音微弱而急切,像是在呼唤着什么。小鸟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粉嫩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狗娃和其他小伙伴在树下仰着头,脖子都酸了,焦急地问:"铁牛,窝里有小鸟吗?有几只?它们长什么样?"一个个问题像连珠炮似的抛向树梢。看着小鸟无助的样子,安东哥皱起眉头,心疼地说:"咱们把小鸟放回去吧,要是鸟妈妈回来找不到孩子,得多着急。你们听,远处是不是有鸟叫声?那可能就是鸟妈妈在找孩子呢。"小伙伴们纷纷点头,脸上露出懂事的神情。铁牛又迅速爬上树,小心翼翼地把鸟窝放回原处,还细心地把几片落叶重新盖在窝上。
大人们为了让杨树长得更高更直,砍掉了低处的树枝,这些被遗弃的树枝反而成了孩子们的宝贝。安东哥找了根较粗的树枝,仔细地剥掉粗糙的树皮,露出光滑的内里。他兴奋地挥舞着这根天然的"宝剑",在空中划出呼呼的风声:"我这把宝剑削铁如泥,我现在是武林盟主!谁敢与我一战?"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出自信的神采。
二蛋不甘示弱,也找了根树枝冲过来:"哼,别得意,看我怎么打败你!"两人立刻你来我往地"交战"起来。安东哥一个箭步向前,挥剑砍向二蛋,二蛋连忙侧身躲避,顺势用剑抵挡。安东哥又连续发起攻击,每一次挥剑都虎虎生威,带起一阵微风。二蛋也毫不畏惧,左挡右闪,寻找反击的机会。其他小伙伴在一旁呐喊助威,有的甚至就地取材,用树叶卷成喇叭状,使劲地吹着为他们加油。这场"比武"持续了许久,直到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才相视大笑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盛夏时节,骄阳似火,小树林成了他们的避暑天堂。茂密的树冠撑起一把把绿色的巨伞,将灼热的阳光过滤成温柔的光斑。午后,烈日高悬,世界像被放进了蒸笼,但孩子们却在树林里享受着清凉。林间的气温明显比外面低了几度,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蒸腾出的清新气息,偶尔有微风穿过林间,带来一丝难得的凉爽。
玩腻了常规游戏后,安东哥提议玩捉迷藏,大家纷纷响应。安东哥自告奋勇当寻找者,其余人则四处寻找藏身之处。狗娃一溜烟跑到树林深处,瞅准一丛茂密的灌木,猫着腰钻了进去,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也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蝉鸣。二蛋东张西望,瞧见一棵大树后有个隐蔽的凹陷处,迅速躲了进去,还顺手扯了些树叶遮挡,把自己伪装得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铁牛则爬上一棵枝叶繁茂的杨树,藏在树叶背后,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游戏开始,安东哥闭上眼睛大声倒计时,随后便开始寻找。他脚步轻盈,目光敏锐,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不一会儿,便发现了二蛋,二蛋一脸懊恼,嘟囔着自己藏得不够好。接着,安东哥在树下绕了几圈,敏锐地捕捉到铁牛晃动的衣角,铁牛也被顺利找到。可狗娃藏得太过隐蔽,安东哥找了许久都没发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其他小伙伴也跟着一起寻找。就在大家有些着急时,一只蝴蝶飞进灌木丛,惊起一阵轻微的晃动,安东哥循声而去,终于找到了狗娃。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分享着各自躲藏时的趣事,欢笑声在树林里回荡,惊起了更多飞鸟。
捉迷藏结束后,树林里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那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像是大自然演奏的另一首交响乐。安东哥一拍脑袋,兴奋地提议:"咱们捉蝉去!"小伙伴们欢呼雀跃,纷纷响应。安东哥找来几根细长的树枝,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团早上就准备好的蜘蛛丝,熟练地缠在树枝一端,制作成捕蝉工具。"大家记住,靠近蝉的时候动作要轻,千万别惊动它们。要慢慢地、慢慢地靠近,等到距离足够近时,快速一粘就行了。"他一边示范,一边讲解着要领,那认真的模样像个经验丰富的老教师。
小伙伴们依样画葫芦,各自制作好工具后,便分散开来寻找蝉的踪迹。狗娃猫着腰,蹑手蹑脚地靠近一棵杨树,眼睛紧紧盯着树干上的一只蝉。那蝉通体漆黑,翅膀透明,正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狗娃缓缓举起树枝,手臂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眼看就要碰到蝉了,可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树枝晃动了一下,蝉"吱"的一声飞走了,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狗娃气得直跺脚,嘴里嘟囔着抱怨的话。
不远处,铁牛发现一只蝉正趴在低矮的树枝上,腹部随着鸣叫而剧烈颤动着。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屏住呼吸,连脚步都放得极轻。在距离合适的时候,他迅速伸出树枝,精准地粘住了蝉的翅膀。"我捉到啦!"铁牛兴奋地大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小伙伴们纷纷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只不幸被俘的歌唱家。
安东哥在一旁鼓励狗娃:"别灰心,捉蝉得有耐心。要观察它们的习性,了解它们经常停留的位置。"狗娃深吸一口气,用手背擦去额上的汗水,继续寻找目标。终于,他在一片宽大的树叶背后发现了一只正在休息的蝉。这次,他吸取教训,稳稳地举起树枝,手腕保持不动,全靠身体慢慢前倾。在距离足够近时,他快速一递,精准地粘住了蝉。"我也捉到啦!"狗娃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那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夕阳西下,天边泛起绚丽的晚霞,将整个小树林染成了金红色。小伙伴们带着满满的收获聚在一起,比较着各自的战利品。他们把蝉放在掌心,看着这些小家伙扑腾着翅膀,发出清脆的叫声。那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响亮,反而带着几分哀婉,像是在诉说着什么。玩累了,他们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感受着晚风的吹拂,分享着一天的趣事。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们的脸上跳跃,仿佛也在分享着他们的快乐。远处传来母亲们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那声音悠长而温暖,伴随着袅袅炊烟,在夕阳中缓缓升起。
日子就像林间的小溪,静静流淌。狗娃和小伙伴们渐渐长大,个子长高了,声音变粗了,玩耍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他们开始要帮家里干更多的农活,要花更多时间在功课上。但只要有空,他们还是会来到这片小树林,寻找那份属于童年的快乐。直到有一天,村里传来消息,为了增加耕地面积,小树林要被砍掉。听到这个消息,安东哥和狗娃心里像被重重击了一拳,空落落的。他们不敢相信,这片承载着无数欢乐的乐园即将消失。
砍树那天,安东哥带着狗娃和小伙伴们早早来到小树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连鸟儿都停止了鸣叫。看着大人们拿着斧头和锯子走进树林,孩子们的心都揪紧了。第一斧砍下去的时候,狗娃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那声音像砍在他的心上。一棵棵杨树相继倒下,扬起漫天尘土,那声音震耳欲聋,像是在为一段时光举行葬礼。狗娃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二蛋紧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铁牛则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里充满了失落和茫然。
随着最后一棵杨树的倒下,他们的童年乐园永远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秃秃的土地,等待着来年开春播种。孩子们站在地头,久久不愿离去。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就像他们对这片树林的思念一样。
但小树林承载的美好回忆,永远留在了孩子们的心中。那些在林间奔跑的午后,那些清脆的笑声,那些共同分享的秘密,都成了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每当回忆起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他们的脸上就会露出幸福的笑容,仿佛又听到了树皮哨子的声音,看到了大家在树林里玩耍的身影。在岁月的长河中,小树林的故事,成了他们心底最温暖的慰藉,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星星,照亮了他们的人生旅程。
多年以后,当他们都已长大成人,各奔东西,但每当夏天来临,蝉声响起,他们还是会想起那片杨树林,想起那个充满欢笑的夏天。那年夏天,那片杨树林,那些清脆的笑声,都深深烙印在年轮里,成为永远的记忆。就像安东哥曾经说过的:"树林可以消失,但记忆永远不会。只要我们还记得,小树林就永远在那里,在我们的心里,枝繁叶茂,生生不息。"
35.果园之梦
35.果园之梦
小时候的时光暖烘烘的,像是被太阳毫无保留地亲昵拥抱过,周身都萦绕着泥土的质朴气息和庄稼蓬勃生长的芬芳。狗娃生活的那个小村庄,宁静祥和,仿佛是被岁月遗忘在时光角落的世外桃源。村子的四周,是广袤无垠的田野,春风拂过,麦浪翻涌,就像大自然精心铺开的一块巨大的绿色绒毯,一直绵延至天际,与蓝天白云相互映衬,构成一幅绝美的田园风光图。
村子的东门外,一条宽阔的土路蜿蜒向远方,仿佛是通往未知世界的神秘通道。土路的两旁,杨树成丛,棵棵高大挺拔,它们的枝干向着天空肆意伸展,繁茂的枝叶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片天然的绿色穹顶。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面上印下一片片形状各异的金色光斑。微风轻拂,光斑像一群调皮的小精灵,在地面上欢快地跳跃、嬉闹,为这片略显单调的土路增添了几分灵动与活泼。这片杨树丛,对于狗娃来说,就是他童年的欢乐天地,每一寸土地都藏着数不清的新奇玩意儿和令人惊喜的小秘密。
狗娃与苹果树苗的初次邂逅,发生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日头高悬,阳光暖融融地包裹着整个世界,微风带着泥土特有的清新气息,轻柔地拂过脸颊,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惬意。狗娃像往常一样,在杨树丛里蹦蹦跳跳,无忧无虑地探索着这个属于他的小天地。突然,一抹亮眼的嫩绿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视线,在周围略显枯黄的杂草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他的好奇心瞬间被点燃,像一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小兽,兴奋地快步走近,然后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瞧了起来。原来是一株纤细娇弱的苹果树苗,它的叶片鲜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绿莹莹的,如同刚刚雕琢好的美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那一刻,狗娃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却温柔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胸腔里瞬间被兴奋和期待填满。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轻轻地拨开周围肆意生长的杂草,动作轻柔得生怕弄伤了这株脆弱的小生命。接着,他用那稚嫩却无比认真的双手,一点一点地将树苗从土里挖出来,每一下动作都饱含着他对这份意外收获的珍视。双手捧着树苗,狗娃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此刻,他满心都是即将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小果园的美好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这里硕果累累的盛景。
从那以后,每次来到杨树丛,狗娃的心中都多了一份别样的期待。他的眼睛像是安装了精准的探测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着树苗的角落。草丛里、树荫下、小路旁,他都仔细地搜寻着。幸运之神似乎格外眷顾这个充满梦想的小男孩,隔上一段时间,他总能有所收获。有时,他会在一片湿润的土地上惊喜地发现一株小小的杏树苗,它的枝干还很纤细,却努力地向上生长着,仿佛在向世界宣告它对未来的渴望;有时,又是一棵苹果树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向他招手。每找到一棵树苗,狗娃都会如获至宝,他会先轻轻地抚摸一下树苗的叶子,像是在和它打招呼,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移栽回家,种在自家院子的西南角。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里渐渐成了他的小果园,虽然还略显稚嫩,但每一棵树苗都承载着他童年最纯真、最美好的希望。
为了这些树苗,狗娃倾注了自己所有的热情和耐心,就像一位守护珍宝的卫士。每天天刚蒙蒙亮,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穿透云层,狗娃就迫不及待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连衣服都顾不上好好整理,就匆匆提着小桶去井边打水。井边的空气格外清新,弥漫着淡淡的水汽。他费力地从井里打满一桶水,虽然水桶对于他小小的身躯来说有些沉重,但他的步伐却坚定有力。当他把清凉甘甜的井水缓缓浇在树苗根部时,他总会微微闭上眼睛,仿佛能听见树苗欢快地“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那声音在他听来,就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乐章。浇完水后,他还常常会蹲在树苗旁,一蹲就是好久。他用小手轻轻抚摸着树苗的叶子,像是在抚摸着最珍贵的宝贝。他会和树苗分享自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今天村里发生的新鲜事儿,比如二蛋家的老母鸡下了个双黄蛋,把二蛋高兴得满村子跑着炫耀;和小伙伴玩耍时的欢声笑语,昨天他们在村头的小河里捉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全身,却笑得无比开怀;还有他对未来果园硕果累累的无限遐想,他想象着到了秋天,苹果红彤彤的,像一个个小灯笼挂满枝头,杏子黄澄澄的,咬上一口,汁水四溢,甜到心底。在狗娃心里,这些树苗早已不是普通的植物,而是他最亲密无间的成长伙伴,它们陪着他一起度过那些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见证着他的喜怒哀乐。
狗娃爸爸养的大黄牛,是家里的得力助手,也是狗娃童年生活里重要的一员。它浑身的毛金黄金黄的,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就像披着一件华丽无比的金色披风,威风凛凛。大黄牛性格温顺,干活却十分卖力,耕地的时候,它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拉着沉重的犁铧,将土地翻得松软平整,仿佛不知疲倦;拉车的时候,它也毫不含糊,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就会稳稳地拉起车,向着目的地前进。牛圈在西边的屋子里,狗娃经常会去给它送草料。每次他靠近,大黄牛都会亲昵地用脑袋蹭蹭他,粗糙的舌头舔着他的手,那痒痒的感觉让狗娃忍不住咯咯直笑,也让他对大黄牛又多了几分喜爱。他会一边给大黄牛添草料,一边和它聊天,诉说着自己的小烦恼和小快乐,大黄牛总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发出一声低沉的“哞哞”声,像是在回应他。
然而,那个酷热难耐的夏日午后,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毫无征兆地降临了。阳光亮得刺眼,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点燃,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知了在枝头扯着嗓子拼命叫着,那单调又刺耳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狗娃正在金金家的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金金家院子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它的树冠巨大,像一把天然的绿色大伞,为他们撑起了一片清凉的天地。狗娃和小伙伴们在树荫下弹弹珠、丢沙包,欢笑声一阵接着一阵,此起彼伏。他们玩得忘乎所以,丝毫没有察觉到一场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就在狗娃尽情玩耍的时候,大黄牛大概是饿极了,平日里温顺听话的它,此刻却像发了狂一般,竟然挣脱了缰绳,晃晃悠悠地从牛圈里跑了出来。它一路晃晃荡荡地来到了狗娃的小果园,看着那些嫩绿鲜嫩的树苗,大概是把它们当成了鲜嫩可口的青草,毫不犹豫地张开大嘴,狼吞虎咽起来。它吃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摧毁一个小男孩最珍贵的梦想。
等狗娃从金金家回来,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他的小果园一片狼藉,曾经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树苗东倒西歪,有的被连根拔起,有的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叶片散落一地,像是无声的哭泣。狗娃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悲痛如汹涌的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让他几乎窒息。“我的树苗……”狗娃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眼眶瞬间被泪水填满,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滴在满是泥土的地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愤怒与伤心交织在一起,让狗娃彻底失去了理智。他转身冲进院子,随手抄起一根棍子,双眼通红,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朝着大黄牛冲了过去。大黄牛看到狗娃气势汹汹的样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不安地往后退,蹄子不停地刨着地面,发出低沉的“哞哞”声,像是在向他求饶。狗娃挥舞着棍子,边哭边喊:“叫你吃我的树苗,你赔我的树苗!”棍子一下又一下重重地落在大黄牛身上,每一下都带着他深深的愤怒与无尽的委屈。大黄牛没有反抗,只是不停地躲闪着,它的眼神里满是无辜和无奈,叫声里也充满了委屈,仿佛在说它只是太饿了,并不是故意的。
狗娃追着大黄牛满院子跑,汗水和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嗓子也因为大声哭喊变得沙哑。他的身体因为愤怒和疲惫而微微颤抖,但他心中的怒火却丝毫未减。渐渐地,他体力不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放声大哭起来。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他精心照顾树苗的点点滴滴:第一次发现树苗时的惊喜,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仿佛还在心头;浇水施肥时的期待,每一滴汗水都饱含着他对未来的憧憬;和它们说话时的安心,那些树苗就像他最忠实的听众,默默陪伴着他。那些对未来果实累累的美好幻想,此刻像五彩斑斓的泡沫,“啪”的一声,瞬间破碎,只留下满心的痛苦与绝望。他觉得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几棵树苗,更是一段无法复刻的美好时光和一个纯真的梦想。
不知过了多久,狗娃的爸爸回来了。他看到院子里的一片混乱和哭泣的狗娃,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爸爸走过来,轻轻地把狗娃抱在怀里,坐在台阶上,温柔地问:“狗娃,咋啦?跟爸说说。”狗娃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的经过讲给爸爸听,刚说完,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像个无助的小兽。爸爸听完,叹了口气,说:“娃呀,别哭了,是爸没把牛看好。”他先把大黄牛重新拴好,添满草料槽,看着大黄牛安静地吃起草来,才回到狗娃身边。爸爸摸了摸狗娃的头,说:“狗娃,明天爸去镇上给你买些新果苗,咱重新种,好不好?”狗娃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哽咽着问:“真的吗?”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希望的光芒,又带着几分不确定。爸爸微笑着点头:“真的,爸什么时候骗过你。”听到这话,狗娃心里的悲伤稍稍减轻了一些,可那些被牛吃掉的树苗,就像他失去的挚友,那种失落感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久久无法释怀。
夜晚,狗娃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像一双冰冷的手在轻轻抚摸。他望着那洒在屋内的月光,思绪飘得很远很远。虽然爸爸说明天会买新果苗,但狗娃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些被吃掉的树苗。它们陪伴他度过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承载着他童年最纯真的梦想。月光如水,仿佛在诉说着古老而忧伤的故事。在这温柔又清冷的月色里,狗娃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小果园再度果实累累,苹果红得像天边的晚霞,杏子黄得似初升的朝阳。他在果树间奔跑欢笑,笑声在果园里回荡。可当他伸手想要触碰那些饱满的果实,画面突然变得模糊,被牛吃掉的树苗又浮现在眼前,狗娃猛地惊醒,望着漆黑的房间,心中五味杂陈。未来的小果园会是什么样呢,那些新的树苗,真的能抚平他此刻的伤痛吗……
36.井畔星光
36.井畔星光
蝉鸣在枝叶间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夏日的乐章,为狗娃的童年勾勒出最鲜活的背景。在那段纯真无忧的岁月里,满仓爷爷宛如一束暖光,悄然照亮了狗娃生活的每一处角落,他的故事就像村头那口老井,看似平凡无奇,却蕴含着无尽的甘甜,滋养着狗娃童年的每一寸记忆土壤。
满仓爷爷早年便失去了携手同行的妻子,一个人默默扛起生活的重担,含辛茹苦地将三个孩子拉扯成人。等到孩子们各自成家立业,开启属于自己的新生活时,他却做出了一个出乎众人意料的决定——独自搬到东窝子居住。东窝子,那是一个充满宁静与生机的地方,两间矮小的房子被繁茂的果树温柔环抱,宛如隐匿在绿色海洋中的港湾。房前的那片菜地,被爷爷精心侍弄,各类蔬菜郁郁葱葱,仿佛一块精心织就的绿锦缎,每一片叶子都闪烁着生命的光泽,诉说着爷爷对生活的热爱与执着。而爷爷身旁,总有一条浑身黄毛的土狗如影随形,它的耳朵总是高高竖起,时刻留意着爷爷的一举一动,只要爷爷迈出一步,它便立刻欢快地跟上前去,一人一狗的身影,日复一日地穿梭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成了东窝子最熟悉、最温暖的风景。
狗娃第一次遇见满仓爷爷,是在邻居小金家。在那个物质匮乏但精神富足的年代,电视还是一件稀罕物,小金家那台黑白电视机,无疑成了全村人夜晚的欢乐源泉。每当夜幕降临,夕阳的余晖还未完全消散,村民们便陆陆续续地从四面八方赶来,手里搬着自家的小板凳,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笑容,如同归巢的倦鸟,纷纷聚集到小金家的院子里。满仓爷爷总是不紧不慢地夹着一根自己亲手卷制的旱烟,另一只手稳稳地拿着两个馍馍,迈着悠然的步伐慢悠悠地晃进院子。那时候,夕阳的余晖正好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饱经生活沧桑却依旧从容淡定的轮廓,仿佛岁月的磨砺并未在他心中留下太多的痕迹,只沉淀出一份平和与豁达。
“满仓叔,来啦!”狗娃的爸爸满脸笑意,热情地和满仓爷爷打着招呼,声音中带着几分熟稔与亲切。
“来喽,今天馍馍蒸得可香,大伙都尝尝!”满仓爷爷爽朗地回应着,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馍馍递向周围的人,脸上的笑容质朴而憨厚,那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皱纹里,仿佛都藏满了生活的烟火气息,每一条纹路都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狗娃那时正乖巧地窝在一张小小的板凳上,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爷爷。满仓爷爷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布衫,布衫上的针脚细密而整齐,看得出是经过多次缝补却依旧被精心呵护着。他的裤脚高高地挽起,露出干瘦却充满力量感的小腿,那小腿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就像田埂间蜿蜒的水渠,记录着他在这片土地上辛勤劳作的岁月。脚上那双布鞋沾满了新鲜的泥土,那泥土的芬芳仿佛也随着他的脚步弥漫开来,带着一股浓郁的乡土气息。爷爷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白得像冬日里纯净的初雪,没有一丝杂质。脸上的皱纹如同沟壑纵横,那是岁月留下的深刻印记,但他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从那缝隙中透出的和蔼与慈祥,让狗娃原本有些紧张的心瞬间放松了下来。
自那以后,每一个夏夜,小金家的院子里总会出现满仓爷爷的身影。他总是早早地来到,坐在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点燃手中的旱烟,一缕缕烟雾从他嘴边袅袅升腾而起,在静谧的夜空中缓缓飘散,仿佛是他心中流淌出的无声思绪。他和大伙围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唠着村里的家长里短,那浓厚的乡音就像一首古老的歌谣,承载着这片土地的记忆与情感,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带着土地的温度,朴实而真挚。
“今年这果子长得可真好,过些日子你们都来尝尝。”满仓爷爷说起自家果园里的果子,脸上便不由自主地洋溢出满满的自豪,那神情仿佛那些饱满圆润的果实是他最得意的杰作,是他辛勤付出后收获的最珍贵的勋章。
“那敢情好啊,满仓叔种的果子,指定甜!”众人纷纷笑着应和,欢声笑语在院子里回荡,与夜空中闪烁的繁星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温馨而美好的乡村夜景图。
狗娃坐在一旁,眼睛却不时地偷偷瞟向小金家屋里摆放的电视机。那时候,电视里播放的动画片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神秘世界,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满仓爷爷似乎看穿了狗娃的小心思,他伸出粗糙而温暖的大手,轻轻摸了摸狗娃的头,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说道:“娃,别急,等会儿就开始了,再耐心等等。”那轻柔的抚摸就像一阵春风,拂过狗娃的心间,让他原本因为等待而有些焦急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有时候,满仓爷爷会从自己的果园里精心挑选一些成熟的葡萄,用竹篮小心翼翼地装着带到小金家。那些葡萄一串串沉甸甸地挂在枝头,颗颗紫得发亮,宛如一颗颗精心雕琢的紫水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垂涎欲滴。他热情地把葡萄分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接过葡萄,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瞬间,那甜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浓郁的果香弥漫在整个口腔。
“满仓叔,您这葡萄咋种得这么甜呢?到底有啥秘诀呀?”有人好奇地询问,脸上满是羡慕与敬佩。
“没啥秘诀,就是得多花些心思,多费些功夫罢了。每天都要用心去照料它们,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满仓爷爷笑着回答,笑容中透着朴实与谦逊,他的答案就像这片土地一样实在,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却饱含着对生活最深刻的理解。
狗娃接过满仓爷爷递来的一串葡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仿佛捧着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他轻轻摘下一颗葡萄,放入口中,牙齿轻轻咬开果皮的瞬间,香甜的汁水如清泉般在舌尖绽放,那甜蜜的滋味迅速蔓延至全身,一直甜到了心底。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由衷地赞叹道:“爷爷,真甜!这是我吃过最甜的葡萄!”满仓爷爷听了,笑得更加开怀了,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舒展开来,眼睛眯成了一弯月牙,那笑容里满是对狗娃的喜爱与宠溺。
除了热衷于看电视,听广播也是满仓爷爷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那些没有电视可看的夜晚,他的那个黑色小匣子收音机就成了他最亲密的伙伴。他常常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轻轻打开收音机,靠在那张有些破旧但却被他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摇椅上,静静地聆听着里面传来的各种声音。那些声音,有的是激昂澎湃的新闻播报,有的是娓娓道来的故事传说,有的是悠扬动听的音乐旋律,它们交织在一起,为爷爷单调的生活增添了许多色彩。狗娃有时会悄悄地溜到院子外面,小心翼翼地躲在墙角,屏气敛息地听着收音机里传出的奇妙故事。那些故事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将狗娃拽进了一个又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世界,让他完全沉浸其中,忘却了周遭的一切,仿佛自己也成了故事中的一员,跟随主人公一起经历着冒险与奇遇。
有一回,狗娃的堂姐突然嘴馋,特别想吃葡萄,便打发狗娃去满仓爷爷的东窝子买上一两斤。狗娃接到这个任务,既兴奋又紧张,小小的心里怀揣着满满的期待与一丝不安。他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路小跑向东窝子,路边的野花野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他加油鼓劲。
到了东窝子,满仓爷爷正在果园里忙碌着。他微微弓着背,专注而细致地修剪着果树枝丫,手中的剪刀在枝叶间灵活地穿梭,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嘴里还不时哼着一些不成调的小曲儿,那小曲儿里带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充满了质朴的快乐。一旁的黄狗惬意地趴在地上,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时不时摇一摇尾巴,似乎也在为爷爷的辛勤劳作感到开心。
“爷爷,我堂姐想吃葡萄,让我来买点。”狗娃走到爷爷身边,声音有些怯生生的,还带着点小孩子特有的羞涩,说话时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地面,双手紧张地揪着衣角。
满仓爷爷听到声音,直起腰来,转过头看到是狗娃,脸上立刻绽开了慈祥的笑容,那笑容就像春日里盛开的花朵,温暖而明媚。“娃,来啦!吃个葡萄还买啥呀,爷爷给你摘些,拿去吃就行!”说着,他放下手中的剪刀,大步流星地走进果园深处,不一会儿,便抱着一大串沉甸甸的葡萄走了出来,那葡萄颗颗饱满圆润,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爷爷,这可不行,我得给钱。”狗娃一脸认真,紧紧地攥着口袋里早已准备好的钱,语气中带着一丝倔强,他觉得不能平白无故接受爷爷的馈赠,这是一种小小的坚持。
爷爷看着狗娃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又伸出手摸了摸狗娃的头,说道:“跟爷爷还客气啥呀,这葡萄都是自家种的,不值啥钱。你要是给钱,爷爷可就不高兴喽!”那爽朗的笑声在果园里回荡,驱散了狗娃心中的紧张与不安。
狗娃拗不过爷爷,只好接过葡萄。他双手捧着那串葡萄,感觉沉甸甸的,心中满是感激。“谢谢爷爷!”他抬起头,看着爷爷,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转身离开时,爷爷还在身后大声叮嘱:“娃,慢点儿走,要是吃完了,再来拿,别跟爷爷客气!”那关切的话语就像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狗娃的心。
夏天的时候,在小金家的院子里看电视,满仓爷爷总是第一个到达。他一进门,便热情地帮着小金的父母搬凳子、摆桌子,忙前忙后,那热络的模样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随意。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和蔼的笑容,和大家亲切地交谈着,仿佛他就是这个大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员。冬天,天黑得格外早,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迅速地笼罩了整个村庄。只要一听见满仓爷爷那熟悉的收音机声音由远及近,大伙就知道他快到了。偶尔有那么几次,他没有按时出现,狗娃的爸爸便会不自觉地嘟囔一句:“咋今天满仓叔没来呢?”可话音还没落,满仓爷爷就迈着稳健的步伐,推开了小金家的门。
“今天赶集去了,回来晚了些,让大伙久等了。”满仓爷爷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收音机放进衣兜里,仿佛那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贝。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赶集归来的满足与喜悦。
“满仓叔,赶集买啥好东西啦?”有人好奇地追问,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没啥,就是买了些生活用品,顺便给我的收音机换了两节电池。”满仓爷爷笑着回答,那笑容云淡风轻,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平凡日子里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出行,却也能让他感受到生活的充实与美好。
后来,满仓爷爷买了一辆小摩托。在那个年代,有摩托的人家可谓是寥寥无几,所以当爷爷骑着那辆崭新的摩托从狗娃家门口经过时,他的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写满了得意与自豪,就像一位凯旋而归的将军,意气风发。每次瞧见爷爷骑着摩托的飒爽英姿,狗娃的心中都充满了羡慕与向往,他常常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威风凛凛地跨上那辆摩托,在乡间的小路上自由驰骋。
记得那次,狗娃在东窝子玩耍的时候,不小心吃枣硌掉了牙。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疼得他眼眶里泪水直打转,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摇摇欲坠。他慌慌张张地朝着满仓爷爷的家跑去,一路上捂着嘴,生怕别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到了爷爷家,他推开门,只见爷爷的屋子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便是屋内的全部家当。但屋子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仿佛能倒映出人影;桌上的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一样东西都仿佛有着自己专属的位置。
“娃,咋啦?”满仓爷爷见狗娃进来,脸上立刻露出关切的神情,急忙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东西,快步走到狗娃身边。
狗娃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爷爷,我吃枣硌掉牙了,疼……”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委屈与无助。
爷爷听了,急忙转身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递给狗娃,安慰道:“快漱漱口,别害怕,掉颗牙没啥大不了的,过几天就会长出新牙啦。”他的声音轻柔而温暖,就像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狗娃受伤的心灵。
狗娃接过水,按照爷爷的吩咐漱了漱口,疼痛果然稍稍缓解了一些。他抬起头,看着爷爷关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爷爷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给予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与依靠。可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爷爷忙碌的身影,满心想着帮忙,双脚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心中害怕自己笨手笨脚,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
满仓爷爷家靠近河滩,为了防止河水泛滥时淹没房屋,他在屋前垫了高高的土。平日里,爷爷总是念叨:“这河边,夏天雨水多,不把土垫高些,房子容易进水。”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生活的谨慎与担忧,每一次垫土,都是他对家的守护。可即便爷爷千防万防,还是没能躲过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水。那一天,河水像一头暴怒的猛兽,挣脱了束缚,咆哮着汹涌而来,转眼间便冲进了爷爷的屋子。狗娃听说后,心急如焚,一路飞奔着跑去看。当他赶到时,只见屋内一片狼藉,各种物件被水浸泡得面目全非,东倒西歪地散落一地。爷爷孤独地站在屋子中间,眼神中透露出无奈与沧桑,望着被水肆虐后的家,仿佛在与命运无声地抗争。
“爷爷,您没事吧?”狗娃满心担忧,声音都因为焦急而微微颤抖,他快步走到爷爷身边,眼中满是关切。
爷爷瞧见是狗娃,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中带着苦涩与无奈,说:“娃,爷爷没事,就是这些东西可惜喽……”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被岁月的风沙磨砺过。
狗娃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爷爷疲惫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愧疚与自责。他想帮爷爷做些什么,可手脚却像被冻住了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他的内心又急又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爷爷独自面对这一切,默默收拾着被水浸泡后的烂摊子。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爷爷身上,勾勒出一个孤独而又坚强的剪影,那一刻,狗娃第一次深刻地明白了,大人的世界里有着太多的无奈与艰辛,而自己在面对这些生活的苦难时,竟是如此的渺小与无力。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流逝,狗娃在岁月的洗礼下渐渐长大,最终离开了这个充满回忆的小村庄。但满仓爷爷的身影,却如同深深扎根在他心底的大树,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始终屹立不倒,深深地烙印在他记忆的深处。每次回忆起童年,爷爷的音容笑貌便会如潮水般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那慈祥的笑容、亲手种的香甜葡萄、陪伴他无数个日夜的收音机……那些看似平凡的点滴,都像一颗颗璀璨的星辰,在狗娃的心底熠熠生辉,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
再后来,狗娃偶尔会回到这个魂牵梦绕的小村庄。每一次回去,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来到东窝子,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那两间已经略显破旧的房子,曾经热闹非凡的果园如今也有些荒芜,杂草丛生,但那些往昔的画面却如潮水般汹涌袭来。他仿佛又看到了满仓爷爷忙碌的身影,听到了他爽朗的笑声,那笑声仿佛还在这片土地上回荡,久久不散。那房子、那果园、那辆曾经让他无比羡慕的摩托,还有爷爷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成了狗娃童年最珍贵的宝藏,承载着他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和那些难以忘怀的温暖回忆。
在这纷繁复杂、喧嚣忙碌的世界里,那些与爷爷共度的简单而纯粹的时光,成了狗娃心灵深处最温暖的避风港。每当他在生活中感到疲惫、迷茫时,那些回忆就像一束明亮而温暖的光,穿透层层迷雾,照亮他前行的方向,给予他继续前行的勇气与力量。狗娃常常想,童年的珍贵之处,或许就在于那些纯粹真挚的情感,和在不经意间教会自己成长的人。满仓爷爷,他用自己平凡而又坚韧的生活,为狗娃的童年绘就了一幅永不褪色的温暖画卷。然而,那未曾伸出的援手,也成了画卷里一抹难以抹去的遗憾,在岁月的长河中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
37.两种温度
37.两种温度
夏日的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如同一幅流动的油画。蝉鸣声此起彼伏,在炽热的空气中织就一张无形的声网,将整个村庄温柔地包裹。狗娃的童年,就深深扎根在这个被时光温柔以待的小村庄里。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镌刻着他成长的足迹,每一处角落都藏着他的欢声笑语。而来喜和石头,这两个性格迥异却又同样鲜活的人物,就像村庄的两面镜子,映照出这片土地上最真实的来喜图景。
来喜,是村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他的脸庞清瘦,被太阳长久亲吻后染上了深沉的古铜色,那是乡村来喜赐予的独特印记,透着泥土般的质朴与坚韧。他的眼睛不大,却犹如夜空中最亮的星星,总是闪烁着灵动的光芒。那双眼仿佛会说话,滴溜溜转着的时候,藏着数不清的奇思妙想。当他笑起来时,眼睛会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眼角漾开细密的鱼尾纹,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那笑容纯真又温暖,像是冬日里的阳光,能融化人心头的冰雪。
他的穿着总是整洁得体,虽然算不上时尚。上衣是洗得发白的蓝色涤卡布料,裤子膝盖处打着整齐的补丁,但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用心。衣服的颜色因多次洗涤而变得柔和,款式也是过时许久的,可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妥帖。衣角偶尔会被风吹起,轻轻摆动,仿佛在诉说着来喜的悠然自在。他走路时不紧不慢,步伐轻盈而随意,手臂随着身体的节奏自然摆动,像是在和微风嬉戏。遇见村里的人,不管是天真烂漫的孩童,还是饱经沧桑的老人,他都会热情地打招呼,那一声声"哥哥""姐姐",喊得清脆响亮,带着十足的烟火气,瞬间就拉近了与他人的距离。
来喜最让人称道的是他那颗永远热情洋溢的心。村子里不管是办喜事还是白事,他总是最早到场的那个。办喜事时,他就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帮忙搬桌椅时,他总会细心地在桌角垫上软布,防止刮伤主人家新修的水泥地。布置场地时,他能够将大红喜字贴得端端正正,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一丝不苟。虽然身形不算高大,但他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脸上始终洋溢着喜悦的笑容。那笑容极具感染力,让周围的人也不禁被这份喜庆所感染。
主人家见到他忙碌的身影,都会笑着递上一支烟。这时来喜会赶紧用衣角擦擦手,双手恭敬地接过香烟,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连声道谢:"谢谢哥哥,谢谢哥哥,沾沾这喜气!"他将香烟小心翼翼地别在耳后,有时会凑到鼻尖深深一嗅,露出陶醉的神情。吃饭时,他从不与大家同坐一桌,而是端着满满一碗饭菜,走到门口的老槐树下。老杨树的枝叶繁茂,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投下清凉的阴影。他找个舒服的位置,靠着粗糙的树干,惬意地吃起来。微风轻轻拂过,杨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演奏一首美妙的乐曲。他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院子里热闹的场景,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神情,仿佛在享用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办白事时,来喜也会默默地帮忙。他不像在喜事上那样活跃,而是变得沉稳了许多。他帮忙烧水时,会仔细地盯着灶火,确保水温恰到好处。跑腿传话时,他总是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了逝者家属的哀思。虽然不说话,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关怀。他的眼神中透着哀伤,看着逝者的家人,眼中满是同情与安慰。在这个悲伤的时刻,他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生命的尊重和对他人的关怀,让这个原本沉重的场合多了一份温暖。
来喜也有自己的小脾气,但这反而让他显得更加真实可爱。要是有人故意逗他,不给他烟抽,他便会佯装生气,双手叉腰,扯着嗓子说道:"咋能这样呢!烟都舍不得给我,太不够意思啦!"他的脸上写满了不满,嘴巴微微撅起,像个闹别扭的孩子。可没过一会儿,他又会自己忍不住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皮烟盒,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烟,点上火,深深地吸上一口,然后慢悠悠地吐出烟雾。那模样仿佛在享受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所有的烦恼都随着袅袅青烟飘散而去。
来喜还是个十足的热闹精,特别是在夏天的夜晚。当夕阳西沉,暑气稍稍消退,东门外就渐渐热闹起来。人们吃过晚饭,摇着蒲扇,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乘凉聊天。来喜总会准时出现,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那充满朝气的身影。有人提议让他唱《东方红》,他一开始会有些害羞,用手挠挠头,脸上泛起红晕,连连摆手:"哎呀,我唱得不好听,别笑话我。"但经不住大家的再三邀请,他便清了清嗓子,站直身子,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开始大声唱起来。
他的歌声算不上动听,甚至常常跑调,像一阵不规律的风,在夜空中随意飘荡。可他唱得十分投入,身体随着节奏轻轻晃动,眼睛时而闭上,时而睁开,脸上洋溢着陶醉的神情。歌声和着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为这宁静的夏夜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大家听着他的歌,有的跟着节奏轻轻点头,有的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孩子们围在他身边,仰着小脸专注地听着,虽然听不懂歌词的含义,却被那份真挚的情感所感染。整个村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这份简单而纯粹的欢乐,让夏夜变得更加迷人。
与来喜的活泼开朗截然不同,石头是个安静又勤劳的人。他就像田野里的一棵老树,沉默而坚韧。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向大地,石头就已经起床了。他扛着锄头,迈着稳健的步伐,默默地经过狗娃家门口,走向远方的农田。他的背总是挺得笔直,像一棵坚毅的青松,无论烈日多么炽热,风雨多么猛烈,都无法让他屈服。
石头的脸庞被岁月刻满了深深的皱纹,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与土地有关的故事。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总是直视前方,仿佛在与土地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他的双手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指关节因长年劳作而变得粗大,手掌上的纹路深如沟壑,那是辛勤劳作留下的勋章。这双手虽然粗糙,却充满了力量,能够娴熟地驾驭各种农具,在土地上创造奇迹。
石头不擅言辞,见到人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便匆匆而过。他的沉默常常让人误以为他冷漠孤僻,但狗娃知道,他只是把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土地上。有一次,狗娃和几个小伙伴跟在他身后,模仿他走路的姿势,还故意发出怪声。石头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紧紧握住手中的农具,那严肃的神情让小伙伴们吓得不轻,赶紧一哄而散。从那以后,大家见了他都有些敬畏,远远地就躲开了。
但其实,石头有着一颗温柔的心。狗娃记得,有一次他放学回家,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石头正好从田里回来,看见狗娃被雨淋得瑟瑟发抖,便默默地将自己的雨衣脱下来,披在狗娃身上。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粗糙的大手仔细系好蓑衣的带子,然后点点头,转身走进雨中。那件蓑衣上还带着石头的体温和泥土的气息,让狗娃感到莫名的温暖。
石头对土地怀着深深的敬畏和热爱。他每天在农田里辛勤耕耘,从播种、浇水、施肥到收割,每一个环节都做得一丝不苟。他熟悉土地的每一寸肌理,知道什么时候该播种,什么时候该施肥。他相信,只要付出足够的努力,土地就会给予最丰厚的回报。在他的精心照料下,他家的庄稼总是长得最好,金黄的麦穗沉甸甸地低垂着,像是在向这位沉默的守护者致敬。
狗娃常常看到石头在黄昏时分独自一人坐在田埂上,抽着旱烟,望着眼前的一片金黄。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那一刻,他仿佛与土地融为一体,成为了这片田野最永恒的风景。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对土地的深情,那是一种无需言语就能感受到的眷恋。
来喜的世界里总是充满热闹与欢笑,而石头的世界则是安静而深沉的。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状态,却在同一个村庄里和谐共存,相得益彰。来喜教会了狗娃如何用欢笑面对来喜,而石头则让他明白了沉默的力量和劳动的尊严。
然而,来喜并非总是平静无波。有一年秋天,外村有户人家办喜事,来喜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兴高采烈地独自一人前往。那几天,村子里少了他忙碌的身影和爽朗的笑声,显得格外安静。起初,他的哥哥姐姐还不太在意,以为他像往常一样,在哪个亲戚家帮忙。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来喜却迟迟未归。
哥哥开始着急起来,眉头紧锁,逢人便问:"你有没有看到来喜?他去外村参加喜事,到现在都没回来。"他的眼神中满是担忧与焦急,声音也因为连日的询问而变得沙哑。姐姐更是坐立不安,满脸愁容,眼睛里时常噙着泪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来喜这孩子,到底跑哪儿去了,可别出什么事啊。"她每天都要到村口张望好几次,盼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能够出现。
他们找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询问了每一个可能知情的人。哥哥甚至骑着自行车跑遍了附近的几个村子,但都没有来喜的消息。心中的不安像野草一样疯长,夜晚的村庄显得格外寂静,连虫鸣声都仿佛带着几分忧色。
直到第三天傍晚,才有消息传来,说来喜在一个偏远的村子里迷路了。那个村子离这里有三十多里路,来喜可能是走错了方向,越走越远。哥哥姐姐立刻借了辆拖拉机,连夜赶了过去。找到来喜时,他正坐在一户人家的门槛上,眼神中透着迷茫和无助。他的衣服有些凌乱,头发也蓬乱不堪,脸上还带着泪痕。
看到哥哥姐姐的那一刻,来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了头。哥哥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哽咽地说:"傻弟弟,以后别乱跑了。"姐姐则一把抱住他,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来喜用力地点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心中满是对哥哥姐姐的愧疚和感激。在回家的路上,来喜紧紧挨着哥哥坐着,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但他的手始终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仿佛生怕再次走丢。
这件事过后,来喜变得更加依赖哥哥姐姐,但他乐观开朗的天性并未改变。他依旧在村子里快乐地晃悠,寻找着每一处热闹,用他特有的方式为村庄增添生机。而石头还是老样子,每天默默地下地干活,用勤劳的双手耕耘着来喜,用沉默守护着这片土地。
狗娃在这个充满故事的村子里慢慢长大。他从来喜那里学会了用笑声面对困境,从石头身上懂得了沉默的力量。这两个看似截然不同的人,却用各自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价值。来喜的乐观豁达,是对平淡来喜最有力的热爱;石头的默默坚守,藏着对土地最深的眷恋。他们的故事,就像一首悠扬的田园牧歌,在岁月的长河中缓缓流淌。
多年以后,当狗娃离开村子,踏上新的征程,来喜和石头的身影依然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在城市喧嚣的夜晚,他常常会想起来喜那爽朗的笑声,想起石头沉默的背影。那些温暖的记忆,成为了他在异乡漂泊时最坚实的心灵慰藉。
每当遇到困难时,狗娃就会想起来喜总是乐观面对一切的态度;当感到迷茫时,石头那双坚定而专注的眼睛就会给他力量。他终于明白,这两个人早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们的精神品质已经融入他的血脉,成为他面对世界的底气。
如今,村庄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泥泞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低矮的土坯房被崭新的砖瓦房取代。但来喜依然会在村口迎接每一个归来的游子,用他特有的热情温暖人心;石头仍然日复一日地守护着那片土地,用沉默诉说着对故乡最深沉的爱。
狗娃知道,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那就是对来喜的热爱,对土地的眷恋,还有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情感。这些珍贵的品质,通过来喜和石头这样的普通人,一代代传承下去,成为乡村最动人的风景。
来喜和石头的故事,就像村庄口那棵老杨树,历经风雨却愈发挺拔。他们的生命轨迹或许平凡,但却在时光的长河中闪耀着独特的光芒。这些光芒照亮了狗娃的童年,也指引着他在人生的道路上,寻找属于自己的方向。无论走多远,他都不会忘记故乡的模样,不会忘记那些曾经陪伴他成长的人,不会忘记这片土地上最朴素的来喜哲学。
38.姥爷的白毛巾
38. 姥爷的白毛巾
在记忆幽深之处,姥爷的形象总是伴着一条洁白的毛巾。那毛巾虽历经岁月摩挲,边缘已微微泛起毛边,颜色也不复当初的纯粹,却始终被洗得纤尘不染,散发着阳光与皂角混合的淡淡气息。那条毛巾常常端端正正地戴在姥爷的头上,有时也会被他轻轻摘下,叠得整整齐齐,塞进腰间的粗布腰带里,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像一只停歇的白蝴蝶,安静地陪伴着他忙碌的每一天。
姥爷身形清瘦,却挺拔如松,脸颊被岁月刻下一道道沟壑,像是干涸土地上的裂纹,记录着多年的风霜雨雪。他的眉毛又浓又黑,像两把刷子,下面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眼角布满鱼尾纹,笑起来时,那些皱纹便舒展开来,像是阳光下的涟漪。茂密的络腮胡肆意生长,像一片丛生的野草,为他硬朗的轮廓更添几分坚毅与沧桑。无论春夏秋冬,姥爷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袖口和肘部打着整齐的补丁,针脚细密,想必是姥姥的手艺。
小时候,不知为何,我对姥爷总有一种敬而远之的微妙感觉。或许是他那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或许是因为陌生带来的天然隔阂,让年幼的我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可即便如此,姥爷对我的疼爱却如同春日暖阳,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削减,总是以他特有的方式,默默地温暖着我幼小的心灵。
每次去姥爷家,无论何时,他总会像一位神奇的魔法师,从某个意想不到的角落变出惊喜。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任何一点稀罕玩意儿都能让孩子们欢呼雀跃。姥爷家有一个老式的五斗柜,漆面已经斑驳,铜把手也被摩挲得锃亮。那里面仿佛藏着无穷的宝藏:有时是几块用花纸包着的冰糖,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有时是几颗山核桃,外壳坚硬,需要用石头砸开,露出里面香脆的果仁;还有时是一把红枣,饱满香甜,是姥爷从后院的枣树上精心挑选的。
每年春节,当我踏入姥爷家门,他总会笑着从一个干燥的木盒子里捧出一挂鞭炮。那盒子是姥爷亲手制作的,用的是上好的松木,上面还歪歪扭扭地画着简单的图案,有太阳、有小鸟、还有一朵说不出名字的花,像是幼稚孩童的涂鸦,虽然笔触粗糙,却饱含着姥爷对生活质朴的热爱。姥爷将鞭炮递到我手中时,脸上绽放的笑容如同冬日里最暖的阳光,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盛开的菊花。刹那间,我心中对他那莫名的疏离感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欢喜与期待。我小心翼翼地接过鞭炮,像是接过了什么稀世珍宝,心里盘算着要和小伙伴们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记得有一回,姥爷说要带我去赶集,我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前一天晚上几乎没睡着,脑子里全是集市的热闹景象。天还没亮,公鸡刚刚打鸣,我们就出发了。姥爷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姥姥准备的干粮和水。我坐在后座上,双手紧紧抓着座垫下的弹簧,生怕掉下去。一路上,东方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几颗残星还在眨着困倦的眼睛。路边的庄稼地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露珠在草叶上滚动,打湿了我们的裤脚。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到了集市,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像一首热闹的交响曲。"新鲜的黄瓜哟!""刚出锅的油条!""鞋垫鞋垫,手工绣花鞋垫!"摊位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有五颜六色的布料、新鲜的蔬菜水果、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泥人、风车、拨浪鼓,让人眼花缭乱。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油炸食物的香气、水果的甜香、牲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集市气息。
逛着逛着,姥爷带我来到一个羊汤摊前。摊主是个满脸红光的大叔,系着一条油光发亮的围裙,热情地招呼着我们:"老爷子,带孙子来喝碗热汤?"姥爷熟练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一碗羊汤,又要了一个烧饼。摊主麻利地切着羊肉,刀在案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羊汤就端了上来,汤色乳白,上面飘着翠绿的香菜和几片鲜红的羊肉,香气扑鼻。
姥爷拿起桌上的羊油辣椒,毫不犹豫地往碗里加了一大勺又一大勺,原本清澈的羊汤瞬间变得红乎乎的,浓郁的香味更加诱人。他看着我,笑着说:"孩子,这羊油辣椒可是羊汤的灵魂,是用羊油和上好的辣椒面熬制的,香得很!你也来点?"我学着姥爷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加了一点,汤面上顿时浮起一层红油。
姥爷端起碗,先是轻轻吹了吹,然后"呼噜呼噜"地喝了一大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胡子茬上都沾上了油星。他一边吃,一边跟我说:"以前啊,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喝上这么一碗羊汤。那会儿日子苦,你太爷爷带着我们兄弟几个来赶集,闻着这香味就走不动道,可是口袋里连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来。现在日子好了,能常来了。"姥爷喝汤的时候,白毛巾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时不时地用毛巾擦一擦,毛巾上便留下淡淡的汗渍。看着姥爷喝得津津有味,我也尝了一口,那鲜辣的汤汁瞬间在口中散开,羊肉炖得软烂,入口即化,暖意顺着喉咙流遍全身,驱走了清晨的寒意。
喝完羊汤,我们又接着逛集市。姥爷给我买了一个拨浪鼓,鼓面是羊皮做的,两边各系着一个小锤子,轻轻一转,就会发出"咚咚"的响声。我高兴地拿在手里不停地摇晃,清脆的声音在集市上空回荡,引来其他孩子羡慕的目光。姥爷还买了几尺蓝布,说是让姥姥给我做件新褂子;称了一斤冰糖,用油纸包好,塞进布包里;最后还买了一包烟叶,小心翼翼地装进烟袋里。
犹记得有一回,姥爷骑着那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要带我去县里看公审大会。那辆自行车的铃铛早已喑哑,按下去只能发出"噗噗"的声响;车座破了,露出里面的海绵,姥爷用一块旧布包着;链条在转动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车胎也补了好几个补丁,像是贴了几块膏药。
一路上,秋风呼呼地刮过,路边的杨树叶子已经变黄,在风中沙沙作响,偶尔有几片落叶飘下,像金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姥爷头上的白毛巾被吹得高高扬起,像是一面飘扬的旗帜,时不时地拍打在他的脸上。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双手紧紧揪住姥爷的衣角,感受着风在耳边呼啸,看着路边的田野与树木如幻灯片般迅速向后退去。田野里,庄稼已经收割完毕,只剩下整齐的茬子;远处,几个农人正在地里忙碌着,为来年的春耕作准备。
到了县里,审判大会现场早已是人山人海。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甚至爬到了树上看热闹。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小贩的叫卖声,让年幼的我有些不知所措,紧紧抓住姥爷的衣角,生怕走丢了。姥爷有力的手臂将我稳稳抱起,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这样我就能清楚地看到台上的情景。我靠在他的肩头,听着台上的人讲话,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被周围热闹非凡的氛围和嘈杂的声音深深吸引。姥爷的白毛巾在我的眼前晃动,我忍不住伸手抓住一角,那粗糙的触感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心。
看完审判大会,姥爷带着我回到家中。不知为何,陌生的环境与对父母的思念瞬间涌上心头,我开始哭闹起来,怎么都不愿留下。姥姥拿出珍藏的饼干哄我,姥爷也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泥哨,可我什么都不要,只是一个劲地哭喊着要回家。姥爷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与无奈,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温柔得如同春日的微风:"乖孩子,不哭不哭,姥爷这就送你回家。"说着,他便又跨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用一件旧棉袄把我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然后载着我朝着家的方向前行。
月光如水,洒在我们身上,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乡间的小路上,随着我们的移动而变幻着形状。田野里传来阵阵虫鸣,清脆悦耳,像是在为我们伴奏。偶尔有几声犬吠从远处的村庄传来,更添了几分夜的静谧。乡间的小路上,只有自行车"嘎吱嘎吱"的声响和姥爷轻声的安慰:"快到了,快到了,你看,前面就是你家的灯光。"一老一小,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静谧的夜色中缓缓移动,这幅画面成为了我记忆中永不褪色的温暖一幕。我靠在姥爷温暖的后背上,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还有一次,我与堂兄弟们相约去镇上玩耍。小镇上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活力。我们像出笼的小鸟,在各个摊位间穿梭,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突然,我在人群中瞥见了姥爷那熟悉的身影:他头上还是戴着那条白毛巾,身上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正站在一个卖农具的摊前,和摊主说着什么。那一刻,一种奇怪的念头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我竟不想让姥爷看见我,于是鬼使神差地躲到了一个卖竹筐的摊子后面,屏住呼吸,心脏怦怦直跳。
姥爷似乎在急切地寻找着我,他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眼神中满是焦急,嘴里不停地呼喊着我的名字:"狗娃!狗娃!"声音在嘈杂的集市上显得那么微弱,却又那么清晰。我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看着姥爷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他时而踮起脚尖张望,时而向路人打听,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也顾不上擦。我的心中既忐忑又有些莫名的窃喜,庆幸自己没有被他发现,像是玩捉迷藏时成功躲过了寻找者。
姥爷找了许久,始终没有找到我,最后只能无奈地转身离开,背影在人群中显得那么落寞,那么孤单。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酸涩,那种曾经固执坚守的疏离感,在这一刻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我从藏身之处走出来,望着姥爷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动脚步。堂兄弟们跑过来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姥爷有一头青骡子,虽然身形没有马那般高大矫健,但却十分壮实,浑身肌肉隆起,散发着一股憨厚的力量感。这头骡子是姥爷的得力助手,耕田、拉车、驮东西,样样在行。姥爷对这头骡子呵护备至,每天清晨,他总是早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牲口棚看望他的老伙计。他会为骡子准备新鲜的草料,里面拌上一些豆饼,增加营养;还会打来干净的清水,看着骡子咕咚咕咚地喝个痛快。
姥爷会拿起一把破旧的木梳,仔细地梳理骡子的毛发,从额头到鬃毛,从脊背到尾巴,一处都不放过。梳子划过骡子的身体,发出"唰唰"的声响,骡子舒服地眯起眼睛,偶尔甩甩尾巴,表示满意。直到那毛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姥爷才满意地拍拍骡子的脖子,像是表扬一个乖巧的孩子。
姥爷还会让我骑在骡子背上,带我出去游玩。第一次坐在骡子背上时,我心里既兴奋又紧张,骡子宽阔的脊背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紧紧地抓住缰绳,身体微微颤抖,生怕掉下去。姥爷在一旁笑着安慰我:"别怕,有姥爷在呢。这老伙计温顺得很,从不撂蹶子。"说着,他便牵着骡子,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向前走去。他的大手紧紧握着缰绳,不时回头看看我,眼神里满是鼓励。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微风轻柔地拂过脸颊,带来田野的清香。路边的野花野草随风轻轻摇曳,仿佛在向我们热情问好。远处的山峦起伏,像是一幅水墨画。骡子的蹄子敲击着路面,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是为我们的旅程打着节拍。渐渐地,我放松下来,开始尽情享受这独特而美妙的骑行之旅。我甚至敢松开一只手,向路边劳作的农人挥手打招呼,他们也会笑着回应,喊着姥爷的名字,问他要不要停下来歇歇脚。
姥爷的心肠极好,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热心肠。农忙时节,他常常牵着那头青骡子,挨家挨户地帮村民犁地耙地。从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到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姥爷都在田间忙碌着。他扶着犁铧,吆喝着骡子,泥土在犁铧下翻滚,散发出特有的芬芳。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白毛巾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但他从不喊累,总是乐呵呵的,时不时地用毛巾擦把脸,继续劳作。
村民们过意不去,想给他一些报酬或者留他吃饭,都被姥爷一一婉拒。他总是摆摆手,说:"乡里乡亲的,帮个忙算什么,谁还没有个难处。"有的人知道姥爷爱抽烟,便会偷偷地在他口袋里塞上几包烟。姥爷发现后,总是摇摇头,无奈地笑笑,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烟收好,舍不得抽。
有一年,我在姥爷院子外边的草舍窗户上发现了一条香烟,用红纸包着,系着细绳,像是谁的礼物。我满心好奇地跑去告诉姥爷:"姥爷,窗户上有条烟!"姥爷跟着我来到草舍,看着那条香烟,微微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感动与无奈,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收拾好拿了回去。我仰着头问姥爷:"姥爷,这是谁的烟呀?"姥爷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胡子茬扎得我的手痒痒的:"这是村里的人给姥爷的,他们都是好心。可是姥爷帮人不是为了这个啊。"那一刻,我望着姥爷,似乎明白了他在村里备受敬重的缘由,也深深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那份质朴而真挚的情谊。
姥爷家门口有两棵皂角树和一棵大槐树,还有一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皂角树的叶子茂密,夏天投下大片阴凉;槐树开花时,香气能飘出老远;白杨树则像一个个哨兵,日夜守护着这个院子。走进院子,门口是一棵枣树和一棵柿子树。枣树的枝条上长满了尖尖的刺,但结出的枣子又甜又脆;柿子树的枝干低矮,弯弯曲曲地向四周伸展,宛如一把把天然的绿色大伞。每到柿子成熟的季节,那满树红彤彤的柿子,就像一个个喜庆的小灯笼,照亮了整个院子,也照亮了每个人的心。
我每次去姥爷家,最爱的便是攀爬那棵柿子树。当柿子挂满枝头时,姥姥会在树下亲切地呼唤我:"娃,快上去摘柿子,可甜啦!"我就像一只灵活的小猴子,手脚并用,迅速地爬上树去。树皮粗糙,磨得我的手生疼,但我毫不在意。站在树上,伸手就能触碰到那些饱满的柿子,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柿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的心中满是喜悦与满足。我小心翼翼地将柿子摘下,轻轻放进篮子里,生怕碰坏了。直到篮子被装得满满当当,才心满意足地准备下来。
姥爷总是在树下稳稳地接着篮子,然后张开双臂,笑着对我说:"来,姥爷抱你下来。"他的笑容是那样温暖,那样可靠,让我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扑进姥爷温暖的怀抱。姥爷的手臂是那样有力,稳稳地接住我,然后把我轻轻放在地上。那一刻,姥爷的爱如同柿子的香甜,浓郁而绵长,在我的心间久久回荡。
摘完柿子,我们又会一同前往窑顶摘酸枣。窑顶的酸枣树漫山遍野,一丛丛,一簇簇,像是绿色的海洋。一颗颗酸枣小巧玲珑,红得透亮,宛如镶嵌在绿色枝叶间的红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和姥爷提着小篮子,小心翼翼地在酸枣树间穿梭。酸枣的刺又尖又细,稍不留意就会扎到手,但我们全然不顾,满心都是收获的喜悦。
姥爷一边摘一边叮嘱我:"吃酸枣可得小心点,别被刺扎着咯。要是扎着了,就用口水抹抹,好的快。"我笑着回应:"姥爷,我不怕,我可厉害啦!"说着,故意伸手去够一枝挂满酸枣的枝条,结果被刺扎了一下,疼得我龇牙咧嘴。姥爷赶紧走过来,抓起我的手,看到指尖渗出的血珠,心疼地吹了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点烟丝,按在伤口上:"烟丝能止血,一会儿就不疼了。"果然,没过多久,手指就不疼了。不一会儿,我们的篮子里就装满了酸甜可口的酸枣。坐在窑顶上,双腿晃荡着,吃着亲手采摘的酸枣,望着远处广袤的田野和错落有致的村庄,那画面成为了我童年记忆中最珍贵的宝藏。
炎热的夏日,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姥爷会把骡子拴在皂角树下,让它躲避烈日的炙烤。皂角树枝繁叶茂,投下大片阴凉,是天然的避暑胜地。贪玩的我总是缠着姥爷,让他给我勾皂角刺玩耍。皂角刺长在高高的枝头,又尖又硬,是我们孩子眼中的宝贝,可以当武器,也可以当玩具。
姥爷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顶端绑着一个铁钩子,费力地踮起脚尖,努力去够那高高挂在枝头的皂角刺。汗水从他的额头不断滑落,浸湿了他的白毛巾,可他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别急,姥爷这就给你勾下来。"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终于,一个皂角刺被勾了下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我兴奋地跑过去捡起来,那皂角刺在阳光下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我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仿佛自己拥有了一件无比珍贵的绝世武器。姥爷用袖子擦擦汗,看着我的高兴样,眼里满是慈爱。
童年的时光匆匆流逝,如白驹过隙。如今,姥爷早已离我而去,但他的音容笑貌却永远鲜活地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每当我想起姥爷,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他头戴白毛巾的慈祥模样,想起他骑着自行车带我回家的月夜,想起他牵着骡子陪我漫步乡间的快乐时光,想起他为我勾皂角刺时那满含爱意的笑容......那些温暖的过往,如同一部部古老而珍贵的电影,在我的脑海中反复放映,从未间断。姥爷的白毛巾,不仅擦去了他额头的汗水,也擦亮了我记忆中的童年,让那些美好的瞬间永远清晰如昨。
又是一年金秋时节,我再次回到了姥爷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老屋还在,但已经物是人非。院子里的柿子树依旧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红彤彤的柿子像一个个小灯笼,在秋风中轻轻摇曳。可树下却再也没有了姥爷那熟悉的身影,没有了那双张开等待我的手臂。我轻轻爬上柿子树,树枝依然那么熟悉,树皮依然那么粗糙。摘下一个柿子,咬上一口,那熟悉的甜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软糯的果肉入口即化,可我的心里却空落落的,弥漫着无尽的思念。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双眼,滴落在手中的柿子上,像是清晨的露珠。
我静静地望着远方,田野依旧广袤,村庄依旧宁静,只是少了那个头戴白毛巾的身影。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姥爷头戴白毛巾,牵着骡子,迈着沉稳的步伐,满脸笑意地向我走来......风吹过,柿子树沙沙作响,像是姥爷在轻声呼唤我的名字。那条白毛巾在记忆中永远洁白,如同姥爷对我的爱,纯净而永恒。
39.冬夜里的绚烂
39.冬夜里的绚烂
腊月的北风裹挟着细雪,在村头老杨树的枝桠间打着旋儿。那些干枯的枝条在寒风中相互碰撞,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被冻僵的喉咙发出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别的寒意,那是北方乡村特有的、带着泥土和炊烟气息的冷。细碎的雪粒在空中打着转,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如同无数个微小的精灵在夜空中起舞。然而,即便是这样刺骨的寒冷,也掩不住空气中浮动的雀跃与期待。
狗娃把棉袄领子又往上提了按,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冻得发红的脸颊。这件棉袄还是去年娘用旧棉絮重新絮的,虽然不如新棉袄暖和,却带着熟悉的家的味道。他的鼻尖早已冻得通红,像熟透的山楂,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霜花。可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村委会大院的方向,正飘来星星点点的煤油灯光,那是放烟火的信号,是今夜狂欢的开始。那些灯光在风雪中摇曳,如同指引方向的灯塔,召唤着每一个渴望欢乐的心灵。
这是村里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刻,也是狗娃期盼了整整一年的盛事。按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正月十五闹社火,十六才是"放火"的正日子。这个传统不知从何时开始,却已经在村子里延续了数十年,成为每个人心中不可替代的年味。老人们常说,烟火放得越热闹,来年的收成就越好。因此,每年这个时候,全村人都会拿出最大的热情来准备这场盛宴。
狗娃从晌午就开始掰着指头数时间,连午饭都吃得心不在焉。他坐在炕头上,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心里盘算着今晚能看到什么样的烟花。记得去年有一枚"满天星",炸开时如同银河倾泻,美得让人窒息;前年则有一组"连环炮",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震得地动山摇。不知道今年又会有什么样的惊喜等着他们。
傍晚时分,娘刚把玉米面糊糊端上桌,他就急不可耐地舀起一勺往嘴里送。滚烫的糊糊烫得舌尖发麻,他也顾不上吹凉,胡乱扒拉几口就往外跑。娘在身后喊:"慢点跑!裹紧棉袄!小心摔着!"声音被风卷着,很快散在扬起的雪粒里,而狗娃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院门外。娘站在门口,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去往村委会的路上,狗娃遇见了许多同样急切的身影。王大爷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几个半大的小子像脱缰的野马,在雪地里你追我赶,欢笑声在寂静的村庄里回荡。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寒冷的冬夜似乎也因此变得温暖起来。
村委会大院的铁门还没完全敞开,里头已经挤满了人。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寒风中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各队队长正忙得热火朝天,他们扛着碗口粗的竹竿,竹竿顶端绑着的铁丝弯成狰狞的钩子,在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光。这些钩子像是蛰伏的巨蟒,随时准备吞下那些红绸包裹的烟花筒。狗娃踮着脚往里挤,棉袄被人踩得皱皱巴巴,沾满了雪水和泥土,他也顾不上喊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角那堆"铁疙瘩"——听爹说,今年的烟花都是托人从城里带回来的,有能炸出百朵金花的"天女散花",还有能在夜空展开五彩羽翼的"孔雀开屏"。光是想想,他的手心就开始冒汗,心跳也加快了节奏。
"都别挤!先看电影!"村主任举着搪瓷缸子,扯着嗓子喊道。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穿透了嘈杂的人群。大家这才稍稍安静下来,放映员摇起老式放映机,吱呀吱呀的转动声里,银幕上跳出了黑白画面。可狗娃哪有心思看电影?他蹲在地上,用树枝在冻硬的土地上划拉着,眼睛却时不时往天上瞟。月亮像被水洗过似的清亮,星星在云层里躲躲藏藏,仿佛也在等着这场盛大的烟火。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夜空中,想象着烟花绽放时的绚丽景象。
院子里的孩子们早就按捺不住了。拴住举着糖葫芦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糖衣在月光下闪着晶亮的光,像是一串串小小的灯笼;二丫扎着歪歪扭扭的红头绳,追着哥哥满场跑,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在寒冷的夜空中格外悦耳。狗娃被推搡得差点摔个跟头,刚要发火,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狗娃!这边!"回头一看,发小铁柱正扒着院墙朝他招手。铁柱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院墙足有两人多高,青砖表面结着一层白花花的霜,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狗娃搓了搓冻僵的手,往手心哈了口热气,然后学着铁柱的样子,手脚并用往上爬。粗糙的砖面磨得掌心生疼,每往上挪一步,都能听见棉袄布料被刮擦的沙沙声。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一想到站得高看得远,能够将烟花的绚烂尽收眼底,他就咬着牙继续往上蹭。终于爬上墙头的那一刻,冷风"呼"地灌进脖子,他打了个哆嗦,却顾不上缩脖子——眼前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
远处的田野笼罩在薄雾里,若隐若现,像是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村庄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金,温暖而宁静。老杨树的枝桠在夜风中摇晃,仿佛也在向天空伸展,想要触碰那即将绽放的绚丽。从这个高度望去,整个村庄尽收眼底,每一盏灯火都在诉说着一个家的故事。狗娃突然觉得,这个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小村庄,今夜显得格外美丽。
"快看!开始了!"铁柱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狗娃猛地回过神,只见院子中央的空地上,几个壮汉正小心翼翼地将烟花筒挂在铁丝钩子上。其中一个汉子从怀里掏出火柴,"刺啦"一声划亮,橘黄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他将火苗凑近引线,火星子"刺啦"一声窜出来,像一条灵活的火蛇。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砰!"第一朵烟花炸开了。金色的光点像流星般划破夜空,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最高处突然绽放成一朵巨大的菊花。花瓣层层叠叠,绚烂夺目,红的像燃烧的火焰,绿的像晶莹的翡翠,蓝的像深邃的海洋。光芒照亮了整个院子,也照亮了每个人仰起的脸庞。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惊呼声、赞叹声此起彼伏,像是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狗娃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烟花一起炸开了,热乎乎的兴奋劲儿直冲头顶。他扭头看向铁柱,铁柱张着嘴,脸上落满细碎的金光,眼睛瞪得圆圆的,活像个小傻子。两人相视一笑,又急忙转回头去,生怕错过接下来的精彩。
烟花一朵接一朵升空,将夜空装点得如同白昼。"天女散花"真的像仙女的裙摆,银白的光带拖着长长的尾巴,慢悠悠地飘落,像是天上的仙女在撒花;"孔雀开屏"更是绝了,五彩斑斓的光点在夜空中舒展,仿佛真有一只巨大的孔雀在云端起舞,展开它华丽的尾羽。每一朵烟花绽放时,都会引起一阵欢呼。狗娃趴在墙头上,冻僵的手指紧紧抠着砖缝,指甲里塞满了泥土,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夜空中的绚烂吸引,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瞬间。老杨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仿佛也沉醉在这绚烂的光影之中,随着烟花的明暗而变化着姿态。
可烟花放得越多,狗娃心里却越不是滋味。他想起去年的烟火,爹还在身边。那时爹把他扛在宽阔的肩膀上,大手紧紧护着他的脑袋,嘴里念叨着:"慢点儿看,慢点儿看。"爹的胡茬扎在他的小腿上,痒痒的,却让他感到无比安心。今年爹去城里打工了,信上说要等麦收才回来。狗娃鼻子酸酸的,伸手抹了把脸,却把烟花的光也抹得模糊了。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在他泪眼朦胧中化作一片斑斓的光晕。他想念爹温暖的后背,想念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想念爹在他耳边讲解每种烟花名称时的低沉嗓音。
"下来吧,危险!"不知什么时候,娘的声音在墙下响起。狗娃低头一看,娘裹着灰扑扑的头巾,棉袄扣子系得严严实实,正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担忧。他不情愿地滑下墙头,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却意外发现娘怀里抱着个油纸包,纸包边缘冒着丝丝热气。"给,新炒的花生。"娘把还带着热气的纸包塞进他手里,花生的焦香混着烟火味,暖烘烘的直往心里钻。他剥开一颗花生,红皮在指尖碎裂,露出饱满的果仁。放进嘴里咀嚼,香脆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带着浓浓的家的味道。
最盛大的烟花总是压轴出场。当那枚巨大的烟花筒被两个壮汉抬出来时,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这枚烟花筒有成年人的小腿那么粗,外面裹着大红绸子,显得格外隆重。所有人都仰着头,屏住呼吸,等待着最震撼的时刻到来。"轰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一朵前所未有的巨型烟花在夜空中绽放,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像一道彩虹横跨天际,照亮了半边天。这朵烟花持续的时间特别长,不断变换着形状和颜色,最后化作万千光点,缓缓坠落,如同下了一场光雨。
人群彻底沸腾了,欢呼声、尖叫声、掌声混在一起,连远处的狗都跟着汪汪叫起来,仿佛也在为这绚丽的景象喝彩。老杨树的枝桠在光影中若隐若现,仿佛也在为这场盛宴欢呼。狗娃踮着脚,使劲儿往上看。烟花的余辉洒在人们脸上,每个人都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看见娘嘴角挂着笑,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喜悦,平日里操劳的疲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铁柱跳得比谁都高,帽子都快被挤掉了,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就连平日里最严肃的村主任,此刻也咧着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笑得像个孩子。在这一刻,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同样的喜悦中,忘记了生活的艰辛,忘记了冬日的寒冷,只剩下对美的惊叹和对生活的热爱。
可再美的烟花也有熄灭的时候。当最后一缕火光消散在夜空中,人群这才如梦初醒般慢慢散开。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混合着雪水的清凉,成为一种独特的气息,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记忆里。回家的路上,家家户户的窗子里透出暖黄色的光,像是一颗颗温暖的星星,点缀在宁静的村庄里。狗娃捏着香脆的花生,听着大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今年这烟火,真值!""听说隔壁村都没咱们放得好!""明年咱得多凑点钱,买更漂亮的!"这些话语中透着自豪和期待,是对今晚最好的肯定。
路过村口的老杨树时,狗娃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村委会大院的上空还飘着淡淡的硝烟,像一层薄薄的纱,在月光下缓缓流动。月光特别明亮,洒在雪地上,反射出银白的光芒。他忽然发现杨树光秃秃的枝桠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鸟窝,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像个小小的摇篮。这个发现让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仿佛看到了生命的延续和希望。
他攥紧手里剩下的花生,加快脚步往家走。脚下的积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和着远处零星的犬吠,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杨树影子被月光拉长,像是在目送晚归的人们,也目送着这场热闹散场后的安宁。而那包花生的余温,还在他的掌心久久未散,恍惚间,他仿佛又听见了父亲爽朗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夜里,轻轻回荡。这笑声和烟花的绚烂、花生的香气、娘的关怀、伙伴的欢笑一起,编织成这个冬夜最温暖的记忆。
狗娃知道,今晚的烟花会像往年一样,成为村民们未来数月的话题。他们会反复回味每一个细节,比较每一朵烟花的美丽,直到来年的烟花再次绽放。而这些记忆,就像那些在夜空中绽放的烟花一样,虽然短暂,却永远闪耀在每个人的心中,照亮那些平凡而真实的日子。在这个北方的冬夜里,烟花不仅照亮了天空,更照亮了人们的心灵,让这个小小的村庄充满了温暖和希望。当狗娃推开家门,看到娘正在灶台前热着晚饭,温暖的灯光洒满整个屋子,他突然觉得,这个冬天似乎也没有那么寒冷了。烟花的绚烂会褪去,但这份温暖却会长存心间,陪伴他度过每一个寒冬。
40.纸上的梦
40.纸上的梦
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顺着老杨树皲裂的树皮缓缓流淌,在粗糙的树皮沟壑间汇聚成一道道金色的溪流。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温暖,仿佛把整个夏天都熔铸在了这一片树荫之中。校门口的梧桐叶蜷缩成褐色的小卷,被热浪蒸得蔫头耷脑,仿佛也在期待着一点清凉。偶尔有风吹过,叶子便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也在诉说着属于这个季节的秘密。
那辆掉了漆的二八自行车歪斜地倚在树干旁,车把上的铃铛锈迹斑斑,车大梁上缠绕的红布条早已褪色发白,却仍倔强地随风轻摆,仿佛在固执地守护着某个关于童年的秘密。这辆车是狗娃爸爸的,每天载着他穿梭于小镇的街巷,也载着狗娃度过了无数个清晨与黄昏。狗娃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站在树荫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神奇的书摊。他的目光中既有渴望,也有一种孩童特有的虔诚,仿佛那书摊不是卖书的地方,而是一座神圣的殿堂。
卖书的年轻人总是在午后出现在树荫下,他有一双灵巧的手,能迅速将一块普通的蓝布铺展成一个小小的书摊。他的动作熟练而优雅,仿佛不是在摆摊,而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蓝布包袱里藏着的故事书,书页泛着诱人的光泽,油墨的香气混着柏油路蒸腾的热气,像磁石般吸引着过往孩童的目光。他的书摊就像一座神秘的宝库,每一本书都是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狗娃常常在这个书摊前一站就是半个下午,看着那些五彩斑斓的封面,想象着书中的奇妙世界。有时候,他甚至会忘记时间,直到夕阳西下,卖书人开始收摊,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狗娃对故事书的渴望,全藏在爸爸衣柜第三格的铁皮盒里。那个铁盒是爷爷留下来的,边角的红漆斑驳脱落,如同被岁月啃食过的苹果,每次掀开盖子,都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在提醒他动作轻些。盒里的硬币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让他想起除夕夜奶奶包在饺子里的铜钱,带着未知的惊喜。攥着攒了许久的零钱,狗娃总要在铁皮盒前犹豫再三——买糖果的欢愉转瞬即逝,而故事书里的世界却能长久陪伴。每一次的取舍,都是对狗娃小小意志的考验,而最终,总是对故事的热爱战胜了口腹之欲。
记得狗娃第一次独自去买书的情景。他攥着汗湿的纸币跑到书摊前时,卖书人正用旧报纸扇风。他戴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四月的溪水般清亮温柔。“小同学,这本《大闹天宫》的连环画,翻开每一页都能听见金箍棒的响声呢。”他轻轻翻开书角,孙悟空腾云驾雾的画面跃然纸上,金箍棒的线条凌厉如闪电。狗娃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接过书,指腹摩挲着微微粗糙的纸页,仿佛触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那一刻,狗娃觉得自己像个勇敢的探险家,即将开启一段奇妙的旅程。他紧紧抱着书,仿佛抱着整个世界,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喜悦。
回到家,狗娃把书藏在书包最深处,连走路时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这个秘密。夜里,他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一页页地翻看。孙悟空大闹天宫的英姿让狗娃热血沸腾,猪八戒的憨态让他忍俊不禁,沙和尚的忠厚让他心生敬意。那些黑白线条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在他眼前演绎着精彩的传奇。有时看得入迷,连手电筒没电了都浑然不觉,直到妈妈敲门提醒,才慌忙把书藏好。在被窝里的那些夜晚,狗娃仿佛不再是那个普通的小男孩,而是与孙悟空一同腾云驾雾,与猪八戒一同插科打诨,与沙和尚一同默默守护。故事中的人物成了他最亲密的朋友,陪伴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夜晚。
课堂上,老师的粉笔灰簌簌落在肩头,狗娃却充耳不闻,完全沉浸在黑白线条构筑的奇幻世界里。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仿佛真的能看透一切,金箍棒横扫千军的气势跃然纸上。他会在数学书的边角偷偷临摹孙悟空的形象,用铅笔细细勾勒他腾云驾雾的英姿。直到后桌的胖墩使劲戳他后背,狗娃才惊觉课本下压着的小人书早已被口水洇出褶皱,孙悟空的脸变得模糊,像是被云雾笼罩。老师无奈地摇头,却没有严厉批评,只是轻轻收起他的小人书,下课后再悄悄还给他,嘱咐他要好好听课。老师的理解与宽容,让狗娃在愧疚之余,也更加珍惜每一次阅读的机会。他知道,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像他这样,拥有如此包容的师长。
放学的路上,狗娃总爱蹲在路边,用树枝在泥地里临摹画中人物。先勾勒孙悟空的金箍棒,再细细描绘虎皮裙的纹路,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添上火眼金睛。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为孙悟空的眼睛镀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仿佛下一秒,他就能从泥地里跃出来,带着狗娃踏上降妖除魔的旅程。路过的大人们看到狗娃认真的模样,都会会心一笑,有时还会指点一二:“这里画得不对,金箍棒应该再弯一些。”这些善意的指点,让狗娃的画技渐渐进步,也让他与邻里之间的关系更加融洽。在那个没有智能手机和电子游戏的年代,阅读和绘画成了狗娃最珍贵的娱乐方式,也让他的童年充满了色彩与想象。
迷上《故事大王》那年春天,东门外的白杨树开始下“雪”。杨絮像顽皮的小精灵,轻盈地钻进衣领,粘在睫毛上,痒得人直想打喷嚏。每个清晨,狗娃都会踮着脚站在门槛上,脖子伸得老长,眼巴巴地望着蜿蜒的土路尽头。当爸爸自行车的铃铛声刺破晨雾,车筐里露出那抹熟悉的彩色封面时,狗娃总会踩着满地杨絮冲过去,惊起一群正在啄食的麻雀。“慢些跑!”爸爸的喊声混着自行车链条的转动声传来,而狗娃早已迫不及待地撕开牛皮纸包,油墨的清香裹挟着春日的暖阳扑面而来。那一刻,狗娃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为他让路,只为让他尽快进入那个神奇的故事世界。
《故事大王》里的每个故事都像一颗神奇的种子,在狗娃心中生根发芽。记得书中有个故事讲小狐狸寻找春天,它挖开冻硬的泥土,终于找到了会唱歌的种子。狗娃信以为真,拿着小铲子在院子里东挖西铲,泥土沾满裤腿,活像个小泥猴。妈妈举着锅铲笑骂他,眼神里却满是宠溺。当狗娃绘声绘色地把故事讲给她听时,她鬓角的白发在夕阳下泛着温柔的光,仿佛也沉浸在了故事里。那天晚上,妈妈破例允许狗娃晚睡一会儿,陪他把故事读完。在妈妈的陪伴下,狗娃觉得故事中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更加生动,每一个情节都变得更加感人。妈妈的耐心与理解,让狗娃的阅读之旅不再孤单。
与《故事会》的相遇,则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后。雷声如巨鼓般碾过青瓦,震得窗棂嗡嗡作响。狗娃狼狈地缩在屋檐下躲雨,雨水打湿了裤脚,冷得直打哆嗦。忽然瞥见书摊上那本泛着水光的杂志。封面画着个戴斗笠的侠客,剑穗上的红绸在风雨中猎猎翻飞,仿佛要冲破画面,带他闯荡江湖。卖书人注意到狗娃的目光,把杂志塞进他怀里:“拿着看吧,等雨停了再还。”狗娃抱着温热的书躲进廊下,听着雨声翻页,仿佛能听见故事里的马蹄声踏碎江南的石板路,能感受到侠客的热血与豪情。雨停时,狗娃已经读完了大半本,虽然身上还湿漉漉的,心里却暖洋洋的。那一刻,狗娃明白了什么是“雪中送炭”,什么是“知音难觅”。卖书人的善意,让狗娃在寒冷的雨天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也让他的阅读之旅多了一份人情味。
然而,那个闷热的午后彻底改变了狗娃对故事书的认知。空气闷得像发酵过头的面团,让人喘不过气。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更添了几分烦躁。狗娃去邻居家借铁环,一眼看见八仙桌上躺着本崭新的《故事大王》。封面上的卡通小熊举着蜂蜜罐,圆溜溜的眼睛仿佛在召唤他。挂钟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上。狗娃感觉喉咙发紧,手心沁出冷汗,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到光滑封面的瞬间,仿佛触到了偷食禁果的夏娃。那一刻,狗娃的内心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一方面,他对故事书的渴望如烈火般燃烧;另一方面,他的良知又在不断提醒他这是错误的行为。最终,欲望战胜了理智,狗娃做出了让他后悔不已的决定。
狗娃把书塞在衬衫里,像揣着只受惊的兔子般逃离。奔跑时,书页摩擦肚皮的沙沙声让他想起杨絮拂过脖颈的痒,却再也感受不到那份轻盈与惬意,只有满心的慌乱与不安。回到家,狗娃反锁房门,蜷缩在床角翻开书。可小熊的笑容渐渐模糊,化作邻居小伙伴哭红的眼眶。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每一声都像是对他的谴责。狗娃试图沉浸在故事里,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读不进去,那些曾经让他着迷的文字此刻变得陌生而冰冷。他意识到,自己不仅偷了一本书,更偷走了小伙伴的快乐,也玷污了自己对故事书纯粹的热爱。这种内心的煎熬,让狗娃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后悔与自责。
夕阳把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时,狗娃终于鼓起勇气抱着书出了门。站在邻居家门前,他数着门环上斑驳的铜绿,紧张得手心冒汗。直到第七下深呼吸,狗娃才颤抖着敲响了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小伙伴看见书,破涕为笑的瞬间,狗娃突然发现他门牙上还沾着中午吃的韭菜。“我就知道你会帮我找到!”他的小手紧紧攥着狗娃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烫得狗娃眼眶发酸。那一刻,如释重负的感觉席卷全身,心中的阴霾也被阳光驱散。他们并肩坐在门槛上,一起读完了那个关于小熊的故事,笑声在夕阳中回荡。这一刻,狗娃不仅找回了自己的良知,也加深了与小伙伴的友谊。他明白了,真正的快乐不是独占,而是分享;不是逃避,而是面对。
这件事让狗娃明白,故事书不仅是通往奇幻世界的门票,更是连接心灵的桥梁。从那时起,狗娃开始和朋友们交换书籍,分享阅读的快乐。他们会在老杨树下举办小小的“故事会”,每个人轮流讲述自己最喜欢的故事。有时为了一个情节争论得面红耳赤,有时又被感人的故事惹得泪眼汪汪。那些共读的时光,让他们的友谊更加深厚。狗娃发现,当故事被分享时,它的魅力会成倍增长;当快乐被传递时,它的温暖会持续更久。这些共同的阅读经历,成了狗娃童年最珍贵的记忆,也让他的性格变得更加开朗与合群。
随着年龄增长,狗娃的阅读范围也越来越广。从童话故事到历史传奇,从科幻小说到古典名著,每一本书都为他打开一扇新的窗户。《西游记》让狗娃懂得了坚持的意义,《三国演义》让他明白了智慧的力量,《水浒传》让他看到了忠义的价值。这些故事不仅丰富了狗娃的想象力,更塑造了他的性格和价值观。他开始思考什么是真正的勇敢,什么是真正的智慧,什么是真正的友情。故事中的人物成了他的榜样,故事中的情节成了他的启示。在阅读的海洋中,狗娃不仅找到了快乐,更找到了自我。
记得五年级那年,镇里举办作文比赛,题目是以《赠汪伦》为题,写一篇400字的文章,狗娃认认真真的写完,冒着大雪骑着自行车回了家,路上还摔了好几跤。没想到这篇作文获得了一等奖,在学校操场上校长给狗娃发了奖,还在乡广播站播出。那天晚上,他们全家围在收音机前,听着狗娃的文字变成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爸爸高兴得多喝了两杯,妈妈则偷偷抹着眼角。那一刻,狗娃深深体会到,那些陪伴他成长的故事书,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它们不仅给了他快乐,更给了他表达自我的能力;不仅给了他知识,更给了他面对世界的勇气。从那时起,狗娃更加坚定了对阅读的热爱,也更加珍惜每一本陪伴他成长的故事书。
如今,狗娃的书箱早已换成了深棕色的实木箱,木纹里嵌着精致的铜制锁扣。每当打开它,依然能闻到混着杨絮的油墨香,那是独属于童年的味道。月光漫过书脊时,那些泛黄的书页便会轻轻翻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往事。有时狗娃会取出几本旧书,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纸页,任由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会想起那个蹲在路边画孙悟空的自己,想起那个在雨中读故事的自己,想起那个与小伙伴分享故事的自己。这些回忆如同老照片般珍贵,每一次翻阅都会带来新的感动。
屋外的白杨树又开始飘絮了,这次狗娃接住一片,看见上面隐隐映着当年那个抱着书的小小身影,和永远不会熄灭的,故事里的星光。那星光,照亮了童年的路,也温暖着狗娃往后的人生。虽然现在已经有了电子书,可以随时随地阅读,但狗娃仍然偏爱纸质书的触感,偏爱翻页时的沙沙声,偏爱油墨特有的香气。因为这些不仅是一本书的物理属性,更是他与童年对话的媒介,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每一次翻阅纸质书,狗娃都仿佛在与过去的自己对话,在与童年的梦想重逢。
有时狗娃会想,如果没有那些故事书的陪伴,他的童年该多么苍白。是它们让狗娃在平凡的生活中看到了不平凡的可能,是它们让他的想象力长出了翅膀,是它们教会他分辨善恶美丑。如今,狗娃也开始给自己的孩子们讲故事,看着他们闪亮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相信,这些故事也会在孩子们的心中种下美好的种子,在未来开出绚丽的花朵。每当孩子们围坐在他身边,听他讲述那些古老而神奇的故事时,狗娃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欣慰。他知道,这些故事不仅属于他,也属于下一代;不仅属于过去,也属于未来。
故事书里的童年,就像一坛陈年老酒,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醇香。每当夜深人静时,狗娃总会想起那些与书为伴的日子,想起那个蹲在路边临摹孙悟空的小男孩,想起那个在雨中读故事的少年,想起那些因为一本书而欢喜或忧伤的瞬间。这些记忆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永远闪耀在狗娃的生命里,提醒着他勿忘初心,保持对世界的好奇与热爱。那些泛黄的书页,那些油墨的香气,那些与故事书相伴的日子,都将永远珍藏在狗娃的记忆深处,成为他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41.花开的声音
41.花开的声音
记忆深处,老家的夏天总是带着浓郁的烟火气。那时候,爸爸在院墙拐角处改建了一个鸡窝,鸡窝四四方方,像是给小鸡们搭建的小城堡。为了防止小鸡乱跑,爸爸又用细细的竹条围了一圈栅栏,栅栏歪歪扭扭,却满是爸爸的心意。在鸡窝边上,爸爸种下了肖大伯送的一颗葡萄树。
那葡萄树刚种下时,不过是一截光秃秃的枯枝,干瘪得让人怀疑它是否还有生机。爸爸却说:“别看它现在不起眼,等到夏天,保管让你们吃上最甜的葡萄。”他将枯枝仔细地埋进土里,浇上水,还用草绳把它轻轻系在墙边的木桩上,像是给一个婴儿系上围兜。每天清晨,爸爸都会去查看葡萄枝的状况,用手指轻轻触摸枝干的表面,仿佛在聆听它沉默的呼吸。
随着夏天悄然而至,葡萄树仿佛得到了大自然的召唤,郁郁葱葱地生长起来。最先是一点嫩芽从枝干的节疤处钻出,怯生生地探望着这个世界。接着,更多的绿意汹涌而出,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巴掌大的叶子层层叠叠,在阳光下闪烁着翠绿的光芒,像是无数把小扇子,为下面的土地遮挡着炽热的阳光。藤蔓沿着爸爸搭好的简易架子蜿蜒攀爬,仿佛在编织着一个绿色的梦。那些嫩绿的触须如同灵巧的手指,紧紧抓住每一处可以依附的支撑,有时甚至悄悄爬上了竹篱笆,与邻居家的丝瓜藤纠缠在一起。
狗娃最喜欢在午后躲在葡萄架下乘凉。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在他身上跳跃。他常常仰着头,看那些青涩的小葡萄一串串地悬挂着,像是一粒粒未经打磨的翡翠。有时他会忍不住偷偷摘下一颗,酸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却还是乐此不疲。姐姐总是笑着说他是“小馋猫”,但也会细心地告诉他哪些葡萄快要成熟了,哪些还需要再等些时日。
狗娃和姐姐被这充满生机的景象吸引,也想在院子里增添一抹色彩。于是,他们在葡萄树的前边,种下了一些花籽,有凤仙花和喇叭花。狗娃小小的手紧紧攥着花籽,那些花籽小小的,圆圆的,像是一颗颗希望的种子。他认真地把花籽洒在土里,每洒下一颗,都好像在播种一个美好的期待。洒完后,他还用小树枝在旁边的小木板上,歪歪扭扭地记下了种花籽的日期。那木板是爸爸搭鸡窝时剩下的边角料,粗糙的木刺扎进指尖,他也毫不在意。
从那天起,狗娃每天都掰着手指头盼望着花籽发芽。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洒进院子,他就一骨碌爬起来,光着脚丫跑到花籽播种的地方。“花籽花籽,你们快发芽呀!”他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土地,嘴里小声念叨着,眼神里满是期待。他又是浇水,清澈的水从水壶里流出来,在土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仿佛是他与花籽之间的悄悄话;又是施肥,小心翼翼地把肥料撒在四周,生怕动作太大惊扰了沉睡的花籽。有时他会因为靠得太近,鼻尖都快要碰到泥土,呼吸间尽是湿润的土壤气息。
傍晚时分,姐姐也会加入守望的行列。她比狗娃大三岁,做事总是有条不紊。她会用手轻轻拨开表层的土壤,检查花籽的状况,然后再仔细地把土盖回去。“要有耐心。”她总是这样对狗娃说,同时用手帕擦去他脸上的泥点。姐弟俩常常就这样蹲在花圃前,直到妈妈喊他们吃饭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终于,一周过后,奇迹出现了。花籽破土而出,顶开了头上的泥土,露出了两片嫩绿的叶子。那叶子小小的,嫩嫩的,像是婴儿的小手,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狗娃兴奋得跳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喊:“姐姐!姐姐!花籽发芽啦!”声音里满是喜悦,仿佛自己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他拉着姐姐的手飞奔到花圃前,指着那一点新绿,眼睛里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姐姐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那两片嫩叶,嘴角扬起温柔的笑意。“它们很努力呢。”她说,“我们要好好照顾它们,让它们长得又高又壮。”狗娃重重地点头,仿佛接下了一个神圣的使命。
接下来的日子里,狗娃更加细心地照料这些幼苗。他找来一些枯枝,在花圃四周插上一圈矮矮的围栏,防止小鸡跑来啄食嫩芽。每天清晨,他都会测量土壤的湿度,用手指试探着泥土的干湿程度。他还学着爸爸的样子,用手轻轻拂去叶片上的灰尘,让它们能更好地吸收阳光。
又过了几天,凤仙花长成了小苗,嫩绿的茎秆挺直地向上生长,叶片也越来越多。姐姐仔细观察着这些小苗,说:“该到移栽的时候了。”她拿来小铲子,动作轻柔而熟练。狗娃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只见姐姐把小铲子轻轻插入小苗旁边的土里,然后慢慢一撬,小苗就带着泥土被移了出来。姐姐的手很稳,每一株幼苗都被完好地取出,根须上还带着湿润的土壤。
狗娃也学着姐姐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移栽花苗,可是他的小手不太灵活,好几次差点把小苗弄断,急得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姐姐并不责怪他,而是耐心地示范正确的动作:“要离根远一点,轻轻撬起来,对,就是这样。”在姐姐的指导下,狗娃渐渐掌握了技巧,虽然动作还是笨拙,但已经能够独立完成移栽了。
花苗剩得多,姐姐便把它们送给邻居家。邻居们接过花苗,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直夸姐弟俩懂事。王奶奶接过花苗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真是好孩子,等奶奶的花开了,第一个请你们来看。”李婶则回赠了一包自家炒的瓜子,香喷喷的味道让狗娃忍不住当场就嗑了起来。狗娃看着邻居们开心的样子,心里也甜滋滋的,仿佛自己种下的不仅仅是花苗,更是一份份温暖。
等到了开花的季节,凤仙花开了。那花朵颜色鲜艳极了,有红彤彤的,像是天边的晚霞;有粉嫩嫩的,如同小姑娘害羞的脸蛋;还有洁白如雪的,散发着淡雅的清香。每一朵花都像是一个精致的小喇叭,在诉说着夏天的故事。花朵们挨挨挤挤地开在枝头,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绚丽的云霞降落在了院子里。
狗娃发现,不同颜色的凤仙花吸引来的昆虫也不一样。红色的最受蜜蜂青睐,每天都有胖乎乎的蜜蜂在花丛间忙碌;白色的则更吸引蝴蝶,常有白色的菜粉蝶停在花瓣上,翅膀一开一合;而粉色的似乎是小飞蛾的最爱,每到傍晚,就会有几只灰褐色的小蛾子围着花朵打转。
开过花后,凤仙花结出了纺锤形的种子。狗娃最喜欢用指甲去弹这些种子,“啪”的一声,种子飞溅得到处都是,他和小伙伴们便笑着、闹着去追那些种子,欢笑声回荡在整个院子里。他们常常比赛谁弹得最远,谁收集的种子最多。狗娃的口袋里总是装满了各种颜色的花籽,走路时都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每当凤仙花开得正盛时,姐姐就会和她的伙伴们聚在葡萄架下,开始一场“指尖上的盛宴”。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比树上的麻雀还要热闹。姐姐和她的伙伴们则开始用凤仙花染指甲。她们找来石臼,又去采摘了一些苘麻的叶子,苘麻叶子大大的,表面有些粗糙,像是一把把小蒲扇。然后,她们挖来几株盛开的凤仙花,把花瓣放进石臼里。“咚咚咚”,随着石杵的撞击,花瓣渐渐被捣碎,变成了鲜艳的花泥。接着,她们又加入一些白矾,继续捣碎,花泥的颜色变得更加鲜艳夺目。
堂姐是个爱美的姑娘,她小心翼翼地把十根手指都裹满了捣碎的凤仙花泥,用苘麻叶包得严严实实,还特意用彩色的棉线一圈圈缠绕,像是给自己的手指戴上了精致的小手套。“我要做全村最漂亮的姑娘!”她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说,嘴角的笑容怎么都藏不住。她总是选择最鲜艳的红色花瓣,捣碎后还要再加几片紫色的花瓣,让颜色更加深邃。
而性子活泼的堂妹则别出心裁,她在每个指甲上只涂了三小团凤仙花泥,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这叫创意!你们懂不懂?”她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一边神气地向大家炫耀。其他小伙伴们也不甘示弱,有的把指甲染成了渐变色,有的在花泥里混进了细碎的花瓣,想要做出独一无二的图案。有个女孩甚至尝试用不同颜色的花泥在指甲上画出一朵小花的形状,虽然最后效果不太理想,但大家都为她的创意鼓掌。
姐姐则像个温柔的小老师,耐心地帮这个调整叶子的位置,给那个系紧棉线。“轻一点,别把花泥弄掉啦!”她轻声叮嘱着,手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慌乱。染指甲的过程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笑着分享着各自的小秘密,连葡萄叶子都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有时她们会聊到学校里的事,有时会议论最近看过的电视剧,更多的是互相开玩笑,说谁的指甲染得最好看。
狗娃原本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皱着眉头觉得这是女孩子的玩意儿。可看着姐姐和伙伴们脸上洋溢的快乐,他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了过去。姐姐轻轻拉过狗娃的手,说:“弟弟,姐姐也给你染一个,染了指甲可以辟邪呢!”狗娃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说:“我是男孩子,不应该染指甲。”但在姐姐的劝说下,他还是乖乖地伸出了手。姐姐用苘麻叶子裹住捣碎的凤仙花泥,小心翼翼地绑在狗娃的无名指上。那一刻,狗娃感受到了姐姐满满的关爱,心里暖暖的,虽然嘴上还在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但脸上却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第二天,去掉叶子,大家的指甲都变成了鲜艳的红色。堂姐得意地把双手举得高高的,十个红彤彤的指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仿佛十颗红宝石;堂妹的“三花指甲”也别具一格,随着她的动作,像是在指尖跳跃的小火苗。狗娃看着自己的指甲,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既觉得新奇,又有些不好意思。但每当看到姐姐那灿烂的笑容,他又觉得这红色的指甲仿佛是一份珍贵的礼物,承载着他和姐姐之间美好的回忆。
在葡萄架的阴影边缘,几株喇叭花悄无声息地生长着。狗娃总觉得它们像一群怕生的孩子,白天紧紧缩在巴掌大的深绿色叶子下,叶片表面细密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仿佛是给花朵们披上了一件绒绒的隐身斗篷。即便正午的阳光把地面晒得发烫,那些蜷缩的花苞也只是轻轻颤动,始终不肯露出半分颜色,只留下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藏在叶缝间窥探着院子里的热闹。
狗娃发现,喇叭花的藤蔓比凤仙花要狡猾得多。它们不像凤仙花那样直挺挺地向上生长,而是悄无声息地蔓延,有时甚至偷偷爬上了葡萄架的立柱。那些纤细的触须有着惊人的力量,能够紧紧抓住任何微小的凸起。有一次,狗娃试图把一根走错方向的藤蔓引回支架上,却惊讶地发现它已经牢牢地缠住了旁边的一根杂草,轻轻一拉,就连草带根地拔了起来。
终于等到夕阳西下,余晖把葡萄架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巨人的手臂温柔地环抱着小院。这时的喇叭花突然有了生气,花苞顶端的褶皱慢慢舒展,仿佛有人在暗中轻轻拉扯着精巧的丝线。第一朵花率先绽开,紫色的花瓣像被施了魔法般缓缓旋转着打开,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整排喇叭花如同被点亮的小灯笼,在逐渐黯淡的天色里次第绽放。
狗娃最喜欢蹲在花丛边静静观察。那些紫色的花朵有着丝绸般的质感,边缘微微卷起,像是特意烫过的裙摆。花蕊深处藏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晚风拂过时,花朵轻轻摇晃,清幽的香气便顺着风的方向飘散开来,混着葡萄叶的青涩与凤仙花的甜腻,在院子里织成一张若有若无的香网。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把鼻子凑近花朵,却惊起几只正在采蜜的小蛾子,扑棱棱的翅膀带起一阵细小的香雾。
有一次,狗娃发现一朵特别大的喇叭花,比他的手掌还要大。他兴奋地叫来姐姐,两人一起蹲在花前观察。那朵花的花瓣是深紫色的,几乎接近黑色,花蕊却格外洁白,在月光下像是会发光。姐姐说这是“花王”,要好好保护它。于是狗娃找来几根树枝,在花的周围搭了一个小小的防护栏,还特意在上面系了一根红丝带作为标记。
到了第二天清晨,昨夜盛放的花朵就完成了使命。原本饱满的花瓣变得皱巴巴的,颜色也黯淡了许多,像是被太阳晒褪色的旧衣裳。而在花朵的中心,黑色的籽粒已经悄然成型,圆溜溜的模样和狗娃弹弓上的小石子有几分相似。有些籽粒紧紧贴在干枯的花萼上,随着晨风轻轻点头,宛如戴着迷你礼帽的小绅士;有些则调皮地挣脱束缚,滚落到松软的泥土里,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收集花籽成了狗娃每天最期待的事。他找来姐姐缝补衣服时用的细针,小心翼翼地把粘在花托上的籽粒挑下来,再用旧报纸折成的小漏斗接着。那些黑亮的小颗粒顺着漏斗骨碌碌地滑进掌心,凉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井水湃过的西瓜。偶尔有几颗调皮的籽粒滚落到砖缝里,他会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用树枝小心地把它们拨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可别迷了路,明年还要靠你们开花呢。”
有一次,狗娃在收集花籽时发现了一个蚂蚁窝。成千上万的蚂蚁正排着长队搬运食物,其中几只发现了他掉落的籽粒,试图把它们拖回巢穴。狗娃看得入迷,甚至忘记了收集花籽的任务。最后他决定留下几颗籽粒给蚂蚁,心想也许明年这里也会开出几朵意外的小花。
窗台上的花籽在阳光下渐渐失去水分,变得愈发坚硬黑亮。狗娃搬来小板凳,托着腮帮子一看就是大半天。阳光穿过玻璃瓶,把那些小小的籽粒照得透亮,仿佛封存着无数个夏夜的秘密。他轻轻晃动瓶子,籽粒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花朵在玻璃瓶里唱起了歌。“等明年春天,要在墙角再种上一圈。”他对着瓶子喃喃自语,仿佛已经看到满墙的紫色小喇叭在风中摇曳,把整个院子都变成梦幻的花园。
狗娃开始规划明年要种的花。他在作业本背面画了一张院子示意图,用彩色铅笔标出哪里种凤仙花,哪里种喇叭花,甚至还空出一小块地方,打算向同学要一些太阳花的种子。姐姐看到他的规划图,笑着说他是“小园丁”,还答应帮他收集更多花籽。
暮色又一次漫进院子时,新一批的喇叭花正在悄悄酝酿。狗娃把瓶子轻轻放进抽屉最深处,转身跑向正在准备晚饭的姐姐。风掠过葡萄架,带起一阵沙沙的轻响,恍惚间,他仿佛听见了来年花开的声音。
晚饭后,一家人常常坐在葡萄架下乘凉。爸爸会泡一壶茉莉花茶,妈妈摇着蒲扇,讲述她小时候的故事。狗娃和姐姐则靠在藤椅上,数着天上的星星。有时会有萤火虫飞过,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绿色的光弧。狗娃总觉得,这些萤火虫是夜晚的花朵,和喇叭花一样,只在特定的时刻绽放光芒。
岁月流转,院子里的葡萄树依然在生长,凤仙花和喇叭花也年复一年地开放、结籽。那些和姐姐一起养花的日子,那些充满欢笑与期待的时光,如同院子里盛开的花朵,永远绽放在狗娃的记忆深处,散发着淡淡的芬芳,温暖着他的心田。每当夏天来临,那一抹抹鲜艳的色彩,那一缕缕淡淡的花香,总会勾起他无尽的思念,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童真与快乐的童年小院。
多年后,当狗娃长大成人,离开家乡去城市工作,他总会想起那个种满鲜花的小院。在公寓的阳台上,他也种了几盆凤仙花和喇叭花。虽然不如老家的花开得茂盛,但每当花朵绽放时,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看到了姐姐温柔的笑脸,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有时,他会把收集的花籽寄回老家,姐姐则在原来的花圃里继续播种。他们在电话里交流养花的心得,分享花开时的喜悦。虽然相隔千里,但通过这些小小的花籽,他们仿佛仍然共享着同一个夏天,同一个开满鲜花的小院。
又是一个夏天的傍晚,狗娃站在城市的阳台上,望着远处夕阳西下。微风拂过,阳台上的喇叭花悄悄绽放。他轻轻闭上眼睛,仿佛又听到了老家庭院里那熟悉的声音——那是花开的声音,是岁月的声音,是永远珍藏在记忆深处的,爱的声音。
42.一炉药香暖旧年
42.一炉药香暖旧年
北方的冬天总是来得格外凛冽。腊月里,寒风如同一把把磨利的冰刀,呼啸着掠过东门外那片贫瘠的土地,无情地撕扯着树枝上最后几片顽抗的枯叶。村子里的人们早早地闭门不出,将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袄里,炉火烧得旺旺的,试图将这刺骨的严寒拒之门外。
然而,在狗娃家那处略显破旧的院落里,却终日弥漫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温暖气息——那是一种浓郁而独特的药香,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和植物根茎特有的清苦,在凛冽的空气中固执地蔓延开来,成为这个冬天里最令人安心的味道。
狗娃家的院子不大,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围合出一方天地,却承载着一家人全部的生活希望。历经数十载风雨侵蚀,墙面早已斑驳陆离,裸露的黄土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院角堆放着的农具锈迹斑斑,一把锄头的木柄被磨得光滑发亮,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些年来它所见证的辛勤劳作。
而此刻,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子中央那堆刚从地里拉回来的地黄。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圆润如胖嘟嘟的娃娃,有的弯曲似老树的根须,沾着泥土的表皮在阳光下透着淡淡的黄褐色,仿佛是大自然最朴实的馈赠。
春天的记忆总是从父亲弯腰的背影开始。惊蛰刚过,父亲就扛着那把磨得发亮的锄头,在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翻土。他那被岁月压弯的脊背在晨曦中形成一道倔强的弧线,锄头起落间,新翻的泥土散发着特有的清香。
“娃呀,这地黄可是咱一家子的指望,得好好伺候着。”父亲一边熟练地挥动着锄头,一边对蹲在田埂上的狗娃说道。狗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却紧紧盯着父亲的动作,看着黑色的土块被翻起、打散,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仿佛每一粒泥土都蕴藏着生命的秘密。
播种的日子总是选在雨后。父亲小心翼翼地将地黄的种子埋进土里,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仿佛在呵护初生的婴儿。这时,邻居王大爷扛着耙子来了,李婶提着水桶也来了。“种地黄呢?我们来搭把手!”王大爷洪亮的声音在田间回荡。大人们一边劳作一边说笑,孩子们在田埂上追逐嬉戏,整个田野都洋溢着欢声笑语。母亲跟在后面,用手仔细地将泥土抚平,口中还轻声念叨着:“好好长,好好长,长大了好给娃换新衣裳。”狗娃也有样学样地蹲在地上,用小手认真地按压着泥土,尽管常常把自己的小脸弄得脏兮兮的。
忽然间,邻家地里一直小牛犊子撒欢跑进了地里,蹦跳着,踩着人们铺好的塑料薄膜,牛主人在后边追来,使劲地骂着,牛犊子不理会这一套,你骂你的,我跑我的。从地里跑到路上,又从路上跑回地里,牛主人气得满脸通红,嘴里骂骂咧咧,骂着这头畜生。最后当人们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小牛犊子也安静下来走到路边吃草,主人这才把它牵走,好在狗娃家地里的薄膜伤害不大,父亲用铁锨铲上土把牛踩出洞的地方用土盖住,牛主人不好意思的赶忙来道歉,赔不是。小牛犊子给人们带来一个小插曲,人们议论着那头小牛,都让牛主人管好牛,邻居们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种地。
夏天的地黄地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海。椭圆形的叶片密密地挤在一起,几乎看不见底下的泥土。清晨,父亲挑着水桶穿梭在田埂上,清澈的井水滋润着干渴的幼苗。午后,母亲戴着草帽,蹲在地里仔细拔除杂草,汗水沿着她的额角滑落,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狗娃有时会跟着来,他最喜欢看那些翠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他招手。偶尔会有蝴蝶在花间嬉戏,狗娃就会放下水瓢,追着蝴蝶跑上一段,直到母亲喊他回家吃饭。
金秋的阳光总是格外慷慨,为大地万物镀上一层温暖的色彩。收获的季节到了,父亲天不亮就起来准备工具。他先把平车检查了一遍,给车轴上了油,然后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狗娃兴奋地爬上车厢,坐在铺好的麻袋上。平车在土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伴随着父子俩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向着地黄地驶去。
到了地里,父亲先是试着用铁锹挖,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劲。“这可不行,”父亲皱着眉头说,“铁锹容易把地黄铲断,断了就不值钱了。”他沉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对了,用铁叉子试试!”果然,铁叉子插入土中,轻轻一撬,完整的地黄就带着泥土被翻了出来。父亲如获至宝,手上的动作越发熟练。
“狗娃,快来捡!”父亲喊道。狗娃赶紧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刚挖出来的地黄捡起,轻轻抖落泥土,然后整齐地摆放在空地上。那些刚出土的地黄还带着泥土的芬芳,在阳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泽。
正当父子俩忙得热火朝天时,远处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是小舅!他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舅妈刚烙好的饼。“姐让我来帮忙!”小舅利落地停好车,挽起袖子就加入了收获的行列。多了一个人手,进度快了许多。小舅一边挖一边和父亲聊天,时不时逗逗狗娃,地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夕阳西下,天边泛起绚丽的晚霞。父亲和小舅将收获的地黄仔细地装上车,用绳子捆扎结实。狗娃也学着大人的样子,踮着脚尖帮忙递东西。小舅骑上车先回去了,父亲则拉起车辕,狗娃在后面使劲推着。平车在田埂上缓缓前行,车轮压过的地方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
夕阳将父子俩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金黄色的田野上。父亲弓着腰,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前走,狗娃的小手紧紧抓着车帮,使出全身力气推着。远处村庄里升起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地黄特有的清香。这一刻,狗娃觉得父亲的身影特别高大,仿佛能扛起整个天空。
收获回来的地黄堆在院子里,像一座小小的山丘。邻居家的孩子路过时都会好奇地张望,狗娃就会挺起胸膛,骄傲地说:“这是我家的地黄!”孩子们羡慕的眼神让他感到无比自豪,仿佛这些沾满泥土的根茎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冬日的清晨,父亲在闲置的屋子里搭起了简易的烤炉。那是用砖块和泥土砌成的,虽然简陋,却凝聚着一家人的希望。烤炉搭好的那天,全家人都来帮忙,将地黄一块块平铺在烤炉上。
父亲划亮火柴的那一刻,狗娃屏住了呼吸。火苗“噗”地窜起,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也照亮了父母期待的脸庞。随着火势渐旺,屋里的温度开始升高,药香也渐渐弥漫开来。
父母终日守在烤炉旁,不停地翻动着药材。汗水从他们的额角滑落,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着晶莹的光。“得让每一块都均匀受热。”父亲一边翻动地黄,一边对母亲说。母亲点点头,用袖子擦去汗水,继续专注地工作。
狗娃起初还觉得新鲜,在屋里跑来跑去,但很快就被闷热的环境弄得烦躁起来。“好热啊,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他嘟囔着,小脸热得通红。
“乖娃,再忍忍,等药材烤好了,咱就能换钱了。”母亲温柔地安抚他,眼神里满是疼爱和期待。狗娃忽然灵机一动,跑到院里拿了几个红薯来:“我把红薯放在炉子里烤,肯定可好吃了!”
红薯的香甜混着药香,在屋子里交织出奇特而温暖的气息。父母看着狗娃天真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一刻,烤炉旁的闷热仿佛也不再难熬,反而成了冬日里最温暖的记忆。
药香如同调皮的小精灵,从门缝窗隙溜出去,弥漫在整个院子里,又顺着风飘向东门外的树林。邻居家的孩子常被这香气吸引,聚在院外张望。“狗娃,你家烤啥呢,这么香!”孩子们羡慕的呼喊让狗娃格外得意,他总是大声回答:“是地黄,烤好了能卖钱呢!”
夜深人静时,狗娃常被父母轻微的动静惊醒。透过门缝,他能看到他们仍在烤炉旁忙碌的身影。跳动的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放得很大很大。父亲翻动药材的动作缓慢而坚定,母亲则在一旁仔细地挑拣着烤好的地黄。他们偶尔低声交谈几句,然后又陷入沉默,只剩下药材在烤炉上发出的细微声响。
有时,狗娃会悄悄爬下炕,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母亲总会第一时间发现他,温柔地招招手:“娃,怎么醒了?是不是冷了?”然后把他搂在怀里,用温暖的手掌轻抚他的后背。在药香的包围中,狗娃很快又会沉入梦乡,梦里都是地黄的清香和父母温暖的笑容。
整个冬天,父母的眼睛都布满了血丝,脸上写满了疲惫。但每当看到地黄在他们的精心烘烤下渐渐变得乌黑油亮,他们的眼神中就会焕发出希望的光彩。那些地黄在他们眼中不是普通的药材,而是狗娃的新衣裳、明年的学费、过年时的肉馅饺子……
父亲将烤好的药材装进袋子时,动作总是格外庄重。他仔细地封好每一个袋口,像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等来年药材贩子来了,卖了钱,给你买新衣服,再买肉包饺子。”父亲摸着狗娃的头,慈爱地说。狗娃仰起脸,仿佛已经看到了新衣服的颜色,闻到了饺子的香味。
雪后的清晨,狗娃喜欢独自坐在院门槛上,看着那几袋整齐码放的药材发呆。药香依旧弥漫在院子里,与清冷的空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他不知道药材贩子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这些药材能卖多少钱,但他知道,父母的辛苦付出,一定会换来美好的明天。
有时,他会偷偷解开一个袋口,将小手伸进去抚摸那些烤得硬邦邦的地黄。药材表面粗糙的触感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那浓郁的香气仿佛已经渗进他的每一个毛孔,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第一拨药材贩子终于来了。父亲早早地就在院门口张望,看到远处来的马车,连忙回头招呼母亲。狗娃紧张地攥着衣角,看着父母与贩子讨价还价。当贩子最终点头同意那个价格时,父亲眼中的喜悦像阳光一样迸发出来。
接过那些皱巴巴的钞票时,父亲的手有些发抖。他仔细地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拍了拍。母亲在一旁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嘴角却向上弯起。那天晚上,家里的饭菜格外丰盛,久违的肉香混合着尚未散尽的药香,成了狗娃记忆中最幸福的味道。
随着年关临近,来的药材贩子越来越多。院子里渐渐空旷起来,但药香却仿佛已经渗透进每一寸泥土、每一块砖瓦,久久不散。狗娃看着父母用卖药材的钱置办年货,量布做新衣,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喜悦。
除夕夜,一家人围坐在炕上包饺子。窗外的风雪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屋内炉火旺盛,药香依稀可辨。父亲破例喝了一点酒,脸上泛着红光:“等开春了,咱们多种些地黄,明年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母亲笑着点头,手中的饺子捏出漂亮的花边。
狗娃趴在窗边,看着院子里残留的几袋药材。它们静静地立在雪地里,像忠诚的卫士守护着这个家的希望。远处的鞭炮声隐约可闻,药香混合着饺子的香气,温暖而踏实。
很多年后,当狗娃离开家乡,在异乡奔波时,他总会想起那个弥漫着药香的冬天。那些清晨父母忙碌的身影,那些夜晚烤炉旁跳动的火光,那些混合着泥土与草药气息的记忆,都成为他心中最温暖的底色。
他终于明白,那弥漫整个冬天的药香,不仅是地黄的味道,更是爱的味道、希望的味道、家的味道。它如同一条无形的纽带,将过去与现在紧密相连,无论走多远,都能引领他找到回家的路。
又是一个寒冬,狗娃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到老家。老屋已经翻新,但那口烤炉还保留着。他牵着孩子的手走进屋子,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当年的药香。
“爸爸,这是什么味道?”孩子好奇地问。
狗娃深吸一口气,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这是奶奶和爷爷的味道,是爸爸童年里最香的味道。”
窗外,雪花悄然飘落,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包裹在纯净与宁静之中。而在这片洁白之下,似乎又有新的生命在泥土中孕育,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43.爸爸的自行车
43.爸爸的自行车
夏日的阳光如同融化的蜜糖,缓缓流淌在白杨路上,将路面晒得暖烘烘的。路两旁的白杨树挺拔而立,叶片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投下斑驳的光影。狗娃趴在自家的青砖墙边,目光紧紧追随着那辆被爸爸擦拭得锃亮的自行车。墙头上爬满了丝瓜藤,嫩黄的花朵在阳光下绽放,引来几只蜜蜂嗡嗡地忙碌着。
这辆自行车,是妈妈结婚时的嫁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算得上是一件体面的物什。车身散发着淡淡的金属光泽,每一根钢管都被擦得能照出人影。车梁被绿色塑料袋一圈圈缠绕着,像穿上了一件独特的铠甲,既防锈又防磨;车座是妈妈亲手缝制的,用了家里最好的绒布,里面絮着柔软的棉花,坐上去又软和又舒适。车把上挂着一个旧铃铛,轻轻一按就会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像是夏日里最动听的音乐。在那个自行车盛行的年代,它不仅是家中重要的出行工具,更是承载着无数温暖回忆的宝贝,见证了这个家庭的点点滴滴。
每当爸爸出门归来,总会小心翼翼地把自行车推进院子,拿出干净的抹布,细致地擦拭每一个角落。他先擦车把,再擦车架,最后连车轮的每一根辐条都不放过。他一边擦,一边轻声念叨:"老伙计,辛苦啦!今天又驮着我跑了二十里地。"那温柔的模样,仿佛在照顾一个娇弱的孩子。有时还会拿出一个小油壶,给链条上油,看着油珠慢慢渗入链节间,他的脸上就会露出满意的笑容。狗娃常常蹲在一旁,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爸爸的一举一动,心里满是对这辆自行车的好奇与向往。他最喜欢闻汽油和铁锈混合的味道,那是爸爸和自行车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
过年,是狗娃最期盼的日子之一。那一天,爸爸总会早早地把自行车推出来,仔细检查每一个部件:车胎的气足不足,刹车灵不灵,链条松不松,确保万无一失。然后,他会把狗娃稳稳地抱上后座,用一根红布条把狗娃的腰和自己的腰系在一起,笑着问:"坐好了吗?咱们出发咯!"狗娃紧紧搂着爸爸的腰,小脸贴在他宽厚的后背上,感受着他后背传来的温暖和有力的心跳。自行车缓缓驶出家门,清脆的铃声在小巷中回荡,惊起了屋檐下打盹的麻雀。
寒风呼呼地吹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却丝毫不减狗娃的兴奋。路边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光,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年味:炸丸子的香气、炖肉的香味、还有鞭炮燃放后的硝烟味,混合在一起,组成了一种独特的新年气息。一路上,爸爸会给狗娃讲许多有趣的故事:他年轻时学骑车的糗事、在生产队里的趣闻、还有他第一次骑着这辆自行车去妈妈家提亲的紧张心情,逗得狗娃哈哈大笑。遇到熟人,大家都会热情地打招呼:"哟,带着娃走亲戚呢!"狗娃便会骄傲地挺直腰板,大声回应:"是啊!去我姥姥家!"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传得老远。
赶集的日子同样充满欢乐。天还没亮,妈妈就开始准备:她把要卖的鸡蛋一个个用麦秸裹好,小心翼翼地放进篮子里;把新磨的玉米面装进布袋;还有她熬夜缝制的鞋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另一个篮子里。自行车的前梁和后座都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装满了一家人的生活所需。爸爸在前面推着车,妈妈在旁边扶着,狗娃则跟在后面,时不时小跑几步才能跟上。
集市上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热闹的交响曲。"新鲜的黄瓜哟!""刚出锅的豆腐!""鞋垫鞋垫,手工绣花鞋垫!"此起彼伏。狗娃坐在自行车横梁上,好奇地张望着四周,眼睛里满是新奇:卖糖人的老爷爷手法娴熟,一会儿就捏出一个孙悟空;卖泥哨的小摊上,各式各样的泥塑排成一排;还有卖布匹的、卖农具的、卖锅碗瓢盆的,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爸爸会带着他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买上一些糖果、玩具,还有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回家的路上,狗娃吃着甜甜的糖果,心里美滋滋的,觉得生活无比幸福。自行车在乡间小路上平稳地行驶着,车筐里装满了一家人的希望和收获。
而每到槐花飘香的时节,便是狗娃最期待跟着妈妈回姥姥家的日子。出发前一晚,妈妈总要在灯下忙活许久。煤油灯的光芒柔和而温暖,将妈妈的身影投在墙上,放得很大。她把攒了许久的鸡蛋一个个塞进草窝里,再用碎花布包袱裹得严严实实。有时还会放上一块自己织的粗布,或者给姥姥做的一双新鞋。狗娃趴在炕沿上,看着妈妈忙碌的身影,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妈妈就会把狗娃叫醒。她会把自行车座擦了又擦,往狗娃兜里塞满炒瓜子,笑着说:"抱紧妈妈,咱们出发咯!"清晨的乡村还在沉睡,只有早起的鸟儿在枝头鸣叫。露珠在草叶上滚动,打湿了自行车的轮胎。
自行车碾过乡间小路,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路边的野蔷薇开得正盛,粉的、白的花朵轻轻擦过车筐,留下淡淡的清香。狗娃把脸贴在妈妈背上,能闻到她衣服上淡淡的皂角香,还有藏在发间的槐花甜味。遇到坑洼处,妈妈总会提前喊一声:"坐稳啦!"然后轻轻起身,灵巧地用脚踏板借力,带着狗娃稳稳跃过颠簸。这时狗娃就会紧紧抱住妈妈的腰,把脸埋在她后背上,感受着母亲的温暖和力量。
然而,最让狗娃难忘的,是生病时爸爸骑着自行车带他去医院的情景。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月亮也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狗娃突然发起了高烧,小脸烧得通红,浑身滚烫,嘴唇干裂。妈妈急得直掉眼泪,用湿毛巾不停地敷在狗娃额头上,可是温度一点都没有降下来。爸爸二话不说,披上外套,把狗娃用棉被裹得严严实实,抱上自行车,便拼命地向医院骑去。
夜风凛冽,吹得路旁的树木哗哗作响。爸爸弓着腰,用力蹬着自行车,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外套敞开着,在风中猎猎作响。狗娃靠在爸爸的背上,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自行车的车轮飞速转动,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首生命的交响曲。偶尔有夜行的汽车驶过,车灯将父子俩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娃别怕,爸爸在呢,咱们马上就到医院。"爸爸的声音坚定而有力,穿透夜风,传入狗娃耳中。虽然因为高烧,狗娃的意识有些模糊,但爸爸的话像一剂良药,让他原本恐惧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那一刻,狗娃觉得爸爸就是他最坚实的依靠,而这辆自行车,则是带他脱离病痛的希望之舟。他紧紧抓住爸爸的衣角,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健康和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医院。爸爸顾不上擦汗,抱着狗娃就冲进了急诊室。在明亮的灯光下,狗娃看到爸爸的脸色苍白,汗水沿着鬓角滑落,呼吸急促,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经过医生的诊治,狗娃的烧渐渐退了。回家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爸爸慢慢地骑着自行车,狗娃靠在他后背上,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时光悄然流逝,狗娃渐渐长大,到了学骑车的年纪。当他第一次站在自行车旁,心里既兴奋又紧张。自行车在他眼中显得那样高大,仿佛是一座难以攀登的山峰。他鼓起勇气,双手紧紧握住车把,可小小的身材根本够不着车座,只能采用"掏空"的方式骑车——一条腿从三角架中间穿过去踩踏板,身子歪向一边,样子十分滑稽。
白杨路上,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狗娃加油鼓劲。狗娃深吸一口气,一只脚踩上踏板,用力一蹬,自行车缓缓向前移动。"咯噔咯噔",车轮转动的声音在空旷的路上格外清晰。他的小手紧紧攥着车把,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生怕出现一点差错。骑了一会儿,他便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停下车,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里却想着:"我一定能学会,我要像爸爸一样熟练地骑车!"
休息了一会儿,狗娃又重新跨上自行车,继续练习。可骑车哪有那么容易,突然,一阵风刮来,自行车晃了晃,狗娃没扶稳,"啪"的一声摔倒在地。膝盖和手掌擦破了皮,渗出血珠,火辣辣地疼,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他坐在地上,看着受伤的伤口,委屈极了,心里萌生了放弃的念头。但一想到爸爸骑车时那帅气的模样,想到自己以后也能骑着自行车自由穿梭,他又咬了咬牙,挣扎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扶起自行车,再次踏上了练习的征程。
日子一天天过去,狗娃在摔倒与爬起中不断进步,骑车也越来越熟练。他开始能够保持平衡,能够转弯,甚至能够单手扶把。每次有一点进步,他都会兴奋地跑回家告诉爸爸妈妈,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爸爸总是摸摸他的头,说:"好样的!"妈妈则会心疼地查看他身上的伤痕,一边给他涂红药水,一边叮嘱他要小心。
直到有一天,妈妈和邻居还有肖大妈去县城赶集,狗娃也跟着去凑热闹。集市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狗娃紧紧跟着妈妈,眼睛都不够用了。他看到了许多新奇的东西:会翻跟头的玩具猴、能吹出各种鸟叫声的泥哨、还有五颜六色的糖果,让他眼花缭乱。妈妈给他买了一个糖人,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大公鸡,狗娃舍不得吃,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返程时,夕阳把天边染成了橘红色,云彩像被点燃了一般,绚烂夺目。一行人走到半路,遇上了一段陡峭的土坡。坡道上布满碎石,坑坑洼洼。大人们纷纷跳下车,推着自行车一步一步往上走,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咯"的声响,在寂静的傍晚格外清晰。
狗娃望着眼前的陡坡,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他握紧车把,深吸一口气,双脚用力踩上踏板。自行车缓缓向前挪动,车轮却在沙土里不断打滑,他的额头很快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嘴里喘着粗气,像拉风箱一样。"快下来!"妈妈在后面焦急地喊道,声音里满是担忧,"别逞强,摔着了怎么办!"
这时,肖大妈却按住妈妈的胳膊,笑着说:"让娃试试!咱们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狗娃,使劲儿蹬!身子往前倾!"她的话像一阵温暖的风,吹进狗娃心里。狗娃咬了咬牙,学着大人骑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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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起身子,使出全身力气蹬踏板。粗重的喘息声混着车轮的摩擦声,在暮色里谱成一曲倔强的歌。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他依旧死死盯着前方,不肯有丝毫退缩。
一步,两步,三轮车在陡坡上艰难地前行。狗娃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开了,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突然感觉车轮一轻,原来已经骑到了坡顶。晚风迎面吹来,凉爽而舒适,狗娃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回头望去,看到妈妈和肖大妈都在向他招手,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后来,有一天,爸爸妈妈去后店里摘菜,却忘了带菜篓子。后店是村里最远的一块菜地,要穿过一片河滩才能到。他们中途让狗娃回家骑车把菜篓子送到菜地。狗娃一听,兴奋极了,觉得这是证明自己的好机会,便欣然接受了任务。
他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往家赶。夏日的风吹在脸上,带来田野的清香。取了菜篓子后,又马不停蹄地朝着菜地骑去。一路上,他心里美滋滋的,幻想着到了菜地后,爸爸妈妈看到他熟练骑车的样子,会多么骄傲。他甚至想象爸爸会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小子,真能干!"妈妈则会用围裙擦擦手,从菜地里摘一根黄瓜奖励他。
然而,意外却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当狗娃骑到后店的河滩时,车轮突然压到一块松动的鹅卵石,车子猛地一滑,他连人带车重重地摔倒在地。腰间被河滩上的鹅卵石擦破了一大块皮,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鲜血顿时渗了出来。狗娃疼得"啊"地叫出声,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在眼眶里打转。
他躺在地上,看着受伤的腰间,心里害怕极了。河滩上的鹅卵石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远处的杨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可一想到爸爸妈妈还在等着菜篓子,他强忍着泪水,挣扎着爬起来。每动一下,腰间的伤口就像被针扎一样疼。自行车倒在一旁,车把歪了,车身有了几道明显的划痕,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的惊险。狗娃顾不上心疼自行车,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口,只是简单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扶正车把,又艰难地跨上自行车,咬着牙,慢慢地向菜地骑去。每蹬一下踏板,腰间的伤口就会传来一阵刺痛,但他始终没有停下。
终于,菜地出现在眼前。爸爸妈妈正在弯腰摘菜,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狗娃强忍着疼痛,骑到他们身边。"爸,妈,菜篓子送来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妈妈抬起头,看到他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冷汗,关切地问:"娃,咋啦?是不是不舒服?"狗娃强挤出一丝笑容,摇摇头说:"没事,妈,我就是骑得有点累。"爸爸接过菜篓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样的,娃!"那一刻,狗娃觉得所有的疼痛都值得了。阳光照在爸爸的脸上,他的笑容是那样温暖,那样自豪。
后来,腰间的伤口结了痂,硬硬的,像一块小小的盾牌。洗澡时,狗娃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地方,生怕被妈妈发现。他没有告诉大人,只是默默地等待伤口慢慢愈合。每天晚上,他都会偷偷查看伤口的恢复情况,看着它从血肉模糊到结痂,再到痂皮脱落,露出粉嫩的新皮肤。随着时间的推移,伤口渐渐好了,看不出一点痕迹。而狗娃骑车也越来越顺当了,他可以轻松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享受着骑车带来的自由与快乐。他常常骑着自行车在村里转悠,去小伙伴家玩,去小卖部买糖,去田野里撒欢,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快感。
只是那辆自行车,因为狗娃的练习和这次意外,多了不少伤痕:车把上的镀层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的铁锈;车架上添了几道划痕,像是岁月的印记;铃铛也不如从前响亮了,发出沙哑的声音。但在狗娃心中,它依然是最珍贵的宝贝。它不仅仅是一辆自行车,更是承载着全家人的爱与回忆的载体。
如今狗娃骑车已能双手撒把,可以像大人一样熟练地在乡间小路上飞驰。可每次跨上车,掌心仍会不自觉地收紧,仿佛还能感受到初学时的紧张和兴奋。车梁上的绿塑料袋又换了新的,是爸爸赶集时特意买的厚塑料布,一圈圈缠得比从前更密实,既防滑又防锈;妈妈重新缝了座套,用了红色的灯芯绒布,针脚细密整齐,里面还别着两朵晒干的野菊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暮色四合时,自行车停在葡萄架下,夕阳的余晖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下来,在车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链条与辐条间晃动着细碎的光斑,像极了那些被车轮碾碎又重生的旧时光。狗娃摸着车把上自己当年摔出的凹痕,突然发现,原来有些伤口会愈合,有些痕迹却永远留在了岁月里,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正如这辆自行车,载着他的童年,载着爸爸的汗水,载着妈妈的关爱,也载着全家人的希望与梦想。它在时光的长河里,一直向前,从未停歇,见证着一个普通家庭的温暖与坚韧。
夏夜的风轻轻吹过,带来远处麦田的清香。狗娃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把它稳稳地支在墙角。明天,它还将继续陪伴着一家人,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见证生活中每一个平凡而珍贵的瞬间。
44.杨花又落时
44.杨花又落时
村东头的风总带着股杨树叶的腥气,像是被揉碎的青核桃皮混着露水浸泡过的铁锈味。那片挨挨挤挤的杨树林是我们的地盘,每棵树都认得我们的脚印。永嘉哥家就在树林西头,三间土坯房像被晒蔫了的倭瓜,陷在黄土里。墙皮裂得像老树皮,下雨时能数出二十七个漏雨点,永飞娘总在屋里摆着大大小小的盆罐,叮叮当当能响到后半夜。雨水顺着椽子往下滴,在陶罐里敲出不同的音调,永嘉哥说这是老天爷在教他们唱歌。
南头的小厨房更像片随时会被风卷走的杨树叶,几根歪脖子椽子挑着油毡,每逢刮大风就噗啦啦响,像要挣脱地面飞走似的。门后那口井是全村最深的,井绳磨得发亮,永嘉哥说那绳子上的毛刺比他爹的木锉还扎手。我们蹲在井台边看井底时,总觉得那汪水像块浸了月光的玻璃,能照见天上的云彩在里头慢慢飘。有时井水会映出我们的脸,被波纹揉碎又拼凑,永嘉哥说这是井在记住我们的模样。
我最早记住永嘉哥,是因为他爬树的样子。那年开春,我家后墙的老杨树上来了群灰麻雀,它们把窝搭在最高的树杈上,整天叽叽喳喳吵得人睡不着。那棵杨树得两个我才能抱拢,树干光溜溜的,树瘤子长得比算盘珠还小,村里最胆大的二柱子试过三次,爬到丈把高就滑下来,裤裆磨出个破洞,被他娘追着打了半条街。二柱子揉着屁股哭嚎时,永嘉哥正蹲在井台边磨镰刀,火星子溅进井里,发出嘶嘶的响声。
"我来。"永嘉哥往手心啐唾沫时,杨树叶的影子在他脸上晃。他穿件洗得发蓝的粗布褂子,袖口磨出的毛边像蒲公英的绒毛。我仰着脖子看他往上爬,脚底板碾着树下的杨絮,软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他的手指抠进树皮裂缝时,指甲缝里立刻塞满了绿霉,膝盖顶着树干发力,粗布裤子磨出片白花花的印子,像落了层霜。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背上烙下流动的光斑,像许多尾金色的小鱼在游动。
风从杨树林里穿过来,树叶哗哗响,像有谁在远处拍手。永嘉哥离鸟窝还有两尺远时,忽然停住了,我看见他后背的褂子湿了一大片,汗珠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在阳光下亮得像银丝。有片杨叶粘在他的脖颈上,随着脉搏轻轻颤动。他忽然把身子一荡,像只老鸹斜斜地飞过去,胳膊肘顶在树杈上,另只手猛地探进鸟窝。整个树冠都跟着晃动起来,杨絮如雪般簌簌落下。
"抓住了!"多气在底下跳着喊,手里攥着的杨树枝条摇得哗啦啦响。永嘉哥抱着鸟窝往下滑时,树皮把他的胳膊划出了血印子,可他眼睛亮得惊人,像揣了两颗星星。落地时他打了个趔趄,怀里的鸟窝却稳稳的,几只没长毛的雏鸟在干草里哆嗦,嫩红的皮肤像刚剥壳的花生米。有只雏鸟张开黄灿灿的喙,发出细弱的叫声,永嘉哥用指尖碰了碰它的脑袋,那雏鸟竟安静下来。
"给。"他把鸟窝递给我时,我才发现他的手掌被树瘤子硌出了红印,像朵没开的花。那天我们蹲在杨树下,看永嘉哥用杨树叶编了个新窝,他的手指在叶脉间穿梭,比他爹用刨子还灵巧。风把杨絮吹到雏鸟身上,像盖了层白棉被,永嘉哥忽然笑了,眼角的纹路里落了片杨花,像只停在那儿的白蝴蝶。多气数着鸟窝里的雏鸟,永嘉哥却仰头望着树梢,那里还留着空巢的轮廓,在风里轻轻摇晃。
后来每个春天,永嘉哥都会带我们去看新来的鸟窝。他教我们分辨各种鸟巢的构造,说灰雀的巢最粗糙,黄鹂的巢像只小箩筐,斑鸠的巢简直就是在敷衍。有时他会从口袋里掏出些谷粒,撒在树根处,说这是给鸟儿的补偿。多气总是学着他哥的样子,踮着脚往树杈上放棉絮,说这样鸟儿做窝时就不愁材料了。
东窝子的芦苇总比别处长得疯,黄灿灿的穗子能没过人头顶。那年夏天,南崖下的瓜田被獾祸害得不轻,三婶家的西瓜被咬得全是窟窿,红瓤子流在地里,招了满田的绿头苍蝇。永嘉哥蹲在瓜田边,手指捏着块带牙印的瓜皮,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修农具的机油。他把瓜皮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皱成个疙瘩。远处的杨树林沙沙作响,像是也在为被糟蹋的瓜田叹气。
"今晚去熏。"他说话时,杨树林的影子正爬到他脚边。二柱子啃着半块甜瓜嘟囔:"东窝子有瘴气,我爷说进去就出不来。"永嘉哥把瓜皮往地上一摔,汁水溅在他的布鞋上:"再不去,你家的玉米都要成獾的口粮。"他的布鞋已经破得露出脚趾,可踩在瓜汁上的样子依然稳当,像棵扎了根的杨树。
多气也想跟着,被永嘉哥按在杨树干上。"你留着,"他扯了根杨树枝条塞给弟弟,"数清楚树上有多少个鸟窝。"夕阳把东窝子的芦苇染成了火红色,他们抱着麦秸钻进那片红里,背影越来越小,像被烧掉的纸灰。多气攥着杨树枝条的手在发抖,枝条上的叶片窸窣作响,像在安慰他。
我和多气趴在打麦场的草垛上,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腿,凉丝丝的像贴了块冰。远处的蛙鸣此起彼伏,月亮从杨树林后面慢慢爬上来,像个被啃了一半的烙饼。多气不停地数着树上的鸟窝,数到第七个就乱了,又从头开始数。草垛里藏着几只蟋蟀,嚯嚯地叫着,多气说它们在给獾报信。
东窝子那边先是冒起缕青烟,细得像根棉线,风一吹就歪歪扭扭地缠在芦苇上。接着烟越来越浓,黑沉沉地滚起来,把半边天都染成了墨色,连天上的月牙都像被熏黑了。多气拽着我的胳膊,手指抖得像片杨树叶。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倒映着远处的火光。
烟忽然塌下去一块,露出后面灰蓝色的天,接着又猛地涌起来,比刚才更凶,连杨树林里的风都带着股焦糊味。二柱子他哥跑回来时,脸黑得像涂了锅底灰,只有眼珠子在月光下亮得吓人,他抓着麦秸往回跑,草屑从怀里漏出来,在地上撒成条虚线。"快逮着了!"他喊着跑远了,声音撞在杨树干上,弹回来时散成了碎片。
我数着他的脚步声,数到第二十七下,听见东窝子那边传来吆喝,还有什么东西倒地的闷响。多气跳起来拍手:"抓住了!肯定抓住了!"他的笑声在夜色里传得很远,惊起了杨树林里的几只夜鸟。
可他们回来时,手里空空的。永嘉哥走在最前头,脸上的黑灰被汗水冲出道道白印,像幅没画完的画。二柱子哭丧着脸说,獾从另个洞口钻了,他伸手去堵,被爪子挠了道血口子,粗布裤腿上的血渍在月光下紫得发黑。血珠顺着腿肚子往下淌,滴在黄土上,变成深色的斑点。
"哭啥。"永嘉哥把自己的褂子撕成条,给二柱子缠腿。他光着的脊梁上沾着草籽,被月光照得像撒了把碎银。"明年它们再来,咱挖个陷阱。"他往东窝子那边瞅,芦苇在风里摇得厉害,像有无数黑影在里头晃。多气悄悄把杨树枝条插在二柱子家瓜田边,说这样能保佑明年不再遭獾害。
那年秋天,永嘉哥真的带着我们在瓜田边挖了陷阱。他挖土的样子很认真,每铲土都要拍实,陷阱底铺上干草,边上插着削尖的杨树枝。多气负责望风,坐在杨树杈上,腿在空中晃荡。陷阱挖好的那天,永嘉哥往里面放了块烤红薯,说是给獾的最后一餐。可惜直到落雪,陷阱里只掉进去过一只野兔,永嘉哥把它放生了,说等开春再来收拾獾。
永嘉和多气慢慢长大,上学需要用钱。永嘉哥就不去疯跑了,他在杨树林里开垦了片地,种上棉花和芝麻。我路过时总看见他在地里忙活,镰刀割芝麻的样子和当年爬树一样稳,芝麻杆倒在地上,排列得比他爹刨的木料还整齐。有时他会直起腰,望着杨树林发呆,汗水从下巴滴进土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有回我看见他教多气认字,在杨树干上用木炭写字,"人"字写得像两根并排的树枝。多气总写不好,他就握着弟弟的手,在树干上慢慢划,杨树皮被划出细碎的木屑,像撒了把碎金子。阳光透过枝叶照下来,那些木屑闪闪发光,多气的睫毛上也落了金粉。后来那棵杨树上刻满了字,远远看去像披了件缀满符咒的衣裳。
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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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哥的木匠手艺越来越好,他能用杨木雕出会唱歌的鸟,翅膀底下藏着小小的哨子。多气总把木鸟揣在怀里,跑步时就会发出呜噜呜噜的声响,像真的鸟儿在叫。村里人都说永嘉哥的手艺比他爹还强,他爹做的纺车能纺出均匀的线,永嘉哥做的纺车却能纺出带花纹的线。
我去镇上上学那天,永嘉哥来送我。他穿件新褂子,是用他爹做嫁妆剩下的木料换的布,袖口还留着淡淡的松木香。杨树林的风卷着杨絮,落在他的头发上,像撒了把白盐。"到了学校,"他往我包里塞了个烤红薯,烫得我手直缩,"好好学,比爬树有用。"他的手掌粗糙得像杨树皮,可眼神比井水还清澈。
自行车轱辘压过黄土路,杨树林往后退,像被拉散的线。永嘉哥站在村口,多气拽着他的衣角,手里还捏着片杨树叶。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晃出明明灭灭的光斑,我忽然想起他爬树掏鸟窝的样子,那时他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棵年轻的杨树,根扎在土里,梢顶着天。多气突然追着自行车跑起来,把杨树叶塞进我的车筐,叶片打着旋儿,像只绿色的蝴蝶。
镇上的学堂很大,教室里的桌子都比永嘉哥家的饭桌光溜。我在作业本上写字时,总会想起永嘉哥在杨树上刻字的样子。有时先生教到"杨"字,我就会在纸上多画几片叶子。同桌的姑娘问我为什么笑,我说想起家里的杨树林了,她说杨树有什么好想的,又不会开花。我没告诉她,杨树会下雪,春天的杨絮比雪花还轻。
放假回村时,永嘉哥的木匠铺已经开张了。他做了个很大的招牌,用杨木雕成叶子的形状,挂在铺子门口。多气在铺子里帮忙刨木头,刨花堆得满地都是。永嘉哥给我看了他新做的家具,榫卯严丝合缝,像天生就长在一起。有张梳妆台上雕着杨树叶的花纹,叶脉清晰得仿佛能滴出露水。他说这是给邻村姑娘做的嫁妆,那姑娘想要件带杨树的家具,因为是在杨树林里相识的。
去年我回村,看见永嘉哥在杨树林边盖了新房,红砖墙在太阳下亮得晃眼。多气考上了大学,暑假回来帮他打理木匠铺,说哥现在是镇上有名的手艺人,做的家具要提前半年订。新房子的屋檐下挂着风铃,是用杨木片做的,风吹过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像许多鸟儿在唱歌。
我走进铺子里时,永嘉哥正刨着块松木。刨花卷着旋儿落在地上,堆得像座小山,甜香里混着杨树叶的清苦。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比杨树皮的缝还深,可握刨子的手还是那么稳,刨刃划过木头的声音,和当年他爬树时树叶的哗哗声,竟有些像。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刨花在光柱里飞舞,像被惊起的杨絮。
"回来了。"他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窗外的杨树林绿得发亮,风吹过树梢,把鸟叫声送进来,叽叽喳喳的,像许多年前那个春天,他刚从树上下来,怀里抱着个暖暖的鸟窝。多气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书,书页间夹着片杨树叶书签,叶脉被压得清晰可见。
傍晚时分,我们坐在杨树林里乘凉。永嘉哥指着最高的那棵杨树说,上面还有灰雀窝,比当年的那个还要大。说着他起身朝手心啐了口唾沫,我和多气都笑了。他摇摇头也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的光。风吹过杨树林,树叶哗哗响,像许多人在轻轻鼓掌。永嘉哥眯着眼睛听了一会儿,说这声音和井水滴进陶罐的声音配在一起,最好听。
暮色渐浓时,新房里的灯亮了,透过窗户玻璃照出来,温柔得像月光。永嘉哥的身影投在窗户玻璃上,微微晃动着,像棵在风里摇摆的杨树。多气轻声说,哥最近在学雕花,要在新房的门窗上都雕上杨树叶。我想起许多年前那个爬树的少年,他手心硌出的红印,如今都化作了木头上的花纹。
夜色完全笼罩村庄时,杨树林变成了一片墨色的海。永嘉哥屋檐下的亮了起来,风铃叮当作响,惊起几只宿鸟。它们扑棱棱飞向杨树林,翅膀划破夜空的声音,像极了当年那个少年爬树时,衣裳摩擦树皮的声响。
45.铁皮喇叭
45.铁皮喇叭
鸡叫头遍时,天刚洇出一抹淡青,像是谁用蘸了清水的毛笔在宣纸上轻轻晕染开来的痕迹。狗娃蜷在炕角数房梁上的蛛网,那些细密的丝线在朦胧的晨光中若隐若现,仿佛时光编织的罗网。忽然听见大队部方向传来"滋啦——滋啦——"的声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又像是电流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路径。娘正往灶膛里添柴,槐木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火光在她鬓角的白发上跳跃,将那些银丝染成温暖的金色。"快穿衣裳,喇叭要响了",娘的声音伴着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声响,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温暖。
果然,当东山顶上的日头刚啄破云层,将第一缕金光洒向沉睡的村庄,那只蹲在大队部楼顶的铁皮喇叭突然亮了嗓子。灰扑扑的楼顶本是平平无奇的土坯顶,盖着层薄瓦,瓦缝间偶尔有几株顽强的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唯独西北角支着根杉木杆,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木杆已经泛出灰白的色泽,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纹。喇叭就悬在木杆顶端,圆鼓鼓的像只警惕的猫头鹰,铁皮外壳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青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时间。"电流带着轻微的震颤,顺着木杆爬下来,钻进家家户户的窗棂,唤醒沉睡的村庄。
狗娃扒着门框往外瞧,只见二伯蹲在碾盘上吧嗒着旱烟,古铜色的烟锅在晨光中一闪一闪,火星随着广播里的语调明灭,仿佛在给远方的声音打着拍子。三婶端着喂猪的食盆站在猪圈边,扁担还架在肩头就忘了动弹,食盆里的泔水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引来几只早起的鸡雏在一旁探头探脑。连趴在墙根打盹的老黄狗,都支棱起耳朵对着大队部楼顶的方向,尾巴无意识地扫着地上的尘土,激起细小的漩涡。
那只喇叭是铁皮焊的,被两根粗铁丝勒在木杆上,铁丝已经有些生锈,在木杆上留下褐色的锈迹。风大的时候,木杆会带着喇叭摇晃,发出"咯吱咯咯吱"的声响,像是在跟广播里的声音较劲,又像是在与风诉说岁月的故事。有回下暴雨,狂风呼啸着掠过村庄,楼顶的瓦片被掀飞了好几块,雨水顺着屋檐流淌成一道道水帘。喇叭突然哑了三天,那三天里,整个村庄仿佛失去了心跳。早起的人们站在院门口,总是习惯性地朝大队部楼顶张望,眼神中带着茫然与期待。连走路都像是丢了魂,脚步变得迟疑而凌乱。后来广播员李叔背着梯子爬上楼顶,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被瓦片划破的血痕,伤口还在渗着血珠。他用抹布仔细擦去喇叭上的泥水,又往接口处缠了三圈防水胶布,胶布是军绿色的,在灰扑扑的楼顶上显得格外醒目。当熟悉的"滋啦"声再次响起时,蹲在楼下墙根的爷们儿们竟齐齐松了口气,像是接住了从天上掉下来的宝贝,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李叔住在大队部一楼的小耳房里,那间屋子的后墙开了个洞,电线从洞里牵出去,顺着墙根爬到楼顶,像一条黑色的藤蔓。电线一头连着喇叭,一头接在他床头的收音机上,那台收音机是上海牌的,外壳已经泛黄,调频的旋钮也有些松动。狗娃常趁李叔去公社开会,溜到耳房窗外偷看。屋里弥漫着一股松节油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墙上贴着张泛黄的世界地图,李叔用红铅笔在上面圈了好多圈圈,有些地方已经被铅笔戳破了。最显眼的是桌上的搪瓷缸,缸子上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字,边角的搪瓷都磕掉了,露出里面银白的铁皮,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那年秋天,喇叭突然在晌午时分响了,李叔的声音带着难得的兴奋,像是揣了个快要捂不住的秘密:"各位村民注意,今晚公社电影队来咱村放《地道战》,地点在大队部晒谷场,自带板凳啊!"声音从楼顶跌下来,砸在晒谷场的尘土里,溅起满村的欢喜。一下午的功夫,全村的孩子都聚在晒谷场边上,用树枝在地上画电影里的地道,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在黄土上延伸,仿佛真的能通向某个神秘的地方。二柱子说他要带个麻袋,等电影放完了,把银幕上的鬼子都装回家;丫蛋儿非要娘把新做的红棉袄穿上,说要让电影里的八路军看看她有多精神,红棉袄在秋日的阳光下格外鲜艳。
天黑透时,晒谷场被马灯照得亮堂堂的,灯光吸引来许多飞蛾,在光束中翩翩起舞。放映机"哒哒"地转着,胶片转动的声音像是时光在低语。光束穿过夜空落在白布上,把黑黢黢的人影投在后面的土墙上,那些影子一会儿变成奔跑的战士,一会儿变成龇牙咧嘴的鬼子,仿佛在演绎着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当银幕上的**响起时,蹲在狗娃前排的小石头突然"哇"地哭了,他娘赶紧捂住他的嘴,却忍不住自己也跟着银幕里的情节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直到电影放完,人们还恋恋不舍地围着放映机,仿佛那转动的**能带他们去往远方。李叔站在大队部门口喊:"散了散了,明天还要上工呢!"可没人动弹,最后还是村支书用烟袋锅敲了敲台阶,烟袋锅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大伙儿才扛着板凳,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路过楼顶下时,都忍不住抬头望一眼那黑沉沉的铁皮喇叭,像是在跟它道晚安,又像是在期待明天的故事。
部队来的那天,喇叭是在晌午时分响的,李叔的声音比平时急促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陈满仓,听到广播赶紧到大队部来一下,陈满仓——"狗娃的父亲正在猪圈里起粪,裤腿上沾着黄乎乎的泥浆,听到喊声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拔腿就往大队部跑。狗娃跟在后面追,刚跑到大队部楼下,就看见几个穿绿军装的人正往楼顶爬,他们背着的电话线像条银蛇,顺着木杆缠上去,在日头下闪闪发亮,刺得人眼睛发疼。
"爹,他们在干啥?"狗娃拽着父亲的衣角问。父亲把狗娃往身后推了推,"别瞎问,回家帮你娘烧火"。可狗娃分明看见,李叔的耳房里亮着灯,窗户上映出好几个晃动的人影,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夹杂着茶杯放在桌上的轻响。楼顶的喇叭静悄悄的,像只屏住呼吸的鸟,连平时总是"咯吱"作响的木杆也停止了摇晃。
那晚父亲让狗娃早睡,可狗娃躺在炕上,眼睛盯着西屋的门。那两间屋子是下午刚腾出来的,娘把爷爷留下的樟木箱搬到了东屋,箱子上的铜锁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藏着无数个故事。狗娃数着窗棂上的格子,数到第二十三下时,听见院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但却很有力,接着是父亲压低的说话声。狗娃赶紧把眼睛闭上,耳朵却竖得老高,可直到后半夜,西屋也没传来任何动静,只有风吹过窗棂的细微声响。
第二天鸡还没叫,狗娃就光着脚丫跑到西屋窗下。窗纸被霜气打湿了,泛着朦胧的白。狗娃用手指戳了个小洞往里瞧——炕上的被褥叠得方方正正,像块刚出锅的豆腐;炕边的地上放着双布鞋,鞋帮上还沾着没干的泥点,像是刚刚走过很远的路;墙角的木桌上,摆着个军用水壶,壶嘴对着门口,像是在等着它的主人回来,又像是在守护着什么秘密。可等狗娃端着饭碗再去看时,西屋的门已经锁上了,门板上留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谁用指甲不经意间划下的,又像是一个未说完的故事。
后来听父亲说,那些当兵的是半夜走的,临走前把屋子扫得干干净净,连地上的灰尘都扫尽了,还在灶台上放了两角钱,说是给房东的住宿费。娘拿着那两张崭新的角票,在围裙上擦了半天手,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最后把钱塞进了狗娃的压岁钱罐里。狗娃跑到大队部楼下时,楼顶的喇叭正在播早间新闻,阳光顺着木杆流下来,在地上淌成一道金线,像是要把天空和大地连接起来。
老姨的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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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喇叭正播着早间新闻。李叔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带着难得的轻快:"陈满仓家的,有你家亲戚的信,赶紧来取!"狗娃撂下手里的红薯就往大队部跑,路上被石头绊了一跤,膝盖磕出个红印子也顾不上揉,心里只想着那封来自远方的信。李叔在耳房里正往信封上盖邮戳,邮戳是深蓝色的,像一小片天空落在信封上。见狗娃来了,把信往狗娃手里一塞:"你老姨在内蒙挺好的,说要回来过年呢。"声音里带着笑意,仿佛也在为这个好消息高兴。
狗娃捏着那封带着油墨香的信往家跑,信纸在口袋里硌着他的腿,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奶奶正在纳鞋底,听见狗娃喊"老姨要回来",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炕上,她赶紧戴上老花镜,镜腿上的铜锈在阳光下闪着微光,让父亲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每读一遍,眼角的皱纹就深一分。那天下午,奶奶找出压在箱底的蓝布衫,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缝补,阳光透过她的白发,在布衫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像是把时光也缝进了布里。楼顶的喇叭不知疲倦地响着,偶尔有鸽子落在木杆上,歪着头听一会儿,又扑棱棱飞走了,翅膀划破空气的声音和广播声交织在一起。
变故是在李叔退休后发生的。那天喇叭响了最后一次早间新闻,李叔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时光磨去了棱角:"从今天起,七点的新闻就不播了,有事我再通知大家。"说完这话,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楼顶的电线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直到电流的"滋啦"声渐渐盖过他的呼吸,仿佛连电线也在为这个时刻感到悲伤。
搬家那天,李叔把墙上的世界地图摘下来,地图的边缘已经卷曲,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他仔细地将地图卷成个筒子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珍贵的宝物。狗娃看见他在大队部楼下站了很久,抬头望着楼顶的喇叭,眼神复杂,手在裤兜里摸来摸去,最后掏出个小本子,本子的封面已经磨损,露出里面的纸页。他对着木杆的方向记着什么,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在记录一个时代的终结。后来新搬来的广播员是个年轻人,他很少开喇叭,只有在收公粮或者征兵时,才会对着麦克风喊几句,声音从楼顶落下来,总带着股生涩的拘谨,像颗没熟透的果子,再也找不到从前那种温暖的感觉。
去年清明狗娃回村里,特意绕到大队部去看。那栋青砖楼还在,只是楼顶的瓦片换了新的,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木杆上的喇叭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下两根锈迹斑斑的铁丝,在风里轻轻打着颤,像是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晒谷场改成了村民活动中心,玻璃门上贴着广场舞队的通知,彩色的纸张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路过李叔住过的耳房,听见里面传来麻将牌碰撞的脆响,有人笑着说:"三缺一,赶紧的!"声音透过窗纸传出来,带着陌生的热闹。
走在回家的路上,风从麦地里吹过来,带着麦苗的清香,沁人心脾。狗娃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滋啦"声,像是从楼顶飘下来的,那么清晰,那么真实。停下脚步细听,却只有麻雀在楼檐下叽叽喳喳的叫声,像是在嘲笑他的幻听。可等狗娃继续往前走,那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清晰了许多,像是有人在耳边说:"各位村民注意了......"声音飘忽不定,却带着记忆中的温暖。
狗娃回头望去,阳光顺着大队部的墙爬上去,在楼顶的瓦上淌成一片金河,耀眼夺目。恍惚间,那片金河里浮起个小小的人影,正踮着脚往木杆上望,手里攥着封还没拆开的信,信角被风掀起,像只想要飞的蝴蝶,仿佛要带着所有的记忆飞向远方。那一刻,狗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晨光熹微的早晨,听见喇叭里传来熟悉的声音,看见娘在灶膛前添柴的身影,感受到那个时代特有的温暖与期盼。声纹岁月,就这样在记忆中永恒地回响着,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