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怪世界开道观的日常》
7. 手太阳小肠经
砰砰砰,砰砰砰。
闷闷的敲门声在耳边响起,周一迷迷糊糊伸手去摸枕头边的手机,摸了个空,睁开眼睛,看到了发白的褐色床单和被子,手背贴着床单,触感微微有些粗糙。
想起来了,她已经不在老木观了,这里是清水观。
午饭后,清虚子师徒二人回了房间,她也回了,躺在床上,想着研究研究自己体内的炁,在山上的时候,她忙着找下山的路,在刘大家,又因为太困,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直到现在才有了空闲。
但周一也确实没想到,她在山里熬了三天,又哪里是一晚上的觉就能补回来的,所以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意观鼻,鼻观脐,思绪沉静缓慢下来,甚至没能进入内观,她就又睡了过去。
耳边响起开门的声音,有些远,好像是后门被打开了,隐约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声,声音不太年轻,说她因家中有事来迟了,现在才将饭菜送来。
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稚嫩的童声说这两日不必来了,二人接着说了几句话,然后关门声响起,属于元旦的脚步声传来。
周一翻了个身,身下的床不算软,没有床垫,也没有棉花,只有稻草垫子,还挺薄,睡起来有些硌背。
不过已算是很不错了,至少她身上的被子是棉花被。
她听到元旦进了厨房,而后又出来,不知道做什么了,院子里再度安静了下来,过了会儿,啾啾鸟鸣响起,一只鸟叫了,另一只鸟跟着叫,像是在聊天,就是不知道它们在说些什么。
周一看着房梁,看到了整齐的黑色瓦片,一片叠着一片,还看到了房梁之间的蜘蛛网,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近处的数完了,远处还有。
周一看了眼房梁的高度,估算着自己要找多长的木棍来绑扫把才能将这些蛛网清理干净。
算了,直接找到木棍一试就知道了。
周一看了眼窗外,观内窗户大一些,两扇推开,所以躺在床上也能清楚地看到窗外的蓝天白云,还有明媚的阳光,闭上眼睛,新来的鸟儿啾啾叫着加入了谈天。
沉气凝神,慢慢的,黑暗中,有什么亮了起来,似雾似云,像一个漩涡,在缓慢地转动,这是她的丹田,伴随着丹田炁漩的转动,有什么东西涌入了身体。
是在她周遭如星子分布的光点。
这一幕,早在三日前她就已经见过了,这几日也有所猜测,以前师父跟她无法修炼出炁感,或许并非是他们的修炼方式不对,而是环境中没有这些星子般的光点。
就像是修渠引水,渠修得再好,没有水也不过是一场空。
随着汇入体内的光点越来越多,光点汇聚成光流,炁漩也在缓慢变大,周一控制着一缕炁从炁漩中探出,顺着经脉缓缓流动。
在周一的视野中,全身经脉如同条条光流,微微透明,如同溪流般缓缓流淌,遍布全身,其中后背至双臂外侧的经脉更亮一些。
这是……手太阳小肠经,周一明白了,此刻应当是下午一至三点,也就是未时,正是手太阳小肠经的当令时间,师父说过,这个时辰,手太阳小肠经气血最为旺盛。
只是没想到,在内观的视野下,这一点竟然也能有所体现,三日前她倒是没有注意这一点。
想到这里,她调动那一缕炁一分为二,两头并进,分别入了左右两手小指的少泽穴,少泽穴所在处便慢慢地亮了起来,最终成一黄豆大小的光窍。
炁往上走,入双掌,进前谷、后溪穴,两个穴位一前一后缓慢点亮,继续往上,腕骨、阳谷、养老,等到将此三穴穴窍点亮后,炁便进入了双臂。
本该继续下去,将整条经脉点亮,但周一心念一动,收炁入丹田,而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房梁结网的蜘蛛,发现自己的精神好多了,就像是晚上早早睡了,第二天睡到自然醒之后的精足神饱的状态。
正想着,头皮痒了起来,周一想着忍一忍,可越忍越是难受,最后忍不住伸手挠头,这一挠,头上更多地方痒了起来。
是了,她已经四天没洗头了,后面这三天还是在山里打转,不知道出了多少汗,而且山间的虫子说不定还落在了她的头发里。
这一想,头更痒了,周一也完全躺不住了,直接坐了起来,看看窗外,阳光依然灿烂,她决定了,洗头!
洗头不难,热水可以烧,但洗发水从哪里来?
她回想着自己看过的古装剧,剧里的角色用什么洗头洗澡呢?似乎很少提到这一点,只记得电视里的角色洗澡喜欢用浴桶,桶里装着热水,水面上撒着花瓣。
对了,胰子,类似香皂的东西,似乎是猪胰脏跟一些东西混合制作而成的,可以用来洗澡,那么可以洗头吗?
香皂洗头,周一想了想,只要能洗干净,也不是不行。
她下了床,打开房门,院子里阳光正好,太阳从正中往西边偏移了,桂花树下,井边,元旦蜷成一小团,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周一走了过去,看到小孩儿身前有一小堆金色桂花,他正在把远处的桂花捡起来放在桂花堆里。
周一问他:“元旦小道友,你在做什么?”
元旦停了下来,扭头看着她说:“我在捡花。”
周一蹲下身,把自己脚边几朵小花捡了起来,放在鼻子边闻了闻,说:“好香。”
元旦指着自己的小花堆,看着周一,有些期待地说:“这个更香!”
周一凑过去闻了闻,道:“真的更香一些。”
元旦高兴了起来,眼睛亮亮的,周一问他:“元旦小道友,我手里的桂花可以放在你的小花堆里吗?”
元旦点头:“可以。”
于是几朵小花从周一手里落入了花堆中,轻柔近乎无声的碰撞,外层的数朵小花咕噜噜往下掉落,最后努力地在花堆中找到了稳固的位置。
一朵小花落在了地面,周一把它轻拨到花堆里,看着专注捡花的小孩儿,问:“元旦小道长,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小孩儿抬头看着她,眼睛圆圆亮亮的。
周一问:“请问观中是用什么洗头发的呢?”
元旦想了想,指着水井说:“水。”
周一失笑:“我的意思是除了水之外呢?用什么能将头发洗得更干净一些。”
元旦眨了眨眼睛:“鸡栖子!”
周一:“?”
“鸡栖子是什么?”
元旦站了起来:“鸡栖子就是鸡栖子呀,后面就有,你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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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周一点头:“要。”
不管是什么,她都得洗头。
元旦有些开心,跑到周一身前,把手里的花放在了小花堆里,站起来对周一说:“那我们走吧,去捡鸡栖子!”
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周一点头:“好。”
她跟着元旦出了道观后门,走过了菜地,来到了道观后的小山丘。
小山丘虽也有个山字,但跟远处的云雾山一比,根本就是个小土坡,也就几十米的高度,坡有一些陡,但路面平坦,就算是元旦也能稳稳当当地走。
路面上是一层枯黄的竹叶,两边是竹林,再走一截,竹林不见了,周一看到了一棵树,一棵大树,立在山丘顶,枝繁叶却不茂,枝桠向外伸长,互相之间并不局促,似乎知道在这小山之上、天地之间都是它们的未来,所以生长得格外的从容。
枝叶间挂着一个个棕红色的巴掌大果实,像扁豆角一样,风一吹,在枝头摇摇晃晃,似乎迫不及待想要脱离大树了。
周一认出来了,以前云雾山上也有这东西,这是皂角啊。
元旦跑到前面,弯腰从草丛里捡起一个东西,冲着周一晃了晃,说:“看,鸡栖子!”
周一这才看向周围的地面,草丛中散落着一个个棕红色的皂角,她走几步,捡起了一个,对元旦说:“我也捡到了。”
元旦顿了顿,跑两步,又捡了一个皂角,对周一说:“我又捡了一个!”
周一笑笑,在草丛中捡了第二个皂角,在手里冲着元旦晃了晃,元旦赶紧跑去找第三个皂角。
于是,一场捡皂角的比赛就这么突然地开始了。
在捡到第十五个皂角的时候,周一叫停了这场比赛,元旦额头冒出了汗珠,手里抓着一个刚从草丛中捡出来的皂角,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说:“我们比比谁的鸡栖子多!”
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周一当着小孩儿的面数了自己捡的皂角,不多不少,正好十五个。
小孩儿看着她的眼睛更亮了,站在她身边,把自己衣兜里的皂角往她面前送了送,周一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小孩儿衣兜里拿起皂角开始数。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六个。
周一宣布:“恭喜元旦小道长以一个鸡栖子的优势获胜!”
说完,啪啪啪鼓起了掌,周一见到他以来,第一次,元旦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小孩儿开心地笑了起来。
周一跟他,一人兜着一兜皂角往回走,小孩儿蹦蹦跳跳的,皂角落了,不得不停下来捡,最后周一让他把多的都叫放在自己的兜里,是衣侧的口袋中,以跟她捡的皂角分开。
小孩儿这才不用停下来捡皂角了。
两个人下了山,往道观里走,元旦说:“周道长,你不要难过,我跟师父一起捡了好多次鸡栖子了,所以才能赢的。”
周一:“原来是这样啊,今天是我第一次捡鸡栖子呢。”
元旦:“你以后还可以到山上捡鸡栖子的。”
周一点头:“我会的,多捡几次,争取下次比试的时候能胜过元旦小道长呢!”
周一转头看着小孩儿,肉嘟嘟的脸上先是惊讶,然后就微微绷了起来,一脸严肃的样子,像是在思考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8. 皂角水
回到观里,清虚子已经起了,坐在石桌旁,见到他,元旦又开心了起来,跑过去,说:“师父师父,我跟周道长一起去捡鸡栖子了,我们比谁捡的多,元旦赢了呢!”
元旦期待地看向了周一,周一笑了,把衣兜的皂角放在石桌上,又从口袋中把元旦捡的皂角拿出来另放一堆,道:“贫道技艺不精,比起元旦小道友还是略逊一筹。”
元旦笑了起来,清虚子抬手摸摸他的头,说:“元旦,戒骄戒躁。”
元旦乖乖点头,收敛了笑容。
周一适时问:“道友,在下想用这鸡栖子洗发,却不知该怎么使用,还望道友不吝赐教。”
清虚子从石桌上拿起一个皂角,说:“这倒不难,道友不妨去掉这鸡栖子中的籽,在锅中熬煮一炷香,取出舂碎后再用原汤熬煮半个时辰,滤出的汁水便能洁发了。”
周一拱手:“多谢道友!”
她在石桌边坐下,把她捡回来的皂角打开,其实很多都已经开了口,从里面将指头大小的黑籽取出来放在一旁,不多时,十五个皂角就剥干净了。
周一不知道这些皂角够不够用,毕竟她晚上还打算洗个澡,于是看向了元旦,问:“元旦小道友,不知可否将你的鸡栖子借我一些,一同制作,之后也能一齐用这鸡栖子熬出来的汁水。”
清虚子说:“道友但用无妨。”
周一看着元旦,小孩儿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周一只好开口:“多谢清虚子道友,多谢元旦小道友。”
将元旦捡的十六个皂角也剥了出来,周一进了厨房,锅中加水,把皂角放进去,用火镰生火。
别说,周一觉得这火镰还挺好用的,也就比打火机生火多一个引燃火绒的步骤,生起火来速度没慢多少。
坐在灶洞前,添着柴,周一没打算离开,她身后是干柴,身前是熊熊火焰,要是人不在这里守着,火势过大,火星迸溅出来,将身后的柴火点燃就不好了。
厨房外,院子里,能听到元旦的声音,小孩儿在跟他师父说着跟她一起捡皂角的事情,间或能听到清虚子咳嗽的声音。
锅里传来噗噜噗噜的声音,水开了。
一炷香,大约是三十分钟左右,此刻没有手机,也不可能真去点一炷香来计时,周一只能凭感觉。
什么感觉呢?
既然煮过的皂角还要舂碎,那皂角岂不是煮得越软越好,于是等到皂角能用铲子压断的时候,周一把皂角捞了出来,没找到舂皂角的工具,索性用刀和菜板将皂角剁碎,全部放入锅中,继续熬煮。
其间元旦进来过几次,给他师父倒水,也来看皂角水熬煮到哪一步了。
小孩儿很安静,在她旁边坐了会儿,又起身出去找他师父了。
锅中原本大半锅谁熬煮到只剩下一小锅的时候,周一把皂角渣捞了出来,锅里剩下的是深棕色液体,又熬了一会儿,液体变得粘稠起来。
周一找了个大陶碗,把皂角水舀了进去,最后一点皂角水也刮干净了,清水舀入锅中,锅里的水面立刻出现了泡沫,周一有些惊喜,这清洁能力还挺不错,说不定还能当洗洁精使用。
锅洗净后,再加水,她开始给自己烧热水了。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开始洗头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西边,周一估摸现在应该是下午五六点的样子,按照她的生活经验,还有两个小时左右日落,天气也不算冷,可以洗头。
于是便洗了,站在院子里,把头发散开,元旦跑了过来,递给了她一把木梳,说:“周道长,这是我的梳子,给你用。”
周一接过,道了谢,手里的木梳小小的一把,齿木被打磨得很光滑,不过似乎没有上油,所以表面呈现哑光的质地。
梳顺了头发,躬身,拿起放在水桶里的水瓢往头上浇热水,头皮、头发都打湿后,用木勺舀了些皂角水在手心,微微搓一搓,放在头上揉搓起来,泡沫开始出现,比不上超市里洗发水那么强的起泡力,但也差不了太多,至少周一是很满意的。
一次洗完,再洗一次。
最后用成衣铺送的帕子将头发给包裹起来,周一舒了口气,转头,对上元旦好奇的眼神,她笑了笑,把自己用过的东西都清洗干净、收拾好。
走到石桌边坐下,这里还能晒到太阳,于是一边晒夕阳,一边用帕子擦头发。
至于清虚子,他在周一熬煮皂角水的时候就已经回房休息了。
元旦在周一对面坐下,还是悄悄盯着周一看,周一抓住他的视线,问他:“元旦小道友为何一直看着我?”
小孩儿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转头哒哒哒跑进了他师父的房间。
周一笑了,继续擦着头发。
她的头发其实没有太长,披散下来的时候大约在肩胛骨的位置,头发也并不柔顺,发丝粗硬、略微毛躁,此刻刚洗完,在水的滋润下,一根根倒是挺顺服的。
等到头发不滴水了,周一把帕子搭在了桂花树枝上晾着,进了厨房,该做晚饭了。
中午的菜吃光了,炊饼倒是还剩下三个,热一热就能继续吃,灶台一角放着个竹篮,应该就是邻村送来的食物,揭开上面的布,里面是一大碗粥,还有两个菜,一个是鸡蛋炒青菜,菜好像就是小白菜,也就是菘菜,第二个菜是煮萝卜,萝卜切成一大块一大块的。
看来,这个季节,大家吃的也就是这几样菜。
周一把两样菜端出来热好,把粥也热了,炊饼蒸好,外面天还亮着,太阳落到了云雾山顶,红色的夕阳照亮了半边天空。
叫了清虚子师徒二人,夕阳下,小院中,一老一大一小,围坐在石桌旁,吃着清粥小菜。
……
天黑了,洗了澡的周一换上了新买的里衣,是纯棉白色的衣服,穿在身上很舒服,裤子也是白色长裤,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窗外。
清虚子和元旦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师徒二人已经睡了,周一却睡不了,她的头发还未干透。
看着外面,太阳已经落下好一阵了,月亮出来了,洒下清冷的光辉。
月是半月,刚好一个半圆,这是弦月,弦左弓右,是上弦月,也就是说,今日是农历的初七或者初八。
她记得穿越前的那天晚上明明是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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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十五,月亮虽然已经圆了,但还有那么点瑕疵,等到十六,才是完美的圆月。
果真是时空不同了。
微风拂面,将桂花的香气送入房中,双手置于腹前,周一缓缓闭上了眼睛,前二十多年从未见过的景象再次出现在眼前。
炁漩转动,缕缕光流汇入,比起白日的似乎更清浅一些,双手小指到手腕处的经脉更加明亮,穴窍明亮如同星子。
除此外,前胸至双臂内侧的经脉也稍亮,但比不上小指至手腕那条经脉的亮度。
看来,即便现在是手厥阴心包经的当令时间,也终究比不过行炁后的手太阳小肠经。
当然,最为明亮的还是前胸和后背正中的任督二脉。
一事起,一事毕,既然手太阳小肠经还未行完,就没有改弦更张的道理。
于是丹田的炁再度一分为二,从小指少泽穴入,很快经过前谷、后溪、腕骨、阳谷、养老穴,接着进入黯淡的经脉,缓慢前行,至小臂中的支正穴,穴窍点亮的过程更为缓慢。
外界的炁被吸入丹田炁漩,炁漩中的炁进入经脉,手肘后小海穴,后肩肩贞、臑俞、天宗、秉风、曲垣、肩外俞、肩中俞穴,接着是颈侧天窗穴、颌侧天容穴,颧骨处颧髎穴,最后是耳前听宫穴。
单侧十九个穴位,双侧共三十八个穴位,一一被点亮。
循着脉气再往前,便是双眼内侧的睛明穴,这是足太阳膀胱经的第一个穴位。
周一控制着炁回到了丹田,缓缓吐气,睁开了眼睛,天边已然泛白,抬手摸摸头发,入手干爽微凉,早就已经干了。
她一愣,接着笑了,不知不觉间竟然修炼了一夜。
细细感受,竟然也不觉得困,半点没有熬夜的疲惫和难受,反倒神清气爽。
活动活动身体,周一关上窗户,躺在了床上,窗外静悄悄的,连鸟雀都尚在休憩,她还是睡觉吧。
再次睁开眼睛,屋子里都亮了起来,起床,摸索着穿好衣服,推开窗户,阳光和桂花香一起扑面,灰衣小童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桂花树上叽喳叫着的几只鸟儿。
似乎听到了动静,小童扭头看了过来,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在惊异她的存在。
这小孩儿,不会睡了一夜把她给忘了吧。
周一挥了挥手:“元旦小道友,晨安。”
小童的嘴巴微微动了动,不好意思地转头跑了。
周一微微一笑,听到了开门声,循声看去,清虚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周一:“道友,晨安。”
清虚子颔首:“晨安。”
看向周一,问:“道友昨夜睡得可好?”
周一点头:“睡得很好,观中古朴清幽,就像是回家了一般。”
清虚子在元旦的搀扶下缓缓地在石桌旁坐下,明明才休息了一夜,他的容色却依然萎靡,即便不是医者,也看得出来他已经病入膏肓了。
从门口到石桌旁,不过十几步路,对他的身体而言似乎是很大的负担,他喘着气,对周一说:“这样就好。”
周一担忧地看着他,说:“我去热些吃的。”
9. 陌生的时空
太阳出来了,空气中都是早晨独有的清新之气,周一穿着青色道袍、白色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鞋面的布鞋,鞋底是千层底,穿起来柔软有弹性。
今早起床她检查过自己的双脚,被挑破的四个水泡儿已经开始结痂,再加上柔软贴合的千层鞋底,此刻走起路来并不会痛。
不算长的头发在脑后用根竹棍簪了个混元髻,昨日入城,城中无一人像她一样扎个马尾。虽然不知道是自己身高还是发型,亦或者二者皆有,让她备受瞩目,但周一还是想要减少些自己身上的异样感。
伸手调整了一下肩膀处竹编系带的位置,系带往后连接的是个竹背篓,不算太大,是周一在清水观里借来的,里面装着个旧巴巴的布袋子,是观内的米袋。
此刻,周一走在通往常安县城的路上,她要去城中买粮。
路上的行人不算少,有好几个男子挑着箩筐往常安县的方向走,萝筐里装着菜,看着很新鲜,一看就知道是今早才从地里摘下来的。
菜很诱人,但清水观的菜地里满是菜,所以没有必要花钱购买。
走了没多久,悠扬的钟声传来,周一抬头看去,看到了小山坡上红墙黑瓦的建筑,原来已经到云山寺了,钟声也正是从云山寺里传出来的。
云山寺门打开,穿着灰色僧袍的光头和尚在寺门前扫地,有人循阶入寺,对着扫地的和尚拜了拜,于是和尚放下扫把,双手合十还礼。
周一笑笑,收回视线,过了云山寺,常安县城就不远了。
再走了一会儿,常安城果真出现在了视野中,时间还早,但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队,都是想要入城的人。
周一走过去,排在队尾,看着前面的人,于是便发现了昨日不曾发现的事情,比如若是只卖小菜,相比普通入城之人也就多交一两文入城费,若是卖鸡鸭野兽等物,入城费又要多上几文,至于那种驱车入城,车上货物颇多,入城费便不再是几文、十几文了。
轮到她的时候,守城的兵丁检查了她的背篓,没看到什么货物,只收了她三文入城费。
入了城,城自然还是昨日那个样子,跟古装剧里的不同,有古色,却不古香,城中的房屋并不精致,多是青砖房,但也有在沟子村看到的土墙屋子。
地面也并非青砖铺就,只是泥巴路而已,走的人多了,也就夯实了,不过面上还是有浮土,人来人往,浮尘飞舞。
道路上间或还能看到牲畜粪便,若是眼神好些,那墙根、巷子里也不是不能发现‘惊喜’。
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很难有闲情逸致慢慢走慢慢逛。
从前总是觉得城里的古街过于商业化,可真到了这原原本本的地方,周一反倒是怀念起那商业化的古街了。
她忍不住自嘲一笑,自己还真是叶公好龙。
背着背篓,径直朝着昨日去过的市集走去。
集市还是跟昨日一般热闹,道路两旁是各色店铺,还有小摊小贩,卖小菜的、卖豆腐的,还有卖熟食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路过一个小摊,竹筐里装着一把把水灵灵的小白菜,都用黄色的稻杆给捆扎起来,见她多看了一眼,小摊后坐在石头上的大娘立刻开口:“新鲜的菘菜,一文钱一把,可要来些?”
周一点头:“给我来一把。”
清水观的小白菜几乎都被虫子给吃光了,买点也好。
大娘立刻站起来,拿起菘菜递给周一,“一文钱。”
周一付了钱,新鲜的菘菜装入背篓中,她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路边是个卖豆腐的铺子,她走了过去,看到年轻妇人头上裹着青色头巾,有人要豆腐,她揭开盖住豆腐的白布,拿着木刀快速划拉两刀,再随意一铲,四四方方的豆腐就落入了买家手中捧着的碗里。
那年轻妇人看向周一,脸上没有半分羞涩,脸颊红扑扑的,是忙出来的,浑身带着一股熟悉的旺盛生命力,问周一:“客官要豆腐还是豆腐干?”
周一这才注意到,这个小摊子上不仅仅只有豆腐,还有深色的豆腐干,她说:“豆腐怎么卖?”
妇人说:“五文钱一块,一块约有半斤。”
周一:“给我来一块。”
年轻妇人手脚麻利地切下了一块豆腐,问周一:“客官可有带装豆腐的碗?”
周一摇头,年轻妇人笑道:“我看也是,那我就用荷叶给你装了。”
说着从一旁拿了块荷叶,快速地那么一裹,周一连她的动作都没怎么看清楚,一块豆腐就包好了,付了钱,接过豆腐,年轻妇人说:“客官,你若还要买其他东西,豆腐记得放最上面,可别给压坏了。”
周一点头:“谢谢。”
年轻妇人红扑扑的脸上露出笑容:“客气啥,客官慢走,好吃再来买啊!”
周一:“会的!”
手里托着一块荷叶包裹的豆腐,沉甸甸的,背篓里是一把菘菜,走在这热闹的集市里,周一突然放松了下来,那层看不见的隔阂在这一刻无声消弭。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口音,陌生的服饰,目之所及,似乎没有半点熟悉之处,但人却是一样。
无论是山下小镇的农贸市场,还是这里的集市,都是一群活生生的努力生活的人。
丹田处炁流涌动,周一并未在意,继续往前走着,在路边卖鸡蛋的老大娘那里买了三十个鸡蛋,一个鸡蛋两文钱,共六十文。
在猪肉铺买了两块肉,一块肥,一块瘦,肥肉花了五十文,瘦肉花了三十八文。
走到了粮铺,一斗新米二十三文。
油铺,菘菜子油,也就是菜籽油,一百五十文一斤,连油加罐子,一百六十八文。
最后,她离开了集市,来到了一家店铺前,店铺牌匾写着:恒安堂,这是清虚子让她来的地方,给他诊治过的徐郎中就在这间医馆中。
丹田处炁流持续涌动,周一抬脚走入了医馆。
医馆里人不少,药柜前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儿,正照着药方给人抓药,一个年轻男子迎上来,问她:“抓药还是看诊?”
周一想了想,说:“看诊。”
男子指着屋子里的一排长凳说:“在那里排队等候。”
周一颔首,背着背篓过去,把背篓取下来放在一边的地上,坐在最后一个长凳上,看着前面。
在她前面有五个人,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也有个年轻些的男子,最前面摆着一张桌案,桌案前坐着个老妇人,桌案后是个穿着蓝色衣衫的老人,年纪应该在六十上下,蓄了长须,正在给老妇人把脉,应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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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郎中了。
周遭很安静,一扇门将街道上的吵闹隔绝在外,能清楚地听到草药落在秤盘上的哗啦声。
鼻端尽是药香。
周一闭上了眼睛,前面病患的咳嗽声、徐郎中低声询问患者病情的声音、药柜被拉开的声音、抓药的声音,还有药材倾倒在油纸上的声音……
思绪缓缓沉淀,只余耳边的各式声响。
“那边的小友。”
周一睁开了眼睛,循声看去,是坐在桌案后的郎中,此刻她前面已经空无一人了,再看看抓药的柜台前,几个人排着队等着领药。
周一起身走了过去,在桌案前坐下,问:“请问可是徐郎中?”
桌案后的老人相貌带着些威严,捋了捋胡须,点头:“正是鄙人。”
一双眸子看向周一,打量周一说:“我观小友气色红润,面色如常,想来身上并无伤痛之处,不知是何处不舒坦?”
周一实话实说:“我来此不是为了自己,不知道郎中可知道城外清水观中的清虚子道长?”
徐郎中再次看向周一,眸光锐利,点头:“自然。”
周一:“我昨日借住于清水观中,今日进城买东西,道长便托我来请郎中,言若是郎中有空闲,便请你去一趟清水观中。”
徐郎中眸色稍缓,点头:“既是道长相邀,我自会前去,今日病人颇多,待到今日午间,我便前往清水观中。”
又问周一:“这位道长,不知清虚子道长可还好?上次为他把脉已是二十日前了。”
周一把自己看到的说了出来,徐郎中听到清虚子脸色不好、咳嗽不止,便皱起了眉头,仔细向周一询问清虚子的情况,可周一也不过才跟清虚子相处一日不到,且这一日中大部分时间清虚子还在自己房间内卧床不起,除了他咳嗽不止,脸色不好之外,周一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她毕竟不是医者。
听完后,徐郎中无声叹了口气,说:“是我的疏忽,待到今日午间,我到清水观中为道长把脉。”
又对周一说:“多谢道长。”
周一:“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片刻后,她背着背篓走出了恒安堂,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阳光洒满大地,周一一步步朝着城外走去。
身后传来呼喝声,周一站到一边,灰色的水牛甩着尾巴从她身边走过,身后拉着一个木板车,车上坐着个干瘦的老人。
周一跟在牛车后,出了城,看到老人驱使着牛车停了下来,在城门外吆喝着:“大河村、大树村、许家村、牛家村,沟子村!”
只是几个村名,周围的人却立刻便明白了老人的意思,有妇人上前,问:“许家村几文钱?”
老人:“两文。”
“加个孩子呢?我可以抱着我家孩子,不占位置的。”
“那也得多加一文钱,不占位置,可也重啊,别拉坏了我的老伙计!”
周一嘴角微扬。
红色的客车停在路边,头发花白的售票员大声喊着沿途的乡镇名,匆忙上车的老人为了小孩儿要不要买票这件事跟售票员据理力争。
两个时空似乎在这一刻重叠了……
周一走到了老人身边,问:“老人家,可否为我带个口信……”
10. 接纳
清水观中,清虚子睁开了眼睛,喉咙发痒,咳了起来,身旁传来关切的声音:“师父,喝水。”
清虚子扭过头去,看到了自己的小徒儿站在床侧,手里端着一杯水递给他,他抬了抬手,第一次竟没能抬起来,试了两次,才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靠坐在床头,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可现在做来他却觉得累极了。
喘着气,伸手接过水,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浸润了喉咙,痒意减少了些。
自从昨日开始,他喝到的水都成了热水,此前,因他感觉身体愈发沉重,难以生火造饭,便请了邻村村人为师徒二人送饭,水却是只能喝井水,村人为他们打两桶水起来,够他们师徒二人用上好些日子了。
把杯子递给徒儿,他勉强提了提气,问:“元旦,周道长呢?”
今晨,新来的道长吃过了朝食,便背上观内的背篓,进城买粮去了,去之前还问他是否为他请郎中。
清虚子请他为自己去请城中恒安堂的徐郎中来观中。
元旦把水杯放在桌子上,跑回来说:“师父,周道长已经回来了,他说徐伯伯今日午间会来。”
想到什么,小孩儿眼睛都在放光,说:“周道长还买了肉,好多的肉,还有鸡子,周道长说今日中午一起吃肉!”
清虚子勉力笑了笑:“吃肉好啊。”
“元旦,厨房柜子里的银子还在吗?”
元旦点头:“在。”
清虚子微微点头,过了会儿,才问:“元旦……喜欢周道长吗?”
元旦趴在床边,想了想,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小声说:“喜欢。”
清虚子合上了眼睛,没问他为什么,只说:“好,喜欢就好。”
看到师父又闭上了眼睛,元旦爬上床,帮师父提了提被子,坐在师父身边,抱着师父的手臂,脸上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他小声说:“师父,你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啊?”
“鸡栖子都红了呢。”
他记得师父之前说过,等到鸡栖子红了,就带着他把鸡栖子都捡回来,做多多的鸡栖子水。
元旦很期待,可是师父病了好久了,一直都没有好起来。
小孩儿仰头看着虚弱的老人:“师父,徐伯伯就快来了,徐伯伯给师父抓了药,元旦熬给师父喝,师父喝了药就好了!”
他记得以前师父病了也是徐伯伯来给师父治病的,徐伯伯很厉害,他给的药,师父吃了之后就好起来了!
小孩儿紧紧地抱住老人的手臂。
清虚子叹了口气,微微睁开眼睛,看向元旦:“元旦,去看看周道长在做什么吧。”
元旦抱紧他的手臂,依恋地说:“元旦想要跟师父待在一起。”
……
院子里,周一在洗衣服,昨日换下来的衣服和鞋子都用皂角水泡了泡,没有刷子,只好用手搓,至于鞋子,用竹片刮一刮,能洗成什么样子就洗成什么样子吧。
衣物都洗净后,从檐下把两个竹架搬到了院子一角,一根竹竿擦洗干净,架在竹架上,衣服搭上去,鞋子挂在竹竿两头,衣物、鞋子中的水在重力的作用下缓慢地落在地上。
周一坐在了院子里,闭上眼睛,静心凝神,她看到丹田处的炁漩相比昨日大了些,这变化从昨夜醒来就有了,她估摸着应该是疏通了一条经脉的缘故。
此刻,相比起今早,丹田炁漩转动的速度也加快了些,身体周遭涌入的光点更多了,若说之前是涓涓细流,此刻,好吧,依然是细流,却是占满了溪道的细流,她隐约有感觉,是自己丹田的炁漩限制了光点的涌入。
水很多,但闸口只有那么大。
这一变化应当是今日在集市中出现的,在她有所感悟的那一刻,炁漩加速,丹田炁流涌动,就好像萦绕在她周遭的炁都在欢欣鼓舞、前仆后继地进入她的身体,就如此刻一般。
内观的视野下,光点比前几日更加密集,仿佛周遭所有光点都聚集在了她的身边。
周一有所明悟,她接纳了这个世界,于是,这个世界也接纳了她。
丹田中的炁自发开始行走,从丹田处往下行,进入督脉,升入背部,由头部进入正面任脉,督升任降,前者名进阳火,后者名退阴符,炁归于丹田,一个小周天行毕。
周一睁开了眼睛,起身,伸了个懒腰,太阳已经升至了半空,阳光正好,微风拂面,花香扑鼻,这么好的天气,怎能打坐?搞点肉来吃吃才是正事!
进厨房,生火、烧水、洗肉、切肉,把切好的小块肥肉丢入锅中,开始炼油。
当清亮的油出现在锅中,肥肉缩小成黄色的油渣,猪油的香气终于从厨房里扩散了出去,吸引了第二个生物的到来。
把猪油渣舀入碗中,听到脚步声,周一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灰衣小童,周一道:“元旦小道友,猪油渣做好了,要尝尝吗?”
小孩儿看着灶台上黄灿灿的猪油渣,没忍住咽了咽口水,走进了厨房。
周一把猪油舀了出来,碗底放了些盐,据她师父说这样能延长猪油的保存时间。
猪油舀出来了,往锅里加了清水,周一这才拿个小碗分了些猪油渣出来,又撒了些盐上去,递给小孩儿:“吃吧。”
说完,她自己先拿了块猪油渣吃,咬下去,外皮微硬,入口酥脆,里面是充盈的油脂,越嚼越香,完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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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慰了周一肚子里的那只馋虫。
元旦也吃了一个,圆圆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他忍不住说:“周道长,这个真好吃!”
周一又丢了个猪油渣入嘴,点头:“是很好吃,就是吃多了容易长胖。”
这玩意儿纯脂肪,每吃一口都觉得自己在犯罪。
元旦看着周一,眨巴眨巴眼睛,立刻说:“那我可以拿去给师父吃吗?师父长胖了,就会好起来了!”
元旦记得以前自己病了,师父就告诉他以后要多吃饭,吃得多才能长得壮,长得壮就不会再生病了。
元旦还知道,长得壮就是长得胖。
师父现在好瘦好瘦,如果师父长胖一些,肯定就会好了。
周一看向了元旦,有些哑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清虚子道长身体虚弱,不能吃这种油腻的食物吗?
可她又想起了跟师父同一个病房的老人,老人患有慢性病,常年被家里严格地控制饮食,后因为身体虚弱,病情恶化住进了医院。
周一现在都还记得老人的子女给他端来一碗炖鸡之后,老人在病床上嚎啕大哭,他说他就是想要吃一碗汤圆而已,一碗甜甜的包满了花生馅的汤圆,他不想吃鸡,不想吃青菜,就算是吃了汤圆立刻就要死,他也甘愿。
他控诉着,说这样不许吃,那样不许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子女总是希望一年年老去的父母活得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可那日益老去的父母又是怎么想的呢?
周一把装着猪油渣的碗放到了元旦手里,说:“去问问清虚子道长吧。”
这种事情,当然要本人才能回答。
等到元旦再从他师父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碗里的猪油渣少了些,元旦很开心地说:“周道长,师父吃了,师父说好久好久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周一在洗小白菜,闻言点点头:“道长吃得开心就好。”
元旦端着碗,蹲在周一身边,偏过头看着周一问:“周道长,师父吃了这个是不是很快就能长胖了,然后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小孩儿的脸上带着期待,周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低头去舀桶里的水,不忍看小孩儿脸上天真的神情。
没有得到回答,元旦也不在意,年纪尚小的他还不明白沉默代表的含义,用手捻起一颗猪油渣放进自己嘴里,嘎吱嘎吱嚼着,高兴得摇头晃脑,问:“周道长,周道长,师父吃了这个还要喝药吗?”
“周道长,徐伯伯什么时候才来啊?午间是什么时候,还要等多久啊?”
把最后一片洗净的小白菜放入干净的碗里,周一说:“我们吃饭的时候就是午间。”
11.托孤
今日的午饭是菘菜瘦肉粥和香煎豆腐炖肉。
前者还好,中规中矩,后者,周一原本是想要做平替版的油豆泡红烧肉,结果观内没有酱油,也没有大料,于是只好加些葱蒜炒一炒,再加些清水炖了,从卖相上来看,颇有些不忍直视。
但元旦很给面子,看着这道菜高兴得不行,跑进清虚子的房间,把清虚子扶出来的时候,还说着:“师父,你看,那个碗里有好多肉!”
周一于是明白了,口味有时候并没有那么重要,食材本身才是重点。
这一餐,周一吃得还行,本来也是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也算有盐有味,虽不好看,还真不至于难吃。
元旦吃得很好,大口吃着肉,在粥里吃到了肉沫之后,更是开心得不行。
至于清虚子,他吃了小半碗粥,尝了块豆腐和肉,也就放下了筷子。
周一适时把徐郎中今日中午要来的消息说了,清虚子脸上没有丝毫意外,颔首道:“贫道已经听元旦说了,多谢道友。”
周一:“顺手的事情,不必言谢。”
她起身收拾了碗筷,洗完出来,清虚子还坐在院子里,对她说:“道友,过来陪贫道坐坐可好?”
周一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顺着清虚子的视线,她看到了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
沉默了良久之后,清虚子终于开口了:“道友,你可知观中这两棵树今岁几何?”
周一看向桂花树还有高出三清殿不少的金色银杏,两棵树中,桂花树要高不少,但周一知道银杏这种树本身生长速度就较为缓慢,别的树一年蹿老高,它还跟个小树苗一样。
她在山上被师父领着看过千年的银杏,比这棵大了很多,于是猜道:“一百年?”
清虚子摇摇头:“两百一十二年。”
他看着院子里枝繁叶茂的桂花树,眼神却好像跨越了时空,他说:“这两棵树是在清水观建观后不久就种下的,那是两百一十二年前的事情了,我的师祖玄空子游历至此,觉得此地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动了安顿下来的心思,于是修建了清水观。”
周一点头:“此处的确风景优美。”
云雾山虽怪异,可远远看着,倒是颇为赏心悦目。
清虚子继续说:“师祖玄空子是个闲云野鹤之人,平生最爱游历,即便有了清水观,他也时常外出,若是手中无银钱,他便回到观中种种地。也因他,我们这一脉向来不重香火,师祖玄空子说过,我们既有地,又有力,不用承担赋税,已然比寻常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又怎能汲汲营营从百姓那里弄钱?”
周一:“玄空子道长品性高洁。”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能够见财而不取?能轻松些赚钱,又有谁愿意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去赚那三瓜两枣?
清虚子颔首:“玄空子师祖一辈子光明磊落,所作所为,皆问心无愧。”
“就是愿意入门的弟子少了些,师祖玄空子等到了六十又八,才终于收到了第一个弟子,也是我的师祖闲云子。”
“闲云子师祖是个比玄空子师祖更为不羁之人。”
“玄空子师祖仙逝后,闲云子师祖关了道观,外出游历,足足三十余年才重回清水观,也带回了我的师父,青阳子。”
清虚子咳了起来,周一起身进厨房给他舀了碗热水出来,老人喝了热水,咳声渐消,缓了缓,才继续说:“待到闲云子师祖仙逝后,清水观已无甚么香火,师父有心想要振兴清水观,奈何造化弄人,他身患重疾,只能勉力收了我这个徒儿,教导我三年后仙逝了。”
清虚子眼神幽深,陷入了回忆里:“我承师命,意图振兴本观,可我不过入门三年,除了种地之外,再无本领,心有余而力不足。”
“时至今日,我已是苟延残喘之身,却只有元旦一个幼徒,待我离世之后,垂髫小儿如何能撑起一个道观?”
周一似有所觉,看向了清虚子,清虚子也正看向她,说:“道友,你可愿接手清水观?”
即便心里有所猜测,但真的听到这句话,周一心里还是一震,她说:“道长,你莫不是在说笑,我入观不到两日,也只是在观中挂单,如何能接手清水观?”
清虚子看着她,目光很平静,“只要你拜我为师,你就能接手清水观。”
周一一愣,没有半丝犹豫,摇头:“抱歉,我有师父。”
清虚子:“可你师父却没将他的道观传于你,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道长,你说错了,我的师父当然把道观传给了我。”周一叹道,“只是我自己不争气,跑了出来,找不到回家的路罢了。”
她笑了笑:“况且,就算没有将道观传于我又如何?师父养育我数十年,恩重如山,道观传于谁,不过是细枝末节的事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世上没有因为这点小事就不认父亲的道理。”
她看向了清虚子,清虚子也看向了她,苍老的眼神锐利起来,似乎要看透她的心底,周一坦坦荡荡回视。
几息后,清虚子收回了视线,道:“世人汲汲营营,不过是为了黄白之物,多少子女因钱粮房地同父母反目成仇,兄弟阋墙,若你师父未将道观传于你,你当真能安然受之?”
周一想了想,说:“可能因为我是独生子女吧。”
清虚子一愣:“独……什么?”
周一笑道:“意思是,我的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儿。”
她看向了从前殿探出枝桠的银杏:“所以我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我师父最爱的人除了他之外就是我,因此我从来不会怀疑他对我的感情。”
清虚子愣愣地看着周一,年逾九十,已经是很少为事物感到惊奇的时候了,可他难得地感受到了一丝不满,这周道长怎如此轻言‘爱’字?实在是太过轻浮!
将不满表达了出来,那年轻的周道长看向他,半点不像其他小辈一般认错,脸上也毫无羞愧之色,反而笑了起来,说:“道长,我与师父之间感情深厚,不过溢出一丝让旁人听见了,这不是轻浮。”
“心中无爱,却言爱,才叫轻浮。”
清虚子见到这年轻的周道长看着银杏树的眼里隐有泪光闪烁,他心中触动,问:“你很想你的师父?”
周一点头:“想啊。”
日日夜夜,想起了他,便觉得幸福,又感到难过。
死别,生离,师父跟她之间好像都占齐了。
从此,她连给师父上坟都做不到了。
抬袖擦了擦眼泪,周一吸吸鼻子,说:“不好意思,让道长见笑了。”
清虚子摇摇头,看着她,眸光闪烁,最后从袖子里拿出了东西放在石桌上。
周一看去,一愣:“道友,这是?”
桌子上竟然摆着五个一两大小的金元宝。
清虚子说:“这里是五两金子,我本打算利诱于你,看你是否会为这五两金子动心而拜我为师。”
周一看向他,清虚子虚弱一笑,道:“现在看来,这利诱注定无用。”
周一也笑了:“道友就不怕我在演戏吗?”
清虚子摇摇头:“我活得比旁人长一些,除了多吃了些米粮之外,倒也有些别的用处,譬如真情还是假意,总是能辨认的。”
他看着周一说:“周道友,你是重情之人!”
清虚子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朝着周一拱手:“贫道清虚子,清水观第四代主持,请周一周道长接手清水观!”
周一连忙站起来,想要把清虚子扶起,清虚子摆手,起身看着周一,道:“我知道周道友同自己师父之间情意深重,让你拜师,乃是强人所难。如今观中只有我同元旦师徒二人,元旦年幼,尚不知事,我便作主将这清水观赠予周道友——”
周一忙道:“道友,不可!”
清虚子:“道友让我说完,这清水观也并非无偿赠予道友,唯一的条件便是将我这小徒儿元旦养大成人。”
他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小童,周一也看了过去,灰衣小童趴在了石桌上,闭着眼睛,嘴巴微张,晶莹的口水流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睡着了。
周一低声道:“道友,何必如此?你我相识不到两日,你对我的为人一无所知,将元旦和清水观托付给我,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清虚子看向她,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笑:“听到你这句话,我就更放心了。”
周一一脸懵,见清虚子伸手去摸元旦的手,起身,走到元旦身边,轻轻将小孩儿抱了起来,小孩儿似有所觉,砸吧了一下嘴,周一问:“道友,该把元旦放在哪个房间?”
清虚子伸手把小童嘴角的口水拭去,说:“放到我的房间吧,这些日子,他都跟我一同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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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颔首,抱着元旦朝清虚子的房间走去,走出几步脚下顿了顿,扭头看清虚子,老人没有跟上来,只是站在原地,这才大步往前。
进了房间,把元旦放在了清虚子的床上,脱了鞋,给他盖上被子,确认小孩儿又睡沉了,她才起身离开。
院子里,清虚子已经坐下了,周一走过去,想了想,转身进厨房舀了两碗热水,这才走到清虚子对面坐下,一碗水放在清虚子面前,说:“道友,你说的事情我不答应。”
清虚子咳嗽起来,喝了口水,缓下来才问:“为何?是嫌弃清水观破败,还是不愿养元旦?”
周一摇头:“清水观很好,我从深山中出来,身无长物,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多亏了道友收留,才能在夜间得一休憩之所,于我,清水观是极好的地方。”
“至于元旦,他天真可爱,我虽未曾养过孩子,但也并不排斥。”
清虚子看向她,不解:“既如此,道友为何拒绝?”
周一看着老人,认真道:“实不相瞒,道友说的事情对我而言处处都好,甚至让我感觉像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一般。”
她才到这个世界,没有了住处,也没有亲近之人,竟这般好运就遇到了一个清水观,偏偏清水观还只有一老一幼,老道年老体衰,正寻托孤之人,相处不到两日,便决定将孩子和道观都托付给她。
如果她答应,那么落脚的道观,甚至一个可以陪伴自己的小童都有了。
好吗?对她而言,太好了。
清虚子有所明悟:“道友是怕这是陷阱。”
周一点点头:“是有这个顾虑。”
她问:“所以清水观有什么债务吗?”
清虚子笑着咳了出来,好一会儿才说:“道友真是坦率,不过,清水观并无债务,甚至我这里还有这五两金子,若是道友接手清水观,这金子便也归道友了。”
“现在,道友可愿接手清水观了?”
周一还是摇头,她看着清虚子,说:“道友,既然没有债务,你还有余钱,那么这事对我来说便是件大好事了,可是,对你来说呢?对元旦来说呢?”
“你我相识时间这么短,你并不了解我,若我接手清水观后,对元旦动辄打骂,亦或者直接将元旦赶出道观,那时你什么都不知道,更做不了什么。”
“这清水观虽在城外,但离城并不算远,周遭还有那些菜地,想来并不愁卖,若我将整个观给卖了,你又当如何?”
周一叹道:“道友,托孤这种事情,还是得找你信任的人才行。”
她说:“你可将信任之人的姓名地址告知于我,我愿为道友传信。”
这些话,周一本可以不说的,只要顺着清虚子的话答应了,那么道观就到她手中了,至于元旦,还是那句话,她并不排斥跟一个孩子一同生活。
可是,这么做了,即便最后道观到手,周一也问心有愧。
这道观中也就一老一幼,自己一个成年人杵在这儿,遇到这种事情还装傻,跟欺负老幼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哈哈哈。”
清虚子笑了起来,周一看着畅快大笑的老人,看着他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有些无奈:“道友。”
清虚子止住了咳嗽,脸上还带着笑意,道:“贫道只是高兴,上天终究是眷顾元旦的。”
他看向了周一,说:“道友,你知道人活得太久了最难受的是什么吗?”
周一想了想:“年老体衰,身体沉重,行走坐卧不再如以前那般灵活。”
她师父便是如此,在病重的那段日子里,甚至连起床上厕所都难以做到,病房中帘子一拉,便可以赤身裸体换掉身上的尿不湿,尊严、隐私,所有的一切都伴随年老、疾病不翼而飞。
周一只是看着便觉得难受了,更遑论她师父本人。
“不对。”清虚子摇头。
周一诧异看向他,清虚子说:“是熟识的人都走了啊。”
清虚子看着那棵桂花树:“将我养育大的父母亲人,一个个早早离去了,年少时一起玩耍的好友,也走了,中年时的知心好友,前些年我去了他的丧礼。”
“九十载,认识的人一个个都走在了我前面……”
他幽幽叹道:“道友,到了我这个年纪,信任的人……早就走在前头去了。”
12.老木观的物件
周一喉咙滚动,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一时无言,良久,才道:“抱歉。”
清虚子摇摇头:“你还年轻,又怎么能知道老人家的事情呢。”
周一垂眸,沉思良久,再看向清虚子的时候,说:“道友,我是女子。”
清虚子看了过来,神色中竟并无诧异之色,只是说:“坤道?”
周一点头,男为乾道,女为坤道,在她所在的时代,坤道的人数也不算多,更遑论这里。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有没有坤道,更不知道这里的道教人士对坤道持何种态度,但有些事必须说。
清虚子笑了笑:“其实,贫道第一日便知道了。”
周一诧异看向他,清虚子颇有些自得,道:“这么大把年纪了,若是眼神还不好用,便是真的没用了。”
“道友虽身长八尺,比普通男儿还高,相貌英气,但男子同女子之间本就多有差别,比如肩背,男子就是比女子要魁梧些,又比如结喉。”
结喉?
虽然两个字倒了过来,但也不难猜出指的是什么。
周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片光滑,她自然是没有喉结的,关于这一点,她也没有掩饰,只是不少人见到她的身高相貌,便忽视了其他细节罢了。
这种时候,她又不可能逮着一个人便告知对方自己是女不是男,到时候,她在别人眼里是男是女尚不清楚,但肯定是神经病了。
放下手,周一:“既如此,道长还愿意让我接手清水观?”
倒不是周一自轻,自古以来,道家中,乾道占据了主流,同坤道之间虽谈不上什么地位高低,但乾道自然更愿意将东西传给乾道罢了。
这也不是什么道家文化糟粕,而是重男轻女的历史文化造就,毕竟几千年来,整个社会皆是如此。
听了周一的话,清虚子直勾勾地看向周一,道:“自然,道友,元旦……也是女童呐。”
周一一怔,随即悟了,失笑道:“原来如此。”
清虚子:“你明白了?”
周一点头:“有点明白了。”
“可会觉得贫道算计了你?”
“只觉得道长眼力绝佳,而我运气颇好。”
清虚子笑道:“贫道和元旦的运气也不差。”
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问:“贫道力乏,道友可愿扶贫道一把?”
周一走过去,扶住老人的臂膀:“愿意效劳。”
扶着清虚子躺下,周一走到院子里,摸了摸晾着的衣服,还有些湿,回到房间,她笑了笑,就说嘛,年纪再怎么大,也不至于一个熟识的小辈都没有,原来是因为她是女的,而元旦也是女孩儿。
在床上躺了会儿,没睡着,院子里就响起了敲门声,周一起身,梳好头发,走到院子里,看向后门问:“是谁?”
门外响起少女清丽的声音:“城中恒安堂的徐郎中来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是今天上午恒安堂中给人抓药的少女声音,周一走过去,开了门,门外果然是穿着青色衣裙背着药箱的少女,还有身着蓝衫的徐郎中。
周一:“请进。”
带着二人进了观中,让二人在石桌前坐着等候,她敲了敲清虚子的房门,清虚子虚弱的声音传出:“是青林来了吧,道友直接让青林进来就是。”
周一于是请徐郎中二人进屋,准备离开,屋内响起清虚子的声音:“请道友也一并进来吧。”
周一愣了愣,她身边的徐郎中也愣了一下,看了眼她,周一:“请。”
徐郎中:“请。”
三人进了房间,清虚子靠坐起来,徐郎中赶紧上前扶他,口中道:“道长,慢些。”
待清虚子坐稳后,他便给清虚子把起了脉,周一看向里侧,元旦还睡着。
过了会儿,徐郎中放下了清虚子的第二只手,坐在床侧就这样看着清虚子,一时无言。
清虚子叹道:“青林,莫作小儿之态。”
“道长!”徐郎中的声音中带着难过,“你为何不早些叫人来找我?”
“若是早些——”
“若是早些,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清虚子打断了他的话,“生老病死,人人必经之路,即便你是医者,难道还能让人长生不死吗?”
徐郎中:“那也能让你好受些!”
“咳咳。”清虚子摇摇头,“莫说了,今日找你来,是想你做个见证,我要把清水观传给周一周道长。”
清虚子看向了周一,徐郎中也转头看了过来,皱着眉头,对清虚子道:“道长你……唉。”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出来,只道:“元旦呢?”
清虚子:“也由周道长照料。”
徐郎中:“道长决定了?”
清虚子:“我意已决。”
徐郎中再次叹气:“我是外人,清水观的事情我管不了,但道长,你的身体我得管。”
他喊道:“娴儿。”
青衣少女上前,徐郎中:“药箱拿来。”
清虚子对周一说:“道友,你先出去吧。”
周一点头,拱了拱手,离开了清虚子的房间。
在她离开后,徐郎中一边在药箱中抓药,一边忍不住问:“道长,那周道长入观几日了?”
清虚子:“昨日入观。”
徐郎中抬眼看向他:“昨日入观,你今日便决定将清水观和元旦都托付给她?!”
“道长,清水观就罢了,我无力承担,可元旦呢?她可以入我家中,我会把她当作我的亲孙女一般看待,我的孙女有什么她就有什么!为何你宁愿将她托付给一外人,也不愿托付给我?”
清虚子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青林,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可女子当由女子照料……”
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少女:“方能出落得似娴儿这般模样,这才是正道。”
徐郎中:“娴儿的母亲可以——”
清虚子打断了他的话:“我与娴儿母亲非亲非故,如何能这般行事?”
“青林,我只求你,以后若是有空闲,便来清水观看看。”
看看我有没有看错人,看看元旦过得好不好。
徐郎中气呼呼道:“我才不来,道长还是自己看!”
话落,门外传来当当的空灵铃声,三人都静下来侧耳细听,青衣少女低声道:“爷爷,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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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真好听。”
几间屋子之隔的房间里,周一正诧异地看着手里的铜铃,方才,她回到了房间,无所事事,便坐在桌边,拿起了自己放在桌上的铜铃。
这两日事情不少,先是在刘大家,接着到了清水观给自己收拾安顿之处,今日上午又去城中买粮,方才,还遇上了清虚子托孤。
以往她在老木观的时候,一整日下来都不见得能有什么事情,早上起来修炼运动,吃了早饭,看看书或者看看剧,有人来就接待一下香客,没人就准备着吃午饭,吃了睡个午觉,下午起来活动活动,等到天黑,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有时候她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才终于知道山中无岁月是种什么感觉。
再看这几日,事情实在是过于密集了,让她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一般,可就算加上山中求生的三日,实际上也不过才过去四日多罢了。
当日下山的时候,想着安全后要好好研究研究自己的铜铃,结果又遇上了修炼这事,铜铃反倒给落下了。
刚才看到了,总算是想了起来,拿起铜铃,轻轻一晃,浅黄的炁随着铃声扩散而出。
这一幕周一在云雾山上就已经看到过了,但问题是,云雾山上的时候,她是主动输了炁入铜铃的,可现在,她一丝炁都没输进去。
摇晃之下,铜铃竟还是出现了这能驱散山中诡雾的奇异景象。
周一打量着手里的铜铃,这铜铃外形古朴,不是打磨之后亮亮的黄铜色,而是黄铜氧化后的暗色,个头不算小,手柄略长,顶端呈‘山’字,是道家三清铃,铃身周围刻着字,是道德经中第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这铜铃是她师父的旧物,当然不是什么古物件,她还记得是自己小学的时候,自己师父带她进城在地摊上随便买的,当时那小贩开价一百八,被她师父给砍到了一百。
这三清铃在其他观中是个颇为重要的法器,科仪、斋蘸中都要用到,还有迎圣、降神、除魔的作用。
但她师父从来不做法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师徒二人除了住在道观里以外,实在是不怎么像道教中人。
这三清铃唯一的用处就是在她师父修炼前响一响,权当是她师父静心的东西。
哦,对了,若是她在村子里朋友家玩久了,这铃声也适时响起,听到了,她就知道该回家了。
师父离世后,这铜铃就每日随她入山修炼,摇一摇,静心凝神,倒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奇异的作用。
她又摇了摇铜铃,响了三次后,炁便消失了,输入了一丝炁入铜铃中,再摇,果然炁又出现了。
这么看来,这铜铃竟然能保存一些炁!
她本来还想试试铜铃存炁的上限,可想到清虚子几人,只好放弃了,虽还是白日,但有病患,制造噪音扰民是不对的。
清虚子的房间里,青衣少女竖着耳朵听了听,没有再听到那空灵的铃声,心里有些失望,就响了五声,她还没听够呢。
这边,周一已经放下了铜铃,看向了她从老木观带来的第二样东西,都是老木观的物件,既然铜铃能存炁,还能驱诡雾,那这东西说不定也有神奇的作用。
13.钥匙
周一从桌子上拿起了第二件东西,是一把银色的钥匙,圆形的钥匙柄,尾部还有个圆圆的小孔,钥匙头是圆柱形,四条棱凸起,上面凹凸起伏,是乡下最寻常、最有现代特色的那种钥匙。
这是老木观大门的钥匙,四日前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就带了这两样东西在身上,没带手机,嫌手机累赘。
现在,心里还是有些后悔的,要是带上手机,就算没办法上网和充电,拿着当个念想也是好的。
可惜了,她才买不久的最新款手机。
静心,调动丹田的炁,抽出一丝送入钥匙中,跟送入铜铃中的感觉一样,能明显感觉到钥匙把炁给‘吃’了进去,只是‘吃’得比铜铃少些,再也送不进去的时候,周一停了下来。
看着手心的钥匙,跟之前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铜铃摇一摇就能扩散出炁,驱走诡雾,那么这个钥匙要怎么用?
拿起钥匙在桌子上敲了敲,发出咚咚的声音,没有炁伴随着声音泄出。
扔出去,钥匙落在地上发出脆响,也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这东西该怎么用?难不成可以用去开锁?可锁在老木观大门上挂着。
正想着,院子里传来声音,周一起身走到门口,就见到徐郎中和青衣少女从清虚子的房间里出来了,二人都看向了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小少女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奇异。
徐郎中开口道:“道长,我为清虚子道长抓了一副药,不知可否请道长为清虚子道长熬药?”
他身后的小少女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包黄纸包裹的药,走过来递给她,周一接过,道:“不知这药要怎么熬?”
青衣少女道:“清洗一次后,锅中浸泡半个时辰,武火煮沸,文火煎煮一炷香,二煎加热水煎煮一炷香即可。”
周一:“多谢。”
送二人离开了道观,周一关了后门,进厨房,开始给清虚子熬药了。
……
清水观通往常安县城的路上,徐郎中徐霖沉着脸,道:“娴儿,你上前来。”
徐娴走到自己爷爷身边,问:“怎么了,爷爷?”
徐霖:“我记得你以前同元旦一起玩过,你跟元旦之间关系如何?”
徐娴很是无语:“爷爷,元旦今年四岁,我十一岁了,就只是去年你同清虚子道长下棋的时候,我跟元旦一起玩了一会儿,说不定元旦早忘了我了。”
徐霖叹气:“明日,我还要来清水观中,加上针法,或许能让道长好转一些,届时我以城中病人等候为由,留你在观中为道长取针,你便顺势留在清水观中,一是看那周道长行事如何,最重要的事情,你务必跟元旦打好关系,让元旦一定要跟你到我们家中,可能做到?”
徐娴皱眉:“爷爷,你这是想做什么呀?我看那周道长人挺好的,既然她愿意照顾元旦,而且清虚子道长也愿意将元旦交给她,你就别多事了。”
徐霖转头瞪着自己的孙女:“这是多事?元旦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清虚子道长要将她交给一个相处不到两日的生人,就算他同意,我也绝对不同意!”
“小小女童,若是道长离世,没有熟悉的人在身旁看顾,她的日子要怎么过?”
活了六十余年,身为郎中接触了各式各样的人,自然也就见过不少孤女被亲戚发卖了的事情,那些小女娃,运道好的,便是为奴为婢,差些的被男人买入家中作妾室,更差的便是被卖入那等地方,一辈子都毁了。
徐霖对自己孙女道:“今日回去你便做好准备,知道吗?”
徐娴敷衍点头:“知道了。”
小声腹诽,什么他养元旦,最后不还是她阿娘来为小孩儿操心。
……
周一在熬中药,从厨房柜子里翻出了一个砂锅,洗净后,把药倒了进去,加清水淘洗一次,洗去尘灰,滤干后,再加水,淹没所有药材,放在一边浸泡。
她出了厨房,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没有手机,看不了时间,但估计也有三四点钟。
摸摸衣服,全都干了,鞋子还是湿的。
于是收了衣服,鞋子继续挂着。
叠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就见到了站在清虚子房间门口的元旦,小孩儿脸上带着睡痕,一脸懵懵的表情,还没完全醒过神。
周一喊了一声:“元旦小道友。”
小孩儿看了过来,眨眨眼睛,又伸手揉了揉,慢吞吞地喊:“周道长。”
周一问她:“要不要洗个脸?这样会舒服很多。”
元旦点点头,表情茫然地走了过来,周一带她到厨房,舀了水,四处看看,没找到帕子,只好低头看向元旦,问:“元旦小道友,你的帕子在何处?”
元旦坐在了小凳子上,双手捧着脸,木木地说:“在我的房间里。”
周一:“我可以进你的房间去拿你的帕子吗?”
元旦点点头,周一于是离开了厨房,去了元旦的房间,在一个低矮的小架子上看到了白色的帕子,拿起来,回到厨房,小孩儿还是那个捧着脸缩成一团的模样,周一把帕子放到了昨夜洗漱的盆里,加了些水,这个时间,厨房里也只有冷水。
拧干帕子,展开,递给小孩儿,小孩儿把帕子放在自己脸上,两只小手一齐擦脸,擦完之后,递给周一,说:“谢谢周道长。”
周一:“不用谢。”
洗了帕子,放回元旦的房间,再看小孩儿,状态已经比刚刚精神多了。
她跟着周一走到院子里,阳光照在她脸上,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毛茸茸的,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周一是真的没有想过,元旦竟然是个女孩儿。
虽然元旦看起来很可爱,但小孩子无论男女可爱起来好像都是一样的,穿着灰色小袍子,披散着头发,见到的时候,心里只会觉得可爱,根本不会考虑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这件事情。
小孩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周一,问:“周道长,徐伯伯来了吗?”
周一点头:“徐郎中已经来过了。”
“啊?!”元旦一下子更精神了,转头四处看,“徐伯伯在哪里?”
周一:“徐郎中给清虚子道长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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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已经离开了。”
预料到了小孩儿会问什么,周一提前道:“徐郎中给道长抓了药了,就在厨房里泡着。”
元旦眨眨眼睛,反应了一下,转头就跑进了厨房,周一跟着进去,小孩儿倒是聪明,知道药在砂锅里,扒拉着灶台,踮着脚想要看砂锅里的东西。
发现自己太矮了,怎么都看不到,于是搬了小凳子,站在小凳子上看。
周一走到她身边,她扭头问周一:“周道长,这个药没有煮吗?”
“嗯,得再泡一会儿才能煮。”
二人在院子里等了会儿,元旦又去捡桂花了,周一走过去,也跟着捡,这桂花极香,若是能收集起来晒干、烘干,到了冬日,放些在杯子里,热水一冲,加点蜂蜜,便是蜂蜜桂花茶了。
捡了一大把的时候,时间也差不多了,周一叫上元旦,进了厨房,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小炉子,搬到厨房外,熟练生火,把砂锅放了上去。
两个人就坐在了炉子旁,待到砂锅里的水沸腾后,从炉子里抽出两根柴,炉子里的火立刻就小了。
周一把两根柴上的火杵灭,之后还能接着烧,把柴放在一边,只听叮咚一声,什么东西从她袖子里掉了出来。
是老木观大门的钥匙,方才在房间里的时候,她把钥匙放进了这身衣服的袖袋里。
捡起钥匙,吹了吹表面沾染的灰尘,身边响起稚嫩的声音:“这是什么呀?”
周一扭头,就看到元旦好奇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钥匙,眼睛亮亮地说:“好漂亮啊!”
漂亮?周一怀疑地看向自己手里的钥匙,工业流水线产出的廉价外形,合金材质,是她师父在小镇农贸市场的摊子上随便买的,带着浓浓的早现代风格,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字:土。
这外形,周一实在很难把它跟漂亮两个字联系起来,估计,任何一个跟她同时代的人都不能。
小孩儿却是发自内心地赞叹着,小心翼翼问周一:“周道长,我可以摸摸它吗?”
周一把钥匙放在她面前:“可以,不过不要弄坏弄丢,能做到吗?”
元旦重重点头:“能!”
她小心翼翼地从周一手心拿起钥匙,拿起的那一刻,眼睛都在发光,周一的眼睛弯了弯,这纯粹的快乐啊。
熬好了药,待药凉了些,周一端去给清虚子喝了,也把清虚子从床上扶了起来,到厨房热了饭菜,一同吃了。
天将黑未黑的时候,她烧了热水,给清虚子端到了房间,待老人洗漱后,将脏水端出倒入了排水渠中。
水顺着排水渠流走了,周一看向天空,天空已经是深蓝色了,点点夕阳的余晖在云雾山发出最后一丝光亮。
白日飞来飞去的鸟儿们不见了踪影,都回窝休憩了。
近处没有人家,所以四周很安静,好像天地之间只余自己。
“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声乍响,周一看向后门,门外响起人声:“清虚子道长,元旦,是我,赵家村的张秀儿,张婆婆,我家小宝不太好,想请清虚子道长为小宝看看!”
14.呕吐不止的小宝
天已经黑尽了,清水观的后院石桌上点亮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小片天地。
清虚子坐在石桌边,面有疲色,他刚躺下不久,又不得不起床穿衣,对于本就患病虚弱的他来说,这无疑是很耗费精神的事情。
不过,或许是下午喝了药的缘故,他咳嗽的症状却是缓解了些。
在他对面,站着三人,两大一小,一老妇、一青年、一小童,小童趴在青年背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清虚子看向老妇,道:“张施主,发生了何事?”
老妇赶紧道:“道长,我家小宝从前夜开始就一直呕吐,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你给小宝看看吧!”
青年背着小孩儿上前几步,蹲下身,让清虚子能看到他背上的孩子,周一站在一旁,也看到了,虽然光线不佳,但小孩儿眉心皱起,嘴唇也发白,身体确实出了问题。
那叫张秀儿的妇人在一旁说:“前夜睡着睡着,小宝就吐了起来,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他说饿,我跟他娘赶紧起来给他煮了鸡子,才吃下肚子,又吐了出来,后来还发起了热!”
清虚子抬手摸摸小孩儿的额头,接着收手,让青年背着孩子起来,问:“可有带小宝去城中看郎中?”
“看了看了!”张秀儿连连点头,“我记着道长的话呢,第二日就让大郎和他媳妇带孩子去了城中,找的是徐郎中,徐郎中给小宝开了药,回了家,我便赶紧熬了药给小宝喝。”
“徐郎中也是真有本事,小宝喝了药没多久就不发热了,我们就以为他好了,他也说自己饿,就给他吃了东西,结果吃进肚子不久,还是吐了出来!”
张秀儿的语气焦急又无奈:“我寻思许是药吃得不够,晚间又喂小宝喝了一次药,小宝他娘给小宝煮了糖水鸡子,吃了后看着好好的,还说困了想睡觉,我去厨房烧水呢,就听到小宝他娘叫了起来,我赶忙去看,小宝又吐了!”
说到这儿,张秀儿都急出了眼泪,擦擦眼睛,道:“到了今日,小宝还是这个样子,吃什么吐什么,他才三岁,这么小点,两日肚子里都没进过什么东西了,人是越来越蔫,再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啊!”
背着小宝的青年开口:“道长,村里人都说小宝是撞了什么东西才这样,求道长救救小宝!若能救小宝,我赵福愿给道长当牛做马!”
说着,那青年竟直接给清虚子跪了下去,清虚子让他起来,说:“赵施主快起来。”
叫赵福的青年背着孩子起来了,清虚子这才道:“小宝的情况,我也说不好,这样吧,你们先带小宝去殿中上一炷香看看。”
张秀儿赶忙点头:“好好好!”
她让儿子背着孙子来这里,就是为了上香。
清虚子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周一,缓了缓,才开口道:“道友,贫道乏力,无力去前殿,不知可否请道友带三位施主去前殿上香?”
周一点头,走到清虚子身边:“道友,我先扶你回房吧。”
看着清虚子躺在床上,周一这才出了房间,元旦也跟了上来,周一看她,她小声说:“我想去看看小宝。”
周一点头,伸出自己的手放在小孩儿面前,小孩儿眨了眨眼睛,周一:“天黑看不清路,牵着走,会走得稳当一些。”
于是软软的小手握了上来,只是中间多了个硬硬热热的东西,周一看向元旦,元旦松手,把手心展开,露出了银色的钥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周一说:“周道长,还给你。”
周一伸手接过,顺手放在袖袋里,再次伸出手,软软热热的小手握了上来,说:“好了!”
周一牵着她走到石桌旁,拿起油灯,对三人道:“三位,请跟我来。”
于是,入观两天以来,周一第一次进入了三清殿。
拿着油灯的手推开破旧的殿门,灯光随之倾泻而入,可惜灯光黯淡,只能照亮些许,尘灰气扑面而来,好在比昨日打扫客房时少些。
周一牵着元旦后退了两步,等尘灰落下,转头对伸手张秀儿一家说:“三位稍等,待我先将殿内烛火点燃。”
张秀儿点头:“好好!”
周一对元旦道:“你也在外面等我。”
元旦乖乖点头,松开了周一的手,周一便拿着油灯走入三清殿中,殿内昏沉沉的,油灯提供的光线只能照亮身前一小块地方,更远处的东西便只有些许轮廓可以看到。
隐约能看到里面正对大门处的神像,影影绰绰,带着阴森之意,若是旁人,此刻心里便已经毛毛的了,但周一已经习惯了,她闭着眼睛都知道三清殿内哪尊神像是哪位神仙的,实在是怕不起来。
走了几步,便看到了柱子前挂着一盏油灯,于是上前将其点燃,之后往柱子对面走去,果然在另一柱子上也发现了油灯,再次点燃。
如此,将殿中的四盏灯都点燃后,整个三清殿亮了起来。
当然比不上电灯的明亮度,但至少殿内的一切已经能看清了。
正对大门的果然是三尊神像,也的确是周一熟悉的那三尊,正中是玉清元始天尊,左手虚拈,右手虚捧,在其左侧是上清灵宝天尊,手持如意,右侧是太清道德天尊,即太上老君,手持阴阳扇。
三清神像前有个桌案,桌案上摆着一个黄铜香炉,周一走过去,香炉中插着三支烧尽了的香,还有香灰,她四下看了看,在殿内左面的一张小桌上看到了香,走过去,摸摸,还好,香没有回潮,于是取三支香出来。
走到三清神像前,左手持香,香头朝下,在油灯上将香点燃,右手一扇,将香上明火扇灭。
左手拇指食指在上,右手拇指食指在下,捏住香,放在胸前,弯腰三拜。而后从左侧绕到香炉前,右手持香,左手拇指中指捏香插香,第一支香插在香炉正中,第二支香插在右边,第三支香插在左边。
再回到香案蒲团前,跪下叩拜三次,起身行一次作揖礼。
到此,上香结束。
周一转身看向还站在门口的张秀儿一家,说:“三位,可以进来上香了。”
对元旦招手:“元旦小道友,可以进来了。”
元旦跑了进来,站到了周一身边,张秀儿一家也进来了,周一拿了香递过去,张秀儿抹了把桌案,桌案上出现了很清晰的痕迹,她有些迟疑,问周一:“道长,这般上香可以吗?”
周一点头:“三位尊者心怀宽广,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此时天色已晚,孩子身体不适,当尽快上香才是。”
她顿了顿,补充道:“待明日我将殿中清扫一番就是。”
张秀儿称是,拿过香,便带着她的儿子孙儿上香,看得出来她应该是常来上香的,流程标准,不需要周一再指点什么。
因为上香,他们将睡着的小孩儿叫醒了,小孩儿蔫蔫的,元旦拉了拉周一的衣袖,小声问:“周道长,小宝上了香就会好了吗?”
小孩儿还不太会控制音量,她觉得自己已经用了最小的声音了,实则在这空旷的大殿内清晰可闻,听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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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上完香的张秀儿和青年赵福都关切地看了过来。
这个问题,他们比元旦还想要知道答案。
周一清了清嗓子,说:“这事我也不清楚,不如先观察会儿如何?”
若是在老木观,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必定让人赶紧带孩子去医院,孩子身体不舒服,不好好在医院治疗,还带孩子来道观烧香,这不是纯纯折腾孩子嘛。
可问题是这里不是老木观,而且这位呕吐不止的小宝已经看过郎中了,还喝了药,也都没什么效果,她一个中医门外汉,自然更拿不出什么有用的见解。
最重要的是,她能修炼了,还在云雾山中遇到了那么古怪的雾气,她也不确定这个世界是不是存在一些奇奇怪怪东西,所以不敢妄下断言。
听她这么说,张秀儿点头:“道长说得对。”
母子二人也不愿意让孩子离开大殿,或许是觉得在神像面前待的时间久一些效果更好吧,三人就这么站在大殿里。
他们不离开,周一自然也不能离开,元旦拉着她的衣袖,隔得远远地喊:“小宝,小宝!”
那靠在青年腿上蔫蔫的小孩儿看了过来,虚弱道:“元旦。”
元旦问:“小宝你好些了吗?”
小宝有气无力地说:“我不好,我好饿啊,元旦。”
听他这么一说,张秀儿反应过来:“婆婆的小宝儿饿了啊,婆婆这里有馒头,小宝快吃!”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荷叶包裹的东西,打开,里面正是一个圆滚滚的馒头。
递给小孩儿,小孩儿立刻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担心小孩儿噎到,周一还带着元旦去厨房给小孩儿端了一碗水来。
就这样,小宝吃完了一整个馒头,喝了半碗水,靠在他爹怀里,揉揉眼睛说:“婆婆,小宝困。”
赵福赶紧把孩子背在了自己背上,小孩儿稳稳地趴着,就这样睡了过去。
又过了会儿,孩子睡沉了,想来鼻子有些塞,发出了略沉的呼吸声,赵福喜道:“阿娘!”
张秀儿赶紧拍了他一下,“小声点,别把小宝吵醒了!”
赵福赶忙放低音量,低声道:“阿娘,小宝没吐!”
张秀儿的表情也松快了,喜上眉梢:“是啊,先前小宝吃了东西马上就吐了,现在过去好一会儿了,都还睡着呢。”
赵福喜道:“阿娘,你说得对,清水观的神仙真的管用!”
张秀儿瞪他一眼:“也不看看什么地方,张嘴巴就说。”
赶紧转身对着神像拜了拜,说:“神仙莫怪莫怪,多谢神仙保佑我家小宝。”
话音刚落,殿内就响起了干呕的声音,周一立马循声看去,是赵福背上的小宝,正趴在他爹背上干呕着。
周一往前走出两步,张秀儿比她的动作更快,转眼就跑到了赵福身边,把小宝抱了下来,赵福急得不行,说:“阿娘,是不是我说错话,得罪神仙了?!”
张秀儿没空回答他,抱着小孩儿,给小孩儿拍着背,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婆婆的小宝,你这是怎么了呀?”
赵福急得跑到了神仙前,砰地一声跪下,咚咚磕头。
周一走到了呕吐的小孩儿面前,目光奇异,她看到小孩儿肚子上有一只虚幻惨白的手在不停揉动,她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东西?”
张秀儿听到周一的话,抬头看向周一,又顺着周一的视线看到了自己孙儿的肚子,一脸茫然:“道长,这是小宝的肚子啊。”
15.秀才鬼
周一发现殿内除她之外的三人,无论是张秀儿、闻声看过来的赵福,还是好奇看来的元旦,都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她,无一人将视线聚焦在小宝肚子的那只手上。
于是周一明白了,这只手他们看不见。
她再次看向这只手,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然后一张脸从小宝的肚子里探了出来,周一控制不住往后仰了仰,这一幕着实有些过于惊悚了。
那张脸看着周一,惨白的唇一张一合道:“咦,你能看到我!”
那张脸上出现惊喜之色,接着更为惊悚的一幕出现了,一个人从三岁幼儿小小的肚子里钻了出来,还是手脚并用地爬出。
这一刻,周一整个人都麻了,这TM比贞子还吓人!
她控制不住退了好几步,之所以没跑是担心殿内的四人,自己好歹能看到,他们连看都看不到。
好在爬出来的东西没有继续四肢并用,而是站了起来,甚至还整理着衣冠,对周一道:“道长见笑了。”
周一悄悄松了口气,这么一看,还是比贞子正常一些。
那鬼,是的,除了鬼,周一想不到这东西还能是什么。
鬼整理好了衣冠,冲着周一拱手:“大南三十一年秀才,壁水县人士,熊明聪,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这时代的鬼竟这么有礼貌吗?
周一想着,也拱手道:“贫道姓周。”
没说全名,她怕自己在不经意的时候被鬼叫了全名,一旦答应,就会被鬼缠上,鬼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
周一跟鬼打着招呼,在张秀儿、赵福二人看来,她就是在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至于元旦和小宝,两个孩子年纪尚小,压根不懂。
懂的两个大人见此,背后立刻生出了白毛汗,赵福连滚带爬跑到他娘身边,结结巴巴问:“道……道长,你在跟谁说话?”
周一看向他,余光中,鬼也看了过去,周一有些犹豫,自己要怎么回答?
那鬼转头看向了周一,说:“道长,但说无妨。”
周一颔首,朝着鬼的位置一指,对赵福和张秀儿说:“这位是熊明聪熊秀才,壁水县人士,方才在小宝身旁。”
她没说这鬼是从小宝肚子里爬出来的,怕把二人吓到。
但即便她已经有所修饰了,赵福、张秀儿二人还是给吓到了,什么秀才、什么壁水县人士,他们什么都没看到,刚刚还跟在小宝身边,那不就是鬼么?!
再看小宝,现在已经不吐了,二人脸上都是恐惧之色,抱着小孩儿连连后退,张秀儿还拉了把元旦,自家小宝的呕吐,肯定就是鬼弄的!
看着连连后退的两大两小四人,坦白说,周一很想加入他们。不过,她看了眼身前的鬼,这鬼看起来也就身形虚幻了些,除此之外跟常人没什么两样。没有披头散发,没有凶厉之色,不算太高,一米六五左右,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模样,横看竖看就是一普通的早死青年。
对了,还是个秀才,嗯,读书人。
看到自己吓到了人,青年面上有些失落,转头看向周一,说:“道长,烦请你告诉小宝的婆婆、阿爹,小宝把我的骨头吃进了肚子里,这两日,我想尽办法让小宝吐出来,可惜,都没能成功。”
周一微愣,原来这就是这鬼揉弄小宝肚子,让小宝呕吐不止的原因……
不过,等等,周一看向秀才鬼:“小宝怎么会把你的骨头吃进肚子?”
死人骨头又不是糖块,当小孩儿是傻子吗?
秀才鬼还未开口,听到这句话的张秀儿跟赵福两人激动了起来,赵福:“娘,道长的话你听到了吗?他的意思是不是小宝吃了死人骨头?!”
张秀儿赶紧呸呸呸,说:“不会的不会的!死人骨头那么大,小宝这么小,就算是想吃也吃不进去的!”
这头,秀才鬼对周一解释了原委,说他的骨头被水冲上了溪岸,小宝到溪水边玩耍,捡着了他的骨头,是他的指骨,用溪水洗干净之后就拿着把玩,玩着玩着,也不知道为何就放进嘴里吞了进去。
秀才鬼很是无奈道:“我也想阻止他,可我什么都碰不到,实在是有心无力。”
周一暂且相信了他的话,她想起师父说自己小时候吞鹅卵石的经历,这么一看,说不定小孩子还真是傻子。
她将秀才的话转告给了张秀儿跟赵福两人,两人又惊又怕,一个说小宝竟然真的把死人骨头吃进肚子里了,另一个抱着孩子就要让孩子把骨头给吐出来。
小孩儿本就蔫蔫的,被这么一折腾,张着嘴巴哭了起来。
两人不知所措,只好求周一让那鬼把骨头从孩子的肚子里弄出来,周一看向了秀才鬼,秀才鬼面露无奈,叹道:“道长,不怕你笑话,那虽是我的骨头,可我能感觉到,随着它进入小宝肚子的时间愈长,它越是不想从小宝的肚子里出来,若不然,我让小宝吐了那么多次,它早该出来了。”
他指了指自己眼角:“道长请看。”
周一看去,青年的眼角出现了点点血迹,青年道:“骨头在小宝体内,不停地吸小宝身上的阳气,我也受到了影响,继续下去,小宝会死,等到小宝一死,我害死了人,怕是也会变做厉鬼。”
周一拧眉:“你不能控制自己的骨头?”
青年摇头:“我都碰不到它,只能影响小宝,让小宝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可骨头一直不曾出来。”
周一看向了被张秀儿抱着的小宝,觉得有些棘手,若是在现代,遇到这种情况,实在是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还能动手术,直接把骨头取出来,可这里不是现代,就算找到郎中,也没有郎中敢给小孩子开膛破肚。
青年祈求地看向周一:“道长,你能看到我,定然是修道之人,求你救这孩子一命,也帮帮我,我不想成为厉鬼!”
张秀儿跟赵福也对周一道:“道长道长,求你救救我家小宝吧!”
压力顿时来到了周一身上。
坦白说,这秀才鬼会不会变成厉鬼,周一没那么在乎,只是稍有些担心厉鬼化之后,他是否会伤及无辜,但看着三岁的小宝就这么死去,她实在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这秀才鬼有一点说对了,她现在应当算是个修道之人,无论如何,总得试试再说。
她走到了小宝面前,在场的无论是鬼还是人都噤声看向了她,周一没有在意他们的视线,只是蹲下身,伸出手拿起了小宝的左手。
虽然她正式入道才几日的时间,但前面二十多年,她都在学着怎么修炼,即便当时没有炼出炁感,可对于她师父的修炼法门也是烂熟于胸。
那法门是她师父翻阅了无数古籍,求访了不少修道中人才写出来的。
其中说到,炼出炁感后,炁随意动,也可说是炁随神动,意到炁到,炁到意自然也至。
一缕炁从周一的小指指尖探出,炁从疏通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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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脉走出,便更有力些。
周一闭上眼睛,炁顺着她的手指入了小宝的手,她立刻‘看’到小孩儿体内经脉发出浅淡白光,只是经脉细小,她把炁又减少了二分之一,变得如同头发丝粗细,这才敢试探着进入小宝的经脉。
经脉中阻碍不少,她没有像自己修炼那般去疏通,这样实在是太慢了,而是选择同脉气一道,从小宝的食指入手阳明大肠经,顺着手阳明经来到足阳明胃经,走到不容穴处,此穴就在胃前,在中医中主治腹满、呕吐。
这些东西,也都是从小修炼时,师父让她背下来的,现在看来的确有些用。
顺着不容穴,她控制着炁试图进入胃部,但没想到炁离了经脉之后,便寸步难行,她隐约看到小宝胃部底端有浅淡的黑灰之炁,那肯定就是秀才骨头所在之处了。
黑灰之炁似一只爪子,牢牢抓着小宝的胃,想来就是因为这般,小宝才怎么都无法将秀才的骨头给吐出来。
只要把那黑灰之炁给弄散,骨头就能吐出来了。
周一的炁终于来到了小宝的胃,也就在这时候,黑灰之炁像是觉察到了威胁,突然暴起,朝着周一狠狠扑来,周一正要避开,毕竟她的炁只有一丝,突然一道白光出现,将那黑灰之炁击溃,周一甚至还隐约听到尖啸声。
再看去,小宝的胃部干干净净,黑灰之炁已经无了。
虽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没了就是好事。
她收回了炁,心神也随之收回,睁开眼睛,才觉得心神消耗得厉害,一摸额头,竟然全是汗水。
“道长,怎么样了?”
“道长,能把骨头弄出来吗?”
张秀儿,熊明聪,一人一鬼,都看向自己,关切问道。
周一松开了握着小宝的右手,袖袋微微晃动,她对张秀儿、赵福道:“小宝胃部确有东西,得让他自己吐出来。”
又对熊明聪道:“熊秀才,这次不妨再让小宝吐一回。”
片刻后,大殿角落烧纸的铜盆放到了小宝面前,熊秀才重新入了小宝身体,虚幻苍白的手开始揉弄小孩儿的胃部,小孩儿立刻干呕了起来,几声之后,秽物倾泻而出,只听咚的一声,什么硬物落入了铜盆中。
赵福在一边,并不嫌弃呕吐物脏,伸手把东西拿起来,小小的一节白色骨头,他赶忙把东西丢开,惊道:“阿娘,当真是人骨头!”
张秀儿也给吓到了,方才心里还怀疑周一说的真假,现在是半点怀疑都没有了,后怕地抱着止住了呕吐的小宝,连连给周一鞠躬:“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周松了口气,道:“不必言谢。”
既然求到了她面前,她又恰好能看见,能想出办法解决,只能说她跟这孩子有缘。
她看向小宝,正好熊秀才从孩子肚子里爬出来,周一眼皮一跳,虽说一回生二回熟,可这种场景,即便是第二次见,也依然觉得瘆人。
秀才从地上爬起来,整理衣冠后冲着周一鞠躬拱手:“多谢道长!”
周一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熊明聪知道她是怕吓到了殿内其他人,走到了自己的骨头前,叹道:“总算是出来了。”
周一略有些疲惫,这时候手上一热,转头看去,元旦跑到了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说:“周道长,你累了吗?我扶着你。”
周一笑了:“好的,多谢元旦小道友。”
小孩儿眼睛亮亮的,紧紧抓着她的手。
16.喜欢
清水观中,吐出了骨头的小宝摸着自己肚子,对张秀儿说:“婆婆,小宝饿了。”
张秀儿竟然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馒头给孩子吃,周一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的胸脯,张秀儿发现了,立刻道:“道长也想吃馒头吗?可惜这次我就只带了两个出来,我从小宝这里分一半给你!”
倒也是个行动派,说着就要去拿小孩儿手里的馒头,周一赶紧阻止,说:“不必不必,我不饿,也不想吃馒头。”
张秀儿只得作罢,对周一说:“这馒头虽是城里卖的,但味也就那样,小宝他娘做了一手好馒头,调出来的馅,香得人舌头都能吞掉,待小宝他娘做了馒头,我给道长送来!”
周一摆手:“不必麻烦。”
张秀儿:“不麻烦不麻烦!”
这时,小宝拉了拉张秀儿的衣襟,他吃了大半个馒头,嘴巴还在嚼着,眼皮就已经开始打架了,眼睛要闭不闭地说:“婆婆,困。”
话音才落,眼睛一下子就闭上,睡了过去。
张秀儿把剩下的馒头收了起来,赵福又背起了孩子,等了一会儿后,小宝果真没有再吐,反而睡得安稳了,二人都松了口气。
赵福背着小宝,张秀儿就帮着周一收拾了大殿,主要是把铜盆给清理了,至于那骨头,他们不敢去动,赵福还问她:“道长,我刚才拿了那个骨头,不会有事吧?”
周一看了眼他的手,没有什么炁残留,摇头:“放心,无碍。”
她牵着元旦走到了骨头前,熊秀才在一边说:“道长,这是我右手小指头的指骨。”
周一躬身去捡,碰到的那一刻,骨头中一丝黑炁扑来,周一指尖蓄势待发的炁还未出,又是一丝熟悉的白光出现,黑炁消弭。
周一顿了顿,看向了自己右侧袖袋,伸手探入去摸,果真微微发热,刚才在小宝体内的时候,应该也是它保护了自己。
熊秀才在一旁赞叹:“不愧是道长,那黑色的气凶得很,连我都不敢碰!”
周一看他一眼:“不是你的指骨吗?”
熊秀才不好意思道:“确实是我的指骨,但人死之后,骨头也就是普通骨头,这骨头不知为何生出了这邪气,占了大半个指骨,我都只敢寄居一小片地方。”
周一不解:“你的其他骨头呢?”
既然指骨不好栖身,其他骨头也可以啊,这小小指骨跟一个人全身的骨头比起来微不足道。
熊秀才更不好意思了,说:“其他骨头不在此处,机缘巧合之下,这指骨跟其他骨头分离了,我就想着跟着指骨出来,许是能热闹些。”
周一明白了,原来是个爱热闹的秀才鬼。
她捡起指骨,想了想,放在了神像前的桌案上,她不知道这骨头还有没有问题,保险起见,三清帮忙镇着吧,虽然她也很怀疑三清能不能显灵镇祟这一点。
毕竟秀才鬼大摇大摆地杵在这儿呢。
一旁的张秀儿和赵福见她跟人说话,便知道那鬼还在,两个人又怕了起来,给了周一酬金,就急忙要走,他们给了一两银子,周一只要了他们一百文,这些钱够她买两三斤肉,足够了。
两人带着孩子离开了道观,周一看向了秀才鬼。
熊明聪拱拱手说:“道长,我不能离开骨头太远的地方,我去前殿待着。”
周一点头,他便回了前殿。
带着元旦来到清虚子道长的房间,周一本打算把今晚的事情同道长说说,可道长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只能待明日道长醒来再说了。
于是带元旦去厨房洗漱,将元旦送入房间后,她也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一手拿着铜铃,一手拿着钥匙,看了许久之后,周一将两样东西放在了自己心口,铜铃能用声音驱散诡雾,钥匙能在妖鬼攻击她的时候保护她。
一个攻击、一个保护。
周一闭上眼睛,眼角微微湿润,这就是师父留给她的东西啊,即便到了异时空,也在保护着她。
……
一夜好眠,周一行炁将足太阳膀胱经走了三分之一,这条经脉从头部睛明穴开始一直到足部小指的至阴穴,单侧六十七个穴位。
她点亮了背部肝俞穴便停了下来,彼时天色还未亮,她也不是特别困,但习惯使然,一晚上都不睡总觉得是在熬夜,所以多少睡点,身体舒服,心里也舒坦。
晨起,太阳已经出来了,元旦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自己给自己梳头发,周一问她:“清虚子道长呢?”
元旦:“师父还在睡觉。”
周一点头,去排水渠处刷牙,元旦走过来好奇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呀?”
周一努力清洁着牙齿内侧,尤其是下颌后槽牙的内侧,是整个刷牙过程中最难清理的部位,确保刷到了,她才喝了口水,把嘴里的牙粉给吐了出来。这牙粉跟牙膏不同,牙膏有泡沫,牙粉没有,而且主料应该是盐,所以放进嘴里就是一股子咸味。
但只要能把牙齿洗干净就行。
又喝了口清水吐出,她才对元旦说:“我在刷牙。”
见元旦看着她手里的牙刷,介绍道:“这是牙……刷牙子,专门用来清洁牙齿的。”
元旦好奇地看着,问:“我可以用用吗?”
周一摇头:“不行的,牙刷是很私人的物品,不能用其他人的,也不能借给其他人用。”
她顿了顿,说:“如果你想用的话,下次去城里,我给你买一把。”
元旦睁大眼睛,看着周一:“真的吗?”
周一:“当然。”
元旦眨眨眼睛,有些开心,又有些好奇地问:“周道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周一想了想,直言:“因为我喜欢你。 ”
在她没来之前,虽然有张婆婆端来饭菜,可其他时候,都需要元旦照顾清虚子,为其端水,拿碗筷。
一个四岁的孩子,对自己的身体都还不能做到很好控制的年纪,就已经在照顾人了,怎么能不让人觉得心疼?怎么能不让人喜爱?
小孩儿的眼睛亮了起来,脸颊红扑扑的,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有些结巴:“可……可是,除了师父、小宝、张婆婆,其他人都不喜欢我。”
“村里的刘婆婆最不喜欢我了。”
周一:“为什么呢?”
元旦看着周一,脸上的表情很单纯,嘴里说:“刘婆婆说我是丫头片子,我住在观里,神仙都会讨厌清水观,不来清水观了。”
“周道长,我在观里,神仙真的不会来了吗?”
周一抬手摸摸她的头,很认真地说:“不会的,那个刘婆婆在骗你,她什么都不知道,在胡说。”
“而且,”周一笑了笑,对她说:“我也是女子,我以前还有一整个道观呢,附近村里的人都说我的观里神仙很灵呢。”
“哇!”元旦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周一,“周道长,你真的是女子吗?”
周一点头:“真的。”
小孩儿还震惊地看着自己,周一转移了话题,问她:“元旦小道友,今晨你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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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
周一:“喝粥吧,配上鸡蛋和青菜。”
元旦点头:“好!”
做好早餐,又把昨日的那副药再煎一次,周一就让元旦去叫清虚子起床。
清虚子的精神似乎好了些,走到院子里坐下,一同吃过饭后,周一说起了昨夜的事情,没具体说她修炼出炁的事情,只说是师父传下来的法子,和那秀才鬼一起,帮助小宝把骨头吐了出来。
问清虚子知不知道那骨头中的黑炁是怎么回事。
话落之后,清虚子静静地看着她,周一有些莫名,不知道清虚子为何这样看着自己,难道这事有什么细节她忽视了吗?
正待再复盘一次昨夜的事情,就听到清虚子叹道:“原来这世上当真有神鬼之事啊。”
周一一愣,看向清虚子,清虚子笑了笑,说:“道友见笑了。”
他咳了两声,继续道:“年轻时,贫道也常听闻这些事情,去了不少地方,想亲眼看看,却无一次得偿所愿,时间一长,便觉得这些事情不过是说书人、百姓口中的无稽之谈。”
“没有想到,昨日,竟就在清水观中,发生了这等事情。”
他笑叹:“可惜,贫道睡了过去,无缘得见。”
周一想了想,说:“其实,那秀才鬼的指骨就在前殿的桌案上,秀才鬼说他不能离指骨太远,应当还在附近,或许道友有机会见见他。”
清虚子看着她,他的眼皮已经耷拉,眼神却很清亮,问:“道友,贫道当真能见到吗?”
“那秀才鬼即便是此刻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想必贫道也只会是同昨夜的元旦和三位施主一般,犹如迷障遮眼,近在眼前,也见不到。”
他叹道:“贫道终究只是凡人。”
周一沉默片刻道:“你我皆是凡人。”
清虚子笑了,说:“道友可为贫道细说那秀才鬼的形貌?见不到,听听也是好的。”
周一颔首,把秀才鬼的样子详细描述了一番,清虚子:“看来,鬼同人并无两样。”
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纯然的满足和快乐,就像是元旦拿到钥匙的那一刻,心心念念的期待得到了满足。
可这样真的就足够了吗?
周一忍不住问:“道长,你可有什么心愿?”
清虚子看着她,想了想,说:“在道友出现之前,我想找个人在我离世后照顾元旦,道友出现之后,此事已了,我心中再无挂念。”
他面容祥和:“贫道如今,静待一死。”
周一心中微震,如此坦然地赴死么。
她收拾了碗筷,将清虚子扶回了房间,再去厨房,端上一盆清水,带着抹布来到了前殿,打开门进去,再关上门,走到指骨前,低声道:“熊秀才。”
指骨中一道虚幻的身影浮现,回道:“周道长,找我有何事?”
周一问他:“你可能在常人面前现身?”
熊秀才叹道:“周道长,实不相瞒,我也想让常人看见我,在遇到道长之前,我都很久没有跟人说话了,可此事非我之力能及。”
周一点点头,这个可能她早就想到了,毕竟如果熊秀才能在常人面前现身,就不会让张秀儿一家对小宝呕吐不止的原因一头雾水了。
她问熊秀才:“我有一事或许需要你的帮助,对你并无妨害,你能助我吗?”
熊秀才道:“道长对我有恩,无论何事,我当竭力而为!”
“多谢!”
17.徐娴
对于清水观,徐娴并不算太过陌生,自她有记忆起,她就知道曾祖父有个好友,是城外清水观的清虚子道长。
年纪尚小的时候,她还在家中见过曾祖父跟清虚子道长一同下棋,后来曾祖父离世,清虚子道长就再也没有来过他们家中,反倒是祖父,时常去清水观中看望清虚子道长。
有时是带她哥哥去,有时是带她去,她去的次数比哥哥少些,但对清水观中那两棵百年大树很有印象,记得夏日时节,桂花树下很是阴凉,还能爬上树抓知了,可惜只抓了一次,就被祖父训斥不知礼数,不许她再爬那棵桂花树了。
现在徐娴就站在清水观的后院中,她的爷爷已经离开了,按照昨日计划中的那样,把她留在了清水观中。
若是寻常女孩儿,被爷爷这般安排,心里定会不满,还会感到害怕。
昨日才听到爷爷这么说的时候,徐娴心里确实觉得有些麻烦,可现在,她心里只有激动,这事她还没告诉阿娘阿爹呢,要是说了,他们指定不同意,但既然是爷爷的安排,她也不怕阿娘阿爹会骂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离开家中,身上还带着爷爷给的任务,实在是让她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也能像父亲一样做大事了一般。
徐娴在水井旁的水桶中舀水净了手,时间差不多了,她进了房间给清虚子道长取针,然后,道长就睡了,睡前让新入观的周道长带她去元旦的房间,今晚她就睡在那里。
安顿好之后,徐娴出了房间,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院子里桂花树下捡桂花的元旦,任务的关键就在元旦身上,所以她走了过去,见到元旦把桂花捡起来放进了一个竹篮里,这竹篮她家中也有,是用来晒草药的。
徐娴喊了一声:“元旦,你在做什么?”
小孩儿转头看向了她,乖乖回答:“娴姐姐,我在捡桂花。”
徐娴蹲下身,笑道:“我来帮你捡,这个桂花捡起来要做什么吗?”
元旦:“周道长说,桂花晒干,到了冬日,去城中买些蜂蜜,就可以喝蜂蜜桂花茶了!”
明明那东西连个影子都没有,她却像是已经喝上了一般,美滋滋地说:“甜甜的,很好喝呢!”
徐娴笑了,说:“那还得买些茶叶跟桂花一起焙香。”
元旦摇摇头:“不要茶叶,茶叶苦,周道长说了,只要桂花和蜂蜜的。”
徐娴一愣,“可这样就不叫茶了呀。”
没有茶叶,怎么能叫茶呢?
元旦捡了一朵桂花,连着手里的一捧小心放入竹篮中,开开心心地说:“是花茶呀。”
“不对不对。”徐娴认真道,“我见过花茶,带着茉莉花的香气,我阿娘说过,是将茶叶与茉莉花放在一处,使茶叶染上茉莉花的香气,这才是花茶。”
元旦看着她,眨眨眼睛:“可是茶苦,不好喝。”
徐娴语塞,其实她也觉得茶不好喝,喝起来还麻烦,得先研磨成粉末,再用热水冲开,看着好看,味道实在是苦得不行。
也不知道她爷爷跟阿爹怎么会爱喝。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徐娴对元旦说:“茶就是不好喝,所以你说的那个不叫茶,知道了吗?”
元旦想了想,转头继续捡桂花,撅了撅嘴,小声嘀咕:“周道长说了,就是花茶。”
徐娴皱眉,心道那个周道长明明是个大人,怎么能胡乱教小孩子呢?
在这种小事上她对元旦都不上心,可见在其他事情上也很难有什么好样子,还是她爷爷说得对,不能将元旦托付给这么一个生人。
她问元旦:“周道长呢,她既要收集桂花,为何不来跟你一起?她在躲懒吗?”
元旦皱眉头,看着她:“周道长在房间里,她没有躲懒!”
“好吧。”徐娴站了起来,“我去找她。”
正要走,裙摆被什么挂住了,徐娴低头一看,小孩儿伸出一只手,抓着她的裙摆,说:“不能去找周道长。”
徐娴不解:“为什么?”
元旦也站了起来,头顶堪堪到徐娴胸口处,徐娴一低头就看到她细软的发丝,听到她说:“周道长说她有事情,不能打扰她。”
徐娴看看院子,其他的她不知道,但清水观里还能有什么事情?大白天就躲在房间里,难不成这个周道长真的是心怀不轨之人,在密谋些什么事情?
一想到这个可能,徐娴又兴奋起来,至于她爷爷说过清虚子道长一般不会看错人,所以他也觉得这个周道长不会是什么穷凶极恶大坏人的话,被她给抛到了脑后。
小少女的脑子里,对惊险刺激事物的追求盖过了一切。
越是不让她去那个周道长的房间,她就越是想要去,可也不能跟元旦争执起来,被房间里的周道长听到就不好,于是她说:“好了,我不去了,你快把我的裙子放开吧。”
元旦松开了手,徐娴理了理裙摆,站在一旁,准备等元旦捡桂花捡到入迷的时候,悄悄去那个周道长的房间。
可元旦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她心里的想法,竟然掉了个头,正对着她捡桂花,捡几朵就抬头看她。
徐娴绕到了元旦身后,元旦又掉头,朝着她,还对她说:“娴姐姐,不能去找周道长哦。”
徐娴咬牙,好你个元旦,自己是在为她操心,她倒好,还处处拦着自己。
她走了过去,蹲下身,问:“元旦,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元旦点点头,徐娴问:“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玩过吗?”
元旦继续点头:“娴姐姐带我挖泥巴。”
徐娴点头,很好,元旦还记得她,于是说:“相比起周道长,我们先认识,认识的时间也更长一些,所以你是不是应该更相信我一些,跟我关系更好一些?”
这么长一段话,还关系混杂,元旦根本理解不过来,听了最后一句,点点头,说:“我跟娴姐姐好。”
徐娴满意了,说:“这样就对了,我肯定是不会害你的,所以我要悄悄去周道长的房间门口,看看她在房间里做什么,你不要拦着我,也不要出声,好吗?”
元旦这次听明白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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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吐出两个干脆利落的字:“不好!”
徐娴不解:“为何?我们俩关系更好啊!”
元旦悄悄看了她一眼,低头去看地上的桂花,小声说:“我跟周道长更好。”
徐娴更加不解了:“怎么可能?你们才认识两天,算上今天也才三天而已,我们俩都认识一年多了,你怎么会跟她的关系更好?”
元旦有些心虚的模样,小声说:“周道长……喜欢我。”
徐娴立刻说:“我也喜欢你啊!”
“谢谢娴姐姐。”
说完元旦的表情更心虚了,小小声说:“可是……我更喜欢周道长。”
徐娴气结!
她起身就要走,裙摆又被拉住了,转头一看,果然又是那只小手,小手的主人怯怯地看着她,说:“娴姐姐,不能打扰周道长的。”
徐娴气笑了:“好,我不去!”
……
房间里,周一在研究自己,她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到秀才鬼,她知道定然是因为自己能够修炼了,可问题是这变化总得有个具体的由来,她引炁入体之后,对眼睛产生了什么影响,才导致她能见到常人见不到的东西。
调动体内的炁入眼部的睛明穴,眼周的睛明、攒竹穴都已点亮,可这两穴是足太阳膀胱经的前两个穴位,是在昨夜点亮的,自己能见到秀才鬼是在这之前的事情。
变化产生的时间应该更早。
周一沉思,或许是在山里的时候。
变化发生的那一日,她在山中修炼,无知无觉中丹田产生了炁感,炁自发行了一个小周天,在那之后,她眼前豁然开朗,便可以内观了。
或许这就是她能见到秀才鬼的原因。
既如此,要让清虚子见鬼,也应让他产生炁感,炁行小周天。
上午,同清虚子交谈之时,她便有了这想法。同清虚子相处三日,对于这位老者,她算不上太过了解,对其生平更是所知甚少,可人之品性,有时只需三言两语之交谈便能知道了。
更何况,清虚子这三日跟她的交谈岂止三言两语。
毫无疑问,清虚子道长是个磊落之人,令周一心生好感。
这样一个人,既然知道他心中有憾事,一辈子未能见到神异之事,观中又正好有鬼,她也恰好能见鬼,那么想要助清虚子见鬼的的念头便自然而然地生了出来。
念起,心动,行动也就在所难免。
只是,要教清虚子修炼吗?
产生炁感,炁行小周天,二者的前提都是要学会修炼之法。
想到这里,周一发觉自己心里并无半点迟疑和抵触之感,反而心绪有些起伏,有些激动。
她不知道自己的修炼之法在这个世界具体能有什么功效,但理论上来说,修炼之人,长生不死很难,延年益寿却是没有问题的。
清虚子道长身患重病,身体虚弱,若是修炼入道,会不会……暂时就不必死了。
想到这里,周一坐不住了,起身,穿鞋,行至门口,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18.修炼
院子里,两个小姑娘蹲在桂花树下捡桂花,听到声音都看了过来,周一出声询问:“元旦小道友,可否请你看看清虚子道长是否醒着。”
元旦道了声好,站起来,把手里的桂花放在竹篮里,拍拍手,跑到了清虚子的房门前,轻轻地推开了门,只开了窄窄的一道,她就钻了进去。
很快,元旦跑了出来,对周一说:“周道长,师父醒着的,让你进去。”
周一颔首:“多谢元旦小道友。”
她推开门进入清虚子的房间,往里走,见到清虚子道长靠坐在床头,看向她,问:“道友寻我何事?”
周一看了眼跟上来的两个孩子,众所周知,孩子的嘴巴是最把不住门的,修炼这种事情倒也不是不能让人知道,只不过,若是两个孩子听个一知半解,元旦年纪小尚好,徐郎中的孙女年纪大些,听了之后学着修炼,修岔了就不好了。
虽未说话,但清虚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对两个孩子说:“你们两个,出去玩吧。”
两个孩子应了一声,乖乖出去了。
走到院子里,元旦又去捡桂花了,徐娴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元旦,你就不想知道那个周道长要跟你师父说什么吗?”
元旦歪着头想了想,摇头:“不想。”
徐娴拧眉:“怎么会不想呢,清虚子道长是你师父,那个周道长是生人,万一她要对清虚子道长不利呢?”
话长了些,还带着元旦根本不理解的转折,譬如她就不知道周道长为什么要对师父不利,对于她来说,理解不了的东西,就只能听个一知半解,看到一朵漂亮的小桂花,好了,一知半解也全忘了,跑过去捡起桂花,对徐娴道:“娴姐姐你看,这朵桂花好漂亮!”
徐娴不明白这小小一朵的桂花长得不都一样,怎么能看出哪朵漂亮不漂亮的,风吹过,桂花落下,落在了元旦的头上,她叹了口气,走过去,把她头顶的桂花取下来,说:“你啊,也太没警惕心了。”
她看了眼清虚子的房门,喃喃道:“偷听,非君子所为啊。”
……
房间里,周一对清虚子道:“道友,我有一法,炼之或可使你见到鬼物。”
清虚子看着她,有些诧异:“道友的意思是?”
周一:“我想将这法子传给道友,想让道友得偿所愿。”
她事先并未同清虚子商量此事,所以是她‘想’,而非她‘愿’。
清虚子神色微动,道:“道友,不必如此,贫道已是苟延残喘之躯,不值当。”
周一摇头:“道友,值不值当,全在人心,若能助人,在我心中便是值得。”
清虚子看着周一,几息后才道:“道友,我清虚子何德何能,能在此时遇到你这般赤诚之人。”
周一笑了:“道友别夸我,我也只是凭着本心做事,我亦不知此事于你是否必要,若你不愿,不要勉强,直言就是,我只想让你开心,若因此事让你不快,那就适得其反了。”
清虚子想了想,并未回答,而是问:“这等法门,堪称术法,定然是你师门珍贵之术,能随意传于人吗?”
周一:“我师父说过,修炼之法他既然传给我了,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教谁就教给谁。”
“那道友至今可有传于他人?”
周一摇头:“没遇上让我想传法的人。”
“贫道是第一人。”
“是。”
“道长愿意吗?”
“求之不得。”
周一扶着清虚子躺在床上,清虚子问:“不需贫道打坐吗?”
周一摇头:“此法对姿态并无要求,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
清虚子躺好后,周一对他道:“以眼观鼻,以鼻观脐,上下相顾,心息相依,着意玄关。”
“玄关即丹田,在脐下一寸三分,前七后三之处,有一虚无窟子。”
“闭目放松,吸气,观想炁从会□□尾骶骨阴跷处升起,进入脐下虚无窟子之中。”
“此时闭目凝神三至五息,意息相依,后呼气,炁由虚无窟子下落,回阴跷处。如此往复,直至丹田逐渐热流涌动,热流自行任督二脉,此后,便可内观,主动引炁入体。”
清虚子的呼吸平缓下来,周一也安静了下来,实话说,因为在来这个时空之前,她跟师父都未曾产生过炁感,所以对于修炼之人需要多少时间才能产生炁感这件事情,她并不清楚。
回想几日前,她引炁入体之时,她身上没带能看时间的工具,而且跨越了时空,更不好判断时间,只能从自己的生理反应来判断,大约不超过两个小时。
因为她睁眼之后,饥饿感并不强烈,在山中走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饿得不行,这饥饿感跟她早上不吃早饭,赖床到十点左右的感觉差不多,考虑到她走了不少路,时间还能减少些。
周一端了个凳子,坐在床侧,她没教人修炼过,怕清虚子出个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没多久,清虚子睁开了眼睛,周一看向他,他摇摇头:“道友,贫道未感受到丹田处的虚无窟子,阴跷处也无炁感。”
周一:“此事不易,多试几次或许才能有感觉。”
清虚子颔首,又试了几次,依然没有什么感觉,周一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情况,丹田处的炁感,她是来了这个时空才产生的,但阴跷处的炁上行这一点,她在五岁第一天修炼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当时还觉得自己应该很快就能修炼了,没想到修炼了二十多年,还是只有那点感觉。
一番修炼之后,清虚子面色更加疲惫,周一不敢让他再继续,劝他休息,见他真的休息后,才放心起身离开清虚子的房间,不管怎么说,今晚的饭是要吃的。
这一晚,周一将足太阳膀胱经行至背部魄户穴,这条经脉还剩下三分之一。
晨起,吃完早饭,清虚子坐在石桌旁,对周一道:“道友,贫道昨夜又试了几次,感受到了丹田处的虚无窟子,可阴跷处的炁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友可否详谈?”
周一把自己的感受说了,就是意照阴跷处,炁感自生,也自然而然就引导至了丹田处,一切水到渠成。
清虚子陷入沉思,再次尝试之后,依然失败。
但他并未放弃,继续尝试。
周一在一旁看着,看着他越来越疲惫,眉头微拧,不应该啊,即便没有入道,丹田没有炁感,也不该是清虚子现在这个反应。
她前二十多年都是这样修炼过来的,知道这般修炼并不会越炼越疲惫,虽比不上现在修炼的效果,但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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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些精神,否则师父和她也不会将其当作一种修身养性的法子了,可为何清虚子看起来反倒更累了?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师父说过的话,忍不住出声道:“道友。”
清虚子睁开眼睛看向她,周一的喉咙动了动,“你先休息吧。”
清虚子颔首,周一把他扶到了房间里,扶着他躺在床上,清虚子突然问她:“道友,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周一看着他:“道友为何这么问?”
清虚子:“道友的脸色不对,今晨朝食之时,道友面容平静,可此刻眉头紧锁,像是突然有了心事一般,思来想去,能让道友心境变化的也只有贫道修炼一事了。”
他微微笑道:“无论何事,道友但说无妨,可是我在修炼一途没什么天赋?”
他咳了一声,说:“这世上,越是艰深之事越需要天资,有人七岁能作诗,有人耄耋之年也只是个童生,贫道活到了这般年岁,对于这等事情,早已看开了。”
“方才,听道友所言,修行本是水到渠成之事,可贫道尝试数次无果,想来于这一途并无什么天资。”
他轻笑一声:“道友也不必为难,直言就是,若贫道当真无这资质,倒也了却了一桩执念,也能松快些了。”
周一只觉得自己喉咙干涩,道:“道友,并非如此,你能感受到丹田处的虚无窟子,便足以证明你能踏入修行之路,只是……”
她顿了顿,只觉得接下来要出口的话艰涩至极:“只是,阴跷处的炁乃是生灵诞生之时的先天之炁,生灵一身性命本源所在,这一生,随着呼吸,先天之炁缓慢从生灵体内散溢于天地之间……”
“修行之初,便要用此先天之炁引动一身之炁机,方能踏入修行路。”
“道友,你……你……”
清虚子将她说不出口的话说了出来:“我年岁已高,重病缠身,体内先天之炁所剩无几,无力引动一身之炁机,故我无法修行。”
“道友,我说的可对?”
周一垂眸颔首:“对。”
这是她想到的能解释清虚子现状的唯一可能。
清虚子又问:“道友,可否告知贫道,一身的先天之炁全然消散,会如何?”
周一咽了咽唾沫,声音艰涩:“炁散,人亡。”
她师父曾对她说,人们常说气没了,人就死了,这话中的气指的应当是先天之炁,因为呼吸没了,及时抢救,人还能活,可先天之炁没了,任你用尽千般万般手段,都无力回天。
清虚子躺在床上,神色很是平静,似乎听到的并非自己濒死的消息,只是平淡感叹:“原来是因为贫道要死了啊。”
周一听得心里难受极了,她本以为清虚子修行之后,不仅能见到鬼物,也能延年益寿,后者她未说出口,便是想待清虚子真的踏入修行路后,自然能有所感受,也算是一个惊喜。
可她没有想到,清虚子体内的先天之炁已经少到了这种程度,竟然连引动炁机都做不到。
更让她难过的是,这也说明清虚子真的逼近死亡了,这两日徐郎中来观中为他扎针,抓药,她见清虚子咳嗽的时间少了,还以为他能有所好转。
可先天之炁消散至此,就像她师父说的那样,任你千般万般手段,都无力回天。
19.肺积
清虚子的房间里,周一站在清虚子床边,垂着头,道:“道友,对不住。”
无论如何,在她心血来潮之下,将清虚子折腾了一番,若是有个好结果还好,可结果竟然是这般,从另一个角度再次给老人判了死刑。
虽然周一并不觉得自己起心、动念是什么不对的事情,也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这的确给老人带来了伤害,所以她对不住老人。
清虚子叹了口气:“道友,你不曾对不住我,反倒是我,应当对你道谢。”
周一看向他,他笑道:“在临死前,还能得到一份真心,多谢了,道友。”
他还说:“道友不必心中有愧,贫道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青林医术虽好,但贫道也并非对医道一无所知之人,年轻时跟着青林的父亲粗浅学了些,前些年感觉不适时,给自己把脉,便知道自己患上了肺积。”
周一并不知道肺积是什么病,但她没有打断清虚子道长的话,静静听着。
“肺积,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有些人吃了药便好了,可有些人吃了药,表证减轻,里症却愈发凶猛,此类肺积便是绝症,无论年纪,或几月,或数年,皆难逃一死。”
“贫道便是后者。”
他笑叹:“实则贫道运道已算是绝佳了,从诊断出来,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年,相比其他患了肺积,年纪轻轻就离世之人,贫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周一无话可说。
清虚子:“且说神鬼之事,道友已是尽心竭力,将师门秘术都传于贫道,奈何贫道没有这份机缘,便也不强求了。”
周一点头:“就是让道长白白折腾了一番。”
清虚子立刻看向她:“道友,此言差矣,何谓‘白白’,虽未能见到神鬼,但贫道也见识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修炼之术,道友为贫道带来新奇之事,便已足矣。”
“对于贫道这般年纪的人而言,新奇之事才是最难得的。”
周一哑口无言,只能拱手道:“多谢道长,我受教了。”
清虚子语气松了些:“道友,世事难料,凭本心,行善事,便足矣,莫要对自己太过苛责,我们皆是第一次来这世间,便也不用事事都求个十全十美。”
周一神色动容,表情舒缓了些,说:“道长说的是,是我着相了。”
清虚子笑了:“道友想通了就好,贫道有些困倦了,小憩一会儿。”
周一点头:“好,待到午膳时,我来唤道友。”
清虚子闭上了眼睛,嘴里虚弱道:“多谢。”
清虚子睡了,周一给他掖了掖被子,起身离开房间。
阖上房门,转身,就对上两双眼睛,元旦眼巴巴地问:“周道长,师父又睡着了吗?”
周一点头:“是的,清虚子道长有些疲倦,便又睡了。”
元旦皱着眉头,很是不解:“师父睡得好多,师父之前不这样的。”
虽然之前师父也总是睡觉,可白日会时常跟她说话,这两天,师父好像都没有好好跟她说话了。
徐娴在一旁道:“那是因为我爷爷在清虚子道长的药里加了些安神的药物,我爷爷说清虚子道长不止咳嗽,还胸痛,严重时会咳血,若是醒着,道长会很难熬,所以想让道长多睡些时间,会好过很多。”
元旦努力地去理解她的话,只听懂后面,好像是说会让她师父好过,她也就满足了,不再追问。
她准备继续去捡桂花,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娴姐姐抓着,走不动,她抬头看向娴姐姐,娴姐姐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周道长,说:“周道长,不知道你是何方人士?”
元旦看向了周道长,周道长说:“山中清修之人。”
她又看向了娴姐姐,娴姐姐又问:“是哪处山中?”
周道长:“无名深山,不值一提。”
娴姐姐好像说不出话了,周道长也走了,元旦拉了拉娴姐姐的手,问:“娴姐姐,你要捡桂花吗?”
那个周道长回了房间,转头元旦又问自己这话,徐娴忍不住揉揉元旦的脑袋:“你呀,一点都不知道帮我!”
元旦一脸茫然:“娴姐姐,你要我帮你捡桂花吗?”
徐娴气结,所以她说嘛,她怎么可能跟四岁的小孩儿玩到一起,根本连交流都交流不了!
拉着小孩儿到了树下,看到那个周道长的房门紧闭,她小声问:“元旦,你不觉得这个周道长的来历很有问题吗?”
元旦皱着眉头想了想:“周道长是从外面来的。”
徐娴:“废话,他肯定是从外面来的啊!”
她指了指院子角落的竹架,问:“看到那上面挂着的鞋子了吗?”
元旦看过去,又转过头点头,脆生生道:“看到了,那是周道长的鞋子。”
徐娴:“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见到元旦脸上又露出茫然的表情,她立刻道:“算了算了,你不要想了,听我说就是。”
元旦乖乖点头,徐娴低声道:“那鞋子我昨日便看过了,十分古怪,我从未见过这般形式的鞋子,鞋面似布非布,像是数不清的线交织而成,中间还有些奇怪材质的东西,鞋上绑带也是古怪,最古怪的还是鞋底,我从未见过那般的鞋底,不是木头,也不是布,更不是兽皮,甚至那鞋底跟鞋面的连接处一丝针线的痕迹都没有!”
她神色严肃:“这个周道长的来历一定有古怪!”
她看向元旦,元旦眨眨眼睛,把刚刚捡的几朵桂花放在徐娴面前:“娴姐姐,我帮你捡的花花。”
徐娴:“……”
……
当对一个人产生怀疑之后,再加上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个人竟然处处都是疑点!
比如那周道长进入房间后不久便出来了,叫上了元旦去了观外的菜地,徐娴自然也跟上去了,之前她不在就算了,现在她来了,她就不会让这个周道长有任何单独接触元旦的机会。
此刻,她已然忘了自己前日才说过让周道长带元旦很好这样的话。
到了菜地,周道长摘菜,这倒没什么,只是到了一块菜地之后,元旦竟然对那周道长说:“周道长周道长,这个菜是波棱菜!”
一次还能说是巧合,可到了另一块菜地,元旦又说:“周道长,这个是矮黄!”
徐娴立刻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上,等到回道观的时候,她拉着元旦走在后面,悄声问元旦为何要主动告诉那个周道长菜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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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说:“周道长说,她不认得这些菜,要我教她。”
小孩儿说到教人的时候,挺了挺胸脯,显然很骄傲,徐娴摸摸她脑袋,牵着她回到了道观。
到了观内,那个周道长入厨房做饭去了,徐娴也带着元旦去帮忙。
周一正在择菜,就见两个孩子进来了,说:“你们进来做什么?”
徐娴忙道:“周道长,我们是来帮忙的!”
周一笑道:“不必了,四个人的饭菜而已,无需你们帮忙,出去玩吧。”
徐娴摇头:“周道长是长者,为我们做餐食,我们又怎么能在外闲耍?”
周一忍不住又笑了:“当真不必,你们都是小孩子,正是该好好玩的年纪,听话,去玩吧。”
小孩子?
徐娴一愣,说:“周道长,我已经十一岁了。”
周一点点头,看了眼徐娴,十一岁这个个头,是正常的吗?她怎么感觉有点小。
见周一没说话,徐娴忍不住补充:“十一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怕这个周道长不把她当回事,又说:“再过四年,我就及笄了,女子及笄之后便能嫁人。我娘现在已经在教我针线活,还教我怎么做饭菜,怎么管家,怎么孝顺公婆,我已经大了!”
坐在凳子上的周道长看起来没那么高,她不用仰头也能看到她的表情了,于是,她看到周道长愣住了,她心里有些得意,叫这个周道长小瞧她。
然后她发现周道长看向了她,脸上的表情该如何形容呢?她跟阿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阿爹会夸她长大了、懂事了,跟玩的好的小姐妹阿娘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小姐妹的阿娘也会夸赞她,还会教导小姐妹跟她学习。
可是现在这个周道长脸上的表情显然不是想要夸赞她,是一种很古怪的表情,难道这个周道长是觉得她做的事情太少了吗?
她正想要为自己辩解,说自己学的这些事情已经比小姐妹都要多了,就见周道长开口了,她的声音跟之前摘菜的时候不同,好像哑了一些,问她:“你学这些,累吗?”
徐娴一愣,她摇摇头,说:“不累。”
这些事情,跟哥哥要背诵的那些医书、药方比起来,不算什么。
她哥哥偶尔还会艳羡的对她说,他也想要成为一个女子,不想再背那些医书了。
徐娴想说自己记性很好,也很有耐心,阿娘教她的所有东西,她都能学得又快又好,她一点都不觉得累,还能有空闲时间看医书呢!
话刚到嘴边,那个周道长又开口了,她说:“那你学这些,开心吗?”
徐娴彻底愣住了,她回想起自己跟阿娘学那些东西的时候,开心吗?
她不知道,她对这个周道长说:“这些事情是每个女子都要学的!”
这是阿娘告诉她的,她继续说:“就像是男子要努力读书考科举一样,女子就要学这些东西才对。”
她说:“这些事情,每一样我都学得很好!”
所以可不要小瞧了她。
坐在凳子上的周道长笑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是在笑,可徐娴却觉得她好像并不开心,她说:“你很棒,你并不比同龄的男孩子差。”
20.银杏
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徐娴睁大了眼睛,心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就是这句话,她一直以来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虽然她还没确定这个周道长是不是心怀不轨的人,可她还是忍不住问:“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不比男子差吗?”
周道长点头:“真的,你不比男子差!”
她的语气很坚定,一点都不像她问阿娘的时候那样,阿娘只会摸着她的头说:“若是我家娴儿生成男子,一定不比其他男子差。”
阿娘的确是在夸她,可徐娴听着这话心里总觉得没有那么开心,因为她已经是女子了,她永远不可能变成一个男子,就不能直接说她比哥哥厉害,比其他男子厉害吗?
明明哥哥只比她大一岁,哥哥背不下来的那些医书、方子,她很快就能背下来,明明爷爷也更喜欢教她医术,明明她认药材也比哥哥厉害,所以现在恒安堂里都是她在帮忙抓药,可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她比哥哥强。
偶尔,爷爷只会看着她说:“要是娴儿生成男子就好了。”
这话第一次听的时候,徐娴还觉得这是对她的夸赞,可时间一长,她就觉得不开心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此刻,她人生当中第一次,听到一个人很肯定地告诉她,她比男子强,而不是,如果她生成男子会比其他男子强,没有那个如果了!
她控制不住地激动,问:“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不比男子差?”
明明这个周道长一点都不了解她呀。
徐娴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会不会这个周道长听清虚子道长说过她,清虚子道长夸奖过她?
这个时候,她听到周道长说:“因为女子本来就不比男子差。”
徐娴再次愣住,她今天被惊到的次数好像格外的多,她眨了眨眼睛,女子本来就不比男子差吗?
她动了动嘴唇,忍不住反驳:“可是……男子很厉害,大事都是男子做的。”
在家里,只有爷爷和阿爹是郎中,养家的钱财都是他们挣来的,他们还救了好些人,徐娴见过好几次,被爷爷和阿爹救治好的病人在恒安堂门前跪下磕头,感谢她的爷爷和阿爹。
在她心里,爷爷和阿爹就是很厉害的人!
虽然阿娘也会很多东西,但她隐约觉得阿娘比不上爷爷和阿爹那么厉害。
她看向了周道长,周道长坐在凳子上,没有看她,而是低头掰了一片菜叶,动作看起来很随意,嘴里说:“那是因为整个社会从来没有给女子跟男子一同学习、一同出门做事的机会。”
矮黄菜叶上是密密麻麻的虫眼,这种自带甘甜味的蔬菜格外受到虫子的喜爱,叶片上还有只小青虫在挣扎,周一把菜叶放到了垃圾筐里,这片叶子既然虫子爱吃,她还是不要跟虫子抢了。
她看了眼小姑娘,小姑娘的脸上还有些茫然,但周一克制着自己继续说下去的冲动,因为这里不是她生长的那个时代,这里是封建王朝,女子从来都是备受压迫和奴役的,她说清楚了,说明白了,然后呢,让小姑娘在清醒中痛苦吗?
她没办法为这个小姑娘的人生负责。
既如此,便让她知道的少一些,活得快乐一些吧。
可是小姑娘主动走到了她身边,这小姑娘自从昨日入观,便对她颇有些警惕,或许她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但小孩子的伪装,在成年人眼里实在是拙劣,小眼神、小表情,根本藏都藏不住。
一天下来,这还是她第一主动地靠近自己。
周一抬眼看去,小姑娘停了下来,就在距离她大约一米远的地方,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内心应该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她看向了自己,开口道:“周道长,我认为你刚刚说的不对。”
她思索着说:“我跟哥哥从小一起长大,哥哥学的那些医术、方子,我都可以学的,我们学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哥哥可以在药堂里帮忙,我也可以。”
小姑娘很认真地说:“哥哥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做。”
周一看着她,几息后,说:“你们家对你很好。”
小姑娘点头,“嗯!爷爷、阿爹、阿娘,都对我很好很好!”
周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很好。”
无论如何,看到一个小少女得到了来自家人的爱,她脸上的表情也的确是幸福的,那么周一就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
至于其他的,既然无法改变,又何必多言。
更何况,人的认知是由自己的所见所闻构成,小姑娘生活幸福,此刻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这样的想法若能持续久些,那才是好事。
若是不能,也无需她再多说什么,届时很多事情不言自明。
成长,并非是一件只通过言语就能揠苗助长的事情。
至于徐娴,在她看来,自己的观念是得到了认同,所以她颇有些高兴,她觉得这个周道长人还挺好的,上前两步蹲下来帮忙择菜。
站在她后面的元旦一脸茫然,周道长不是叫她们出去玩么?怎么娴姐姐去弄菜了,小孩儿懵懵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她还是走过去蹲下,伸出小手,拿起一颗菜学着周一的样子剥叶子。
这天中午,周一做的是猪油渣矮黄汤和猪油蒸蛋。
元旦口中的矮黄,实则就是超市里常见的娃娃菜,这种菜多煮一会儿,煮软之后,吃起来汁水丰沛,还带着一丝甘甜,只是清水煮一煮便已经很好吃了,加上猪油渣,增添了油香,便更是美味。
至于猪油蒸蛋,香喷喷油润润的蒸蛋同米饭混合均匀,虽卖相不雅,但味道极好,便是清虚子也多吃了两口饭。
吃完后,周一扶着清虚子在院子里走了走,他们都没有再提上午发生的事情,围着小院走了两圈,清虚子想要上香,周一于是又扶着他去三清殿上了香。
出来后,清虚子站在银杏树旁,金色的落叶在地上积了一层,同金色的枝叶交相辉映,仿若倒影。
他叹道:“真好看啊!”
周一站在他身旁,轻声道:“是啊。”
银杏真是秋天的一景,不同于其他树木,落叶时,叶片发黄发褐,好像一年的生气都衰败了下去。
银杏的落叶是美的,叶片形状似扇,颜色金黄,即便所有的叶子都已经变黄,依然带着勃勃的生机。
二人驻足观赏了片刻,清虚子突然问她:“道友将三清殿内外都清扫了,这落叶是特地留下的吗?”
周一颔首,看着银杏树下散落的叶片,道:“我觉得这样更美。”
清虚子道:“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看向对方,不约而同地笑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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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在银杏树下挑拣好看银杏叶片的徐娴和元旦听到笑声,都抬头看向了两个笑起来的大人,两个孩子脸上出现茫然之色,发生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情吗?怎么突然就笑起来了?
两个孩子甚至还互相看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或者对方身上出了什么糗事。
两个大人都未曾理会孩子,笑过,清虚子咳了起来,周一扶住了他,让他能有所依靠,她没有为清虚子拍背。
在止咳这件事情上,拍背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是寥寥。
有些时候,更像是一种来自旁人的催促,催促病人不要再咳了,快点停下来吧。
但这又岂是病人能自如控制的?
这种时刻,不如搀扶住病人的手臂,告诉他有人在身旁陪着他,然后静静的待其将身体上的难受给熬过去。
待清虚子缓过来后,周一问他:“道友,可要喝些水?”
厨房里温着热水。
清虚子喘着气,摇头,眼里都倒映着金色,他的气息有些不稳,但还是问周一:“道友,你说,人从何处来,又要去往何处?”
他没有看着周一,只是看着地上落叶,周一于是也看了过去,心有所感,道:“人,从天地中来,往天地中去。”
清虚子脸上露出了一微笑:“往天地中去……”
……
赏了银杏后,回到房间,清虚子便又睡了。
没有生过大病,没有进过医院住院部的人很难想象一个人一天竟然能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但周一知道对于医院某些科室的病人来说,这才是常态。
重病之下,人体的大部分机能都缓慢了下来,于是大脑便也控制不住地要进入最省能量的模式,好让身体集中力量同疾病作斗争。
元旦揉了揉眼睛,她也困了,脱了鞋,爬上床,睡在了清虚子身边。
周一为他们掖好了被子,起身,来到门口,看到徐娴站在院子里,轻声问:“不回房午睡吗?”
徐娴摇头:“待会儿爷爷就要来了,我等爷爷。”
周一颔首,去厨房给自己舀了碗水喝,又去了一趟茅房。
清水观的茅房虽跟老木观现代化的茅房没有可比性,但比起刘大家的还是干净多了,虽是旱厕,却也不算太臭。
五谷轮回之物都集中在道观外的池子中,倒是跟周一在老木观附近村中看到的差不多,等到发酵时间足够,也就能做肥料了。
站在院子里,周一有些遗憾,要是能做沼气池就好了,人畜粪便为料,产出沼气,沼气作为能源,能做饭、照明,甚至取暖。
虽然老木观附近村里的人嫌沼气池麻烦,可放在这个时代,这可是绝好的东西了。
可惜了,她对怎么建造沼气池一无所知,即便会建,也没有材料,砖石还好说,传导沼气的塑料管,她是无论如何都搞不出来的。
微微叹了口气,虽说人在哪里都是活着,看不得不说,现代的一些东西的确是让人怀念。
徐娴就坐在院子里,周一冲她点点头,进了清虚子的房间,没有去床前,而是去了房间另一边靠墙摆着的架子前,架子上摆着数十本书。
周一早就见到了,吃完午饭扶着清虚子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便问了他,清虚子许她随意翻阅这里的书,她这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