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市的人》 第381章 妄念之花 春天的时候,开源市河岸边新开发的高层建筑最好的大平层里,贵妃椅上侧躺着的贵妃猫一般白皙玲珑的詹晓云想干的事儿可不止是说说而已。这个两年前还只能在市春晚群舞中惊鸿一瞥的年轻演员,如今已大不相同。公安局长陆西平的金字招牌,在她这里成了无往不利的通行证。她一句含糊的“西平说……”,便足以让许多原本对她不屑一顾的人换上谄媚的嘴脸。 开办舞蹈学校的念头,源于一种混杂了虚荣、报复和茫然无措的野心。她受够了从小到大排练厅的汗味、老师的苛责和微薄的薪水,她想要一种更光鲜、更受人“尊敬”的生活,一种能将过去所受的苦累统统踩在脚下的生活。她向陆西平吹起了枕边风,描绘着一个看似美好的蓝图,实则空洞,只强调“这是我想做的事”。陆西平对这个小情人的新鲜劲尚未过去,加之王天华及其情人红姐在旁的“献计献策”——(他们将此视为进一步套牢陆局长的绝佳工具)——便默许了。 她盘算着在暑假前把舞蹈班开起来,到了学生放假就可以开始营利了,于是四月一过,就开着小车满世界溜达着看房子。美林大道临近市中心商业街,附近的一处商业楼很快吸引了詹晓云的目光:楼下一层是全市最时尚的女装店,老板可是每月都要去香港买货的富婆,二层是时尚发型沙龙,自己闲暇的时候去做个头,弄个造型别提多方便了,然后就是自己心心念的三楼和四楼:位置、面积、挑高,都完美符合她对于“晓云舞蹈艺术中心”的想象,可惜,被一个秃头老男人占着,开了个规模不小的影楼。。。。 她挎着小坤包去跟那男的谈判:“这个地方我相中了,你要不要让给我。” 老男人丝毫不被她自以为是的“美貌”所打动,反而瞪着眼睛把她一顿臭骂,指示几个摆弄着相机的小青年把自己轰走了!她气的七窍生烟儿,撅着嘴,拨通了红姐的电话,语气里带着七分撒娇三分抱怨:“红姐,有个地方我看中了,可麻烦死了,租约没到期,房东也是个老古板,现在的租客更不是个东西,丑不拉几的还瞪着眼睛骂我呢……” 电话那头的红姐笑得像抹了蜜:“哎哟我的傻妹妹,这点小事也值得你烦心?你可是陆局的心头肉,想办点事业,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放心,姐帮你问问,看有没有朋友能说上话。” 这“问问”的结果,就是当天下午,王天华手下最得力的“项目经理”钢哥,就带着两个穿着黑色POLO衫、身材精干的年轻人,“彬彬有礼”地出现在了那家还在营业的影楼里。 钢哥进门也不多话,先是绕着店走了一圈,看了看来来往往忙碌的摄影、装造和拍婚纱的客人,然后才笑眯眯地对老板说:“老板,生意不错啊。” 老板看着这几位来者不善的男子,有些警惕:“还行,你们几位想要拍点什么?我这儿是影楼!” “不拍什么,”钢哥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递过去一根中华烟,“跟你商量个事。你这铺子,我有个朋友看上了,想盘下来做点小生意。你看,你这租约还有大半年,能不能行个方便,提前挪个窝?违约金,我们照付。” 老板一听,立刻摇头:“这不行不行,我这儿老顾客多,搬来搬去损失太大了,不是钱的事……” 钢哥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慢悠悠地吸了口烟,朝旁边一个年轻人使了个眼色。那年轻人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压力:“老板,我们查过了,您这店……消防隐患好像不小啊?税务方面……听说去年有点小问题?我们也是为你好,提前解决了,大家都安心,对不对?而且,我们这位朋友,可是公安局的……”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公安局”三个字重重地砸在老板心上。“以后您在新地方开店,有啥事,也能有个照应,是不是?” 老板的脸色瞬间白了,拿着烟的手有些抖。他看看眼前这几个笑里藏刀的人,又想想对方暗示的“公安局”背景,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最终,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那,违约金……” “好说!”钢哥立刻又笑容满面,拍了拍老板的肩膀,“双倍!就当交个朋友了!明天我就让人带合同过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房东也接到了“相关朋友”的电话,委婉地提醒他“支持一下青年创业”,“价格方面不要太计较”。房东是明白人,立刻以远低于市场价的“友情价”,与詹晓云签下了长达五年的租约。詹晓云甚至没亲自出面,场地难题,24小时内迎刃而解。 接下来是更繁琐的资质审批。詹晓云原本以为要跑断腿,她拿着材料跑到文化局,窗口的工作人员耷拉着眼皮,公事公办地告诉她材料不全、需要排队等通知。 詹晓云气得当场就想给陆西平打电话,却被陪她来的红姐按住了手。红姐只是笑着对那工作人员说:“同志,麻烦您了,我们是陆西平局长的朋友,他挺关心这个项目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抬头仔细打量了她们一眼,尤其是年轻漂亮的詹晓云,态度立刻微妙起来:“哦……陆局长的朋友啊?那我再看看材料……哎呀,这里好像也不是不能通融,我先收下,尽量快点帮你们报上去。” 几天后,詹晓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市工商局某科室的科长,语气异常客气:“詹女士您好,您的材料我们收到了,陆局长秘书特意关照过,我们一定特事特办!您放心,所有流程我们都给您加急处理!” 果然,原本需要一两个月的各种许可证、营业执照,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在短短两周内全部办妥,而且一路无人刁难,甚至有人主动打电话指导她如何填写表格规避问题。詹晓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权力带来的便利,她坐在崭新的、空荡荡的商铺里,看着手里一沓盖着红章的证件,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最后是资金和装修。陆西平身份敏感,自然不能直接拿出大笔现金。但这根本难不倒王天华。他以旗下一家听起来颇为气派的“天华文化传媒公司”的名义,与詹晓云签订了一份正式的“投资合作协议”。 当詹晓云在那份措辞严谨、金额赫然写着“壹佰万元”的合同上签下自己名字时,笔尖几乎要飞扬起来。她并不太懂那些复杂的条款,但她清楚地知道,这笔巨款从此就归她“运作”了。一想到王天华这样叱咤风云的人物都得“投资”她的事业,一种前所未有的得意和虚荣瞬间淹没了她。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不再是依附于人的金丝雀,而是真正手握实权、受人追捧的“詹总”、“詹校长”。这纸协议,在她眼里不是枷锁,而是她迈向更高阶层的通行证和实力象征,是她与陆西平、王天华这些“大人物”平起平坐的开始。 装修队自然是王天华旗下的产业,负责人对詹晓云极尽恭敬,口口声声“詹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詹晓云对舞蹈教学一窍不通,但对“奢华”却有天生的直觉。她不要实用的排练地胶,非要铺上光可鉴人的进口大理石纹地板;不要专业无影的日光灯,非要装上层层叠叠、耀眼夺目的巨型水晶吊灯;把杆不要结实耐用的木质或不锈钢,非要镀上亮闪闪的金色;整面墙的镜子要求是最高档的、绝不变形的…… 装修队长看着设计图直嘬牙花子,这哪是舞蹈教室,这简直是夜总会VIP包间!但他不敢多言,只能照做。材料都用最贵的,工期三班倒,日夜赶工。王天华甚至动关系搞定了环保和噪音投诉。短短一个月,一个极尽奢靡、金碧辉煌的“晓云舞蹈艺术中心”就拔地而起。 开业前一天,詹晓云独自站在这个空旷而奢华的空间里。水晶灯折射出炫目的光,金色把杆闪闪发亮,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窈窕的身影和志得意满的笑容。空气中弥漫着新油漆和金钱的味道。她旋转着,裙摆飞扬,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公主,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城堡。她完全忘记了这城堡是如何建立在威胁、权术和黑金之上,也完全不去想,这座城堡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她只沉醉在了眼前这权钱交织所创造出的、虚幻而诱人的奇迹之中。 喜欢小城市的人请大家收藏:()小城市的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2章 “请”来的学生 六月流火,却暖不透“晓云舞蹈艺术中心”那奢华而空旷的大厅。光可鉴人的进口大理石地板上,映不出几个孩子的身影;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下,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无所事事地踱步。詹晓云坐在她那间仿欧式豪华装修的办公室里,焦躁地用指甲敲击着崭新的老板台。开业半个月,咨询者寥寥,报名的更是屈指可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愈发衬得门庭冷落,那是一种无声而刺耳的嘲讽。 她原以为,凭着这硬件、这名头(尽管暧昧),家长们该是挤破头才对。可她忘了,艺术教育,尤其是面向孩子的,口碑和信任远比炫目的装潢和虚无的背景更重要。家长们私下打听:“这新开的晓云舞蹈,老师是哪来的?”“校长詹晓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以前哪个团的?”“收费这么贵,靠不靠谱?”得到的都是模糊而令人疑虑的答案。仅靠局长情妇的传闻,并不能让精明的家长放心将掌上明珠交到这里。 虚荣心被现实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詹晓云脸上的得意渐渐被烦躁和怨怼取代。她不是反思自己的不足,而是愤懑于“开源市的人不识货”。 “妈的,这帮土鳖,懂什么叫高端艺术教育吗?”她忍不住向红姐抱怨。 红姐叼着细长的女士香烟,吐了个烟圈,笑得高深莫测:“我的傻妹妹,你这思路得变变。等鱼儿自己上钩,得等到什么时候?开源市这么大个池子,又不是没有现成的鱼,‘请’过来不就是了?” 王天华在摆弄着金蟾和紫檀手串,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晚去哪吃饭:“这点小事也值得烦心?看上了哪家,跟我说,我让人去‘谈谈合作’。” 目标很快锁定——城西的“小荷舞蹈培训班”。它的主人林静老师,年过半百,鬓角已染霜华,却在开源市的舞蹈教育界有着金字招牌。她是正经舞蹈学院科班出身,年轻时在市歌舞团做过首席,后来投身教育,一生严谨治学,性格清高正派,从不参与行业里的歪风邪气。她的“小荷舞蹈”办了十几年,从不做夸张宣传,全靠扎实的教学和一届届学生的好口碑支撑,生源稳定且优质,许多家长甚至愿意跨半个城送孩子来上课。 在林老师看来,舞蹈是艺术,是修行,来不得半点虚假。她对学生的基本功要求近乎严苛,但也极其爱护自己的学生,像一只护崽的母鸡。她的教室朴素却温暖,墙上贴满了学生的演出照片和获奖证书,每一张都凝聚着汗水与荣誉。 这一天,林老师的平静被打破了。几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她培训班略显陈旧的门口。詹晓云在王天华手下头号干将钢哥和两个黑衣小伙的“陪同”下,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与这里素雅、专注的氛围格格不入。 “您好,林老师是吧?久仰大名。”詹晓云伸出手,笑容灿烂,腕上的名表闪得刺眼,“我是新开业的晓云舞蹈艺术中心的校长,詹晓云。” 林老师礼貌性地与她握了握手,态度疏离而警惕:“詹校长有事?” “是这样的,”詹晓云自顾自地打量起教室环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我很欣赏您的教学成果。想跟您谈谈合作。您看,您这儿地方小,设施也旧了。不如带着您的老师和学生,整体加入我的艺术中心。待遇嘛,保证比您现在好得多。而且……”她压低了声音,暗示道,“我背后有市里的领导支持,资源不是问题,未来我们可以做成开源市最大的艺术培训集团。” 林老师闻言,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她一生清傲,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凭借歪门邪道来践踏艺术的行为。她斩钉截铁地拒绝:“对不起,詹校长。我们理念不同。我这里虽然小,但孩子们是来学真本事的,不是搞商业炒作的名利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请回吧。” 詹晓云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没想到对方如此不给面子。旁边的钢哥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说:“林老师,话别说得这么满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我们詹校长是诚心诚意来的,您再考虑考虑?” “没什么可考虑的。请你们离开,不要影响我上课。”林老师态度坚决,直接下了逐客令。 第一次“礼聘”失败,王天华的手段立刻升级。 温柔的面纱被撕下,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先是莫名的骚扰电话,日夜不停地打到培训班座机和林老师的手机上,接起来要么是沉默,要么是污言秽语的辱骂和恐吓:“老东西,识相点,赶紧关门滚蛋!” 紧接着,一天清晨,林老师来到培训班,赫然发现洁白的卷帘门上被人用红色油漆泼了巨大的“死”字和不堪入目的诅咒,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周围的邻居指指点点,送孩子来的家长面露惊恐。 没过两天,消防、卫生、文化多个部门轮番上门“突击检查”,各种吹毛求疵的“隐患”和“不合规”被提出,要求限期整改,否则勒令停业。林老师知道,这都是刻意刁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与此同时,糖衣炮弹射向了她的老师们。钢哥的人私下找到了“小荷舞蹈”的几位核心教师,直接开出两倍、三倍的高薪挖角,并且言语间充满了威胁:“跟着那个老古董有什么前途?詹校长那边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过来吃香喝辣。要是不来……呵呵,以后开源市的舞蹈圈,你们怕是混不下去了。”有两位年轻的老师顶不住压力和诱惑,含着泪向林老师递交了辞呈。 最致命的一击,是针对学生的家长。王天华动用他的社会网络,找到了几位生意人的家长,“委婉”地提醒:“听说你家孩子在那学跳舞?换个地方吧,那儿最近不太平,别惹上麻烦。”而詹晓云,则巧妙地利用陆西平的影响力,通过一些渠道,向几位在体制内工作的家长“打招呼”:“XX局的吧?你们家孩子是不是在‘小荷舞蹈’?詹晓云校长那边环境更好,领导更关心,考虑一下?” 一边是黑道式的恐吓威胁,一边是白道式的权力暗示。许多家长虽然敬佩林老师的为人,也信任她的教学,但面对这种无形的压力,为了孩子和家庭的安全,他们不得不屈服。一个个电话打来,语气充满了歉意和无奈:“林老师,对不起……我们孩子先不过去了……”“林老师,谢谢您一直以来的教导,我们……我们想换个环境试试……” 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教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空荡。林老师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排练厅里,看着墙上一张张灿烂的笑脸照片,听着耳边仿佛还未散去的钢琴伴奏声,佝偻的背影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她一生清白,钻研艺术,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被击垮。她知道对手的能量,投诉无门,抗争无力。 最终,在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小荷舞蹈培训班”的招牌被默默摘了下来。林静老师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和满身的疲惫,关闭了倾注她半生心血的地方。 消息传到詹晓云那里,她正对着镜子试穿新定制的“校长”套装。听到汇报,她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轻描淡写地对红姐说:“我是不是个开学校的天才?看嘛,事在人为,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嘛!” 很快,“晓云舞蹈中心”迎来了第一批“转学”而来的学生和老师。空荡华丽的大厅里终于充满了孩子的喧闹声,虽然许多孩子的脸上带着茫然,一些家长的眼神中藏着屈辱和不安。 詹晓云穿梭在孩子们中间,享受着老师们略带畏惧的问候。她看着整面墙的镜子里那个被簇拥着的、光鲜亮丽的自己,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她优雅地指点着,仿佛自己真是一位深谙艺术教育、受人敬仰的“詹校长”。 她完全忘记了这喧嚣是如何得来的,也看不见那华丽装潢下,地基早已被肮脏的手段腐蚀得摇摇欲坠。她只沉醉于这虚假的繁荣,以为这就是她应得的成功,却不知命运的绞索,正在这虚假的繁华中,悄然收紧。 喜欢小城市的人请大家收藏:()小城市的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3章 八月 庄颜的心眼又长出一个:宋明宇从广州回来了,但她对他母亲送礼的事,只字未提。 她只是高高兴兴地迎接了他,然后把去专柜换掉的护肤品——从女士的变成了男士的——推到他面前:“我得了一千块奖金,你也不缺衣服,我实在不知道买什么,觉得你送我的那套护肤品质量很好,就也给你买了一套,想跟你一起拥有个情侣款。” 不怎么擦护肤品的宋明宇双手接过礼盒,如获至宝。他当然知道这一千元对她意味着什么——是她拼来的全部奖励,是她能给出的、毫无保留的心意。他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承诺:“你这辈子的护肤品,我都包了。我说到做到。” 她又有了几身漂亮的牌子衣服,家里的桌上也堆满了宋明宇从广州带回来的各色零食点心,里头还掺着些稀罕的香港货。她每天上班前,都会悄悄往一个小布包里塞几块糖、几块饼干,在苦涩压抑的职场中,靠着这一点甜默默支撑。 她下定决心:不到关键时刻,什么都不说。如果一定要说,就必须一击即中、见到结果。没有人察觉,她目光深处又多了一层看不透的沉着。 宋明宇这趟从广州回来,工作态度也明显变了。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吊儿郎当混日子,反而开始认真琢磨起装修建筑里的学问和门道。几次跟着陆晓铭出差、开会,他渐渐发现,这个看似精明深沉的男人,其实并不吝啬教他真东西,甚至待他有几分诚恳。他好像突然开了窍,意识到自己若真想组建家庭、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就得踏实学点真本事。 庄颜当然支持他。她乐见他逐渐沉稳下来、埋头做事的样子,心里比谁都欣慰。 这个夏天,他们两个人,一个向上生长、逐渐成熟,一个隐忍蛰伏、默默积蓄,都以自己的方式认真对待着工作和生活,也在各自的忙碌和支持中更亲密的悄然靠拢。 就这么到了8月,林州市的天空不知怎么了,每天被连绵不断的雨幕笼罩,仿佛永远不会放晴。直到中旬的一天,电视新闻里,女主播的语调也变得急促起来:“受持续强降雨影响,我市境内淇河、洹水水位持续暴涨,已超过历史最高警戒线。青川、平岭等多个山区乡镇爆发山洪和泥石流,道路通讯中断,大量群众被困…” 画面切换,触目惊心的场景一一闪过: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树木和杂物奔腾而下,低洼处的房屋只剩屋顶露出水面,解放军战士和抢险人员冒着大雨用冲锋舟转移群众。 市人民医院急诊科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徐主任正在做抢险动员:“情况大家都知道了,院里要求我们科抽调精干力量,组成医疗抢险队,深入受灾最严重的乡镇。” 科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有人低头假装记录什么,有人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连个咳嗽清嗓子的声音也没有。 徐主任扫视一圈,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庄颜身上:“庄医生,你刚在全省急诊比武拿了奖,技术和能力都是最好的。这次青川镇情况最严重,你就去那里吧。” 几个同事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这种危险任务,果然又不出意外的落在了她头上。 庄颜心里明镜似的。自从她因为奖金被克扣的事与徐主任据理力争后,科室里最苦最累的活总是第一个派给她。那些有关系的、会奉承的,不用想也是留在相对安全的医院。 “主任,青川离我的老家挺近的。。。要不。。。我去?”一位平时与庄颜关系尚可的护士小声建议。 没等徐主任开口,旁边资历老道的李医生就接了话:“你去你也顶多到个城郊不错了,这种得顶大劲儿的时候,一是得有真本事,二还得代表咱们医院的水平,庄医生可是咱们科的标兵,这种关键时候你以为谁想去就去啊?” 庄颜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回答:“我去。” 她清楚地看到徐主任眼中一闪而过的放松,以及几位同事脸上的庆幸——他们又可以安全地留在医院了。 宋明宇这几日正回开源处理一些集团搬迁最后的收尾工作,本来这事跟他没有关系,但他是老开源人,会上夏总问他愿不愿和集团另外三个人一起去,他知道她在有意锻炼他,让他长本事,就高高兴兴的点了头。 出发前,庄颜给宋明宇发了条短信:“暴雨,下乡救援,信号差,勿担心。”她知道,这可能是未来几天他们唯一的联系。 当天下午,医疗队的卡车在暴雨中准时出发了,越靠近灾区,道路越泥泞难行。庄颜望着窗外肆虐的洪水,心中既担忧又忐忑,眼神不由得有些发直。 经过一阵颠簸,医疗队驶入青川乡地界。庄颜紧攥的手心微微出汗,把目光移到了被大雨冲刷的模糊的窗外,当那雨水泡得发黑的土坯房、歪斜的玉米地和穿着洗褪色汗衫在泥水中跋涉的村民一个个映入眼帘时,她的心跳忽然慢了下来。 这里太像了。太像她拼尽全力才离开的鲁西那个穷苦村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泥泞不堪的土路被雨水泡得发胀,车轮碾过,留下深陷的沟壑,一如当年她穿着破胶鞋、踉跄着上学的那条村路。路旁歪斜的白杨树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耷拉着枝叶,和她老家院门口那几棵一个模样。 土坯房参差不齐地挤在路边,墙皮被雨水冲刷得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的麦秸杆。很多人家用塑料布蒙在屋顶,压上砖头,但狂风依旧把塑料布撕扯得哗哗作响。房檐下,挂着金黄的、还没来得及收的玉米棒子,被雨水淋得湿透,沉甸甸地往下坠。 村民们在一片汪洋中慌乱地奔忙。一个披着破旧化肥袋当雨衣的老汉,正弓着腰,用铁锨拼命在门前挖掘导流渠,泥水没过了他的膝盖,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往下淌。几个穿着褪色花布衫的妇人,裤腿挽到小腿,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把堆在院角的湿柴火往屋里拖拽,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一个光着膀子的黑瘦后生,踩着吱呀作响的梯子,正试图将房顶被掀开的塑料布重新压好,狂风吹得他摇摇欲坠。远处较高的平房顶上,几个身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拼命挥手,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却被风雨声吞没。 这被暴雨蹂躏的村庄,这泥泞,这些穿着打扮、样貌神态都与故乡亲人别无二致的乡亲……太像了。那一刻,庄颜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一股浓烈的酸楚冲上鼻腔。 就在这时,一辆军用冲锋舟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打断了她的恍惚。舟上几名满身泥浆的解放军战士神情疲惫却目光锐利,正护送着几位显然是从更深处救出的、裹着军雨衣的老人妇女。冲锋舟在与医疗队卡车交错时减缓了速度。 “同志!”舟上一名军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朝卡车喊道:“前面岔路口往右!水太深,左边陷了辆车堵死了!你们去乡小学的安置点对吗?顺着右边那道高埂走,水浅一些!千万小心!” “明白!谢谢你们!你们也注意安全!”驾驶室里的队长探出头高声回应。 短暂的交流后,冲锋舟再次加大马力,义无反顾地冲向更深、更危险的腹地。那抹军绿色的身影,以及军官脸上不容置疑的坚毅,瞬间将庄颜从弥漫的乡愁里猛地拽回残酷的现实。 这里不是她的故乡,却是另一个正遭受苦难的“故乡”。她的父老乡亲正在被救助,而她自己,就是前来救助的人。 雨水哗啦啦砸在车顶,庄颜却觉得内心突然异常安静。所有害怕都被某种更汹涌的情绪冲刷得一干二净。那是从血脉深处翻涌而来的灼热,让她几乎要立刻跳下车去。 喜欢小城市的人请大家收藏:()小城市的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4章 青川小学 医疗队的卡车在傍晚时分驶入青川乡小学操场。这里地势明显高于周围,如同浑浊汪洋中的一座孤岛。学校的二层已经挤满了人,与东边的打谷场、西边的乡医疗所一同,构成了灾民的主要安置点。 庄颜和队员们被安排在小学二楼的一间教室。他们放下行李,来不及喝口水,其他房间和走廊传来的哭喊声和嘈杂声就像命令一样将他们迅速的召到了工作岗位。 一走出去,孩子,到处都是孩子。许多孩子光着脚,身上沾满泥污,因受凉和惊吓而持续哭闹。她迅速检查了几个体温过高的孩子,诊断为雨水浸泡后的风寒感冒,伴有扁桃体发炎。 “医生,俺娃烧了两天了,吃了带来的药也不退……”一个奶奶怀里搂着娃,满脸的焦急。孩子被一件厚外套裹着,外面还严严实实地包着一床小棉被,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小脸。 庄颜轻轻伸手进去摸了摸孩子的脖颈,入手一片滚烫汗湿,心跳很快。她心里立刻明白了,这是典型的受凉后感染,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捂热过度,可能导致脱水或高热惊厥。她一边从药箱里拿出抗生素和退烧药,一边用尽量简单明白的话叮嘱老太太: “大娘,别急。这药先给娃吃上。烧得厉害,光吃药不行,得想法子给他把身子擦擦,物理降温。” 老太太眼神里透着茫然与一丝固执:“擦?咋擦?俺们知道受凉了,得捂着,发了汗就好了……现在把孩子掀开,着了风不是更严重了吗?” “大娘,您说得对,不能再受凉。您看,娃现在汗是出了,但这身汗都闷在里头,变成‘邪汗’了,憋得他更难受,热散不出去呀。咱现在得帮他把这烧退下去,不是把热闷在里头。而且,这被褥和衣裳,都潮湿潮湿的,孩子更难受了。。。” 她一边说,一边温和但坚定地将孩子从层层包裹中解放出来,只留下一层单薄的贴身衣物通风散热。 “咱换个法子。您找块最干净的布,毛巾最好。去打点水回来,但记住,一定、一定得在咱们发的那个铁皮炉子上把水烧滚了、晾到温乎不烫手了,再用这温水给娃把脖子底下、胳肢窝、大腿根都擦擦,帮他把热散出来。千万不能用凉水直接擦啊,水里头有看不见的脏东西,娃现在身子弱,越擦越容易惹上别的病!擦完换件干爽的衣服,喝水,再怀里抱上!我就在这儿,有什么情况,您随时过来找我!” 老太太看着女医生手里的动作,又低头看看怀里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的孙子,眼神里充满了犹豫,这女医生跟自己知道的法子不一样,她不知道该不该冒这个险,后面的人催促着,怀里的孩子脸蛋通红在被褥里挣扎,她只好慢慢松开了捏紧被子角的手,决定试一试。 另一边,几位妇女的情况更让她揪心。长时间浸泡在污冷的洪水中,许多妇女出现了严重的妇科感染症状,一个面色蜡黄的大娘偷偷拉住她,声音细若蚊蚋:“大夫…底下…难受得很,走路都磨得疼…”庄颜将她引到用床单临时隔出的“诊室”,检查后确认是重度阴道炎。她尽可能温和地解释病因——污水中的细菌感染,并拿出带来的高锰酸钾片和妇科栓剂,仔细教她如何配制溶液进行坐浴清洁和使用药物。 “妹子,这…这丢人不?要是不管它,不治,慢慢的它自己能不能好?”大娘接过药时,脸上满是羞赧和不安。 庄颜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大娘,这是病,和感冒发烧一样,得治,一点也不丢人。等水退了,条件好了,一定要让女儿、媳妇们都注意,月经期千万不能碰脏水。” 这几句叮嘱,这些在她看来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常识,对老乡们来说却如同天书。她没有想到,直到现在,农村的医疗常识还这么差,她再次想起了她可怜的母亲,到现在,也没人能说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在那前后两个小时的生产中,让她失去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应该有一批人,专门下来,像播种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教他们医疗常识,直到这些知识像种地要施肥一样,成为他们本能的一部分。 但这个想法才刚刚萌芽,就被身后新的哭喊声和同事急促的呼唤打断了。眼前的病号络绎不绝,现实的压力如潮水般涌来,不容她细想。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一丝关于未来的思考匆匆压回心底,再次投入到眼前永无止境的救治工作中。 这一夜,在孩子的哭闹、病人的呻吟和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声中艰难地熬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天色并未放亮,乌云依旧压得极低,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像是天河决了口,倾泻得更加肆无忌惮。雨水疯狂地敲打着教室的玻璃窗,发出令人心悸的噪音。乡小学仿佛成了暴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 每个人的心中,都像是被这无尽的雨水浸泡着,压上了一块沉重而冰冷的石头。望着窗外不断上涨的水位线和灰蒙蒙的天空,一种无声的焦虑在安置点弥漫开来——路还能通多久?药品还能支撑几天?如果雨一直不停,这里会不会变成孤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庄颜早上吃了一桶泡面,她的兜里装了几块香港产的饼干,本来想留给自己的,但是有几个小姑娘看起来太穷,太可怜了,她忍不住分给了那几个孩子。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没电了,人太多了,矿泉水有限,而且她不习惯喝凉的,且腾不出功夫去烧热水喝。。。不知是累,还是没吃好,她的心有点慌,手有点抖,嘴里起了一粒溃疡。 作为急诊科医生,庄颜成了处理紧急伤情的核心力量。她的工作台上,堆满了沾着泥水和血水的绷带。学校里上午又送来了新的灾民,她刚为一位被倒塌围墙砸伤手臂的老乡做完清创缝合,动作又快又稳,这是急诊室里练就的本能。 没等喘一口气, “医生!快!解放军同志!” 几个满身泥浆的战士抬着一位战友冲了进来。那位年轻战士的小腿被尖锐物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因长时间在污水中浸泡,伤口已经严重感染、红肿溃烂,人也在发高烧。 庄颜的心一紧,立刻投入抢救。清创、消毒、引流、注射大剂量抗生素……整个过程,那位战士咬紧牙关,疼得满头冷汗,却一声没吭,只在最后虚弱地问:“班长,我还能不能去扛沙袋?” 这句话,像锤子一样砸在庄颜心上。她看着这些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战士们,用身体筑堤坝,用生命保护百姓,伤痕累累却只惦记着任务。这种超越极限的奉献精神,深深震撼了她。 她为自己最初的害怕感到一丝羞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想要守护这些守护者的决心。 喜欢小城市的人请大家收藏:()小城市的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5章 失联 宋明宇这几日回开源跟着学习处理一些集团搬迁最后的收尾工作。同行的是两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大哥,带着他一起处理几家本地老供应商清算尾款、交接部分档案资料,并协助行政部处理办公楼腾退的琐碎事宜。虽然事务繁杂,但三个人在开源多年,人头熟、情况清,处理起来倒也顺畅。 忙碌一整天,晚上回到宾馆,他洗完澡疲惫地打开电视。本地新闻频道正在滚动播放汛情通报,主播面色凝重地报道着林州地区的持续强降雨,画面中洪水肆虐,道路中断,灾情显然比前几日更加严重。 宋明宇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立刻拿起手机拨打庄颜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始终是那句冰冷而重复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不甘心,又连拨了几次,回应他的依旧是忙音。一种不安的预感迅速笼罩了他。 “没事的,她可能在忙。”宋明宇试图安慰自己,但是身子却坐立难安,脑子里全是那瘦弱的身板儿在洪水中艰难跋涉的画面。 他又把电话打给了李耀辉。 “我们医院抽调出去十几个人,有的去了青川,有的去了平岭,我也不知道庄颜分到了哪。。。最近我们都没联系,上次得奖我发信息,她都没回。。。。” 他只好把电话打给刘红梅。 听他关切林州的暴雨,刘红梅心里刚有一丝宽慰,下一句就听到了自己不想听的内容,她的语调急转直下冷淡了下来: “不知道,这么大个医院,我怎么可能哪个科室的事都知道。没什么事儿就挂了吧。” “妈,你找个人帮我问问,问下带队的什么的,我一直联系不上她,你说,她那么瘦,哪能抗得住这个强度?” “医院派出去的都是骨干,什么瘦不瘦!要有事就有消息了。你别老问我了,你俩的事,我不想听,也不关心。” 她说的话一大半都是情绪,但是却戳进了宋明宇的心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儿子的声音也变得冷淡了:“好,不关心。你是个医生,即使我不是你的儿子,她只是个群众,你也不该大灾大雨面前,表现的这么冷血。不关心就算了,我不问你了,我直接问他们科室主任!” “你!!”刘红梅心口一阵刺痛,“我冷血,好,宋明宇,养你这么多年,只落了一个冷血!你问有什么用?!我问有什么用?每个人各司其职!都有自己手头的工作!没有人像你一样,满脑子只盯着一个姑娘的行动路线!你在乎的,别人就都要像你一样必须在乎吗?好!你去问!随便问!你有本事干脆也去前线怎么样?在电话里威胁我算什么破本事!”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只留下嘀嘀嘀的忙音。 宋明宇的心乱极了,手里的遥控器无意识地摁来摁去,十几个地方电视台轮番播报的都是林州各地的险情。每一条滚动的字幕、每一幅救灾的画面,都让他心急火燎。 他又担心又生气——气她就算手机没电了,也应该想办法借别人的电话,给他报个平安! 这一夜,他几乎没合眼。电视就那么一直开着,音量调得低低的。偶尔听见新闻里传来“青川…平岭…”这样的字眼,他就猛地从浅眠中惊醒,死死盯住屏幕,在一帧帧混乱的画面里徒劳地搜寻,渴望能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看到的只有汹涌的洪水、坍塌的房屋和穿梭的迷彩服……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冲出宾馆拦出租车。 “师傅,去林州。” 司机一听就摆手:“没看新闻吗?路封啦!国道都过不去!” 他又急忙补充:“那去青川、平岭也行!” 司机顿时拉起车窗,几乎带着训斥的语气喊道:“你去险区干啥?那只有解放军进得去!塌方了不知道吗?村子都淹了不知道吗?” 连问了几辆,都只是摆摆手:“去不了!去不了!”然后扬长而去。 他只好打给李奇,要借他那辆SUV。李奇挺义气,上午九点把车开到了宾馆门口,但一听他要去青川,立马皱眉:“车可以借你,但给你你也根本进不去!不信你就试试!” 他对庄颜的担忧已经彻底压过了理智。他接过钥匙,发动汽车,毅然驶向青川方向。一路上,雨刮器疯狂摆动,却依然刮不尽倾泻的雨水。他紧握方向盘,脑海中全是庄颜的样子——她微笑的神情、固执的脾气、还有临行前那双清亮的眼睛。在这种近乎绝望的奔赴中,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庄颜对他而言,真的太重要了。他难以承受与她失去联系的分秒,这种抓狂的感觉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让他第一次郑重地升起一个念头: 结婚。只要她平安回来,就结婚。他要好好保护她,再也不分开。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自驾两个多小时,沿省道还没接近青川核心区域,就被现实的阻碍狠狠拦住:严重的塌方阻断了前路,低洼路段已成浑黄的汪洋,警戒线拉起,救援人员正指挥车辆全部绕行。 他最终只能把车停在唯一能靠边的高地,再也无法前进半步。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顶,宋明宇独自坐在SUV驾驶室里,望着大雨滂沱的前方——那里是他无法抵达的灾区,是他牵挂却触碰不到的爱人。 独坐了一个多小时后,他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和彻底中断的道路,他只能沉重地调转车头,返回了开源。 十几公里外,被困在青川乡的庄颜,自然无从感应到这份跨越风雨的揪心与徒劳的奔赴。因为她正忙得脚不沾地。 照顾完一个发着高烧、哭闹不止的孩子,立刻又要去回诊昨天那位伤口感染的解放军战士——他的情况出现了反复,需要重新清创换药。紧接着,又一个在疏通道路时被铁片划伤手臂的战士被搀了进来。 她的胳膊酸胀得几乎抬不起来,连续弯腰处理伤口的动作让她的腰背也僵硬酸痛。这种纯粹体力上的极度透支,让她恍惚间想起了自己上大学时,为了攒生活费,在校门口那家油烟缭绕的小餐馆后厨,对着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盘,一洗就是四个小时的日子。 自从毕业后穿上白大褂,虽然忙碌,但多是脑力与精力的消耗,如此这般身体上的极限劳累,还是第一次。 喜欢小城市的人请大家收藏:()小城市的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6章 精神塑造 这天晚上九点多,雨势终于渐小。有几个老人从教室里走出,看着灰蒙蒙的天双手合十跪了下来。不知哪里,竟然有了几声蝉鸣,闹了一天的孩子们在妈妈怀里渐渐安静下去,有了酣睡声。 庄颜喘了口气,默默的收拾桌上桌下的医疗垃圾。 “小庄,走,上那屋吃饭,周队说开个会。”外科的刘副主任从门外探出脑袋招呼她。 她脱下手套,跟着刘主任来到隔壁,红色的、绿色的泡面一桶一桶的摆在那儿,有几个人正往里面倒开水。 卫生厅的周队看人几乎都到齐了,把大家招呼到一起,面色凝重:“同志们这两天辛苦了,我们刚接到省防汛指挥部的紧急通报,上游几个村信号中断,完全被水围成孤岛,里面老人孩子多,情况不明。我们必须派一支精干的小分队,带足药品,明天一早就乘冲锋舟强突进去!需要两到三人,谁去?” 帐篷里瞬间安静,只有外面淅沥的雨声。每个人都极度疲惫,都知道这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庄颜犹豫了一下,目光快速扫过帐篷里这一张张疲惫的面孔。这支由省里各大医院临时抽调拼凑成的医疗队,此刻已是人困马乏。几位中年男医生几乎是清一色的副高、副主任——真正能干实事的业务骨干,平日里在单位埋头苦干,抗洪抢险时也总是冲在前面。他们不仅承担繁重的诊疗,这两天更是一直在帮忙抬担架、搬物资,体力消耗到了极限,此刻几乎是靠着箱子勉强站着。另外两位女医生,一位傍晚还听见她给家里打电话,柔声细语地叮嘱一双儿女要乖乖写作业;另一位大姐则正身体不适,脸色苍白。 她不再迟疑,向前一步,声音因连日的疲惫而沙哑,却异常清晰:“队长,我去。我是急诊科的,擅长现场急救,体力也还能撑得住。” 周队看着这个瘦弱却目光坚定的年轻女医生,重重地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庄颜和两名年轻的男队友穿上雨衣雨靴,背起沉重的防水背囊(里面是听诊器、血压计、绷带、大量抗生素、止泻药、感冒药和消毒水),登上了摇晃的冲锋舟。 马达轰鸣,冲开浑浊的水面,驶向那片未知的、被洪水围困的村庄。庄颜紧紧抓住船舷,望着前方白茫茫的水域。冲锋舟破浪前行,前方是解放军战士坚毅的背影和那面在风雨中依旧鲜明的旗帜。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驱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忐忑,她的精神仿佛与他们融为了一体,被一种更高远、更坚韧的力量所包裹和提升。 那一天,他们逆流而上,在没膝的洪水中转运了一位因腿伤无法行走的老人;从即将被淹没的二楼阳台,接走了被困两天、几乎虚脱的母子;给断粮的村民留下了救命的药品和食物。每一次靠岸,每一次伸出援手,都让庄颜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自己身上这袭白衣的重量。 在青川的这几天,是庄颜职业生涯中从未经历过的。 在这里,没有医院里那种论资排辈、暗流涌动的排挤。没有因为她技术好、动作快而被人在背后讥讽“就她能”;也没有因为她坚持正确的抢救方案而被上级医生觉得“被冒犯”;更不会有几个护士因为她对工作要求严格而在背后议论她“漂亮有什么用,性格那么硬,活该没朋友”。 在这里,只有目标高度一致的战友。 外科的刘主任,是全省有名的外科一把刀,在这里毫无架子地蹲在地上给老乡换药,还乐呵呵地给庄颜打下手,说:“小庄,你缝合快,这个你来,我帮你固定!” 市疾控的张教授,人又高又瘦,背着几十斤的消毒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水里走,差点滑倒,旁边一个她不认识的眼科医生立刻死死扶住他,喊出的第一句话是:“小心点儿啊张老师!药箱没摔着吧?防疫全靠它了!” 食物和水紧缺,大家总是互相推让。“你刚才去巡诊了,体力消耗大,这瓶水你喝。”“我不渴,给小王,他等下还要跟解放军去疏通道路。” 夜里轮休,帐篷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但没人抱怨,只会把干燥一点的角落让给最疲惫的队友。 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基于使命和生命的托付与信任。这种讲奉献、讲担当、为了同一个目标拼尽全力的氛围,像阳光一样驱散了庄颜心中因职场倾轧而积郁的阴霾。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工作可以如此纯粹,团队可以如此温暖。她紧绷的性格在这种环境下不知不觉地软化,她会主动把自己的干粮分给队友,也会在深夜替下累得睁不开眼的护士继续值守。 几天后,雨势终于渐弱,洪水开始缓慢退去,露出满目疮痍的大地。大部队的任务基本完成,伤员已得到妥善救治,上级命令主力医疗队明日撤回休整。 晚上,队长再次召集所有人,语气严肃:“同志们,我们的紧急医疗任务完成了,但最危险的工作可能才刚刚开始。大灾之后必防大疫!指挥部要求我们留下一支精干的卫生防疫小队,继续执行水源消毒、环境消杀和防疫宣传任务。这里条件会更艰苦,时间不确定,而且……有疫情暴露的风险。请自愿报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帐篷里沉默了片刻,但很快,一只手举了起来,接着,一只又一只的手纷纷举了起来。 庄颜站得笔直,声音清晰而平静:“队长,我报名。我是急诊医生,处理过各种突发感染,有防护经验。这里的百姓需要有人告诉他们怎么不得病,我能坚持。” 她的话音刚落,刘主任、张教授,还有好几个这些天和她并肩作战的队友,都纷纷站了出来。 “我也留下,搞防疫我是专业。” “算我一个,我年轻,体力好!” 最终,一支由省里各医院精英组成的、自愿留下的防疫小队成立了。庄颜看着这些队友,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力量感。在这里,她的“强硬”变成了“可靠”,她的“能力强”变成了“中流砥柱”,她被需要、被尊重、被信任。 青川通路的消息传到一直在密切关注着的宋明宇耳朵里,他第一时间开车深入到了腹地。道路泥泞,灾后的景象触目惊心,他一路打听,问遍了医疗点和安置区,终于有个老乡擦了把汗,指着远处几个正背着喷雾器在废墟间忙碌的身影说:“你去那边看看,那有几个医生,说是留下来帮我们消消毒!看看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他几乎是小跑着冲过去的。其中一个身影穿着宽大的防护服,摇摇晃晃的动作像一片风一吹就能飞走的叶子。 “庄颜!-------庄颜!!”他把手扩成个喇叭大叫,那片叶子真的转过身,他几乎没能立刻认出——她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下去,显得那双眼睛更大,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汗水混着泥灰让她的头发紧贴着头皮,身上的衣服也沾满了污渍。 “庄颜!”他又扯足嗓子喊了一声。 庄颜闻声抬头,愣了好几秒,仿佛不敢相信。直到宋明宇冲到面前,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别……别抱!”她瞬间慌了,手忙脚乱地在他怀里挣扎,脸颊涨得通红,羞赧地低声道:“我身上都是药水味,好几天没正经洗澡了,头发……头发都有味儿了,油的很,脏……” 宋明宇却像是根本没听见,手臂收得更紧。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低下头,在她那汗湿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发顶上接连用力亲吻了好几下,丝毫不介意那些尘土与疲惫的气息。 “找到了就好……找到你就好……”他声音哽咽,所有的担忧和牵挂在这一刻终于落地。庄颜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坚实温度和毫不掩饰的急切,一种失而复得的酸楚与温暖瞬间充盈了她几乎被耗空的心。与此同时,宋明宇也感到自己悬空多日的心,终于被这份实实在在的拥抱填满,重新变得丰盈而踏实。 旁边几个同样满身尘土的医疗队员都看了过来,先是惊讶,随即露出了然和欣慰的笑容。一个这几天一直和庄颜搭档工作的年轻男医生推了推眼镜,故作夸张地大声叹了口气:“哎!原来庄医生有名花有主了啊!我还想着等抗洪胜利了,一定要鼓起勇气要个电话号码呢!” “那可不行!”宋明宇一扭头,半真半假的瞪了那小伙子一眼。 这话顿时引来周围一阵善意的哄堂大笑。庄颜把发烫的脸深深埋进宋明宇的肩头,也忍不住笑了。 喜欢小城市的人请大家收藏:()小城市的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7章 表彰 暴雨歇止,洪魔退去,留下的是一片需要抚慰的大地和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八月的惊心动魄,化作了这日会场内肃穆而热烈的空气。庄严恢弘的省大会堂,抗洪抢险总结表彰大会正在举行。 主席台上红旗招展,省委、省政府、省军区及省卫健委的领导悉数在座,台下是满堂身着各色制服的英雄——泥渍未干的军装绿、火焰般的消防橙、沉稳的警察蓝,以及一片象征生命希望的洁白。 当宣读表彰名单的领导,用格外清晰洪亮的声音念出“林州市人民医院,庄颜同志!”时,新闻记者的镜头瞬间锁定了那个从医疗方阵中站起身的身影。 她走过来,脚步有些轻,仿佛还未从连日的疲惫中完全恢复。宽大的医疗队服衬得她身形愈发清瘦单薄,与周围那些孔武有力的男性获奖者形成了鲜明对比。连日透支的体力让她清丽的脸庞更显瘦削苍白,那双清澈而略显凹陷的大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带着一丝谦逊和不安,却又异常坚定。这种复杂的气质,那份柔弱与刚强交织的矛盾感,让她在人群中像一颗被拭去尘埃的明珠,在众多受奖者中显得格外引人怜惜又令人敬佩。 为何是她?为何在十几名奔赴前线的本院同事中,独独这个年轻女孩站上了最高的领奖台?原因简单而硬核——当别人在相对安全的后方医疗点值守时,这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女孩,主动请缨,跟着冲锋舟强突进了此次洪灾中最危险、信号完全中断的“死亡孤岛”——青川!和她一起获得最高荣誉的,无一不是在平岭、青川这等最险之地鏖战到最后的铁血军人和硬汉。她以女子之身,坚持到了最后,用专业和意志赢得了所有一线救援人员的尊敬! 为她颁发“全省抗洪抢险救灾先进个人”证书和“个人二等功”奖章的,是省卫生健康委员会的张厅长。厅长将沉甸甸的荣誉交到她手中,用力握了握,眼中满是赞赏。 仪式暂告段落,张厅长却特意在台下叫住了正小心翼翼捧着证书的庄颜。 “庄颜同志,来,过来。”厅长笑容和煦,“再次恭喜你!你在一线的表现,我们都知道了,非常了不起,是全省医务工作者的楷模!” “谢谢厅长,我只是尽了自己的职责。”庄颜脸颊微红,声音不大却清晰。 “好啊,不骄不躁,更好。”张厅长赞许地点点头,话锋一转,像是随意关怀:“你在市人民医院,具体是在哪个岗位啊?” “报告厅长,我在急诊科,是一名住院医师。”庄颜老实回答。 “住院医师?”张厅长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蹙,这个答案似乎远低于他的预期。他立刻追问:“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不久全省急诊技能大比武,拿下亚军、为我们林州医疗系统争光的,是不是也是你?” “是…是我。”庄颜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 恰在此时,市人民医院的王院长和几位领导也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张厅长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虽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位领导的耳中: “老王啊,你们医院可是藏了一座金山啊!”他拍了拍庄颜的肩膀,“看看我们的小庄同志,文能比武夺亚军,武能抗洪立大功!这样技术过硬、品德高尚、经得起烈火考验的优秀人才,如果还只是一名普通的住院医师,那就是我们管理者的失察,是人才的浪费了!” 王院长额角瞬间见汗,连忙点头:“是是是,厅长,我们一直在重点培养,一直在考察……” 张厅长仿佛没听见他的场面话,继续深入,他更加温和地问庄颜:“小庄医生家不是林州本地的吧?听口音像是鲁西那边?” “是的厅长,我家在聊城农村。”庄颜轻声回答。 这句话,让张厅长的神色真正严肃起来。他目光扫过医院几位领导,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让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 “好!一个从鲁西农村走出来的姑娘,无依无靠,全凭自身努力,在我们林州扎根、奋斗,却能取得如此耀眼的成绩!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自身无比优秀,更说明我们林州是一片能培养人才、成就梦想的沃土!” 他停顿了一下,话语变得语重心长,却又字字千钧: “同志们,‘英雄不问出处’不能只是一句口号。对于庄颜这样为林州挣得荣誉的优秀外来人才,我们更要高看一眼、厚爱三分!要给予他们比本地人更好的待遇、更大的舞台、更暖心的回报!这才能彰显我们林州人的胸怀和厚道,才能吸引天下英才!这样的人才,必须树立成楷模,让她发挥带头人的作用!老王,这件事,你们医院要立刻专题研究,拿出具体的、有力的培养和重用方案来!” 王院长和几位医院领导听得后背绷直,除了连连称是,半个不字都不敢有。张厅长这番话,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为庄颜的未来定了调、铺了路!压力,实打实地给到了医院这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而这,还只是开始。 紧接着,表彰环节迎来又一个高潮。那位在抗洪前线声名赫赫的部队首长在为自己官兵颁奖前,主动拿起话筒,目光扫视全场,声音洪亮: “同志们!在此,请允许我插入一个特殊的环节!”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 “在这次抗击洪魔的战斗中,与我们军人并肩作战的,还有一群可爱的白衣天使。其中,林州市人民医院的庄颜医生,给我和我的战士们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 他目光投向庄颜,充满敬意:“在青川最艰难的时刻,庄医生用她精湛的医术守护了我们的战士和群众,她瘦弱却无比坚定的身影,本身就是一剂强心针!我部官兵一致认为,她是与我们同生共死的‘荣誉战友’!” 说完,他庄重地拿出一枚象征其部队最高敬意的 “荣誉战士”勋章,亲自别在庄颜的胸前。 “这枚勋章,代表我们全体官兵最崇高的敬意!庄颜同志,谢谢你!” 轰——! 全场掌声如雷,久久不息!一次表彰,两次加冕,军地两方的最高认可集于一身!庄颜站在光芒中央,胸前奖章熠熠生辉,所有过去的委屈和隐忍,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极致的补偿。 当晚的省卫视新闻联播,用了近一分钟的专题报道了她的先进事迹。镜头切换间,是洪水滔天的灾难场景,是解放军官兵舍生忘死的奋战,然后是庄颜在临时医疗点忙碌、背着药箱涉水前行、疲惫地靠在墙角休息的珍贵画面,最后定格在首长为她颁奖、她眼眶微红却努力保持微笑的特写上。报道的标题是——《洪流中的生命守护者:记省医疗队队员、林州市人民医院医生庄颜》。这一刻,她的形象和名字,传遍了千家万户。 这天晚上。 在电视前收看到新闻的,还有开源市电视台的普通女记者白冰。电视画面里那个眼熟的女英雄牢牢抓住了她的眼球,也瞬间撬开了记忆的闸门。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带着一种久违的激动与慌张,抓过手机拨通了那个几乎沉寂一年的号码。 “耀辉!耀辉!你看电视了没有?!省台新闻里那个庄颜,那个抗洪英雄……是不是当年我们在图书馆见过的,你的那个朋友?”她的语速又快又急,完全忘了两人之间曾横亘了近一年的沉默。 电话那头,李耀辉握着手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微酸的涟漪。他没想到,跨越这段尴尬真空的第一句话,竟是因为她。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是她。” “你俩!你老实告诉我!你俩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我告诉你,我的直觉可准了!在图书馆那次我就觉得你俩不对劲……你快从实招来!”白冰的语气里全然是兴奋和八卦,那股活泼泼的劲儿穿透电波,仿佛直接将时光拉回到了无忧无虑的高中时代,他们之间那点小心翼翼的尴尬和长达一年的对话真空,在这一刻忽然破冰。 “真不是……唉,这事儿……”他本能地犹豫,他一向嘴严。可电话那头是白冰啊。那个曾让他心动,也让他笨拙退缩,但最终依然停留在“好朋友”界线上的白冰。片刻的沉默后,他像是卸下了一点负担,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你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庄颜她,男朋友是宋明宇。” “啊!—————————————” 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尖叫几乎震破他的耳膜,紧接着是抑制不住的大笑和惊叹,那个活泼、天真烂漫、仿佛从未被世事侵扰的声音梦一般地传来:“我的天哪!他可真能耐!!!” 因为庄颜,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重磅新闻,两人竟在电话里破天荒地聊了许久。他们自然而然地说起彼此的近况,吐槽工作的琐碎,分享城市生活的点滴。没有刻意回避,也再无那份小心翼翼的尴尬。电话两端流淌的,是一种久违的、纯粹而温暖的友谊。 电视机旁的,除了白冰,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人物,嘴咧到耳后根的宋明宇。 他没听到背后同学的八卦议论,还以为自己是太激动了才毫无预兆的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宋黎民和刘红梅被他拉到沙发的正中间正对着电视机的大屏幕。 新闻播放完毕,他搂住了父亲的脖子,一脸得意:“瞧见没有,我女朋友。” 宋黎民扭过脖子,眼睛里满是惊喜和震动,全然忽视了旁边抱着胳膊一脸木讷双眼无神的刘红梅,“真的?可以啊,眼光不错!是个优秀的孩子!” “优秀!优秀也是人家的!别什么好事都想往自己身上揽!再优秀,跟你有关系吗?!那么优秀,想想自己配不配!”刘红梅忽然腾的站起身,把抱枕摔到沙发上,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卧室,甩上了门。 “瞧我妈!”宋明宇松开手,脸上的喜悦散了一半,“她这个人怎么铁石心肠!爸!我之前不知道我妈这个人这么势利!真无语死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宋黎民喝了口茶,往儿子身边微微靠了靠:“来,你把你俩的关系,恋爱过程,仔细跟我说说,让我有个判断。。。我了解清楚了,才好做你妈的思想工作。。。” 宋明宇不知怎么的,父亲这么一说,还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把庄颜的家境大致讲了讲,“我妈就觉得人家家穷,出身不好,还显她跟苏大爷家儿子谈过恋爱。。。。” 宋黎民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沉稳地看向儿子。 “明宇,你的心情我理解。小庄同志确实非常优秀,这份荣誉更是难得。”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人在获得重大荣誉的巅峰期,往往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放大解读。我们现在不要贸然做什么决定,下什么论调,否则反而可能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压力和非议。”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件事,急不得,也乱不得。既不能因为你母亲的反对而退缩,也不能因为一时的激动而冒进。要让事情自然地发酵,让荣誉先落地生根。你也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如何经营好这段关系,如何真正成为能匹配和支持她的人。” “爸!我等不及了,我想把我们的关系定下来,就是我妈。。。。唉!” “等等看,观察观察。这不是消极回避,而是为了在最合适的时机,用最稳妥的方式,把事情办得圆满。这不仅是对你和我们家的负责,更是对小庄同志和她前途的保护。你放心,心里有数就好。” 宋明宇望着父亲深邃而从容的目光,躁动的心情不知不觉平复了不少。 他不自觉的肩膀撞了下父亲,卖乖似的加了句:“我女朋友是漂亮又优秀吧?爸!” 宋黎民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站起身:“这么看呀,是比你强!” 喜欢小城市的人请大家收藏:()小城市的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8章 翻盘 抗洪过后的庄颜在宋明宇眼里俨然成了小明星。 她手里摆弄着他给她新买的手机,依偎在他怀里喃喃的说:“买个这么好的干什么?能打电话发短信就行了。。。让别人看见,以为我膨胀了呢。。。” “让他们以为去!该高调的时候就高调,怕什么?” “唉,这样也挺吓人的。。。医院星期五还要办表彰会呢,真是的,这不是什么好事儿,我上次已经领略过,什么叫树大招风。。。。”她想起在消毒房,更衣室那些路过的缝隙间听到的那些非议,按捺不住的担心。 “有什么吓人的?你这功劳恨不得是用命拼来的,要我说,怎么表彰都不为过!医院给你荣誉,那是应该!你就该大大方方上去领!谁敢再阴阳怪气,背地里嚼舌头,你告诉我,我找他们拉出来好好问问!到底哪点不服气!” 他这话说得孩子气,却有效地驱散了一点庄颜心头的阴霾,看着他明朗乐观的脸,心中的忐忑虽未完全消散,却也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和勇气。 她揪了他一下耳朵:“你是想让我更出名了!” “对!让你出名!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捡着了一个大宝贝!” 星期五的表彰大会,如约而至。医院大会议室内,气氛庄重而热烈。主席台上就坐的不再仅是分管人事或业务的副院长,而是院长王振宏和党委书记周国平。台下,除了全院中层干部和全体职工,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十二名刚从抗洪一线归来的医疗队员,他们被特意安排在第一排,庄颜坐在其中,并不显眼。 大会开始,王院长首先代表医院高度赞扬了十二位队员逆行而上的英勇精神,“你们每一位都是医院的骄傲!”他逐一念出每个人的名字,并让全体职工用热烈的掌声向他们致敬。每个人都得到了一份精美的纪念证书和一笔慰问金。这是属于所有十二名队员的集体荣誉。 紧接着,会议进入真正的高潮。周书记接过话筒,语气变得愈发深沉有力:“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我们中的庄颜同志,在此次任务中表现尤为突出,荣获了省委、省政府、省军区联合授予的‘先进个人’称号,及个人二等功!这不仅是她个人的荣誉,更是我们林州市人民医院的殊荣!”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全追到了庄颜身上,她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慌和不知所措,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聚焦吓到了。她下意识地想往后缩,脸颊迅速烧红,手指紧紧抠住了座椅的边沿。在全场雷鸣般的、比之前更为持久的掌声中,她几乎是被人轻轻推了一下,才慌乱地站起身,向四周笨拙地鞠了一躬,眼神低垂,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王院长笑着示意她坐下,然后宣布了医院的明面表彰决定: “为表彰庄颜同志作出的卓越贡献,经医院党委研究决定: 一、授予庄颜同志我院本年度‘特殊贡献奖’及‘杰出青年医师’荣誉称号! 二、奖励庄颜同志人民币二万元!请庄颜同志上台领奖!” 台下的掌声里伴随着欢呼和议论顿时炸开了锅。 “二等功?!直接省里表彰?早知道这么露脸,打死我也报名啊!”一个当时犹豫了的医生后悔不迭。 “奖励两万呐?啧啧啧!” “怎么了,两万还多?那玩意得拼命呢!换你,你敢去青川吗?” “早知道有两万,我也敢去。。。大半年工资呢,这才几天。。。。” “去了那么多人,怎么就她功劳最大啊?是不是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被谁看上了啊?” “切!别瞎嚼舌头了!有本事你也长成那样!!” 。。。。。 在掌声最为热烈的后排,胸外科的李耀辉使劲地鼓着掌,目光穿越人群,投向那个显得手足无措的老同学。他的掌声格外真诚,眼中是由衷的敬佩和祝贺。但在这份高兴底下,一丝难以言喻的紧迫感悄然滋生——曾经的同窗已一飞冲天,而自己仍在按部就班,这刺激了他,让他暗自攥紧了拳头,期待自己也能早日做出值得称道的成绩。 而在前排偏右的位置,在领导话音落下后马上响起一声突兀的喝彩。骨科的苏俊——庄颜那个早已结婚的“前男友”——竟吹了声口哨,大声叫道:“好样的!庄颜!”同时用力带头鼓掌,显得比谁都兴奋。他的父亲苏虎苏主任,当即脸色一沉,极其不满地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混小子的轻浮举动,在苏虎看来,简直是在丢人现眼。 这一幕,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就坐在不远处的刘红梅眼中。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种混合着尴尬、恼怒和膈应感涌上心头。这个她极力反对的庄颜,偏偏和自己儿子纠缠不清就算了,此刻竟然又牵扯出这个全员皆知的前男友!这复杂混乱的关系让她觉得无比丢份儿,眉宇间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嫌恶和心烦。 掌声雷动中,她因为心情过于复杂下意识的看向台上的庄颜。 那女孩微微昂着下巴,目光里并没有上次那样流露出的渴望认可的怯懦,而是冷静而平淡的看着人群,她甚至至带着一丝疏离地扫过了刘红梅的脸,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刘红梅更加感到一种莫名的挫败和震动——她真是一个冷酷而难缠的家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胸口的气流急促的涌动起来。 公开的嘉奖,分量十足,但仍在常规范畴内。 而隐形的的安排,则在会议结束后迅速展开。 散会后,王院长一个眼神,人事科科长立刻心领神会地叫住了正要混入人群离开的庄颜:“庄医生,请留步,王院长请您去办公室一趟。” 在院长办公室,领导们的态度和蔼但目的明确。王院长亲自给她倒了杯水,吓得庄颜差点没接住。 “庄医生,不要有压力。”王院长温和地开口,“省厅领导非常关心你的成长。你的专业技术职称,医院会立刻启动绿色通道,为你申报主治医师。这是你应得的。” 庄颜的心脏怦怦直跳,只能连连点头,小声道:“谢谢领导,我……我一定努力,不辜负……” “至于工作安排,”王院长的语气不容置疑,“组织上考虑给你加加担子。急诊科的工作很重要,需要新鲜血液。你先以‘主任助理’的身份参与科室管理工作,熟悉起来。要相信自己的能力!” “主任助理”这个名头,比直接提拔为副主任更显稳妥,但意图已昭然若揭。庄颜听得手心冒汗,她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这既是机遇,更是巨大的压力和靶子。她只能再次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我听从组织安排,会好好配合徐主任工作。” 几乎同时,急诊科徐主任被党委书记周国平请到了办公室谈话。 周书记没有绕圈子:“老徐,庄颜同志的情况,省里高度重视。她的进步,关乎全院乃至全市卫生系统的形象。她的主治职称和科室职务安排,是政治任务,必须办好,不能出任何岔子。” 徐主任脸上闪过一丝复杂,谨慎地回应:“书记,我完全支持院里决定。只是……科室原有的副职……” “这我知道。”周书记摆摆手,“原有副职的工作分工可以适当调整嘛。要讲政治,顾大局。你要做的就是全力支持庄颜同志快速成长,把急诊科,特别是青年突击队、应急宣传这块工作,放手让她抓起来。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 徐主任立刻明白了,这件事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她唯一的选择就是积极配合。她郑重表态:“请书记放心,急诊科坚决执行党委决定!我一定带领全科同志,支持好庄颜的工作!”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全院。同事们的反应远比会场上的掌声真实: “主任助理?!她这才几年啊…这速度坐火箭了…”羡慕与酸涩交织。 “以后得叫‘庄助理’了…这怎么处啊…”曾经开过她玩笑的护士面露忐忑。 更多的是敬畏:“别酸了,以后说话注意点儿吧!这可是厅里有背书的人,最少是这段儿,别不长眼的往老虎屁股上摸。。。” 庄颜走在回家的路上,帆布包里装着一分不少的红包和沉甸甸的证书,心里乱成一团麻。巨大的喜悦和巨大的不安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间无从消化,她反复回味着院长的每一句话,揣测着背后的深意,也预想着徐主任和同事们可能的态度。 她知道,脚下的路变了,不再是熟悉的病房和急诊室,而是布满了鲜花也可能藏着荆棘的全新征途。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那份深植于底层的小心和韧性告诉她:必须更谨慎,更努力,一步都不能走错。 喜欢小城市的人请大家收藏:()小城市的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9章 家庭会议 宋家的客厅笼罩在一种温暖的静谧中,夕阳透过纱帘,在光洁的红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残留着晚饭后普洱的醇香,但一种无形的紧绷感正悄然取代之前的闲适。 “小宇,空调是不是有点凉了,把温度往上调一调。”宋明宇的爷爷看到亲家母颤巍巍的拽了件外套披在了身上,拿拐杖轻轻敲了敲孙子的腿。 宋黎民坐在单人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扶手,目光沉静。刘红梅则紧挨着他坐在长沙发一端,背脊挺得笔直,脸上已无笑意。 宋家全员到齐,在宋明宇的安排下一起吃了个饭。 今天不是什么节日,孙子费心准备这些,想必是有什么事要宣布。 茶足饭饱,一家人都来到客厅,宋明宇站在客厅中央,深吸了一口气。 “爷爷,姥姥,爸,妈,”他开口,声音里刻意保持的平稳中隐藏不住那一丝颤抖,“今天请大家坐在一起,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宣布——我打算结婚了,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 短暂的寂静。两位老人的眼里先是透出喜悦的光芒,颤颤巍巍的嘴唇还没问出“姑娘是哪家孩子?”“人怎么样?”之类的细节,就被刘红梅冷硬的声音打断了: “我不同意你和庄颜结婚。”她的话像一块冰,砸在刚刚升起的热闹气氛上,“我不喜欢她。我和她无法以婆媳的关系面对或相处,我做不到。”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宋明宇眼中热切的光。年轻气盛的他,心凉了半截,一股被否定、被阻拦的逆反心理猛地窜起。他下颌线绷紧了,原本带着征询意味的眼神也变得倔强起来。 “其实,今天说这件事,也并不是来请你们评判、或者请求你们同意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父母和老人,“我已经打定主意了。今天叫大家来,是通知一下家人。也算是一种……礼貌吧。” “礼貌??!” 这两个字像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刘红梅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几乎是与儿子脸对脸地对峙着。她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发抖,声音尖利得破了音: “礼貌?!宋明宇!你管这叫礼貌?!你把你的人生大事,当成什么了?发个通知?像你爸办公室里下发个红头文件吗?!‘通知:宋明宇同志将于X月X日结婚,特此告知’?!”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手指几乎要戳到儿子的鼻尖上,积压的怒火和深深的失望彻底爆发: “你的礼貌就是用来对付生你养你的妈的?你的主意就是不管前面是火坑还是深渊,闭着眼睛往下跳,还不许别人拦着?!你通知我?好!那我今天也通知你!只要我还在这个家一天,只要我还是你妈,她就别想踏进我宋家的大门!我不认!” 宋黎民站起身,看着明显慌乱的两位老人,把刘红梅拽住,抬起手,冲宋明宇做了个往后退的手势,语气是惯有的审慎:“明宇,我们养大一个孩子,不是希望在他的终身大事上只得到一个‘礼貌通知’,你不要这样跟你妈妈说话,注意分寸!”他摁下刘红梅,把话题转到庄颜身上:“你跟爷爷,姥姥说说,你想要结婚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一起讨论讨论,长辈的意见,你要听的进去,无论是你爷爷奶奶,还是姥姥姥爷,包括我和你妈,都是很好的家庭,在经验上,我们都能给与你诚恳的建议。” 宋明宇咬了下后槽牙,咽下刚才的不快,从茶几上拿起几张报纸,拿给爷爷,姥姥看:“瞧,就是这个姑娘,接受表彰的这个,我妈医院,急诊科的医生,庄颜。刚在前线抗洪救灾里立过功。。。。山东人,家是。。。农村的。。。。” 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刻意的看了母亲一眼,像是咬住了她什么把柄。 爷爷掏出了胸口兜里挂着的老花镜,姥姥眯着眼睛,两个人认认真真的看着报纸的大版头条,“这个姑娘。。。就是你说的对象?这个姑娘。。。是不是前几天还上过电视呢!。。。。” “对!爷爷!就是她,”宋明宇像是找到了突破口,语气热切起来,“她真的非常勇敢,当时情况多危险啊,她愣是把伤员都转移了才最后撤出来!医院刚开的表彰会,她还是年度优秀护士!” “哦?是那个小姑娘?”宋老爷子眼睛一亮,放下了报纸,声音洪亮,“我看过那报道!好!这姑娘真好!有股子我们当年那股不怕死的劲头!面对困难冲得上去,这叫什么?这叫担当!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见了!农村出来的娃娃怎么样?我看更好!朴实,能吃苦,根正苗红!比那些娇生惯养、只会吃喝玩乐的强多了!”老爷子挥着手,语气里满是激赏。 姥姥微微颔首,温和地接口,目光却看向情绪明显不对的女儿:“是啊,那孩子看着眼神就清亮,长的也秀气,就是瘦了些。。。时代不同了,孩子们的感情,他们自己最清楚。我们老人家,阅历多了,提点参考意见就好,最终这携手一生的人,还得明宇自己认定。幸福与否,如人饮水啊。”她轻轻拍了拍刘红梅的手背,似是安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刘红梅猛地抽回手,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感觉一股火直冲头顶。 “妈!爸!你们…你们就只听这些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是,她是立功了,是受表彰了,风光无限!可然后呢?结婚是两个人过日子,不是开表彰大会!你们知不知道她家里什么情况?” 她转向宋黎民,语气急切,带着求助的意味:“黎民,你说话呀!你难道不清楚?那样的家庭就是个无底洞!她那个爹,又懒又坏,十里八乡都有名!隔三岔五像个无赖似的跑到医院管他女儿要钱!继母更是好吃懒做,还生了个小的,将来这一大家子的负担,不全得压在明宇身上?压在咱们家身上?到时候甩都甩不掉!” 宋黎民沉吟了一下,扶着沙发的把手,措辞谨慎:“红梅,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家庭背景确实…是需要考量的因素。”他停顿了一下,话锋微妙一转,“但是,庄颜同志现在不同以往。她有了很高的政治荣誉,这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她的资本。某种意义上,这冲淡了她原生家庭的一些…负面影响。从长远看,这对明宇的未来发展,未必是坏事。”他的话语里,带着体制内特有的权衡与冷静。 “资本?护身符?”刘红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宋黎民!你是在给你儿子找媳妇,还是在给你处里做项目评估?!还‘负面影响’?你说得轻巧!等那些穷亲戚隔三差五上门要钱、惹是生非的时候,是你去应付还是我去应付?明宇的大好前途,就要被这种家庭拖累!你们不要觉得我市侩!我在医院里干了几十年!什么样的家庭没有见过?这种农村人我见的太多了!你们一个个太低估了人性和素养!。。。。” “妈!您别这么说她!”宋明宇又急又气,脸涨得通红,“她跟她家里人根本不一样!她从小到大没靠过家里一分,全是靠自己拼出来的!她独立、坚强、善良!您不能因为她出身不好就否定她整个人!这对她不公平!” “我不公平?我这是为你着想!”刘红梅猛地站起来,指着儿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现在被爱情冲昏头脑,什么都看不清!你想想,以后别人会怎么说?说你宋明宇,宋处长的儿子,找了一个那样的亲家!我们的脸往哪儿搁?婚礼怎么办?你让我和你爸在婚礼上和什么样的亲家站在一起?!我们在单位里难道不会被人指指点点吗?” “够了!”宋老爷子突然低喝一声,面露不悦,“红梅!什么脸面不脸面?我的脸面是靠打仗打出来的,读书读出来的!奋斗奋出来的!不是靠亲家挣来的!你的父亲也是一样!劳动人民最光荣!我看那姑娘就很好,比那些徒有其表、家世所谓‘好’的强百倍!你和黎民结婚的时候,我和你父亲,除了有一肚子的学问和信仰,还有什么?!时代虽然变了,但人心不能变!太物质了不好!我也不希望你这么教育你的儿子!” “红梅啊,”姥姥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力量,“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操心一辈子,也替不了他们过日子。那孩子眼神有股子劲儿,是能扛事的人。家境不好,或许更懂得珍惜。别把孩子们逼得太紧。” “你们……你们……”刘红梅看着丈夫的“理性分析”,公公的“坚决支持”,母亲的“超然豁达”,儿子的“激烈反抗”,感觉全世界都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巨大的孤立感和委屈瞬间将她淹没。 她身体微微发抖,声音带着泣音和绝望的尖锐:“好,好!你们都是一家人!就我是外人!就我是恶人!我势利!我冷血!我不顾儿子幸福!宋黎民,你心里就只有你的权衡算计!爸,您就知道您当年的老黄历!妈,您倒是看得开,什么都不管了!” 她一步步后退,眼神伤心欲绝:“你们现在都觉得她千好万好,比我这个为这个家操心劳力几十年的人还亲!她还没过门呢!就已经让我众叛亲离了!这难道就是你们想要的?” 她的目光最后狠狠剜过丈夫和儿子,哽咽着:“这个家,既然没我的位置,没我的话可说,那我走!宋明宇,你以后什么事都不要问我!我不会再管你了,也不会再掺乎你的事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我不想听,也不想问!以后,你就按你自己的意愿生活吧!” “红梅!” “妈!” “你这孩子……” 呼喊声中,刘红梅猛地转身,一把抓起手包,鞋跟狠狠敲击着地板,冲出了客厅。 “砰!”的一声巨响,家门被狠狠摔上。 巨大的回声在突然死寂的客厅里震荡,留下愕然的老人,眉头紧锁的男人,和一脸沮丧痛苦的青年。 喜欢小城市的人请大家收藏:()小城市的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0章 夹在中间的人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划破黑暗,将宋黎民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深色的木地板上。烟灰缸里已经塞了好几个烟蒂,手机屏幕上是十几个未接通的呼叫记录,对象都是“红梅”。墙上的欧式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重合在了十二点上。 终于,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声响打破了凝滞的空气。门被推开,刘红梅带着一身夜间的潮气走了进来。她没看客厅里的丈夫,径直走向门口的鞋包处,背对着他,动作略显僵硬地把一大串钥匙挂好。 “回来了?”宋黎民掐灭了手中的烟,声音有些沙哑,“电话怎么也不接?” 刘红梅没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手机静音了。在外面走了走。”她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极度压抑后的平静,像结冰的湖面。 她转过身,脸上带着外出后的疲惫,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常的锐利和冷静,只是深处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失望和冰凉。她走到沙发另一边,与宋黎民隔着一个座位坐下,身体微微后靠,闭上了眼睛,揉着眉心。 “都走了?我妈怎么回去的?”她问,语气像是询问工作汇报。 “明宇开车把他们送回去了。”宋黎民斟酌着词句,“红梅,孩子也是一时冲动,他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刘红梅抬起手,打断了他,动作干脆利落。“老宋,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些无效的安慰话。”她睁开眼,目光直视前方空无一物的墙壁,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现在的问题不是他的态度,而是这件事本身巨大的、无法调和的风险和谬误。”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宋黎民,眼神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庄颜这个女孩,我仔细品味她很多次了。确实,我不否认,她聪明,漂亮,目标明确,冷酷,而且有野心。这种特质在学术上、事业上或许能成功,但在婚姻里,尤其是对明宇那样理想化、情绪化的孩子,是致命的。” 她顿了顿,条理清晰地开始分析,仿佛在陈述一个项目风险评估报告:“第一,她的家庭。父母没有稳定收入,没有社会保障,文化程度低,观念陈旧、举止粗俗。这不是歧视,这是客观事实。一旦结亲,未来我们将面对的是无休止的索取:她弟弟的未来、她家人的索取、她父母层出不穷的健康问题和各种乡下亲戚的麻烦事。。。我无法接受,我们几十年奋斗积累的社会关系和地位,要为了几个本不相干的人而被拖累、消耗,甚至毁于一旦。这不值得,也绝不能发生!” “红梅,即使你说的是事实,是客观存在。但是,她的父母毕竟不在林州,在几百里外的外省乡下。山高水远的,就算将来真有什么麻烦,一来一回也不方便,他们应该也不会频繁地过来叨扰。我们是不是……可以把问题想得稍微乐观一点?”宋黎民叹口气,试图引导她往好的地方去想。 “不会频繁?宋黎民,你是在发改委坐办公室坐傻了吗?” 刘红梅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以一种“你太天真”的语气冷笑道: “距离?距离在贪念之前一文不值!一个能为了几千块钱农机费坐火车坐汽车跑几百里地女儿上班的地方大闹急诊科的人,难道不会一个接一个把电话打到你儿子那里吗?这种隔空索取的麻烦,会比人来了更少吗?它会在每一天、任何一个时间点,突然响彻在你的手机和家里的座机上!然后像慢性病一样,缠着你,磨着你! 不需要他们‘频繁’来!一次,只需要一次,就足够毁掉一切!” “比如,她父亲哪天心血来潮,提着一篮子土鸡蛋就‘突袭’来了,直接找到你们单位门口,被保安拦下,他就在门口大吵大闹,说‘我亲家是这里的大官!你们敢拦我?老宋,你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到时候,你怎么办?全机关的人会在背后怎么议论你宋黎民?你辛苦半辈子维持的体面和规矩,会在那一刻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我见过那个人,我坚信这种事他能干的出来。” 看到宋黎民的眼皮垂了下去,变得沉默,刘红梅接着说, “第二,也是我最担心的,是庄颜本人。”她的声音沉了下去,“即使,当初她第一次到牡丹花园看我,以李耀辉女朋友的身份只是个幌子,没有什么真实,那么第二次她选择苏俊那样的男孩,这一步两步,我看到的只是利用、算计和评估。她想要一张通往更高阶层的门票,一个能让她摆脱原生家庭的城市跳板。明宇的热情和理想主义,在她看来恐怕天真得可笑,但利用起来比前面那两个人都要顺手。这种冷静和目的性,是骨子里的,改不了。过日子,不能找这样的女人,她太知道自己要什么,为此可以牺牲一切温情的东西。我好气,老宋,我真的好气,为什么这个倒霉蛋偏偏是我的儿子!” 她将目光完全投向宋黎民,带着一丝疲惫的嘲讽:“再说说最现实的。婚礼怎么办?我们这边,省发改委的处长,三甲医院的主任。他们那边,两个可能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站在台上问亲家要‘离娘钱’的农村夫妇。这个场,怎么圆?请不请他们?请了,我丢不起这个人。不请,舆论上我们站不住脚,说我们看不起穷亲戚。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偌大的林州,随便,普普通通,找一个一般体面的好人家的女孩就那么难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宋黎民默默地听着,妻子的每一句话都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他知道她说得很大程度上是事实,是理性分析后的结果。他夹在中间,一边是情绪激烈、认定真爱的儿子,一边是冷静理智、看到全是危机的妻子。他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左右为难。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用尽可能温和、商量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说道:“红梅,你说的这些顾虑,都有道理。但是……我们是不是也别一棒子打死?毕竟明宇那么坚持。要不……找个时间,我出面,或者我们一起,正式见这个女孩一面?好好谈一谈?我在体制里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年轻人也见过不少,看人的眼光,总还是有几分准的。眼见为实,万一……万一我们的判断有偏差呢?” “见一面?”刘红梅像是被点燃了的火药桶,刚才的冷静瞬间被怒火烧穿,“宋黎民!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见一面能改变她的出身吗?能改变她父母的素质吗?能看透她心里那点算计吗?你那种官场上看人的眼光,用来看那些想攀附你权力的人当然准!但你看得透一个处心积虑想钻进我们家的女人吗?” 她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丈夫,眼神里满是失望和愤怒:“这件事根本没有商讨的余地!必须彻底斩断!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你如果还想这个家有点安宁,还想你儿子以后的人生不被拖垮,就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 说完,她不再看宋黎民一眼,转身快步走向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沉重的关门声,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已波澜暗涌的心湖,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几小时前,家庭会议不欢而散的那一刻。儿子从沙发上站起来,那张年轻、尚带些孩子气的脸上,因激动和愤怒而涨得通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像两簇绝不妥协的火焰。 “爸!我不会为了我的幸福向任何人妥协的!”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地上,“我就要娶庄颜,我宋明宇结婚绝不考虑什么家世背景,我只要遵循自己的内心!” 那眼神,那语气,那种近乎悲壮的、扞卫着心目中神圣爱情的决绝姿态……宋黎民作为一个男人,是懂得的。 他明白,这种感情对一个渴望建立家庭、证明自己已经长大的男孩来说,意味着全部的自尊和梦想。那是他独立人生的宣言,是他脱离父母羽翼、成为真正男人的一次重要“起义”。 而持续地、强硬地反对,又意味着什么? 宋黎民痛苦地闭上眼。那意味着将儿子彻底推向对立面,意味着父子之间可能出现难以弥补的裂痕,意味着这个家从此再无宁日。意味着儿子可能会为了扞卫他的爱情,做出更极端、更不理智的选择,甚至不惜与家庭决裂。他太了解儿子的倔强了,那点执拗的脾气,像极了年轻时的刘红梅,也像极了在官场上不肯轻易低头的自己。 他夹在这冰与火的双重煎熬之中。妻子的担忧,他何尝没有想到?那些现实的问题,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心头沉重。可儿子的决绝,又像一把锤子,敲打着他作为父亲内心深处那点柔软的理解和同情。 “唉……”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他抬手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仿佛想把那里面纠缠不休的乱麻理顺。 喜欢小城市的人请大家收藏:()小城市的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1章 似是故人 昌建医药集团每季度一次的战略推进会,气氛通常比厂外流淌的昌河还要凝重。 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旁,各分公司和职能部门的负责人正襟危坐,汇报着过去一季度的成绩与困境。 集团董事长邝建华坐在首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听着,偶尔发问,目光锐利。 “。。。。我下面重点汇报一下‘昌建生物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新型重组疫苗产业化基地项目的进展。这个项目是省里重点关注的高精尖医疗产业项目,总投资额预计超过十五亿……”集团副总,分管项目投资的李伟明正在汇报手中的材料。 “……目前,项目前期的公司注册、土地勘测定界已经完成,规划选址意见书和用地预审已经从市自然资源局拿到了。环境影响评价报告也通过了专家评审,正在公示期。现在,项目卡在核准批复阶段。。。咱们的材料都已报送省发改委,固定资产投资处的审核环节,他们反馈的意见认为,我们报审的项目能耗测算模型与远期产能规划的匹配度论证还不够充分,要求我们补充更详实的数据和第三方评估报告。所以。。。。” 邝建华的指尖停止了敲击。他微微皱起眉:“固定资产投资处?陈主任(省发改委主任)那边我之前碰见过,还打过招呼,原则上是支持我们这个方向的。不应该卡我们啊,现在是哪位处长具体在负责这个项目的审核?” 李伟明立刻回答:“是宋黎民处长。陈主任那边固然支持,但具体的审核细则和标准解释,还是宋处长他们处室在把握。我们的人对接了几次,宋处要求非常严格,一切按条文办事,沟通……嗯,比较困难。” 宋黎民。 这个名字像一枚细针,在邝建华庞大的记忆库里轻轻挑了一下。很耳熟,绝非第一次听到,但一时又想不起具体的来源。他和省发改委的陈志邦私交不错,偶尔能约着打球吃饭,宏观层面能说上话,但具体到处长这一执行层面,尤其是这位素未谋面、作风严谨的宋处长,他的影响力就有些鞭长莫及了。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语气平淡:“能耗论证是大事,补充就补充,要做得扎实,别让人挑出毛病。继续下一个议题。” 会议结束了,但“宋黎民”这个名字,连同项目受阻的现状,像一根细小的羽毛,不停搔刮着邝建华的记忆深处——那是一种分明听过、却死活想不起来具体由头的痒,不剧烈,却执着地撩拨着他的神经,让他坐立难安。 回到家里,妻子沈云珠穿着真丝家居服,懒洋洋地坐在进口羊绒地毯上,逗弄着那两三只精心打扮的泰迪狗,电视里放着不知名韩国电视剧。 邝建华换了拖鞋,朝楼上瞧了瞧:“美菊呢?还没回来?又跑哪儿去了?这都多少天没见着人影儿了。” 沈云珠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给一只泰迪梳理着毛发:“哎呀,你才想起来问呀?都快半个月啦,跟她那几个小姐妹出去玩了呗。” “半个月?”邝建华眉头拧紧,立刻掏出手机,“跑哪儿去了玩这么久?”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喧闹的街头和乱七八糟的隐约的韩语歌。 “爸?”女儿邝美菊的声音带着几分嬉笑和慵懒传来。 “跑哪儿去了?玩疯了不知道回家了?”邝建华语气里带着责备,却也掩不住关切。 “去韩国了呀!哎呀,爸,我暂时回不来嘛……”邝美菊拖长了调子撒娇。 “怎么回事?” “就……就做了个小手术,割了个双眼皮,现在还没消肿,肿得像核桃,怎么见人呀!回去再吓着你老人家。。。”她嘟囔着,似乎觉得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邝建华一听就火了:“胡闹!谁让你去动刀子的?我们邝家这小眼睛有神,是特色!你爷爷就说过,这叫聚光!这一割,什么都没了,不伦不类!”他瞪向一旁的沈云珠,“你看看你,怎么管女儿的?由着她胡来!” 沈云珠这才放下小狗,娇嗔地白了丈夫一眼:“哎呀,你冲我吼什么呀?女儿爱美有什么错?割了眼皮变漂亮了,将来才好找婆家呀!你也不算算美菊都多大了,终身大事你不着急我还着急呢!年轻人有自己的主见,你管她她听你的嘛?” 邝建华被妻子一番歪理堵得一时语塞,重重哼了一声,注意力转回电话上,语气放缓了些:“……算了算了,人在外面,注意安全,找的是正规医院吗?钱够不够?回来我看看,要是失败了我可要揍你!一天天你就没让我舒心过!” “知道啦爸,最好的医院啦!明星都在这儿整,钱够花!回去你别看我太漂亮了不敢认就行!”邝美菊笑嘻嘻地应着。 邝建华揉了揉眉心,这才想起正事,语气变得随意起来:“美菊,爸问你个事儿。我今儿在会上听到个名字,叫宋黎民,总觉得耳熟,总觉得在哪听过,好像隐约还跟你还有点关系?你帮我想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电话那头,邝美菊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她特有的咋咋呼呼:“宋黎民?宋明宇他爸呀!当然有关系了!爸你这什么记性!咱们在墨尔本的时候,不是一起吃过饭嘛!他妈是刘红梅,人民医院的,不是还是你客户什么的,就在林州酒家吃的中餐!你忘啦?” 如同电光石火,女儿的话瞬间劈开了记忆的迷雾。 墨尔本,对了,就是那次。女儿非要请他同学一家吃饭,席间那个叫宋黎民的男人,言谈举止沉稳得体,眼光锐利,虽然穿着休闲,但那股子藏不住的官威和书卷气,绝非寻常生意人。当时问起职业,对方只谦逊地笑笑,说“做些园林绿化方面的小生意,不值一提”。现在想来,那分明是不愿张扬的托词!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更多的细节汹涌而出。女儿邝美菊留学那几年,嘴里念叨频率最高的名字就是“宋明宇”,说他帅,说他篮球打得好,说他家管教严……过年的时候,全家去北海道度假,在札幌的免税店里,她兴致勃勃地挑了半天礼物,买的尽是些男士品牌的钱包、清酒、当时还打趣她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她脸红扑扑地否认,只说“是给同学带的”。现在串联起来,那些礼物,恐怕十有八九都是冲着宋明宇那孩子去的。。。。 原来如此!邝建华心中豁然开朗。女儿那点隐秘的小心思,在这瞬间被他这个老谋深算的父亲窥破了大半。 为了集团那投资十几亿、卡在关键审批上的项目,也为了女儿这份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可能用了心思的情愫…… 他端着保姆刚沏上的热茶,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静的昌河水。不过一杯茶的功夫,一个计划已然在他心中成型。 他放下茶杯,拿起手机,拨通了省发改委主任陈志邦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脸上瞬间堆起熟稔而热情的笑容,语气爽朗: “喂?志邦主任吗?我,老邝啊!哈哈,没打扰你吧?……是这样,最近得了点好茶,正宗的武夷山母树大红袍,难得!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周末有没有空?赏光到我昌河边那个小会所坐坐,就咱们几个,品品茶,聊聊天……对了,把你们那儿那位能干的宋黎民处长也叫上一起嘛,最近那个科技公司的项目,遇到点儿小麻烦,有些政策性问题,正好想请教请教……” 电话那头传来陈主任爽快的应承声。邝建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神里闪烁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与算计。 “行吧,宋黎民,墨尔本一顿,昌河畔再一顿,我这可是第二回请你了啊。哼,算了算了,我老邝大气,不跟你计较这个。只要项目能快点……这顿饭,就算你还我了。” 他挂断电话,指尖在光滑的手机盖上轻轻一点,望着窗外沉静的昌河水,嘴角勾起一抹近乎顽皮的弧度。 喜欢小城市的人请大家收藏:()小城市的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2章 站位 省发改委主任办公室,陈志邦正低头批阅着文件。宋黎民坐在对面的客椅上,平静地汇报着关于一批新增中央预算内投资项目的初审意见。 他的语调平稳,逻辑清晰,但在几个关键项目的安排和资金流向上,提出了一些与陈志邦惯常做法略有出入的、更强调程序和透明度的建议。这些建议精准地刺在一些模糊地带的外围,既不越界,又隐约地表明了某种存在。 陈志邦没有立刻回应,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脸上挂着惯有的、温和而模糊的笑容。 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来固定资产投资处半年,低调、勤勉,能力出众,挑不出一点毛病。但越是完美,就越说明问题。他背后的那尊“大佛”,以及把他安插到这“经济第一处”的深意,让他越发确信,宋黎民不仅仅是来镀金的,他带着某种特殊的使命。是胡长生的意思吗?他还在猜测和揣摩。 “黎民处长的工作很细致,考虑得很周全。”陈志邦开口了,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厚重的压力,“不过啊,发展改革工作,有时候不能只算经济账、程序账,还要算政治账、大局账。有些项目,早一天落地,早一天见效,就是对全省大局早一天的贡献。中间的些微环节,要学会灵活处理。” 他说话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宋黎民的眼睛,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瓷器,试图找出上面最细微的裂纹。 宋黎民微微颔首,并没有被对方的职位和气势压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对抗情绪,只是谨慎地回应道:“主任说得对,大局观确实至关重要。我的想法是,正是在确保程序绝对严谨、经得起任何检验的基础上,项目才能真正行稳致远,避免日后可能出现的风险,这本身也是对大局负责。”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认可了领导的指示,又坚守了自己的底线,把“风险”二字轻轻点出,犹如绵里藏针。 办公室里出现了一瞬间的沉默,只有窗外的城市噪音隐隐传来。 陈志邦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他端起瓷杯,吹开表面的茶叶沫,呷了一口,没有回应宋黎民刚提的意见,而是话锋一转起了别的话头: “对了,黎民,最近批文积压不多吧?前两天碰到昌建集团的邝总,他还跟我问起,他们那个生物科技公司的新建项目,报告递上来有些日子了,不知道进行到哪一步了,有没有遇到什么卡壳的地方?” 他语气轻松,像是老朋友之间帮问一句。昌建生物科技项目,投资不算顶级,但关乎邝建华产业升级的战略,陈志邦点名此事,既是通气,也是试探宋黎民处理具体事务的态度和分寸。 宋黎民心中了然。这份报告他仔细看过,项目本身符合方向,但细节粗糙。他身体微微前倾,回答得清晰而专业: “主任,昌建生物科技的项目报告正在处里审核。目前看,主要是一些技术性材料需要补充。特别是项目能耗测算和他们的远期产能规划之间的匹配度论证还不够充分。”他顿了顿,语气平和但指出了关键,“这方面的数据如果不够扎实,未来项目建成后,要么产能受限造成投资浪费,要么就可能面临能源指标超标的问题,无论是哪种情况,后续处理起来都会比较被动。” 陈志邦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是这个问题。能耗指标确实是个大前提,马虎不得。邝总他们搞企业,有时候步子迈得大,前瞻性是有了,具体论证上确实容易粗线条。你让他们把材料补扎实了再报,是对的。” 他轻描淡写地就把“卡壳”定义为了“需要补充材料”,并顺势认可了宋黎民的处理方式。这件事不大,他犯不着为这个和宋黎民较劲,反而显得自己不支持规范管理。 他的笑容重新变得热络: “好了,工作上的事按程序办就行。黎民啊,你来了半年多,忙得脚不沾地,一直抽不出时间好好给你接个风。正好,晚上昌建集团的邝总做东,喊几个朋友聚聚,你也一起来,放松放松。多认识认识这些本土企业家,对以后的工作开展有好处,他们可是我们省经济的毛细血管呐!” 昌建集团,邝建华。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宋黎民心中瞬间激起了一丝波澜。他的记忆飞速闪回到几年前墨尔本的家庭聚会,自己当时刻意隐瞒的身份现在要揭开面纱,多少有些尴尬,但这份尴尬并不是他此时考虑的问题,他需要面对的是陈志邦第一次把自己拉入他个人的圈子,一旦在昌建集团老总邝建华这样的本地实力派商人面前亮相,他宋黎民是“谁的人”、来“干什么的”,在这张关系网里就将不再是秘密。 胡省长的最初意图,是想让他先在暗处观察积累,但陈志邦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而是要把他拉到台前,放到聚光灯下。 心中瞬息万变,但宋黎民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稳甚至略带谦和的表情,几乎没有丝毫停顿。他迎着陈志邦探究的目光,微微一笑,语气自然得体,甚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感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谢谢主任安排,一直听说昌建集团是我们省的标杆企业,邝总也是大名鼎鼎的企业家,能有机会当面请教学习,是我的荣幸。我一定准时参加。”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和推诿,完全是一副下属欣然接受领导好意、积极要求进步的姿态。这份老练和镇定,让陈志邦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下班坐我车一起过去。”陈志邦点点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的,主任。”宋黎民起身,礼貌地告辞。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半年前胡长生在他赴任前,那次简短却无比郑重的谈话,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 “黎民啊,调你去发改委,担子不轻。固定资产投资,是经济的引擎,也是风向标。我们省的经济,盘根错节,沉疴已久,需要动一动手术刀了。” “你去了之后,不要急着烧火,先多看,多听,多学。陈志邦同志是老发改,经验丰富,你要尊重他,跟他学好业务。” 但紧接着,省长的声音压低了些,目光看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说出了一句他这半年来反复咀嚼的话: “但是,你要记住,你的笔尖,最终要对准的,是全省发展的长远利益,是国家资金的安全和效率。有些时候,‘合规’是最好用的盾牌,但也可能是最危险的迷雾。你的任务,就是在这迷雾里,找到真正该投资的方向。” 回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一份被修改过的方案,他拿起笔,在方案的空白处,开始逐条记录陈志邦的修改意见,并在每一条后面,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标注出可能的受益方、潜在的风险、以及与省长宏观战略的背离之处。 喜欢小城市的人请大家收藏:()小城市的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2章 年轻人 “耀辉,外面有人找。” 李耀辉停下手中的活,目光往科室门口望了望,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他站起身往外走,门口左侧站着一个不认识的人,看到他,把手往外一请:“李医生,这边来。” 要不是走廊里人来人往的,让他放松了警惕,搁在平日,他不可能面对一个毫不认识的人跟着走那么远,一直走到大楼外面,又过了便道,一直走到宣传岗后面的花坛。 一个男人背对着自己,一只脚踩在石墩子上,右手上的烟蒂忽明忽灭。听到动静,那男人转过身。 李耀辉一愣,这不是。。。这不是计春华的。。。 男人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而这个功夫,引他过来的那个年轻人已经默默离他们隔了五六米远站好。李耀辉扭头看了看他,他双手接近跨立的姿势,脖子轻微扭动着观察着周围。 “李耀辉。”那男人开口了,他的音质像一个审判长,透露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威严。 “是我。你找我。。。什么事?”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人熟悉,似乎在哪见过——是在计春华抢救的那个晚上的之前,就见过。 李耀辉不由的微微皱起眉头,拼命的敲槌着记忆的阀门。 “我是陆娇娇的父亲。”他眉毛一昂,不知在骄傲什么,“我们之前见过。”他说的确实是抢救计春华那晚的那面。 “我有话就直说了,娇娇母亲去世后,她的情况不太好。身体、心理。。。都出现了困难。我需要你帮她,帮她恢复。” 李耀辉倍感荒唐:“不是,我是一个胸外科医生,我可以诊治、辅助治疗肺部相关疾病,您说的内容,应该是精神科或者心理医师负责的业务。。。。而且,不瞒您说,我跟陆娇娇,仅有几面之缘,对过的话,不超过10句。。。。别说熟识了,就连普通朋友,也谈不上。。。所以您说的要求,我实在没有办法答应,也觉得。。。也觉得。。。很难理解。。。” 一阵冷风吹来,仅穿着白大褂的他感到周身一凉,打了个冷战。 男人不语,从兜里掏出烟盒,又燃了一根。 该说不说,他点烟、抽烟的样子很帅,像在看香港电影,李耀辉是胸外的,他最清楚抽烟对肺部的危害,但是看这个男人抽烟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忽略“抽烟有害健康”的事实,只为那一气呵成的姿势感到入迷。 他在一阵烟雾中眯着眼睛看着他,缓缓的开口:“现阶段,能帮助她的,只有你,跟职业无关。” “可是。。。。我想你误会了。事实上,计阿姨那天晚上说的那句话,是这样。。。之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找过我一次,就一次。。。。”他急赤白脸的跟他解释,从第一次接诊,刘红梅的嘱托、到为何对计阿姨倍加关心一直讲到在石凳上的那次谈话,他甚至对2000元红包的事和盘托出,并红着脸表示,他可以全数退还。。。。 听到这儿,陆西平笑出了声,他把烟蒂踩在脚下,和胡华打听的情报差不多,这个男孩老实,朴实,没啥社会经验,也没啥心眼儿,差不多,算张白纸。 “那个。。。那个,花坛里不许扔烟头。”他指着陆西平脚下的3颗烟蒂,支支吾吾说出这句话。 陆西平又笑了,他用皮鞋把3个烟蒂驱到一起:“没事儿,失火了我负责。” “不是失火,这天不会失火,但卫生不好。” “是吗?”陆西平用脚尖两下铲出个小土坑,把烟蒂踢进去,又两下用鞋底盖住,“这样行吗?” 李耀辉忽然感到自己有些无聊,不由得脸又一红。 “我很忙,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荒唐,那么悠闲,闲到莫名其妙从开源跑到这随机从办公室拽出一个医生,让他救我生病的女儿。我找你,有我自己的考量。而且,以后等你了解我了就会知道,我打算办的事,一定要办到。我既然来找你,就说明,这个任务,只有你能行,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他盯着李耀辉,像一头狼盯着一个兔子。 李耀辉这时也无语到抬起眼睛与他对视,记忆的阀门冲开了一个,他想起一个身影,是在刘红梅父亲的葬礼上,这个人前来吊唁,回忆当时的场面,他似乎面子极大,位高权重。 “我不知道如何帮她,如果需要,你可以带她来做个全面检查,不放心的话,我可以领着,我也可以帮你问问我们医院的大夫,有没有好的心理医师,外院的也可以帮你问。。。。” “很好,你已经想出了帮她的办法,我果然找对了人。”男人从兜里掏出一个纸片,“我下午要赶回开源。这是我女儿的电话和地址,检查的事,你就看着办吧。” 李耀辉没想到这么快就给自己挖了个坑,他鬼使神差的接过纸条,然后睁着眼睛就开始为自己辩解:“你让我去找她?然后带她来检查?陆。。。陆。。陆叔?我觉得你也不了解我,如果你了解我的生活,你就会知道,我工作挺忙,而且没有什么业余时间。。。。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刚报名了准备考研,每周二、四、六值夜班,下班就回家,为的是陪你刚手术出院的母亲,除此之外,你除了看书就是跑步,这叫,很忙?”男人慢条斯理。“你经济条件一般,也许考虑到了我交付你的事检查啦什么的,会产生费用,这个你想多了,你的工资账户是工商银行xxxxxxxxxxxxxxx,产生的一切费用我都会打到这个卡上,不会叫你吃一毛钱的亏。” 他的烟瘾真的很大,说话功夫,就点燃了第四支烟。 李耀辉瞠目结舌,后背发凉:“你。。。你调查我?” 男人不语,从怀里掏出一个证件,在他眼前闪了一下又装了回去,“人民警察,保护你们的,你怕什么?” 李耀辉的心咚咚直跳,就在那一瞬间,一个片段在他脑海中炸裂开来,火星四射,他终于想起来了眼前这个“有些眼熟”的男人是谁————棚户区的垃圾场上摆的黑白电视机里新闻里的那个男的!就在宋黎民的介绍之后!那个穿着警服,威风八面的钢铁一样面容的男人!就在他回味着宋黎民的时候一直在眼前晃动着的镜头!!! “你。。。。你。。。你是,开源公安。。。”他不好意思说出“局长”那个词汇,生怕自己显得功利。 男人微微一笑,伸出来手,李耀辉也不由自主,送出了胳膊。 “警民一家,你帮我,我帮你。你不用有压力,按照你们年轻人的方式,帮一下我的女儿。我相信你会做好的。” 他整理了下衣服,冲他点点头,黑色的皮衣如同一团阴影,自顾自的移出花坛。李耀辉转过身,单薄的衣物早已把他的脸色冻得发青,他看到那男青年谨慎的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阔步登上一辆黑色的SUV离开了。 只剩自己呆在原地,像陪着什么人演了一出“接头”的戏,一切都是那么的魔幻而不真实。 喜欢小城市的人请大家收藏:()小城市的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0章 集资房 又一个周三下午三点,医院行政楼大礼堂座无虚席。 李耀辉坐在倒数第三排,白大褂口袋里还插着刚用完的圆珠笔。台上分管后勤的孙副院长正擦着汗,手里捏着红头文件扯着嗓子宣布着重大消息。 "经院党委研究决定,杏林苑小区将采取职工全额集资方式建设..."孙副院长的声音通过劣质音响传来,带着滋滋的电流声,"均价2300元每平方米,同期市场价..." "哗——"台下瞬间炸开锅。李耀辉前排的麻醉科刘医生猛地直起腰,撞得他膝盖生疼。整个礼堂像被扔进活鱼的油锅,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财务科小王的声音格外尖利:"真的只有市场价七折!" 大屏幕上切换到了三四种不同平米数的户型图时,李耀辉看见坐在前排的心内科主任和他身边的柴军一起掏出了手机开始摁电子计算器。 "安静!安静!"孙副院长拍着话筒,"具体实施细则。。。。。 " 这个春天的讯息真的太多,多到他来不及消化。 散会时人流像沙丁鱼罐头般挤在出口。李耀辉被人群推着往前走,耳边灌满七嘴八舌的议论。 "单身职工排二期?这不是逼着人结婚吗?"检验科的小郑扯着嗓子喊,他女朋友立刻掐他胳膊:"你什么意思?不想结拉倒!换个人我兴许能住更好的房子!" 药房主任的声音从人堆里飘出来:"我家闺女在民政局上班,这几天要领证的,赶紧,提前找我打招呼!" "90平三房首付五万,公积金贷款二十年,月供不到一千五..." "但已婚职工才能选南北通透的户型..." 他听着,徐姐忽然从后面一把揪住了他:“小李,你真有福!这好事儿也让你赶上了!赶紧回去跟芳芳商量,把名报上,把事儿定下来!过了这村儿,可没有这店了儿!哎呦,真好,真好。” 她甚至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第三天夜班,李耀辉在值班室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月光把集资文件照得发亮,那行"报名截止日期"像把刀悬在头顶。 按大家的说法,“这是最后一批单位福利房了,两千三的单价还不到市价一半,首付五万就能锁定十年后至少翻五倍的资产,在这个房价即将起飞的黎明时分,这样的机会就像手术台上的黄金抢救时间,错过了就再不会有第二次。不抓是傻子。” “单位批斗大师”史哥甚至评价说,“咱单位这次总算干了件利民的大功德事儿,比发十次年终奖都实在。” 他的清净心再次被世俗所扰乱。 缠绕的毛线再次回到他的脑子。 还有一个更沉不住气的人,刘芳。 第四天一早她的电话就打来了:“听徐姐说你们单位要集资盖房了?2300一平?你咋不跟我打电话!咋弄呀?赶紧报名呀!这都三月了!报了名把咱们的事儿定一定!。。。。” “这不是刚报名吗,集资建房,你不想想,等集上资,招标,动土,盖上,得什么时候了,结婚不还是没有新房子住吗,急什么。。。。”他本能的推脱着。 “那也是有了房子了!听说,已婚职工比单身职工的户型好?咱俩要不这周去把证领了?挑个便宜房子好户型,不比啥强!你说呢?” 李耀辉浑身打了个激灵,手一抖,手机摔到了地上,一下子黑了屏。 没时间去修这个破手机,他着急忙慌去上班。 没想到九点半最忙的时候被刘芳堵在办公室门口。 “你怎么回事?!手机咋打不通了!”刘芳怒气冲冲。 “我这会儿要面诊,你先回去,我忙完了再说,手机摔了一下,黑屏了。” “死性!工作重要?买房重要?病人重要还是我重要?” 这句话让他一愣,他看着眼前这个既无什么感情基础,也没有什么深刻感情的女人,忽然沉静下来,反问道:“房子重要,还是我重要?” “当然是房子重要!没有房子,跟你住大街去?” “所以,我要是没有房子,你是绝对不会跟我的是不是?” “你什么意思,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啊?见面第一天咱俩就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条件都谈的好好的,才往下继续的!现在父母都见了,你给我整这一出?走!把徐姐叫出来!” 她粗暴的伸出胳膊,拉拽他。 “小李,不赶紧过来在干什么!”朱主任半个身子从诊室侧出来厉喝一声。 刘芳吓的一哆嗦,一下子松了手。 “我就在走廊等着你!上午咱俩非把这事说清楚!” 她仿佛被人骗去了几十万,一边回头一边恶狠狠的冲他瞪眼。 李耀辉进了诊室,朱主任一边翻着挂号表一边皱着眉头说:“什么人?搞的对象?这种女人,还没结婚就到医院闹,结了婚可怎么办?!” 李耀辉心头一紧,瞬间涨红了脸,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闷的回了句:“主任,检查器械和报告单都准备好了,咱们开始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面诊刚一结束,李耀辉就快步走出诊室,手里攥着一叠刚开的检查单和病历,眉头紧锁地穿过胸外科走廊。他先是小跑到分诊台,急促地和护士交代了几句,又转身折返,推开处置室的门确认器械消毒状态;还没等喘口气,住院部的电话打了进来,他一边接听一边大步走向电脑旁调取患者的影像资料,白大褂下摆随着步伐急促地翻飞。 走廊的长椅上,刘芳攥着包带,目光死死追着他来回穿梭的身影——他经过她面前三次,却连眼神都没偏移一秒,仿佛她只是空气里一抹无关紧要的影子。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胸腔里堵着的那团火越烧越烈,可看着他被患者和家属围住解释检查流程的样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颓然靠回椅背。候诊区的电子屏红光在他侧脸上一闪而过,照出她眼里压不住的火和灼人的空洞。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他的时间毫无缝隙,她的时间分秒难熬。 直到下班的人开始从楼上、门口结队鱼贯而出。 他再次站在刘芳面前。 “房子的事,我还在想。实话实说,我还没想好。” “有什么可想的!你不是学习很好吗?这大家都抢着干的事,到底有什么可想的!” “我在想,房子重要,还是我的学习进步重要。我的钱十分有限,这两样还不能兼顾。” “我看你真是精不精傻不傻的!看着人模人样的!原来是个书呆子,不对!你还是个骗子!欺骗了我的感情!不买房子,你跟我谈什么未来!学习学习!进步!进步!你进步了!我呢?我能得到什么?凭什么一切都可着你来!” 真有意思,这还是李耀辉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不让他学习不让他进步的人,以前的人都是在鞭笞着他前行,生怕他飞不高。 他歪了歪脑袋,思索了片刻。 终于,他鼓起了勇气。 “刘芳,你想没想过,婚姻到底是什么。如果你觉得婚姻是交易,我这件商品是不是资产太薄弱了。” “你。。。。你文绉绉的拽什么词儿?结婚就是结婚!不结婚你跟我相什么亲!” “为什么跟你相亲。。。。”他苦笑一下,也许这就是“急于求成”所做出的草率的行动吧,他觉得这个问题没必要解释,顿了顿:“刘芳,现在,关于你,我也没想好。我十分怀疑咱俩既不能互相支持,也不能互相理解,既没有共同的目标,也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对你,对我,是否真的好,我想,咱俩都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慎重对待,毕竟,婚姻,可是一辈子的事啊。” 他非常真诚,也鼓足了勇气面对,可惜,这番话在刘芳耳朵里只是纯粹的分手的宣言和信号,她马上露出了泼妇的一面,气急败坏的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李耀辉!你是不是又搞对象了!你说!是哪个护士?哪个女的!你是不是脚踏两只船!你玩我呢是吧!现在有好事了,就想把我一脚踹了!好哇!看着挺老实,实际上是个花花肠子!你给我等着!你想占我便宜!门也没有!。。。。” “我占你便宜?我占了你什么便宜?”来往的人看着他,他压抑着胸口的怒火与羞耻,一字一句。 “你。。。。你。。。。你耽误了我好几个月的青春!” “了解一个人,认识一个人,不用时间的吗?” 张浩和史哥几人结伴下来准备去食堂,看到这一幕纷纷站在李耀辉身后。 “喂!你什么人,有什么事回去说去,别在医院吵吵,注意影响!” “我们小李怎么着你了,来,你说说,我给你们评评理!” 刘芳见状,一下子有些慌了,她一跺脚,指着李耀辉说:“你们欺负人是吧!好!你!你!你给我等着!” 然后一个扭身,朝楼外走去。 喜欢小城市的人请大家收藏:()小城市的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3章 二手手机 买手机,买手机! 和白冰分别后,这个声音从早到晚回荡在李耀辉的脑海里。 他把记在手上的电话号码分别抄到了好几个不同的笔记本上,生怕丢了。但是没有电话,这几页纸上的数字就只能垂头丧气的躺在那儿,毫无意义。尤其是在工作的时候,打开这个本,赫然出现的号码,打开那个本,映入眼帘的号码,都好像在说:“联系我啊!耀辉~” 买手机的事情提上日程,迫在眉睫。 好几个晚上,他把出租屋里的房门关好,把塞在床板下那两个红包拿出来捏在手里,这个钱原本他是不打算动的,万一,以后有了什么变故,需要还回去呢?万一,事情败露了,有人举报呢?万一,哪天和陆娇娇那个莽撞的丫头忍不住吵了起来,她叫嚣到让我退钱呢?。。。。唉! 他又想起刘红梅,觉得无论到哪一步,刘阿姨给的那一千,是决计不会再要回去的,那么就用这一千元买个手机,应该是也不算过份。 就这样,在周末的休息日,他揣着这个千元红包,来到了电子城。 林州市电子市场门口,人群熙熙攘攘,三层楼高的建筑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玻璃柜台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手机,从最新款的彩屏机到老式的黑白屏机,应有尽有。空气中弥漫着塑料和电子元件的气味,摊主们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喧嚣。 从一楼进门开始的每个摊位前都围满了人,摊主们忙得不可开交,有的在给顾客演示手机功能,有的在低头修理手机,还有的在数钱找零。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走到一个摊位前,低头看了看柜台里的手机。 “老板,这个 Nokia 3310 多少钱?”他指着一台黑色的手机问。 摊主抬头瞥了他一眼,随口答道:“新机,一千二。” “一千二?”李耀辉心里一沉。 他犹豫了一下,又问:“有没有便宜点的?” 摊主笑了笑,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台看起来有些旧的手机:“二手的,六百五,功能没问题,就是外壳有点磨损。” 李耀辉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手机的外壳确实有些划痕,但屏幕和按键都还完好。他试着按了几下,反应还算灵敏。可是,六百五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差了几百块,却是崭新和二手的区别。 他咬了咬牙,心里纠结得像一团乱麻。 “还能不能再便宜点了?”他试探着问。 摊主摇摇头:“这已经是最低价了,再便宜我就亏本了。” 李耀辉叹了口气,把手机还给了摊主,转身离开了摊位。他在市场里转了一圈,问了几个摊位的价格,发现二手 Nokia 3310 的价格基本都在六百到七百之间。新机的价格最低一千一百五。一千元好像买不到。 “难道真的要买二手的吗?”他心里有些不安。 二手机虽然便宜,但总让他觉得不踏实。万一用不了多久就坏了怎么办?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这些问题像一根根刺,扎在他的心里。 拖着沉重的脚步往二楼走,上楼梯的功夫,他已经开始厌恶自己了。 工作有工资后的第一笔正儿八经的消费,而且还没有动用存款,拿的赚到的“外快”,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充满了纠结与抠搜!他觉得自己像被下了咒语一样,挣脱不开这种消费心理的枷锁,这让他感到既窝囊又委屈,太死心眼了!就捏着一个装着一千元的红包出来了,如果从钱包里多抽取两张,也买完了手机可以开始办卡了。。。。难不成,还要再返回去一趟吗? “诶?耀辉?”在他想着这些懊丧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左后侧窜了出来。他扭头一看,正是和自己合租的卢刚。 卢刚站在一处狭小的摊位正在拆手机。他刚送走一个客人,对面铺子借他的拆机工具,他从铺子出来往外递,正好看到李耀辉。 “来干啥来了?” “诶?原来你在这儿,”李耀辉站到他的店铺前四下打量,“这是你的生意?” “啥呀,我就是个打工的,老板没来。” “挺热闹的,没想到电子城人这么多。你这一天也够忙的。”他的目光转向腹部前面的玻璃柜,里面的手机齐齐整整摆了好几排,正好也有一部Nokia 3310。 “我想买个手机,来电子城看看。” 卢刚放下手里的机子,一拍大腿:“那你不早说,这不是找对地方了吗?我是行家啊!你看吧,随便选,选对了我给你挑个好的。” “你这儿的,是新机还是二手的?”他小心翼翼的问。 “一楼是新机。我这儿二手的多,你想要新的我也能领你去,不过,花那冤枉钱干啥啊?都一样使。”卢刚说话功夫,从玻璃柜里掏出四五部不同的手机摆在台面上。 “我刚才在楼下看了个Nokia 。”他指了指那部黑色的。 卢刚把那部机子掏了出来:“哦,这个,这个挺新的,没到几天。”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耀辉把这部机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跟一楼刚才看的那部样机没什么大区别。 “多少钱?” “最低五百五。收的五百,挣你五十,要不没法跟老板交待。” “在哪收的?” “你看你问这就没意思了。都是正经渠道来的,你买了卡插进去使就行了,只要不丢就是你的,没人找你。” 卢刚这么一说,李耀辉心里就明白了。他心里感到很别扭,如果这是别人偷的,那自己不相当于助长了犯罪了吗? 想到这儿,他的手一松,把手机轻轻放到柜台上,双臂垂了下去。 卢刚看透了他的想法,他把其他手机收回去,小声说:“咱们这种人,别想那有的没的,不是没钱吗?能用就得了呗,性价比这么高,一下子省了半年的房租,这么新,跟一千二的没啥区别,你摁摁,你看这键,来,我给你拆开你看看,电池,面板,都崭新崭新的,咱俩住一屋,我能骗你?你买了别人家,谁给你售后,你买了我的,不好使了敲我屋门就行了,上哪找这样好事儿。” 卢刚的话一句一句都嘟囔到他的心里。犹豫了两分钟,他认为五百五十块钱买到一只八成新的手机对自己而言只赚不赔捡了大漏。其他担心的那种道德层面的事,并不是自己能左右的,还是不要担忧了。 李耀辉点点头,掏出五百五十块钱,递给卢刚:“那行,就这个吧。” 卢刚接过钱,把手机和充电器一起递给他:“你拿回去用,有问题随时找我。” 办了卡号,充了话费,回到家后,李耀辉坐在床边,拿着手机发呆。他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大件,但他并没有感到高兴,他想起胡道义第一次花大几百买了一双耐克鞋那种高兴,虽然他说买了也没什么大感觉,但他还是高兴的请自己吃了顿鸡腿儿,手机的价钱超过了耐克运动鞋,但胡道义是在专卖店买的,而自己买的是个不怎么光荣的二手。这种感觉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里,久久无法散去。 他拿起手机,打开本子,输入了那个女孩的号码。可是,他却迟迟没有按下拨号键。 “我真的配得上她吗?”他放下手机,闭上眼睛,心里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喜欢小城市的人请大家收藏:()小城市的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