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恶毒侯夫人,开局拆散四对恋爱脑》 第1章 开局被气晕 “姨母,都是芷儿的错,芷儿不该让二哥哥先救我,都怪芷儿,郡主才会生二哥哥的气,芷儿这就去求郡主的原谅……” “娘,我要退婚!那种跋扈的女人,我是绝对不会娶的!我心里只有芷儿表妹。” “快来人!老夫人被气晕了!” 薛琼章醒来的时候,脑袋像是被锤子砸了,心口一阵闷痛,双手撑着床想起身,一道关切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娘!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二哥也太不像话了,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把您气晕。” 说话的少年长着一双灼灼桃花眸,风流多情的脸上满满都是关切,他把手里的软枕塞到薛琼章背后,殷勤道:“娘,您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我替你说说二哥,保证他以后不敢带着那个女人来气您,不过……” 薛琼章被这近距离的美颜暴击惊得瞪大眼睛,还没搞清楚这是哪里,就看这漂亮少年讨好地伸出右手,“娘,银子花没了,您再给点呗。” “银子”二字像是打开了记忆开关,脑袋里突然多出来一段陌生的人生。 三十六岁的侯府当家主母薛琼章,年纪轻轻,丈夫就战死沙场。 她靠着娘家经商的本事,独自经营家业拉扯二儿一女,丈夫前面还有一个大儿子,加起来四个孩子要养,把他们健健康康养大了,却得来了一个个报应。 这四个混账简直是捅了古早虐恋狗血剧本的窝。 大儿子和原主素来不亲,手拿强取豪夺她逃他追虐恋剧本,对穿越者女主强取豪夺,最后害得姑娘一尸两命,自己也疯魔流浪街头。 二儿子好好一武将不当,整天被绿茶表妹迷得颠三倒四,辜负了女主2,郡主未婚妻,郡主重生发誓要整死谢家,为之后流放埋下祸根。 三儿子嘴上说专心科举,实际惦记女扮男装的女主3,当舔狗就算了,还拉着全家的资产只为搏佳人一笑。 小女儿恋爱脑上头,对敌国皇子假扮的穷书生死心塌地,以至于亲手把边防图偷给书生导致边关大败,将士死伤无数,原主试图劝阻无果,饿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眼前这个少年名叫谢灵筠,是原主最宠爱的小儿子。 想到这家伙半路把老娘丢下,跟女主3跑路了,薛琼章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拍开了小儿子递过来的手,没好气地说:“前几日不是刚给你一千两吗?花哪去了?” 对上老娘审视的目光,谢灵筠心虚地低下头,眼神闪烁道:“娘,您最疼我了,区区几千两银子,对您的嫁妆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您就给再给我一千两,不,五百两就行。” “娘,这些都是我读书要用的。” 胡说八道!读书一天用一千两?! 嫁妆多就得给你这个败家子挥霍?你拿着老娘的银子给女主3包场,薛琼章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 原本就憋闷的心口,更是有种转化成心脏病的趋势,心跳狂飙,她想骂人但说不出话,眼前白光一闪,再次晕厥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一个女医打扮的年轻女人起身对旁边的青年道:“大公子,老夫人是气急攻心,之后好生调养再配合汤药,慢慢就能恢复元气,夜已经深了,芷姑娘那边还要问诊,您看?” “你先下去吧。”谢灵桉眉心蹙起,微微俯身靠近床榻,隔着一层纱帐,烛火下青年侧脸如玉,身姿如挺拔的青松,整个人气质如高山雪莲,巍然不可侵犯。 谁能想到这样高冷的一张脸,居然能干出囚禁、强制爱这种事。 等人姑娘爱上他之后,一句“我只是把你当做她的替身”,把一个好好现代人折磨得郁结于心,最后香消玉殒。 之后再追悔莫及,意识到自己真正爱的人是女主,精神崩溃发疯满大街喊着穿越女的名字试图招魂。 现在这个时间节点,穿越女才刚因为容貌被谢灵桉看上,使了计谋让她卖身到了谢府。 薛琼章想到穿越女后面为了报复谢灵桉,给原主下慢性毒药,就一阵头疼。 这叫个什么事啊? 你要报复你就报复狗男人,报复狗男人继母算什么? 男人清凌凌如玉泉般的嗓音里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恭恭敬敬地道:“母亲,今日之事是二弟逾越,父亲不在,我作为长兄就该担负起责任。下午请过家法,二弟受了鞭刑,如今正在祠堂罚跪。” “母亲,这个结果您可还满意?” 薛琼章伸手有丫鬟立刻过来搀扶,为她整理有些散乱的领口。 青年往后退了一步,眸子半垂着,看不出情绪。 薛琼章没有管挨了打的二儿子,反正又不是她亲生的。 这个也不是亲生的,她从床上起身,眸色严厉,神情肃穆,忽然喝道:“谢灵桉,跪下!” 谢灵桉抬起头,诧异一闪而过,“母亲,您这是……” “啪——” 响亮的一巴掌,把屋子里面伺候的丫鬟吓得噤若寒蝉。 “你可知错?” 青年被扇得偏过头去,神色未变,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薛琼章,看得她心里发毛,似乎注意到她的不喜,谢灵桉垂下头去,顺从地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儿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母亲如此大动肝火。” 还装蒜。 穿越女陈桃本是江南一小镇的农家女,家庭美满一心想着靠自己的厨艺带着一家人在古代发家致富,定好了同村的猎户做未来夫郎,未来本可以一生顺遂。 没想到一次出摊,被南下办事的侯府贵人看上,贵人什么都不用做,底下就有人为了讨好他,耍计谋让陈家人在村子里混不下去,差点家破人亡后,陈桃看清了形势,为了化解这场祸事主动献身贵人,入了奴籍,成了侯府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 “府上新进的丫鬟陈桃,是怎么回事?” “你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了?哪一句先达的话教你,看中了一个人,就要不择手段逼迫良家女卖身为奴的?卖身契呢,拿出来!” 薛琼章怒意勃发,她最讨厌天龙人,尤其是这种以权压人逼迫卖身为奴的天龙人,怒火淹没理智,她立即吩咐原主的贴身丫鬟紫苑:“去把那个丫头找来。” “是,老夫人。”紫苑点了几个奴婢就往外走。 谢灵桉目光阴鸷,声音冰寒无比,“我看谁敢!” 第2章 母亲如此恶毒 谢灵桉在薛琼章怒火中烧的眼神里,缓缓起身,拂了拂衣袖,语气染上浓浓的疑惑,眸光冰冷如冬日的湖面 :“母亲,这是我的房中事,您不是一向不爱管我么,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他缓缓靠近,高大身躯带着压迫感,语气玩味,“你到底是谁?” “啪——”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青年俊秀的脸上对称印着两个鲜红的巴掌印。 薛琼章挥了挥手,手心因为掌掴而发疼,她神情不变,径直找了把椅子坐下,视谢灵桉为空气,对紫苑说:“还愣着做什么?我的话不管用了?” 紫苑对上大公子冷寒的眼神,整个人抖了一下,匆匆出门去了,不多时,一个双手溃烂,大冬天衣衫单薄的女孩被带了进来。 女孩看着不过及笄年华,梳着府中最寻常不过的发髻,双颊带着被冻伤的红晕,嘴唇却是白的,看起来整个人有些营养不良。 薛琼章注意到这小姑娘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她在心里骂了句,畜生! 陈桃被老夫人身边得脸的紫苑姐姐亲自带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入侯府这两个月,是她一生中难以挥去的噩梦。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大冬天浆洗不完的衣裳,手上冻疮都溃烂不堪,干活慢了还抢不到晚饭,一整个让人想死。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有来月事了,这些天她拼死干活,钻营讨好少爷院子里的大丫鬟,就是为了得个更好的差事,多攒点钱在肚子大了之前把胎儿堕了。 穿越过来之后的遭遇让她一度想找根绳子吊死,可想到疼爱她的爹娘,因为她断了一条腿的兄长,以及还在老家等着她的猎户未婚夫,陈桃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她要攒钱赎身,总有一天能回到爹娘身边,陈桃这样想着,看向坐在主座的老夫人,老夫人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手指涂着鲜红的丹蔻,皮肤白皙如玉,容貌艳若桃李,眉眼之间自有一派威仪。 只是看着怎么有些眼熟?错觉吧。 陈桃是第一次见老夫人的真容,看了一眼后就垂着头,不敢直视这些剥削阶级,怕给他们看得不高兴了把自己拖出去杖毙。 “可怜的孩子。”老夫人带着怜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暖细腻的手落在她的头顶。 薛琼章使了个眼神,跟着原主多年的刘嬷嬷便过去把人拉起来,布满褶子的老脸挤出一个和善的笑来。 “小桃丫头,老夫人这是要为你做主呢,我们夫人是顶顶心善的人儿,一向治家严整,眼里容不得沙子,最是见不得骨肉分离的戏码,听闻你是被迫离开江南老家的,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薛琼钰把玩着指甲,对谢灵桉投来的阴寒目光浑不在意。 她前世是大学教授,以严厉著称,教过的学生如过江之鲫,谢灵桉的年纪放在现代也就是个大一学生,刚满二十,他还能当场杀了她不成? 既然没有性命之忧,面对未来这些隐患,她必须一个个拔出,回到现代的可能微乎其微,她必须为自己的未来做好打算。 在现代,她只比原主小一岁,或许是原主经常生气的缘故,薛琼章总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太快了,有些情绪一上来就压不住,这太不养生了。 等把这群不孝子女收拾整齐了,当个甩手掌柜,在古代,侯夫人这个身体足以让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不用为房贷车贷发愁,生活美滋滋。 薛琼章这样想着,她没想到这桩事还没处理,外头又闹了起来。 一个柔弱带着哭腔的嗓音自外头飘进来,“姨母,都是芷儿的错,您要罚就罚芷儿,二哥哥在祠堂跪晕厥过去了,他是您亲生的,您怎么能如此狠心。” “姨母,求您放过二哥哥吧!” 外头便宜外甥女的声音打断了陈桃要说出口的话,薛琼章听见这个女人说话就心烦,原主一开始把外甥女薛芷儿接来,是想着娘家商人出身,外甥女亲事不好找。 若是接到京城有她这个侯夫人做媒,天潢贵胄和世家子弟是不敢想的,但那些新登科有真材实料,前途光明的学子,她定然能安排好。 没成想这外甥女住了一段时间后,心野了,认为自己姨母曾经和她一样,不过一介落魄商户的女儿,后来却能凭借丈夫成为诰命夫人,那她也同样可以。 原主察觉出薛芷儿的心思后,有心敲打她一番,若是二儿子还未定亲,与娘家结亲也未尝不可,谁让他们家早就和异姓王的女儿昭月郡主定了娃娃亲呢,亲事不可出尔反尔,薛芷儿想嫁给二公子谢灵泽,就只能做妾。 可薛芷儿不愿,她怨上了姨母,认定是姨母阻碍了她的前程,因此在府内外使劲手段勾引谢灵泽,把人玩得团团转后,三五不时就撺掇老二来顶撞她这个做母亲的。 母子离心,原主也时常生闷气,可对于外甥女,她终究是心软的。 这一心软就酿成了大祸,现在薛琼章来了,她冷笑道:“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又想作什么妖。” 薛芷儿被几个膀大腰粗的婆子像小鸡仔一样提进来时,发现姨母的卧房外间,竟然不止她一个,大表哥也在。 薛芷儿对这个大表哥一向很怵,微微福身,把目光看向姨母,梨花带雨地扑上去。 然后扑了个空。 薛芷儿呆滞了,后脖颈的衣领被拎起,整个人像小鸡爪一样扑腾,“姨母……” 薛琼章朝她笑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她示意刘嬷嬷松开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便宜外甥女,“你刚才说,你愿意代灵泽受罚,可是真心的?” 薛芷儿仿佛没有骨头一样,刘嬷嬷一松手,她就跌倒在地,裙摆迤逦,脸色苍白破碎,眼角泪光闪烁。 “这是自然,芷儿对二哥哥一片痴心,昭然若揭。看见二哥哥受皮肉之苦,芷儿恨不得以身代之。姨母,二哥哥伤口刚上完药就发烧了,芷儿恳请母亲,去请府医为二哥哥看病,事后姨母要杀要剐,芷儿都悉听尊便。” 薛芷儿放在现代不去演戏可惜了,只是这里是古代,薛琼章不想为难小姑娘,但小姑娘佛口蛇心,表面对姨母依赖,实则怀恨在心。 她刚要说话,门口就传来怒气冲冲的质问:“母亲,我已受了家法,你为何还要为难芷儿?母亲就如此恶毒,自己死了丈夫,就见不得天下有情人?” 此话一出,屋内鸦雀无声。 第3章 你这是要毁了我! 屋内静得落针可见。 刘嬷嬷严厉道:“二公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老夫人并未为难表姑娘,反倒是表姑娘不管不顾地冲进来,举止无状。若当真心疼自个儿表兄,现下应当守在祠堂与二公子共患难,而不是跑到这里气夫人!” “这有你一个下人说话的份儿吗?再敢多话,即刻拖出去杖毙!” 谢灵泽一个眼神过去,在军中历练出的杀伐之气,那要吃人的样子,把刘嬷嬷吓得脸色惨白,满脸不可置信:“二公子,你……” 二公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了? 刘嬷嬷对挑起事端的薛芷儿恨意渐起,这个妖女竟能做得这么绝。 薛琼章是刻意放纵这一幕的。 薛芷儿收买人心很有一手,为了架空自己的亲姨母,不断地使手段让原主身边亲近的奴仆和管事对她产生矛盾误解,从而让原主安排的事情,总是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以至于到了抄家的地步无力回天。 记忆里,刘嬷嬷因为女儿病重求药一事被薛芷儿收买,没少帮着通风报信,若不让她尝尝苦头,恐怕分不清自己的主子是谁。 “谢灵泽,你过来。” 哪知道这一声唤下去,谢灵泽竟然充耳不闻,自顾自地郎情妾意。 谢灵桉虽然心机深沉,可明面上对她这个母亲还是听话的,眼前这个逆子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 谢灵泽将少女小心翼翼地扶起,轻言软语连声哄道:“芷儿,二哥哥来了,莫怕。” “二表哥,只要是你,我什么都愿意。” 谢灵泽闻言感动不已。 薛芷儿靠在少年身上,泪水涟涟,捏着绣帕擦眼角的时候,还不忘挑衅地看了薛琼章一眼。 瞧,你辛苦养大的儿子,最在意的不是你这个娘,而是我! 薛琼章的手紧紧抠住太师椅的一端,手背青筋暴起,在心里告诫自己:“这两个智障都是未成年人,没必要跟他们计较。” 默念几遍之后,发现完全说服不了自己。 薛琼章抬手一扫,桌上的茶水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她起身,横眉道:“好一对忠贞可人儿,倒显得我像是棒打鸳鸯的恶人了,那今日,我这个早早丧夫的怨妇,就替你们这对比翼鸟做主,给你们在一起的机会。” 在这对狗男女震惊的目光中,她踏过一地碎片,唤了谢灵桉的名字:“灵桉,叫人去递拜帖,准备歉礼,明日我亲自带着你二弟去郡主府邸退婚。届时要讲明缘由……” 她深深看了这对抱在一起的少男少女一眼,接着说道:“此事与郡主绝无干系,是我这个老婆子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儿子,让他做出这等丑事。朝秦暮楚辜负皇恩之人,不配承袭他父亲的荫庇。我会如实向圣上禀明,请求革除谢灵泽羽林卫翊麾校尉一职。” “谢灵泽,从今往后,不管男女婚嫁还是你的人生,都由你自己掌控。” “你可满意?” 谢灵泽终于正眼看向母亲,不敢相信一向以他为骄傲的母亲,竟然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撤销他的职位。 她知不知道,自己能进羽林军,御前行走,是多大的荣光? 羽林军是陛下亲卫,将来贵不可言,若能得到圣上赏识,或可称为陛下的琴穗武官首领,将来整个谢家都要倚靠他。 母亲是在后宅久了,脑子待傻了? 薛芷儿只听到这个老妖婆终于不再阻止自己和二表哥在一起了,她欣喜若狂,“姨母,此话当真?您真的不再阻拦我与二表哥的婚事了?” 谢灵泽顾不得心上人的激动,大踏步上前,难以置信地质问:“母亲,你要做得这么绝?我和芷儿不过是真心相爱,究竟是哪里碍了你的眼,惹得你三番五次地针对芷儿。现在更是用前途来威胁我!”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涨红,一张原本俊朗的容颜都扭曲起来,“你这是要毁了我,毁了谢家,大哥,母亲荒唐,你也要跟着一起胡闹么?” 谢灵桉漠然地避开他的眼神,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二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既选择了爱情,就不该奢求郡主带来的前程。” 他毫不掩饰地嘲笑道:“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居然还是个情种。既如此,母亲允了你的婚事,你应当高兴才对,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谢灵泽铁青着脸,鼻子粗喘气,像是随时要暴怒伤人。 “母亲,您不能这样做!校尉一职本就是我应得的,您没有资格这样做!” 薛琼章没有废话,直接命丫鬟婆子请他出去,谢凌泽被架住,人高马大一身牛劲掀翻了好几个仆从,直到有人不小心按到了他背后的鞭伤,才痛得委顿下去,被抬走。 薛琼章苦笑了一声。 或许是已经失望了太多次,心脏处一阵钝痛,她一下失了力气坐回了椅子上,脸色苍白。 谢灵桉收回下意识伸出去想要碰触的手,不着痕迹地拂袖转身告辞。 等人走后薛琼章抬手轻轻按在心口,疑心原主的灵魂还在。 她默念:我会保住谢家不落到抄家流放这个地步,但如果你的孩子们冥顽不灵,我绝不会一直容忍他们。 薛琼章硬生生忍着这样的疼,唤了女主1的名字:“陈桃,今日起你就在我屋子里伺候吧。” 谢灵桉不肯拿出卖身契,薛琼章暂时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原主对这个府邸的掌控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牢固。 薛琼章又招手叫来刘嬷嬷,红色丹蔻轻轻拂过刘嬷嬷那双苍老皱巴的手,唇角掀起,语气温柔:“吓到你了,我这个儿子这些年愈发得不服管教,连累你跟我一起受一个小辈的气。” 刘嬷嬷惶恐:“夫人严重了,我不过是个奴才,二公子正在气头上,说话都是无心之过,哪能算得上连累。” “倒是夫人您,才是真的受累了,您这几日为了表姑娘的事,都没合眼睡个安寝觉。今日这番话若能让二公子警醒些,往后您不用再如此牵肠挂肚……” 薛琼章笑意加深,“你也以为我是在恐吓他么?” 第4章 给了你的东西,我随时能收回 翌日一大早,谢灵泽就在雪竹院门口等着请安,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丫鬟被告知老夫人与大公子已经携重礼往郡主府去了。 昭月郡主父兄早亡,只剩下她一个独女,养在当今膝下,在皇宫长大,及笄后开了府也不常待,时常进宫陪伴帝后,帝后因她而多了许多欢声笑语,足以看出她简在帝心。 这日昭月郡主照常去皇宫的马场与禁军统领请教骑术,在一次“不小心”落马后,禁军统领凌栾那张刚毅的脸上浮现出担忧。 没等他说话,李昭月就低声在他耳边问:“凌叔,听说谢二家中,向羽林卫大将军提了递交了辞表,要辞去校尉一职,这是真的么?” 凌栾眼中闪过什么,低沉的嗓音带着让人信服的感觉,他快速说了句什么,李昭月皱着的眉渐渐松了。 她眼中意味不明:“看来谢家后院失火了,凌叔,你知道我的秉性,我是一定会对谢二那个贱人出手的。到时候你不可顾念与死去承安侯的旧情提点他。” 李昭月起身上马,在小黄门殷勤的目光中,一路策马穿过玄武门,沿着宫道向南从承天门出宫。 一个不速之客矗立在她的府门前,李昭月手中的马鞭落下,扬起道道灰尘。 “侯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不管是前世今生,李昭月对这个温柔内敛,存在感不高的贵夫人都没什么恶感,可要对谢二复仇,终究是绕不开她这个教养出谢二那般混账的母亲的。 李昭月没有下马,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向那辆掀开帘门的马车,手中的马鞭让她艳丽具有攻击性的眉眼愈发凌厉,气质如霜雪,锋芒毕露。 薛琼章下车行了个礼,“命妇拜见郡主。” 李昭月依旧没有下马,刘嬷嬷忍不住了:“郡主,您这样是否有失礼仪……” 鞭子高高扬起,抽在了刘嬷嬷身边的空地上,昭月郡主高抬着下巴,轻蔑道:“本宫是圣上亲封的郡主,面圣都可以不下跪,你难道比陛下还要尊贵?” “你!” 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态度,薛琼章意识到李昭月已经在前一次落水中重生,很大可能开始着手报复谢家。 薛琼章语气越发谦卑:“郡主,我教出了个不孝子,冒犯皇家天颜,郡主有气在所难免。” “如果你是为了谢灵泽见死不救,赔礼道歉来的,那免了,我会亲自找他算账。” 薛琼章:“并非仅仅为了此事。郡主,我是来替不孝子解除婚约的 。” 李昭月闻言不可置信,“你们谢家竟敢如此羞辱我?谢灵泽有婚约在沈与其他女子亲亲我我就算了,你作为他的母亲,不加以约束,反而一味溺爱。这就是你们谢家的家教么?” “凭什么是你谢家来退婚,这门婚事,要退也是我来退。满门歪瓜裂枣,我李昭月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也不会嫁给谢灵泽这种废物二世祖!” 薛琼章抬起头,直直地往向那双混杂着怨恨与痛苦的眼睛看过去,带着怜惜与共情。 “郡主,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您有大好的年华,何必吊死在一颗歪脖子树上。” 李昭月忽然大笑出声,嗓音嘶哑,双眼泛红,“你说得轻巧,你可知道我经历了什么?罢了,你不懂,没有人会懂……” 李昭月的状态,像是陷入了一些很不好的回忆,整个人如困兽,将自己撞得鲜血淋漓。 这个姑娘前世对谢灵泽一往情深,堂堂郡主,千金之躯,从小习武梦想是卫国戍边,却困在后宅一辈子。 她忍了薛芷儿痴缠自己的夫婿,忍了薛芷二入府为妾。 为了丈夫能安心去战场,还特意吩咐在薛芷儿有孕期间多加照顾,没想到还被薛芷儿反咬一口。 她被诬陷毒害丈夫子嗣,休弃成下堂妇,打断双腿双脚,在后院了此残生。 薛琼钰同情这个孩子,如果她的女儿还在世的话,大概也跟这个姑娘年纪差不多大,她也因此多了几分耐心。 “郡主若是担心名节,我已向皇后殿下递交名刺,若有机会面圣,我定会言明,一切都是我儿谢灵泽德行有亏,配不上郡主。此后一别两宽,唯愿郡主今后的人生辽阔远大,不被世俗桎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李昭月从那些如凌迟一样的记忆中抽身,对上的就是一双如观音垂泪一样,慈爱悲悯的目光,她像是被烫了,撇开脸,厌恶道:“惺惺作态!” “嘴上说是为了我的名节着想,实际上还是以退为进,怕是觉得自己的宝贝儿子与表妹厮混一事,总有一日会东窗事发,才先下手为强吧?” 薛琼章没有辩解,李昭月梗着脖子,似乎在忍着眼睛里的泪水,两世为人,怎么还会因为这些该死的谢家人感到难过? 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狗而已,若她的父亲还在世,这些人怎么敢如此欺辱她? 李昭月翻身下马,怒气冲冲地回到卧房摔碎了所有的花瓶,仍不解气,她想了想,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对贴身丫鬟道:“我要面见圣人,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薛琼章的马车才刚刚穿过侯府的朱漆大门,在铺满青石板的内院停下,一个满身牛劲的高大身影,就拉着一张脸冲了过来。 “母亲!下人说你去郡主府退婚了,这事是真的?你是不是疯了!” 薛琼章踩着踏凳还没站稳,逆子的口水都要喷脸上了,她似笑非笑:“从前你不是说死都不愿意娶郡主,母亲如你所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谢灵泽被怼得心头一梗,思来想去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他的确很烦那个男人婆,若是能就此摆脱对方的痴缠,似乎也不错。 “母亲,那我撤职一事……” 薛琼章收起笑意,“自然也是真的。” “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谢灵泽,你要明白一个道理,你的官职,是侯府带给你的。侯府能给你,作为侯府的主人,我也可以收回来。” 陈桃似乎从外间奔来,气喘吁吁的,她如今作为主母的贴身丫鬟,等闲侍从不敢拦她,嗓子还没摇匀,她就急急忙忙道:“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宫中来人,急诏您和二公子入宫。” 第5章 谢家覆灭的原因 一行人匆匆往外门而去,薛琼章步伐稳健,在她身侧有人亦步亦趋,语气焦灼:“母亲,你又做了什么?” 谢灵泽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和母亲顶嘴,他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这种感觉在看见那个面容熟悉,白面无须的高傲内侍之际,达到了顶峰。 他上前一步就要塞银子,内侍轻轻掀起眼皮,不阴不阳地回敬道:“二公子可莫要为难咱家,咱家此番为公务而来,还是快些随我入宫吧。” “公公,且慢。”薛琼章笑意清浅,指了指自己风尘仆仆的模样,“我刚从外面回来,还未来得及梳洗,恐会污了圣人与皇后的眼,不如待我梳妆过后再出发也不迟。” 眼前的女人鬓发在行走间漏出几缕,却并不显得狼狈,那张岁月不败的芙蓉面上,神情泰然自若,周身气场安宁而强大,让人不敢忽视她的存在。 面对她的客气之语,内侍脸上的高傲渐渐收了起来,低了低头颅,伸手道:“请。” 沐浴过后便是梳理鬓发,薛琼章看着镜子里与她眉眼相似,却更加貌美的容颜,让丫鬟把妆容往端庄的方向化,身上的衣服也要隆重,一套下来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十岁。 陈桃看着这一手化妆技术,满眼星星地望着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流苏,“流苏姐姐,你好厉害。” “又贫嘴。” 一夜之间,她便和雪竹院的丫鬟熟悉起来,这对陈桃来说并不是难事,夫人虽然长得很严厉,可她对待下人极为宽和,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允许丫鬟仆从私下打闹嬉笑。 待出了门,薛琼章忽然回身,对屋子里仔仔细细开始擦拭花瓶的陈桃道:“你也跟着一起。” 原本要跟上的紫苑瞪大眼睛,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退下去。 薛琼章在中宫偏殿先见到了皇后,侯府坐落在崇仁坊,其实离皇宫并不远,但进宫的流程繁琐,经过承天门就必须步行,走到含凉殿的时候,脚已经有些酸了,跪在拜见的时候,她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趴在皇后膝盖上哭泣。 见她来了,便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皇后久久没有让薛琼章起身,她跪得膝盖都发疼了,才听见一道雍容华贵的女声,难辨喜怒道:“贵府的二郎君,有意辞去羽林军校尉一职,你这个做母亲的,有什么想法,说说看吧。” 薛琼章本以为皇后会先提郡主婚事,这也是她此行的目的。 没成想皇后并不按常理出牌,坐在皇后锦凳上,薛琼章腰背挺直,低眉垂目任由皇后打量。 “多年不见,你似乎胆子小了许多。” 薛琼章:“?” 她的脑子里冒出许多问号,原主和皇后是旧相识? 原主一个商户之女,怎么和当朝皇后年轻时认识的,还没等她把这个问题弄明白,皇后严厉的诘问已经接踵而至。 “你是老糊涂了不成,儿孙的前程,也能作为玩笑轻易辞去,你以为这是下棋,还有悔棋一说吗?” 薛琼章立刻要跪下,俯首道:“臣妇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不是胆子小了,是眼界高了,连郡主都看不上。” 皇后的面容看不出情绪,她淡淡地说:“今日若不是昭月为你求情,只你教子无方这一条,便可收回你身上的二品诰命。” 薛琼章:“殿下,请容许臣妇阐明缘由。” 再次跪下,离皇后更近了,似乎也离皇权近了,膝盖刺痛。 她低垂着脖颈,脊背却没有丝毫弯折的意思,不卑不亢道:“臣妇孀居十余载,十年如一日地,又当爹又当妈将儿女拉扯长大。教导他们,告诉他们,纵然他们失去了父亲,只要侯府还在一天,就永远是他们的依靠。不管是科举入仕还是进入军营历练,臣妇都报以支持的态度。” “直到,臣妇发现几个孩子,长歪了。” 她第一次抬起头,以一种冒犯的姿态直视了皇后,几秒后又低下头去,这样直白的话语,恳切的语调,让皇后不禁侧目:“哦?” “臣妇的二儿子,辜负了昭月郡主的赤忱,移情了别的女子。” “臣妇可以粉饰太平,待郡主嫁过来后,用大度来逼迫郡主打落牙齿和血吞,既享受郡主带来的荣耀,又能全了侯府的颜面。毕竟这世间女子最怕冠上善妒的名声。可臣妇不愿!” 她看了一眼李昭月,话语掷地有声:“昭月郡主的父母乃是为大晋抵御戎狄,保家卫国的英烈。臣妇不能因为一家之私,而毁了英雄后代。再者她从小在陛下与皇后身边熏陶长大,被养得深明大义,英姿飒爽,这样的女郎若因为一个品行不端的男子而消沉一生,实在可惜。”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谢灵泽是我的儿子,我内心偏向他,可昭月郡主也是别人精心养大的女儿,婚姻本应该琴瑟和鸣,若一桩婚事有成怨偶的征兆,为何不尽早斩断孽缘,脱离桎梏,奔赴更好的未来。” 她的声音清晰又好听,皇后身边的内侍因为她话语里一些不当词汇,多次想要打断她,都被皇后抬手阻止。 “那这么说,辞去校尉一职也是为了他好?” 薛琼章再次深深拜下去,“他未曾像他父亲那般上战场杀过敌人,整日钻营上位,毫无真才实学。臣妇以为,校尉一职,有能者得之,我大晋人才济济,不应让尸位素餐者占了位置却不做实事。” “好一个做实事!”威严的男声自后方传来,脚步声很多,但没有人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明黄色的衣袍从她身边滑过,再次抬头的时候,帝后已经亲密地坐在一处,皇后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李昭月似乎在发呆,连皇帝叫她的名字都没有反应。 有人咳嗽一声,“昭月妹妹,你今日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这道男声如清泉流响,比薛琼章在现代听过的任何男cv的配音,都要好听一百倍,她再次得到了坐下的权利,一个少年坐在对面好奇地看着她。 “灵桉近些日子因为家事愁眉不展,莫非就是因为谢灵泽的事情?父皇,辞官还不简单,您一句话的事情,比谢灵泽厉害的人大把去了,那些人可没他傲气,也比他好管呢!” 少年撒娇地叫着父皇。 “景和,莫要胡闹。” 李景和,薛琼章如遭雷击,前世,谢灵桉就是因为勾搭上了未来会造反的煜王李景和,与其狼狈为奸谋夺皇位,结党营私,后面被下了大狱,谢家也正是因为他坐牢一事东奔西走,被敌人抓住漏洞,制造了通敌卖国的证据,小女儿拿的那份情报图,不过是个幌子。 谢家真正覆灭的原因,在这个少年身上。 第6章 小情侣生嫌隙 李昭月听见耳边少年嬉皮笑脸的声音,对上那张漂亮却充满算计的眼睛,忍不住打断道:“煜王殿下,武将的调动归羽林军大将军统管,要不要撤职,陛下自有定夺,恐怕还轮不到你这个做儿子的来决定吧?” 李景和笑容一僵,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这个素来嚣张跋扈的表妹身上,“表妹这是何意?” 他露出少许委屈,“表妹若是看我不顺眼,打我两下便是了,何须如此疏远,往日都是唤表哥,如今恼了倒是叫我的名号。咱们从小一块长大,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看待,有什么话大可以说明白。” 我呸! 李昭月被他白莲兮兮的话恶心到了。 她翻了个白眼,“你管我,谁让你提议给谢二撤职的,那是我未婚夫,要提也是我来提!” “原是如此,是我不对。” 李景和倒是能屈能伸,凑上前去笑得灿烂,“表妹生气的样子都如此好看,那谢二没有眼光,不如你我凑成一对,我府中正好还缺个王妃。” “胡闹!”没等李昭月拒绝,皇帝威严的声音已经响起,“景和,女儿家的名声,岂能拿来调笑。” “我错了。”李景和垂着脑袋,赔着不是,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认了两回错,却不见他脸上有什么屈辱,这种人要么是真的豁达,要命就是城府深到一定程度。 “知道错了,还不停止你那些不好笑的玩笑话,别在侯夫人面前闹了笑话。” 李昭月直接挤开他,满脸嫌弃,余光瞥见帝王考量的视线终于收回,才松了口气。 前世就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表哥,把她递交给皇后的书信烧了,害得她一辈子困在后院郁郁寡欢,现在还想让皇帝忌惮她,这个畜生! 李景和心里也没多好受,对这个颇有些不同寻常的表妹,心里惊疑不定。 李昭月的生父为定北王,曾经是北方雄踞草原的漠海族首领,后为向大晋表达臣服忠诚,主动娶了公主,留在京城为质。 这些年漠海一族蠢蠢欲动,大晋的皇帝陛下需要这个名义上的义女,实际上的外甥女作为吉祥物,安稳人心,对她也偏宠了些,倒是让她越发看不清自己的地位。 “昭月妹妹对谢二还真是情根深种啊。” 李景和看向她,似笑非笑。 那一瞬间的视线让李昭月如坠冰窖,仿佛被一只凶狠的饿了多天的野狼盯着,对方在周围踱步,寻找着破绽与下手的机会,要将她撕个粉碎。 上首的帝后笑而不语,静静看着这对小儿女争锋相对,皇后抬手想劝,又被皇帝拦下。 皇帝笑吟吟道:“好了,昭月。你景和哥哥也是为你打抱不平,承安侯夫人为人刚正,她都直言谢二不是良配,你何必再为那小子辩解。没了校尉一职,他往后就是个白身,朕的小昭月如何能嫁给一个平民?不若今日朕便为你解除婚约,择日再为你挑个好夫婿。” “我不要!” 李昭月拒绝的很快,她有种直觉,现在和谢二解除婚约并不是好事,前世这个阶段,西北的契丹部落频繁进犯,大晋为了安抚,派了宗室女封公主去和亲。 她没了婚约,便是自由身,恐怕也会入选和亲人选。 李昭月故作小女儿的刁蛮,挺直了脊背,哼了一声,娇蛮道:“谢二不喜欢我,巧了,我也对他厌倦至极,婚约能让我恶心到他,这笔买卖可划算了。” 她眨眨眼睛,俏皮地将薛琼章扶了起来,“再说了,我与侯夫人一见如故,自古忠孝大过天,侯夫人对我满口夸赞,谢二再不情愿难道能违背父母之命?若我当真嫁过去,有这么一个明事理的婆母,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就他这种人,想娶美娇娘,没门!我倒要看看没了官职,他还如何在本郡主面前傲气。我要他跪下来求我!” 话里满满都是正在气头上的意思,还带着点求而不得的愤恨,可见她嘴上说厌恶,实际上却是满心栽进去了。 昭月郡主显然不清楚,这样的报复对男方来说不算什么,可对她来说,却是要赌上一生的婚嫁。 薛琼章听着这皇家的暗流汹涌,暗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人精,重生女主也不简单,她不再提退婚的事,而是继续恳求撤除谢灵泽的官职。 现场的氛围因为李昭月天真又孩子气的话,缓解了不少,薛琼章拖着估计已经跪青了的膝盖,终于回到了绣凳上。 皇后笑意清浅,严肃道:“薛氏,你可想清楚了?” “臣妇听从圣意。” “好。” 很快便有内侍上前,口中宣旨,大意就是说谢灵泽失德,一连串高深的话讲完,薛琼章面色严肃,最后淡定地要接旨的时候,听见内侍说:“……着谢灵泽原任官职免去,改授金吾卫中郎将之职……望谨守本分,恪守军纪,毋负朕望。” 薛琼章:“……臣妇领旨。” 这对谢二来说,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从三品降级为正五品,但好歹是没有直接革成白身,可金吾卫不好混啊,说是负责京城治安,但京城掉下一块瓦片都能砸死几个士族子弟,宗室贵族,往上那些当街纵马的不能直接抓,往下市井小民纠纷不好调节,吃力不讨好。 对谢二来说,估计去了之后要被狠狠毒打。 薛琼章眼睛里泄出几分笑意,愉快的心情在回府后,看见那哭哭啼啼的便宜外甥女,很快就如云烟消散。 “你又想干什么?”男声隐隐不耐。 薛琼章差点以为是自己说的话,短短一天时间,谢二这是想通了?不可能吧,恋爱脑非一日之功,他要是能这么早醒悟,也不至于后面比原主死的还早,被昭月郡主派人打断了腿,腿疾恶化而死。 “母亲,宫里怎么说?” 谢二眉心拧紧,满心都是自己的事业,谁料母亲一回来,表妹就凑上前苦恼,害得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心里对表妹也有了些许恼怒。 “芷儿,我与母亲有话要说,你没什么事就回去歇着吧。” 薛芷儿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二表哥,你凶我?” “芷儿,你要懂事。”谢灵泽深吸一口气,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柔弱可人的表妹,还有如此胡搅蛮缠的一面,事业上她帮不上忙就算了,怎么如此看不懂眼色。 薛芷儿的指甲深深抠入掌心,转身一言不发走了。 第7章 大孝子搬空家产 昨夜下了一场雨,薛琼章睡得并不安稳,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出车祸的那一刻,似乎有人着急地向她跑来,但看不清面孔。 耳边有个声音轻轻道:“老夫人,该起了。” 意识回笼,她才惊觉屋子里冷得吓人,这具身体多年亏损,内虚的人最怕冷了。 她连忙命令丫鬟去关窗。 “陈桃,屋里的炭火呢?怎么熄灭了。” 薛琼章记得睡前,她还在感慨古代贵族的奢靡,炭火彻夜不绝,屋内熏香温暖又高级,但这些都比不过她在现代的空调,这下好了,连炭火都没了。 谁这么大胆敢克扣侯府女主人的炭火? 陈桃垂着脑袋,半晌不敢回话,头顶的视线愈发迫人,她才呜哇一声哭了出来,“老夫人,奴婢晨起发觉炭火不够,去库房支使,被刁管事派人打了出来,说奴婢不过是个粗使丫鬟,不够资格去领雪竹院的份例,呜呜——” 抬起头的时候,脸上一个巴掌印格外明显。 陈桃哭得有五分真,主子睡觉的时候她不能睡,主子醒了之后她还要伺候梳洗,大冷天的被紫苑叫去取炭,没取不回来不说,还挨了一耳光。 那个肥头大耳的刁管事人至中年,跟个发面馒头似的,打起人来倍儿有劲。 疼死她了!下次同事再让她干这种活,她一定要拒绝! 不过……老夫人会管这事儿吗?管不管的,反正紫苑这家伙肯定要遭殃了! 她悄悄去觑侯夫人的脸色,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陈桃,我让你过来伺候我,是给你一个机会,不是让你来算计我的。” 陈桃心头一凛,老夫人了然于心的样子,让她额头渗出细汗,意识到自己飘了。 她立刻跪下来请罪,薛琼章绕过她,刘嬷嬷看见她的眼神,已经麻溜地将一个紫苑扯了进来。 “贱蹄子,竟敢糊弄主子,仔细你这一身的皮。当年若不是侯夫人将你从流民中买来,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条黄泥路了,不知感恩的死丫头,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坦,忘了自己曾经是个什么德行!” 紫苑一语未发,任由她动作,几个丫鬟婆子将人押进来的时候,她那打扮得体的发髻都乱成鸡窝头了,身上交领棉衣松松垮垮,面带屈辱之色,跪下来的时候,还梗着脖子,瓮声瓮气地道:“老夫人,此事奴婢是冤枉的。” 紫苑抬起手指,指向陈桃,眼睛里带着恨意,“陈桃媚上欺下,老夫人您对她心有怜悯,却不知,她想母凭子贵呢!” “院子里的人谁不知道,她那身子不干净了,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想赖在大少爷身上……清晨我本想去取炭,谁知道她竟然提前去了,如今还说是我吩咐的,分明是想栽赃陷害。” 陈桃疑惑:“不是你让院里的小丫头唤我去的么?” “你血口喷人!” “你才是血口喷人!” 薛琼章以手扶额,太阳穴突突的跳,被冷醒了之后还要看穿越女和自己丫鬟的宅斗大戏,她这个上了年纪的人,有些吃不消。 她抬起倦怠的眉眼,眼神冷淡,“好了。刘嬷嬷,你去把库房的管事叫进来。” 一刻钟后,库房的管事加入了诉苦大戏。 “……老夫人,三少爷三番五次地来讨要银子,前些日子把库房里的不少好东西带出了府,府中早就入不敷出,奴才实在是没法子啊。老夫人若要治罪,奴才绝无二话,只求三少爷莫要再上门为难老奴。” 这个逆子! 她上回拒绝了这个败家子讨要银子,谁知道他竟然这么狠,直接偷偷搬空家底。 薛琼章立即派人清点库房,发现里面看似满满当当,实则已经以次充好,都是些水货,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已经被带走,留下赝品来糊弄鬼呢。 如今就剩原主当年的嫁妆还在了。 难怪原主当时流芳路上,居然都没藏着点什么,恐怕那时候,连嫁妆都被三儿子给搬空了。 薛琼章气得心口直跳,“谢灵筠如今人在哪?” “少爷此刻正在书院读书。” 一个眼神扫过去,奴仆纷纷噤声,平日伺候谢灵筠的仆从砚台心虚地低下头,祈求侯夫人不要拿他开刀。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薛琼章看着这些各有心思的奴仆,只觉得原主也是真心累,费心劳力地治理全家,这些奴仆却始终没有把原主当成真正的主子,连儿子都能越过她去。 “说实话。” 侯夫人嗓音冰寒无比,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刮得人生疼。 “奴才……奴才真的不知啊!” 砚台腿一软,知道这事是过不去了,干脆躺在地上装死,最起码三少爷回来了还能保他一命,若现在把三少爷供出去了,到时候他被打死都没人管。 “是不是在想,老三回来之后就会为你求情?” 薛琼章气笑了,被这个装晕死过去,眼睛还在滴溜溜状的仆从气得脸上笑意愈发浓艳。 “既然不说,那就打,打死了便直接丢出府外,往后府中犯了错的下人皆是如此。” 没等去拿板子的奴仆过来,刘嬷嬷已经一马当先,哐哐给了砚台两个大耳刮子。 “贱奴,认清楚谁才是你的主子。三少爷如今科考在即,若是因为你的隐瞒而犯下大错,仔细你的爹娘和弟弟,三条命都不够赔的。” 这话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砚台没等板子落在身上,已经如丧考妣地跪在地上,边磕头边道出实情。 “什么?你说三少爷,已经三日未去上学,流连金缕阁,为了一个新来的花魁一掷千金,还点天灯包场?” 刘嬷嬷目瞪口呆,第一时间去看自己的主子,却见薛琼章已经麻了,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把这个该死的,竟敢拿着老娘的钱,去摆阔的臭小子抓回来,狠狠毒打。 “紫苑,叫人去套马车,我亲自去金缕阁抓人。” 薛琼章从库房中取出了一把剑,这把剑是原主的亡夫当年的佩剑,听说是皇帝陛下亲赐,一直小心地保存着,败家子还知道什么东西不能卖呢。 马车气势汹汹朝着平康坊而去,酒馆二楼,李景和稀奇道:“那不是你们家的马车吗?这是要去做什么?” 第8章 被人当猴耍 平康坊,金缕阁。 冬日的暮色来得早,铅灰色的云絮沉沉压下,细密的小雪簌簌飘落,廊檐下,坊口有金吾卫并几个穿粗布短褐,扎着绑腿的杂役手持竹扫帚清扫积雪。 路边的卖炭翁拖着比他人还高的炭火,沿街地叫卖,乞丐缩着身子,随手抓起破碗中的积雪塞入口中充饥。 薛琼章从马车出来,第一感觉就是好冷,进入金缕阁后,感慨这里不愧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到处温暖如春,炭火不要钱似的烧着。 她手里揣着暖炉,老鸨已经在那儿恭候多时,脸上挂着谄媚的笑。 “贵府的三少爷正与他的同窗宴饮,夫人放心,咱们金缕阁不是那起子眼皮子浅的,雅间里面,只有绿绮姑娘在弹奏琵琶呢,三少爷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言外之意就是谢三在青楼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郎了? 得了吧。 薛琼章不置可否,她戴着兜帽,行走时尽量保持低调,周身带着刘嬷嬷以及两个武婢。 家丁在楼下等候,只等把那逆子揪出来,直接绑了带回家去。 却不想,在门口听到了一些刺耳的言论。 “谢三,我说你还是别打肿脸充胖子了,云韶姑娘根本就没看上你。某些人还真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能美人在怀呢,在场的人谁不知道,你是个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就是看上苏语卿也不会看上你这种孬种,哈哈哈哈!” “崔季之,你别太过分!” 谢灵筠额角青筋暴起 “我过分了,又如何?你敢动我吗?我崔家乃五姓七望,你谢家三代还未摆脱泥腿子出身呢,你动我一下试试,莫不是吃了二两墨水,就忘记自己的出身了。” “文不成武不就,若不是靠着你那个经商有道的娘,你现在过得还不如这青楼的姑娘呢!谢二,要不要我提醒你……啊!你敢打我?!” 雅间之内,人群攒动,杯盏碎裂的声响传至门外,薛琼章静默了一瞬,里头俨然已经打了起来。 她在心里开始算医药费,那个嘲讽便宜三儿子的姓什么来着。 大晋朝的制度和文化风俗有种架空唐朝的感觉,既然是架空唐朝,那崔家……薛琼章忽然觉得肉疼起来,这让她不敢推开那扇门。 真是她的好大儿啊。 好在老鸨担心这些人闹起来,惊扰了其他客人,已经去找人劝架。 一阵香风飘过,衣袂翩跹的高挑女子从旁边而过,木质的走廊上,女子的脚步声很轻,薛琼章从身侧武婢的眼中看出警惕。 没等她开口询问,就听见刘嬷嬷惊讶道:“那不是夫人您的……” 一句玄狐大氅咽在喉咙里,被薛琼章一个眼神制止。 薛琼章:“在此等候,莫要多言。” 老鸨派来的人将她引到隔壁,木质的墙壁并不隔音,她可以清晰地听见那穿着原主珍藏的皮毛大衣的姑娘,轻柔慢语,宛如在弹奏曲谱一样,几句话就将在场的人安抚下来。 薛琼章在心里暗道一句,是个做销售的好苗子! 云韶戴着面纱,脸色苍白地咳嗽了两声,弱质芊芊的样子,给了众人一个台阶。 “罢了,看在云韶姑娘的面子上,我今日不与你个废物计较。谢二……” “啊!!” 杀猪般的叫声再次响彻包间,云韶藏住眼底的厌烦,看着这草包谢三少爷逞凶斗狠,忽然往后倒下去,谢三果然顾不得揍人,着急忙慌地借助她。 “云姑娘,你怎么了?” 云韶作为金缕阁的头牌,是有贴身婢女的,婢女名叫绿珠。 绿珠忍不住瞪他一眼,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真真叫人厌烦,若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小姐根本不需要和他虚与委蛇! 绿珠翻了个白眼:“我家姑娘原先就染了风寒,身子不适,被妈妈催着来劝解,本就耗了心力,谢公子为何不肯体谅一二,你的同僚不是说了不与你计较,为何还要多生事端?” 被劈头盖脸一顿指责的谢灵筠,忍不住委屈,可他怀中的姑娘,确实身子滚烫,想到心上人是拖着病体来安抚他的,心里慰帖不少。 方才被崔季之激起的怒意也渐渐化去。 他顾不得与丫鬟争辩,一把将人抱起,抛下身后崔三的狗叫,大步流星地往三楼而去。 “大夫呢?云姑娘可吃药了?算了,墨竹,你拿我的腰牌,去请我家的坐堂大夫,务必让他快马加鞭过来。” 谢灵筠着急不已,也就没有注意到,被他扶进内室后,屏风阻拦的纱账下,云韶与婢女绿珠很快就交换了衣衫。 绿珠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模仿着小姐的声线应付谢灵筠。 “谢公子,时间不早了,你该回书院了。” 谢灵筠还在那傻了吧唧的安慰,根本不清楚刚才与他擦肩而过的才是他心心念念的云韶姑娘。 云韶带着人皮面具,下楼后径直往院门外走去,却发现外面忽然多了很多陌生面孔,似乎某家权贵的家仆。 莫非又有哪家母老虎来闹事了? 她脑子里刚掠过这个念头,就听见楼上砰得一声,有人的脑袋被按着,差点丢出窗外,抬起的眼睛对上那双惊慌的桃花眸,云韶心里咯噔了一下。 三楼,薛琼章气定神闲地坐着,还有闲心去打量那个在床上躺着的姑娘,姑娘在装病,大夫委婉地说完后,就听见谢灵筠破防道:“不可能!云韶姑娘不可能骗我!” 薛琼章积压了一路的怒火,在此刻达到了顶峰,有种荒谬想笑又觉得命好苦的感觉。 有什么比好大儿是个恋爱脑挪用家底追头牌更好笑更绝望的事情吗? 有的。 好大儿嘘寒问暖的这个头牌,是头牌的婢女假扮的。 刘嬷嬷都有些不敢看主子的表情了,害怕自己会失态,于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好在薛琼章大风大浪走过来,什么奇葩学生没见过,只是第一次遇见被奇葩掏空口袋的场景罢了。 也不是不能及时止损,只需要…… “云韶姑娘一定是有自己的难处!母亲,你不要为难她,待我日后与她解释。” “你和她解释?” 薛琼章冷笑,“谢灵筠,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你被人当猴耍了,却还要替她找借口。真是蠢钝如猪!从小到大,我没有短你吃穿,怜你与之遥是遗腹子,对你们诸多宽容。没想到,竟是让你长成如今这可笑的模样。” “母亲,你别闹了,云韶不是那样的人!” “谢灵筠,是我让你吃太饱了。阿月,把少爷的下巴卸了。” 第9章 别读书了,经商吧 “咔嚓——” 谢灵筠只觉得脸上一痛,他辩解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只能发出含糊的呓语。 口水顺着窗户往下流,一个打扮寒酸的姑娘正好走到这片地方,抬头时,口水险之又险地与她擦过。 谢灵筠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熟悉,姑娘抱着一盆衣裳,头上裹着蓝色的布巾,长相平凡,和云韶毫无相似之处,他怎么会觉得那个丫头竟然长得像云韶。 换了衣裳出来的云韶忍住砰砰跳的心脏,面色镇定绕过家丁,加快脚步往外走。 她必须在暮鼓之前赶回国子监的宿舍,岁考在即,若是给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恐怕会被遣返回乡。 三楼,云韶姑娘的闺房里,绿珠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侯夫人……” 她想求饶,一双保养得宜的手腕却抬起她的下巴,力道不容抗拒,对方已经摘了兜帽,秾丽的眉眼不怒自威,绿珠霎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薛琼章却有很多话要问她。 这就是女主的丫鬟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叫绿珠的孩子,是不是女主3,邵蕴的心腹了。 她端详着,看见绿珠溢出的恐慌,一时间失去了探索的欲望,欺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有什么意思。 她真正要找麻烦的,不是女主,也不是这个小丫鬟,而是她的三儿子。 让这个死恋爱脑走上正道,现在看来简直比让谢灵桉不搞强制爱还难。 “谢灵筠,你既然不想好好读书,那这书,不读也罢。” 谢灵筠呜呜甩头,一张好看的皮囊在流口水之后,倒显出几分滑稽。 薛琼章重新穿上斗篷,只是在下楼之际,看见了李景和,对方似乎没有认出她,她也不打算和这个祸水头子打招呼。 等人被押上了马车,武婢阿月面无表情地给谢灵筠把下巴安了回去,谢灵筠立刻便开始大叫,“娘!你疯了!” 薛琼章掀开帘子,让风雪灌入马车,谢灵筠长大的嘴巴吃了一嘴的风,呛咳起来,一堆质问的话卡在喉咙里,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回府后,被押着跪在了地上,看着满院子的赝品,眼皮子开始跳动,四处寻找着什么。 “是不是想找人求情?” 薛琼章笑眯眯地看着好大儿,“别找了,我已经嘱咐了人,明日便为你请病假。接下来的时日,你便想想如何把家里被你偷走的银子赚回来吧。以后你不必读书了,在家打理铺子就行,我看你挺会算计的。” 谢灵筠天塌了,他一直以来都觉得,三个兄弟中,大哥不是母亲生的,二哥是个憨货,只有他进了国子监,将来某个清闲的官职,袭爵的概率很大。 母亲也最偏疼他,世子之位已是囊中之物。 现在母亲说了什么? 要他改科举为经商? 他堂堂侯府嫡子!怎能做商贾这等下贱的行业。 “我不——” “你旷课多日,数门功课不及格,过去我不同你计较,不过是因为将来你不成器,上头还有你大哥二哥顶着。筠儿啊……” 薛琼章眼睛里带着疼惜,可她命人压制着谢灵筠不让他起身的话却没有丝毫犹豫,“你还看不清现实吗?今日为何崔家的孩子可以当着那些纨绔子弟的面,出言侮辱你。为何你喜欢的姑娘,宁愿让她的婢女留下,也不愿意继续与你逢场作戏?” 她知道女主邵蕴是为了赶第二天的课程,可这不影响薛琼章用这个残酷的事情,来让大孝子醒醒神。 醒醒吧,你的狐朋狗友瞧不起你,你心爱的姑娘也瞧不起你,还不反思反思?! 听到云韶的名字,谢灵筠生锈的脑子总算愿意动了,只是多年不怎么动脑子,他一时间有些卡壳,“娘,你当时就在外面看着吗?那你为何不出来护着我!” 薛琼章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重点是这个吗? “别叫我娘,往后你便安心学看账。对了,你的那个小厮砚台,我已经命人关起来了。” 她笑得慈爱,吐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比,“你看完一本账册,他就有一天饭吃。他这条命就由你来担着了,看不看账册,要不要他这条命,取决于你。” 薛琼章说完就把人轰出去,这一天天的当真是累,比她从前上课两小时不停歇还要累。 她如果能穿越回去,再也不跟同事吐槽现在的大学生不好好学习,一到期末就爱求神拜佛“菜菜捞捞”了,至少那群大学生,带他们下实验,做课题是真做。 她这个三儿子,恐怕连看个账册都不愿意。 薛琼章忙碌了一天,终于用自己的银子补上了侯府的流动资金。偌大的侯府,除了她这个曾经经商的女主人,竟然没有第二个好帮手,原主就算养得再好,也迟早要被这些杂物给拖累死。 不行,得尽快培养一个会计! 她想到经常刷的一个梗,最好的会计,一般都在监狱里。 想到就做,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带上陈桃,又套了马车出门。 陈桃老实了不少,恭恭敬敬地在马车上给薛琼章捶腿。 “老夫人,昨晚三少爷闹腾了一晚上,晨起时墨竹来报,说三少爷病了。” 薛琼章瞥她一眼,“怎么,你要给他求情?” 稀奇了,这穿越女主,剧情里面好像也没提她和老三有交情啊。 陈桃垂着头,脖颈上还有冻伤的痕迹,如今她穿着一等丫鬟暖呼呼的袄子,或许是饱暖思淫欲,穿越以来那些奋发进取的念头,又一次跃了上来。 她不知为何,总感觉侯夫人对她是有几分纵容的,或许是因为孩子? 侯夫人嘴上没有明说,古人都是在乎子嗣的,她必然也不例外。 那这个孩子,如果能生下来,或许能成为一大助力。 脑袋上被敲了一下,侯夫人似笑非笑,“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薛琼章昨日没时间收拾这些丫鬟之间的纠纷,穿越女在剧情里能避开侯府的层层防护,给原主下慢性毒药,也是个有心计和手段的。 她不讨厌城府深的人,但她讨厌一些自作主张的人。 薛琼章:“把你的聪明劲,用到该用的地方。一会儿我在这里等着,若你能成功游说那家人。这个孩子的去留,都由你说了算,谢灵桉就算知道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第10章 狭路相逢熊孩子 “当真?!” 穿越到古代这么久,陈桃还是学不会藏住情绪,喜形于色的样子,让一旁的流苏噗嗤笑出声。 薛琼章闭上眼睛,马车晃晃悠悠的,她虽然不晕车,但也被颠得难受,车帘子盖得很紧,外头的风雪进不来,她渐渐有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声惊呼,睁开眼就看见流苏惊恐地朝她扑来,“夫人小心!” 马匹嘶鸣的声音格外响亮,薛琼章在颠簸中勉强控制住了身子,那点子瞌睡也在差点发生车祸时去了个干干净净。 现代出车祸被送来这个万恶的古代,还要继续出车祸是吧? 陈桃掀开帘子,满脸怒气道:“怎么回事?” 她心有余悸地捂着肚子,又在触及那轻微凸起的时候,仿佛被烫到了一样,脸色难看,看向外头之人时,倒像是有些盛气凌人。 “不愧是侯府养出的丫鬟,除了有些姿色外,脾气也不小。” 一个轻佻的声音由远及近,薛琼章眯起眼睛,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大孝子昨日才打了人,今日这人就拦她马车找茬了,谁说古人信息滞后的,这行动力,不去搬砖可惜了。 马夫回身,面带惶恐,“老夫人,是……是崔小公爷。” “哎呀,原来是贵府的老夫人出行,真是惊扰。你这贱奴,怎可冲撞承安侯夫人的马车,还不去跪地道歉!” “对不住,奴才有罪,对不住!侯夫人,求您饶了奴才吧,奴才上有老下有小,今日不知怎的忽然着了魔,不小心撞上了侯府的马车,求求贵人放过小的吧!小的给您磕头了!” 不好,是道德绑架。 流苏的额角还带着红痕,是刚才护主时磕到的,听到这些混不吝又阴阳怪气的话,她气得脸跟着额头一块红。 在得到薛琼章允许后,流苏开了车门,横眉冷声道:“崔小公爷这是什么意思?既是道歉,为何不见道歉的诚意?” “折腾一个马夫算什么英雄,怎的不叫真正犯错的人出面道歉!” “你这小丫鬟,说得倒是有几分意思,说到诚意。” 崔季之冷笑,不怀好意道:“谢三昨夜将我打成这般模样,一句道歉都没有就溜之大吉,这就是侯府的教养和诚意吗?!” 果然是为了昨天的事情来的,薛琼章有种心里的大石头终于砸到脚上的安心感。 陈桃好不容易有个表现的机会,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想下去理论,却被一只手揪住衣领。 薛琼章朝她摇摇头。 周围已聚拢了不少人,朱雀大街周边住得非富即贵,在这样一条宽敞的路段,按理说三辆马车也是过得去的,能撞上,要么车夫眼睛瞎了,要么有人故意为之。 显然,崔季之是故意为之,接下来恐怕还有好戏要上。 这个死二流子,大冬天手里还拿着把折扇,若不是穿着富贵,也长着一副不差的皮囊,薛琼章都要以为这人是个傻帽。 薛琼章端坐于马车上,崔季之看她的时候得仰视,他不自觉就落了下风 “崔小公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说我儿昨天打了你,可有证据?” “证据还不简单,昨夜我和他一同在金……” “少爷!” 身侧有仆从赶忙揪住崔季之的衣袖,小声提醒道:“若是让老爷知道您昨夜翘课去逛平康坊,一定会打断您的腿的。” 崔季之到嘴的质问,又憋了回去,再次看向稳坐台上的承安侯夫人时,觉得对方看过来的平静眼神,当真是可恶极了! 他竟然忘记了,谢三逃课打架没有爹会揍他,而他自个儿爹,那是随时会动手的,失策了! 可茬已经找了,总不能灰溜溜走吧?! 崔季之心一横,一定要让这破落户尝尝苦头,忍不住朝身旁的仆从使了个眼色。 薛琼章淡定自若,实则心里也在打鼓,担心这些权贵会有什么下作的手段。 她细细打量这个脸上还带着淤青的少年,对方眼睛里闪烁着挑衅的光芒,活脱脱一个熊孩子,不达目的不罢休。 身为长辈,不宜与一个小辈去辩论,可这些人在这里堵着,不仅耽误别人进出,还耽误她去找女扮男装女主3邵蕴,原剧情会收服的那个账房先生。 人才从来都是抢手的。 周边围观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的声音大了不少,薛琼章听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吃瓜群众的嘴里。 崔季之抬起马鞭,泄愤似的在跪地匍匐磕头的侍从身上抽了一下,像是在抽一匹不听话的马,意有所指道: “马儿不听话,多抽两下就乖顺了。可若是人不听话,那有得头疼了。侯夫人,我真是替你难过。” 薛琼章很是捧场,“哦?替我难过什么?” 他笑得挑衅:“我听说贵府的谢三公子,最近因为成绩太差,被国子监勒令退学了?” “我还听说,谢二公子因触怒陛下,被降职了。贵府的两位公子实在太不成器了些,连累得侯夫人大雪天还要出门为生计奔波,啧啧啧……” 围观群众窃窃私语。 “这谢家可真有意思,一共三个儿子,两个不成器。承安侯在九泉之下要是知道儿子如此混账,恐怕要气活过来。” “气活了也是要先问罪这侯夫人,她出身低贱,若不是攀上侯府哪能有如今的富贵。丈夫死了,不思如何教育儿女,反倒整天抛头露面,去捣鼓那些个铜臭行业。” “是啊,这样的妇人,若是在寻常百姓家,恐怕早就被休了,她也就是碰巧遇上承安侯战死沙场,否则侯府的女主人还不一定是她呢!” 陈桃的手指关节嘎吱嘎吱作响,她登时就要下去,夫人柔软温暖的手放在她的手背,望过来的眸色无波无澜,她忽然又镇定下来,问道:“夫人,您不生气吗?” 薛琼章自然是生气的,她又不是木头人,被人如此嘲讽羞辱,如果不找回场子,以后京都的权贵,都知道承安侯府是个软柿子,人人都可以拿捏。 可她不能直接下场扯头花。 薛琼章忽然咳嗽了两声,在那些愈演愈烈的谣言中,眼睛一闭,晕了过去,闭上眼睛之前她对陈桃说:“去大理寺。” 第11章 状告大理寺 南村群童欺她老无力,她直接一状告到大理寺。 不是爱吃瓜吗,都来吃啊。 薛琼章的马车离开的时候,崔季之和吃瓜群众都是懵逼的。 人群中有人快速退出,来到一锦衣少年身旁,说侯夫人忽然晕倒,马车去的方向不是医馆,也不是侯府。 李景和玩味道:“灵桉,你这个继母,不按常理出牌啊。” 谢灵桉今日是公务出来办案子,李景和这厮为了拉拢他,简直像是闲得慌,每天跟在屁股后面一口一个“灵桉”。 他简直厌烦至极,但碍于对方皇子身份,根本不能撕破脸。 谢灵桉知道那个女人去的方向是哪里,大理寺,也是他所属的官邸。 她要做什么? 谢灵桉很快就知道了。 薛琼章在马车上与陈桃在做排练。 “一会儿你记得这样……” 陈桃听得一愣一愣的,盯着薛琼章的眼神,时而震惊,时而佩服,时而又有种“居然还可以这样”的惊叹。 流苏并不在马车上,她在薛琼章晕倒时就听见了主子的话,留下拖住崔季之等人,若她此刻也在马车上,应该会大吃一惊,她家侯夫人,怎么会变得如此得…… “无赖!简直无赖!” “她竟敢状告我儿,商户之女果真目光短浅,她可知道这事若是闹到圣上面前……” 收到大理寺官吏传信的崔国公府,国公夫人卢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她好好地在家里与老姐妹打牌,才赢了两局,就听到下人说,自个儿心肝宝贝小儿子,居然被告上公堂。 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卢夫人一问那告状之人,更是新仇旧恨加起来算。 “从前承安侯在时,薛氏仗着丈夫宠爱便多次下我的脸,范阳卢氏举办的赏花宴,她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居然称病不来。如今孀居久了,莫不是发了疯了?怎会做出如此荒谬之举!” 说完,卢夫人连忙招呼心腹,“老爷下朝后,第一时间把信儿报上去。大娘子入宫后本就被帝王猜忌外戚势大,可不能再给她添乱了。这事儿必须压下去,那恶妇要什么,给她就是,往后自有机会收拾她。” “快去!” 仆从还是第一次看见主母生如此大的火气,对她口中的薛氏好奇极了,出门时遇见二娘子询问,也不敢隐瞒如实相告了。 崔二娘子听了来龙去脉,不禁也对那薛夫人萌生几分探究的心思,自家弟弟这回是踢到铁板上了,是得吃些苦头。 她想了想,告知那仆从,“届时你见了阿耶,叫他不必着急,我有法子平息薛夫人的怒火。” 崔二娘披上大氅,径直往大理寺去,路上人声鼎沸,这样的阵仗,如今的圣人是个关心民间疾苦的,恐怕这会儿内卫府早就将消息呈上去了。 薛琼章不知道她这一击鼓鸣冤,背后究竟有多少人在看,她在马车上涂了粉,脸色惨白,嘴唇也没了血色。 她本就体虚,在寒风中击鼓,没几下就手臂酸涩,还不如陈桃,陈桃接过木棍,一下又一下敲击着。 “臣妇要状告崔国公之独子,崔季之当街纵马伤人,诋毁英烈之后,践踏侯府忠烈之名,藐视皇权!” 大雪的天气,大理寺的小吏原本正烤着火摸着鱼,突然来了个权贵要告更大的权贵,一下子头疼起来。 没等他们把人引进室内,就见那穿着打扮富贵逼人的妇人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姗姗来迟的卢夫人:“……”故意的吧。 薛琼章一被扶进去坐下,就醒了过来,发现有个容长脸的女人瞪着她,她在记忆里搜寻着这张脸的,发现这人是熊孩子的家长。 “薛夫人醒得巧,大夫正要为你把脉呢。” 意思是阴阳她,再不醒就穿帮了。 大晋的女子没有那么重的大防,大夫自然是近前把脉,不是什么垂丝问诊。 薛琼章伸出手,淡然让大夫把脉,不咸不淡道:“卢姐姐既然如此关心我这个苦主的身子,我便遂了卢姐姐的意,有劳大夫了。” 那大夫也是附近有名气的,被叫过来的时候本是憋着气,觉着又是一些贵人病,开几个调养心神的方子,大老远让他跑来跑去。 没成想这一把脉,竟发现这侯夫人有油尽灯枯之象,顿时就不知道怎么措辞,嗫嚅了一会儿,听见侯夫人道:“直言便是。” 大夫如实说了,“……夫人脉象弦紧,气血逆乱,若不及时调养,恐有重疾。” 正在这时,大理寺丞进来,听到这话,下意识想撤回脚步,心里苦笑,这些该死的贵人斗法,能不能不要牵扯他们。 “侯夫人,少卿外出办案,我已经命人去告知了。您先顾惜着自个儿身子,有何冤屈细细道来。” “卢夫人在此,我就直言了。” 薛琼章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卢夫人,语气带着点儿哀伤,脸上浮现出惨然,“我这个孀妇,拉扯四个孩子长大,他们再不成器,也不该被人当街羞辱。” “羞辱我便罢了,还要羞辱亡夫,我夫君是为大晋抵御蛮夷边寇,戍守边关而战死,他为人如何,自有圣上定夺。” “一个黄口小儿,到底是仰仗了多大的权势,竟嚣张至此,当众羞辱承安侯府。今日大理寺若不给我一个公道,我便是病死在这儿,也要为亡夫正名!” 卢夫人拍案而起,“薛氏,你血口喷人!” 她气得手指都在哆嗦,可多年以来的良好家族教养,让她依旧维持着体面,平复着心情,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薛氏,你今日闹这么一出,究竟想做什么?我儿季之未曾诋毁侯府,藐视皇权。倒是你,居心叵测,莫不是侯府过不下去了,上大理寺碰瓷来了?” 谢灵桉走至门口,听见里头的贵妇高声怒斥自己那位素来骄傲的继母,脚步不由自主停下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粘住了,他垂下眼睫,抬手制止了下属即将出口的声音。 下一刻,他那位继母依旧牙尖嘴利,“你说他没有诋毁,证据呢?今日那么多人,那些话可都是结结实实地说了,你儿子让人煽风点火,当旁人都是傻子是么?不知情的人,怎会对我二儿子被降职一事如此心知肚明。” “若不是崔三郎蓄意散播谣言,旁人怎会拿侯府的私事大肆嘲笑?” “卢氏,今日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结果,我就闹到圣上面前,问问崔贵妃,到底是偏袒自个儿弟弟,还是向着民心!” 第12章 就这个敲竹杠爽 这话一出,卢夫人就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脑子高速运转,思索着薛氏这看似疯癫,实则步步紧逼的话。 薛氏此举,一定是有人背后撺掇,否则一个商户之女,怎么知道把矛头直接指向宫里的娘娘? “你想要什么?”卢夫人压低声音,她本就是做好了被薛氏讹诈的心理准备来的,可实在是看不惯这贱人,于是呛声了几句,没成想,薛氏竟然直接硬刚上来。 薛琼章:“卢夫人说笑了,我想要的,一直是公道。” 她的目光掠过卢夫人,眼中闪烁着泪花,看向门口那双熟悉的云纹长靴,身侧的陈桃很有眼力见地去拉帘子。 “我儿……” 她站起身,又无力跌坐回去,捂着脸轻声哭泣,“母亲无用,保不住你父亲的名声,害他在九泉之下仍不得安宁。明明是为了大晋的百姓而赴死,死后却被人如此议论……” 妇人的呜咽声与外头寒风的呼啸混在一起,让谢灵桉猛然想起十几年前的灵堂,他跪在地上,这位高高在上的继母,也是如此这般痛哭,只是这回,她的眼睛里面没有哀伤,更多的是,是熊熊燃起的战火。 她要做什么? 谢灵桉皱眉,扣住陈桃的手腕,“你跟着出来胡闹做什么?” 陈桃甩开狗男人的手,跑去安慰自己的顶头上司,“夫人,仔细您的身子,大夫说了您现在不宜大喜大悲。这么多年,您对郎君和娘子尽心尽力,外头那些人胡说八道,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否则就着了小人的当。” “大郎君最是纯孝,见不得您如此,大郎君,您快劝劝老夫人,再这么伤心下去,恐怕会加重病情。” 最后一句陈桃完全是真心的,她是真的希望现在这个老板好起来。 比起谢大郎,她更希望侯夫人能主持大局,至少侯夫人不会让她既当丫鬟又当通房,还不给发通房该有的银子。 谢灵桉眉心紧拧,他先看向大理寺丞,在听到说继母身体情况时,瞳孔收缩了一瞬,袖袍下的手指青筋暴起。 “母亲,别哭了。” 他冷硬的话,让卢夫人松了口气。 早就听闻谢家大郎与继室不和,就算他来了,恐怕也不是真心想为薛氏撑腰。 忽然,谢灵桉冷若寒霜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此案需上达天听,卢夫人等候传召吧。” 卢夫人:“???”不是,你们这就要去皇帝那告状了? 不和解一下吗? 她看向谢灵桉,语气染上着急,高高在上的姿态开始放低,“谢大郎君,此事我儿虽有不对,可还没有到这种地步。这个案子,就在大理寺审理便好,何必叨扰圣人?” “崔季之藐视皇权,自然得让圣人知晓。”谢灵桉看她一眼,眼神凉薄,态度更加冷硬。 卢夫人心里哇凉哇凉的,她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先忍着点,谁知道这薛氏是疯子,这谢大郎君,也是疯子啊! 他们一家就不怕圣上降罪吗? 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薛琼章看过去,呦呵,今天人还怪多的。 崔二娘先是对在场的官员行了礼,第一时间没有看自己的母亲,而是走到薛琼章身侧,乖顺地叫了句:“薛夫人。” “夫人身子不适,可要唤御医诊治?”崔二娘是个上道的,她先关心了薛琼章的身体,又嘘寒问暖,关键态度还不谄媚,让薛琼章听了并不反感她继续说下去,“……此事是小弟糊涂,二娘来的路上已经命人将小弟押来,届时是下狱还是杖责,皆由夫人决定。” “二娘,那是你亲弟弟,你怎么忍心!” 崔二娘避开母亲诘问的目光,低眉垂目,恭顺却不怯懦,为薛琼章提出了一个补偿方案。 “你是说,让崔家出面,说服夫子再给我家小三一次机会?” 谢灵筠当日的确是被退学了,只是他逃课在外潇洒,劝退的书信送到府邸,被薛琼章接了下来。 若是原主肯定是要去求情的,豁出面子让国子监对谢灵筠网开一面,那样的话还要用到过去谢家在国子监的人脉和情面。 如果谢灵筠珍惜还好,从此洗心革面,就算科举不成,靠着国子监的镀金,当个小官不是问题。 可谢灵筠是个扶不起的,原来的剧情里面,谢三完全没有经历过退学就被老母亲哄着重新去了学堂,根本就不知道他现在能上学是母亲求来的。 他还满脑子疑心自己喜欢上了同窗邵蕴,在那痛苦自己的性取向呢,而被他掏空的侯府,早就千疮百孔,老母亲也心力交瘁。 薛琼章知道他的德行,对他也没有亲儿子滤镜,自然是不可能为他豁出脸面的。 现在崔二娘主动提了这个,薛琼章自然不会拒绝,能读书,当然还是读书。 只不过…… 她最终的目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谢灵桉的态度。 谢灵桉静静听着,似乎是遵从她的意愿。 “……崔家改日提重礼上门致歉,以表诚意。另外,我的嫁妆在城外有个庄子,山清水秀,庄子上有温泉水,极适合养病。夫人若不嫌弃,就请收下。小弟去金缕阁一事……” 薛琼章闻弦歌知雅意,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除了庄子,当然还有其余赔礼不好直说,她的目的达到了,因此见好就收。 “卢姐姐有个好女儿。”她笑眯眯地拉过崔二娘的手,“我的小女儿之窈若有你的一半知书达理,我也不会成日忧心。往后若有宴会,还望二娘能多提点我家四娘。” 付出银子,庄子,面子,到现在不过是帮着提点一下一个小娘子,崔二娘自然无有不应。 等大理寺丞擦着汗把一行人送出去的时候,回到自家的马车上,看见满脸不服气的草包弟弟,崔二娘忍不住叹气。 母亲的脸色铁青,“二娘,何须你挪用嫁妆银子,我崔家又不是出不起赔礼。你太给那商户女脸面了,早知她是想敲竹杠,我就直接派人送钱过去,也懒得和她废话。” “母亲,您怎么现在还不明白。”崔二娘不明白,母亲在这后宅多年,到底为何还是这一根筋的性子。 第13章 腰缠万贯谢灵桉 “母亲,你口口声声为大姐考虑,那就更应当明白,圣上不会喜欢一个母家跋扈的妃子!” 崔二娘在‘喜欢’二字上着重咬音,陛下忌惮外戚势力,甚少选秀,中宫那位是民间出身,膝下甚至都没有皇子,只有挂名的庶子。 武瞾遗风之后,圣人对世家的猜忌已经到了让内卫府日夜监听朝臣家事的地步。 而长姐在宫中只在皇后之下,卢家有任何行差踏错,都可能会牵连长姐,今日之事说不定早就已经上达圣听,他们再想遮掩已经晚了,因此不可再担上一个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头。 崔二娘想到那位以仁礼在百姓间为人津津乐道的陛下,心头寒凉,圣上远没有他表现得那么仁慈,否则也不会在迎回被宗室驱逐,差点被迫殉葬的生母后,就以雷霆手段将嫡母以巫蛊之术降罪幽禁了。 那位最看不惯孤儿寡母被欺负的戏码,母亲你当真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五姓七望的崔家,数代宰相,到这一代只剩小弟一根独苗,娇宠之下养成了个纨绔。 崔二娘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恨自己不是男子,若她是男子,也就轮不到废物弟弟到处惹事,母亲放纵,父亲默认了。 “就这么说定了,母亲,你若是对我的安排有异议,大可以告知父亲,若父亲要打要罚,女儿绝无二话。” 崔二娘说完,不顾卢夫人铁青的脸色,命令仆从将小弟扔下车,就在大门的石狮子前,勒令他跪下。 “三郎,姐姐也不想这样。”崔二娘伸出手在崔季之因愤怒而涨红的面庞上停留了几秒,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她像小时候一样,理了理弟弟散乱的头发,但转身的时候,眼中已经平静如水。 “让他跪到父亲回来,另外,好教左邻右舍知道,季之已经因自己犯的错得到了惩罚。” “是,二娘子。” 崔季之跪在雪地上,周身有健壮奴仆时刻盯梢,他的膝盖渐渐被霜雪沁湿,昂贵的蜀锦挡不住那刺骨的寒意,他开始疑心自己的下肢失去了知觉。 更糟糕的是,已经有人看他的热闹。 “哟,崔季之这是犯了什么事,国公夫人居然舍得让她的宝贝儿子,跪在大门口,难道……崔季之,你杀人了?杀的还是权贵?” “诶,崔季之,怎么不说话,我好心出来受冻陪你聊天,还不领情。啧啧啧,刚才我的小厮说,是府上二娘子要求的,你怎么让一个小娘子骑在头上了,还是不是男人啊。” “谁不知道崔国公家里是女人当家啊,哈哈哈,老国公畏妻,小公爷畏姐,一脉相承了,有趣,当真有趣!” 抽向马夫的那几鞭子仿佛在这些闲言碎语中,反方向抽回了崔季之的脸上,他早已冻到麻木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牙齿咯咯作响。 谢家,今日之如,他崔季之记下了。 来日必定百倍……奉还! ——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拉满仇恨的薛琼章,每次回府,都在想是左脚进好一点,还是右脚好。 她挥退了想要为老二老三求情的老仆,如果不是怕太出格,她是真想把这些惯着好大儿的府邸老人一并拉出去做思想教育。 一天下来累的够呛,但好歹有了进站,只是一路上大儿子脸色都很臭,到了雪竹院,谢灵桉竟然径直跟了进来。 “母亲何须为了一个庄子和一些银两,如此大费周章。您缺钱了,可以跟我说。” 薛琼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跟你说,就你在大理寺那点子俸禄,除非贪污了,怎么填你弟弟偷走的银子? 谢灵桉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放在桌上,“拿着这个去东市与朱雀大街,我在那儿有些私产,三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母亲可先从我那儿取银子应急。” 薛琼章不屑一顾,你个死恋爱脑法制咖,能有什么私产,定睛一看,原主的记忆闪回。 “?” “!” 这玉佩的纹路,好眼熟,太眼熟了,她在原主的记忆里看见过的很多次,但这个纹路明明隶属于一个名为“聚宝驼”的势力,怎么成大儿子的私产了? “我外祖安氏与粟特人常有交易往来,这些年陆续给过我不少铺子产业,包括玉石与香料生意,但我不喜经商。” 谢灵桉深深看她一眼,“母亲过去最看不上商户,三弟若是放弃科举转为经商,你不会后悔吗?” 薛琼章就知道这个小兔崽子给钱不安好心,她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安氏…… 原主那个死鬼丈夫,第一任老婆竟然是色目人吗? 等等,安氏不就是粟特人如今汉化后的姓氏之一吗?这臭小子没说实话,什么和粟特人有来往,明明就是粟特人势力啊。 薛琼章赶紧翻找原主的记忆,对谢灵桉的问话,她保持沉默,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承安侯的第一任妻子并不是侯夫人,这并不是因为她非明媒正娶,而是因为原配身死的时候,承安侯还只是边疆战场上的一名小卒,承安侯父亲也刚崭露头角。 原主嫁过来的时候,承安侯府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对于这个继子,年轻的原主满脑子只想着和平共处,只知道这孩子外祖家也并非权贵,母家出身不比她好多少,也松了口气,像平常的严母一样,狠心教导他。 这些年母子之情说不上多好,但原主确实对这个继子尽心尽力了。 想到这里薛琼章也有了接过玉佩信物的底气,她让陈桃好好收起来,示意谢灵桉坐下。 “母亲上次打你,你心里可有怨恨。” “并无。”谢灵桉抿唇,他今年已经刚至弱冠,记忆里,继母从未真正动过手,但她也不是那种喜欢忍气吞声的人,知晓他在男女情事上乱来,会动怒也是常理之中。 谢灵桉目光探寻,一双幽深的丹凤眼藏着太多情绪,屋外天色暗了下去,他的眸子染上一丝阴鸷与偏执,“母亲不是放言说,侯府世子的位置,将来要交给三弟吗?现在是要做什么?” 第14章 侯府后继无人啊 薛琼章笑了,“一个世子之位,又不是什么珍珠宝贝。老三是个不知上进的,我本想拿这爵位当胡萝卜吊着他,谁知道他竟然如此荒唐,满脑子只有女人。”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灵桉一眼。 “灵桉,你是长子,兄弟都不成器,你可有什么想法?” 谢灵桉微微皱眉,只以为她是为着今日自己出言怼卢夫人一事,说好话慰帖他,又兼顾试探他对两个兄弟的态度。 大可不必。 他刚要说话,就见那端坐着的女人忽然往后一靠,浑身跟没了骨头一样,眼睛泄出明显的疲惫。 “这承安侯府,也不过是有着侯府的名头,却没有侯府应有的底蕴,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母亲也不好强求,不如放手让你们做想做的事情。” 薛琼章教了多年的书,自然是知道堵不如疏这个道理,府里除了她也就谢灵桉能听得进人话,她干脆把话掰开了。 “老二满脑子御前行走,可脑子不太行,不知道别人捧着他正是想捉了他的错处,置他于死地。” “老三无心科考,去国子监也是浪费银子和资源,崔季之找麻烦正是因为他去金缕阁玩乐还当众打人,被人抓了把柄。好在那崔季之不是个精明的,脑子一热就来找事了。崔家那会儿没反应过来,否则被敲竹杠的就是咱们家了。” 薛琼章补充道:“当然,崔氏家大业大,自然不在乎咱们的三瓜两枣,母亲在乎。” “四娘还小不知事,算来算去也只有你有一官半职,可你……唉。” 这一声叹息,满满的都是无奈,谢灵桉听出心酸的意味,他内心涌现出一股烦躁,总觉得眼前这人不该是这样颓废的。 都怪老二老三,就不能顺着点她么? 谢灵桉:“……郡主不是仍旧愿意继续婚约么,怎么就到后继无人的地步了?” 薛琼章回想原主这一生,拼命想要摆脱商人这个阶级,却不得不依靠经商,来维持侯府的体面。有个郡主儿媳,可惜儿媳被磋磨的时候她已经病入膏肓,很快就被流放了。 这四对恋爱脑,她好想质问月老,到底是怎么牵的红线! “谢灵桉,我要你去捞一个人。” 恋爱脑们先往后推推,原主是个商人,但她只知道教书,对于账目一窍不通啊。 这几天翻看旧账简直头都大了。 谢灵桉眉心突突直跳,怎么思维能跳这么快,女人真是善变。 “谁?” 薛琼章说了一个名字。 夜幕低垂,今夜无星无月,狱卒将残羹剩饭随意扔在地上,跟喂猪一样开始打饭,一扇扇的门被打开一个小口子,饭菜递进去后,只要能动的,都争先恐后地夺过木碗往嘴里倒食物,生怕晚了就饿肚子。 泔水味的饭菜与人体排泄的气味混在一起,直冲天灵盖,狱卒捏着鼻子停在一个一动不动的牢门前,恶声恶气道:“来个人进去看看,可别在里面臭了。” 天牢的出风口很小,好在是冬季,若是夏天,这种条件下伤口分分钟恶化。 里面躺着个浑身鞭痕的消瘦身影,乱发下一张年轻的面容依稀可见五官隽秀,他艰难地动了动,却起不来身。 即使是这样的境地下,他依旧保持着基本的风范礼仪,“对不住,官爷,我……” “算了,看在有人给你缴纳赎金的份儿上,今天的饭菜给你换了个好点的。” 他打开门,将一块胡饼扔到年轻人身上,“撑着点吧,兴许就有贵人愿意为你翻案了。” 苏珩苦笑,“多谢官爷。” “不用谢,苏先生的本事在东市是出了名的,若是有个好的东家也不至于……”狱卒的声音渐渐声若蚊呐,说到后面,苏珩已经听不清。 他犹记得自己入狱的原因,是被主子放弃做了替罪羊,如今在大理寺等到秋后问斩。 苏珩是长安人,家中只有一年迈腿脚有疾的老娘,和未及笄的小妹,父亲征兵战死,他本该作为顶梁柱支撑起全家,过去确实做得不错,他也为此骄傲。 可这些都敌不过贵人之间的斗法。 天香楼的掌柜死了,他这个做账房的,被指认为杀人凶手,被抓走那日小妹和官兵争执还起了冲突,一定受伤了,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他揪住了狱卒的衣袖,哀求道:“可否……可否帮我打听我家人的情况。” 狱卒犹豫许久,还是拒绝了。 苏珩这个人时运不济,仿佛天生自带霉运,年少下场考中秀才本以为可以平步青云,却牵扯进一桩舞弊案,功名没了不说还被打断了一条腿落下病根,身体有疾之后再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迫不得已做了账房先生,从茶馆的小账房到长安有名的大酒楼天香楼的管事账房,日子滋润起来没几年,谁料又扯进杀人凶案。 这人真是有点邪门,狱卒倒不是怕这个,他怕得是暗处的贵人,他一个小人物跟蚂蚁一样,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被碾死。 狱卒到底还是有些愧疚,从袖袋中掏出一瓶跌打伤药,放在地上后离开了。 寒风从狭窄的通风口灌入,每一寸的肌肤都仿佛受刀割之刑,苏珩渐渐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他耳边说:“醒醒。” “少卿要见你。” 陈桃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侯府这几日不知为何请帖多了不少,但参加宴会这种事,当然是老员工才有的,她就算得到老夫人几分青睐也不敢跟老员工抢,搞不好会被职场霸凌。 “反正我这份差事也不错。”她摸了摸肚子,露出一个笑来,“小崽子,等我在老夫人面前站稳脚跟,你生出来之后呢也有个单独的住所,我如今还是二等丫鬟,只有一等才能有单间。” “古代堕胎风险太大,既然如此,生下来就和我一起当牛马吧。”她这样说着,望着长安蔚蓝的天,空中飘雪,一只飞鸟唳声飞过,飞向看不清的未来。 什么时候,她能回到故乡呢? “笃笃笃——” “谁啊?”一个蒙着粗布条的女郎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后,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第15章 陈桃攻略会计家人 兄长被官吏押走那日,苏蝉与官兵争执遭遇推搡,额头撞上梁柱当场昏厥过去,阿娘急得在邻居家门前下跪,求他们叫人去请城西的大夫。 大夫过来之后,苏蝉也醒了,可她看不见了。 大夫说:“令爱的脑部遭遇重击,以致失明,老夫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开些调养身体的方子……” 苏蝉看不见,但能听见阿娘在哭,她哭着把家里为数不多的积蓄用来给女儿买药,儿子已经被抓走了,她就剩下一个女儿。 “我可怜的蝉儿,你兄长生死不知,你千万要振作起来,莫要想不开,阿娘找大夫给你治,一定能治好的!” 苏蝉镇定道:“阿娘,我没事,虽然看不见,但我依旧能做活,鱼尾巷的人家冬日需要洗衣,我可以洗衣服赚取,阿娘不必忧心。” 苏家兄妹的阿娘姓刘,刘氏今年四十有二,却比那些五六十岁的老人还要苍老,两鬓斑白,穿着夹了棉絮漏风的袄子,哆嗦着去煎药。 在刘氏的脚步声离开后,苏蝉才敢小声哭泣,后来她渐渐也不敢哭了,怕把复明的希望哭没了,可她已经焦头烂额,却还有人上门挑事。 那些听声音就知道五大三粗,来者不善的打手,说是可以救兄长出来,条件却是要他们一家签卖身契,从此为这些人背后的主子卖命。 这么些天是恩威并施,警告和送礼并行,她险些要因为那些足够赎买兄长的银子妥协,是阿娘站出来将那些斥退。 “阿珩若是知道此事,决计是不会同意的,此时妥协,可救他出来之后呢?我们娘俩从良籍转奴籍,我已半只脚踏入棺材,可你不同,阿蝉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娘不愿你为了你阿兄,将来子孙后代为奴为婢!” 苏蝉忍着泪意,咬牙每日喝药,期盼着眼睛重见光明,她要像巷子里的其他娘子一般,绣花,做小买卖,或是嫁人也行,聘礼用来为阿兄改善条件。 她们已经对苏珩即将问斩的事实接受且麻木了。 昨日拒了那些人,今日为何又上门纠缠,她心里恼恨,便不自觉带出火气:“你们死心吧,若再敢骚扰,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去报官的!” 门外的声音柔婉好听,带着诧异:“请问,这里是苏家吗?我家夫人听闻令郎遭遇,心生同情,特命我为苏二娘子找一份营生。” 不是之前那些人?那些人都是男子,从未带过女眷上门。 苏蝉依旧不肯开门,只是语气稍缓:“你家夫人是谁?” “承安侯府当家主母,薛琼章。” 苏蝉听过这个名字,她去西市寻活计的时候,曾打听过那里好几家绸缎庄都隶属于一个姓薛的娘子,那绸缎庄的匾额听说还是薛东家亲手提的字,听闻薛东家对底下做事的人仁善大方,给的工钱比其余店铺要丰厚不说,每每有剩余的废料子,都可以让伙计带走。 她当时还在羡慕,若是自己也能进里面干活的话,至少阿娘过冬的衣服料子有了。 “苏娘子,我家主人说,她已经命人去查苏大郎君的案子,那案子另有隐情,情况复杂,一时半会儿苏大郎君无法脱身。” “她担忧你们孤儿寡母不安全,因此想着让你们去薛氏名下的绸缎庄做事,那儿有地方可住。你们若是有顾虑,可以去打听打听,薛记绸缎庄向来以诚信出名。” 苏蝉被说动了,日日被人骚扰,她的眼睛又出了问题,实在不是长久之计,何况那可是侯夫人,贵人们有必要欺骗她们这种平头百姓吗? 眼见这事要成,忽的不知从哪冒出一伙人,对陈桃横眉竖眼,“你是哪个?敢跟我家主子抢人?” 陈桃出来也不是单枪匹马,古代治安一般,虽是皇城脚下,她也格外惜命,身边带了好几个家丁,其中一个还是教导谢二郎君的武师傅所带的弟子。 这人曾经过得是刀口舔血的生活,一见这些打手,就知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当即呵斥道:“我等是奉承安侯夫人之命,救济孤儿寡母,你们这群恶霸,莫非是想趁着此家郎君不在,欺辱弱女子?” 说着就要上前动手,争吵的声音惊动了左邻右舍,鱼尾巷如其名,是在芳林坊的最里边位置,进来这里就会路过很多人家,早有人好奇这些人为何天天来此,听见声音忍不住出来看热闹。 “什么欺辱弱女子,我们是做好事。这家的儿子杀了人,秋后就要问斩了,我家主人怜惜弱小,想着她们冬日浣衣不易,特意接济。” 说着,打手的头领举起一个厚厚的钱袋子,他身后有人扬起几件冬衣,都是厚实的料子。 邻居一看还真是来接济了,苏家娘俩一个瞎了一个腿脚不便,除了泛好心了想撒钱,还能为着什么。 这苏娘子脾气倔强本就不得郎君们喜爱,如今眼睛有疾更是无人上门求娶,就是卖进窑子里,恐怕也不值几个钱吧,连这几件冬衣都买不回。 “苏娘子,贵人好心,你就收了先渡过难关,以后再报答恩情便是。” 苏蝉一口血卡在喉咙里,这些打手每日威逼,竟然海城好心人了? 可她看不见人,也不知道那些打手的样貌和表情,只能听声辨位,失明的时间尚短,她站在大门前,茫然又无措,想分辨却不知从何说起。 风吹开她绑着的布条,双眼无神却含泪,陈桃拳头硬了。 “口口声声说是接济,又为何手里拿着卖身契?” “逼良为奴,你可知道按照大晋律令,主犯杖责一百,徙三千里,从犯刑八十,发配边疆,刺字以儆效尤。” “你们好大的胆子,皇城脚下干出这样的勾当,我必要去大理寺击鼓鸣冤,为苏家母女讨个公道!” 领头之人下意识去看手下有没有拿卖身契,却是着了陈桃的道了,他们这种行迹鬼祟的样子,让街坊邻居对此生疑,不免唾弃道:“呸,哪来的市侩宵小,滚出鱼尾巷!” 第16章 把孩子打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 陈桃安排了苏家母女,按捺住自己想要邀功的心思,老板家里还有两个大孝子闹腾呢,还是得等尘埃落定的时候再说。 这段时间她就多出去几趟给苏氏母女送温暖。 陈桃美滋滋地进了雪竹院,还没进老夫人的寝居,就听见有人冷哼一声道:“你不必进去了,老夫人正忙着。” 台阶之上,死对头紫苑嘴角噙着得意的笑,双手抱胸看她,“任凭你这几日得了老夫人宠爱又如何,我才是院里的老人。如今三郎君回心转意,说要用功读书。老夫人命我督促三郎君的功课,待他将来考取功名,我便是老夫人面前的头等功臣……” 陈桃看她那斗志昂扬的样子,都不忍心说,三少爷那个死纨绔,绝对是狗改不了吃屎的。 一个厌学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用功读书,保不准没几天又逃课逛花楼了。 想了想,她憋着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那就祝贺姐姐来日高升了。” 紫苑:“呵,算你识相,不过如今讨好也来不及了……” 陈桃略过她低着头往里走,害怕紫苑看见她脸上的笑,等进了内室,温暖的炭火伴随夫人身上的熏香一并涌入鼻腔,陈桃轻轻吸了口气,垂首禀告进度,一板一眼不偏不倚。 不过在末尾她还是忍不住道:“夫人,在奴婢之前有人想将苏家母女收为奴婢,被咱们打断好事,后续会不会报复?” 她的视线上移,想窥探一下夫人的表情,却被夫人最近几日休息得当,容光焕发的脸美了一大跳。 薛琼章轻扣桌面,她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手中拿着的是江南老家寄来的家书,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她这娘家人有点意思,她都叫人送信过去说要把小女儿接回来了,这些人竟然回复一堆托词,绝口不提谢四娘返家一事,末尾又说起她那个便宜弟弟想当皇商的事。 拿女儿要挟她? “……真是蠢货。”薛琼章骂了句,才想起陈桃还跪着,孕妇不宜久跪,放缓了语气说:“你起来吧,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多虚礼。” “我已让灵桉将苏珩的案子拿出来重新审问,只是流程繁琐,前头还有不少案子,估摸着至少要两个月的样子。你下次去见苏家人,叫她们好好休养生息,沈都不用多想。” 陈桃:“夫人,咱们是不是对她们太好了点?” 又给安排工作包吃包住,还帮忙捞人,别忘了外头还有人惦记这家人呢,万一夫人好人做到底了,那家人不肯为夫人效命直接转投他人,那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薛琼章看她那滴溜溜转动的眼珠子,失笑道:“没有对比,怎么能选出明主呢。我叫小厨房给你每日开了药膳,这两个月里,你也好好想想,这个孩子以后的出路和归宿吧。” 陈桃心中一暖,对顶头上司是愈发信服。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好日子都来自于老夫人的改变。 刚到府里的那会儿,老夫人经常生病,三个少爷的事迹她早有耳闻,连她都能感觉到大祸临头的迹象,身为母亲的老夫人不可能不懂,可她依旧没有出面整治。 那时候陈桃苦哈哈地洗着衣服,对此乐见其成,她经常看着满手冻疮诅咒侯府赶紧倒闭,为此她还接近了府中女医的徒弟,与其成为手帕交,偷偷藏匿药材研究药理知识。 陈桃计划着谢灵桉如果还对她强来,就直接毒死他娘,让他被迫丁忧守孝,这些天龙人最在乎官职了,到时候侯府连个当官的嫡系子孙都没有,倒闭不是迟早的事儿吗? 心境不同了,她现在是真希望侯府能做大做强,这样她也能跟着攒下更多银子,等到成了夫人心腹,她没准儿还能托人走关系把银子送回家,改善家里的境况。 陈桃走路的步子都快了几分,出了雪竹院,在一个拐角被一双寒凉的手扣住手腕,拽了个趔趄。 松雪香气的怀抱,男人温热的鼻息撒在她的头顶,耳廓传来酥麻的触感,有人沉声问她:“你有身孕了,为何不告诉我?” 陈桃一股火从脚底窜到头顶,她从那一瞬间的温暖中抽离,用尽全力挣脱了男人的禁锢,神色冷肃,语言尖锐:“大郎君就不怕我去夫人面前告状,让她再赏你一个大巴掌吗?” 男人轻轻笑了,这张骨像极好的俊美面容上,神情总是又冷又沉,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此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寒冰笑容如春水梨花,他声线中带着明显的愉悦。 悲哀的是,陈桃居然觉得他笑起来还挺赏心悦目的,她在心里告诫自己,该死的天龙人,都是红颜枯骨。 “你笑什么?”陈桃还是忍不住问了。 谢灵桉低眸看她,认真地用眼神描摹她的轮廓,最后落在她的腹部:“这孩子不该来,我会给你安排大夫,把它打了。” “这是我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桃下意识抬手扇过去,男人反应极快,手掌如铁钳一样牢牢掌控住她细弱的腕子,将她按在冰冷的墙壁上,掐住她的脖颈。 他的话音宛如阴冷的蛇,从她的脊背爬过,“陈桃,你不会以为,我母亲给你几分体面,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与我平起平坐了?” “你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的手中。” 陈桃呼吸急促,撞进男人寒潭般的眸子,里面没有对她,对孩子的一丝怜悯,只有疯狂的占有欲。 “这个孩子是个孽种,不能留。” 谢灵桉将她的两只手压制在头顶,抬起她的下巴,鼻尖抵着鼻尖,凉薄的唇擦过女孩擦了冻疮膏的脸庞,低低道:“你的家人在浦陵过得很好,只要你好好听话,他们都能相安无事。” “听话,打了胎儿,接下来就在我院里养好身子,母亲给你的,我也一样能给。” 陈桃的眼泪划过眼角,她瞪着这张得天独厚的脸,恨不得取下鬓角新得的银簪,戳入这恶徒的眼睛。 第17章 我要先入府,哪怕是妾 人走后,她趴在地上低声哭泣,少年踢着雪,走到她面前:“你就是我大兄的通房?怎么在这哭。” 陈桃看见谢灵筠的脸,对方眼睛里的好奇不带任何别的色彩,她忽然来了主意。 “三郎君可想让侯夫人息怒?我有法子可以帮您赚银子,还能帮你讨心上人欢心。” 谢灵筠来了兴致,“你有什么法子,细细说来。” 陈桃低声说了一句话,谢灵筠听了之后抚掌大笑,“若真如此,你当个通房丫头屈才了。” “回头把你的谋划仔细告诉砚台……哦不,砚台还被关着,告诉我的书童墨竹。” 谢灵桉从口袋掏出一个钱袋子,扔到陈桃的手里,“你若真能办到,届时银子少不了你的。” —— 薛琼章正为原主小女儿被娘家扣着这事头疼,想了想,正好谢三还在家里无所事事,她之前为他请了长假,这家伙就顺杆爬直接不去上学了。 好在不上学,他至少也没出去鬼混。 薛琼章直接派他去原主娘家走一趟,把人接回来,还不知道这小丫头和那个敌国皇子有没有见面,要是没有的话,一切还来得及。 “妹妹既然喜欢待在那里,多玩几天不是什么大事吧。母亲,你何必如此着急。”谢灵筠不理解,每年都有那么段日子,小妹会被外祖家接去过冬,母亲今年怎么如此忧心? 莫不是小妹的婚事已经开始相看了? 谢灵筠凑近,挤挤眼睛:“娘,你要给小妹找夫婿了?哪家的啊,脾气可不能太凶,不然小妹天天哭,到时候吵死人。” 薛琼章把人推开,一封书信递到他怀里,“谢灵筠,快去快回,路上要是有什么昏迷的男子,督促你小妹不要靠近。另外要是有什么穷书生上前搭话,也不许搭理。” “如果你能顺利办好此事,之前说让你赚的银子,可以减半。” 谢灵筠先前变卖了库房的家具得了三万两,全都花在金缕阁了。 他被押着回来之后,就知道娘不好糊弄了,娘让他把银子挣回来他根本做不到,现在说减半,谢灵筠倒是心动了一点。 不过…… “小妹要是不回来呢?” 谢灵筠觉得小妹那种性子,扭扭捏捏的,一直以来都不怎么亲近母亲,比起母亲她俨然更喜欢外祖一家,和表妹形成两个极端了。 表妹在侯府死活不肯走,而他家小妹更喜欢留在舅舅舅母家里,也不知道他们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说到表妹,薛芷儿这家伙居然不闹腾了? 拿着书信和路费,他在宵禁之前出了门,没注意到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 崔国公府内,好不容易膝盖伤好,走路利索的崔季之拍了拍桌子,对着小厮兴奋道:“你是说谢三去接他妹子了?” “这可真是个好机会啊。”崔季之脸上露出阴笑,“谢三,薛老太太,你们不仁,别怪我不义了。” “去,叫人一路跟着谢三,必要时刻……”崔季之做了个手势,下人汗涔涔道:“郎君,是要杀人灭口?” 崔季之踹他一脚:“……你是失了智不成,杀人若是东窗事发,姐姐都保不住我。我是叫你带人去让他们吃点苦头,最好一路走来水土不服,生点大病。” “小的明白。” 薛琼章并不知道,崔家纨绔子还没死心,不过她就算知道有人要算计大孝子,只要不出人命,她乐见其成。 她正对着底下递上来的账册,画着表格,有些不太顺畅地打着算盘,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太博大精深了,她还是怀念计算机。 “……罢了,老二快下值了吧?一会儿让他到我院子里来。”薛琼章估摸着这几天老二悄无声息的,应该是憋着个大的,可他想做什么呢? 香园,薛芷儿已经装病了两日,连着两日,二表兄都没有上门探望她。 姨母当日已经同意他们婚嫁自由,可那个没脸没皮的昭月郡主,竟然不同意解除婚约! 薛芷儿气得把能摸到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砸到后面,她从老家带来的丫鬟锦瑟已经不敢吭声,生怕被暴戾的主子拿来出气,忽然主子那张休息不当,苍白的脸庞浮现出一抹红晕。 薛芷儿眼神漆黑,偏执地说:“灵泽表哥,我一定会让你回心转意的,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你最爱的女人。” 她看向窗外,雪停了,黄昏已至。 “去,去请姨母过来。” “另外,叫小厮去外头……” 她眼神坚定地踩在凳子上,将一抹白绫挂于梁上,让人点了香,计算着时辰。 薛琼章收到便宜外甥女上吊的消息时,太阳穴突突地跳,语气都带着不可置信:“你是说她因为谢灵泽不去看她,就上吊了?” 丫鬟锦瑟刚想给自家小姐说好话,就看见上首的老夫人笑了,连说了三个“好”字。 “薛芷儿,你一天不作妖,就难受是吧。” 薛琼章知道她不是真想寻死,可也不能放任着,万一人真死了她责任可就大了。 等她火急火燎赶过去的时候,便宜外甥女果然在蹬腿,丫鬟一个个手忙脚乱,却没一个手脚利索的。 薛琼章对身侧的武婢小月道:“把她打下来。” 小月闻言抽出佩刀,踩着凳子飞身而起将白绫斩断,表小姐的身子往下坠,她却没有去接,任由人摔了个结结实实,她回到夫人身侧低眉垂目地说道:“夫人,人还有气。” 小月无须探其鼻息,已经听到对方乱糟糟的呼吸声。 这明显是刚上吊不久,表小姐是一点苦头也不肯吃。 薛琼章冷笑:“薛芷儿,你闹这么一出,正主还没这么快下班呢。老二现在可不是之前在羽林军当差,如今他任职金吾卫中郎将,是要时时夜巡的,这是个苦活儿,他没空和你儿女情长。” 薛芷儿摸着脖子,感受到刺痛,她睁开眼笑了:“姨母,我不是为了见他。” “我知道姨母厌弃了芷儿,也知晓姨母性情较之过去,更加万事不放在心上。” “但是人就有在乎的东西,芷儿已经命人散播承安侯夫人虐待表亲的言论。” 薛芷儿:“姨母不怕到时候在众夫人面前闹了笑话,顶着恶毒的名头叫人嘲笑么?” “只要姨母同意我与二表兄的婚事,从此以后我会安安分分待在后宅。我要比昭月郡主先进门,哪怕是做妾!” 第18章 姨母和你打赌 薛琼章没说话,打量着这个为爱痴狂的外甥女,“当初我不该把你带进京城。” 薛芷儿闻言,凄然一笑,眼中有恨意,更多的是报复的快感,“待那昭月郡主进了府,有了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想必她对谢家会十分不满,届时若是在圣上面前说几句……” 薛琼章看着她越说越离谱,有心想要制止,薛芷儿此刻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毛发竖起,对着人只顾着哈气。 “要怪就怪姨母答应的事又反悔,商户之女就不能与侯府公子作配么?谁规定的,若真如此,姨母当年又是凭何坐上这侯夫人之位的?你不过就是嫉妒我,嫉妒我如今年华尚在,而你年老色衰!” 好吧,没有猫可爱,这孩子完全就是个死恋爱脑。 “姨母,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芷儿这条命不要了,也要让京城的贵妇们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多日来的缺觉,已经将薛芷儿折磨得几近癫狂,她那张小白花的脸庞哭起来依旧好看,只是双眼骇人,像是伺机咬人的毒蛇,死死地盯着薛琼章的一举一动。 薛琼章踏过满地的,还未来得及收拾的花瓶碎片,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烛火在她那张昳丽的容颜上跳动,半张脸隐藏在阴翳中,她蹲下身,伸出手。 薛芷儿下意识往后缩,“你要做什么?二哥哥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 被白绫缠住的那种窒息感仿佛又如潮水般,朝她袭来,薛芷儿蹬着绣花鞋往丫鬟怀里躲。 “我还当你有多大的胆子。”薛琼章的手指落在少女白皙脖颈上的红痕,原主的娘家一直盼望着这个自小出落得水灵的闺女,能高嫁。 因而薛芷儿这一身皮肤都养得细嫩,吹弹可破,勒痕其实并不严重,可在她身上却像是遭遇了酷刑,已经有淤青显现。 薛琼章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按在便宜外甥女的勒痕上,在她想伸出手推开时,又快准狠掐住她的脖子,将人拽过来,四目相对。 薛芷儿的泪水中还带着恐慌的色彩,她从未见过姨母对她如此不留情面,仿佛是真的想杀死她,看她的眼神像是看路边的一只蝼蚁。 薛芷儿的语气不带一丝波澜,“薛芷儿,我当日说过不会阻拦你和老二的婚事,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但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我能做侯夫人,是在侯爷还未封侯时就带着万贯家财嫁给他。我倾尽了自己的心血和韶华,在他身上押注,赌他对家族对子孙的看重,如今才能站在这里,遍身罗绮与你对话。” “若无财帛动人心,你以为就靠着那点虚无缥缈的情爱,我能活这么久?” “难道……不是么?”家里都说,姨母是靠着一副好容貌,勾引了彼时还是明威将军的承安侯,承安侯对她宠爱非凡,终身没有纳妾。 商户之女能成为将军夫人,已是跨越阶级,后来她竟然还成了侯夫人,夫婿亡故,依旧能靠着三个儿子在京都站稳脚跟,圣上封她为二品诰命。 等她的儿子袭了爵,她更是高枕无忧,安享富贵。 现在她说,承安侯对她并非男女情爱,谁信?没有抓牢这个男人的心,他会把偌大的家业交给她,会不立自己的长子为世子吗? 薛芷儿瞪大眼睛,企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心虚。 她注定要失望了。 不过,那是什么表情? 同情?怜悯?是对谁的,不会是……薛芷儿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指着自己,“你在可怜我?” 薛琼章笑得轻蔑:“我是在可怜你,可怜你头脑不清醒,分不清这个宅院里,谁才是真正为你着想的人。老二不来见你,你以为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想攀附皇室,拦着他不来怜惜你,关心你,对吗?” 薛芷儿蹙眉,忽然不想继续听下去,过去她细心描绘的图景,她十多年来相信的人生,似乎出现了一丝裂隙。 裂隙之外,有个残酷的真相在等她。 “没人比母亲更了解她的孩子。” 薛琼章看着这张花容失色的笑脸,抽出帕子,仔细地为她擦拭泪珠,只是下手格外的重,薛芷儿避让不开,只能麻木地被她像对待木偶一样招呼。 “傻孩子,灵泽并非不想见你,只是单纯没有想起你的存在罢了。” “男人春风得意的时候,美人痴缠撒娇是锦上添花。可他现在降职了,满脑子都是仕途啊,你和仕途之间,你猜他会选什么?” 薛琼章笑着说道:“姨母跟你打个赌吧,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去讨好从前嗤之以鼻的昭月郡主。同时还会对你说,你才是她的真爱,让你先委屈一段时间。” “若是我输了,我会在京都挑一门不逊于嫁给灵泽的婚事。若你输了,芷儿,你知道姨母的性子……” 薛琼章笑着,却笑不达眼底,“我会把你送回浦陵老家,如实告诉薛家人,你做了什么。” 这样的惩罚,比杀了她还难受。 薛家要是知道她放着正妻不要非要做妾,一定会把她草草嫁人。狠心一些,族长可能会让她绞了头发做姑子。 她不要面对这样的结局! 薛芷儿看着姨母指尖沾了她泪珠的帕子在空中飞过,落在了一片碎瓷上,不知何时,门窗都被打开了,寒风卷着帕子落在了香炉之中,烫出一块丑陋的黑斑。 小姑娘下意识摸了摸心口,只觉得心间也烫出了一块空洞的地方。 姨母起身的时候,没有看她一眼。 姨母并未将她的挑衅与忤逆之言放在心上。 当然,也没有将她这个人,看在眼里。 薛琼章离开的时候,跺了跺脚,她取消了让下人抬轿子往返这个活动,陈桃在她身侧撑着伞,主仆二人在灯火下慢慢走着,走到一处晦暗的转角。 陈桃忽然出声道:“夫人,您对表小姐,是不是太仁慈了一点?” “您完全可以放手不管,任由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早晚会让二郎君厌弃了她,届时您在出面调和,她若想嫁进来,就只能做小伏低。何须如此忍让她?” 陈桃其实更想问,薛芷儿是不是捏着老板你的把柄? 第19章 竟敢以次充好! 薛芷儿散播谣言的手段并不高明,可侯府依旧掀起了一场舆论风波。 “听说了吗?外头都在传,老夫人生性善妒,年轻时不允侯爷纳妾,老了还害怕表小姐夺走自己的儿子,于是将人软禁起来,使劲磋磨这朵娇花,把人折磨得都以死明志了!” “二郎君只是与表小姐走近一些,老夫人气性就大到在圣上面前告状,把自己亲儿子好好的官职给撸了。咱们侯府,有这样一位主子可怎么办啊,哎,翠红,你怎么不说话?” “翠红?” 翠红感受到背后那道要吃人的眼神,僵硬着身子,把扫帚放到一边,颤巍巍行了一礼,双手打起了摆子:“紫苑姐姐……” 话未说完,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贱婢,竟敢私下妄议主子!” 那个挑起话题的小丫鬟更是脸色惨白,两股战战,“紫苑姐……啊!” 紫苑直接一个窝心脚把人踹到了树叶堆里,她冷着脸,指着几个粗使婆子:“给我打!以后府里再有这样嚼舌根的下人,一律发卖!” 紫苑一回身,发现陈桃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她,“紫苑姐姐风采依旧,打起人来真有劲。” “枉费主子如此提携你,听了这些谗言,你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紫苑气呼呼地用肩膀狠狠撞了陈桃一下,扭着身子朝雪竹院而去。 陈桃拍了拍肩膀,走到那好不容易爬起来,却被粗使婆子摁着掌嘴的丫鬟,她掐住对方的下巴,笑嘻嘻道:“是谁教你这么说的?我记得你有个弟弟在鱼尾巷,上回办事的时候见过,长得白白胖胖,你说若是他爹娘犯了事进大理寺一遭,那小胖子会不会饿瘦?” 丫鬟本以为她是想救自己,这新上任的二等丫鬟陈桃姐姐,是个见人就笑的主儿,一双眼跟月牙似的,如今丫鬟对上那双笑吟吟的眸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我说……” 纵然薛琼章已经尽力去斩断内部的谣言根源,可外头也掀起了一阵对她的讨论,都是些负面的。 玉徽公主近期要举办一场赏梅宴,参加宴会的人员都是朝廷命妇,说是赏梅,实则是公主上了年纪,最爱与人做媒。 谢家的三个郎君还有未及笄的小女儿都在邀请之列。 请帖已经送到府中多日,老三和小女儿还在路上,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她一边嗑瓜子一边担忧。 桌子上摆着应季的水果,都不大新鲜,其中,柑橘类是从南方运来的,她吃了一个忍不住皱眉,不够甜。 陈桃在一旁给她剥石榴,见她没了胃口,就麻溜把剩下一半的柑橘吃了,这可是她补充维生素的好机会,万恶的封建社会,她根本吃不上新鲜水果,怀疑自己要得坏血病了。 薛琼章看着近日收到的家书,纸张明显简陋了很多,字字句句都是求助,笔画也乱七八糟。 “……母亲敬上,儿子不慎丢失钱袋,只能把贴身玉佩当了……小妹神思不属,儿子疑心她被外祖家下了毒。” 越说越离谱。 她把书信扔到一边,这封信到了,那这两个熊孩子应该也到京畿之地了,她意思意思派人接一下。 最近这府中,谢灵桉忙着上班,谢灵泽忙着被同事穿小鞋,薛芷儿缩在香园不怎么出门,整个侯府似乎只有薛琼章比较活跃。 她又出门查账了,度过了看不懂账本打不动算盘的艰难日子,她偷偷找了个账房先生给自己补课呢,好在现在已经渐入佳境。 就是…… 最近这成衣铺的生意越发凋零,到了门口的客人用有色眼光转了一圈后,又意味不明地问了句东家是谁,不买光看然后走人。 薛琼章:“?” 是谁搞这么恶毒的商战! 她要把人撕了。 绸缎庄,苏家母女,刘氏在下房负责打扫伙计的床铺和房间,干完这些,她又停不下来手里的动作,准备给那位陈桃姑娘纳个鞋底子,那可是她们苏家的大恩人,上回她特意用眼睛丈量了,做个合脚的不成问题。 过不了多久就是女儿下值的时间,女儿虽然眼睛看不见,可记忆力非凡,布料一摸就能记住,或许是看不见,她似乎说话更流利了,对着客人不管是谁都能侃侃而谈。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女儿迟迟没有下值,一个相熟的伙计匆忙跑进来,焦急去拉刘氏:“刘大娘,苏二娘被贵人刁难了,这可如何是好!” 刘氏听到贵人二字,拖着老迈的双腿,拄着拐杖就往门店跑,待看见女儿被推倒在地,听见几个贵女嫌恶地怒斥,刘氏下意识想冲过去发疯,忽然想起这份活儿来之不易。 这里是恩人,侯夫人的店铺,她不能撒泼影响了恩人的买卖生意。 刘氏这么一停留,就发现女儿的手在地上摸索,她在找掉在地上的绸缎布匹,却被一只鹿皮靴踩中。 苏蝉想收回手,靴子的主人却仿佛刚发现一样,狠狠碾了几下,随后惊讶道:“哎呀,真是对不住,你被踩了怎么不吭声呢?” “我记得你只是眼睛有问题,嗓子没事吧。”贵女斜乜苏蝉一眼,抬起脚,指着那地上的绸缎,“还有,今日若不给我们一个解释,这事没法善了!” “我本是怜你眼盲,可你居然指鹿为马,说这是蜀锦,这花色和织法明显不对,以次充好,当我眼瞎啊?这就是你们薛记绸缎庄的诚意吗?信不信我告到市丞那儿去!” 薛琼章刚到铺子就赶上这一幕,陈桃在她的示意下快速挤开那气焰嚣张的女子,将苏蝉扶起。 陈桃经常来往于侯府和绸缎庄,她平时的工作重心就是关照苏家母女,自然知道苏蝉学习绸缎知识很快,但还没有到独自售卖的时候,只在一旁作为补充。、 客人见她盲眼却气度淡然,有些还会与她攀谈一二,苏蝉在交谈中越发自信。 原先的售货员呢? 陈桃的眼风一扫,注意到本该给客人介绍产品的那个伙计不在,于是厉声斥责其他如鹌鹑的员工,“朱汇人呢?” 身着鹅黄裙衫,手里还拿着暖炉的女子见一个奴仆打扮的人没把她放在眼里,气不打一处来,“你谁啊?” 说着就要上手打人。 第20章 烧布料证清白 太慢了。 陈桃内心腹诽,这群细皮嫩肉的贵女连打人都仿佛能拆解成慢动作,还不如紫苑的身手好呢。 她往后一闪,鹅黄裙衫的女孩扑了个空,直直地往前栽去,陈桃拽住了对方的后脖领,将人拉回来,笑眯眯道:“这位客人,注意点脚下,可别摔了碰了到时候倒打一耙,说是咱们店铺绊倒的。” 袖子里揣着的暖炉早就砸落在地,发出哐当的声响,里头的炭火洒落在地,恰巧又落在了地上的布匹上,烧出一股臭味。 苏蝉垂着头,轻轻嗅闻,忽然道:“不对……这个味道不对!” “不对,气味不对。”苏蝉面上浮现焦急,两颊因着急而涨红,呼吸渐渐不畅起来。 刘氏上前一步将女儿揽入怀中,“我的儿,别怕,娘在这里。是娘没用护不住你,手怎么样?娘给你请大夫去!” 苏蝉的手指本就长了冻疮,这几日虽然有所好转,但浮肿依旧未消,方才被碾过后似乎破了皮,她摸到了水痕,应该是伤口内的脓液流了出来。 她下意识想将双手藏起,却被母亲粗糙的手掌珍之又重地握在掌心,温暖又厚实,让她的心也渐渐安定起来。 正在这时,一道雍容娴静的嗓音自不远处响起,淡淡的馨香与外头的风雪混在一处。 “哪方面不对,慢慢说,别着急。” 薛琼章的出现让室内安静下来,那几个找茬的小娘子皆不过豆蔻年华,见了比自己年长,还威势颇重的模样,不自觉就噤了声。 门外有客人径直进入,见到铺子中这诡异的氛围,下意识问了句:“发生了何事?” 鹅黄少女恨恨道:“自然是这家店,店大欺客,卖的料子既不是蜀锦,却打着蜀锦的旗号当紧俏货来卖。坑蒙拐骗,无恶不作!” 绸缎庄位于西市最好的地段,人口流动很大,商旅来往频繁,店铺内的纷争早就吸引了一些人前来围观。 因而除了这几个的确来看料子的客人,还有不少想看热闹的百姓。 “真是稀奇咧,皇城脚下,这薛记绸缎庄居然敢以次充好,欺诈客人。看来以后不能在这家店买布料了。对门正好开了一家锦绣坊,咱们正好去悄悄。” “走!去瞧瞧!” 眼见客人都被劝退,陈桃急了,高声招呼道:“客人,我们薛记绸缎庄今日有优惠活动,方才那一出是为了检验咱们布料的质量,接下来有一场好戏给大家看,都别走!前50个客人不管买什么一律九折,消费满2两银子,还送变美秘诀,过时不候哈!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她绞尽脑汁搜刮出自己前世当测评博主时的经验,开始大声揽客。 薛琼章原先想的是让这些人先出去,她再慢慢解决来找事的人,没想到穿越女急中生智倒是让不少人停了脚步。 这样的“自作主张”,薛琼章不反感,她向来喜欢有自主创造性的学生,陈桃担心客人流失,也正说明她真正把自己当成侯府的一份子了。 “有点意思,原来烧布料是为了测试质量么?” “变美秘诀是什么,这位娘子,细细说来。” “只需消费2两就送这个秘诀?听起来倒是划算。” 如今王朝富庶,京城能在东市这条布料街消费的大多也不是差钱的主儿,听到陈桃说那是她家祖传的秘方,再看向她那张红扑扑的俏丽脸蛋,厚重衣衫下也颇为窈窕的身段,信了几分。 一些人好奇地看着陈桃取了个火折子,递到一个头戴纱布的女郎面前。 “苏蝉,你是不是能分辨出不同布料燃烧的味道?” 陈桃前世做测评博主的时候,见过同行为了让粉丝们信服,将不同布料燃烧的味道都记录下来展示。 她虽然没这个技能,但有些人天生嗅觉灵敏,没准儿苏蝉就是这种人。 苏蝉点点头,她的眼睛刚坏的时候,原本是想用炭火烘烤,没想到却被火星子燎了一角,当时心疼的不行,还记得那个味道。 她那件衣服烧起来的味道,与这匹“蜀锦”如出一辙,可她们家不过是平头百姓,哥哥最风光的时候,她们也穿不上蜀锦这等料子。 “这匹布料根本不是蜀锦,更像是下脚料捻成了丝,我记得掌柜之前说过,料子的价钱不同,是不会混在一处的。且棉麻粗布的花色与蜀锦相差极大,粗布为了薄利多销,降低成本,是不会用那些繁复的图案装饰……” 苏蝉的话,让那鹅黄裙衫的少女眼神闪烁了一瞬,她忙不迭地打断,“这不正说明,你们想用廉价的料子糊弄客人,别狡辩了。说来说去,就是不想赔偿,呵呵,恰好本姑娘也不缺这点钱,就当喂狗了!” 说罢她就要离开,原本与她一起的那几个女郎早就在人群的目光下如坐针毡。 她们还从未如此被人当猴戏一样围观,回去后阿耶阿娘定会数落她们。 后悔的同时,对鹅黄少女也有些埋怨,“邓音,你家里是当官的,有人庇护。可咱们不是啊,今日这么多人,若是真告到市丞那儿去,咱们都得吃挂落。来之前都说了,给邵郎君出个气就行,怎么还给事情闹大了呢?” “薛记是承安侯夫人名下的产业,侯夫人都在眼前,你为何不见好就收?” 邓音抿唇,“不是你们说的,只要能让绸缎庄生意变差,就能把这对母女赶出去么!” 薛琼章听见这几个女郎叽叽喳喳似乎在商量对策,耳尖地听见了“邵郎君”这个字眼,女主邵蕴做的手脚? 她心中疑惑,邵蕴要是气愤她提前一把把人撬走了,也不该是如此小儿科的报复手段啊。 陈桃见人声鼎沸,先请示了薛琼章,后将一批棉麻的粗布料子拿了过来,进行花色与料子对比。 她又取了一根火折子,当着众人的面先后点燃了两匹布料,气味相似但有所不同。 苏蝉点点头,在陈桃耳边耳语几句。 陈桃心里有数,也有了底气,嗓音清亮:“我薛记的货源就算是下等的料子,也没有这么粗制滥造。由此可见,这匹料子根本就不是我们薛记出品。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去把朱汇带来,与这位女郎当众解释清楚!” 第21章 女扮男装?炸裂啊 朱汇被人从赌坊绑来的时候,整个人都陷入恐慌,以为是债主要杀人灭口。 待到了绸缎庄,他松了口气,刚想说几句话解释自己旷工一事,就发现店铺里多了个往日难得一见的身影。 侯……侯夫人! 什么事惊动了东家? 朱汇几乎连滚带爬地跪在了薛琼章的脚下,一言未发开始扇自己巴掌:“小的知错,不该擅离职守跑去赌坊,夫人大发慈悲饶我一命吧!” “豁——” 薛琼章原先不声不响地坐在后头,众人只以为她也是买布匹的客人之一,她穿得并不华贵,看起来就像个最寻常不过的妇人,除了眉宇间那股淡然自若的气质让人见之难忘,没有人明说,谁也不知道她就是这家店铺的主人。 “我记得你,你姓朱。你父亲是侯府的旧人,曾经为侯爷办事,邴忠前求到我面前,我给你安排在绸缎庄做事,本以为能让你安安稳稳一生。” “你让我很失望。”薛琼章的语气很淡,却让朱汇下意识心颤,侯夫人……记得自己? “这个月的银钱结了,你便自行归去吧,好自为之。” 朱汇天塌了。 自从父亲去世后,他整日颓废,沉迷赌坊欠下一屁股赌债,他知道侯府顾念旧情,自己只要不是太出格,就能安安稳稳拿着月银度过一生。 只是手头紧的时候,那点工钱完全不够用。 他起了歪心思,有客人说让他出去一会儿,给二十两银子,他以为不会有什么事。 侯夫人已经不怎么像年轻时那样经常出来查账谈生意了,朱汇没想到自己收这二十两会让侯夫人直接解雇了他。 没了营生不要紧,可侯夫人的样子像是要把他从侯府除名啊! 薛琼章说完这番话,也不管这伙计什么想法,她作为老板对这个老员工仁至义尽。 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个人,原主想尽全力兼顾方方面面,因此事事都要经手,马夫儿子的工作她都记住。 思虑太多,身子又太差,到后期基本不可调和。 薛琼章觉得那样虽然细致,可太累了,她穿越来就是想养老的,于是示意陈桃代为处理。 朱汇跪地求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侯夫人,小的没有放什么布匹,侯夫人……” 他想起身跟上步伐,陈桃伸出手挡在前面,冷若冰霜道:“纵然你不知情,可你也不该将客人交给苏娘子一个人接待,你把自己身上的活儿移交到苏娘子身上,是否能把工钱也给她?” “还有,侯府不需要你这种蠹虫,拿了银子就滚!” 陈桃可没有夫人那样养气的功夫,她定位自己将来是要在侯夫人手下做管事的,这种拿着工资还帮着外人陷害自家的,她真想给人打一顿才能解气。 要她说,侯夫人还是太心善了,要是她才不给结工钱呢,直接把人打出去,另外赔偿损失。 叫人去给朱汇结钱后,陈桃喊着苏蝉一块给客人推销料子。 她口才很好,说起美白知识头头是道,结合蜀锦等料子,“……取蜀锦裁剩下的料子做个香囊,如今梅花开得正好,锁进香囊,桑蚕丝与梅香交织在一起,香味染在皮肤上,既有宁神的作用又显得淡雅出尘。” “冬天穿素色袄子容易显得脸色黄,不如穿这织金锦,站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苏蝉听着这自信飞扬的嗓音,心中升起佩服,忍不住在脑海里描摹陈桃姐姐的样子,定然是个眉眼英气的女郎,她下意识挺起胸膛,开始解答客人的问话。 这一日薛记绸缎庄的生意异常火爆,伙计们忙到最后,陈桃找了管事的,自己做主给大家发了一小笔奖金。 而那头的朱汇,丢了工作,二十两也早早花完,他对侯府感情复杂,若是没有那几个客人,侯夫人是不会对自己失望的,都怪那些找事的客人。 他一路尾随那几个心虚又不安的小娘子,见她们进了一家书铺,对着一个正在翻阅书卷的学子打扮的青年男子叽叽喳喳。 “邵公子本是好意帮助苏家人,她们不领情就算了,还跑去投奔承安侯府。国子监谁不知道那谢三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他一贯喜欢欺负清贫的学子,好几次让邵郎君下不了台。今日未能替他出气,下次我一定要趁苏家母女外出时好好警告她们!” 邓音恨恨说完,才发觉同伴似乎脸色有些不愉,“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小音,你是不是魔怔了,不过是一个郎君,他与你又没有婚约,何必为他得罪侯府?再说他也未必领情啊。我以为你也是看在他容色的份儿上才想着出气,没想到你竟然迷恋至此,你阿耶知道么?” 阿耶当然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打断她的腿。 可是,邵蕴是那般温柔体贴,他见了她出丑却不像旁人那般嘲笑,而是细心为她解围,她知道邵蕴无心儿女私情,她只要默默看着他便足够了。 同伴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跟踪她们的朱汇也大为震撼,对那位名叫邵蕴的青年心生恨意。 还有这些个爱挑事的女郎,这些贵人读着圣贤书,锦衣罗裳,却为难他一个底层人! 朱汇暗暗跟踪起了邵蕴,发现他经常暗中进入金缕阁,不禁骂道:“真是个伪君子!” 薛琼章听了手下人来报,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也该给她找点麻烦了。” 陈桃听得云里雾里,她刚拿了一笔丰厚的奖金,足足有10两银子,那可是她十个月的工钱! 攒起来攒起来。 薛琼章笑着说出一个名字,“老三喜欢的那个女郎,名叫云韶,而被咱们抢先一步的那位贵人,是国子监的学生邵蕴。” “邵蕴……云韶?这两个,是一个人?!” 陈桃看的小说多了去了,第一时间往这个猜测上靠,夫人含笑点头,她捂着嘴惊奇。 我去,女扮男装?这么炸裂。 所以三郎君知不知道自己在书院的死对头,是自己暗恋的女神? 女神把他当狗耍,陈桃一点也不怜悯,但是人家亲娘在侧,她还是佯装担忧道:“三郎君回来若是知晓此事……” “促狭鬼。”薛琼章看她一眼,“知道了就接受事实,侯府不需要窝囊废,明日他们应该到了,你派人去接应四娘,记得检查有没有陌生男人靠近。” 第22章 穷书生与白富美 薛琼章严防死守,千叮咛万嘱咐,都拗不过剧情的大腿。 当陈桃看见从码头下来的年轻男人,伸出手去扶自家谢四娘子,整个人脸都黑了。 谢之窈双颊绯红,垂着眼睛看向别处,柔荑却很实诚地搭在了男人的手上,旁边的谢三郎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理想抱负。 “这次要不是赶巧能遇见告假归乡的苏兄,我们兄妹二人恐怕都要流落街头了。从前在国子监看见你,只觉得你这人不苟言笑,不屑于我们这些纨绔子弟混在一处。如今相知这几日,才知道过去我有多肤浅。” “小妹,过来跟苏兄道个别,苏兄若有闲暇,小弟我住在崇仁坊,要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随时上门。” “小妹,你在干嘛?怎么不和苏郎君道别?” 陈桃双拳紧握,恨不能给这个睁眼瞎的三郎君来上两记老拳,四娘子那是没道别吗? 人家已经在郎情妾意,含情脉脉,秋波暗送了,你还在那苏兄苏兄的!你这个做哥哥的,没有一点自家大白菜要被猪拱的危机感吗?! 陈桃内心尖叫,夫人,四娘子被外头的穷书生惦记上啦! 天杀的,陈桃看那二傻子谢灵筠还在那互诉衷肠说着自己对未来的展望,还有虚无缥缈的理想,她终于忍不住上前打断。 陈桃行了一礼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谢灵筠,语气恭敬道:“三郎君,老夫人已经等候多时,外面天寒地冻的,不如回府上说话吧,苏郎君想必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三郎君就不要为难读书人了。” 你这个读书不认真的,还有这个读书不知道认不认真但勾搭妹子倒是挺在行的,就别顶着风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了好吗? 谢灵筠没听出陈桃的阴阳,一拍脑袋,爽朗笑道:“忘记你这次回乡是为了解决户籍问题,是为了能更好地参加结业考试,苏兄可先一步离开。” 陈桃注意到四娘子在她出现后,原本小女儿情态的样子快速褪去,眼神冷淡不少,只是语气还是拿捏着小姑娘的软糯。 谢四娘道:“你是新来的下人?好生没有规矩,三哥,这丫头贸然打搅你和苏郎君交谈,侯府什么时候有这样盛气凌人的奴仆了?” 谢灵筠没有听出小妹语气里的不满,他看了一眼陈桃,简单的大脑运转有了点印象,“她是大哥的通房,盛气凌人?有吗?小妹你是不是太敏感了一些,陈桃在母亲面前也是如此的啊。” “是吗,母亲对下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宽厚。” 陈桃垂着脑袋,余光瞥见那姓苏的书生长着一张清风朗月的脸,衣衫洗得发白,身上没有多余的佩饰,这先天条件确实好。 他的书童长着一张木头脸侍立在一旁,没有说过话。 按照她曾经看小说的经验,千金小姐和穷书生,白富美与凤凰男…… 她脑子里警钟长鸣,心道侯夫人料事如神,果真有不明身份的男人想打四娘子的主意,四娘子更是乐在其中。 陈桃只能默默等着,谢四娘看她一眼,讥诮道:“你的礼仪学的也不怎么好。” 陈桃:“……”不是说四娘子是个性格内敛害羞的小娘子么。 她很快就知道,性格内敛害羞只是在侯夫人面前,对她这种下人当然是毫不客气。 进门前还在警告她“要是敢跟母亲告状,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进门后就换上娴静恬淡的笑,简直判若两人。 超绝变脸。 薛琼章终于等到了记忆里那个重度恋爱脑女儿,母女叙话略有些拘谨,小姑娘表现得中规中矩,似乎有些怕原主这个做母亲的,说话的时候总是眼神刻意避开。 谢之窈的长相比较小家碧玉,尤其是三个哥哥生得芝兰玉树,光彩照人,她在这样的光辉下稍显暗淡,圆圆的脸蛋,白皙的肤色,一双杏眼看起来很是无害。 她说起在浦陵薛家的事情时,似乎也没有薛琼章想象中的那般喜悦,语气不咸不淡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虽然尽力拣着大众会觉得有趣的事情说,薛琼章还是看出她兴致不高。 也许是舟车劳顿太累了,薛琼章让儿女们都去休息,她年纪大了可不敢熬夜。 丫鬟正要为她熄灯,薛琼章转身瞧见陈桃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笑着招手道:“不是说有什么事,直说便是,在我面前不必吞吞吐吐的,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陈桃忽然上前,行大礼跪拜下去,“夫人,四娘子似乎有心上人了。” 薛琼章捏着茶杯的手差点握不住,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是让老三看着吗? 老三这个吃干饭的,欠的银子也别减半了,干脆加倍吧。 一直到几日后,玉徽公主的赏梅宴,位置恰巧就在崔家补偿的庄子隔壁。 不愧是五姓七望,自家的别庄居然都能和当朝公主,皇帝的胞妹做邻居,只是如今是承安侯府的产业了,薛琼章刚搬进去,看着庄子里的家具和一应设备俱全,干脆大手一挥。 “不必更换了。” 她没那么多讲究。 只是她不讲究,原先那些在庄子上世代为崔家做事的奴仆,因着主人家的变更,正是惶恐自己会被新主家折腾的时候,一听说这新主家是落魄的承安侯府,侯夫人又是个不怎么挑剔,好像很好拿捏的样子。 当天晚上,薛琼章还没泡上温泉,庄子上就闹出了贼喊捉贼的戏码。 这庄子上有两个不同姓氏的人家,各自分别为负责采买的张管事家人与田管事的徒弟,打了起来,弄得山庄居然走了水。 谢之窈看见火光冲天,皱眉问身旁的丫鬟:“怎么回事,这些下人不知道明日就是公主的赏梅宴了吗?若是惊扰了公主的别院,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丫鬟急忙跑出去询问情况,走出门的时候,她不禁泛起嘀咕,“四娘子怎么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母亲。” 火光是从薛琼章住的主卧所在的院子附近开始的,陈桃冲进来的时候带着一件用水打湿的衣物,室内的烟雾越来越大,薛琼章控制不住咳嗽。 第23章 小女儿莫不是反社会人格? 陈桃见夫人行动迟缓,她鼻子上蒙着湿漉漉的披帛,湿衣服递给了夫人,一把将人背了起来往外冲去,她的反应与武婢小月不相上下,陈桃对火灾逃生的知识更熟,大学时也进行过这方面的消防演习,小月看她那勇猛的样子,连忙跟上。 小月的姐姐阿容第一时间去打听是谁放火。 陈桃把夫人送到一间安全的客房,“幸好在老家的时候坚持锻炼,来了京城没少干体力活。” 她回过身,就见夫人脸色苍白,神情若有所思。 薛琼章:“去叫人看看四娘子的情况。” 四娘子住的地方在火光的另一边,既然没有危险,为什么不来关心自个儿阿娘? 陈桃咯噔一下,想到之前谢之窈表里不一的样子,有些担忧地望向夫人。 薛琼章在给自己顺气,差点被烟熏死,惊慌是肯定的,濒临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哪怕只是和死亡擦肩而过,她都有种要应激的感觉,心情格外不好。 好在小月和阿容这对姐妹花,在侯府做事多年,又被穿来的薛琼章重用了一段时间,如今也算是在侯府的家仆面前积威甚重,只是一刻钟的功夫,就问清了起火的原因,将所有涉事之人全部抓了过来。 院子里乌泱泱的一大批人,里头有崔家打包过来的奴仆,还有被侯府派来的人。 张管事眼尖地发现侯夫人有发火的迹象,当即跪下请罪,“老奴该死,深夜出了这档子事,是老奴管教不当!” 陈桃冷笑:“你确实该死!待查明原因,按罪论法,交由大理寺处置。谋害主家,你们再怎么推诿,去了大理寺也得老老实实吐出真言,而今侯夫人给你们一个机会陈情,若不老实交代,就等着去大牢问审吧!” 这张管事是原先崔家负责采买的管事,在崔府是有亲戚做事的。 他仗着这个吃足了回扣和油水,背靠崔家好乘凉,谁知庄子忽然换了主家,还是个寡居多年,除了诰命没有靠山的妇人,一时心头郁郁,这几天就没少折腾下人。 侯夫人派来的人对账册管得严格,说是在查过往的账目,他不敢在这种节点动手脚,只能压榨底下的人。 其中他曾经的对头,姓田的一户人家留下了个不讨喜的小子,名为田奴,像这种做不了什么活计的废物也无须发工钱了,吃饭更是浪费资源。 他这么一针对,田姓的奴仆们便都有了怨言。 他们是大多都是负责耕作的,不比采买轻松,也不敢轻易得罪张管事。 以前是担心他去主家面前告状,可如今换了主家,张管事仍旧如此嚣张,田奴被苛刻得连厨房都不给饭吃,这不是打他们的脸么? 姓田的这些人中,有人愤而不平放了一把火,本想着惹事之后诬陷到张管事这一派系,谁知火居然越烧越旺,一下子烧到了主家的屋子。 田姓的奴仆加起来有三十几个,为了脱罪叽叽喳喳的,混在一起闹哄哄吵得人脑仁疼。 小月上前一步抽出一鞭子,鞭风凌厉,将院子中的石凳直接抽出一道裂痕,这才让这些仆从安分下来。 薛琼章缓和了呼吸后,感慨崔家人可真会逃税,这么多人都是崔家的奴仆,朝廷可是规定了奴仆数量的,国公这种阶级能蓄养奴仆上前,这里都已经有五十多人了,只是一个庄子,再加上他们府上起码要个几百人…… 世家大族背地里豢养的仆从恐怕早就超过朝廷的规定。 还有这姓张,一看就是老油条,手底下有二十多人是听他号令的。 明日要赴宴,今天还要搞宅斗。 薛琼章:好累但不敢睡,怕这群人又搞事。 紫苑除了喜欢针对陈桃,相较于另一个一等丫鬟流苏,她的性子更为泼辣一些,早就已经找出那放火之人左右开弓。 那是个黑瘦的少年,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一声不吭,他的眼底有浓重的黑眼圈,鼻血一滴滴往下流,落在雪地上,开出肮脏鲜红的花,正如他低贱的命格,名如蝼蚁。 今日一事,他并非有意,可的确是他看管柴火不当,以至于无故起火。 本以为死定了,上首沙哑的女声忽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有几口人。” “下仆名叫田奴,爹娘曾经是管理庄附近田地的管事,几年前病逝了,没有兄弟姊妹。” 田奴想说什么,可他已经多日没有进食,眼前眩晕,根本看不清贵人的真容,伸出手去抓那绚烂的裙角,又怕自己的手弄脏了贵人的衣衫。 他还是拽住了贵人的衣角,不过他以为的贵人,是陈桃。 “主子,下奴……” 陈桃顺着力道,想听清这少年要说什么,刚弯下腰,眼前那骨瘦如柴的少年像是路边的野狗一样,被人踹了个仰倒,趴在雪地里,半天起不来身。 张管事一脚让田奴晕厥过去,谄媚上前,先打量了陈桃,知晓这是主家面前得脸的丫鬟,隐晦地塞过去什么。 陈桃厉声呵斥:“你做什么?!侯夫人面前,你居然滥用私行,焉知你对侯夫人是否有行刺意图,来人,将他拿下。” 薛琼章看着姗姗来迟的女儿,语气冷淡道:“将这些人全部押送去大理寺吧,正好老大每日闲得慌,让他审一审。” “之窈,怎么才来?” 薛琼章不喜欢绕弯子,她前世除了上课就是下实验田,外出调研,同事勾心斗角,她继续下地,同事阴阳怪气,她直接邀请人一起下地。 再加上她快四十了依旧单身,除了房贷没有别的压力,校领导捆绑不了她。 她带学生要求严格,教学水平拉满,经常得奖,再多的小鞋也能被她丈量田地的大脚踩烂。 薛琼章向来崇尚出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原主的小女儿这么表里不一,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要快速建立亲情,而是…… 原主的小女儿是不是反社会人格? 不然原剧情里面,怎么会明知敌国皇子拿走边防图会造成多少将士蒙冤而死,依旧去干这种违背祖宗的事儿? 不行,她必须找个时间测试一下。 第24章 贵夫人的茶话会 一夜没有睡好,昨夜与便宜女儿说了两句客套话后,薛琼章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养娃好累,娃大了出问题更累。 大儿子目前还算正常,但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脑抽要对陈桃大虐特虐,那损失的功德,要是算在她管教不力的份上怎么办? 二儿子就是个棒槌,每天上完班元气满满自以为对她冷暴力,薛琼章乐得清闲不用见这个死恋爱脑。 三儿子不必说,简直像是没开智力。 好不容易女儿是个聪明的,可她对自己不仅没有感情,说不定还盼着她去死呢! 这到底是什么地狱副本,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穿越到这个操蛋的世界? 梳妆的时候,她问流苏:“四娘子这些年在薛家,过得不好吗?” 她的脑子里掠过无数个吐槽原生家庭的视频,曾经在某音平台没少刷到过这方面的解析,薛琼章认定谢之窈大概率是因为,小时候当过留守儿童,才会被心机男蛊惑,认为心机男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原主她就不吐槽了,毕竟给了她身体。 一定是薛家人的错,把她好好那么大一个女儿养歪了,一定是的! 流苏很奇怪自家夫人为何会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四娘子幼年时被养在夫人身边,八岁后被送去润州浦陵薛家养病。” “奴婢未曾陪伴四娘子前往江南,但奴婢曾听四娘子身边的青禾提过。老夫人娘家是当地的富商,做的是布匹丝绸的生意,四娘子去了那儿一直是挑最好的料子用。在几个表姐妹中,四娘子甚至比薛舅爷的亲生女儿还受宠。” 流苏顺嘴说道:“老夫人,您是担心薛家有人亏待了四娘子?年后您不是要回乡参与祭祖一事么,届时派人调查个清楚,若当真有人欺负四娘子,几位郎君最是疼爱妹妹了,定会为四娘子出一口气的!” 薛琼章困倦地眯着眼睛,指望这几个臭小子? 还不如指望穿越女陈桃靠谱呢。 “紫苑负责与大理寺的人对接好,把庄子里挑事之人全部押走,这几日务必要查清楚是谁放的火。” 出发的时候,薛琼章困得没空和便宜女儿进行商务寒暄,好在庄子就在隔壁,不过说是隔壁,也是隔壁的一座山头,马车上了修筑的山道,摇摇晃晃的,她渐渐睡着了。 再次醒来,马车外面多了个笑得慈眉善目的妇人,妇人一身紫色的衣衫,看起来贵气非凡。 “薛妹妹不记得我了?我夫君是户部郎中崔瑾,我姓郑。” 薛琼章心道最近出门没看黄历,上哪都能遇见五姓七望的人。 郑氏上前一步,热络地拉着她走向别院,一路上非常自来熟地和她讨论起了儿女的教育问题,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谢四娘的身上。 “你家四娘子出落得是愈发水灵,不知可有婚配?” 原来是打她女儿的主意,薛琼章笑了笑,拍拍这位长相跟弥勒佛有些相似的夫人手掌,含糊道:“她还小,我想再留几年。前边那几个闹腾的臭小子还没定下婚约呢。” 郑氏一听,热情不改,一直到宴客厅才停止自己滔滔不绝的育儿经输出。 谢之窈被公主派来的人带去跟女孩们一块玩,分开的时候,谢之窈忽然说:“母亲,你方才说的话,是真心的么?” 小姑娘用一种很飘忽的语气,说话声音也很小,薛琼章根本没听清,只笑着让她快去玩吧。 她要加入该死的成年人的社交场所了。 赏梅宴过去半天,根本就没提到梅花半个字,一群贵夫人正在热火朝天地炫耀自己的儿子女儿有多优秀,有多漂亮,从穿着打扮到京城近来发生的新鲜事,再到自己与夫君的中年蜜里调油的爱情。 大多数还是吐槽自己丈夫朝三暮四,庶子庶女看着碍眼。 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全场声音安静了一瞬。 薛琼章正在品尝唐朝风格的糕点,这宴会可是公主举办的,糕点说不准是御用水平,她细嚼慢咽,两耳不闻窗外事,忽然,身上落下数道目光。 有人窃窃私语:“承安侯夫人怎么还坐得住啊,听说她家老二,最近夜间巡逻的时候,打死了渤海高氏的子弟,虽然只是个庶子,但那也是打了高侍郎的脸啊。” 薛琼章耳朵一动,老二惹麻烦了? 卢夫人略带尖利的声音格外明显,她抬起头,吩咐身边的丫鬟:“薛夫人好像没吃饱,把这盘芙蓉糕给她送去。” 有人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卢夫人怎能如此促狭,这不是暗指承安侯府自承安侯死后,当家的主母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吗?” 卢夫人故作不解,“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薛琼章冷眼看过去,刚才的紫衣夫人嘴唇嗫嚅似乎想说话,但碍于自己丈夫的官职中规中矩,最终还是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 卢夫人还想继续嘲讽,薛琼章忽然问道:“我家三郎说,令郎经常旷课去逛花楼,不知今年的岁考,崔国公是否还要去找国子监忌酒聊当年的同窗之谊?” 这话一出,在场的许多人倒吸一口气。 姓薛的看起来不争不抢地独自吃着东西,没有一点贵夫人该有的涵养,不像是个硬茬子,没想到一出口就是直击心灵。 谁不知道卢夫人的独子是个草包纨绔,只不过她出身范阳卢氏,在场无人敢得罪她而已。 加上公主给她这个小姑子几分脸面,卢氏就常常搬出公主的名头,踩着别人吹嘘自己。 卢氏吃瘪,还是有人敢笑出声的。 “秦婉,你笑什么?在场的人,只有你绝嗣,你居然还有闲心笑出声,英国公当真是好脾气,能容忍你一个不下蛋的母鸡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可惜就是命薄,被某些人克死了。” 卢夫人阴阳怪气接着说:“也是,你们两个都是寡妇,寡妇自然有自己共同的隐秘,能站到一处也不稀奇。” 秦婉,英国公夫人,辅国大将军秦珏独女,祖父是开国元勋,兄长皆战死沙场,到了秦婉这一代,她患有不孕不育,秦家已经后继无人。 卢夫人这话简直是在诛心。 秦婉刚要教训教训这个嘴贱的卢氏,却听薛琼章笑了。 第25章 便宜女儿差点淹死 “卢夫人把女子生育一事,比作下蛋,究竟是羞辱秦姐姐,还是羞辱你自己呢?” “敢问卢夫人,令郎是金蛋还是银蛋呢,不会是个笨蛋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就这样,还有脸嘲讽秦姐姐膝下没有子嗣?圣人曾经承诺过,秦姐姐便是想在宗室过继一个孩子都行。莫非秦姐姐认为皇室血脉,没有你那个草包儿子尊贵?” 薛琼章笑得前仰后合,嘴里的糕点差点喷出来,忽然想起自己这是在古代,注重礼仪的大晋,她又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下衣衫,起身道: “各位,我瞧着外头天色不错,先去消消食了。这芙蓉糕甜度适宜,口感上佳,卢夫人不妨也尝尝,我听说心苦之人就要多吃点甜的。” 她完,不管卢夫人已经气得要爆炸的反应,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 众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秦婉哈哈大笑,“同去。” 两个话题主角离开,卢夫人找不到人对线,一张保养得意的面庞上涨得通红,只觉得在场之人都在笑话她。 好在这时玉徽公主身边的侍女来告知她们,赏梅宴正式开始了,年轻的儿郎在外院,女儿家都在梅园附近。 薛琼章出来的时候,天空飘落细小的雪花,她伸出手接了一片,棱角清晰的雪花在手心融化,化作水滴流出指尖,没被工业污染过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 身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叫住了她:“薛夫人,留步。” 她回过身,发现是秦婉跟了上来,秦婉并不喜欢寒暄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切入主题:“我从前见你总是附和她们,没什么主见,如今为何敢和卢夫人对上,你不怕崔家因此对你下黑手吗?” “这些文人心都黑着呢!不像我们武将,不搞那些虚的。” 后面那句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两个年纪不过三十多的女人凑在一处,薛琼章难得笑得真心起来。 她看着对方眼底没有一丝对她的算计和阴阳,只有单纯的好奇,于是说道:“上回她惹毛了我,我直接去大理寺告她儿子藐视皇恩,隔壁那庄子就是她女儿赔给我的。” “光脚不怕穿鞋的,顶多就是我这几个儿子会被刁难,他们既然享受着侯府的供养,吃点挫折又咋了。” 薛琼章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让秦婉佩服地竖起大拇指,两人本来还想聊点别的,路过一处湖心亭的时候,忽然听到微弱的求救声传来,亭子里几个少女在岸上焦急地上蹿下跳。 “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数九寒天,是谁这么倒霉居然落水了? 薛琼章定睛一看,居然是谢之窈。 “???” 她赶紧对身边的流苏说:“去找小月。” 陈桃不用吩咐已经去找庄子里的下人,这场宴会本来是为了撮合年轻男女准备的,公主并未露面,因此她的仆从也大部分留在公主的寝居附近,出来接待的都是些行为举止文雅有余,武力值不足的漂亮侍女。 而男仆,更是不能靠近女眷的,若被男仆救上了,岂不是名节尽毁? 虽说大晋不讲究这个,可权贵之间约定俗成,坏了名声,彼此就不会通婚了。 因此,谢之窈死活也不允许男仆来救她。 她是会水的,谁知道邓音这个贱人,不会水就算了还死死缠住她不放,眼看就要沉下去,谢之窈心生绝望之际,一个人脱掉了身上的大氅,普通跳入水中。 是秦婉。 她一手一个将人像小鸡仔一样捞了上来,谢之窈看见母亲严肃的面容,她下意识想装晕。 薛琼章一个箭步上前,先把秦婉刚才扔给她的大氅给她披回去,然后才接下自己的皮肤裹住女儿。 她让人把谢之窈放在凉亭的软垫子上,开始给她做心肺复苏。 按下去的时候,发现这女儿是在装晕,直接伸手猛掐谢之窈的人中,“阿窈,你没事吧?是谁害你如此,不要怕,母亲在这里,别怕!” 转头一看发现一张略有些眼熟的小脸,居然是之前绸缎庄找事的小姑娘,“邓家的小娘子?” 薛琼章皱眉,邓音喝了太多水,周围的人想去挪动她,也有人去摸邓音的口鼻,邓音的脸惨白如纸片,已经进气多出气少。 湖心亭四面挂着帘子,中间烧着暖炉,这并不利于落水之人的救治。 秦婉刚要叫大家让开,让空气流通起来,薛琼章已经厉声道:“都让开,你们是想手上沾一条人命吗?” 空气再次流通,她赶紧一套急救措施下去,不知过了多久,薛琼章的手掌感到酸痛,她也渐渐有些无力的时候,手掌下的人忽然吐出一口水,接着更多的水流了出来。 邓音睁开了眼睛,看见一张近距离的美艳面庞,额间花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带着关切,让她想起儿时与阿娘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候她爹爹还未做官。 院子里的秋千轻轻晃荡,阿娘洗了头发用巾子绞干,发丝带着皂角的香气,和眼前女人身上的味道很像。 “邓音,你和阿窈是怎么落水的?” 这张芙蓉面忽然对她严厉起来,女人的手还落在她的脊背处轻拍,力道柔和,邓音下意识就说了实话:“是……是谢之窈。” 谢之窈带着哭腔道:“邓音姐姐,你没事太好了。” 邓音被呛咳出的泪水在动作间滴落,没了眼泪的阻挡,她看清了薛琼章的五官,那是…… “侯夫人?” 邓音惊恐地后退,薛琼章的身后,谢之窈在人群之外,对她做了一个手势。 是把嘴巴缝起来的手势。 邓音握紧拳头,以为薛琼章肯定要说点什么来让她闭嘴,毕竟谢之窈是真想杀了她,如果不是她头上的发饰太多勾住了谢四娘的衣服,恐怕她真的要看着自己被淹死。 薛琼章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她扭头看见自己的女儿可怜兮兮地躲在秦婉背后,而不远处,公主派来的侍从已经开始询问情况。 她将邓音扶了起来,在她耳边道:“如果真的是四娘做的,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到时候你要怎么报复她都行。现在先去换衣服吧,你的丫鬟呢?” 邓音心里一个激灵,她的丫鬟去哪里了? 第26章 阿娘,有人来了 邓音的父亲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她能进这场宴会,靠的是长公主的女儿,乐安县主交好。 说是交好其实也不准确,她是县主的小跟班,县主指哪她打哪,作为县主所有的跟班中最忠心的一个,她可以因为县主的吩咐去做任何事,包括下毒算计别人。 她今日本该下药给参与这场赏梅宴的一个穷书生苏语卿,让他在众目睽睽下颜面尽失。 目的是令他心神大乱,无心学业,在最后的结业考中拿不到头名。 而县主之所以要这样做,都是因为恋慕商户之子邵蕴。 邓音喜欢邵蕴,却不会想嫁给他,因为士农工商,商户低贱,她不可能嫁给一个商人的儿子,再生下一堆商户。 但县主不同,她有个深得帝王恩宠的公主娘亲,她可以无所顾忌,她甚至之后能改变邵蕴的门第。 这对邵蕴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有这样一个母家尊贵的妻子,他一定会平步青云的。 邓音愿意默默为心上人铺路,只希望他越来越好。 可谁知道,她们在密谋的时候,被谢小四听见了。 本来想着让她保守秘密怕是要付出一点蝇头小利,毕竟承安侯府已经落魄许多年,县主随手赏赐点什么,她谢之窈都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谢之窈却不按常理出牌,居然答应要和她们一块对那穷书生下药,还说自己也早就看那人不顺眼,凭什么一个外地的学子能压京城的其他权贵一头? 邓音起初还觉得她这人挺识相的,两人在河边小声商讨细节,走着走着忽然发现离人群越来越远了,她们来到了湖对岸,谢之窈毫无预兆地将她推下了水。 谢之窈是个疯子! 更衣室内,薛琼章听完后也这样认为。 看来那个苏语卿就是敌国皇子了,他恰巧老家籍贯也在润州浦陵,恰巧回老家处理事情,进京的路上和丢失了钱袋的谢氏兄妹相遇。 穷书生,恰巧还有余钱帮助这对兄妹一路到京城来。 要是没记错的话,谢灵筠那个傻缺都没给人还回路费吧? 要真是个家境贫寒靠着全族托举的寒门学子,都恨不得把银子掰成两瓣来花,怎么有闲心去帮助曾经不怎么熟的同窗呢。 细思极恐,薛琼章来时准备了两套衣服,这些贵人们参加宴会总是会准备着几套换洗的,谢之窈的身形和邓音差不多,正好一人一套。 她先将谢之窈那套扔给她,再捧起那布料柔软的衣裳递到邓音面前,“去屏风那边换上吧,等你的丫鬟过来送衣服,就该着凉了。” 邓音冻得瑟瑟发抖,显然还没从溺亡的恐惧中回过神,嘴里不住地念叨:“琥珀被县主叫去摘最新鲜的梅花了,县主说要做香囊给邵公子。” 薛琼章故作不解:“这座庄头上,公主带来的奴仆成群,怎么会单独指使你的丫鬟去摘梅呢?” 邓音电光石火间意识到什么,但她不敢说。 县主到底为什么,想要她死? 不对,县主是怎么发现,谢之窈想杀她的。 整件事情的主角苏语卿根本不知道这几个小娘子为了谋害/拯救他闹出来了一场大戏。 薛琼章等着邓音镇定下来捋清思路,给她更多线索。 可不知为何,室内燃烧着的炭火,以及香炉中飘出的烟雾,让人泛起困意,她打了个哈欠,忽然听谢之窈声音发抖地说:“这屋子里点了迷香。” 薛琼章心头突突直跳,她下意识起身,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伸手去摸女儿的位置,“阿窈?” 谢之窈的声音更小了,她忍着颤抖,哆哆嗦嗦地说:“母亲,有人过来了。” 薛琼章听见吱嘎一声,窗户被打开了。 这一瞬间,汗毛倒数,她在脑子里划过许多张仇人的面孔。 李昭月? 卢夫人? 还是曾经和原主有过节的……? 可这里是公主的别院。 薛琼章咬破舌尖,血腥气在口腔弥漫,她只觉得喉腔也泛起腥甜,情绪过度紧张牵动了原主的沉疴旧疾。 有人爬了进来,薛琼章倒在座位上,身子软绵绵的,意识逐渐昏沉,像是被拉入无尽的泥淖。 少女的一声尖叫令她顷刻间清醒过来。 竟然是邓音,邓音惊恐大叫:“你是谁?这里怎么会有男子,你要做什么?” 男人淫笑一声:“要怪只能怪你得罪了人。” 说完他觉得不太对劲,外边怎么还倒着个妇人,另一边趴着个少女,这两个人是谁? 他再三确定邓音的长相,确实如画像那边,怕夜长梦多,干脆将邓音劈晕,动手开始剥衣服。 谢之窈所在的屏风和邓音相隔不远,她跪趴在地上,手心捏着一根金簪,听着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响,冷汗直流。 她发誓,若是那男子敢污她清白,她一定会拼个玉石俱焚。 但她绝不会像邓音那个蠢货一样大叫。 细细想来,女眷的居所怎么会有外男?更别说参与宴会的贵妇都非富即贵,她们的丈夫至少是从五品以上。 这人显然是有人预谋放进来的,绝不能让暗处之人得知那男人已经即将得手,要趁人来之际,将其处理好。 只能牺牲邓音这个蠢货了,只是母亲还在这里…… 谢之窈举着簪子的手犹豫了一下,就在这个空荡,一道身影已经来到了男子身后,高高举起的花瓶在日光的衬托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像是神话中,仙女的裙摆,绚烂夺目,也能夺走人的性命。 “我让你入室抢劫!我让你企图侵害未成年!你个人渣!去死吧!” 花瓶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那男子的后脑勺上,砸出血色,母亲的脸上沾了血,宛如完美的艺术品沾了污渍,却不显得残缺,有种下了神坛的亲切感。 “阿娘……” 谢之窈拖着虚软的身体,将金簪刺入男人的脖颈,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把这人处理了。” 薛琼章用力去按邓音的人中,门外已经有人声响动,她顾不得邓音有没有苏醒了,这屋子里只剩下一张床榻下能藏人。 “小音?你在里面吗?” 第27章 让你名节尽失! 县主,你这想污人名节的目的性不要太明显了! 在门被推开的刹那,薛琼章正喘着粗气,发饰凌乱,衣衫也乱了,她扭过头看一眼门口,似乎是松了口气,“县主来了正好,我做长辈的也不好掺和小姑娘的事,邓小娘子醒来之后不知怎的和阿窈大吵了起来,更是动了手,打得头皮血流,还把花瓶也摔碎了。” 谢之窈撞开屏风,伸出手幽怨地朝雪琼章求助:“阿娘,你就光看着,你女儿我头发都要被这死妮子薅秃了。” 县主左顾右盼,脸上浮现出狐疑的神色,她走到床榻边,状似不经意道:“方才我好像听见小音说什么男子,哎呀,这窗户怎么大开着,难道是进了贼人?” 县主身侧的丫鬟配合地上前寻找,满脸紧张,“县主,还是叫护卫来搜寻吧,若真有歹人藏匿,恐怕会对公主不利。” 一群小姑娘乌泱泱地跟过来,第一时间不是去看邓音的状态,而是开始找人,有意思。 陷害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值得这样大费周折吗? 薛琼章唇角勾起一个笑,端坐在椅子上,看向小姑娘背后的秦婉,秦婉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对她投来担忧的目光。 她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听觉也分外灵敏,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没成想被这群小姑娘和堵住了,说是叫她一块去瞧瞧落水的两个小娘子。 走这几步路,她的脑袋都要想炸了,想不通这些小女孩,为什么有这么多心眼子,却都不用在正道上。 担心了一路,看见屋内只是两个落水的娘子头发湿漉漉地玩在一处,秦婉总算松了口气,她闻到了血腥味,地上打翻的香炉盖住了大半的气味,但她还是知道了那血腥味的源头。 就在邓小娘子的身后。 “谢之窈,你不就有个侯爷爹吗?侯府独女又如何,你凭什么说我本性庸俗,你不庸俗,你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长得还不如我!” 谢之窈冷笑:“我不过是说了两句,《长安花下逢》的男主人公就是个庸俗的商人,靠着奇技淫巧,会做些小玩意,惹得女主人公芳心暗许。可她是不可能嫁给这种人的!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就凭你这张欠揍的嘴,就你高雅,你对那个配角穷书生大加赞赏,简直是错把鱼目当珍珠,你有眼无珠!” 邓音扯住了谢之窈的头发,将那厚厚的吸饱了水的发髻扯得乱糟糟的,她自己同样好不到哪儿去,脖子上还被指甲抠出几个爪印。 两个小娘子揪住对方刚换好的衣裳,打得难舍难分,县主想靠近去瞧邓音的样子,差点被一块花瓶碎片砸中。 “……” 薛琼章无奈地扶着额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叹气道:“真是冤家。” “县主,你和邓小娘子一向要好,不若你上去劝劝她们?” 又是一块花瓶碎片砸了出来,两人打红了眼,却都默契地没有下死手,只是疯狂往外扔东西,能抓住的一切东西都扔出去,谢之窈手心还被琉璃瓶的碎片割伤。 薛琼章着急地起身,差点栽倒在地,苦笑道:“近年来身子越发不大好,大夫说我元气大伤,方才胸口憋闷,才开了窗子。” “这里没什么歹人,只着两个小姑娘因着一个话本里的角色吵了起来。” 县主:“……” “那这地上的血迹?” 谢之窈伸出手,血顺着衣摆染红了一大片:“是我的血,邓音,我要送你去大理寺。” 邓音好像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了害怕,“你自己非要去拿那个花瓶,又不是我伤的你,别诬陷好人!” 说完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陈桃焦急万分地走到薛琼章身边,一眼就看出她状态不对,像是透支了所有力气,她一把扶住了夫人的身子,让其能够将大半的重量倚靠在她身上。 “夫人……” 薛琼章低声道:“回去说。” 她疲惫地朝着县主道:“小女顽劣,惊扰了公主的赏梅宴,我这就带她回去闭门谢客。” 薛琼章吩咐小月姐妹二人留下来照看四娘子。 谢之窈用衣带将手腕缠住,一言不发地看着陈桃将母亲带走,救了她的那位英姿飒爽的夫人也跟着一块离开,县主依旧在找着什么。 谢之窈已经冷静地起身,整理自己的衣服,仿佛方才高声怒骂,大打出手的人并不是她。 她的笑容很是明媚,圆圆的眼角看人的时候,像是林中小鹿,县主最厌烦她这种装腔作势的样子,在谢之窈上前攀谈的时候,直接甩袖子走人。 走到门口,忽然心生一计。 “谢之窈,你们两个打架,把我阿娘御赐的琉璃瓶打碎了,那可是番邦上供的,整个长安城也找不出五件,你们竟敢摔碎,好大的胆子!” 去而折返的秦婉,看着这一幕,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县主,琉璃瓶是番邦上供不假,可这件花瓶成色并未达到贡品的标准……” “秦夫人,这是我们小辈之间的事儿。”县主的眉眼隐隐有不耐,扬起下巴看人的时候,傲气十足,完全不把秦婉这个英国公之女放在眼里。 更别说,秦婉还是她的长辈,若是论起来,秦婉的丈夫是宗室,在辈分上,县主该叫她一声婶母。 秦婉:“既然是你们小辈的事情,那我倒要去问问你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教导你的,支走别人的丫鬟,害人落水,这失察之罪,是否要到圣上面前闹个分说?” “你敢!”县主怒意勃发,脸色飞红,她的眼中隐隐有怒火喷出,“你算什么……” “县主!” 谢之窈冷下脸色:“县主慎言,秦夫人乃是已故英国公的女儿,父兄为大晋立下汗马功劳,你怎可如此轻慢?” 县主看谢之窈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好,好得很。” “谢之窈,苏语卿知不知道你为了她能推人下水?” 谢之窈强装起来的坚硬面具裂开一道缝隙,手指绞在一处:“你胡沁什么?” “琉璃瓶,我要你们承安侯府恭恭敬敬地赔给我。”县主笑了,“否则别怪我让你名节尽失。” 第28章 一直撒谎有意思吗? 坐上了回府的马车,薛琼章心慌胸闷,她忍不住想要掀开帘子透气,胃部也泛起恶意呕吐的欲望。 “陈桃,还没到吗?” “夫人,你如今受不得冻,我已经派小厮先一步通知大夫为你备好常用的药,再忍一忍,很快就回去了。” 陈桃满眼担忧地用帕子去擦薛琼章额角细密的汗珠,老板脸色难看的样子是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的。 她真担心老板就这样嘎巴一下死在路上了,毕竟古代医疗真的很落后,而老板看起来连年亏空。 思及此,她不免埋怨地看向那撩开车帘子一角的四娘子,顺嘴就说了句:“四娘子好歹体恤一下侯夫人,将帘子放下。” 谢之窈像是没听见,对陈桃的话充耳不闻。 “侯夫人这些年没少为娘子和郎君们操劳,又是中了那不知名的迷香,还因你落水时脱了大氅,风邪入侵,你就半句关心都没有吗?” 谢之窈似乎这才回过神,从漫天的风雪中移开视线,眼神聚焦在了母亲身上。 她皱着眉,似乎有些纠结,但还是开口了:“母亲,帮帮我。县主要我赔偿你当时摔碎的那只琉璃瓶,她说那是御赐的。” “县主威胁我,若不赔偿,便要将我推邓音下水一事公之于众,到时候不仅是我,侯府也会受到波及……母亲,这可如何是好?” 薛琼章以为她会嘘寒问暖几句,当时母女二人一并解决那歹徒,她本以为女儿会出手也是为了救邓音,好歹是有些良知的。 如今想来,她应当是害怕波及自己,才想着以邓音为诱饵,先下手为强。 便宜女儿的听觉,心性都坚硬如铁,可她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姑娘,遇见了大事,第一时间想的还是求助她的这个母亲。 可薛琼章仔仔细细去看她的眼睛,发现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慌乱。 薛琼章压下呼吸,虚弱道:“阿窈,你究竟是害怕赔不起花瓶连累侯府,还是害怕……连累你的心上人呢?” 谢之窈瞳孔猛然一缩,神色骤变,她激动之下,扯住了车帘子,一瞬间寒风呼啸挤进这辆马车,薛琼章猛然咳嗽起来。 她盯着谢之窈那只包扎后的手掌,闻到了浅淡的药香,为她用帕子包扎的侍女手法很娴熟,像是做过很多次。 那丫鬟似乎是叫玉露? 玉露并不在这辆马车,而是在后头那辆小一点的马车,随时等候主子的吩咐,这是谢之窈要求的。 薛琼章一开始没注意,现在想来恐怕是怕玉露出现,会让谢之窈的乖乖女人设崩盘。 原主派给女儿的婢女中,并没有这种懂医术的人才,否则原主也不会被穿越女下毒而不知了。 “阿窈,是回答不上来,还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难编造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谢之窈低着头,神情看不清楚,忽然,她靠着马车内壁,缓缓抬起眸子,直直地望向薛琼章,一双圆圆的眼睛里流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 “母亲,我错了。” “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之前听说邓音去您名下的绸缎庄使坏,后来又听见她和县主密谋害人,一时惊恐才会铸下大错,您能原谅我吗?” 小姑娘说着,趴在母亲的双膝上轻声啜泣,纤瘦的肩膀一颤一颤,像受了委屈的小兽,在母亲的怀中请求庇护。 如果在这里的是原主,可能已经心软了。 薛琼章的手指落在女孩还带着湿意的发间,冰凉的指尖落在女儿的脖颈大动脉处,她问道:“落水濒死的感觉怎么样?阿窈,你受苦了。” 谢之窈抬起头,迷茫地说:“我当时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母亲和兄长们,我再也不敢做傻事了,呜呜呜呜——” “是不敢,还是没有机会?”薛琼章的语调很冷,指尖接触到的脉搏忽然急促起来,她笑了笑。 “谢之窈,一直撒谎有意思吗,如果不是今天邓音命大活下来了,你是否还会一直对那些胆敢染指你心上人的女子继续下手?” 她抛出这一记重磅炸弹,陈桃的脊背绷紧,担心四娘子会对夫人不利,她下意识将人撕开。 谢之窈被一个丫鬟粗鲁地揪着衣领远离母亲温暖的怀抱时,人还是懵懵的。 对母亲的话,丫鬟的举动,都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 丫鬟为什么敢对她一个主子动手? 母亲为何句句都如此尖锐刻薄,不应该先帮她想怎么对付县主的阴谋么? 为何要对一个小官之女揪着不放,邓音就算死了,邓家难道能对承安侯府如何吗,她的父亲曾经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一个从六品穷酸小官员,根本不需要放在眼里才对。 当务之急是应对县主啊! “母亲,你能不能托秦夫人从中斡旋,县主定是对我起了什么误会……” 薛琼章打断她:“不能。” 谢之窈脸上的泪水僵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指着陈桃,“定是有人在母亲诋毁于我,是不是你?就算你是大兄的通房,也不能骑在我头上,替我当家做主了!” “母亲,这事我一定要告诉几个兄长,府中的丫鬟简直越俎代庖,不敬主子……” 谢之窈用眼神狠狠凌迟满脸无所谓的陈桃,陈桃就甚至还对她撇撇嘴。 陈桃:你是老板女儿又怎样,没看出老板对你现在很不满吗? 贱命一条就是干,横竖都要得罪四娘子,不如直接得罪彻底,她要做直臣。 她看向夫人,眼神亮晶晶的,仿佛在说“夫人我对你忠心耿耿,你可千万要重用我啊”、 薛琼章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摇摇头,招呼陈桃坐在她身侧。 比起原主这个为了男人杀人未遂的女儿,她更欣赏穿越女。 他们是宵禁前赶回崇仁坊的,侯府的大门在暮色中似乎染上了一层灰黑,有种日薄西山的错觉。 薛琼章正在听女医对她病情的分析,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打着嗓门闯进来,大声嚷嚷道:“母亲,四妹落水了?你怎么不让她回院子休息。” 第29章 你们想沦为庶人吗 “这不是等你来安慰吗?”薛琼章似笑非笑看着这个许久不曾来向她请安的老二。 “老二,听闻你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啊,渤海高氏的旁支,被你一箭射死了。” 自从她找皇帝撤了他那个清贵又人人崇敬的校尉,谢灵泽成了一名成天管着鸡毛蒜皮小事的巡逻官,他心里生了怨,加上原本就对她这个母亲没多少感情,干脆就开始了冷战。 薛琼章乐得清闲,没人大早上扰她清眠。 不过,便宜外甥女最近怎么不闹了? 是想通了,还是小情侣重修旧好了。 薛芷儿后一步到了雪竹院,她的状态肉眼可见差了许多,看来小情侣没和好。 她先对谢灵泽娇娇怯怯地唤了一句“二表兄”,随后对着薛琼章就是一套关怀,各种好话不要钱一样。 若不是之前她还散播薛琼章苛待她的谣言,薛琼章简直要被她的甜言蜜语感动了。 “去瞧瞧你四表妹,她受了伤,又受了惊吓,你们小女孩总有许多话聊聊。” 薛琼章和颜悦色地指了指一个方向,薛芷儿有些受宠若惊,她本来以为姨母应该不会给她好脸色的,走到表妹待着的屋子里,她闻到了一种熟悉的药香。 薛芷儿眼神变幻了一瞬,目光落在四表妹腰间的香囊上。 这不是爹娘为她求的迷情药么? 说是必要时给那些个贵公子下药,到时候板上钉钉的婚事,她就能飞上枝头,更改门第了。 薛芷儿只敢对二表兄用,京城的贵公子没那么傻缺,被她算计后还能心无芥蒂取她?简直做梦。 只是只窈表妹为何会有这药?爹娘是不是疯了,那是用在男子身上的…… “表妹,听说你的手划伤了,可处理好了?”薛芷儿上前一步,想确认那香囊中是否真的装着那药粉,就见这许久不见已经没什么印象的窈表妹冷眼瞥了她一眼。 谢之窈眼睛里的轻视明晃晃的,刺痛了薛芷儿的自尊心,她下意识想扯出笑,可不免也带上几分阴沉,“窈表妹,你这是何意?” “别装了。”谢之窈不耐烦应付她,“你我都是同类人,你在薛家过得是怎样的日子我都清楚。” “如果你是来说几句好话的,请你自便。” 薛芷儿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听说你打碎了县主的花瓶,县主要你赔偿一个一模一样的。我认识一个异域商人,他或许有你想要的货物。” 谢之窈这才正眼看她,她受了伤,却在绣花,纱布下的手掌渗出血色,她像是感觉不到痛,继续绣着鸳鸯。 “我要你帮我找一个好拿捏的权贵子弟。”薛芷儿说出自己的目的。 谢灵泽如今对她愈发冷淡,她多方打听,费了不少银子,才知晓他得了空闲便去昭月郡主面前转悠,如姨母所料,这个男人竟然真的愿意为了权势,对一个女人卑躬屈膝。 薛芷儿深知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好在她先前谨慎,再如何亲近,她始终没有将自己的身子交出去。 这副花容月貌,冰肌玉骨,是她高嫁的唯一筹码,现在谢灵泽已经不是她最看好的人选了,自然要另觅夫婿,否则姨母遣她回乡,她只能嫁给那些个泥腿子。 她不知道自己谋求合作的表妹,看上的还真就是个泥腿子,还是她老家的泥腿子。 谢之窈对她那满脑子攀龙附凤的样子嗤之以鼻,但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 薛琼章病了,大夫说病得很重。 谢灵泽自那日见了母亲,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出府的身影,正觉着奇怪,才听到身边洒扫的下人说,母亲去庄子上养病了。 年关将至,他预备给上司送一份大礼,以此来摆脱那些繁琐的调解事务,最好是能将他调职,此事往年都是母亲负责,这会儿找不到人影,他不免有些焦虑。 于是想从三弟那儿借些银钱,母亲最疼三弟,他那儿应该有不少余钱。 谁知谢灵筠一听说借钱,直接一个拒绝的大状态,“没钱!” 谢灵泽只好去找不怎么熟的大哥,也被拒之门外,整个侯府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最后他忽然想起,芷儿表妹带了许多嫁妆上京,母亲让她自己打理,谢灵泽迈着大步朝香园而去。 走到门口被侍女拦下,说要通报,谢灵泽心道表妹这是恼怒自己冷落她呢。 等进去之后发现居然不是薛芷儿的闺房,而是将他引导宴客厅,旁边还坐着谢之窈,谢灵泽想借钱一事忽然说不出口。 当着亲妹子的面去借一个未婚姑娘的嫁妆? 谢灵泽看着两个姑娘笑吟吟的样子,半晌没有把话说出口。 谢之窈却有事正好要用他,“二哥,你手底下应该管着不少人吧,你可是金吾卫中郎将,借几个人给我可好?” 谢之窈将目的一说,谢灵泽也没当回事,大手一挥就因公徇私,从手底下派了三个不起眼不当值的士兵给妹妹。 哪知道没几天就出了事,妹妹竟然在黑市上被骗了! 谢之窈拿到那个充满瑕疵的琉璃瓶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她的三万两银子,全都没了。 谢灵桉当日回府,听了这事,只觉得荒谬至极,“你是说你带着三个人抬着三万两银子,去黑市和一个不知底细的胡人交易?” “没有市丞见证,你们也没有在油灯和铜镜仔细检验,更没有懂行的人跟随,就将三万两银子给了对方,买了个赝品?!” 谢灵桉要被气笑了,他前不久将安氏的家主令给了母亲,就是因为三弟掏空库房,现在四妹又被骗走这么多年,还是她自个儿偷偷挪用的嫁妆。 好,好得很,一个两个,根本不省心。 “母亲呢?” 谢灵泽、谢之窈支支吾吾,“母亲病了。” “你们没跟她商量是吧。” “她不肯见我们。” 谢之窈有些心虚,自从那日她离开雪竹院,母亲就对她格外冷淡。 谢灵桉再次被这两个蠢货逗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为何薛氏这么精明能干的女子,会生出两个蠢钝如猪的玩意。 “你们可知,私藏伪制贡品可是大罪,侯府本就举步维艰,你们是想因此沦为庶人吗?” 第30章 陈管事喜欢什么 谢灵泽觉得大哥实在危言耸听,不就是买了个赝品,能有多可怕的后果? 何况他们并不是私藏,四娘是打算把这瓶子配给县主的。 “四娘,你去鬼市,可做了遮掩,能确保不会有熟人认出你的身份?” 谢灵桉眉目紧皱,面上一层寒霜,说话更是带着严厉的质问,谢之窈被他凶得愣住,呆呆地看向他:“大哥,你这是在凶我?” “我是在就事论事,寻找解决这个事情的办法。”谢灵桉额角青筋暴起,如果这不是自己的妹妹,他连听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问清楚了谢之窈去鬼市的细节,他丢下一句“知道了”就大踏步往外。 谢灵泽害怕小妹会找他,像之前那样缠着他去让昭月郡主说情,当即开溜。 四下无人,谢之窈多日来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多年来,母亲偏心三哥,看重大哥,二哥这么傻都能给他谋一个体面的职位,只有她,只有她作为女儿家,被母亲忽略了个彻底。 母亲为三个兄长费尽心机,殚精竭虑,多年来身体亏空严重,对她呢? 一句“四娘将来毕竟是要嫁人的”,将她的存在抹去了个彻底。 她的归宿只有嫁人,在母亲眼里,她只有这一点价值。 嫁给京都的权贵,为谢家榨干最后一丝价值,成为兄长的助力,过上那种生一堆孩子,丈夫不爱,只能靠安慰自己,好歹自己i当家主母的可悲日子。 如果要过那样无爱的生活,她宁愿嫁给平头百姓,男耕女织,最起码夫妻二人心意相通。 谢之窈的眼睛里积蓄了泪水,在她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最终下定了什么决心,让丫鬟去拟定拜帖。 恰好此时陈桃领着许多人在搬什么东西,叮叮咚咚的动静,谢之窈出门的时候被这响动吸引过来,一看发现是那个嚣张跋扈的丫鬟。 丫鬟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她却丝毫不在乎他人的眼光,神采飞扬地指挥着小厮奴仆们干活。 在这一刻,谢之窈竟然有些嫉妒她。 母亲已经多日拒绝见她,这个丫鬟肯定没少在母亲面前进谗言吧? 谢之窈走到旁边的时,处于那些抬东西的丫鬟的视野盲区,她被撞了一下,顺势就往旁边倒去。 她的贴身丫鬟玉露立刻大声呵斥:“大胆!贱奴,长着一双招子是做什么用的?冲撞了小姐贵体,你这条贱命配得起吗?” 谢之窈虚弱地说:“玉露,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面前那些奴仆齐刷刷都跪在地上,磕头向她赔罪,谢之窈用帕子挡住上扬的嘴角,正要再说两句,忽然手中一空。 有人不客气地抽走了她的帕子,嘴角还未下去的弧度就这样僵住,谢之窈不悦道:“你做什么?” 玉露上前就要动手,陈桃不躲反而往前扬起脸,“你打啊,动不动就贱奴贱奴,你自己不是个贱奴吗?” “四娘子,夫人在庄子养病,但对府中事务并非一无所知,你有闲心雅致去针对这些认真做事的仆人,不如想想怎么跟县主交差?” 陈桃靠近谢之窈,在她气得发抖的目光中,低声笑了笑。 “侯府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娘子,不会本质上就是个目光短浅的井底之蛙吧?你真的有本事,就好好想想,怎么让这场闹剧损害最小化,而不是依旧把目光放在钩心斗角上面。” 谢之窈倏然抬头,冷冷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陈桃敏锐感知她要打人了,赶紧往后推开,瞅见这主仆俩敢怒不敢发的样子,心中畅快。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侯府吃枣药丸啊。 大郎君是个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畜生,二郎君是想上进但脑子不行,三郎君在国子监读书也是白费功夫。 眼前的四娘子还有点意思,对仇人下手干脆利落,但她的目的是为了男人,这就让人无语了。 也不想想没有侯夫人,她推人下水这件事能瞒过去吗?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挑衅邓音,不怕邓音狼人自爆把她刀了。 陈桃深深看她一眼,羡慕不来,谢四娘只要不算太离谱,夫人还是会帮她的。 这几日夫人一边养病,一边还要招牌番邦来的工匠,研究如何烧制琉璃瓶。 她每天最期待的就是看研制玻璃有什么进展了,丫鬟小厮收拾了余下的行李,她就带着东西快马加鞭往城外赶去,要是回得早,说不定还能享受温泉浴呢。 老板对手下的人大方,那手底下的人干活才更有劲。 不仅是她,庄子里的人,也同样如此。 “田奴,你这小子可真是有大造化的,没想到新主人竟然还真是个明察秋毫的,查出张管事派人加大火势,当即将他扭送官府去了。” “按我朝律令,他这会儿已经和那些犯事的人被打了板子,送去转卖了。” “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咱们以后再也不用看他脸色,新来的陈管事虽是个女子,却行事有度,对待咱们这些田舍奴都彬彬有礼……” 田奴听着同伴的议论声,其中有几个曾经瞧不起他,故意把活儿扔给他干,害他总是赶不上饭点,现如今都来讨好他了。 只因陈管事对他关心了几句,这些人就像是彼此从未有过龃龉一样,称兄道弟。 田奴心里如明镜,他笑着一一应和,那张憨厚的脸看起来就很好糊弄。 有人小声试探:“田奴,你说之前那姓张的贪污采买的银子,与他走得近的人都吃了挂落,许多人如今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计,或许哪天就被主家发卖了。” “主家那边,是否传出风声,何时发卖这些人?” 他当初也或多或少贪了一些银子,主家仁厚,说此事就到此为止,若有再犯严厉处置,没被揪出来全是因为有人替他顶罪,他必须得给这些人找个好出处才行。 这庄子里一共有三个管事,一个管理山林的李老头,那家伙油盐不进是个死板的,这边放火的事儿波及不到他。 另外一个管理田地的,由田姓的奴仆中年长者代任,他说不上话。 最后则是新来的陈桃了。 “田奴,你知道陈管事喜欢什么吗?” 第31章 我又要捞人了 陈桃喜欢什么? 她当然是喜欢银子了,银子多得花不完,这就是她穿越古代最想要的。 当然,除了银子,她最在乎的是家人。 数着这个月新发下来的月钱,感觉生活更有盼头了! 她现在暂时做着田庄管采买和一应杂物的管事,领着两份工钱,加起来足足有四两银子,每个月还会发3石的粮食,每年发2匹麻布,冬季额外会给棉衣,柴炭。 做法:工资涨涨涨! 要是能把家人接过来就好了。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收到自己寄过去的银子和书信呢? 薛琼章看她数着钱,笑得见牙不见眼,心情也不免轻快几分,她这几日没有糟心儿女上门叨扰,除了秦婉来过一次,是担心她的身体,其余琐事一概不过问。 人闲下来,放空了心思,她每日就是侍弄一下花草,冬季的花草并不好养,她试了很多办法,还让底下的人划分出了一小块实验田。 “樱桃树苗,优先选择裸根大苗,蘸上草木灰和泥浆,深挖坑,底层铺马粪和秸秆,中层铺养分,最后放入树苗踩实……” 李老头喃喃自语,眼中异彩连连,稀疏的白发上还沾着枯枝落叶,指着那风中颤动的树苗,上面还散发着臭味,但他却像是得到了稀世珍宝。 “主家是从哪里知晓这么细致的法子,还有,何为目标导向嫁接法?” 薛琼章看着这冻得满脸通红的小老头子,笑容和煦道:“李老,这些都是从农书上看来的。” “嫁接法自古有之,我年少时在江南偶然得到一个农家学派的老人指点,关于新的嫁接法,初春后可以实践,如今先搜集长安城周边野生的樱桃,届时再做实验,正好赶在樱桃季之前上市。” 她笑意浅浅,对自己过去掌握的知识侃侃而谈,就是这具身体太脆皮,她没法自己亲自下地干活。 薛琼章有些遗憾,又感慨自己真是个劳碌命,都穿越了还想着继续做研究呢。 她曾经看过不少的穿越基建小说,主角到了古代研究出杂交水稻,青霉素还有各种牛逼轰轰的东西。 她暂时拿不出钱来找商队去西域诸国以及南越之地寻找新的稻种,就先从果树改良开始吧。 也算是给自己攒点养老本。 “夫人!奴婢过来的时候,似乎瞧见四娘子往公主府的方向去了。” 陈桃红扑扑的小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她当了管事,庄子上最不缺的就是果蔬,伙食上来了,这嗓门更有劲,走起路来也健步如飞。 看着就喜庆。 薛琼章招招手,示意陈桃过来,指着树苗跟陈桃说了自己的打算。 “夫人打算售卖樱桃?”陈桃挑眉:“京都贵人喜爱樱桃,是个好主意呢。” 她没听到薛琼章跟李老说的话,只以为夫人是心血来潮让底下人去做的这些事,看起来真是像模像样。 “您之前让我找的西域工匠,倒是有两个,一个是安氏商行派来的,还有一个……” 陈桃挠挠头,“他说想卖身给您,但是需要您解决他未过门妻子家的麻烦。” —— 穆萨是一年前跟着商队前往长安谋生的。 他的祖父是萨珊王朝御用的琉璃匠师,专门做供王室使用的彩色琉璃摆件。 后来波斯覆灭,他们一家流亡了多个国家,路上遇见了许多盗匪,家产十不存一。 家族中人因为过去养尊处优,再加上家族代代遗传有西域风痹症,流亡时又感染其他疾病,没钱医治,到后来只剩下他和父亲相依为命。 父亲死前将他托付给了信得过的长安商队,他就一路来到长安城。 一开始,他认定凭借自己的家传手艺,只要能得到贵人赏识,就能重新过上好日子。 可到了长安,穆萨处处碰壁,这里富丽堂皇,但也阶级森严,他一个高鼻深目的色目人,到哪儿都不受待见,被唤做胡奴。 好在他还年轻有一把好力气,因此在长安东西市做一些搬货卸货的活儿,就这样慢慢攒钱。 干活的过程中遇见了一卖胡饼的老丈被流氓地痞勒索,穆萨没忍住挺身而出,结果就是被流氓地痞打得鼻青脸肿。 老丈感谢他仗义出手,时不时把卖剩下的胡饼给他当作晚食。 后来老丈凭借手艺开了一家铺子,他也成了铺子里的伙计。 老丈有个女儿名叫阿蛮,性情爽利,穆萨对其日久生情,经过老丈的层层考虑最后选定穆萨做未来女婿。 穆萨在老丈和妻子的支持下,开一家小工坊重操旧业,接的生意都不大,好在琉璃制品卖价不错,靠着工坊养活全家不是问题。 近来穆萨接了一个大单子高兴不已,说是公主要在元宵节前往寺庙祈福,寺庙在他这里定做琉璃制品,不可有任何马虎,他也尽心尽力地开做了。 可同时,长安县尉的独子闹腾着非要他做一套琉璃戏具,他赶不过来工期,推辞之下竟然得罪了县尉府上的管事。 管事借此刁难他的妻子,还要纳阿蛮为县尉家公子的小妾,阿蛮被强压入府刺伤了那位公子哥,如今被关进大理寺的监牢。 薛琼章听着这叽里咕噜怪异的官话,有种回到了现代的感觉,外国人说不标准的中文,听起来好费劲。 她忍不住道:“你在长安这么久都没学会官话吗?” 穆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怎么和客人打交道,都是我的妻子负责,她性情豪爽,擅长此道。” 懂了,社恐异域商人和英气勃发长安娘子。 好像有点好磕。 “不必卖身于我,我可以给你们想办法解决这桩事。” 薛琼章思考着,忽然脑子里闪过什么,公主去寺庙祈福要用琉璃制品装饰,这公主不会就是玉徽公主吧? 她赶紧派人去打听,还真是。 巧了,她家欠了公主家里一个琉璃瓶,公主就“送”来合适的工匠了。 薛琼章拍拍手,小月谨慎地取出一个木盒子,上面是洗干净的琉璃花瓶碎片。 当天处理尸体他们是临时找了个大箱子去装的,顺便也把这些带回来了。 “你看看能不能做出比这个更好的琉璃瓶。” 穆萨接过仔细端详,自信道:“这种品质,完全可以。” 薛琼章直接让陈桃去找谢灵桉,“告诉大郎君,我又要捞人。” 第32章 你这是在害我! 谢之窈只带了一个丫鬟,姿态放得很低,现在她有求于人,让门房去通报的时候,她站在廊檐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等了不知多久,等到她双脚都站麻了。 心情也从一开始的忐忑变成了 原本听说她是侯府小姐的,态度恭敬的门房,这回步态缓慢,像是在闲庭信步。 在她几乎要喷火的视线里,轻慢地来了句:“五娘子说身子不适,不见客。” 谢之窈脸色难看地离开了尚书府,接着是户部侍郎家、工部郎中…… 竟然没有一个是让她进去说话的,她连找人求情的机会都没有,这些人落井下石到了如此地步。 其中甚至还有她瞧不上的一些六品官之女。 谢之窈捏着帕子的手抖在发抖,玉露看她的样子,担忧道:“娘子,不若还是去求求老夫人吧,她只有您这一个女儿,母女之间没有隔夜仇,她定会为您摆平这一切的。” 谢之窈抬手,猝不及防给了玉露一耳光,她冷笑:“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也跟那个陈桃一样,觉得自己能做我的主儿了?别忘了当初我是怎么从薛家表兄手里救下你的,我能救你,自然也能把你送回薛家。” 玉露的脸色白了,再也不敢说话,就在谢之窈一个人生着闷气走在西市的街道上时,对楼的茶馆中传来一道张扬的女声,话语中满满都是戏谑。 一把铜币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脚边,其中一个铜板还砸在了靴子上,立即就有几只脏手伸了过来。 “我的!” “是我先看见的!” 几个乞丐扭打在了一处,若不是玉露反应及时,恐怕谢之窈就要被推倒在地。 恰巧此时那熟悉的女声还在火上浇油,“哎呀,这不是咱们金尊玉贵的承安侯府四娘子吗?怎的落魄得如路边的乞儿一般,为了几个铜板就打起来了呢?” 谢之窈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卢、青、旋!” 县主姓卢,她的父亲出身范阳卢氏,与崔国公夫人同出一宗,仗着是五姓七望,又加之有皇族血脉,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她今日忙昏了头,忘了卢青旋这贱人,平日最喜欢和昭月郡主混在西市品茶饮酒,做一些文人雅士才会做的事儿。 昭月郡主对她二哥态度暧昧,既不亲近,也不肯退婚,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谢灵泽曾对她怒骂过昭月郡主的可恶之处,说她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仗着皇帝宠爱就胡作非为。 谢之窈看见这两人居高临下地睥睨自己,别提有多生气了。 可按照礼仪,她还不能视而不见,必须得行礼完了才能走。 她忍着屈辱正要敷衍两句,就听见上头的李昭月很感兴趣地说:“青旋,你之前说谢四娘子主动答应要送你一个品质比起贡品都不逊色的琉璃瓶,此事可是真的?” 谢之窈难以置信,她什么时候说要送了? 她明明是被胁迫了,被算计的是她,赔偿的也是她,甚至为此,她两万的银子打了水漂,那可是她嫁妆的大头啊!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都装不出来,那可恶的李昭月竟然还叫她上楼详谈。 有什么可详谈的? 卢青旋见表姐感兴趣,忙不迭地说:“谢四,郡主叫你上来,你在那扭扭捏捏什么呢?是不是想让自己做的丑事天下皆知?” 后来说了什么,谢之窈完全听不进去了,她只觉得今日之耻,来日必当百倍奉还,手指捏的嘎吱作响,没注意到李昭月对她频繁问及侯夫人的近况。 最后,李昭月像是看出她什么也不清楚,干脆赶人了,“四娘子之前不是有事要忙吗?我就不耽误你了。” 谢之窈被要求上楼又被赶走,脚上还沾着个大大的黑手印,是乞丐争抢铜板时留下的,她仔细一看,裙边竟然也沾了黑灰,脸色立刻铁青。 “回去求母亲!” 母亲不肯见她,不是还有三哥吗? 三哥那个傻子,为了追求一个青楼女子,闹得现在每到旬休都到处琢磨着赚取的事儿,满口都是银子,她给三哥一点银子,叫他去母亲跟前说和就是了。 谢之窈想当然地认为,薛琼章一定会松动态度,哪知道她带着谢灵筠在庄子外面,竟然被森严的护院巡逻拦住了。 “四娘子,三郎君,侯夫人尚在病中,不见客。” 谢之窈几乎要尖叫出声,她今天真的破防,“我是客吗?我是母亲唯一的女儿,你让开!刁奴尔敢!” 谢灵筠表现得更乖巧一点,他忍着肉痛让砚台给护院头领掏银子。 哪知道那护院看见银子,竟然如临大敌,“三郎君莫要坑害卑职,卑职守卫着山庄安全,主家已经给了丰厚的工钱,可不能收受贿赂!” 上一个贪污受贿的已经发卖了。 而且他并不是侯府的奴籍,而是长安城中的普通百姓,因在武馆学艺有成才被侯夫人聘请过来,在这里可没有熟人担保。 今天收了银子放任进去,明天就会因为左脚踏入庄子被侯夫人革职。 “……”谢灵筠实在没辙了,只能在庄子外面大喊:“母亲!儿子这些日子过得好惨啊!母亲!小妹得罪您就算了,我向来是敬重母亲的,为何也将我拦在门外啊?” 嗓子都嚎干了,也没人出来,庄子里的人有些好奇地探头去看他们,但没人敢主动找他们搭话,这护院头头是个油盐不进的,兄妹俩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收到消息后半躺在塌上看书的薛琼章,不由得笑出声:“两个不省心的,这是在外头碰壁了,想让我给他们擦屁股呢。往日我千叮咛万嘱咐没有一个肯听我一句,现在事情闹大了解决不了,想卖惨了。” “自己处理去吧,告诉庄子上其他人,严禁外人入内,若有擅离职守者,有卖身契的一律以背主罪名扭送官方,若是聘请的,则直接解雇。” 陈桃在一边把算盘打得啪啪响,她在这个庄子每日的盈利。 紫苑嫉妒地瞥了陈桃一眼,不过她也有自己用得上的地方,于是拍着胸脯,颇有些得意道:“夫人,您让我去调查的,县尉家小公子强纳民女一事,已经有了眉目。” 第33章 怎么不去抢? 紫苑附耳在薛琼章的耳边嘀咕了一大堆,薛琼章点点头,“这几天你也成长了不少。” 终于不是满脑子职场内斗了。 原主身边两个贴身大丫鬟,紫苑心眼子多但不够狠,流苏温吞不怎么参与纠纷,和人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看起来是老好人形象。 底下不是没有别的丫鬟,但都不如这两个忠心,这两个是原主从薛家带来的,从小养在身边,她们的爹娘都在侯府做事。 比起陈桃,这两个知根知底,用起来放心 但陈桃也有她的好处,她是外来的,不参与这些丫鬟小厮的派系,没那么快就参与底下的贪污腐败。 且她性情泼辣爽利,有仇当场就报了,敢于得罪人,管起人来也不会束手束脚,因此干起活儿来效率高。 陈桃注意到紫苑正神气地朝她抬起下巴,仿佛在说“别得意,夫人还是最看重我”,她顿了顿,不经意间亮出自己手腕间的细镯子,是纯金的。 这是她安抚苏氏母女的奖金,紫苑看了,立刻就生气了。 她眼睛一瞪,得意什么? 陈桃:就得意,你能拿我怎样? 两人之间仿佛天生的对家,寂静温暖的室内,无声的硝烟弥漫开来,但这些都波及不到薛琼章。 她正对自己这些日子找来的农书看得如痴如醉。 忽然想到了穆萨一事,老大怎么还没给她消息? 她不知道,谢灵桉这会儿正发愁呢,苏珩被翻案后,放出来第一天差点在官廨被人毒死。 “苏珩,你到底还有多少个仇家藏在暗处?” 谢灵桉身边侍卫疾言厉色,苏珩刚被大夫抢救过来,脸色惨白,本来就形销骨立,现在更是好像下一秒就要咽气。 他凭借强大的求生本能,去吞咽温热的白粥,待恢复了一点气力后,立刻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没有隐瞒地说了出来。 原来他曾经在天香楼做账房的时候偶然在管事的书房里面发现一个暗格,原本他没别的心思,只想安安分分做个账房先生,可天香楼一夕之间换了主人,新主人不仅要辞退他,还要对他赶尽杀绝。 在察觉自己家被人监视之后,苏珩铤而走险,深夜潜入天香楼将那账本偷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一个瘸子是怎么偷的。 “我有一个朋友擅长此道。”苏珩含糊地说着。 “姓名?”谢灵桉敲了敲桌案,连日来办公,他眼底落下一片青黑,俊美的容颜在油灯下看起来如高山之雪,凛然不可冒犯。 裴璋大声地在自家郎君耳边翻译:“他说自己有个神偷朋友,很可能在官府的通缉令上,不方便说名字。” 谢灵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耳膜都要被这大嗓门的下属叫破了,“知道了,下次说话别靠这么近。” 裴璋委屈地退开一步。 苏珩又说了不少细节,最后说到那账本写着什么,以及账本藏在哪里,苏珩沉默了好一会儿,“此事与我阿娘与小妹无关……” 他不知道这位贵人为何要放他出来,说是他的案子已经了结,可案子了结,天香楼却不会停止对他的追杀。 但账本一日没被找到,他的亲人就能安全,那些人不会对他亲人下手,因为怕他狗急跳墙拿着账本投靠某个权贵。 眼前之人,是侯府长子,年纪不过弱冠就已经任职大理寺少卿,年少有为,可再年少有为,也斗不过权贵勾结。 苏珩尚在犹豫,谢灵桉已经不耐。 “本官不会为难两个弱女子。” 何况他是奉母亲之命来捞人的,这人怎么老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谢灵桉疑心自己的长相,难道像其余下属说的那样,他不笑的时候,长得像铁面阎罗? 他勉强勾起一抹僵硬的笑,就见苏珩忽然放下粥碗,扑通从床上滚下,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大人,小的愿意将账本交给您,只希望您能放过我的家人。” “……”谢灵桉侧过头,语气淡淡地问:“我让你跟他解释清楚,你是怎么解释的?” 裴璋挠挠头,黑黝黝的脸庞上挤出一个笑,“郎君,我跟他说最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谢灵桉:“?” “滚出去,这个月俸禄扣除一半。” 裴璋委屈得像个两百斤的大孩子,从审讯室出钱的时候,差点把路过的狱卒撞飞。 谢灵桉又耐着性子,把薛琼章救他的目的说清楚,苏珩这才放下心来,他知晓小妹与阿娘如今被贵人看管着,但并不清楚她们过得怎样。 知道有工钱有住处后,苏珩的眼眶红了一些,“账本在……” —— “夫人,咱们真的要去鬼市吗?那地方可不太平。” 紫苑紧张兮兮地环顾四周,她脸上戴着一个鬼脸面具,穿着一身男装。 薛琼章同样是一身男装,在进入一条阴暗的栈道后,他们成功来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集市。 鬼市并不在长安城,想也知道,城内宵禁严格,怎么可能允许有人大晚上地顶风作案? 夜晚到鬼市的客人五花八门,大多都穿戴兜帽,遮掩真容,像薛琼章这样大摇大摆不做装饰只戴个面具,身边还有这么多小厮和护卫的还是挺少见的 薛琼章穿着打扮用一句“珠光宝气”概括不为过,她满身写着“我是冤大头快来宰我”的信息,又昂首挺胸,时不时要让护卫去买一些特色小吃。 再接连用高价买了几串假的玛瑙石,假的传家宝,假的字画后,终于有个人靠近了薛琼章。 “这位郎君出手阔绰,今夜有一场神秘的拍卖会,错过就可惜了,我这里有呕入场券,郎君可想要?” 一张色彩绚丽,图案复杂长得像银票的东西被递到眼前,上面写着“碧血阁”三个大字。 陈桃伸手就要去拿,那人灵活地避开,盯着薛琼章不放,伸出一只手,上面缺了一根指头。 这人晃晃手,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两。” “太贵了!”三百两,她一个月的工资才四两,万恶的黄牛,不就一张门票吗?三百两,怎么不去抢? 陈桃一出声,那隐藏在兜帽下丑陋面容忽然呲牙,“小娘子,这可一点都不贵,你要是不去碧血阁,怎么解手上的毒呢?” 第34章 有仇当场就报 “你给我下毒了?”陈桃脸色巨变,仔仔细细去看自己的手指,再问同行之人自己的脸色。 一切都很正常,眼前这个臭老头在骗她? “夫人,此人一看就知是个行骗的惯犯,咱们还是把他赶走吧。”陈桃板着脸,跟薛琼章告状。 薛琼章摆摆手,示意她先冷静,她上前一步,低声问道:“这位老丈,我这婢女是何时中了毒,又中了什么毒?” 臭老头摘下兜帽,露出沟壑纵横的脸,嘿嘿一笑,“好心的夫人,10两银子一个问题。” 薛琼章没有犹豫,从袖子口袋中取出20两银票,递给这老头,老头拿了银票就想跑,身后一把长剑抵住了他的后脖颈。 老头:“人与人之间,能不能有一点信任?” “我是想倒回去给你们买解药罢了。” 他说着,在侍卫的严厉的眼神中,没好气地来到一个卖古董的摊贩面前,伸出手,骂了句“还不赶紧把解药拿出来,你个手脚不干净的败类,小心我告到夜魁面前,让你这破摊子开不下去!” 那卖古董的摊主戴着个夜叉面具,身形矮小,说话嗓门也古怪,他嗤笑一声,“老螟,你不过就是夜魁的一条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银子分我一半。” 被唤作老螟的丑老头嘴里嘀嘀咕咕咒骂了几句,不情不愿地拿出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古董摊主才扔出一个瓷瓶。 老螟接过瓷瓶,讨好地递到薛琼章面前,薛琼章意识到陈桃很可能是在付钱的时候,被摊主下了毒,她看向自己买的那个小玩意,有种烫手山芋的感觉。 似乎察觉到她的想法,古董摊主大声嚷嚷:“哎,你可别误会!我给她下药是为她好,哪家怀孕的娘子会出来抛头露面,她年纪又小,又是个跑腿的丫鬟,可见腹中这孩子身份见不得光。” “鬼市的主人夜魁最见不得有人未婚先孕,这丫头若是被碰见,保不齐半条命就没了。所以我这是为她好,给她下了药,不出三日她这孩子就能流掉,夜魁知道她孩子保不住,便不会对小娘子出手!” 古董摊主振振有词,说他这药对母体损伤小,寻常药铺用不着,听他一顿叭叭,倒显得薛琼章一行人不识好人心了。 可这也掩盖不了他是个擅自替人做主的混蛋。 以及这鬼市的主人,真是个神经病,人怀不怀孕关他屁事,陈桃想拿掉这个孩子,她自己自会有决断。 薛琼章似笑非笑:“这么看来,我应该好好感谢你救人一命了?” “那倒不用,你给个几百两银子答谢就成……” 古董摊主口若悬河,脸皮比逞强还厚,嬉皮笑脸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火大。 薛琼章一个眼神,就有人拔刀上前。 “哎,你要做什么?杀人啦!” 随行的侍卫都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跟随原主的丈夫出生入死,身上自带煞气。 这些人原本是专门来护卫原主生产,后来渐渐就留在原主身边保护她,有些年纪已经大了,就推荐了他们家中子侄顶上。 这拔剑的侍卫就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青年长得跟原主的女儿是一个类型,长相无害,五官清秀,身材挺拔,看起来就不像是会揍人的,倒像个文弱书生。 摊主看他的样子,还笑嘻嘻地说:“小伙子,怎么着,你也要感谢我?” 但当他出手时,气势一下子就变了。 青年冷着脸,长剑唰一下出鞘,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那古董摊主身上的斗篷就变成了一件破布,露出了他一身的瓶瓶罐罐。 摊主一动,那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裤子便唰一下掉了,露出白花花的大腿以及大白裤衩。 “啊!”紫苑尖叫一声,捂住眼睛。 青年收起剑,有一瞬间的慌乱,看向薛琼章,担心污了主家的眼睛。 薛琼章冲他点点头:“裴言,退下吧。” “不是,我裤子都掉了,你们不应该回避吗?” 摊主逃跑未遂,被一个女人揪住了衣领,恶狠狠地摔在地上,皮肤和粗糙的地面摩擦,他痛苦地嚎叫起来。 “你双手除了一些茧子,并无其他伤痕,双腿皮肤细腻,看起来养尊处优,在这鬼市随意给人下毒,却有恃无恐。” “要么你的真实身份是个在长安可以横着走的权贵,要么,你就是个亡命之徒不怕麻烦找上门。” “这位郎君,不如把真面目揭开,让我瞧瞧这好心人长什么样子?” 薛琼章抽出裴言手中的剑,剑尖落在了摊主的面具系带上。 夜叉面具下,摊主嬉笑的眼神收了起来,抬起手指轻轻移开剑刃,起身拍拍手,把裤子穿上,“哎,你不就是想去碧血阁吗?我在里面有熟人,不用门票就能进。” 丑老头不乐意了,“我先看上的客人,你怎么能抢人呢?” 薛琼章将剑扔回给裴言,对摊主道:“把解药吃了。” 摊主:“你对这丫鬟这么好,怎么不见你把她腹中的孽种去了。”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时间,陈桃的肚子逐渐感觉到了疼痛,她身子一晃,旁边的紫苑赶紧把人捞起来,对摊主怒目而视:“让你试药就试,哪儿那么多废话。” 摊主把药吃了一颗,裴言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陈桃也跟着吃了解药,她的肚子不痛了,可脸色还是很白。 她走到摊主面前,对着摊主就是一耳光,“老娘自己的孩子,要你做什么主?” 陈桃是被迫自荐枕席的不错,她也想过打掉孩子,最后决定生下来,有她自己的谋划。 其一是打胎有风险,她不敢冒这个风险。 其二,她看向薛琼章,她相信夫人不会让她和孩子流落街头。 将来孩子只要能养在夫人膝下,夫人就算不承认这个孩子的身份,最起码,他们母子未来有了保障。 夫人是个心软的人。 陈桃的手掌火辣辣的疼,面对紫苑张大的嘴巴,她先习惯白了紫苑一眼,随后想到她刚才好歹关心了自己,便主动传授道:“有仇当场就得报,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是我的死期,到时候岂不是没机会了!” 紫苑呆呆点头,好像有道理。 第35章 鬼市主人神通广大 摊主脸上又夺了一个耳光,是紫苑给的。 “辣眼睛!” 这词儿还是她从陈桃嘴里学来的,她骂完之后,觉得心中舒爽极了,原来做一个快意恩仇之人,是如此痛快。 可打了人,她不免有忐忑,害怕夫人觉得她自作主张,薛琼章很支持她们有自己的想法和观点。 她目前做不到在古代大喊人人平等,可身边这几个小姑娘在现代也不过就是刚上高中的年纪,是要活泼一点才好。 年轻真好,她同样鼓励地看向裴言,裴言耳根红了一点,垂着脑袋忽然跪下:“属下该死,让这市井泼皮污了夫……主家的眼睛。” 薛琼章不知道自己多少次摆手了,她示意这些年轻人别太拘谨,她并不是什么很苛刻的老板。 主仆之间其乐融融,只有摊主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摊主的面具最后还是掉了,但他脸上涂了许多乱七八糟的颜料,看不清楚真容,薛琼章和身边的人都认不出他是哪家的郎君。 裴言上前摸了摊主的手腕、肘部的骨头,在摊主大叫“我不好男风”的时候,嫌弃地说:“他的年纪应该在弱冠。” 薛琼章没想到这孩子不仅武功不错,还会摸骨,便宜丈夫留下的人脉还真好使啊。 众人来到一个假山环绕的地方,这里偶尔有人声经过,摊主说:“这么多人进不去,我最多只能带三个,你留下一些在这里等着。” 说着他不知道往哪按了按,假山开了一扇一人高的门,薛琼章把裴言、小月带了进去,留下阿容保护陈桃和紫苑他们。 陈桃还是第一次和夫人在外出的时候分开,她有些不安地看着夫人消失在石窟深处。 碧血阁修建在地底下,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能耐,居然能在地下挖出一个拍卖行,进门是个漏斗形的空间,地面铺着青石板,脚步在里面变得很沉。 顶部挂着羊角灯,光影昏暗,让人总感觉附近有鬼魅经过。 裴言始终紧紧盯着摊主,担心他耍花招,小月则是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时刻准备为主人挡伤。 四人有惊无险地来到了拍卖会的主场,在进入之前,还有两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身上的衣服上绣着“獠”,手持短刀对他们进行检查。 他们没收了裴言身上的长剑,但没有收走摊主的药,在这两人想对薛琼章搜身时,摊主掏出一个令牌。 “高公子来了,怎么不早说。” 两个看守立刻变得和颜悦色,隔着面具都能看出谄媚。 “主人不久前才问起您的行踪,担心您有什么闪失。” “她是担心我被人打死,没人给她配药了吧。” 高公子冷笑一声,“让开,这位是我的贵客,她身上没有什么武器。” 薛琼章在落座之后,好奇地问:“你和渤海高氏,是什么关系?” 高公子僵硬了一瞬,“没什么关系,我不过就是个市井粗人。” 薛琼章笑了笑,不信他的话,哪个市井粗人,会用上好的瓷瓶来装药品呢? 就连他用来装陈桃所中之毒的解药,都是用邢窑白瓷,他身上还挂着个越窑秘色瓷,要知道秘色瓷只供皇家和权贵。 富二代装穷有点太装了吧? “不管你信不信……算了,拍卖会马上开始了,如果里面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打听。” 薛琼章:“你想要什么?” 又是跟看守说她是贵客,又是对她客客气气的,这小子图谋不小啊。 高公子嘿嘿一笑,低声说:“薛夫人,我知道您的大儿子在大理寺当差,我想让他帮我打听一个犯人。” 薛琼章听见“苏珩”这个名字的时候,脑瓜子嗡嗡的,怎么人人都想要苏珩。 苏珩是什么万人迷吗? 万人迷苏珩改头换面,连夜与亲人见面的时候,庆幸自己答应了那位官爷。 他对着小妹那无神的眼睛,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报复那害他们一家人至此的贼人,天香楼的新主人—— 邵氏。 邵蕴刚下学,今天是旬休,前段时间她被苏语卿盯得很紧,根本就没办法从书院脱身,直到第三次旬休才出来。 她被邵家的人接回去的时候,绿珠正颤巍巍地说起一月前,侯夫人发觉她假扮花魁云韶一事。 邵蕴捏碎了手中的玉盏,“又是承安侯府,在书院要应付那个蠢钝如猪的谢灵筠,在金缕阁因为这该死的纨绔,坏了我探听朝野消息的计划,不废了他已算仁慈,为何要屡次坏我好事?薛氏……” 她低声吩咐了几句,绿珠想劝,发现死士已经离开后,绿珠看着主子疲惫的神情,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在邵蕴逐渐闭上眼睛的时候,心中默念。 若是先帝没有那么荒淫无度,作为先太子的女儿,明月公主如今本该是金枝玉叶,享万人供养,百姓尊敬,世家追捧。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为了那渺茫的复国希望,委屈自己挂户在商贾之家,受人辖制。 还有那无赖一样的别国皇子,一边勾搭别的女子,一边还想让公主对他死心塌地。 绿珠眼中划过阴狠,这次的计划,她会为公主除掉那个女人的。 —— 薛琼章在听了一大堆没听过的东西被拍卖后,她疑惑地看向小月,“怎么感觉这些东西,有些有点耳熟?” 什么南海夜明珠,吐蕃红珊瑚,蜀锦陵阳公样、波斯金线毯…… 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昂贵香料和珍稀药材。 小月脸色凝重:“主人,这些东西,都是番邦的贡品。” 拍卖会,这么多人,大家戴着面具隐藏身份,总不至于是为了买一堆赝品的吧? “这些都是真的。”高公子懒洋洋地说,“别那么惊讶,鬼市主人神通广大,什么都能搞到。对了,你究竟是来买什么的?怎么一直不叫价啊。” “高公子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该清楚我那不争气的小女儿,打碎了玉徽公主的琉璃瓶一事。” 薛琼章一错不错地盯着高公子的眼睛,“以及,她在鬼市用两万两,买了一个赝品。” 第36章 好瓶配好药 “夫人说笑了。” 薛琼章手中出现一个精细的青瓷,就要往自己面前的石桌上磕去。 “哎哎哎!”高公子忍不住大叫,“使不得使不得!这里面的药可贵呢!我也是配了好多年才配出的!” 薛琼章停手。 “听说渤海高氏主脉子嗣稀薄,唯一的嫡出郎君三年前外出游学未归……” 薛琼章鬼面之下的眼睛,目光灼灼,带着摄人的威压,她轻启唇瓣,语气不轻不缓: “高令暄高郎君,游学耗费是有些大,不过也没不至于缺钱到,假扮西域商人坑害小姑娘吧?实在缺银子花,我可以帮你和渤海高氏通个信。” 从被叫出大名的时候,高公子就变成一座石像,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紧紧跟随着薛琼章的动作。 那是他身上唯一剩下的值钱东西,这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是何时习得这种盗窃手段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高令暄无比的郁闷,这比他被关在大宅院里面,要求他戴上假模假样的面具应付那些虚情假意的世家,还要让他觉得挫败。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拿走的瓷瓶?而且还是从他这个神偷身上,神不知鬼不觉拿走的。 “好奇我怎么拿走的?” 薛琼章从口袋里掏出了许多个类似的瓶子,无一例外都是越窑青瓷,她特意找人定做的。 “因为这些瓶子,根本就不是你身上的。” “高令暄,从一开始我来鬼市,就是为了找到你啊。” 薛琼章心情不错,将这些价值千金的瓷瓶重新放回口袋,交给小月。 小月老老实实地收起,虎视眈眈地看着高令暄,高令暄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他连忙去摸身上的瓶瓶罐罐,发现身上的瓶子除了最开始给陈桃那个,一个都没少。 “你是……” 薛琼章心情好,主动给他解答了:“我是怎么知道你身上喜欢挂着一大堆易碎品的?” “自然是花钱从你的老熟人口中打听到的。” “你之前遇见的那个老螟,就是他把消息卖给我,再配合我们做戏,让你以为我们一心想进拍卖会。” 高令暄的神色几次变幻,像是打翻了颜料盘一样精彩,他本身就画着浓墨重彩的妆容,情绪激动的时候脸上的图案也活灵活现,看他那气得要七窍生烟的样子,薛琼章好心地劝了两句。 “在商言商,你不也抢他生意吗?” “这不一样!”高令暄咬牙切齿,“我那是以为你要买东西,才好心免费带你进来。” 薛琼章静静地望着他,一副“我就站在这里看你演戏”的模样,那看穿一切的眼神,让高令暄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吧唧。 “行,算你狠。”高令暄去瞅小月把瓷瓶藏哪儿了,“你那些瓶子能不能卖给我?” 青瓷瓶用来保存他的宝贝药丸最好不过,世人说好马配好鞍,那么好药就得用好瓶。 “当然,送你都行。”薛琼章可没忘记这次来鬼市的目的,“我要见鬼市的主人,夜魁。” —— “蛮娘,委屈你了。”穆萨被狱卒带着,见到了已经数月未见的妻子。 蛮娘看着他,声音沙哑:“不是让你别来吗?” 她被县尉家的豪奴送进来时,已经做好了死在里面的准备,唯恐连累年迈的老父和刚刚在长安站稳脚跟的丈夫,走之前不许任何人探视。 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若有足够的银子打通关系,也是有转圜的余地的,可他们奈何得罪的是个官老爷,商人微贱之身,再多银两也不过打水漂罢了。 大理寺的监狱条件很差,对待一些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犯人,分配的牢房自然是最下等的,且牢房一般还关着多个,彼此在牢房之中偶然爆发冲突,又是一件难以避免的苦事。 她这些日子每日苦熬,听着隔壁牢房的犯人大喊冤枉,有些犯人受了刑罚伤痛难眠,深夜还在叫唤,不幸中的万幸,自己所在的牢房内,犯人大多安静,不然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在打开牢门的时候,狱卒注意到有人许久没有动弹,身上还散发出腐臭的味道。 狱卒骂骂咧咧进去探鼻息,在几个犯人惊恐的眼神里,像拖死狗一样把人拖走。 “大牛,把人丢去野狗岭乱葬岗去,她的家人一次都没来交过赎金,估摸着也不会来收尸。” 他回过头,若有所指地对穆萨说:“你既然交得起探视的银子,就早些把你妻子接走吧,否则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这牢里会死更多人,到时候过了病气,就是不死也得折损半条命进去。” 穆萨用蹩脚的官话一边道谢一边靠近妻子,蛮娘瘦得不成人形,他眼睛一酸,将人拥入怀中,手指不敢碰她,担心她哪儿受伤了牵动伤口。 “别怕,蛮娘,我如今已经找贵人通了气,只要我能做出她想要的琉璃,到时候一定能放你出去的。” 蛮娘看着丈夫那与大晋人相差甚远的五官,还有那金褐色的头发,男人一双绿色的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喜悦和激动,还有对她的怜惜。 蛮娘不想给他泼冷水,她与阿耶都是长安人,最知晓这些长安的权贵们,是个什么秉性,哪有人会因为几块琉璃,就冒着得罪官爷的风险来救一个市井小民呢? 他定是被人骗了。 她很少哭,此刻也忍不住怨命运不公,“穆萨,你回西域吧,年后有商队,你跟着他们一起。” 穆萨的笑容僵住了,“蛮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疼了,我带了药的。” 他拿出侯夫人给的,上好的伤药,蛮娘却没有半点喜悦,认定他是被人坑害,背后之人想要他世代传承的手艺,最好的法子就是将他身边所有的亲人斩草除根,再将他划入奴籍,世世代代捏在手心。 蛮娘看着这一切,心中哀凄更甚,情绪激动之下,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晕了过去。 穆萨抱着妻子哇哇大哭,“阿蛮?阿蛮!大夫在哪,我要见大理寺卿,我要见他!” 第37章 草台班子初建立 薛琼章见到了传说中的鬼市主人,夜魁,夜魁是个女子,还是个妩媚的美人。 陈桃躲在薛琼章的身后,夜魁饶有兴致地走到她面前,“小丫头,你怕我?” 陈桃无语,心道不是你厌恶孕妇吗?她怕自己被下毒手,大出血流产而死。 还有那么多事业等着她去搞呢。 夜魁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笑得花枝乱颤,头上的金步摇叮当作响。 “毒并非我下的,你为何就信他的一面之词,认定我会对你不利呢?”夜魁笑嘻嘻地凑近陈桃,完全不把薛琼章放在眼里。 夜魁身上有一股匪气,身上明明穿着上好的,世家贵女常穿的大袖襦裙,可她给人的感觉是随时会抽刀杀人。 薛琼章面不改色的抬手,阻止夜魁继续逗弄她的丫鬟。 “这位夫人,深夜到此,有一笔生意想与你商榷,不如坐下来,细细商谈?” 夜魁脸色变了,她不悦道:“你怎么知道我已嫁为人妇?” 薛琼章:“夫人手腕内侧有玉钏痕。” 大晋已婚妇女长期佩戴玉钏,未婚少女多戴轻便的镯子,以及夜魁虽然画着未婚少年常画的蛾眉,但眉骨上方有一层极淡的褐黑色阴影,长期画已婚妇女妆容留下的一层底色。 夜魁总算把她放在眼里,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什么生意,说来听听。” 高令暄担心地在两人之间转动,像一只不知道怎么抉择的狗,摇着尾巴,不知道应该先帮哪个。 一个捏着他身世的秘密,刚才进来的时候,允诺他会给他更好的瓷器。 另一个则是他如今挂职赚取银两的顶头上司,高令暄最后选择蹲在角落里,静静地看两个强势女人互相呛声,到时候打起来他就求助那个能打的婢女。 至于为什么不求助那小哥,高令暄恨恨道嘀咕:“我一定会报毁裤之仇的。” “叽里咕噜什么呢?滚过来。”夜魁没好气地叫了他的代号:“三枭,你今天带来的客人是个难缠的主,以后再敢招惹权贵的儿女,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她嘴里骂了一些粗话,随意地踹了一脚蹲在角落发霉的高令暄,命令他立刻去安排房间:“客人要在这里住一晚,务必保证他们的安全。” “以及,你欠我三万两,若是配不出我想要的药,你就等着滚出长安吧。” 高令暄摸着被踹疼的屁股,经过裴言的时候,忍不住瞪他:“看什么看?你就不会被上官打骂吗?” 裴言认真地想了想:“主家从不打骂我们。” “……”高令暄更生气了。 薛琼章今晚肯定是进不了城的,她今天走了不少路,要是手机还在的话,微信步数起码上万了,腿酸的很。 紫苑给她捶腿,心疼道:“为了给四娘子收尾,夫人劳心劳力,只希望四娘子往后能领悟到夫人对她的苦心。” 紫苑和陈桃这些日子关系缓和了一些,她不再抗拒和陈桃一块做事,自然见过四娘子刁难陈桃的时候,明白四娘子是个表里不一的。 四娘子在公主的赏梅宴被人揪了把柄,害得夫人吸入迷烟,身子现在还没大好,她本应向夫人忏悔自己做错了事,可她不但不思悔改,反而一心求助外人。 甚至和二公子派的人一块花两万买赝品。 紫苑心里对四娘子不免也有了埋怨,可她不敢像陈桃那样不要命地出头,她在这里还有一家老小。 薛琼章听着婢女的碎碎念,她渐渐有了困意,不知过了多久,窗户响起咔哒一声。 有人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刚找到那个装琉璃瓶的木盒,就发现自己脖颈一痛,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冷水泼醒的。 外面天光大亮,薛琼章睡了一个好觉,高令暄躺在门口的地板上冻了一晚。 “阿嚏!” 薛琼章听见这小贼打着喷嚏,颤颤巍巍进来,她冷笑:“高令暄,我没有追究你诈骗我小女儿一事,你还敢偷上门了,是不是我太给你脸了?” 高令暄直呼冤枉啊,是夜魁让他来偷那赝品的,说是不能让她抓住把柄。 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居然提前有人埋伏好了。 夜魁的声音就在他脑后响起,像是完全不知情一样:“薛姐姐怎么一大早就发如此大的火气,马车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这里离你那个庄子也不算太远,一个时辰的路程,想来也不用我这边派人护送了吧?” 薛琼章脸上怒意未消,指责高令暄:“他说是你派他来偷赝品的,你怎么说?”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夜魁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提了那么一嘴,拍卖会上的真品,你都认识,留个赝品在手中也没甚意思,没想到这小子就犯浑了。” “和气生财,咱们既然要合伙做生意,别那么大火气,我还等着薛姐姐,将来造出更多‘真品’来教我赚更多银两呢。” 夜魁思索片刻:“不如这样,他冒犯了你,我把他送到你手底下调教,如何?” 两人昨晚的商谈很粗糙,但薛琼章拿捏了夜魁的命脉,她贩卖的是皇室才能用的器具,被宣扬出去,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夜魁如此有恃无恐,一看就是背后有人撑腰,至于是谁,夜魁不说,她大概也能猜出几个人选。 只等鱼儿上钩了。 不过在此之前嘛,她忽然换了一副神色,对高令暄和颜悦色道:“小高,以后你就在我手底下做事了。我忘了跟你说,你有个朋友是不是姓苏?” 高令暄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稀里糊涂跟着去侯府庄子的马车一路颠簸,直到太阳照在他的眼皮上,作为临时车夫的高令暄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两个女人,在耍他呢! 故意让他送上门被人捏住偷盗的错处,把他送给姓薛的,夜魁,真是好手段! 以后想让他配美颜药,可是不行了! 抵达山庄,苏家三人已经在外面求见。 她在出发去鬼市之前,早就给大儿子修书一封,回来之前又派人告知了谢灵桉。 会计,工匠,医师都有了,虽然还只是个草台班子。 但是实验室的雏形已经有了,她终于又可以快乐地进行农学实验了! 第38章 出了人命 “四娘子自那日在庄子外头被拦,便再也没有上门。” 薛琼章正在听阿容汇报便宜女儿的行踪,知道谢之窈没有发昏到去接触苏语卿,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还有救。 但她松的这口气太快了,大约在傍晚,阿容传来消息,说谢之窈带着丫鬟侍从去了明镜寺,明镜寺就是玉徽公主常去的那个。 那丫头不会是想去找公主求情吧? 薛琼章却没空去探听清楚情况,因为她所在的庄子,之前叫什么不重要,现在改名叫务本庄。 务本庄的庄稼出了大问题。 这几日她正在筹备组建一个实验室,先在庄子上实验,如果能够推广的话,对附近的农户应该有很大帮助。 这个时代的农耕水平比她原本时空的唐朝还要落后不少,甚至还没有出现曲辕犁。 她反复回忆自己曾经看过的资料书,绘制了曲辕犁的大致图纸,还没完善细节,也没来得及对接相应的工匠,就听到这个噩耗。 有农户被打死了。 庄头屁滚尿流地跑进来,一张胖脸上满是惊恐。 “今岁种的麦、菘、豆出现萎蔫情况,多日无雪冷干,作物缺水已经干死不少,农人们担心交不上税赋,私底下举办了一场又一场祭祀,求了龙王庙,人心惶惶,今日更是出了……人命!” “求夫人出面做主!咱们庄子上的张老头在抢水的时候,被隔壁的村子打死了,张老头膝下无儿女,只有一个年迈老妻,这叫那老婆婆怎么过完冬天呢!” “求夫人将那些杀人恶徒扭送至官府,等待官府发落!为务本庄的农户们出一口恶气啊。” 庄头声泪俱下,圆滚滚的身子趴在地上,像一只大肥虫,陈桃被他声音里的情绪感染,当即就要去报官。 却被薛琼章,她轻轻掀起眼皮,看向那满头大汗的庄头,是个三十来岁中年无须的白胖男子,一张弥勒佛似的脸,挂上悲天悯人的表情,看起来像模像样。 如果薛琼章没有调查这个人平时对手底下的佃户态度恶劣的话,还真要信了,他是个为了佃户敢于冒死在主家面前求情的忠厚人。 她眸光锐利,看得庄头有些心虚,“若我没有记错的话,石泉村的人祖上是跟着秦家人打仗的,秦家人的部曲,没道理会和我们有冲突。” “你没跟他们说过,如今这庄子是承安侯府接手吗?” 庄头用袖子擦了下脑满的汗水,心道之前不是说,侯夫人是个不管事的,真出了事儿就把人送到官府屈打成招吗? 怎么这回不按常理出牌了呢。 “侯夫人,小的当时说了,可那群刁民竟然充耳不闻,直言承安侯府算什么,不过就是个破落户。他们竟敢如此欺辱您,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不如交给官府审查,让石泉村的人知晓得罪您的代价……” 胖子絮絮叨叨,眼底浮现一丝得意,只要把那些人送进去,他自然能让他们开不了口。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怒斥,侯夫人身边的丫鬟脸色不善,杀气腾腾。 “你好大的胆子,夫人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紫苑没有陈桃那样,共情他口中说的张老头,她只知道夫人问这死胖子问题,他竟敢顾左右而言他! 她那张杏粉桃腮的漂亮脸蛋上满是怒火,“不仅问而不答,还想越俎代庖,夫人做事何时轮到你来做主了?你是什么东西?” 紫苑上前一步就要揍人,被薛琼章叫住:“紫苑,别脏了自己的手。” 庄头的脸色变了,“侯夫人,小的冤枉啊,小的只是担忧佃户对夫人生怨,才会如此着急,至于这位娘子说的,小的哪敢自作主张,小的只是觉得大郎君乃是大理寺……” 陈桃意思到不对劲,庄子上事儿,跟谢灵桉有什么关系,这庄头,一个劲要把人送去大理寺,不会是要陷害谁吧? 同时内心涌起羞愧,她听信庄头的一面之词,把人带进来给夫人平添烦忧。 薛琼章一个眼神,小月和阿容就将人绑了起来,“你不是说要给农户们伸冤吗?我这就过去,问问石泉村的人,为何要残忍杀害张老头。” “若你有半句虚言,就自个儿去牢里蹲着。” 她瞥了一眼呆愣的陈桃,示意她跟上。 此时,石泉村的祠堂里,村长啪嗒啪嗒抽着旱烟,愁容满面。 几个青壮年义愤填膺,纷纷叫嚣着要去找秦府的人做主,倏然,老旧闪着油光的供桌传来砰地一声,是村长将烟头砸在上面。 “去什么去?咱们这些老兵从前可能还有几分体面,如今秦老将军都不怎么出来走动了,秦家军更是被打散在各处,后继无人,将军府如今也不好过,咱们这些人就别给他们添麻烦了!” “那难道就让隔壁庄子上那些人骑在头上撒野吗?” “是啊!欺人太甚,从前占据咱们村的东边的一块好地,把老泉东南方向的支流也霸道地划了过去。” “本以为换了个主子会收敛一些,谁知道那些人,竟然还想用一个死人栽赃,说要赔偿,是,是咱们失手把人推死,可他们要什么?竟然直接要将老泉归他们所有,没天理啊!” “石泉村世代靠着老泉吃饭,没有那泉水,我们如何耕种,难道去更远的溪流挑水?” 众人吵吵嚷嚷,提起那死去的张老头,大家的脸上是有些许同情,但更多的是对隔壁庄子用人命算计他们的不满和愤怒。 其中有人跳出来说:“一命换一命,村里的老泉绝不能划给他们,若要赔偿,此事因为而起,就赔我这条命!” “东子不可,你还有老娘要养活呢,别冲动,此事一定有转圜的余地……” 外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人惊慌失措的声音,有人惊恐地说:“隔壁庄子那边的佃户,竟然将那张老头的尸身抬过来了,说要让尸首指认凶手,神婆也跟着过来了!” “那尸体,尸体还在动!” 村长闻言大惊,连忙让人将东子藏起来。 第39章 大手笔,派死士来陷害 薛琼章的马车过来的时候,石泉村热闹得有些诡异,到处锣鼓喧天,像是在举办什么节日活动。 陈桃疑惑:“最近好像也没有什么大节日吧,难道有人结婚?” 随着洒落的白色纸钱,紫苑脸色微变,她下车先是给了那庄头一耳光,“村里有丧事,你怎么不早说,不知道夫人还在养病吗?” 她担心薛琼章会因此撞了煞气,忍不住回头道:“夫人,不如等明日再来吧。” 薛琼章知道古代信奉鬼神之说,她本人是无神论者,有丧事,避开就是了。 只是办丧事为什么还要跳大神? 庄头挨了一巴掌,脑瓜子嗡嗡的,看见神婆熟悉的脸,急切道:“不是丧事!是张老头,神婆在为张老头招魂呢!石泉村的人害人不浅,这是他们应有的报应!” 招魂?神婆? 薛琼章看向那个头上插着鲜艳装饰品,脸上画着浓墨重彩图案的中年妇女,她披着宽大的袍子,身边有人抬着一具盖着布的尸体。 忽然她口中念念有词,那尸体坐了起来。 抬着尸体的四人抖着腿将尸体放下,就呈鸟兽散跑开了,周围更是惊起一片尖叫。 “回魂了!张老头回魂了!” 陈桃都吓了一跳,紧接着她注意到一件不寻常的事,张老头起身时背上的衣服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好像是木片,还有干草捆…… 她转身看向薛琼章,两人对视,发现双方都没有恐惧,陈桃脑子里划过什么。 薛琼章周围有小月姐妹,有裴言还有另一个侍卫保护着,看起来阵仗很大,神婆很快就注意到她的存在。 但神婆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扯着苍老的声音,大声谴责道:“石泉村违逆上苍,降下神罚,今夜张老三的魂魄就会对石泉村施展报复,若不想血流成河,就让罪魁祸首自尽偿还罪孽!” 裴言在神婆说完之后,将一个人形物体踹了出去,那物体滚了几圈,落在神婆附近,让神婆变了脸色。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庄头被绑成死猪的样子,那后面的人,一定就是承安侯夫人了。 庄头鼻青脸肿地看着神婆,神婆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可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否则背后的人不会饶恕她。 “石泉村草菅人命,张老头膝下无儿女,到了地府也没有人接应,怨气滔天,若不以凶手之命相填埋,必将引来大祸,今岁数十日来的干旱无雪就是天罚!” 话音落下,石泉村的村民惊恐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东子呢?快去叫东子出来,我不想被张老头报复!” “呜哇!阿娘,好吓人!” “老泉没了咱们可以去别处挑水,可现在不仅得罪了侯府,还要遭天谴,这可怎么办啊?” 正当石泉村的人已经开始动摇,叫喊着要凶手东子出来偿命时,薛琼章开口了。 “诸位,听我一言。” 雪亮的刀光照着天上的日光,成功让现场安静下来。 薛琼章环顾一圈,目光冷静,看得神婆原本气势汹汹的样子都矮了一头,她这才开口:“天谴一事,实为荒谬。” 神婆怨毒地望着她:“侯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薛琼章轻轻一笑,“陈桃,你可有胆子,去把张老三背后的东西取出?” 陈桃脸色白了一点,但她没有犹豫,直接上去取出了一根断掉的细绳子,还有断裂的木片和干草捆。 石泉村的人渐渐镇定下来,好奇地看着陈桃展示这些东西。 裴言更是直接伸出手,在薛琼章的指使下,使用巧劲将尸体往下压,尸体又重新躺了回去。 “人死后12时辰内会出现尸僵反应,你将张老三的尸体保持一个半躺半倚的姿势,用东西垫着,又突然弄断支撑物,处于尸僵的尸体,上本身因僵硬无法弯曲,自然顺着之前的倾斜角度,弹了起来。” 薛琼章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接下来等那凶手出现,你又要做一些操控尸体的事情,让大家以为是尸体有了魂魄,指认凶手,造成恐慌。” “最后凶手偿命,你再念动什么咒语,做些手脚,尸体像这样躺回去,再解释说这是凶手祭天,尸体魂魄安息。” 神婆没想到有人能如此清晰地把她曾经用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把戏戳穿,尸体被重新摁回去的时候,她原本塑造的恐慌氛围,彻底被撕碎。 神婆当场就想跑,刚一动,一把刀就架在了脖子上,是小月。 “闹这么一场,你的目的是什么?” 薛琼章的声音有些哑,她在神婆的一米外驻足,目光如炬,能看穿人内心深处不敢展露于人前的隐秘,这样的眼神,击溃了神婆最后一道防线。 她忽然大叫一声:“你会有报应的!” 随后撞刀而亡。 小月反应很快,可神婆在撞刀之后,嘴巴吐出了黑血。 她真正的死因是服毒。 薛琼章眼神眯起:“死士?居然有人这么大手笔,浪费一个死士就为了阴我一把?” 这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但幕后主使是谁,薛琼章没有头绪,卢夫人?不像她。 县主?她真想下手也是对她那个便宜女儿下手。 原主有什么仇人吗…… 没等她想清楚,石泉村的人已经簇拥着一个少年走了出来,少年名唤秦东,是个孤儿,自幼被送来石泉村,吃百家饭长大。 薛琼章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人的眉眼,忽然意识到不对,怎么感觉,长得有点像秦婉呢? 秦东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侯夫人,这事是我干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您要报官还是如何,我没有意见,只有一件事……” 他看向村子里的人,这些人原本还在说着把他叫出去,这会儿不敢和他对视。 秦东说:“石泉村世代靠着老泉灌溉田地,除此之外最近的水源也在三里外,您若是想引水,村里人不敢与您争夺,可否让石泉村的人一并使用老泉?” 薛琼章笑容收了起来,“我何时说要霸占你们村的泉水了?” 第40章 不是拷打?是聘请 石泉村的人不明白贵人的意图,庄子上的人来的时候,那可是理直气壮,气焰嚣张地宣布,如今干旱,庄稼缺水,侯府的庄子要征用老泉,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怎么现在又不承认了呢? “那庄头带着人过来的时候骂的可凶了,说咱们是贱民。” “我明白了,这是不认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本以为是什么好人,没成想还是想让咱们村子的人过不下去,没了老泉,一天天地挑水,这不是要咱们的命吗?” 薛琼章当然不认,她也是才知道,自己啥也没干,就背了一口大锅。 古代的职场阴谋诡计,什么时候能停止一下,她只想继续搞前世的农学研究啊,哪怕只是一些基础的实验。 面对众说纷纭,薛琼章道:“刁奴擅作主张,为一己私利征用石泉村的水源,非我本意。我侯府从未有此吩咐,今岁若是干旱,庄子上的田地干涸我自会处理,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欺负平民百姓。” 她说完,郑重其事地朝着老村长行了个礼,这突然的举动,骇得老村长往后退了几步。 “夫人这是何意?小老儿受不起!” 薛琼章脸上露出歉意,她对着这些村民们,语气诚恳地道歉:“这件事是我管教不力,害得乡亲们受了惊吓是我不对。” “在此向诸位致歉,张老头的死因我会继续调查,他的妻子侯府也会安排好。” 老村长脸色缓和了不少,“既然如此……” 薛琼章:“既如此,与张老头死亡一事有关的人,我也要带走一并交给大理寺审问。” “不可!” 她的话让老村长刚刚好了一些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如水,盯着她,像是在看什么阶级敌人。 薛琼章心道这个秦东,来之前庄子上的人说他是吃百家饭长大,被一个年迈老婆婆收养,大多数时候在村长家里蹭饭,全靠村长宅心仁厚。 现在看来,秦东估计还有什么别的身份吧? 不然村长对他这么紧张干什么。 她已经从庄头嘴里知道,秦东根本就不是凶手,张老头是在推搡的时候犯病而死。 秦东不过是靠得最近那个倒霉鬼,庄头就一心想把这事讹到秦东头上,正好让石泉村的人理亏,要么偿命,要么赔钱。 大概率能得到一笔钱私底下了解,庄头的说法很符合他贪婪又虚伪的性格,可薛琼章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顾村长阻拦,她笑得和善,但很强硬地把秦东带走了。 秦东被带进庄子,一直在等官兵前来押解,没想到等来等去,有人把他带到一间屋子,烛火通明,有人在奋笔疾书。 竟是个年轻娘子。 那娘子看他一眼,很是寻常地说:“坐。” 陈桃打量这个青年,眉眼俊秀,身材高大,臂膀一看就结实有力,很适合做这件事。 她将一张纸递到青年面前:“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字画押吧。” 秦东接过柔软的宣纸,上面写着整齐又秀气的小字,但他一个也不认识,他尴尬地说:“若要问罪,何须如此麻烦,按照流程审讯便是。” 陈桃奇怪地看他一眼,“谁说要问罪了,人不是你杀的。” 秦东目露疑惑,他来之前还在身上藏了武器,想着若是贵人想对他做些什么,他就玉石俱焚。 穿着一身上好的料子,头发还专门弄成了那种公子哥的玉冠,他脑子里划过很多阴谋,最后在陈桃看傻子一眼的眼神里,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紫苑骂骂咧咧地进门:“那庄头被赶出去之后,还满口污言秽语,竟敢攀咬我们夫人,我直接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央求小月姐打了他一顿。” “可惜高郎君不肯给我一些哑药,否则定叫那厮下半辈子都不敢再造口业。” 秦东抖了一下,好生凶狠啊,这庄子上的女郎,都如此狠辣吗? 但他还是不敢签字,担心这白纸黑字上面有什么东西对石泉村不利。 陈桃:“你给他读一下合同。” 紫苑很不情愿:“凭啥,我又不是你的下属。” 嘴上这么说,她还是快速把那纸上的内容念了一遍,这是陈桃不知从哪想出的,什么合同制,在律法承认的契书上进行了改进,更为通俗易懂,一式两份。 “凭啥聘请这家伙当庄头,他看起来就是个愣头青。” 陈桃瞥她一眼,看她满腹牢骚,于是解释:“因为他力气大,只要好好培训培训,一个人出门办事也不怕被底下的人糊弄,况且他还算有点脑子。” 秦东听着两个女郎的对话,总算是明白他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他这是因祸得福了? 不仅没有因为张老头被送进大牢,还得了一份差事?只是村长爷爷不允他随意出村子,但务本庄离石泉村也不过两刻钟的距离,离得很近,也不算违背村长爷爷的想法吧? 秦东喜滋滋地上任了务本庄的新庄头,管理农户,上任后没什么人找他的麻烦。 薛琼章暗暗叫人注意他的举动,他除了回石泉村之后会带着一脸郁闷,平时就像个快乐小狗,每天乐呵呵的,被张老头的妻子骂了,还上门去帮忙打水。 看起来,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农户家孩子。 薛琼章也没有把全部目光放在他身上,对她来说,现在更要紧的,还是庄子里的庄稼,很多天没下雪也没下雨,空气都是干冷干冷的,已经有不少大白菜被冻死了。 菘也就是大白菜,在这个朝代是最耐寒的蔬菜,算是高产作物,是农人过冬的主要支撑食物来源。 薛琼章穿得很严实,专门买来一套胡服,便于行动,身边的侍从忙着给她布置场地,搞得跟春游似的,但她已经趁着众人不注意,给了陈桃一个眼神,主仆俩直接下了地。 她伸手,摸到了硬硬的土块。 紫苑如今已经不会为夫人一些出格的举动大惊小怪,但庄子上的人看见主子竟然亲自下地,碰触这些肮脏东西,纷纷大惊失色。 “侯夫人,这使不得啊!” 第41章 降租,以工代赈 “田奴,今儿又去侍弄你新分到的几亩地啊?” 田奴依旧黑乎乎的,但没有原先那样瘦得吓人了,自从侯夫人整治了张管事,他就分到了一间茅草屋,还有了自己的一件冬衣,一双像样的鞋子。 对此他心里无比感激,侯夫人一下达那应对寒冻的法子,他便立刻照做了。 村里其他人都笑他固执愚笨,居然会信贵人们的纸上谈兵。 什么三救止损法,都是假的,他们听了之后照做到时候搞得麦苗死得更多,等收割时麦子更少,贵人倒是拍拍屁股就当没说过,可他们到时候怎么办? 因此,对于薛琼章熬了一个大夜写出来的方案,农人们其实是不屑的,也是抗拒的。 薛琼章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已经乔庄成了普通的农妇人,身边带着小月在四周打听情况。 恰好就听见有人在嘲讽起火那日遇见的小可怜,好像叫什么奴? “田奴,要我说别折腾了,上头说的那些法子,都是贵人们瞎折腾,你信她才有鬼了!” “贵人们胡咧咧,哪有咱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实用啊?咱们世代都是农户,不比她一个睡着金窝窝用着金碗筷的贵人懂这方面?” “年年这个时候都得忍受作物冻死,粮食减产的苦楚,这是老天要作弄咱们,没有别的法子,不要挣扎了!” 田奴一言不发,任由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劝说,只在有人言语过激,开始诋毁侯夫人时,他才抬起那黝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对方。 他道:“你们不做,到时候后悔了,可别怪侯夫人没有帮你们想法子!”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去地里了。 薛琼章让人大声宣读的三救止损法。 第一步是把冻死得彻底的苗,连根拔了。 田奴已经照做,他有三亩地,昨天吭哧吭哧已经拔掉了不少死去的苗,晒干在田垄上,差点还被人偷了。 他留着这些死苗是要当柴禾烧的,因此到了晚上就专门蹲守,果然抓住了几个小贼,震慑了一番后这些人才消停。 除了拔掉死苗,还要清理修剪那些已经开始冻枯的叶子,然后松土。 第二步,挑水在日头最暖的时候,用水浇根部,让土壤吸收潮气。 草木灰和水混合,顺着根系松开的土壤浇灌。 最后则是最关键的,秸秆保温,秸秆覆盖后再覆上一层浅土。 田奴一一照做,他也不管其他人将他当成傻子一样,到了后半夜还将一些烂菜叶和能收集到的燃料围着田垄点燃,烟熏保温。 薛琼章将他的努力看在眼里,在自己的人才计划表添上了他的名字。 一座庄子要运行,管理层还被她撤走不少,现在急缺人,这个叫田奴的小伙子,是个当兵的好料子,执行命令很高效。 如果把之后推广新方法的事情都交给他…… 这一日,是田奴日夜不停实行薛琼章的三救止损法的第五日。 一天清晨,赵老头唉声叹气,指着自己家地里的麦苗,一半的苗都枯了,剩下的也蔫得贴在地上。 那张苍老的面庞上挂着深深的忧虑,“今年开春,我去城里码头看看有没有搬货的活计吧。” 他是庄子里的佃户,按照收成,交完租子,恐怕家里已经入不敷出。 大晋实行租庸调制和两税法,他们这些佃户需要给主家缴纳三成的粮食,可就算剩下七成,粮食减产,也不够一家老小口粮。 麦子亩产1-1.5石(折合现代计量亩约105-157斤),正常来说按照1.1石计算,115斤,轻度受灾降低至81斤,重灾46斤。 粟米亩产1-2石,正常1.3石,136斤,轻灾96斤,重灾55斤。 大豆0.5-1石,正常0.7石,73斤,轻灾51斤,重灾29斤。 (按照一石等于105斤换算) 普通佃户四口之家租个二三十亩,一个成年人至少每天要吃2斤粮食才有力气干活,麦子交完租子就剩两千多斤了,一年到头光养活自己,靠着种地根本攒不下几个铜板。 与赵老汉一样忧愁的大有人在,这时有人注意到田奴那三亩地与其他的地差别明显,其他的地儿还能立着的苗不足三成,而田奴的地儿里面,七成都挺立着。 叶片有光泽,摸着也有韧劲,秸秆覆盖的根边土被露水和潮气浸透,踩上去软软的,不像那些没用三救止损法的地儿,土块硬的能砸死人。 田奴终于展露了一个笑,那笑像是对赵老汉等顽固认为侯夫人给出的法子是害人之法的所有人,打了一个狠狠的耳光。 所有人脸上火辣辣的。 这时候新来的庄头照例巡逻,看见人群聚集,担心出了什么事,比如械斗什么的,赶紧冲上来扒拉开村民。 “干什么呢?一大清早的不干活,聚在一起想干嘛?” 秦东的嗓门很大,声音也嘹亮,落在农户们心间,更是激起一阵苦涩。 有人埋在地上,拍着那硬硬的土壤,大哭出声:“是我愚昧!若是早些用这法子,苗不会死这么多。” 哭的人正是赵老汉,他的大儿子被拉去服徭役了,二儿子是个药罐子,膝下只剩一个小闺女还能干活。 今年交完租子,恐怕一家子要饿死。 他这把年纪,去码头没有熟人也不会让他干活,怕他死在那儿还要讹一笔钱。 薛琼章将农人们或悔恨,或懊恼,或麻木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道:“回去吧。” 到了夜晚,她辗转难眠,这些农人并非刻意要和她作对,只是他们出不起这个沉没成本,这也是她发布方案后没有考虑进去的事情。 薛琼章推翻了之前的构思,她写下了一张告示。 第二日,务本庄的农人们想着现在开始做,能救一点是一点的时候,发现有人开始敲锣打鼓宣读新策。 依旧是侯夫人的意思,农人们这回不敢糊弄,挤在一起,听着那穿着厚实棉衣的小哥,也就是庄头大声说:“……念及灌溉不易,务本庄征集人手修建水渠,参与者,以家庭为单位,减免租子,降至一成……成年每日可领两斤半粟米作为酬劳,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第42章 疯批就应该孤独终老 “一天给两斤半的粟米?真的假的,真能领到粮食吗?” 有人大着胆子对庄头发问。 秦东是个外向又喜欢到处溜达的,他以前被拘在石泉村,最远也是去山上打猎,现在务本庄那么大个庄子可以任由他探索,别提有多高兴。 他提起侯夫人新发布的这招工启事,那是拍着胸脯保证的:“骗你们有啥好处?俺一个外来的都能当庄头,侯夫人体恤我家中有老娘要养,这个月没过半呢就预支了半月工钱让我给老娘抓药,对我一个外人都如此,对大家更不会有虚言。” 秦东指了一个方向:“看见没,那是陈管事,她负责登记工人的信息,你们若是去晚了,这名额可就满了,每家至多只能出2两个人,不限男女!” 话音刚落,一群人散开,朝着陈桃的方向狂奔,有人大声喊道:“陈管事!我要报名。” “给我报一个!” “俺家小闺女也报一个……” 陈桃一一登记姓名,她本来就认识繁体字,从小就报了书法兴趣班,识字还会写字,紫苑想跟她抢这活儿都不成。 她写字的手很稳,小腹已经隆起弧度,但冬天大家都穿得很臃肿,因此也没什么人会盯着她的肚子。 陈桃的面色很沉静,唇角带着一丝笑意,她抬眸看向那火急火燎报家门,但是因为太激动,话捋不直的农妇,温声细语道:“不要着急,都能报上。” 晨曦带来的华光落在她静秀的眉眼,照得她的双眼如星辰一般璀璨,那张原本还有些畏怯的面容,如今已经进退有度,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谢灵桉看着这一幕,将她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尽收眼底,眸光沉沉。 裴璋表现得极为夸张,张大嘴巴,震惊道:“那不是陈姑娘吗?如今已经升任务本庄的管事了,夫人真的很器重她啊。” “怎么,很羡慕?”谢灵桉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如墨般幽深的瞳仁中,有晦涩的光一闪而过,他似有所指:“不如我也把你送到庄子上,去老夫人手下做事?” 裴璋一个激灵,总算听出自家大郎君不高兴了,他连忙摇头,把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郎君说的哪里话,我裴璋的命是郎君救下的,自然对郎君生死相随。” 谢灵桉面色冷凝,在听完裴璋表忠心的话后,嘴角微微一抽,丢下一句“多读点书”,随后就从另一条路往庄子内部而去。 他原本是骑马来的,但听说母亲这些时日都在捣鼓庄子上的农事,便刻意停下来,去看那些作物。 似乎都有了不小的变化,但他很少把心思放在这些小事上,因此很快就兴致缺缺上了马,直奔薛琼章的居所而去。 听见马蹄声远去,陈桃似有所感,再看见那家伙的官袍后,陈桃心里吐槽一句:“真够装的,来看长辈还穿着官服。” 她这回可是冤枉谢灵桉的,谢灵桉是出城办事,紧着时间过来瞧瞧薛琼章的。 府上的那几个棒槌,他骂也骂了,可弟弟妹妹们不服管教,母亲如今又不怎么管侯府的事儿,因而他简直操碎了心。 若母亲能早些回复,他也能全身心投入到府衙之中。 不过,谢灵桉的盘算终究是要落空了。 薛琼章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并且画了个大饼。 “灵桉,你不小了,等你娶妻之后,侯府的世子之位总是要交到你手上的。现在提前适应,往后也可以熟能生巧。母亲老了,灵桉,我知晓你是最纯孝不过的,若觉得府中事务太繁杂,不若母亲为你求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女郎?” 说到后面,薛琼章的语气已经有些强硬。 成亲?谢灵桉自然是不想的。 薛琼章就是拿准了他这一点,她当然也不会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这种疯批就应该孤独终老才对。 最后谢灵桉干巴巴地问候了一下薛琼章的身体,母子俩没什么多余的话可讲,出门的时候,薛琼章象征性地送了送他。 谢灵桉道:“母亲想要清修,不愿意回府,儿子都能理解,可母亲不能不管小妹,她这几日频繁出府,行踪可疑。我作为兄长不好管得太宽,母亲意下如何?” 薛琼章听到小女儿的名字,鼻腔里仿佛又闻到了迷烟,说到小女儿,若不是邓家那小娘子最后既往不咎,就她推人下水的事情,都够谢之窈在京城身败名裂的。 薛琼章能用孝道来约束这个大儿子,用金钱来辖制三儿子,用前途让二儿子别天天一股牛劲来气她,那都是因为这三个,有在乎的东西。 谢灵桉在乎什么她不清楚,但她清楚老二老三都在乎世俗上的,名声和前途。 老四看起来简直啥也不在乎啊,她做起事来不跟任何人打招呼,说干就干,说谋杀就动手。 薛琼章真担心自己矫枉过正了,哪天被小女儿给谋杀了。 毕竟她不能时时刻刻进行伪装,百密也有一疏,她是有可能会被人发现的不是原主的,到时候小女儿那微薄的亲情……? “你小妹的事儿,总要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 薛琼章说完,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她根本就没有养育儿女的经验。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这几天经常去哪里?” 谢灵桉吐出一个地名,薛琼章脑子里有根线忽然断了,皱着眉头,问道:“苏语卿是不是去过那儿?” 谢灵桉对这个名字完全是陌生的,他愣了一下,听薛琼章解释一番,才意识到这人是小妹的心上人,当即拳头硬了。 “母亲,我回去会对此人好好调查一番,你在这里要保重身体。对了,陈桃似乎托人给浦陵送信,此事母亲知晓吗?” 等人走了,薛琼章隐约觉得大儿子眼神不对劲啊,还没对人姑娘死心呢,又作了什么幺蛾子? 她赶紧把陈桃叫来,却见陈桃捏着一封信,哭得眼泪鼻涕直流。 孕妇最忌情绪大起大落,薛琼章赶紧去派人去叫女医,不放心,又让人把高令暄叫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第43章 陈桃的爹娘失踪 “夫人,我爹娘说,不再认我这个女儿……” 陈桃哭得不太好看,像个无助的孩子,她抓住薛琼章的袖子,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夫人,他们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不会说出这种重话。” 陈桃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把自己在老家的事儿说了出来。 她爹娘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在村子里有良田,几个哥哥也都是忠厚又能干的,最小的哥哥当时还没成亲,为了她的事摔断了腿,落下残疾。 陈桃虽然到了侯府,在侯府有了更高的薪水,更好的生活,可她没有一日不想回家。 因此,她上个月的工钱一发,就省下大半请人寄给爹娘,希望能用这些钱,给三哥看病。 至于那位与她订过亲的猎户,她不敢问,也没脸问。 陈桃本以为爹娘收到信件后,应该会有几句关心之语,几位兄长一定会打听她在侯府的处境,没成想,回信竟然寥寥几句,是要和她断亲的话! 她收到这封信,看了很久,爹娘和兄长们都不识字,请的是村里的私塾先生代笔。 她穿越到古代后由于无聊,也买不起镇上书肆的书,便经常去请教那位老先生。 一来二去还借了老先生的书来看,她自然是认识这笔迹的,也知道若不是爹娘请求,那老先生不会主动写出这么一封绝情的信。 她和那老先生虽然没有正式拜师,却有师徒之谊,就连师父在信中都用严厉的口吻,说她攀附富贵,往后清水村便不再是她的家了。 薛琼章接过信,看着上面被泪水晕染的字迹,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从润州到京城,少说也要十几日,怎么这信的墨迹,还没干? 她抬起陈桃的下巴,用帕子给她擦拭眼泪。 “莫哭,我这就派人去浦陵一趟,去瞧瞧你们家到底出了何事。” 紫苑进来的时候,脚步声都放轻了。 她来的时候就听人说,陈管事不知遇见了什么,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她当时还想着去奚落一番,现在看见陈桃那眼珠子哭得跟核桃似的,忽然又觉得索然无味。 “紫苑,你去取银子,派遣镖局送信,另外让薛家人照拂一下陈桃的娘家,就说是我的意思。” 薛琼章想了想,觉得只让侯府的人去探情况,怕被谢灵桉做手脚,于是让紫苑对外说她写的是给薛家的家书,谢灵桉对此从不干涉。 “若让我知晓,是那兔崽子从中作梗,我饶不了他。” 陈桃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她刚收到信的时候,一开始是伤心爹娘要把她逐出家门,后来则担忧家里人是受人胁迫了,或是当年县衙的官吏做了什么手脚,逼迫她爹娘如此。 她第一时间没有想到谢灵桉身上,这并非她反应慢,她只是觉得,当日她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孩子是她的,她爱生就生,谢灵桉又不会娶她。 被她那样反抗,谢灵桉这种天之骄子应该早就对她失去兴趣了才对。 谢灵桉总不至于是个抖m吧,被拒绝了更兴奋? 陈桃的神色几经变换,当着侯夫人的面,她有很多话说不出口,虽说她对侯夫人这些时日的举动心有疑虑,也有猜测,可到底那样的事儿概率太小。 她也不敢直接问,夫人您也是穿越的吗? 并不是所有穿越者都是老乡见老乡的,说不准侯夫人并不是现代穿越来的,而是从另一个朝代穿大晋朝,若是表明了她穿越者的身份,被侯夫人厌弃怎么办? 薛琼章不知道她有那么多的想法,安抚了她一番后,又沉浸式看书去了。 古代晚上点再多烛火,光线也不行,更别提这些繁体字看久了眼睛疼。 她怕自己近视眼,只能抓紧白天看书。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薛家那边倒是很重视她的吩咐,很快寄了信回来,还专门让薛家年轻一代最出息的小辈来了京城,说是提前把年礼送来。 对于薛家的想法,薛琼章能猜到一些,无非是想旧事重提,说要当皇商的事儿,她做不到,没那么大本事。 不过这薛鸿羽,也就是薛家二老爷的儿子,生得的确是不错,神清骨秀,是个极为标志的儿郎,声音也好听,往那一站,跟选秀出道的爱豆似的。 陈桃也看直了。 薛鸿羽微微一笑,嗓音清润:“姨母,父亲听闻您前些时日身子不适,很是挂念,叫我备了些上好的药材,还有浦陵当地的招牌蜜饯和果酱。” “京城虽说什么都有,可父亲说你小时候最怕苦了,吃药总是要吃五香斋的糕点才肯吃药。这是父亲的一番心意,不值几个银子,还望姨母用了之后身体能快些好起来。” 这小子说话也好听,起了个话头后,就开始巴拉巴拉说起他父亲是怎么想念薛琼章,顺便回忆了一番薛琼章年少时的趣事,挑的都是一些能体现兄妹之情且能展现原主真性情的事儿,大多是褒义。 薛琼章听了都觉得心情通畅,讲了一大通,这小子总算把陈桃想知道的事儿说了出来。 他看向陈桃,似乎有些纠结,“这位便是姨母身边的陈桃姑娘了,你爹娘和大哥大嫂在十日前便出发前往京城,来找你了,你没见到他们吗?” 陈桃满眼疑惑:“他们来找我了?可他们根本不知道侯府在哪儿啊!” 薛鸿羽对此也不大清楚,他接到姨母的书信后,对姨母看重的事儿自然是不敢耽搁,他们全家还指望着姨母能拉拔薛家,摆脱商籍呢。 调查一番发现陈家二老和大儿子大儿媳早就出发去长安寻女,中间没有请过什么私塾先生写信,也没收到过信件。 陈桃的眼睛又红了,她的眼眶有些疼,但不及此刻心脏泛起的痛楚,她意识到什么,但又不敢相信,“你是说……他们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她腹部一痛,低头一看,发现裙摆之下有一摊血。 女医就在旁边候着,发现情况第一时间就来搀扶,现场一片凌乱。 第44章 母亲救我 薛鸿羽隐晦地问道:“姨母,那位姑娘怀的孩子……?” 薛琼章很坦然:“是老大的。” 薛鸿羽面露古怪,神色几经变换,对薛琼章更恭敬了。 大郎君未娶妻就有了私生子,实在不爱惜羽毛,而姨母将这女子拘在身边,拿捏住了继子的未来子嗣,当真是手段高明,将全家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来离开浦陵入主侯府这些年,姨母早已脱胎换骨,不容小觑。 薛琼章瞥他一眼,这年轻后生看起来好像有些思虑过重,这种人最适合管账了,不过她府上已经有了会计,这人还是早点打发了。 吩咐紫苑去准备回礼,薛琼章露出慈爱的笑:“来了京城,便叫你二哥休息时带你到处玩玩,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对了,你还没见过你五堂妹吧?” “芷儿如今住在侯府的香园,一会儿我派人带你过去,你们兄妹俩也有几年没见,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拘着你了。” 说着,流苏已经走近了薛鸿羽,示意他跟着一块上侯府去。 等闲杂人等都走了,薛琼章叹了一口气,陈桃爹娘失踪一事,不好报官,她担心是谢灵桉那臭小子把人接走隐瞒,报了官到时候贼喊捉贼,怎么收场? 只好让阿容带一批人去谢灵桉名下的私宅搜寻,希望能早些找到,不然陈桃这样子,怎么有精力给她干活呢? 无情大地主薛琼章心里这么想着,最终还是坐不住,在吩咐女医好好照料陈桃后,干脆坐上马车回了侯府,正好看看那个不着家的小女儿,到底每天在干什么。 谢之窈又一次在明镜寺偶遇苏语卿。 年轻公子素衣白衫,寺庙的香火与梵音交织,落在他那张白皙如玉的面庞,像是染上了神性的光辉。 墨发束于玉冠之下,剑眉斜飞入鬓,薄唇如樱,鼻梁高挺,每一处肌肤都长在了谢之窈的心坎上。 尤其是这年轻郎君满目深情,温柔地将她整个人的身影印在心间,佛祖作证,她此生从未有这样满足的时刻。 谢之窈素手插香,连小僧弥提醒她把香插歪了都未曾在意。 来到他们平日经常驻足洽谈的竹林,玉露守在外头,与苏郎君带来的那名貌若好女的书童相看两厌。 那边仆从之间针锋相对,完全没有影响这边郎情妾意,谢之窈单方面认为的。 苏语卿经过这段时间的试探,没有得到任何他想要的消息,已经略有些不耐,但还是强耐性子,听着女儿家那些无聊的愁思。 “……这个家里,原先三哥是与我一处的,可他不知被那金缕阁的头牌灌了什么迷魂药,冒着被书院开除的风险也要去见那什么云韶姑娘,结果被母亲处罚了。” “他如今被拘在书院,没有母亲的命令,墨竹不敢帮他翻墙出来鬼魂,害我一人在家无聊得都出来祈福了。” 谢之窈心里还藏着一件事,那就是县主要求她赔偿琉璃瓶,县主一开始还催她,现在似乎又不那么紧迫了,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好事。 似乎转机是从她第一日遇见苏语卿,忍不住说起县主张扬跋扈开始,苏郎君当真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默默在背后替她把事情处理了,也不邀功。 不像她母亲,不仅吝啬对她付出一丁点母爱,还放任丫鬟骑到她头上撒野。 不过嘛,她已经给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一个惨痛的教训。 谢之窈唇角勾起天真而残忍的笑,指着那凋零的荷叶,蹙眉道:“荷叶凋败,寺中人行至此处看了不免心有戚戚焉。” 苏语卿一听,就知道这大小姐又要作妖了,果然,谢四娘子忽然口风一变,天真烂漫道:“不若雇佣几个乞儿,涉水下去将那些残荷拔了,还这一池干净。” 苏语卿脑子里闪过进寺庙前那些衣不蔽体的乞丐,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反对,只敷衍点头:“就依你所言。” 谢之窈立即就叫了苏语卿那站岗的书童名字:“月痕,去找几个乞丐过来。” 她将一个荷包扔向月痕,荷包中的碎银子重重地砸在对方那张灿若春华的脸上,砸出一个红印子。 月痕接过银子,看了苏语卿一眼,一言不发地去找人了。 月痕找来的乞丐看起来身形极为高大,下水时不知怎么回事,似乎身上的衣物勾中了谢之窈的裙摆,她重心不稳,在惊呼声中一头栽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谢之窈惊慌失措地大喊:“救命!” 冬日的池塘冷如骨髓,岸上的郎君面露焦急,斥责道:“月痕,你找的人怎么毛手毛脚的?” 月痕瓮声瓮气:“郎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许是谢四娘子站着的那块地方太过湿滑,不小心摔进去的吧。” 他掩饰得不算高明,池塘里冻得瑟瑟发抖的谢之窈哪儿能意识不到,这书童是故意的。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杀了这书童的心都有了。 玉露听见动静第一时间就跳下水,将自家娘子拖了上来。 谢之窈上岸的第一件事就抬起手,狠狠掌掴了月痕,“贱人,你敢算计我!” 扇完人,她才意识到不对,这些日子,她在苏语卿面前维持的都是温婉可人,小鸟依人的形象。 现在这一动手,岂不是与她先前塑造的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违和了? 谢之窈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下这一口气,她没注意到,就在她想再次动手的时候,那高大的乞丐忽然动了。 寒光乍现,玉露反应很快,猛然用力推开谢之窈,用身体挡住了那投掷而来的匕首。 “啊——” 谢之窈惊骇欲绝,“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玉露在她面前倒下,用尽力气对她大喊:“四娘子,跑!” 谢之窈跑得很快,什么情郎,通通被她抛之脑后,在迅疾的风声中,她渐渐意识到这一切似乎不太对劲。 她的仇人除了县主,大多都在浦陵老家,到底是谁这么歹毒,趁她外出要她的性命? 这一刻她忍不住在脑子里呼唤起了母亲,母亲,救救我,女儿再也不敢不听你的了! 第45章 玉露假死逃生 当夜,第一个发现谢之窈失踪的,竟然是与她不怎么对付的薛芷儿。 薛芷儿赶往雪竹院时,心里很慌,可别是因为她挑唆才导致这蠢姑娘失踪的!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物色未来夫婿,可她没有契机可以与那些公子小姐见面,因而对谢四娘很殷切,期盼她参加长安年轻娘子郎君的宴会能带上她。 谢四娘并不买账。 在鬼市被骗了两万两,谢四娘不仅没有反省自己粗心大意,反而把一切都怪在了薛芷儿头上。 她认定是薛芷儿故意设局,害她搞砸了一切,在兄长和母亲面前没了脸面。 两人每日都会碰面,都是薛芷儿主动去碰壁的。 大多数时候她会被晾在一边,等谢四娘从外头回来,就朝她奚落一番。 薛芷儿很能忍,今日她依旧抱着与谢四娘修复关系的目的,却没有等来谢四娘每日高傲的羞辱,就连谢四娘那个形影不离的丫鬟玉露,都不见了踪影。 问及谢四娘院子里的人,都推说不清楚,薛芷儿立即就意识到不对。 正要去禀报大表兄,就听闻侯夫人回府了,于是第一时间来找薛琼章。 “姨母,已过宵禁,窈表妹定是出事了,这个时辰她不可能还在外面逗留!” 薛芷儿火急火燎的,看得薛琼章都愣住了,她手头还拿着秦东叫人写的报告,上面详细写了务本庄的佃户们对修建水渠一事热情高涨。 薛琼章还没高兴起来,就听到这个消息,她先是觉得,小女儿可能是去手帕交家里玩过头了,宵禁过了之后就宿在对方家里。 忽然想起小女儿好像回京之后没什么朋友,她脸色凝重起来,“她今日不是去茶馆戏楼了吗?那种热闹地方,她带着丫鬟仆从,这么大个人怎么丢的?” 当即派人叫了府中护卫,下令寻人,可在出发之前,必须搞清楚谢四娘到底今日去了哪里。 薛芷儿忽然支支吾吾,眼神闪烁起来。 其实这段时间,她一直派自己的丫鬟锦绣戴着幕蓠假扮小表妹,为的就是帮她遮掩行踪,不被姨母发现,小表妹表面出去闲逛,实则是私会情郎。 那穷书生虽然家中清贫,可好歹是国子监的学生,虽是私会,可也不会有什么逾越的行为,前几天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失踪呢? 薛芷儿想不明白,可她也不敢直接说出实情,害怕姨母迁怒于她。 毕竟姨母本就看她不顺眼。 “你还瞒着我什么?”薛琼章看她始终不敢和自己对视,立刻就明白这其中有猫腻。 “若是阿窈有什么闪失,你脱不了干系!” 薛琼章语气严厉,像一座大山压得薛芷儿喘不过气,她下意识跪在地上,语气哽咽:“姨母,我没想到……我只是……” 她语无伦次地将这些日子用丫鬟制造假行踪一事说了出来,薛琼章的脸色黑得像锅底,“她最后是去了明镜寺?这几日都去见那个苏语卿?” 薛芷儿点头,泪水涟涟,她这会儿是真的后悔了,不该趟这趟浑水,她有种直觉,姨母这次是真生气了,恐怕不止要把她送回老家那么简单。 薛琼章立即亲自带人去明镜寺,府中的动静惊动了谢灵泽,侯府原本是有200个私卫的,谢侯爷战死之后朝廷就收回了不少,十多年来有些私卫已经告老还乡,剩下的也不过60人。 谢灵泽发现自己院子里的侍卫被叫走,一开始还以为是母亲又想整治他了,立即跑去雪竹院,得知妹妹失踪,他整个人陷入焦虑。 “莫不是……莫不是昭月郡主做的?她自从拒绝退婚就一直折腾我,不给我好脸色,县主最听她的话了,说不准妹妹是被我连累的,我真该死啊!” 谢灵泽一拳砸在桌案上,拳头上渗出血色,他身上还隐约有血腥味,是在金吾卫执行任务时受的伤,京中偶有宵小之辈,他们这些人冒险上阵,受伤在所难免。 “大哥一定有办法!母亲,我去请大哥出面……” 薛琼章瞥一眼,“好了,还嫌自己身上伤不够多么?阿窈失踪,绝不能声张,若是惊动大理寺,岂不是全京城都知道,我承安侯府的嫡女被绑架了?” 她此刻冷静得不像一个正常的母亲,谢灵泽却没有发现异常,薛芷儿见了这一幕,愈发后悔之前与姨母作对。 亲生女儿失踪都能做到如此镇定,可见心性凉薄,自己若是再作妖,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薛芷儿萌生了几分,要不虽鸿羽堂兄一并回老家去的想法,可长安的富贵到底是迷人眼,她不甘心。 因此,她抬头请求道:“姨母,表妹失踪一事,那姓苏的学子一定知道什么,不如将人带来问询。” 薛芷儿继续说:“另外,府中恐有内鬼,与绑匪通风报信,暴露了表妹行踪。姨母可将人聚集,找出此人。” 薛琼章点点头,陈桃身体不适,不然她在的话,做这件事效率更高。 “审讯府中下人一事就交给你了,芷儿,不要让我失望。” 薛琼章对谢灵泽说:“你随我去寻阿窈。” 静谧的黑夜,玉露在一个黑暗狭窄的地方醒来,她呼吸很弱,伤口流血过多,眼前一阵眩晕。 四娘子,被贼人掳走了! 这个认知让她焦急起来,她轻轻拖动身躯,发现自己竟然被藏在一处布满灰尘的禅房。 玉露在晕倒之前给自己喂了一颗药。 她必须活下来。 那匕首是朝着四娘子的肩膀而去的,她不挡那一下,四娘子也不会死,但她一定会死。 因为四娘子受伤后,玉露大概率会被斩草除根。 时间不等人,玉露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么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她吃了一颗闭息丸,可以降低她的呼吸,让她陷入假死状态,至于会不会被补刀,要看老天庇不庇佑。 老天开眼,她没死。 玉露身上的药粉还在,她赶紧去找金疮药倒在胸口,匕首没有拔出,她每挪动一下,都传来剧烈的痛楚。 她艰难地顺着窗户爬了出去。 月上中天,侯府的私卫也在这时赶到了明镜寺。 第46章 线索中断 在发现有兵戈金鸣之声时,明镜寺的住持空远大师深夜惊醒,匆匆披着外袍及拉着鞋子就往外走。 身边的僧人举着火把,神情肃穆,厉声呵斥道:“大胆贼人,敢在天子脚下动用武器,你可知晓后果?” 此话一出,就听见唰地一声,有人拔刀,却并非动手,而是呈拱卫之势,将一人护在身后。 少顷,一个高挑的身影踩过院子中枯枝落叶,阔步而出。 月亮隐没在厚重的乌云之下,今夜无星,风卷起一滴水珠,来人伸出纤长涂了丹蔻的手指,摘下兜帽,露出那张素净面容。 住持脸色一变,但没有后退的打算,只是语气稍作疑惑,不解道:“承安侯夫人深夜来访,还带着这么多人,不免惊扰香客,若有事相商,还请移步……” “方丈!小女白日在寺中凭空消失,我此番前来正是来寻她踪迹的!”薛琼章拔高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像一道猝然发射的箭羽,惊得人下意识驻足。 空远大师还未说话,他身旁的长相周正,耳垂稍长的僧侣已然不悦道:“你女儿未必是在寺庙不见了的,深夜不请自来,你们这些权贵人家,就全然不顾其余香客还在休息吗?当真是无礼至极!” 薛琼章并不理会那僧侣斥责,只是在察觉空远大师面色有异时,连忙上前一步。 “我已派人封锁寺庙正门、侧门以后山小径,所有能下山的道路,我儿谢灵泽正在逐一排查。” 她嗓音略有些沙哑,冷风吹过,带起喉咙里的痒意,忍不住咳嗽几声。 空远大师抬起手,口中念道:“阿弥陀佛,既是女施主心中焦灼,那就请自便吧,只是,不要去叨扰已经歇下的其他施主。” 薛琼章目光灼灼,紧紧地盯着空远大师那张苍老慈爱的面容,忽然俯身拜下:“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明年就及笄了,性子跳脱张扬,来到寺中定然不会就这么老老实实来上香,你们若是见过她,恳请你们帮帮我。” “我也不怕家丑外扬,小女多日前往明镜寺为的是与情郎私会,我在城门处查过来往的马车行人,入城的登记。那里面并没有她私会之人入城的记录,此人一定还在寺庙之中。” 再次抬起头时,眼角已经挂上泪珠,她神情坚毅而沉痛,眸中有狠厉之色一闪而逝:“还请大师帮帮忙,让我与此人见一面,我需要知道我女儿在失踪前和他说了什么,以及他是否知情。” 空远大师深深看她一眼,知道眼前的这位妇人,今日若是见不到那香客,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带了这么多人,若是将所有歇息下的客人都吵醒了,明日定然会掀起一场闹剧。 空远大师并非不想伸出援手,而是…… “那位施主在未时(下午13-15点)已经离开寺庙,老衲亲眼看见他的马车离开。” 什么?那姓苏的离开了? 薛琼章的心渐渐沉落谷底,距离谢之窈失踪已经过去了起码四个小时,要是在城内失踪还好,能找到蛛丝马迹,起码可以问目击证人。 可这是城外,而且还是寺庙,鱼龙混杂,苏语卿人不见了,不知道是也出了意外,还是他就是主谋,心虚躲起来了。 如果苏语卿就是绑架犯,他图什么?边防图还没偷出来,他这就把一个落魄侯府的女儿绑架走了。 若他的确是寒门学子也就罢了,可他隐藏的身份是敌国皇子,根本不缺银钱,出于长远目的考虑也不会这么快打草惊蛇。 薛琼章的CPU要烧了,她没忘记借着火光,打量这些僧侣的表情,除了空远大师,其他人对她都是怒目而视,并不怕她背后的侯府,毕竟那已经成了个空架子。 僵持之下,薛琼章只好看着方丈带着其他僧人离开,她仔细搜寻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荷包,钗子等女儿家会用的首饰,甚至连脚印都很少。 正当薛琼章想要离开之际,身边的侍卫裴言忽然抽出腰间的长刀,指向一处假山的方向。 “出来!” 这里是一处花园,不远处有个湖泊,湖泊之中残荷破败,月华稀疏洒落,照出残月的形状,与凋零的荷叶融在一处,像文人笔下凄美的画卷。 窸窸窣窣像老鼠一样的声响,打破了这样凄清的氛围,也让薛琼章意识到一件事,既然寺庙人员混杂,那她更应该从那些流动人员入手才是。 譬如乞丐流民闲汉。 眼前就有一个,孩童模样,大冬天露出手腕脚踝的小乞儿,被拖行出来的时候,奋力挣扎,却只发出兽类一样的声音。 “夫人,是个哑巴。” 裴言将人粗暴地扔在地上,刀刃指着小乞丐的脖子,把人吓得缩成一团。 薛琼章解下身上的披风,紫苑刚要接过,就见她抬手制止了紫苑的靠近,独自一人,在小乞丐一米远的方向停下,将披风放在地上。 “我在找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她的脸圆圆的,性情暴戾聒噪,打扮俏丽,头上戴着粉色的绒花。” “如果你能告诉我,她白天在哪里出现过,这件衣服就归你了。” 薛琼章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画像,这是她自个儿根据谢之窈的长相,用炭笔快速描出来的,因为太赶时间,五官复刻度只有八成,并且发髻上没有首饰。 小乞丐冻得瑟瑟发抖,伸手接过画像,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地上那件柔软还带着体温的披风,张嘴发出“啊啊”声。 薛琼章耐心而温和地注视着小乞丐,裴言始终守在她身后,但长刀已归鞘。 小乞丐慢慢平复下了情绪,快速将披风裹在了身上,缓缓起身,在薛琼章的细心引导下,一步步来到池塘旁边,指着地上一处翻新过的泥土,又指了指池塘。 他在地上捡了一个石头,对着一个风险狠狠扔了过去,然后自己跑到石头落在的位置,倒了下去,又“啊”了一声,眼睛看着一个方向。 那是……寺庙后门,也是一处悬崖的位置。 第47章 满脑子情爱 这小乞丐,是绑架现场的目击者! 只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会手语,薛琼章倒是在闲暇时学过一点,可大晋并没有完整的手语体系,小乞丐比划的内容,和她学过的根本对不上。 裴言带着几个人沿着石子路,仔细寻找,发现了几滴血迹。 小女儿很可能身上有伤,薛琼章意识到这一点,越发焦灼。 她害怕明天见到的是小女儿的尸体,虽然她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女孩子,也对她没有什么感情。 可她接手了原主这具身体,就承担了替她照看女儿的义务。 原主还在的时候,小女儿直到后期和人私奔才出事,没道理在她这里,因为她的一系列举动造成蝴蝶效应,害得谢之窈莫名遇害了吧! 薛琼章无法背负着一条人命度过余生,她的手指都在颤抖,心脏怦怦直跳,呼吸急促起来,隐约闻到了喉腔里的血腥味。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能慌,想起玉露还跟着谢之窈,遇见贼人的时候,玉露一定是跟着小姐的,玉露是个有主意的丫鬟,不会像邓音身边的丫鬟一个被人轻易支走。 “人被拖走了?” 万幸这小哑巴能听懂话,黑白分明的瞳眸眨了眨,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伸出两根手指头,把一根往下掰,然后呈现倒地的姿势。 “你意思是有个人受伤了,但不是她?” 小乞丐指着画像,点点头,并且拿着画像往外走,最后在一个破旧的栅栏旁边停下,指着茫茫夜色,摇了摇头。 “他们从这里离开,其他的你不清楚了。” 薛琼章心里舒了一口气,起码现在知道这些贼人从哪个方向跑了。 “有几个人?” 小乞丐数着手指,意思一共有四个人。 然后又指了指湖边,意思这里有两个。 薛琼章脑子里划过一丝不对劲,但她急着找人,在小乞丐伸手找她讨要其他报酬时,立刻就叫紫苑给钱。 小乞丐拿了银子,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 走到半路,紫苑说:“夫人,不然您先回去歇息吧,让裴侍卫带着人去找就是了,大郎君萤也在赶来的路上。” 薛琼章忽然说:“不对,那小乞丐,不对,为什么那些人把玉露杀了,不动这小乞丐?” “因为他是哑巴?” 那小乞丐未免机灵过头了,记忆里也好的出奇,寻常孩子目击了一场绑架案,不说吓哭了,至少不敢在他们这么多人面前演示。 “糟了!” 她立刻叫裴言回过头去找人,池塘边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张字条,被石头压着。 上面写着“明日卯时,交出账本至金缕阁”。 薛琼章捏着这张字条,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女主在搞事。 那个女扮男装的头牌云韶姑娘。 她眸中射出冷光,“让谢灵泽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小乞丐找出来。” 得亏她当时谨慎,不然这小乞丐身上说不定也有古怪,要是靠近了给她下药,那后果不堪设想。 对了,账本还在高令暄手里,早在几日前,她就让高令暄和苏珩二人相认,两人此刻都在庄子上。 而她几乎把庄子和侯府大半的护卫都带出来了…… “回务本庄!” —— 务本庄鸡飞狗跳如何乱糟糟的,谢之窈不知道,她也不清楚薛琼章为了她失踪一事忙得不可开交。 被捆在了一处绯红帐子中,听着外头的淫词浪语,谢之窈从小接受过的贵女教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整个人麻木地想拿一把刀子自裁。 一个长着雀斑,丫鬟打扮的女子手提一壶冰冷的茶水,谢之窈知道,这人是来给她喂水的,她偏过头去,又被人强硬地捏住下巴,像是喂水牛一样,不顾她呛咳,将茶壶嘴对着她猛灌。 “咳咳咳……我,本姑娘,乃是侯府独女,我母亲……咳咳咳,我兄长是大理寺卿,不会饶恕你们!” 丫鬟打扮的女子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冷冷的,她手里的匕首不耐烦地对着谢之窈的脸比划,最后落在了谢之窈的手指上,抬手,扎在了谢之窈张开的指缝间。 谢之窈立刻冷汗直冒,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丫鬟嗓音低柔,“你最好祈祷你这个独女的份量,在你母亲的心里足够重。” “否则,我就将你送去外面,供人赏玩。” “你敢!”谢之窈尖声道:“那些人认得我的脸,总会有人认出我来的,你敢辱我,我就是死了,我母亲也会为我讨回公道!” 丫鬟冷笑:“是吗?等我我把你的脸划烂,那些恩客谁会觉得一个丑八怪,是侯府小姐呢?” “天快亮了。” 绿珠推开窗棂,眸中浮现笑意,“只要拿到……她一定会高兴起来。” “他是谁?是你的情郎吗?” 谢之窈连忙追问,就见那丫鬟将匕首掷在她的脸侧,语气古怪:“情郎?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是个蠢货,满脑子情爱?” “不过嘛,你的情郎确实也在。到时候送你们两个,一起去做一对地下鸳鸯,不用谢我。” 丫鬟并不出色的容貌上染上一层阴霾,蜡烛的火光一跳一跳,偶尔与她的瞳仁重合,像是出现了竖瞳,她宛如一条隐藏在暗夜里的蛇。 阴冷、残忍。 谢之窈脑子里划过这四个字,丫鬟已经将她的嘴巴堵上,脸上挂起一抹谦卑怯懦的笑,起身往外走去了。 匕首还插在脸颊一侧,她躺在脚踏之上,只要稍微一侧身,脸庞就会撞在匕首的刀刃上。 可谢之窈的脑子里闪过的都是郎君朝她笑语嫣然的模样,是她连累了心上人。 谢之窈心头划过愧疚。 不,这一切都怪那个该死的书童,贱奴找人也不知道提防一下,还有母亲,在外树敌却不知道给她多派点侍卫保护,害她落到此等境地。 谢之窈想要情郎也许在某个角落受着折磨,匕首上折射的冷光刺痛了了眼睛,一滴泪水划过,她睁大眼睛,一点一点地,像一只蚕蛹一样挪动身子。 隔壁房间,一双眼睛正怨毒地看着她蠕动,满意地将其狼狈姿态收入眼中。 月痕:“郎君,谢四想用匕首割破绳索。” 第48章 抓贼啊 “抓贼啊!抓放火贼!” 深夜,务本庄上火光冲天,几乎是火势刚起,立即就有人开始灭火。 经过上次蹲大牢教训,务本庄留下来的这批管理层,都不敢再乱作妖,老老实实地打算苟几年,等主家渐渐不怎么关注庄上事务的时候再捞油水。 哪成想他们已经如此夹起尾巴做人,群众里面还是有坏人。 “究竟是谁?是谁要害我!” “竖子尔敢!” 田管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自从主家从外头那个石泉村找了个新人上任,他总疑心自己这个管田地收税一事的管事会被撸下去,每天耳提面命就是让亲戚朋友们老实一点,琢磨着让自己侄子上位,最好是渐渐取代秦东这个愣头青。 可计划还没实施呢,就出事了,主家会怎么想他?先前虽查出是姓张的指使田氏的人放火,可到底说来也是他管教不当,现在又出这档子事,他真担心主家一怒之下,也把他发卖了。 他们姓田的,不是那些佃户,他们跟庄子是签了卖身契的,前些时候已经换到主家名下。 到底是谁放的火? 田管事急得嘴巴两侧起了个大燎泡,他本来长得就不怎么好看,生气的样子跟个夜叉一样。 正巧秦东也披上衣服忙着救火,路过田管事的时候,秦东奇怪看他一眼,大声吆喝:“田叔,走水了,快点啊!愣着干啥?主家今天要回来歇息的,一会儿烟熏火燎的惊着主家咋办?” 咋办?你说咋办! 田荣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小秦啊,你费心了,我这就去排查原因,严厉审讯消防小组。” 消防小组,是侯夫人身边的女郎陈桃提出要组建的,每日的要务就是在庄子上下排查有无走水的风险,及时扑灭火苗。 这活计可是全庄上下抢着要做的。 每天只要巡逻几圈,就是检查柴房和厨房等有起火隐患的地方,检查完了回去干自己的事情,多清闲的活计! 大家住得都近,哪怕真出了事儿,也能及时赶来,这工作简直就是香饽饽。 田荣为了把自己家侄子塞进消防小组,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儿。 这不中用的东西,一天天的到底在干些什么? 等秦东冲向厨房起火的方向,田荣立马在角落里把浑身酒气的侄子揪起来,“你白天怎么干的活儿?你是想死了不成?活腻了别带上我!” “二叔,二叔,松手,你打我归打我,先让我喘口气。” 田荣的侄子田聪脸色涨红,站稳之后,用眼神示意另一边,那是其他管事居住的地方,努了努嘴:“还不是新来的那个姓高的小矮个,说是要炼制什么药,结果把厨房烧了,烧就烧了,居然还不让靠近。” “看那样子,指不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 藏着见不得人之事的高令暄,握着受伤的胳膊,龇牙咧嘴:“老苏,我说你这回可得好好谢我,若不是我,你今天晚上可是要中迷烟被人掳走的。” “还有你那个乖巧可爱的妹妹,若是中了那毒,不久后就会衰竭而死。你那个前东家也太狠了!还不如跟我一起,给夜魁做事呢,好歹她……” 苏珩没说话,抱着盒子里的东西,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瘸了的那条右腿都有些痉挛。 他咬着牙,眼眶发红:“天香楼,竟然做得这么绝!” 苏珩垂下眼睛,轻声问:“主家有说何时归来吗?” —— 明镜寺,薛琼章里里外外把山路翻了个遍,把脚底板都走出了血泡,总算是在后山断崖处发现了绳索攀爬的痕迹。 中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薛琼章浑身发冷,她好不容易靠着早睡早起恢复了一点元气,这下又亏空了。 裴言撑着伞,一向板着脸的裴侍卫也忍不住和小月一起劝说,“夫人,您先回去吧。四娘子若是知晓您为了找她,弄伤了自己,恐怕也会不高兴的。” 谢之窈会因为她身体不适而难过? 不太可能吧。 那丫头估计会怨恨她来得太晚了。 到了后半夜,薛琼章派回庄子的人手都已经歇下,她才带着小月等人一起,风尘仆仆地归来。 熬了一整个大夜,她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天空泛起鱼肚白,已经有人候在外面。 是苏珩。 苏珩捧着个盒子,满脸愧疚,一进来就拖着腿缓缓跪下,嗓音沙哑地道歉:“主家,若不是因为我……” 薛琼章现在不想听这些道歉,道歉没有意义,事情已经发生了,何况谢四也不是单纯因为一个账本就被人盯上的。 她要是不天天叫人隐瞒踪迹,瞒着她和苏语卿甜蜜约会,根本就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账本的内容,可否请人记住?” 苏珩不明白这是何意,就见薛琼章抬起那张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勾起一抹泛着冷意的笑。 “他们想要账本,我给就是了。但我又没答应,账本只有这么一份。” “让高令暄来见我。” 卯时一到,一辆灰扑扑的马车朝着金缕阁的方向而去,而此时,经过一夜的努力,谢之窈割断了绳索。 她的双手双脚因为捆绑得太紧,一圈醒目的红痕看着骇人,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她眼前发黑,却还是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走廊竟然没有人。 谢之窈心头一喜,小心地用手指戳破门窗上糊的纸,有些场景简直不堪入目,她捂着嘴,轻手轻脚地来到最后拐角的那一间,里头传来男子的喘息声。 定是哪个狂徒又在里面行一些有辱斯文之事,谢之窈这样想着,还是把眼睛凑了上去,一男子双手双脚被缚,露出白皙的胸膛,吐气声香艳无比。 谢之窈鄙夷地要退开,忽然,在男子的腰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荷包。 “!!!” 苏郎君! 楼梯上传来上行的脚步,谢之窈连忙打开门钻了进去,在苏语卿难耐又厌恶地问“是谁”的时候,她赶紧钻入床帐之间,捂住苏郎君的嘴巴,小声道:“嘘,我是来救你的。” 她把自己盖在里面,殊不知,那被拯救的男子,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第49章 母亲,我好像杀人了 “人呢?” 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谢之窈用气音安抚道:“苏郎君莫怕,我母亲一定会来救我的!” 苏语卿那张俊美的面庞上泛起情动的红潮,双眸迷离,水雾氤氲其中,他像是有些神志不清了,轻声“嗯”了一句,身子往谢之窈的方向蹭去。 谢之窈赶紧去推他,“苏……” “砰——” 门被人一脚踹开,沉重的脚步声唤起了谢之窈昨夜不好的记忆,她听见那恶毒丫鬟阴冷地对心上人质问道:“苏语卿,谢四逃了,你作为她的情郎,一定知晓她会往哪个方向跑,你可有见过她?” 青年痛苦地蹙眉,嘴唇抿着,像是一把孤峭的剑,不肯多说一个字。 见状,绿珠恶劣一笑,从腰间抽出一条镶嵌了宝石的长鞭,狠狠朝着青年的胸膛抽下。 躲在红帐后,被窝底下的谢之窈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就想出来,一只手死死地摁住了她。 借着朦胧的影子,她隐约瞧见那青年隐忍地冲她摇头。 谢之窈顿时泪盈于睫,无比后悔自己之前的任性。 “老老实实地交代,能少受些苦头,否则,别怪我将你送给那些最下乘的客人……” 又是这种下流的话,谢之窈对那心思歹徒的丫鬟恨之入骨,等她出去了,一定要将其抽筋剥骨,以解心头之恨。 青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那丫鬟似是满意看见往日清贵的学子在自己的面前控制不住情态,很快便带着人离开了,随着人群的喧嚣渐渐远离,青年挺立的脊背也瞬间弯曲下去。 谢之窈掀开红帐,心疼地望着他,见他已然意乱情迷,抓着她手腕的手指用力收紧,谢之窈也张开手掌,与他十指相扣。 “阿窈……” 青年缱绻地望着她,“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两人虽然没有把话挑明,可多日来的私下相处,青年男女之间的情愫早已如柳絮翻飞,挤满每一寸空气。 正当房内旖旎,谢之窈似乎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她心中一喜,当即就要出去与母亲相见,等她脱困,一定要让侯府的侍卫将那些下作之人全部抓起来,一个个送去大理寺,让长兄对他们严刑拷打。 她刚起身,就被一道炽热的身躯扑倒,谢之窈的眉头皱起,圆润的眸子里划过一丝不耐。 “苏语卿,你再忍忍,我会找人来救你的。” 气氛都到这儿了,两人之间暧昧异常,可这女子莫非是朽木脑袋不成,这都不上钩? 苏语卿原先还忍着屈辱,要牺牲色相来下这一场棋局,谁知道棋子居然如此不解风情。 他眸色一暗,低喃:“阿窈,我好难受……” 谢之窈自然清楚他想要什么,可她不想给,男人的身躯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本就没进食过,现在更是头晕目眩,她的大小姐脾气也上来了。 “苏郎,你先让开,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苏语卿委屈地望着她,抱着她,每句话里都饱含着恋人之间让人心软的情意。 他今日,一定要拿下谢之窈,否则侯府这步棋就废了! 另一边,薛琼章一夜没怎么休息过,脑瓜子嗡嗡的,她并不知道自己那个便宜女儿此刻正陷入男女情爱。 形容憔悴的样子,让邵蕴看了都有几分侧目。 “云韶姑娘,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案几之上,茶香袅袅,一双葱白的手正轻轻拂开茶沫子,将一杯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茶水放在她的面前,示意她请用。 薛琼章路上饭都没来得及吃,空腹喝茶,婉拒了。 “夫人放心,里面没毒。” 云韶掩面轻笑,“夫人有什么疑虑?一手交货,一手放人。我既然答应放了你的女儿,自然会说到做到。喝过茶,你就能见到她了。” 薛琼章定定地瞧着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三个女主之中,被称为野心家的亡国公主,萧蕴。 如今化名邵蕴,在国子监读书。 “云韶姑娘,我不明白我承安侯府何时开罪了你?” 薛琼章苦思冥想,都没搞懂,不管是原剧情里面,还是现在,她都没有得罪过邵蕴。 如果说账本一事,她一开始还没意识到那天香楼的背后主食会是邵家,在苏珩坦白之后,猜到她动了邵家的利益,邵家对她下手,无可厚非。 但邵蕴又不是真的邵家人,非得和邵家绑得那么紧吗? 一个想要复国的人,和野心勃勃的商户绑死在一条船上,就不怕阴沟翻船? 云韶笑容不变,弯起眉眼,如画中走出的仕女,“侯夫人说的哪里话,不过各为其主罢了,说不上得罪。” “各为其主?你为谁做事?”薛琼章步步紧逼,云韶难得眼睛里泛起惊讶,她不明白眼前的夫人为何对她好像很激动的样子。 她们之前并不认识,侯夫人就算知道她,也应该厌憎她才对,毕竟云韶可是蛊惑得侯府三郎君在金缕阁一掷千金。 两人的谈话没有继续下去,云韶拿了账本,就让派人领她去见女儿。 她将账本交给绿珠,笑容收了起来,情绪淡漠得像尘世间的一缕烟尘,眉眼间都是倦怠。 “让她们母女平安离开吧,告诉义父,他想要的东西我给他送来了,以后莫要去为难承安侯府。” 绿珠表面应诺,在邵蕴走向谢之窈的方向时,她下意识拦了一下,邵蕴立刻意识到不对。 “绿珠,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了?” 绿珠就知道什么事都骗不过公主,可她着实心疼公主,想要的人手被承安侯府截胡,那样低贱的血脉,凭什么这样对待公主! 反正木已成舟,公主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做什么。 薛琼章推开门,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眯起眼睛,下意识就让裴言封锁房门。 裴言抽刀朝床帐劈去,帐子落下,露出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苏语卿?” 薛琼章做了最坏的打算,看见谢之窈不在这里时,她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是松太早了。 一道哭哭啼啼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身影朝她扑来。 “母亲,怎么办,我好像失手杀人了!” 第50章 你们算计我 “母亲……” 少女凄惨又无助的哭泣声,像是委屈的小兽。 谢之窈在她的怀里,揪着她的衣襟,一抽一抽地哭着,仿佛那个人事不省,脸色青紫的人是她一样。 小月持刀割破了床上之人的手指,里面流出黑血,她脸色凝重道:“此人中了剧毒。” 薛琼章抬起手,不知道是先拍自己这因为通宵找人而嗡鸣的脑袋,还是去拍便宜女儿的背部安抚她。 她干脆往后退开,将谢之窈推到一边,问小月:“人死了?” 小月摇头,“夫人,这毒和他体内的春药是冲突的,若不及时催吐,恐怕会七窍流血而死。” 谢之窈呜咽道:“是我做的……苏郎中了春药,我不想……我是不小心的!” 当时苏语卿意识模糊的时候想解开她的衣带,谢之窈情急之下想起玉露给她的药,里面有催情药的解药,应该能让他清醒过来。 可她慌乱之下,却分不清身上哪个香囊中的药丸是解药,哪个是毒药,竟然将毒药喂进了苏郎君的口中,等她醒悟过来,为时已晚。 薛琼章赶紧把她的嘴巴捂住,低声在她耳边警告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人是在金缕阁出事,你只是被绑在了这间屋子里,他也恰好被关在此处,你和他没有任何干系。” 谢之窈抬眸,不可置信地望向母亲,似乎没想到母亲对一条人命会如此绝情。 “想清楚了说话,若你再说错一句,你便留在这里。” 她话语里警告意味十足,从门外穿透而来的寒意,激起谢之窈一阵鸡皮疙瘩,她觉得注意到母亲很陌生。 像一个和她毫无血缘干系的陌生人。 薛琼章在小女儿身上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她衣裳凌乱,脖颈上还有红痕,视线扫过周围的一众私卫,除了小月,其余的都低下头去。 “今日之事,我不想听到任何风声。” 身上御寒的披风解下,盖在了小女儿身上。 薛琼章仔仔细细将披风的绳结绑紧,盯着那双泪水涟涟,看起来脆弱无比的圆眸,再次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谢之窈胡乱点头,在心里对心上人说了句抱歉,她不敢反抗母亲的威严,一行人就要离开。 裴言瞥见一缕亮光,眸色一滞,身影像闪电一样移步到了主子身侧,持刀劈开了一柄破空而来,箭矢漆黑的利箭。 他抬手扯住四小姐的披风,将人拽得往后仰倒,一把刀擦着谢之窈的脸颊而过,划出一道血痕。 谢之窈捂着脸,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她想躲在裴言身后,裴言却把她直接扔到了小月身边,“照顾好四娘子!” 小月撇撇嘴,看他在侯夫人身侧挥舞着长刀,将人密不透风地护在身后,于是对惊魂未定的四娘子冷声说:“找个角落蹲下,别乱跑。” 黑衣人从两侧的包厢破门而入,但薛琼章的带来的私卫也不是吃素的,和他们打得有来有回,裴言始终守在薛琼章的旁边,担心有人对主子不利。 黑衣人渐渐力有不逮,有些丢下刀快步想逃,被小月抓住机会,踩着案桌起跳,一脚踏在黑衣人的胸膛上,将人踹了下来。 小月自从上次被那个神婆咬破毒药自尽,私底下就一直练习卸掉下巴的速度,当然,她只能在自己身上做实验,因此可有得罪受了。 如今可算是一雪前耻,她一把将那仅剩的黑衣人的下巴卸了,又伸手去抠对方牙齿里的毒药,把毒药都掏了出来之后,开始扒黑衣人的衣服,担心对方还有什么暗器。 黑衣人就这样赤条条地被绑了起来,绑人的绳子用的还是这包厢里的红绸,以及捆住苏语卿的东西。 耽误的这会儿功夫,苏语卿的一张俊脸开始肿胀起来,谢之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跑到了母亲身侧,想要求情。 “你想做什么?” 薛琼章冷冷看她一眼,她手上还沾着一些黑衣人被杀的时候,溅落的鲜血,但她也没有擦拭,就那样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女儿的脸,警告意味十足地将这些鲜血抹在了谢之窈的脖子上。 “你要是想跟我说,让我去救那个把你骗出去私相授受的狂徒,谢之窈,你就带着行李去浦陵薛家渡过余生吧。” 谢之窈摇摇头,对下半辈子富贵生活的贪恋终究占了上风,她每年都要去薛家过冬是不错,可若是一辈子在那样的小地方,谢之窈不愿意。 何况她的几个哥哥还在京城,凭什么她要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龟缩在商户之中? 苏语卿紧闭着眼眸,意识到这女人果真绝情。 这对母女,还真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他发出一声轻吟,痛苦干涩的嗓音从喉咙里振动,倒在地上,抬起头望向门外之人,“我是……国子监学子,救我……” 邵蕴不顾云珠的阻拦,带着人到门口时,看见的就是一地的尸首。 还有一个活口被侯夫人抓住了。 苏语卿这个蠢货,既能和绿珠勾结,去做苦肉计,怎么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 她眯起眼神,掠过绿珠惶恐的表情,上前一步与薛琼章交涉,“侯夫人……” 薛琼章不给她打哈哈的机会,挡在前面,禁止她进屋子破坏证据,皮笑肉不笑道:“云韶姑娘,你们金缕阁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我乃圣上亲封的二品诰命夫人,在你这金缕阁先是被掳走女儿威胁,东西已经给你了,还要被你斩草除根。” “云姑娘是否该给我一个解释呢?” 解释当然是没有的,眼见她要把苏语卿一并带走,邵蕴说道:“贵府的三郎君,对妾身情谊深重。” 谢之窈看过去,怨毒的眼神钉在了绿珠身上,指着绿珠说:“母亲,就是这个贱女人,是她绑了我,还虐待我!” 绿珠冷笑:“谢四娘子说话可要讲究证据,你 被卖来的时候,一身流民装束,我不过是看你可怜才收下你,否则你如今已经饿死在了城外。” 谢之窈赶紧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才发现,衣服粗糙脏污,她瞪大眼睛:“你们算计我!” 第51章 麻烦扫尾 “此人也是被你买来的?” 薛琼章指着那趴在地上,露出大片白皙皮肤的青年,裴言立刻去把铺盖披在男人身上。 “当然不是!”绿珠斩钉截铁道:“来金缕阁的男人,自然是为了那档子事来的。他现在这样,我也不知为何,许是把谢四娘子当成了阁中的姑娘,行一些……” 邵蕴忽然抬手,狠狠在绿珠脸上甩了一个巴掌,把人打得嘴角都被牙齿磕破,出血了。 “绿珠,你胡说八道什么?谢四娘子不过就是来金缕阁寻她兄长的,什么流民,什么客人,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邵蕴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个丫鬟到底在想什么,计谋都被戳穿了,还要往谢四身上泼脏水。 绿珠挨了打后,不再是那言辞振振的样子,看起来倒有几分可怜,她垂着眼睛倔强道:“侯夫人若是不信,尽管去调查。” 剑拔弩张氛围忽然被一道掌声给打破,薛琼章拍了拍手,清脆的鼓掌声,还有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邵蕴知道今日不能善了。 好在她今日命老鸨关门谢客,只要将今日之事在此处解决干净,不走漏消息,二叔就不会迁怒绿珠。 邵蕴弯腰去捡一根掉落的穗子,是薛琼章刚才躲避的时候,不小心掉的,沾了血污,看起来已经残破不堪,邵蕴用帕子将那穗子仔细擦拭,随后递到了薛琼章面前。 邵蕴声音低柔,语气恭顺,“侯夫人,贵府的四娘子今日没来过这里。” 白皙的掌心朝上,笑容灿若朝阳。 她伸出的是右手,上面有着读书人惯有的毛病,手指微微偏斜,长年累月的握着毛笔,已经生出不少茧子。 女扮男装读书,剧情里她是为了勾搭各路大人物,以裙带关系聚拢起各方势力造反。 这样一个野心勃勃,菟丝花一样存在,在每一个深夜里,是否挑灯夜读,想在万卷书册中寻找出路呢? 如果没有的话,她并无资格考科举,这个朝代的科举考试搜身严格,她瞒不过,读书一事本可以随意糊弄,但她还是下了苦功夫。 薛琼章脑子里闪过自己年少时走跨过重重山路,鞋子都踩烂了但又舍不得换的光景,眼神无意识地柔和了几分。 她来,只想带走女儿回去教育,苏语卿没得手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后面的事,交给女主吧。 薛琼章接过穗子,“那就麻烦云姑娘扫尾了。” 私卫簇拥着母女二人离开,留下一地狼藉。 离开的时候,绿珠清楚地瞧见那女护卫取走了一根淬了毒的箭。 “没想到一个落魄的侯府,里面豢养的侍卫实力都如此强劲……”绿珠喃喃自语,在众人离开后,有人快步进来。 月痕冲进来的时候,看见自家主子就那样狼狈地趴在地上,屋子里的两个女人连搭把手的意图都没有。 她抽出腰间的软剑就要动手。 绿珠瞧她一眼,嗤笑道:“这么忠心护主,方才就应该冲出来才对。” 邵蕴沉下脸色,“你们还嫌现在事情不够乱是吗?” 对于邵蕴,月痕的观感是复杂的。 在她的认知中,前朝太子的血脉,母亲是兰陵萧氏,若她的祖父没有荒淫无道以至于被人推下皇位,身为太子独女,她的身份的确可以对自家郎君不屑一顾。 毕竟在这群该死的中原人眼里,草原来的人都是蛮夷。 可现在她已经沦落到了扮演青楼妓/子的地步,她凭什么还对自家公子如此冷待? 苏语卿坐在那里,邵蕴将帕子搭在他的手挽手,像是在嫌弃脏东西的态度并没有多影响他。 人一走,他也不装了,喘息的红潮褪色得很快,对着这位不假辞色的前朝公主,苏语卿露出了与他皮相极不符合的吊儿郎当模样。 他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慢悠悠道:“云姑娘,我这毒能解么?” 邵蕴看都不看他一眼,语气淡淡:“你要是继续用这种恶心的态度和我说话,就带着这毒去见阎王吧。” “别这么狠心啊。”苏语卿侧靠着床榻的柱子,毫不在意地擦了擦鼻腔溢出来的黑血,“你我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就算你不答应合作,你那二叔也会同意的。” 一根金针扎在了苏语言卿的脖子上,邵蕴说:“安静一些,让你的侍女出去。” 论起医术,苏语卿对眼前的女人是无比敬佩的,中原人诡计多端,这女人更是恐怖如斯。 沉重的课业下,她还能做到自学医术,抓紧每一个空闲,去拜师学艺。 最后还真让她拜到了当世名医,可惜那老头不肯为他所用还滑不溜秋的。 苏语卿说不出话来,可他的眼神依旧在邵蕴身上流连,这一幕看得月痕心头梗塞。 苦涩的味道蔓延心间。 作为从小照顾他的贴身女奴,她身份低贱,只要将来四皇子继承契苾部后,收她为妾室,她就心满意足了。 殿下也承诺过将来会给她一个名分,可看着这么多女人都排在她之前,前朝公主也就罢了,那姓谢的何德何能,让殿下如此上心? 还那般不知好歹! 房间里暗流汹涌,众人各怀心思。 而另一边,知晓薛琼章就那样轻易把账本交出去的高令暄,怒而拍案:“荒唐!” 薛琼章看他拍完又把手藏在身后,知道这小子虚张声势,她也不生气,只耐心道:“不给账本,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除了对四娘不利,还会继续对苏家人下手。” 高令暄颓然,“难道就让他们拿着罪证逍遥法外吗?”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人,手里拿着本书,步伐缓慢,人未至话先递到面前。 “高郎君在夜魁手下做事,你就清清白白吗?” 陈桃把账本拍在桌上,眼底两个黑眼圈像大熊猫一样,“幸不辱命,夫人,我已经将账册中的漏洞统计出来了。” “您先前说的,要将这账册刊印出来,应该怎么做?” 薛琼章嘴角噙着一丝浅笑,示意陈桃坐到她身边,这下高令暄腾位置。 高令暄撇撇嘴,嘟囔道:“好大的风头啊,知道你是侯夫人身边的得力干将了。” 第52章 升级流话本 “小桃儿,你可知道怎么毁掉一个人珍之又重,以为绝无仅有的宝贝?” 薛琼章上扬的凤眸中掠过一道暗芒,她的脸色是那样煞白,整张脸却丝毫不减璀璨的容色。 陈桃靠近了她,才发现她的右眼尾居然有一颗浅淡的红痣,很小,藏在眼角的细纹中,宛如凤尾蝶翩跹而起划过的弧线,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就听见自己崇拜的夫人轻轻缓缓地说。 “让这宝贝人手一份,成为烂大街的玩意,人人都有的破烂,自然就不那么稀罕了。” 粗俗的话从她的嘴中说出,带起一丝匪气,华美又老气的妇人衣裳上包裹着的仍然是那个不屈的灵魂。 无论是现代的薛琼章,还是原来那个为了一双儿女为了血脉与事业绵延不绝的女商人、侯夫人,在这一刻彻底重合。 陈桃打着算盘,努力将自己算出的数据印在脑海里,手中的炭笔还在写着什么,听到薛琼章意味深长的话,她似乎明悟了什么。 眼睛一亮,她抬起头,看向薛琼章,开心道:“夫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个好的下属,可以为老板举一反三。 陈桃就是这样一个全能的打工人,她是这样认为的。 站在长安城最大的书铺,周围人来人往,她帷幕下的唇角微微勾起,来到柜台的掌柜身边,低声问:“请问你这里收话本吗?” “什么内容的话本?若是公子小姐花前月下,或是话本狐妖与书生之类的艳遇,我这里已经有了不下上百个版本……” 陈桃将自己装订好的这本书册上的书名大喇喇地放在掌柜面前,掌柜凑近一看,书名上写着几个大字。 《玉佩通古今!我靠未来知识连中三元!》 “保证这套路是你之前没看过的。” 陈桃又抽出几张稍显凌乱的稿纸,拍在柜台上,掌柜眯起眼睛,开头的几行字一下子就吸引了他。 “岳家嫌我是白丁,退婚那日忽得神授文章,三年后状元游街,越长拦马自扇耳光!” “家族弃他如敝履,寒士偶得神策,春闱一举压全场,族长跪献族谱!” 没见识过信息大爆炸的掌柜当即瞪大眼睛,开始翻阅剩下的内容。 故事是从一个幼年父母双亡的孤儿开始,孤儿名叫萧朔。 萧朔在族中是人人喊打的灾星,靠着叔叔婶婶偶尔的好心施舍救济勉强苟活,他整日吃不饱穿不暖,到了开蒙的年岁,村里的孩子都去族学上课,唯有他交不起束脩,于是在窗外偷学。 可他的偷学终究被人发现,同窗见不到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将他一顿毒打,鼻血顺着嘴巴往下,他等人走后才小心翼翼地用手擦拭,谁料血迹滴落在母亲留给他的玉佩上,眼前白光一闪竟是进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书籍浩如星海,进入一个叫“博物馆”的地方就可以免费看书,无论看多少都没人斥责,他如痴如醉地吸收着那里的知识。 不看书的时候,他在高楼大厦上注视着外面风驰电掣的铁皮盒子,看着周围打扮得大胆的年轻男女,得知这里竟然是几千年后的世界。 …… 接下来的套路就是非常点家男频流了,各路炮灰反派齐上阵挑衅男主萧朔,男主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任由别人如何挑衅始终默默隐藏锋芒,藏拙,扮猪吃老虎,直到未婚妻的家族带着大量的礼品来找他退婚。 故事正写到萧朔被未婚妻府上的管家拿着银两羞辱的时候,他不信从小的娃娃亲,幼年时他随着父母外放遇见的那个邻家小女孩,彼此约定好互许终身,最后却是残忍退婚。 于是他冒着大雨长途跋涉前往未婚妻的家族,正好看见有人抬着一条长龙一样的聘礼前往未婚妻的家中下聘。 路上遇见未婚妻的马车,他上前想问个清楚,却被打断双腿扔进了乞丐堆,若不是他的玉佩可以链接未来,在未来买到了神奇的药物,学习了急救手段,他后半辈子都会沦为废人。 故事刚写到萧朔在乞丐堆里发誓一定要让未婚妻的家族付出代价,掌柜看得意犹未尽,就连旁边一个客人要结账都没注意到。 客人不耐烦地叫道:“掌柜的,你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掌柜连忙回过神,手忙脚轮地接过书册,算盘都打错了,陈桃提醒他算少了钱,他才惊出一身冷汗,尴尬地说:“哎呀,你看这事闹的,多谢姑娘提醒。” 旁边的客人本来以为今天能占个便宜,这女郎的提醒让他撇了撇嘴,没趣地离开了。 走之前,掌柜捧着稿纸,像是在捧一样稀世珍宝,挥着袖子大声提醒陈桃一定要按时交稿。 “……小娘子,有了后续一定要第一个给我啊!我可以用熟手的价格给你算稿费!” 陈桃走出门外的时候,忍不住抬起手给自己比了个yes,这动作很傻,她也没想到今天这话本子投稿能这么顺利。 要知道在现代她除了做美食博主,也兼职写网文,但多数是扑街,连全勤都拿不到。 还是古人的兴奋阈值低一点,后续她已经想好了,把天香楼贪污一事直接搬进去,让大家都能看见这数据,但看了的人只会以为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只有真正做贼心虚的人才知道,他们的罪证早就暴露了。 让你们威胁我家侯夫人! 呵呵,该死的天香楼,颤抖吧。 陈桃没高兴多久,就遇见了打马而过的某人。 红色官袍衬得他身姿笔挺,宛如一块雕琢后的绝世美玉,他冷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真有点唬人。 斯文败类。 陈桃骂了一句,接着就去寻人了,她要继续寻找爹娘的下落,一日没找到,她一日不能放弃希望。 夫人说得对,悲伤没有任何作用,她必须振作起来,若是……若是爹娘真的出了事情,她也要找到仇人,亲自手刃对方。 过了一个转角,熙攘的人群抛在脑后,她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松雪香,一双大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陈桃一个过肩摔,没摔动,她迅速往前跑。 第53章 叫你祖宗作甚? “陈桃——” 男人压抑着怒火的嗓音,醇厚又好听,可落在陈桃耳朵里,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掏了掏耳朵,不屑地撇嘴:“叫你祖宗作甚?” 谢灵桉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不明白她不过就是在庄子上待了一个月,怎么现在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温言软语,善解人意,以及倔强不屈统统不见了,看起来就像个女流氓。 而且还是个怀着身孕的女流氓。 女流氓看他的眼神没有一丝畏惧,反而走近了几步,上上下下打量他,“大郎君,工作期间擅离职守,不怕我去告御状啊?” 谢灵桉气笑了,他来找她不是来看她这种混不吝的样子的,在他的想象中,爹娘失踪,她应当是失魂落魄的,最起码也不会如此中气十足的出来抛头露面。 小妹先前失踪的时候他也派人前去找过,公务繁忙他只能派手下的人去找。 大约也查出了是什么人在背后对小妹下手,外祖家留下的人脉可以和那些人硬碰硬,但前提是侯府的女眷不要到处乱跑,否则到时候斗起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你一个人跑出来,是母亲的吩咐吗?” 谢灵桉忍着心头的烦躁,眉毛沉沉地压下眼底的郁色,长睫宛如蝴蝶振翅,陈桃忍不住嫉妒他的好相貌。 她抬手,薅住男人的衣领,将人拉得与她视线平齐,嘴角上扬,缓缓勾勒出一个挑衅十足的笑,“跟你有什么关系?” 手上的披帛滑落,她干脆直接搭在了谢灵桉的后脖颈上,以一个捆绑的姿势,将人勒得被迫弯腰。 “陈桃!” 男人的脖颈被勒出一道红痕,眉眼间染上愠怒,美人嗔怒的样子,看得陈桃心情愉悦几分。 多日来的郁郁寡欢,还有女医的劝慰在脑中响起,她眸中讥笑宛如一点星光荡开湖水,冷冷地注视着男人那问心无愧的样子。 陈桃说:“我为什么出来,你不是最清楚?是你拦着我爹娘不让他们进长安城,又骗他们说我会去见他们。” “你现在又跟我打什么哑谜呢?” 谢灵桉眸中闪过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他淡淡道:“我的确是拦住了他们,但我是为了保护他们。” “保护?”陈桃将披帛绕了几圈,踮起脚,与男人的亲昵地靠近,巷子外面时不时有人声走动,小贩的沿街叫卖声和孩童嬉闹的声响。 “你是想要挟我,让我永远做那个供你玩弄的,无权无势的小丫鬟吧。” 这眉眼肆意的女郎说着,展露出她与江南水乡与乡邻伪装出来的温顺,截然不同的凶狠与戾气,她很少袒露出真实样子,即使在夫人面前,也不会表露出这样不堪的模样。 可如今,她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心想给眼前的男人一些教训。 手腕用力,她语气低低的带着一点畅快。 “但你注定要失算了,侯夫人并不是那种会放纵儿女行荒唐之事的人,更何况,我有能力让侯夫人一直用我。” “谢灵桉,你最好是不要让我抓到把柄,别忘了你不是夫人的亲生儿子,若我铁了心要弄死你,夫人未必会阻拦。” 晦暗的天光被周围房屋的屋檐劈开成一块块碎落的金色斑点,陈桃的瞳仁在光线的照耀下像是某种发光的琥珀宝石,谢灵桉不由得看得痴了。 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处境看起来很不好,呼吸急促起来,女郎温热的呼吸也在他的喉结落下羽毛一样的触感。 谢灵桉尝试着挣脱,“陈桃,这次你误会我了。” “误会?如果不是你,我爹娘会失踪吗?” 陈桃眸色染上疯狂,她看着男人在她手中逐渐呼吸不上来,恨不得将其勒死才好。 忽然头顶一块瓦片掉落,她仿佛大梦初醒一样,松开手,背靠着墙壁,瞪着谢灵桉。 “这次算你好运。” 一道敏捷如豹的身影从头顶落下,护在陈桃身边,小月脸色如常:“桃姐,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今日很是畅快,走,去买些烈酒。” “可你还怀着孕呢……?” “我看着你们喝。” 两个女郎先后离去,谢灵桉手心一条披帛上褶皱深深,他咳嗽了几声,将衣领拉高了一些,沙哑着声音,对身后想追上去的裴璋说:“回去。” 裴璋真是搞不明白,为何自家郎君总是要去招惹侯夫人身边的大管事。 谁都知道陈桃如今是侯夫人身边的红人,郎君若是真心喜欢,求娶也未必不可。 裴璋一根筋的脑子里只有喜欢——求娶——成婚,这么一条龙的思路,在他的世界里,门第和身份的差别并不那么明晰。 主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因此,在看见郎君将那差点勒死他的凶器,一条布料并不上乘的披帛小心收起来的时候,裴璋更是疑惑不解了。 难道郎君有特殊癖好,喜欢收集别人的贴身物品,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忽然从自己身上拿出一个皱巴巴的,有些粗制滥造的荷包。 这是侯府之前发放的,用来装工钱的。 “郎君,这个给你。” 谢灵桉太阳穴有点疼,剜了裴璋一眼,在这黑黢黢的傻大个脸上没看出别的东西,语气淡淡道:“你这个月的俸禄减半。” “啊?不要啊!” 裴璋明明是好心想安慰郎君,为什么会飞来横祸。 陈管事你回来勒死郎君吧。 —— 京兆府,雍州,关中大旱,流民四窜。 大晋的气候处于全球寒冷期,由暖转冷,出现多种极端天气。 薛琼章之前在庄子上发现的干冷土地开裂,作物冻死只是其中一种。 将近年关,陈家老两口和大儿子一家混在流民堆里,衣不果腹,陈大嫂抱着大女儿,不住地哄着:“囡囡,别怕,娘在这里。” 他们原先在长安城外被一富贵郎君拦下安置,等待小妹陈桃出城相见,可某天忽然闯入一伙人,对他们兵戈相见,砍伤了陈大郎的胸膛,把陈大夫妻俩唯一的女儿陈兰儿吓得从此失声。 一家子人一路逃窜,原本那富贵郎君还有人庇护着他们想送他们归乡,可那些人在某天也因为被黑衣人追杀掩护,留下断后。 后来他们就流浪到了京兆府。 第54章 话本扩散中 “孩儿她爹,你振作点,再等等,等城门开了,我们便去找镖局,这次一定能平安抵达长安的!” 陈大嫂嗓音嘶哑,丈夫受伤后他们混在流民堆中假装逃难的灾民才躲过那些人的追杀,可也是因此,陈大山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期,胸膛的刀伤已经开始恶化。 京兆府的大夫他们已经找遍了,名医没有银钱付诊费,而草头医对陈大山的伤势束手无策。 若不是天气实在太冷,他的伤口说不定已经开始化脓,为今之计只有进入长安城,这座大晋朝最繁华的城池,找到小妹,或许能求贵人施药,救陈大山一命。 陈大哥的脸色很差,苦笑道:“当初是我提议一起来寻小妹的,也许这就是命。只希望小妹在那贵人府邸能过上好日子,那些人知道我们和小桃联系不上,应该也能放心了吧。” 他看向妻子,愧疚不已:“只是连累你和女儿……” “当家的,我什么时候怪过你了!你别说这些丧气话,天无绝人之路!” 陈大嫂也面露哀凄,但还是强撑着加油打气,说着让大家坚持一下,到了长安,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 他们躲在一处官府施粥的草棚附近,天气寒冷,他们的盘缠不够,身上也不敢藏太多粮食怕被其他流民抢走,已经很多天没有吃饱过了。 二老叹息一声,想说什么,可嘴巴里的苦涩逼得他们半句话都咽不出。 一群疯子跑到他们家里警告,说若他们不亲自前往长安与陈桃当面断个干净,便要陈桃的性命。 二老被一通恐吓,担心女儿的安危,着急忙慌就上路了,半路大儿子一家追了上来。 若是没有儿子,被那群黑衣人追杀的时候,他们老两口就已经死了,可他们宁愿死在那时候,也不想拖累儿子儿媳啊! 陈家老夫妻心中哀绝,不自觉开始祈求上苍,给他们家一条活路,至少……让年幼的孙女有个着落。 不知是不是上苍听到了他们的请求,在入城后,居然恰巧碰见一支从西域回来的商队在京兆府歇脚,正好要在年关之前抵达长安卸货。 一大家子把自己藏在鞋底里,头发里,还有贴身衣服里面的碎银子,银簪子全部都拿了出来,恳求商队能带着他们一起。 —— 陈桃的话本很成功。 一个名叫“摸鱼客”的话本作者写的连载文在明月书肆火了。 明月书肆是一家中大型的书铺,在长安是能叫的上号的,它的受众有读书人,也有市井小民。 “……萧朔不是要去考科举打脸势利眼老丈人吗?怎么和一家酒楼杠上了?” “这家叫满芳楼的酒楼当真是一手遮天啊,这个虚构的朝代王法何在啊?居然任由酒楼的东家冤枉萧朔,还诬陷他进了监狱。” “当真欺人太甚!这藏污纳垢之地,自个儿收收贿受贿,怎的还诬陷在主角身上?看这账本记录,等等……为何一个话本子会有如此清晰的流水,还特地标注了哪一笔是送礼和贪污的。” 天香楼的伙计有个酷爱看一些讲市井生活的话本子,听闻最近长安城出了本“连载文”。 连载顾名思义是那著作者边写边印刷出来,让大家一睹为快。 听说那剧情格外新颖,看得人热血沸腾。 伙计买下那手抄的薄薄话本子后,看得如痴如醉,就连掌柜带着东家那边的人来巡视都没发现,直到掌柜一声厉呵:“你在看什么?还想不想继续干了?!” 伙计手里的话本忽然被人抽走,掌柜怒发冲冠,正要撕了,身后忽然有人说:“且慢。” 东家近来大力栽培的子侄后背,一位就读于国子监的年轻郎君,伸出纤长的手指,从他手里接过话本,开始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那年轻郎君起初还笑容浅淡,到后面眸色深沉,脸色也染上阴霾。 他环视一圈,问:“这东西,还有谁看过?” 伙计哆哆嗦嗦,摄于他身上骇人的气势,还有恍如寒星一般的眼眸,伙计缩着脑袋,半晌说不出话来。 邵蕴在看见那熟悉的数字和一些类似的人名时,意识到糟糕了。 天香楼本就是邵氏用来结交各路权贵,敛财的地方,如今这不知名的话本子竟然处处影射。 若是被那些贵人知道,他们借着天香楼随意狎/妓,贪污腐败,邵氏就有麻烦了。 邵氏是皇商,主要负责为皇室提供香料和香具,香料是个暴利行业,借着售卖香料,邵氏私底下为那些权贵们干了不少洗钱的勾当。 纵然邵蕴第一时间就去排查源头,可这话本子还是让不少人看见了,伙计能买,其他人自然也能买,人手一本的“罪证”,让邵蕴顿觉无力。 她好不容易的旬休,又要面对邵二叔的雷霆怒火。 邵蕴隐约觉得这事儿和侯府脱不了干系,果不其然,在她派人去打听那笔者的身份时,听到来送书稿的是个年轻女郎,就隐约猜到了。 可猜到又如何? 他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那丫鬟很是狡猾,每每出门都换了市井小民的衣裳,又在路上不断绕路掩盖行踪,旁人连她的相貌都没看清。 “若只是小范围流传倒也没什么,可这事若传到皇宫……” 邵蕴知晓现在龙椅上坐着的这位并不是什么真正的慈悲柔和性子,他能从他那位手段杀伐铁血的父亲手里接过皇位,又能将外戚压得死死的,很显然一旦知晓那些权贵做了这些事,有了由头,定然是要抄家灭府的。 邵氏若是灭了,她很大概率要被牵连。 承安侯府夫人,真是个疯子! 被骂作疯子的薛琼章捧着精装版的升级流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紫苑在旁边有些吃味,阴阳怪气道:“想不到陈大管家还有这样的文采呢。” 薛琼章瞥她一眼,笑道:“你若是也想尝试,我可以拨一些银子,供你实践。” 实践一词,一开始紫苑还不适应,自从夫人频繁把钱花在给那些佃户修建水渠之上,说实践活动改变自然事物的形态和样貌。 她就知道一提这个词,夫人又是想做些新尝试了。 第55章 表姐妹互殴,情敌见面 阿容进来的时候,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室内的炭火充足,鎏金瑞兽香炉中有暖烟流淌,香味淡雅清新,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她的表情稍微松了一些,可还是满脸惭愧地跪下,刚想要禀报,一个带着甜腻气息的柿饼就砸了过来。 陈管家手里捧着书卷,斜乜她一眼,笑道:“阿容姐姐,别跪着了,夫人不喜欢这样。” 阿容起身,接过柿饼,手足无措,但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她这几日负责寻找四娘子贴身丫鬟玉露的尸首,可找遍了明镜寺的周围村庄都没找到人影。 就连断崖下的寒潭水,也派人下去看过,没有玉露的尸首。 她说完之后,薛琼章陷入沉思。 “玉露可能没死,被邵家人带走了。”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一个丫鬟,根本就影响不了承安侯府什么,抓走留活口有什么意思? 想着找谢四问问,却听闻便宜女儿居然病了。 “严重吗?”她关切地问了一句,阿容面色古怪,但还是如实相告:“大夫说是心病,四娘子不肯进食。” 好家伙,还整上绝食了,又是闹哪般? 她不知道,绝食的谢之窈和薛芷儿差点就打了起来。 起因是薛芷儿来看过她之后,就提出近来有不少帖子,提及要谢四娘出席,她想跟谢四一起出门见见世面。 往日并非没有参加过宴会,但她多数都是作为陪衬,陪着姨母一块参与那些贵夫人的宴会,别说见年轻郎君了,就连那些贵夫人的儿子的影子都没见过。 后来才知道这些京都权贵子弟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和不成文的规矩,需要内部有人带着,才能接受他们的认可。 这也是薛芷儿这么锲而不舍的原因。 哪知道她之前提了谢四没什么反应,这回却像是捅了马蜂窝,谢四形容憔悴,指着她破口大骂。 “薛芷儿,我差点就死在外面,你脑子里就只有婚嫁之事吗?攀附不上我二哥,就一心勾搭外面的男子,你可知晓那些人根本就看不上你商户女的低贱身份?” “你就算百般算计贴上去,结局最好也不过就是抬为贵妾,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侯府的表小姐,是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谢之窈披头散发,自从被绑架,她夜晚总是不能安寝,担忧一闭眼,又被绑了手脚扔在寒冷漏风的屋子里挨饿受冻,那是她一辈子中最耻辱的时候。 回来之后她发现母亲看自己的眼神更冷淡了,这让她委屈不解,同时,心里也格外挂念着中了毒的苏郎君。 那会儿她并不是全然抗拒的,只是她身为贵女的骄傲,绝不能接受无媒苟合。 苏郎君应该会没事的…… 若是苏郎君被她毒死了,大不了她后半辈子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正好让侯府不能用她的亲事做兄长们仕途的筹码! 本就心烦意乱,这该死的商户女还多日上门叽叽歪歪的,用那个贱女人陈桃的话来说,薛芷儿真是井底之蛙,就惦记着攀高枝。 她说完那番话,瞧见薛芷儿那白皙脸庞上气得红晕翻飞,眼眸都积蓄了眼泪,谢之窈心中畅快,多日来的郁气一下子烟消云散。 刚想多骂两句,就见薛芷儿红了眼睛,朝她扑了过来,“你这个千娇百宠养大的侯府独女懂什么?说我攀高枝,你若是和我一样从小就被爹娘教导要为哥哥们争取好前途,不嫁高门不如去死,你会如何?” “你还能和你那个穷酸得连一座京都宅子都掏不出来的苏郎君在一起吗?” “谢四,你不过就是仗着有个好母亲,若我也有这样的好母亲替我筹谋,我又何须看你脸色!” 说着她怒从心头起,干脆薅住了谢四的头发,将人压在地上厮打。 两人撕扯间,外头的丫鬟也听见了声响,纷纷冲进来劝架,好在这两个都是平日里本就没什么力气,没怎么锻炼过的,丫鬟的手劲儿大,很快将两人撕开。 可更为难的事情出现了,四娘子居然闹起了绝食。 这把丫鬟们吓得战战兢兢,连忙去禀报如今主事的大郎君,大郎君连看都不看一眼,干脆利落说:“她不吃就饿死。” 谢四推了宴会,也拒了曾经的好友说要前来拜访实则想看笑话的拜帖,但她拦不住县主。 县主在侯府如入无人之境,带着她同样讨厌的昭月郡主,对她一通冷嘲热讽,还下达最后通牒。 “最晚三日,我要看见你赔偿我的琉璃瓶。” 县主唇角勾起一抹讥笑,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谢之窈如今憔悴不堪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罢了,看你这鬼样子,给你宽限两天,就五日,若五日后京郊马场,没看见你的赔礼,别怪我对你的情郎下手了。” “听说那姓苏的好像生了一场大病啊。”县主凑近谢之窈,眉心的花钿火红刺眼,她肆意地大笑:“不知道那病秧子能不能参加咱们的跑马比赛呢?哎呀,别一不小心被马儿踏成肉泥呢。” 李昭月听见“肉泥”二字,有些不适,“婉莹,慎言,若让皇舅舅知道,你又要被罚抄佛经了。” 县主朝她吐舌头,撒娇道:“哎呀,昭月姐姐,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再说了,那种寒酸学子不一心读圣贤书反而勾搭女人,能是什么好货,我教训教训,也是为民除害。” 她转向谢之窈的时候,神色又变得凶狠,“听说你现在被你母亲禁足了?本县主大发慈悲,五日后让你和苏语卿见一面。” 放完狠话她就想走,在路上竟然遇见了谢灵泽,县主连声在心里说着晦气。 李昭月看着这前世自己深爱过的男人,被每日的公务折磨得看起来清瘦了很多,她眸光浮动,嘴角勾起一抹假笑。 上前一步,主动问好道。 “谢二郎可是去看妹妹的?” 李昭月难得给他好脸色,谢灵泽居然有些受宠若惊,刚要说两句讨姑娘开心的话,就见不远处,有个素白的身影翩跹而至。 竟是薛芷儿。 谢灵泽第一反应是挡住李昭月的视线。 第56章 她们不再绕着他转了 谢灵泽的动作很快,可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察觉远处有女子带着丫鬟仆从慢吞吞过来。 县主更是在李昭月的耳边大声说道:“表姐,那女人一定是勾搭谢二的狐媚子了!我替你教训教训她!” “婉莹,莫要冲动。”她抬手,拉住像小马驹一样,不顾谢灵泽难看的脸色,就要甩鞭子去抽人的表妹。 李昭月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唇角原本的笑意渐渐淡了,昳丽的面容上仿佛染上一层浅淡的阴霾,日光偏移了一瞬,她眸中的光彩也转为晦暗。 她低低的开口,嗓音清丽悦耳,话语中的内容却让谢灵泽心头一惊。 “二郎君打算何时纳她为妾?” 谢灵泽怔住了,眸底飞快闪过一道亮光,似是难以置信,嘴角不经意地上扬,带着几分自得,又要故作苦恼。 “郡主说的哪里话,我与表妹之间,只有兄妹之情。郡主还在恼先前落水时我没有第一时间救你?那件事是我不对,母亲也严厉训斥过我了……” 他生得唇红齿白,急着辩解的样子,即使掺杂了无数的假意,也显得光彩夺目。 前世,李昭月就是被他这样故作情深的样子给欺骗了的。 他只要勾勾手指,稍作委屈地辩解两句,她就信了他会改,信了他胡诌的那句“你是我唯一的正妻,她只是我的表妹,若非母亲逼迫,我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这一世侯夫人不仅没有逼迫谢灵泽,反而主动说起谢灵泽的不堪大用,他又会找什么借口呢? 李昭月本以为自己沉寂的心不会再因为一丁点儿女私情而跳动,重生回来,她对这个男人只有满腔的恨意,势要让他付出代价。 可再看清楚,她曾经发誓相守一生的男人,他对自己过去藏着掖着,怕被自己伤害的那位白月光挚爱,也如此轻贱时。 李昭月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很可笑。 她突然没了要对薛芷儿下手的兴致,对方也不过是个被情爱困住的可怜木偶。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桎梏,被她踩碎了,眼前的时间骤然开阔。 薛芷儿的穿着打扮似乎也有了些变化。 李昭月用不含个人情绪的眼光去瞧她,竟发现她不再是那楚楚可怜,似乎迎风就倒的脆弱模样。 她梳着大晋未婚女子常见的双环垂髻,发上插一支鎏金缠枝纹嵌红宝石梳,双环间斜插一支三层累丝金峰步摇。 少女踏雪而行,红宝石与流苏东珠交相辉映,而走近了才发现,她并非素衣白衫,裙摆上绣着缠金莲并锦鲤,金红纹路像一簇火苗,雪中愈见鲜艳。 薛芷儿也变了。 当李昭月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心间掠过一丝茫然,直到身旁的男子忽然皱眉呵斥:“薛姑娘,这么冷的天,你在外面折腾什么?” 薛芷儿下意识颦眉,张开嘴,李昭月脑子里闪过许多句,眼前这女子前世时惯用的说法,谁知道她竟然只是不解地说了一句,“二表兄,我并未折腾什么,只是想去给姨母请安。” 薛芷儿微微一笑,看起来行为举止都是那么得体,就连眼神都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腰身柔软,但脊背挺直。 她嗓音条理分明,褪去了柔弱,竟带上几丝锐气:“表兄莫不是以为我还会继续痴缠着你?我承认过去是我会错了意,可如今我已醒悟,不再想那些旁门左道。” “麻烦表兄让让路,我赶时间。” 最后一句落下的时候,谢灵泽有些瞠目结舌,他预料中的两个女人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表妹需要他主持公道的场景并未发生。 芷儿表妹就那样施施然地走过去了,也没有注意到他为了避嫌改了称呼。 “芷儿……” 谢灵泽的声音在李昭月戏谑的目光中,渐渐低了下去,挫败像是沾了毒的藤蔓,紧紧地裹着他,这使得他的气势不自觉开始矮了这两个女人一头。 她们好像一夜之间都变了。 李昭月嗤笑一声,阔步追上那步步生莲的身影,心中嘲笑果然还是那个娇小姐,走路真慢。 她扬声说道:“我正有拜访侯夫人之意,既然你也要去,不如一起。” 坐在马车上,薛芷儿有些不安,她可是清楚自己已经把郡主得罪狠了,这郡主也不知道抽哪门子风,自己有个豪华马车不坐,非要挤在侯府外出的普通马车里。 还带了个外人,县主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害得她甚至不能对着镜子改个妆容。 薛芷儿这次是可是去告状的。 “薛小姐一定很受侯夫人喜欢吧?”李昭月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薛芷儿心头一跳,眼皮子突突的。 她下意识说:“你从哪听说的谣言?” 李昭月看着她,也不装了,她喉间溢出嘲讽的轻笑,“若不疼爱,为何你让下人散播她虐待你的言论,都没被赶出去呢?” 薛芷儿怒目而视,“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中圈套了。 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李昭月哈哈大笑,笑得县主都莫名其妙:“表姐,有那么好笑吗?” 李昭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忽然有些羡慕这个蠢货,上蹿下跳,却还有个好姨母给她撑腰,为她收拾烂摊子。 若非承安侯夫人当机立断上表请奏将谢灵泽革职,她落水一事,就是要了薛芷儿的命,也未尝不可。 一个侯府次子,和从小养在帝后膝下的郡主争风吃醋,还差点害了郡主的性命。 李昭月的手指不自觉地钻进,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时候她原本是想悄无声息地弄死薛芷儿的,她还请示过圣上。 对于她的狠辣,圣上并无意见,他很乐意看见她沉溺于女人之间的争斗。 只是,一切都被侯夫人打破了。 李昭月怀疑承安侯夫人也是重生者。 侯府被抄家的时候她并没有受到牵连,那时候她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渣男贱女被流放的时候,侯夫人已经形容枯槁,整个侯府之中最倒霉的就是这位了。 可若她也重生了,应该第一时间让谢灵桉远离她那个煜王表兄才是。 此刻的侯夫人到底在做什么呢? 第57章 烧玻璃 薛琼章在烧玻璃。 “侯夫人……哦不,薛老板。这由西域竖焰窑改进而成的融光窑(砖窑)果真不同凡响,我女婿这回应该没脸嚷嚷说作坊太小了,这么大一块空地都给他一个人用,可真是太浪费了!” 阿蛮的父亲老何是个身材偏矮小精瘦的老头子,他年纪不过四十,但因为多年风吹雨打的出摊,看起来皮肤粗糙而苍老,微微驼着背,抚摸着胡须呵呵笑着。 在看见一车又一车的玻璃碎片拉出来时,他又忍不住嘟囔道:“太糟蹋好东西了!” 陈桃近来辞去了采买一事,她如今主要负责融光窑炼制玻璃一事。 听见老何的话,陈桃噗嗤笑出声:“哎呀,何老丈,穆工匠毕竟是在革新,总是要失败很多次的。咱们夫人不会怪他的。” 何老连连点头,可还是忍不住抱怨,他不懂什么是革新,只知道这小子真是个大手大脚的,也不写着为侯夫人节省一点开支。 他们一家如今靠着侯夫人过活,侯夫人还给阿蛮开那么高的工钱,是他们家的大恩人。 一个月有二两银子,还有各项补贴,补贴二字他一开始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布匹和粮食以及各种生活所需的家具送过来时,何老彻底对侯夫人心服口服。 他将其视为衣食父母,便对不断浪费材料的女婿也有了怨言。 “若实在看着心疼,不如去瞧瞧阿蛮姑娘,她刚接手我原先的活计,您可是老江湖了,最知道食材怎么进货实惠,有您亲眼盯着,手底下的人也不敢糊弄阿蛮姑娘。” 何老一听,赶紧去女儿上工的地方瞧瞧了。 他如今不用出摊卖胡饼,每日清闲的很,正好帮女儿做事。 薛琼章看着陈桃处理事务越来越得心应手,很是欣慰。 她现在离不开陈桃,不过陈桃的月份大了之后,还是要提拔新人先顶上的。 好在苏珩的妹妹竟是个心算好手,自从她将现代算账的法子交给她,这小姑娘融会贯通之后,比她还要在行。 薛琼章看着远处冒着烟雾的圆柱形砖窑,感觉手脚也不冰凉了,想到以后能建造一个基础的实验室,整个人就干劲满满。 虽说一开始是为了还公主别庄的琉璃花瓶,薛琼章后来一想,琉璃去掉那些斑驳的色彩,是可以烧纸蒸馏装置的。 既然如此,那酒精也是可以提炼出来的。 穆萨按照她的要求做出了无杂质,干净透明的蒸馏烧瓶。 其余的冷凝管、接收瓶、连接导管其实并不难做,因为材料她已经花大价钱备好了。 现在的难点在于穆萨过去习惯用的配方,烧出来的西域玻璃耐热性比较弱,到时候她要是想做酒精,做到一半东西爆炸了,材料贵不说了,主要是受伤了之后,这里可没有华佗扁鹊给她进行抢救。 因此她给出了大致的方向,希望穆萨能改进出更耐热的装置。 穆萨为了报答她把他妻子捞出来一事,早就已经急不可耐想展示自己的技能,现在更是没日没夜泡在砖窑里面。 说到这砖窑,薛琼章都有点心疼,她甚至还找了风水师来算修建地址。 “夫人,工匠居所已经开始修建了。按照您的吩咐在这里再加一个办公区。” 除了融光窑的主体,四周还建造了皮囊风箱,叫了庄子上的奴仆负责轮流踩踏,通过竹管将风送入火膛。 不远处就是石碾棚、仓库、烘干棚。 坩埚工坊、退火室、工具库已经初具雏形,现在剩下工匠的居所没建好,因此穆萨每日都要从庄子中心徒步到这边。 选址除了找风水师堪舆,她还考虑了材料运输的便捷性,这里走出去靠近官道的驿站,长乐驿,靠近溪流,总体位于庄子的东侧山坳处,与庄子中心隔着农田和果林。 虽然偏僻,但这里如果起了火灾,不会殃及到庄子的住宅区。 就是每天走过来要徒步两公里。 她跺了跺脚,虽然穿着这个时代最保暖的靴子,却还是有种寒意透过雪水浸湿皮肤的刺痛感。 穆萨主要为她负责烧蒸馏装置,但同时也没闲着,依照她带回来的玻璃碎片,依葫芦画瓢已经烧出了差不多琉璃瓶,因为她提高的材料都是上好的,甚至比那所谓的“贡品”的品质还要好。 “到时候直接交给夜魁就行。” “穆萨啊穆萨,你们一家可真是我的摇钱树。”薛琼章捧着暖炉,看着另一边穆萨满头大汗地出来,笑眯眯示意他不用过来行礼。 回去的路上她依旧心情愉悦,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不过贺她一起的陈桃显然有话要说。 她像是已经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出那句:“您也喜欢化学吗?” 陈桃其实很早之前就想问了,可她一直不敢,在把谢灵桉戏弄一顿,小月应该也如实上报她是怎么对谢灵桉放狠话的,她这位顶头上司,也是谢灵桉名义上的母亲,居然不闻不问。 看起来完全不介意她对谢灵桉的态度。 再看这几天她拿出的图纸,陈桃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薛夫人一定就是现代穿越来的。 那上面写了很多看不懂的公式,她其实是个学渣来着,只是到了古代被迫学会了看账本算数,可她还是搞不懂那些化学公式的。 薛琼章停下脚步,她身边出行总是跟着裴言和小月姐妹二人,同时还有一队人守在周围,她是很惜命的。 山林飞过一只翅膀上尤带着水珠的乌鸦,寂静的空间中,除了鸟叫声,就只有彼此的呼吸。 陈桃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她不该问的! 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干嘛要挑明了? 薛琼章似乎在认真思索,在陈桃的视角中,她好像不太高兴地蹙眉,忽然又舒展了眉眼,抬手将最近的枝条上堆积的雪取下来,揉成一团,递到陈桃面前。 “小桃儿,你之前不是不打算问的吗?你既然计划着攒够了钱回老家,那就应该明白,我若是一个合格的封建地主,在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会把你无声无息地扔进那条河里,装作是你失足落水而死的。” 气氛一时间凝固了。 第58章 老乡见老乡 薛琼章弯腰,去看陈桃的眼睛,在发觉她开始慌张的时候,忍不住笑了。 逗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穿越到古代娱乐活动实在匮乏,年轻小姑娘们心思繁杂又可爱,有些烦恼好像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一团乱麻的时候,若没有人引着往光亮的地方走,就会化作心结,将人困在情绪的黑洞里。 薛琼章不愿做他人的压力源头,在她手下做事,必须是心甘情愿的。 因而,她坦然地摊开手掌,手心冻得通红,可她眉眼的笑意却是那样和煦,她说出的话也让陈桃愣在原地。 薛琼章道:“我不喜欢化学,我本职是搞农学的,你呢?” 陈桃瞳孔地震,“您……” 侯夫人手心的雪球迟迟没有人接,已经融化成一团冷水,在指缝间,无人注意的速度中悄然流逝。 等到陈桃发觉自己的靴子一角被什么东西滴了一下后,才惊觉自己刚才竟然没有去接上司给的东西。 这可是职场大忌,居然让上司送的东西掉地上! 即使那只是一团会因为人类体温而快速融化的雪球。 薛琼章觉得自己自从遇见陈桃,笑脸都变多了,她喉间溢出爽朗的笑声,乌鸦振翅高飞,离开了这处山林,飞向更高的天际。 小姑娘薄唇抿成一条浅浅的直线,有些纳闷地问:“您笑什么?” 确定她是也同样是穿越者,但两人之间毕竟有身份差别,陈桃才不会上演一场“老乡见老乡”的戏码呢。 只希望侯夫人能看在老乡的份上,给她涨涨工资。 薛琼章接过裴言递来的巾帕,仔仔细细擦干手指,小月将她遗落的手炉送到面前,温暖的触感又融化了古代冬日的严寒。 “我在笑我想做的事情已经开始起步,陈桃,你呢?” 连续被问了两个问题,陈桃都没有给出相应的回答,若放在往日,她此刻已经有些诚惶诚恐了,或许是知晓两人来自同一时空,给了她一股勇气。 这使得陈桃鬼使神差地说:“我想离开这里,夫人会放我离开吗?” 薛琼章:“我放你离开,你就能真正离开这里吗?” 两人之间的对话多围绕着问句,一旁跟着的小月姐妹都陷入迷惘。 夫人和小桃妹子在讨论是什么谜题吗?什么花雪,什么离开? 她们怎么都听不懂呢…… 陈桃大概知道了薛琼章的意思,她没有再继续纠结,又恢复到平日沉稳知进退的样子,她的沉稳与流苏不一样,她身上有一股蒲苇一般的韧劲,像一株拼命要挤出石头缝与参天大树争夺阳光的小树苗。 薛琼章站在这棵小树苗旁边,看着她有些蔫了吧唧的叶子,拨开周围的杂草,期待她长得更高更健壮。 主仆二人的对话,在进入田地范围时换成了公务,务本庄上的田地后来都用了薛琼章推行的精耕细作改进的方法。 都是结合现代已经实践过了的法子,又结合长安城的水土风貌,虽然作物还是那些,但显然比起往年,长得更茂盛。 农户在秦东路过的时候,有些还会大着胆子向他询问,侯夫人身体好些了吗? 秦东刚要回答,不远处的脚步声让他惊喜地望过去,蹬蹬蹬几步就上前,掏出随身的小本子,炭笔把他的手指染得黢黑。 “主家,渠师已经用您给的水平仪,测量了地形,农户们已经开始动工了,大概一个月可以做完。” 一旁的其他农户手里农活不停,竖起耳朵听着,他们如今对侯夫人这个新主家好奇不已。 听说是个大官的夫人呢,只是那个大官为何从不出现,让一个女子四处奔波呢? 当然对农户来说,能让他们的作物提高产量,别管男女,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听说侯夫人又弄出了什么新的东西呢!那东西连请来的神气老头都甘拜下风,对他们庄子上的农户都客气了起来。 一开始那老头还仗着是请来做事的,对农户们颐指气使的。 田地里,赵老头听着耳边细碎的议论,忍不住重重咳嗽两声:“侯夫人说事呢,安静点!” 有人白他一眼,“老赵你装什么官腔呢,人家小秦都不摆庄头的谱儿。” 秦东这边已经积极地开始讲他监督水渠勘测与建造进度时遇见的趣事,夹在在公务里面,这也是秦东的通病。 他来了庄子上没有同龄人,憋得慌,起初对薛琼章还有些畏惧,发现她很好说话之后,就总是时不时说起日常的琐碎。 薛琼章点点头,对小伙子絮叨左耳进右耳出,倒是陈桃面露难色,时不时扶额苦笑。 这个朝代已经有了专业的勘测地形地势的人才,被称为“水工”或“渠师”。 渠师们使用的是测绳法,她这些天反复回想过去学过的东西,还是让她记录了不少可以学以致用的东西的,里面就包括水平仪。 秦东眉飞色舞:“一开始那老渠师带着徒弟过来的时候,趾高气扬的,还是主家您有计谋,让他们服服帖帖的。对了,那个老头打听您,说是想购买这水平仪的制作方法,要卖给他吗?” 她想起前些时日那老渠师对她提出使用“水平仪”这种没见过的工具时,直言女子胡闹。 她没多说,直接让秦东下去测量,按照她的指令,与那老渠师测出的数据差别不算很大,对于外行来说已经算是很惊人了。 老渠师当场就追问她这方法跟谁学的。 薛琼章当然是继续胡诌说自己曾经得到隐世的农学大师指点,至于农学研不研究这些,那她就不知道了。 反正他们也找不到这个所谓的大师。 秦东除了汇报工作的热情,还忍不住往裴言身上看,准确地来说是往裴言的佩刀上看。 大晋是不允许民间私自铸造武器的,需要从官府购买铁,再给相应的工匠打造。 不过侯府嘛,自然也有赏赐的精良装备,裴言用的就是灌钢法打造的上乘兵器,比起秦东这个庄头每日巡逻用的那种次品,对比之下形象天差地别。 裴言拔刀,一看就是高手,秦东拔刀,发现刀刃卷边。 裴言显然也注意到了秦东的热切,“……刀不能给你。” 第59章 你可以选择拒绝恶意 水平仪的制作方法并不难,就算不卖给他们,也迟早会被偷学过去。 在大晋可没有专利这一说。 薛琼章没怎么迟疑,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陈桃。 她拍拍陈桃的肩膀,期待地说:“年轻人多锻炼,很快你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对了,关于你爹娘的踪迹,我最近打听到了一点,你爹娘在京兆府出现过,已经派人去寻了。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薛琼章说完,抱着手炉已经朝着庄子中心居所而去,这具身体已经很多年不怎么走路,多数蜗居在后院,查账的次数也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少,她现在骤然每日往返几公里,脚底竟然磨出了血泡。 回去之后流苏刚为她敷上药,就听闻她那个便宜外甥女来探望了。 “谢之窈没跟着一起来?” 这个女儿真是够狠的,说她有城府吧,她算计邓音的时候看着还挺像样。 但说她有城府,却不知道最应该讨好的人是谁,莫非以为自己会永远给她擦屁股吗? 薛琼章脚底的血泡刚挑破,穿上袜子之后那叫一个酸爽,走路都一瘸一拐的,碍于古代的利益,还是挺直了腰板子。 落在薛芷儿和李昭月眼里,就是侯府人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地迈进门槛,语气气若游丝,看起来像是大病未愈,还要出来招待客人。 李昭月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心虚,或许是因为眼前的妇人曾在帝后面前铿锵有力地说她不愿辱没英烈之后吧。 李昭月起身,在县主不解的目光中,竟然抬手搀扶侯夫人,并低眉敛目,温声问候:“伯母身子没好全,让丫鬟招呼一声便是,何须如此。” 薛琼章身体一僵,“你叫我什么?” 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不是? 女主为啥还执着于嫁进火坑啊? 是她之前没说清楚,老二有多混账吗? 难道谢老二绑定了什么魅魔系统,两辈子都把两个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芷儿也来了。” 薛琼章唇角的笑意淡了,眼前古井无波地坐下,薛芷儿很忐忑,看见她这样,更清楚姨母不愿意见她。 之前的赌约,很显然她输了,虽说姨母并没有提出要赶她回家,她心里依旧惴惴不安。 原想要讨好了二表兄,能庇护一二,可无论她如何伏低做小,都敌不过昭月郡主背后的权势。 谢灵泽或许爱她,但更爱东山再起的希望。 她日日叫人打听,监视着谢灵泽的一举一动,很清楚他每日在想什么。 “若我是男子就好了,三妻四妾又何妨,事业下滑又如何,无论怎样都有再次起来的机会……” 薛芷儿心里想的,不自觉就说了出来,等她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大逆不道的话时,县主的嘲笑声已经到了耳边。 “薛小姐莫不是失心疯了?竟然说出这种可笑的话。” 县主捂着嘴巴,笑得花枝乱颤,原本因为表姐讨好那个老女人的不愉快,也很快消散了。 要她说,这侯府一大家子可都是一群奇葩,婆婆整日蜗居在庄子里和泥腿子混在一处,说是在改良什么果蔬,这侄女不愧也是姓薛的,勾搭男人不成就疯癫了,想成为男人。 薛芷儿面红耳赤,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在这些贵女面前,她终究少了底蕴。 她只是一个商户女…… “薛芷儿,抬起头来。” 严厉的嗓音像是在寂静的心湖投入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炸开一片水花。 薛芷儿慌乱地照做,眼神闪烁,生意唯唯诺诺,妆容明艳,可她神情怯懦,那几分风华也仿佛蒙上了尘埃。 薛琼章意有所指:“自怨自艾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想让别人瞧得起你,你必须先正视自己。你有明显的缺点,但同样的,也有光彩照人的优点。” “莫要总是缩着脖颈,像鹌鹑一样,你是我薛琼章的亲外甥女,只要不违法乱纪,我并未限制你做任何事情。包括与人交际时,你可以选择反驳你不想听的言论,拒绝讨好你不想讨好的人。” 薛琼章这一番话像一道惊雷,在薛芷儿的心间炸响。 宛如五雷轰顶,薛芷儿抖着嘴唇,她不可思议地看向一向对她没有好脸色的姨母,姨母依旧是那样肃穆的神情,看她的眼睛里却带着鼓励。 “你跟阿窈不是吵得挺厉害的吗?怎么这会儿成哑巴了?” 这话一出,薛芷儿下意识想解释,忽然她脑子里想起姨母方才说的,她可以反驳她不爱听的言论。 她倏然鼓起勇气,直视着始终对她轻蔑,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县主,认真地说道:“我并不可笑,可笑的是你。” 县主瞳孔放大,唰一下起身,冷笑:“你以为侯夫人在这里,我就不敢教训你?” 薛琼章手中的茶盏砰地一声放下,她明明打扮得很是素淡,身上还穿着灰扑扑的外衣,听说是刚从庄子外围回来呢,不失礼数的老女人。 县主梗着脖子,下意识想怼回去,对上那双仿佛看透了她的双眸,燃起的焰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 “我敬你是长辈……” “你还知道我是长辈?卢婉莹,你母亲的花瓶,我已经原样奉还,为何屡次三番上门寻衅滋事?说不出个道理来,今日我便随你一起,去公主府讨个公道。” “公主一心礼佛,心性慈悲为怀,想来不会放任她的女儿仗势欺人!” 县主的脸色霎时间白了,眼底掠过慌张,“侯夫人,为了一个外甥女,值得吗?” 薛琼章没说话,只是吩咐丫鬟送客。 “我侯府容不下县主这尊大佛,若觉得我做得不妥当,尽管让公主向我问罪。” 她话说得很是硬气,县主一时间拿捏不了她是有什么底牌,还是纯发疯。 薛芷儿比县主还慌,她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姨母为何要得罪县主。 是因为她吗? 在丫鬟摆出送客姿势的时候,李昭月起身,笑盈盈地来到薛琼章身前,亲昵地抬起手为她捶了捶肩膀,“气大伤身,县主也是无心之言,没有针对侯府的意思。” “伯母,我先前听闻,您这庄子上在培育新的樱桃品种,可否让我瞧瞧?” 县主:“表姐?你在干嘛,我被凶了诶!” 第60章 给公主送账单 “婉莹,别闹了。” 对于表妹的不满,李昭月就当没看见。 卢婉莹一直以来都是个很好读懂的小女孩,她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随时随地像个炮仗一样,若旁边有人捧场,更是不得了,立即就要借着势头继续把事情扩大化。 “表姐,你为什么要向着外人?!” “诶!等等我!你们上哪儿去?” “薛芷儿,你也敢忽视我?胆子肥了!” 不得不说,李昭月的确很了解她这个表妹,在发现全场没人理会她后,被侯夫人奚落后的难堪与愤怒,慢慢地像是一阵风一样飘走了。 她开始好奇表姐嘴里的那什么樱桃树苗,跟上前面之人的步伐,一边嘴里骂着一边又忍不住快步接近询问。 “樱桃不是春季才有的吗?现在又吃不到。” 还有,薛氏堂堂一个侯府主母,为何要研究这些贱业呢? 她刚要说话,李昭月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立即用警告的眼神示意她安静点。 卢婉莹只能将恶狠狠地视线投注在侯府的表小姐身上,以此宣泄不满。 薛芷儿这会儿也从自己居然敢反驳高高在上的县主,不仅反驳还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的震惊中醒神,立即就想起姨母先前一直在庄子上忙活的事,原来就是这个。 她之前也打听过,大表兄似乎很支持。 难道姨母是在研究怎么种出稀有的树种,上供给陛下,以此重新夺回侯府昔日荣光? 不然大表兄为何要从府中时不时拿出银子给姨母挥霍…… 几个年轻女孩子心思各异,薛琼章没怎么注意,她脚底还疼着呢,既然这位郡主要看,那就看完赶紧走人得了。 来到之前的实验田,负责这片山林的李老头一见是她来了,连忙热切地上前,灰扑扑的脸上喜悦的光芒根本遮挡不住。 “主家,您可算是来了,之前您吩咐我去找樱桃树种,我都找来了,也妥帖种下,按照您教的方法,每日照料,看着长势就不错。” “对了,还有您之前让穆工匠送来的琉璃罩子,那幼苗用上之后,果然活下来的树苗变多了!那个什么温柔效应,可真好使啊,老头子我一辈子都没怎么见过这种阵仗,这要是多多用来培植其他果树,来年一定是个大丰收!” 李老头激动得手舞足蹈,也让后面跟上来的几个年轻女孩听得一头雾水。 她们一眼就瞧见了用半透明的琉璃罩子小心呵护着的树苗,先是惊讶,接着便按捺不住,想上前去仔细观看。 这圆弧形的罩子为何要罩在上头? 李昭月暗暗心惊,前世好像承安侯府没有这么有钱吧,侯夫人哪来的钱买这么多琉璃,要知道这玩意可是稀罕物,除了皇室,其余的权贵家里就算有几件摆件,但也不是用在这方面啊。 简直暴殄天物! 被蛐蛐的薛琼章很自然地撩起衣摆近距离查看这些树苗的生长情况,对此很满意,没有现代的肥料,这些苗能长得如此茁壮,可见李老头是用了心的。 见李老头眼巴巴地瞧着,她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纠正了李老头的用词,“是温室效应,罩子内的温度比外面高,又能接受光照,可以避免冻伤对树苗的消耗。” “按照流程下去,咱们的樱桃入春后可以早于市面上的樱桃,提前上市。另外这玻璃罩子除了保温,还有防虫、定向授粉的功能,到时候咱们嫁接的时候,可以精准地培育出大颗粒的品种……” 在她的讲述中,关于樱桃上市之后的竞争力,销售渠道,还有树苗售卖等等构建出一条粗糙的产业链,老李头听着只觉得樱桃果子多了,他的工钱会涨。 落在李昭月耳朵里,却生出别的心思。 薛夫人这番话好像是特意跟她说的,她原本就有经商的想法,眼前这樱桃树苗还在起步,却可以窥见春季时的炙手可热,她要下手吗? 薛琼章和那老头走远了一些,似乎在说别的事情,卢婉莹却已经不太高兴。 “这么冷的天,表姐你看完了,咱们就走吧。这侯夫人也真是的,明明可以待在富贵乡里,也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非要倒弄这些商贾贱业,我看一眼都嫌脏,就这些破樱桃能卖几个钱……” “县主此话差矣,姨母改良樱桃树种一事,至少可以造福这庄子上的奴仆和农户,姨母对这些人素来大方,有他们一份活儿干,就有一份工钱发下去。何况若是有更好的樱桃品尝,岂不是一件美事?” “姨母所做之事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从未隐藏过什么,反倒是县主您,除了贬低人,四处与人勾心斗角,你还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吗?” 薛芷儿本想在旁边当一座木桩子,她不想给侯府惹上更多麻烦,可听见县主嘴里源源不断的贬低,心里还是像是被刺扎了一样,肌肤生疼,雪花落在身上,像是有刀子刮过。 这些贵人,瞧不起商贾,就不要用商贾奉上的万贯家财啊! 她可是知道的,公主府每日有多少求庇护的商贾献上奇珍,金银珠宝。县主如今身上穿的戴的,不正是那些商贾搜罗出来的宝物吗? 何况姨母她并非商人,而是诰命夫人,她什么资格贬低…… 薛芷儿心头一跳,她什么时候这么推崇姨母了。 顾不得繁杂的心绪,县主的辱骂声已经炸响。 县主抽出鞭子,就要好好教训这个敢跟自己唱反调的小贱货,谁料到她抬手没抽中薛芷儿,反倒是把附近几个玻璃罩子给抽碎了。 一时间劈啪作响,树苗倒了一大片。 薛芷儿脸色煞白,“县主,你干什么?” 薛琼章闻声赶过来,简直想骂人。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县主,之前和她女儿吵架没动手,在这里倒是打起来了。 你们打就打,干嘛对她的论文下手啊! 哦不,是对她的摇钱树下手。 烧玻璃的前期投入还没赚回本呢,薛琼章一怒之下,把县主和郡主一块赶走了。 “让高令暄给夜魁送账单!” 第61章 坏事成双 薛琼章的心情不太好,庄子上的气压也渐渐低了,众人做事的时候互相交接眼色。 陈桃正在奋笔疾书写话本子剩下的剧情,务必要把天香楼的账册穿插在里面但不显得突兀。 之前夫人说邵氏是一定会对他们下手的,叫她出门必须多带几个护卫,陈桃很听劝,这回她干脆就不自己去送稿子了,让裴言叫了人去。 哪知道她在改剩下的剧情时,就见裴言一脸无奈地进来了。 “侯夫人,我手底下的兄弟被人打了。” 人已经送去让庄子上的临时大夫,也就是高令暄照看伤势了。 他那张扑克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反差萌,紫苑看了之后忍不住大笑,“哎呀,咱们裴侍卫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呢!” “谁打了你的手下,你打回去啊。” 紫苑先前一直觉得裴言就是个冷面杀神,对于刺客等一切要对侯夫人不利的人和事都快刀斩乱麻。 是真的快刀,一刀一个,可把她惊呆了。 薛琼章现在都不出门了,因为刺客太多。 她把府上大部分护卫都调来了,暂作自己的安保团队,至于好大儿谢灵桉和另外两个儿子会不会遇刺?他们自求多福吧。 薛琼章从书本中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笑眯眯道:“小裴,是缺医疗费了吗?现在穆萨的玻璃有了销路,咱们也在入账了,医疗费找陈桃支去。” 裴言却摇摇头,一言难尽道:“寻衅滋事之人说是崔国公之子指使他们做的,而且还暗箭中伤了崔公子,那箭头,是用夫人您给铁匠的法子做的。” “???” —— 崔国公府,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次旬休,他在国子监真是憋得慌,自从上次闯祸被薛氏告去大理寺,他简直是夹着尾巴做人。 而且邪门的是,他派去偷谢灵筠出京城接妹妹带的银钱,一开始很顺利,派人监视谢家兄妹穷困潦倒,崔季之别提有多畅快。 大约那些人快回来还给他传信汇报进度,谁知道在入城之前居然被人杀了。 崔季之:一定是薛氏的报应! 若她带着这些人的尸体来找他算账可怎么办? 惊惶之下,崔季之只能求助二姐,整个崔国公府都知道,他二姐才是真正掌管中馈之人,就连他的零花钱都是找二姐支取的。 可他去问二姐,二姐骂了一句蠢货后,显然不认为是侯夫人干的。 “你恐怕是惹到什么人了,近来避避风头。” 她不担心弟弟会被人杀了,出门都有暗卫跟着呢,只是怕暗卫照顾不到的时候,这傻子弟弟又被人暗算背上什么罪名。 崔季之表面听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已经多日没有出去玩乐,去金缕阁喝点小酒,听听曲,就一小会儿没事的。 他为了方便欣赏美人醉酒后的情态,还甩掉了暗卫,正微醺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失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就被人揪着衣领问他叫的人躲在哪里。 旁边有个人被卸了下巴,奄奄一息。 “我什么时候又雇人去报复承安侯一家了?” 崔季之还没清醒,小腿直接被一道亮光贯穿了,是一支箭,深深地扎入他的小腿。 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后来就是裴言手底下的人带着抓到的刺客回来,但是崔国公家的护卫赶到的时候,把箭矢取走了。 裴言手底下的人说,他看见那支箭的肩头很独特,想起庄子上最近侯夫人新发下来的武器,箭头和那些武器的锻造之法如出一辙。 “完蛋,这是谁要嫁祸我?” 薛琼章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她没必要去和一个嘴臭的小辈计较,如果不是裴言提起,她根本就想不起还有这么个人。 “那箭上有毒吗?” 裴言:“看不出来。” 好事不成双,坏事一箩筐。 裴言刚说完,外面就有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竟然是裴言的兄长裴璋。 他把一封信送到了薛琼章面前,说是谢灵桉出京城之前写的。 “……大郎君被紧急调派出城,前往江南调查巡盐御史被刺杀一案,大郎君走之前特意嘱托,必要时刻可以去请安氏商行的人手护卫侯府。” 薛琼章心里不好的预感在打开这封信后,达到了顶峰。 她眼前一黑。 “老二被下狱了?” “因为杀了渤海高氏的旁支子弟?后面发现这旁支其实是主脉的私生子,因为嫡子下落不明,这旁支子弟身价水涨船高,害死了他们的继承人备选,渤海高氏要跟咱们算账……” “这都什么事啊?” 薛琼章赶紧从旁边拿了一本书,放在鼻子底下嗅闻,书中自有黄金屋,我闻我闻。 冷静,这会儿必须冷静啊。 崔国公府如何还未可知,但老二这恶意杀人罪名坐实了,承安侯府也会因此被降罪的。 陈桃蹙眉,很是不解:“先前不是说,那个人是因为宵禁后触犯禁令才被射杀的吗?” 薛琼章仔仔细细看信件的细节,试图想出办法,“大晋对于触犯宵禁之人采取的措施先空弦警告,再将人带走,带走后鞭笞二十,若查出来多次触犯宵禁则杖杀。” “灵泽手下的人射箭后居然命中了要害,将其毙命后之所以没有人追究,因为此人的确有前科,射杀不为过。” “还有就是,这人虽然是旁支,但家中已经败落,整日花天酒地,就是个醉鬼,没人会护着他。渤海高氏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不至于说把老二抓走下大狱的。” 大晋的宵禁很严格,不管是官员还是宦官,触犯宵禁者都要遭遇惩罚,但很少有人死于宵禁的。 多次触犯后杖杀的也很少。 薛琼章眼神一凝,定格在了一行凌乱的经过涂改的字迹上。 “煜王遭遇刺杀,或与户部贪污案有关,圣上龙颜大怒,……” 为什么要把这行字加进去,上下文结合起来像是在说要她注意避避风头,但很显然煜王跟侯府没什么交集,又不是侯府派人刺杀的煜王。 等等,贪污?! 原剧情里,好像和天香楼有关,这些人正是在天香楼的掩护下进行钱权交易的…… 第62章 小高回老家 薛琼章将那些散乱的事件写在纸上,圈圈画画。 她眉头紧锁,写字的时候因为思绪过于混乱,毛笔沾着墨水在宣纸上晕染了一大片黑团,接着在崔季之中箭与煜王被刺杀两个事情之间划了一条线。 两个事情有什么联系呢? 崔季之这种纨绔,当众堵人阴阳怪气,或者私底下偷钱袋子戏弄人这种事他干得出来,但真的要对侯府动手,不至于蠢到让自己受伤。 他这细皮嫩肉的,能狠下心以身做局吗? 很显然不行,那就是背后有人把她和崔家的矛盾升级化。 崔季之的腿中了箭,崔贵妃要是知道弟弟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口,肯定是要给他请太医的,崔贵妃请了太医,帝后不就都知道了。 知道了又有什么影响吗…… 忽然,脑中闪过一道亮光。 “派人去打听,煜王被刺杀的伤口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用我给的方子改进的武器制式!” 薛琼章有种要大难临头的感觉。 她只是因为上次秦东对裴言的武器格外眼馋,闲着的时候就心血来潮试着让铁匠改进锻造之法,从淬火这一过程提出了一些建议,让刀刃不那么容易卷刃,刀身没那么容易弯。 还有弓弩,原本是想制作一款适合女子防身用的,按照进度,工匠应该还没做出来才对。 李景和不会那么倒霉催吧,居然就提前被人用上她要求改进的武器? 陈桃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急躁,但看见自己老板这样,她也不免染上些许焦急,强压下孕期不受控制的情绪,轻声宽慰道:“夫人,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我们不能先自乱阵脚。” 陈桃让紫苑去叫高令暄过来。 她接着劝说道:“既然二郎君是因为渤海高氏而入狱,咱们府上也有姓高的,他说不定能有办法,化解这一场牢狱之灾。” 虽然话是这么说,陈桃心里也在打鼓,高令暄自己说他对外宣称游学,但他的族人很显然是知道他在外面鬼混不肯回家的。 这种世家大族,说不定早就换了继承人培养,高令暄如果成了弃子,他还有那个出面调和的能力吗? 高令暄很快就来了,顶着乱糟糟像鸡窝一样的头发,因为天天熬夜捣鼓他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毒药,整个人憔悴了很多,瘦的好像风一吹就倒。 薛琼章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问他能不能联系到高氏的人,问他们怎样才能放过谢灵泽。 高令暄一进来就好像饿了好几天,狂吃桌子上的点心,一边吃,一边形象全无地说:“薛夫人,你这就高看我了,我不过就是个浪荡子,我那些叔叔伯伯巴不得我死在外边了,怎么可能会给我面子呢?” 薛琼章将一张纸推了过去。 高令暄还在推脱,他可不想蹚浑水,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封建老登,可不能再回到那个鬼地方。 “用这画上的东西,换你回家一趟,游说高氏放过灵泽。” 高令暄的眼睛直了,盯着上面花纹精美,即使没有上色,也一样能瞧出品质不凡的瓷瓶。 他咽了咽口水,将一口滚烫的茶水也吞了下去,烫得哇哇直叫,“薛夫人,这是哪个名窑的瓷器,我怎么没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 她给出的素描画是青花瓷的样子,是根据她前世逛博物馆时的印象画出来的。 白地兰花,色彩鲜明,它的审美与收藏价值已经用时间证明了。 但不是重点,重点是要找到青花瓷的制作材料,以及这个朝代虽然已经有了青花的雏形,但还有很多技术没有攻破。 不过这些,她不打算直接告诉高令暄。 高令暄堪称狂热地捧起这张边缘还带着墨点的纸,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的金灿灿阳光,用眼神仔细描摹瓷瓶上的纹路,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美,真美。 要是有这样美妙的容器,与他那些天才之作的各种珍稀毒药,简直绝配啊! “我答应了。” 不就是回老家一趟吗?为了青花瓷,拼了! 薛琼章给他准备了足够的粮食和盘缠,另外还派了四个护卫一路护送他,有了这条线并不代表能高枕无忧。 薛琼章转头就书信一封,摆脱秦婉帮忙照料谢四,这个节骨眼上,谢四要是又被人绑架了,她是真的没招了。 —— 煜王重伤昏迷,帝王在朝会上震怒,斥责世家大族利益勾连。 户部贪污军饷,江南出现私自贩卖盐铁,边境大军屡战屡败,多次被北狄蛮族越过边境掳掠百姓。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给朝廷带来极大的动荡。 高祖皇帝改渊为晋的时候,正是乱世,如今也不过是百废俱兴,大晋朝刚把盐铁收为官营不过两代就出现了这种贪腐,皇帝怒不可遏。 他派亲儿子去调查,居然被人暗算,简直是把天家颜面往地上踩。 左相出面谏言当场吃了挂落,并且还被革职在家反省。 此时的左相府,门客被拦在外面,而左相的女婿,本朝著名的酷吏薄炜却能大摇大摆地迈入府邸。 左相廉青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两鬓斑驳。 他是两朝元老,年纪已经大了,被当今这么下面子,本就郁结于心,不想见任何人,又因为知晓一桩事的隐情,对家族的忧虑拖垮了他的身体。 酷吏薄炜进门的时候,左相的大儿子正在劝说父亲喝药。 薄炜一进门那沉闷的脚步声,扰得左相大儿子不禁起身训斥:“谁在外面?” 薄炜进门抚掌大笑,“是我,舅兄先下去吧,我有事情要与岳丈商议。” 左相大儿子不悦地皱眉,却还是在父亲的眼神下被迫离开了。 廉青看见这个女婿,没好气地说:“不是让你没要事不要上门吗?” 薄炜脸色不变,弯腰将那黑漆漆的汤碗端了起来,语气轻快,带着些显而易见的得意,“岳丈,当然是要事,煜王中了毒命不久矣,您扶持的六皇子又是中宫养子,等煜王一死,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廉清冷笑:“你又知道,煜王是真的垂死?” 第63章 谢灵桉失踪 薄炜笑意不变,语气阴柔地说:“重伤垂死是假的,我也能让它变成真的。” 煜王府派过去的太医是他的人,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煜王一死,被派去江南的那位新的巡盐御史,正好也能无声无息地死在山匪手中。 谢灵桉此时刚出京城。 在经过京兆府的时候,路上有大片聚集的流民,浑身脏污恶臭,彼此之间眼神警惕,发现有人路过,一个个眼冒绿光,恨不得择人而噬。 朝廷不是已经拨下了赈灾款吗? 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流民,京兆府的属官为何没有进行疏离和安抚? 这些流民都是从关中平原边缘的灾区赶来京兆府的,京畿之地有官府设的义仓和官廪,若能进入长安城或许可以在工坊找到一份活计,攒了钱再回到老家。 谢灵桉一路过来,在城内也发现不少流民,但外面这些人状态更糟糕,看起来像是已经丧失了人性一样,一心只想着偷抢,若非他带了官兵,恐怕早就被抢了马车。 他刚放下马车帘子,外头的马夫就大声呵斥:“滚开!再伸手攀爬,就等着被碾死在车轮下!” 兵器摩擦声以及血肉被刺中的闷响,让谢灵桉愈发觉得这一趟恐怕凶多吉少。 果然,在继续行走了一段时日,差不多要抵达目的地,浙西盐场的范围时,他们在一处山谷遭遇了刺杀。 “敌袭!” 断云谷中地势优越险峻,易守难攻,上面盘踞着一窝土匪,经常劫掠过路的富商,这是本地人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 但谢灵桉不是本地人,此次遇刺他们已经亮明身份,这些土匪还是像不要命一样,一窝蜂冲下来对他们展开了拼杀。 官兵将马车包裹得密不透风,奈何从山谷中涌出的土匪实在太多,阵型很快就被冲散。 一支箭射穿了马车帘子,扎入马车之中。 这像是一个信号,土匪疯狂地开始劈砍马车,逼迫里面的人出来。 谢灵桉只能弃车而逃,持刀将附近的敌人砍反后快步朝着山林的方向跑。 刚才那一箭射中了裴璋的肩膀,他将箭矢斩断,掩护着谢灵桉,两人往相反的方向跑,约定在到达下一个城池的时候,以暗号相见。 谢灵桉这会儿大概明白前任巡盐御史是怎么死的了,在官府没靠山就是这么操蛋,什么脏活累活都给他派。 好在他年少的时候也是随父亲打过仗的,后来虽然因为忙着处理衙门的事,不怎么进演武场,可底子还在,在将两个追上来的杀手弄死后,谢灵桉身上也受了伤。 腹部被划了一刀,好在刀上是没有毒的。 谢灵桉逃到了一个村子,村子位于睦州边缘,他沿着天目山南麓的溪谷藏匿了一日,靠着山里的野果度日,身上的伤口已经用金疮药处理了。 正当他想着怎么没有路引怎么顺利混入睦州时,溪谷中传来了说话声。 “哎,要说这姓高的书生也是倒霉,怎么就这时候生了病呢?害得咱们村子找不到人,眼下白沙滩盐场缺账房,他若是真病死了,我们上哪去寻识字之人?” “今年的指标完不成,恐怕村子里要遭殃了,我倒是能背井离乡去投奔外地亲戚,可你呢?老吴,你家可是世代生活在吴家村,你们的户籍路引都被捏在这些贪官污吏手里。” 老吴唉声叹气:“……实在不行咱们就去县里问问吧,谁都知道白沙滩盐场的账房死得快,谁也不想去,这事儿闹得,那姓高的就不该应下这个活计,让其余的村子也跟着想办法就是了,可他贪图银子。” 老吴声音里带着愤慨:“这高书生拿了银子,到了时间不去就任,上官发火还是咱们村里人遭殃。” 他们背着一捆柴,手里还提着镰刀,老吴腰间挂着弓箭,另一只手提着只死兔子。 谢灵桉大致知道了事情经过,他多日没有好好进食,还染了风寒,喉咙间的痒根本压制不住,忍不住低低咳嗽几声。 此次的任务就是调查盐铁私贩一事,查不出罪证回了京城也不会有好下场,毕竟之前的巡盐御史没一个活着回去的。 他一个人活着回去,不是告诉大家有猫腻吗?万一朝臣觉得他也和当地勾结才活下来的,到时候侯府一定会受到牵连。 谢灵桉的咳嗽声惊动了那两个猎户。 “谁在那里?” 两人惊疑不定,刚才那样的议论要是被其他人告密,恐怕要被盐场的防吏抽鞭子的。 出乎他们的意料,既不是村里人也不是防吏的爪牙,竟然是个浑身脏污的年轻人。 “哪儿来的野人?” 不会是流民吧。 老吴惊疑不定地抄起柴刀上前。 年轻人身形颀长,面容看不清楚,但他拱手时,手指修长,谈吐也甚是不凡,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流民,倒像是遭遇了大难的读书人。 年轻人虚弱但不失礼节的话更让他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在下薛凌,本是进京赶考,没想到在路上遭遇了劫掠,与书童失散。” 老吴把人引到家中,细细盘问,知道这年轻人也是江南人士,他说话的口音带出了点,又发现他路引丢失,心道正好让他替上,村子就不用受到处罚。 谢灵桉顺利混入了白沙滩盐场,在这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每日都要受到监工的刁难,不仅要抄乱七八糟的账册,还要做一堆杂活,没多久就晒黑了,皮肤也变得粗糙。 与此同时,他遇刺下落不明的消息也传回京城。 薛琼章刚与玉徽公主见上面,她希望能借助公主的势力为自己的二儿子寻求一点门路。 “薛夫人,令郎得罪了渤海高氏,而我只是个无实权的公主,帮不上什么忙。” 玉徽公主的会客厅处处都透着奢靡,香炉之中是上好的龙涎香,薛琼章知道公主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了,她让陈桃把一个木盒子拿了出来。 里面是她从谢灵桉的母族安氏商行借来的银两。 “十万两?薛夫人真是大手笔。” 玉徽公主收了银两之后,口风总算松了一些。 但比起银子,她更想要那个玻璃工匠。 “听闻,府上有个能人,能吹出堪比贡品的琉璃……” 第64章 老二入狱 薛琼章表面笑眯眯,内心已经咬牙切齿了。 贪得无厌了是吧! 不是说比起银子更想要匠人吗?那你倒是别这么麻溜把银票收了啊! 如果不是老大下落不明,她也不用出此下策…… 薛琼章的心在滴血啊,十万两,侯府一夜回到解放前,老二你出来之后还敢恋爱脑,看老娘不把你剁成臊子。 婉拒了玉徽公主明里暗里说想要穆萨卖身契的要求,她端着姿态出了门,在拐角处腿一软差点栽倒。 阿月扶了一把,忧心忡忡地说:“夫人,莫不是旧疾复发了?” 薛琼章被扶着回到马车上,抱着自己之前写的计划书差点哇地一声哭出来。 她的经商大计,她的青花瓷,她的美酒佳肴啊…… 钱都没了,还怎么搞事业。 又撑着精神头,预备调转马车去去大理寺监狱看看被关押起来的老二,到了门口却被拦了下来。 大理寺的小吏在她的侍女道出身份后,依旧拦着不让进。 陪同的紫苑如今愈发泼辣,她柳眉倒竖,当即怒骂:“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 小吏不敢开罪侯府女眷,可又碍于上头的命令不能放人,正僵持之际,外头传来喧嚣,有人挥舞着马鞭将阻拦之人抽到了一边。 “大胆!郡主要见她的未婚夫,你们有几个胆子阻止?” 李昭月出现的时候,在薛琼章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圣光,她差点就想上前说好儿媳妇,但她还没这么厚的脸皮,渣男不配有这样好的姑娘喜欢。 郡主重生回来不弄死老二就算好的,怎么会主动来看他? 抱着这样的疑惑,薛琼章主动打了个招呼,“……郡主,真巧,上次在庄子一别,您看起来容光焕发,风采愈发照人。” 李昭月脸色红润,一看就是那种气血很足的体质,说话也清亮有力,步伐迈得很快,几乎是刚听见她的声音就走到了面前。 “侯夫人瞧着清减不少。”李昭月笑容昂扬,抬起下巴,示意一旁的小吏让开,“这是我未来婆婆,你们还不让开?” “伯母,一起去看谢灵泽吧。” 她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薛琼章有些好笑,当着她这个做娘的面,对她儿子坐牢一事幸灾乐祸。 这真的好吗? 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迈步往里面走去,勋爵之家的血脉犯了错是要被单独关押的,牢房的条件相对来说还算干净,至少没有什么死老鼠,下水道虫子。 但谢灵泽还是冒出了胡茬,看起来像是一晚上没睡。 自从被关进来,他就与外界断了联系,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并不好受,在这里他既不是金吾卫中郎将,也不是侯府之子,只是一个小小的阶下囚,想换一身衣裳都没人搭理。 “灵泽。” 谢灵泽正在角落怀疑人生,忽然听见母亲的声音。 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母亲,一开始是和母亲怄气,气恼她去面见圣上导致自己从清贵的闲职落到街头调解,后来则是因为每日处理公务和应付同事的勾心斗角太费脑子,他没有空去庄子上。 听说母亲病了,他去了只会气到母亲,就算想重新讨母亲欢心,他也没了闲暇。 且在薛芷儿一事上,母亲是明显厌了他的,怎么会来看他呢? 要说这时候如果是小妹还说得过去。 母亲身边还跟着个红裳女子,是小妹吗? 谢灵泽看过去,刚才因为有人探视升起的喜悦,化作窘迫。 “郡主……” 他既羞耻,又有些得意,羞耻被郡主看见自己蓬头垢面,得意于天家贵胄自降身份到监狱腌臜之地来见他。 可想象之中的嘘寒问暖,以及温言软语并没有落下,郡主红衣猎猎,眼神戏谑,那张如花容颜上不仅没有对他的怜惜反而满满都是戏谑与嘲弄。 “啧啧,不修边幅的男人,最下头了。” 这句话是偶然听见侯夫人身边的陈桃说出来的,她发现这颇有心计的大丫鬟,竟与谢家大郎君纠缠不清,还把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不免有了取经的心理。 不过对付谢灵泽这种渣宰,自然是要往他最在意的地方戳,才能让他感到难受。 比如…… “谢灵泽,之前看你还算像个人样,怎么好好巡个逻,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能让人寻到把柄呢?果然没了你大哥在后头扫尾,你们这几个做弟弟妹妹的,真是一点儿用也没有啊!” 话落,谢灵泽的脸色涨得通红,连眼角都像是被怒气晕染,升起赤红之色,瞪着他,小麦色的俊脸神情杀气腾腾,气急败坏道:“郡主若是专门来折辱我的,想看我的反应,恐怕要失望了,我就算是阶下囚,也问心无愧。” 说罢,他还不忘阴阳怪气,“不知你给母亲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迷得她站在你这一头,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谢灵泽!” 薛琼章眸光微厉,呵斥道:“你还要不要脸了?郡主只是说你两句,就激起你如此大的脾性,等到了御史台前,你难道也要这副样子跟官员呛声吗?” “若是如此,那我就是豁出面子告御状也保不了你!” 这话落在谢灵泽耳朵里,不亚于五雷轰顶。 母亲既然能进来探望他,说明这案子还是有转圜余地的,再说他是秉公执法,若非高氏刻意刁难,怎会有牢狱之灾。 侯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样也能靠着大哥把他捞出去,大不了贬职,怎么就到了三司会审的地步了? “母亲,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薛琼章看这个脑干缺失的二儿子,没好气地说:“老大都失踪了,你觉得老娘我有这个心情和你开玩笑吗?!” “什么?!!大哥失踪了?” 谢灵泽如遭雷击,心下一阵慌乱,扒着牢门,急切地追问:“大兄不是外出办差事吗?怎么失踪的,可派人去找了吗?” “你这会儿倒是兄弟情深了。” 薛琼章不阴不阳地说了句,让身边的侍从把换洗衣服和吃食递了上来,紫苑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交给了看守。 待看见东西被从一个小窗口塞进去后,薛琼章这才叹气:“灵泽,咱们家被人做局了。” 第65章 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婢女 薛琼章连续几日都睡不了好觉。 自从穿到古代,没有体验纯天然无公害的养老退休悠闲日子,这就算了,这几个不省心的儿女,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她端了个马扎子,看着那几株被打坏的樱桃树苗经过抢救后,居然顽强得活了下来,重新抽枝发芽,向上生长。 阳光落在绿色的小苗上,寒风被玻璃罩子挡在外头,按照这样的培育环境,这一批的实验苗或许真能长成大树。 她忧愁地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今日不知道多少次叹气了。 薛琼章也不想,可两个儿子都身陷囹圄,她真的有一种侯府要倒闭的感觉。 “长公主那边怎么说?” 那日上门把全部家底都掏空了,那可是十万两啊!安氏出了很大一部分,若不是老三撑不起门楣,何须花大哥的钱来救二弟。 陈桃犹豫了一下,她近期情绪也不大好,主家低落忧虑,而她也忧心自己的爹娘,总之务本庄上一片愁云惨淡。 薛琼章猛地起身,眼前一黑,她咬牙切齿,想知道女主3现在情况如何了。 “派人去书院看看那个不孝子,他两个兄长都遭遇不测,这逆子不会还沉浸在情爱吧?” 如她所料,这种节骨眼,谢灵筠在课堂走神,不小心把眼神落在了前桌白皙如玉的脖颈,光洁无瑕的肌肤…… 唇红齿白,真是五官无一处不精致。 谢灵筠心中冷嗤,“娘娘腔!” 邵蕴的同桌回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把谢灵筠看得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怎么着,我说错了?” 这种娘娘腔,连翘课喝酒都不敢参与,就他是品行端方的君子,就他一个人颖悟绝伦,课堂上举一反三。 切,显着他了。 谢灵筠近来觉得浑身不大舒畅,他便想出一个法子,好好地整一整自己这个看不顺眼的娘娘腔前桌。 因此夜晚黄昏之际,他扮作长舌鬼,在那娘娘腔的寝舍外徘徊。 从支起的窗户看过去,一个披散着长发的纤细身影在挑灯写着什么。 真勤快呢…… 这么勤快,怎么次次考试都是中游呢? 谢灵筠撇撇嘴,预备在对方起夜的时候,吓他一吓。 他的书童墨竹白日不知去了哪里,他知晓墨竹早就被母亲收买,只有砚台还听他的话,所以今晚的行动只叫砚台在屋里扮作他,以免先生发现是他今夜作怪。 里头的人似乎有所感觉,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眼,让谢灵筠僵立在原地。 这人怎么长得和白日不大一样? 或许是披散而下如丝缎般的墨发修饰了白日稍显清冷的面容,这少年在烛火下丹凤眼若两池清凌凌的山泉水,眉似远山含黛,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因着挑灯夜读的苦恼,似乎眉心蹙起,染上忧愁,如画中仙子。 谢灵筠屏住呼吸,犹豫要不要上前恐吓了,他疑心自己这一吓,这小子该不会哭吧? 正要转身离去,似乎有很轻的脚步声。 是一个女人。 他看过去,立即怒火中烧,那竟然是个容貌姣好的女人,作男子打扮。 但这装扮实在拙劣,他作为长安城数一数二的纨绔,早就见多了小娘子这种伎俩,心道这女郎不会是谁家姬妾吧? 就见女郎那双碧绿的瞳眸扫过他的方向,谢灵筠连忙躲在廊柱子后。 在他的角度,女郎翻入了伪君子邵蕴的寝舍后,那里就熄灭了烛火。 谢灵筠拳头不知何时攥紧了,他心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对同窗深夜温香软玉在怀的不齿,亦或者是失落? 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寝舍,发现两个书童像门神一样守在门口,目光阴恻恻地望着他。 谢灵筠不悦:“你们做什么?” 墨竹其实被三郎君的装束吓了一跳,但他素来沉稳,见砚台没什么反应,可见是知青的,因此对三郎君的抱怨就当没听见。 等进了门,关上窗户,确认隔壁没有人亮起灯火,墨竹才压低声音说:“三郎君,莫要再如此顽劣了,老夫人如今孤木难支,大郎君外出办差失踪,二郎君被押解入狱即将会审,侯府只剩郎君您能主持大局。” “明日便请假回侯府去吧,二郎君的事儿,必须有人疏通关系,老夫人的意思是希望你出面去联系那些多年不见的族老以及旁支,谢家并非什么累世簪缨,但曾经也是在军中一呼百应的……” “你要我从军?” 谢灵筠拔高的声音,让隔壁骂了一句“大半夜鬼叫什么?” 他压着怒火,不可置信,“这是母亲的意思?母亲明知我不是那块料!” 墨竹那平淡的眉眼似乎氤氲着一场风暴,他试图张嘴去劝,最终想起了老夫人叮嘱他的话。 “告诉他大致情况就是了,叫他这些日子低调行事,我没指望他做什么。” 墨竹心头升起无力,看着满脑子都是想维系过去安逸日子的三郎君,心道,若大郎君身死,二郎君又是罪犯之身,您又没有能力考取功名,莫非觉得覆巢之下有完卵? 待谢灵筠睡下,他将砚台叫出,用了些手段才盘问出,方才三郎君入夜潜行是为了恐吓同窗,那人还是夫人提过的。 “……” 墨竹好想跳槽。 很快就到了三司会审的时候,女郎们的赛马会却还是如期举行了。 侯府的暗流汹涌并没有阻止谢四娘去见情郎的心,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会在死对头邓音的身侧,看见自己以为已经殒命的婢女。 “玉露?!!” “你还活着,怎么不回来找我?” 玉露低眉敛目,缩在邓音身后,像是完全不认识她,谢之窈皱眉,上前一步想说什么,被邓音这个死妮子抬手一推。 “邓音,你诱拐我的婢女,好大的胆子……” 邓音却不害怕,只轻蔑一笑,“是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是你的婢女玉露?玉露不是在你失踪那一日——” 她压低声音,“为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主子,主动牺牲了吗?” 谢之窈高高抬起手,始终没有落下,她的背后是县主看热闹的戏谑眼神。 邓音挟制住她的手掌,低声快速说了句话。 谢之窈听见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第66章 吹牛吹过头了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那时自身难保,才……” “才怎样?忠心耿耿的贴身丫鬟,为了你甘愿赴死,掀不起你心中一点风浪就算了,人还尸骨未寒呢,你又开始四处找寻你那情郎了。” “我只是应约参加赛马会……” “你还有心情聚会呢,家里都乱成什么样了。”邓音戏谑地看她。 谢之窈对家中如今的境况也有听闻,可她心里觉得母亲会处理好一切,便嘴硬道:“那又如何,关你何事?” 邓音嗤笑,“真是个娇小姐,不食人间烟火。” 她本就长得有些偏刻薄,妆容更是让自己显得极为不好惹的模样,两人在争执的时候,倒像是她单方面欺负谢之窈,害得谢之窈双眸漾起泪光,好不委屈。 谢之窈扁着嘴,心头屈辱,可表面还是泪水盈盈,似乎已经气急说不出话来。 可邓音却是知晓谢之窈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有个包容心极强的母亲,又有忠心的丫鬟护主,父亲虽早亡却也留下了勋爵职位,谢之窈拥有了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若她有这样优越的条件,早就…… 邓音怔愣了一下,思绪在这里就断了。 早就什么? 应当是早就和邵郎君在一起了吧。 她觉得心头隐隐有不对,可从小到大周围环境的耳濡目染,令她短时间内想不出更好的可能。 心头情绪万千,脸上的表情就愈发阴沉,两个年轻女郎不仅针锋相对,还不欢而散,这一幕看得另一边的郎君们兴致昂扬。 尤其是围在苏语卿身边的学子,有人出声笑谈道:“语卿兄当真风流潇洒,只一个照面,就让两个官宦千金为你争风吃醋。” 苏语卿眸色深沉,看向谢之窈的方向,不自觉放柔了目光,语气也变得耐人寻味:“孙朗,不要胡说八道,败坏女郎清誉。” “四娘子素来待人友善,定是有了什么误会……” 他本就生得一双多情眼,低低地为女郎解释的模样,更是染上几分暧昧色彩,一张玉面愈发俊美。 孙朗与旁人对视一眼,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嘴上还揶揄地说:“别人不知道,我孙朗可是国子监的包打听。我都听说了,谢家四娘子可是在公主的赏花宴上,因为你与邓家小娘子起了争执,两人双双落水。” “要说这谢四娘子,对你可真是用情至深。” 孙朗话语一转,转为恭维:“语卿兄往后若做了侯府的乘龙快婿,可莫要忘了小弟我啊。四娘子的兄长官居从四品,年轻有为,将来必会提携你这个唯一的妹夫……” 斜刺里忽然横插入一道欠不愣登的嗓音,来人先是冷笑,而后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嗤——” “还在这做春秋大梦呢?那位大理寺少卿,早就生死不知了。” 竟是崔季之,他躺在一架华美的轿子上,落下的时候,仆从将一把椅子稳稳当当地放在一旁,轻柔而缓慢地将他扶去坐下,又摆上了瓜果茶点,崔季之随手抓起一把瓜子,带着唾沫的瓜子壳吐到了苏语卿身上。 苏语卿感受到衣摆沾上了脏东西,太阳穴突突地跳,可碍于在国子监一贯的好人缘和好脾气,他没有发作,只拱手作谦卑状。 “崔兄若有高见,不妨说出来让大家长长见识。小弟愚拙,不知这谢大郎君是出了何事?” “出了什么事?”崔季之一脸“你问对人了”的表情,将瓜子放下,一拍桌子,“出大事了!” 其余学子表面装作不在意,可还是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些官场秘闻,毕竟大家入国子监,都是奔着做官去的。 这些该死的世家大族,掌握着朝堂的第一手消息,对国家大事随意操控,却不允许学子们私下议论。 如今有个背景够硬的,听他说话就算偶尔夹杂一大堆废话屁话,也算是赚了。 哪知道崔季之发觉众人被他吸引了注意了,却开始卖关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随后端起那莹白如玉的茶盏,细细品茗起来了。 众学子:??? 装货! 崔季之装了这一波,重要消息没漏,旁边的小厮也不再伸手掐他,还对他比了个赞许的手势,他有些飘了,正巧女郎们也围了上来。 女郎们的嗓音如莺啼,比声音先到来的是少年灵动步伐带起的首饰叮咚声响。 “崔公子的腿是怎么了?” “崔公子怎的这番打扮,莫不是摔马所致?” 女郎的关心如涓涓细流,即使只是好奇,也让崔季之有了一种万众瞩目的满足感。 崔季之突然有一种强烈的表达欲。 “我这腿……” “嘶——” 他身后站着个面容平平无奇的小厮,小厮在隐秘的角落里狠狠地拧了他的胳膊一下,提醒他要谨言慎行。 可女郎们好奇的眼睛已经瞄了过来,他顾不得胳膊的疼痛,拍着另一条没受伤的腿,表情浮夸,语气激烈:“……说时迟那时快!我凭借灵巧的身手,避开了那些黑衣人的追杀……他们恼羞成怒暗箭伤人!” 在他的讲述中,他和一伙威胁京城治安的犯罪分子斗智斗勇,将人戏耍一番之后,犯罪分子气急败坏报复他,以至于他光荣负伤。 这经历对整日插花下棋,不是闷在阁楼里,就是泡在书肆或者茶馆的女郎来说,简直是武侠话本照进现实,没想到崔小公爷,这位赫赫有名的纨绔草包,竟有如此胆识? “崔郎君师从何人?竟然能和几十人打得有来有回,好生厉害!” 崔季之愣了一下,心头一惊,好像吹牛吹大了,他捂着胳膊,讪讪笑道:“这……” 正在僵持间,有人主动解围道:“崔兄侠肝义胆,小弟佩服至极,可否请崔兄为小弟解惑一二?我有些私事想请教……” 那明眸善睐的俊俏郎君弯唇,朝着女郎们歉意一笑,众人虽然还好奇,可也不好打扰他们同窗间的小话。 只有一人留下来,似乎想说什么。 邵蕴看过去,对这位与承安侯府四娘子起纷争的年轻女郎没什么印象,还是笑意清浅地请她离开。 等人声销声匿迹,邵蕴才说:“崔兄所中之箭,可是承安侯府所制?” 第67章 郡主想要雪中送炭 崔季之听闻此言,冷汗直冒,因吹牛而升起的热潮一下子像是被泼了一桶冰水。 不是?他什么时候露馅的? 这姓邵的,不会暗恋他吧,一直默默窃听吗? 二姐千叮咛万嘱咐,说他要是把自己遇刺这事到处乱说,以后就别出门玩耍了。 他刚才已经不小心吹了个牛,现在要是…… 不成不成! 邵蕴自是不知道崔季之一瞬间就冒出数不清多少个念头,她专门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搞清楚叔父有没有在这件事上掺一脚。 承安侯府的二公子下狱一事,来得突然,且蹊跷。 她隐约感觉山雨欲来,像是有人暗中下了一盘很大的棋,邵氏这些年暗地里做了不少勾当,若是因此拔萝卜带泥出来,邵蕴往后的平静日子将不复存在。 若能确定那箭矢的模样,就能知晓叔父又做了什么。 她拐弯抹角地打听着,可崔季之这死纨绔像是根本听不懂人话,方才那飘飘然的样子,如今换做傻子一样,左一句右一句闲扯。 得不到一个肯定的答复,邵蕴略有些焦躁,有些念头只要有了个苗头,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些年邵氏像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脊梁骨上,时常让她喘不过气…… 邵蕴吩咐随从去给苏语卿递信,“告诉他,若能拿捏住谢四娘就早些出手,若不能,则按兵不动。” 谢之窈全程没怎么参与赛马会,所以关于崔季之夸夸其谈的场景,她也没有注意。 等到县主神情怜悯地靠近,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行了个礼,一句告辞还没说完,人已经溜走了。 邓音之前说的,她有法子可以帮到大兄是什么意思? 明日就是三司会审,母亲为此特意叫了婢女要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谢之窈嘴上应答,可心里却觉得母亲仍旧是看轻她了。 相比她那个满脑子吃喝玩乐的三哥,她对那些大人物的争斗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多亏县主三五不时刺她几句,谢之窈知晓如今在朝堂上,玉徽公主作为皇帝的胞妹,是有人手安插在各部的。 县主以此为荣,没少贬低她是破落户。 婢女说过,母亲带了金银上门拜访公主府,可公主却没有任何动静,二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在牢狱中再怎么样也不会死,但是大哥不一样,他在外头谁知道会遇见什么。 谢之窈真希望此刻有什么办法能联络到,至少确信对方还活着。 她侯府千金的日子还没过够呢! “你说你能找到我大兄,是怎么回事?” 承安侯府的马车与邓音的马车在路上相撞,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可马车出了鼓掌,却只能在西市的酒楼中歇歇脚,不然大冬天在外面等马车修好,人都冻僵了。 两人进了同一家酒楼,却把包厢定得很远,一进去,谢之窈就麻溜地开始和侍女换衣服。 她换好之后低着头快步去了邓音的包厢,关门前还往外面谨慎地打量了一下。 “你做贼呢?” 冷不丁的声音把谢之窈吓得差点跳起来,尖叫声在看见那张高傲的面容时,咽了下去。 “郡主?” 李昭月敲了敲桌子,示意她过来。 “坐下细说,你大兄没有死。” “我凭什么信你?”谢之窈可是知道,她二哥把这女人得罪得多狠,宁愿毁了名声也要互相折磨,薛芷儿那个废物根本不是李昭月的对手。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 李昭月对此极为笃定,她清楚地记得前世身为大理寺少卿的谢大郎君,也是在半路失踪,可最后却勘破了一场惊天大案。 渤海高氏私自铸造武器,未经官府允许贩卖盐铁,背后图谋巨大。 李昭月那会儿已经嫁进侯府了,关于大伯哥是怎么破案,又是怎么将那些贪污腐败连根拔除的,她不太清楚。 但她知道,谢大公子是个有本事的,没道理前世能逢凶化吉,今生就死在路上了? 她早就派人在那条道上打听了,一旦有盐铁案相关,父亲母亲曾经留下的那些部曲,就会想方设法传递信息过来。 暗桩传信说谢大的侍卫还活着,也在寻找他的主子,但此人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很快就找不到行踪了。 侍从没死,一定是在寻找和谢灵桉汇合的契机。 这个消息要不了多久可能会传回承安侯府,可如今众人都以为谢大必死无疑了,她若能有证据证明对方死里逃生,这对承安侯府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本是为了拿捏李景和,希望他在造反后不要攀咬自己,现在派上了用场。 李昭月心念急转,面上一派温和,甚至拉住了谢之窈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语调难得放下了作为郡主的傲气,看起来像是小姐妹叙话。 “四娘的婢女玉露也是我一手救下的,若非真心实意想为侯夫人出一份力,我堂堂郡主,何须虚与委蛇?” 谢之窈犹豫了一下,看向邓音。 邓音居然在看玉露。 这个贱丫头果然是觊觎她的婢女,自己的侍女不忠心就要抢别人的! “为今之计,必须让二公子知晓,少卿还活着,自会回来为他做主。万不可自乱阵脚。” 谢之窈将一封信塞进了袖子里,出门的时候,还不小心撞上了谁家仆从。 这仆从长得让人根本记不住,她摇摇头,回到自己订的包间,火急火燎地换了衣裳。 “马上宵禁了,速去遣人送信。” 明日,三司会审,二哥可千万不能随意认罪。 薛琼章收到小女儿来信的时候,正带着人完成第一次酒精提取。 她手上还戴着手套,拆开信封发现字迹颇有风骨,执笔之人不知心中藏着什么深仇大恨,每一个弯钩都仿佛要掏人心肺,凌厉非常。 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她眼睛一亮! 上次她与老二见面,自己连草台班子都没几个,只来得及警告谢二谨言慎行,没有多余的信息可以安老二的心。 待三司会审,她就算想出面反驳,作为妇人却是不能上堂的。 时间太紧,不能这么快就提审,到时候成了板上钉钉,老二就捞不出来了! 必须让这场三司会审延迟,可她在朝堂没有人脉。 要给玉徽公主一点危机感了。 第68章 收钱不办事 “薛氏竟敢威胁我?” 玉徽公主近来新招了个年轻貌美的面首,正要与人吟诗弄月,没等到天黑就收到了来自承安侯府的信笺。 那写信之人是一点也不怕自己会被人半路截胡啊,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公主收了她十万两银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若是被皇兄散落在京城的耳目知晓,她收受了这么一大笔贿赂,怕是要跟她翻脸的。 信纸的边缘在公主的手指间因愤怒而皱起波纹,玉徽公主那张风流多情的面孔上因愤怒而飞起红霞,金钿在额间熠熠生辉。 她怒意勃发的模样,公主的气势便显现出来,周围跪了一地的奴仆,新来的面首也同样恭谨地行礼,缓缓跪在她的脚边。 年轻郎君双颊坨红,身形似鹤,裸露出的白皙玉颈绑着根红丝带,丝带的另一端就落在公主随手可以勾起的地方。 他双眼迷离地望着公主,痴缠的目光只敢在公主的裙摆徜徉。 “殿下……” 青年嗓音低哑,像是一把小扇子拂过人的心间,泛起酥麻的触觉,玉徽公主心头的怒火总算熄灭了一些,她随意地扯过丝带,这丝带似乎与青年的衣带相连,本就松垮的衣裳顿时落了一地。 公主放下信件,随意地对身旁的仆从吩咐:“都出去。” 仆从连抬眼都不敢,生怕触怒主子,眼神像是被那大片莹白如玉的肌肤烫到了,一个个地沉默无声又诚惶诚恐地退下。 室内的炭火燃烧响起噼啪之声,像是有一双手在拨动人的心弦,香炉之中燃着助兴的熏香,公主将信件烧了,来到了年轻郎君面前,那郎君也极为服帖地上前,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捏着她的衣角…… “母亲——” 寒风裹挟着少女咋咋呼呼的抱怨声,“母亲,谢四娘竟敢在赛马会拂我的面子,还有那崔姓纨绔,抢我风头……” “婉莹。” 卢婉莹这才注意到母亲的房里正酝酿着一场风暴,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破坏了好事,可过往的宠爱让她放不下面子,话还没说完被母亲赶出去,那也太丢人了,何况她还有事要做。 见她不出去,玉徽公主眯起眼睛,再次加重了语气,“婉莹,你的礼仪嬷嬷都教了你些什么?” 卢婉莹脑子里响起先前承安侯夫人对自己的呵斥,同样也是训诫她的礼仪问题。 顿时一股屈辱涌上心间,但又不敢顶撞一直敬重的母亲,于是便将怒火发泄到在场的第三人身上。 少年已经将衣服重新拢了起来,似乎是被外头的风冷到了,他瑟缩了一下,低眉顺目地沉默着。 卢婉莹嗤笑一声,抬脚便踹在了少年的胸膛上,骂道:“腌臜玩意,眼珠子长在后脑勺?看不见我与母亲有话要说?” 这一脚力道极大,卢婉莹毕竟是整日跟着昭月郡勤练马术之人,少年立刻就翻倒在地,唇角溢出一丝鲜血,痛苦呻吟出声。 他抬起眼睛看向公主,“殿下,奴不是……” 辩解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玉徽公主冷淡的声音打断。 “出去吧。” “是。” 他穿着单薄的衣裳走在偌大的公主府邸,只觉得四处的奴仆都在窃窃私语,嘲笑他自甘下贱,身为国子监的学子,却爬上了公主的床笫。 原本以为过了今天,阿娘的病就有钱可以医治了,长安城中权贵属玉徽公主最为豪奢,他做好了退学成为公主男宠,任人玩弄的准备。 为此他不惜被公主府的奴才像是洗猪肉一样从里到外搓洗干净,又涂了催情的药膏。 可这一切…… 都被那位蛮横的,眼睛长在头顶的县主打断了。 没有侍寝成功,一分钱也拿不到,甚至还要被左邻右舍嘲笑,这样的结果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面对的。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走到门房那里,当问及来时他脱下的衣裳被放置在哪里时,门房支支吾吾了一下说不上来。 转头发现不远处有人正在洒扫,其中垃圾堆里脏污的一角露了出来,竟然就是阿娘为他亲手缝制的衣裳。 欺人太甚! “常公子,您看这……” 门房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一转眼没看住就不知道是被哪个小子给把衣服收走了。 常瑜脖颈的青筋暴起,忍了又忍,才哑着嗓子说:“罢了。” 从垃圾堆里取出了带着恶臭味的外袍,一步一步往外走。 路上他经过了那些高门大户的宅邸,看着权贵们府邸门前的石狮子,只觉得那些石狮子都在嘲笑他。 直到一双云纹靴停在面前,来人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冲淡了他周身的污秽之气。 “常兄这是摔到哪里了?我正好要去鱼尾巷,不如顺路一起?” 常瑜认出那是他的同窗,邵蕴,对方出身商贾巨富,家境优渥,不喜阿谀奉承,是国子监的一股清流。 对方将他送到了鱼尾巷,在离开前,他没忍住问道:“邵兄身上可还有余钱?” “我刚从玉徽公主那里被赶出来,为了置办行头,我家中已经没有余粮,可否……” 一袋沉甸甸的银子被递到面前,是邵蕴的书童在示意他接过。 主仆俩都不是多言的性子,这让常瑜心头涌起一阵暖流,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今天看见玉徽公主发了好大一场火,与承安侯府有关……” 常瑜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郎君不再问他一些吗?” 邵蕴在转角换了马车,对那驾车的车夫说:“我要见邵二叔。” 车夫没有回答,一路驾车迎着暮色,在宵禁之前将她送入一座宅邸。 玉徽公主与薛氏有仇,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既然如此就不用邵氏出面,与其争斗。 她要劝说二叔不要掺和谢二郎的事情,里面的水很深,承安侯府也没有那么容易扳倒。 那新出的以萧朔为主角的话本子被她拦截了,可谁也不能保证,有心之人会说什么,上头映射的东西不毁掉,她就只能活在不知何时到来的危险之中。 是她低估了那承安侯夫人,未曾想一个孀居妇人竟然有如此大的胆量,四面树敌。 而被女主3深深忌惮的承安侯夫人,此刻为提取出来的酒精欣喜不已。 第69章 酒精消毒 郡主看着那清澈如水的液体,若不是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她都要怀疑薛琼章口中说的所谓可以刮骨疗毒神药酒精,是用清水拿来诓她的。 薛琼章当然不可能大放厥词,她没有吹牛的爱好,一般说出来的计划都是下一秒就要去做。 她一边指挥着手下的人将酒精装入玻璃瓶中,一边思索着玉徽公主该不会是想黑吃黑吧? 开着一个黑市,嘴上说合作,实则一点人事也不干? 那她就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了,于是就直接挑明了问郡主,“有办法让我和煜王见一面吗?” 郡主有些诧异,但还是斟酌了一下,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要是今天之前可能不行,现在倒是行得通。” “什么意思?” 薛琼章思索着可以开始做高浓度的酒了,古代的酒文化比较盛行,她钱也就剩下自己的嫁妆,之前花钱找玉徽公主行方便花的当然是老大的钱,她自个儿还有。 先开一家酒坊,前店后厂,再取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把她的酒以品牌的形式宣传出去,最好是耳熟能详,大到王公贵族,小到市井小民都有心仪的品种。 她脑子里掠过现代人逢年过节以及摆酒席经常要买的酒,没怎么注意到郡主的语气有些古怪。 昭月郡主端起一个琉璃瓶,晃了晃里面洁白晶莹的酒液,惊叹道:“若是这样香醇的酒作为礼品,李景和那个老狐狸或许会主动相见。” 别的她不清楚,但皇室众人的一些私底下小爱好她是烂熟于心的,譬如玉徽公主喜好颜色鲜嫩的美男子,陛下喜欢下棋,皇后喜爱波斯进宫的狸奴。 而李景和看起来滑不溜秋,实则私底下酷爱饮酒,她年少的时候曾与李景和在喝醉后撕打一番,她酒量很好,借着醉意将这嘴里没有一句老实话的家伙打成了个猪头。 回忆起前世,她的神情掠过一丝茫然,很快就转为坚定,命运如今掌控在她自己手上。 李昭月心想,她一定要做到。 她要让皇帝看到,自己并不仅有和亲的价值。 经商是她为自己选择的一条道路,但不是唯一的路,不过,薛夫人身上有一种让人莫名想要亲近的气息。 不能成为婆媳,成为生意伙伴倒也不错,何况薛夫人知人善任,身边的人都有一股子用不完的干劲,她前世若有这样的班底,怎会输的那样惨烈。 薛琼章抬手在这愣神的姑娘面前挥了挥,“走了,这下得走夜路回去了。天色已晚不便回城,郡主就在客房歇下吧。” 一行人提着灯往庄子的住宅区走去,一路上周围的侍卫始终警惕着四周,实在是这段日子总有人想混入庄子,他们日夜巡逻,防止有心之人靠近这里,但还是差点被钻了空子。 不得不提高警惕。 韩东的手里拿着个弩箭,这是主家命工匠给巡逻之人打造的,数量有限,但做工精良,弓身采用融光窑高温工艺制作的轻质桑木,射程为50到70步,传统的擘张弩射程至多35步。 若不是这改良的手弩是轮到谁巡逻谁才能用,他真想带回家抱着睡觉。 韩东嘴角的微笑还没下去,就听见了细微的声响。 他脸色一变,比他反应还快的是裴言。 裴言立刻道:“警戒!” 溪谷之中,飞鸟惊起一片,附近的潭水中忽然飞出许多黑色的影子。 “有刺客!” 薛琼章心想幸好没叫陈桃一起出来,不过郡主跟着她一起,要遭殃了。 当即想把郡主护在身后,谁知李昭月眸色凝重,语调铿锵道:“侯夫人,保重自己!” 说完她竟然与那些黑衣人战至一处! 腰间长鞭一经抽出,便如灵蛇一样卷向黑衣人的喉间,瞬息间取了一人性命。 薛琼章不是第一次面对刺杀,当时她在金缕阁看见那么多死人的时候,其实回去之后还吐了一场,现在三五不时有人骚扰,她已经能麻木地围观这一切,并且寻找掩体。 在一个黑衣人借着同伴掩护想朝她靠近时,薛琼章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在对方离他还剩一米时,发动了袖箭。 保命的玩意当然是改进的越多越好。 上回自己找弓箭制作的弓箭被泄露出去,她已经学乖了,箭还是那样,但其他零件她可以请人分别打造,直接碎尸,这下总不会有人抄袭了吧? 薛琼章踹开这死不瞑目的黑衣人,战斗已经到了尾声,她吩咐人进行扫尾,并确认己方伤亡情况。 不是每次战斗都能毫发无损,之前已经死了个五个身手不错的侍卫,侍卫真是越死越少,根本就没办法补充。 她千方百计地又给设计了个护心镜,感觉自己一个学农业的会的真杂。 “夫人,小五手臂被砍伤。” “谢十一腹部中了一刀。” “……” 深夜灯火通明,薛琼章让人按住这几个伤员,女医狐疑地晃了晃手里名为酒精的新药品,不确定地说:“夫人,这酒看着不似凡品,这样是不是有些浪费?” 侍卫也推脱说随意用些伤药就行。 他们都知道,废了那么多材料只得一小罐的酒精,这种珍贵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用在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贱命之人身上呢? 侍卫都是与侯府签了卖身契的,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对于主子脑子里只有忠诚两个字。 薛琼章无奈地说:“就当你们替我试药了,再说这么大的伤口不清创怎么好缝合?现在没有麻药,你们忍着点痛,总好过伤口感染。” 她是真的担心这些人,也是真想改善大家的医疗情况,至少减少死亡率。 之前那几个,要么大出血没救了,要么就是硬扛最后伤口感染。 侍卫们最常用的草木灰并没有那么有效,大多数人受了重伤最后扛不住就真死了。 《千金方》里面好像有提到麻沸散的制作方法,但她对医学真的了解不多,要是能遇见这个时代的名医就好了…… 入夜,陈桃为她熄灯,她看起来一切如常,薛琼章知道她情绪压抑异常,沉默得不像话。 若不及时调节说不定会得抑郁症,古代没有那么先进的药物治疗这个病。 她想了想,对陈桃说:“明日你和玉露一起去找那个小乞丐吧。” 给陈桃一点事情做,至少不要整日沉浸在情绪里。 第70章 小乞丐抓捕行动 郡主自从那日遇刺大展神威后,似乎打开了新世界。 她决心要在庄子上练练身手,于是带着家当搬了进来,每日都跟着庄子上的仆从往融光窑的位置来回赶,希望能遇见下一批刺客。 可惜薛夫人不肯让她研究那改制后的手弩,李昭月也能理解,毕竟这种巧思若是泄露给了外人,岂不是白研究这么久了? 可若是她有这样的新式武器,定然是要呈给陛下,以此获得功勋的,薛氏未免太淡泊名利了一些。 她哪知道,薛琼章根本不是所谓的淡泊名利,也不是不想以此去皇帝面前刷脸,她就是单纯觉得这个节骨眼自己家两个好大儿都出事了,她去单刷好感可能根本捞不到什么好处,反而会站在风口浪尖上。 到时候有人往她扣屎盆子,说她意图造反,私底下改良武器,那咋办? 而且皇帝又不能让她做官,赏赐的钱可能会有不少,但不足以让她去面对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敌人。 薛琼章心里没底,盼望着老大这边快点通过安氏散落在大晋各地的商队传信过来,最好是能确定他现在处于一个较为安稳的环境。 另外,她已经许诺要做出大晋最香醇的美酒佳肴,给煜王天花乱坠画了大饼,现在每天都在忙着怎么酿酒的事儿。 首先是要招人,其次则是基础建设,以及包装,送给权贵的美酒可不能用普通的酒坛子,人靠衣装马靠鞍,美酒也得用精致的包装来提高身价才行。 因此,青花瓷的烧制迫在眉睫了。 煜王李景和收到信后,效率很快,三司会审的日期延后了一个月,薛琼章心中感激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怀疑。 毕竟在薛琼章接收到的记忆里,未来煜王可是和谢灵桉一块被抄家的好兄弟。 李昭月并不关心薛夫人和煜王谈了什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务本庄上有太多新奇的事情了。 从农作物到果树再到那个融光窑。 简直像一个不现世的惊天宝藏,李昭月每日跑跑这里跑跑那里,都不愿意回郡主府了。 只不过她认为的好搭档陈桃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 李昭月问那个总是板着脸的丫鬟紫苑,“陈管事去哪儿了?” 紫苑只说陈桃被夫人安排了其他的活计,她并不清楚。 第三日,陈桃依旧未出现,李昭月有些失落。 她已经有些习惯和陈桃同进同出,偶尔从陈桃口中听到一些新奇的词汇,让她觉得一整天都有趣起来了。 如果能动手去做的话,就更好了。 李昭月在天色将黑的时候有些意犹未尽地离开了融光窑附近的区域,她本来想在那里住一晚的,可随身的侍女说那里人员混杂,可能会破坏清誉,顿时就有些扫兴。 女人只要和男人站在一处,住在男人多的区域,就会自动坏了名声。 那男人为什么名声还能在? 谢灵桉不给陈管事名分,既给侯府揽来了一个比男子能干的美人,还能同时让这美人侍奉婆母,为婆母分忧。 李昭月心中愤愤不平,她不知不觉因为陈桃的个人魅力开始为她抱不平。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被她惦念的陈桃此时正紧张地跟着玉露装作一行外来夜宿破庙的旅客,进行蹲点。 她们已经蹲了那个小乞丐三天了,最开始是侍卫扮作过路人想把那小乞丐抓来,不仅没有成功反而打草惊蛇。 那小乞丐真的太警惕了,根本不信任任何生面孔,而且对成年男子更是避如蛇蝎,生怕对方靠近会砍他一刀的样子。 不过陈桃发现了一件事,小乞丐亲近女眷。 若有女眷主动施舍些铜板或者是食物干粮,小乞丐说不了话但他会手舞足蹈地比划,用真诚的笑容来表达感激。 也就是这些时候,小乞丐才会放下戒心,愿意和女眷相处片刻,似乎在询问什么。 不过也就那么一会儿,他就跟泥鳅一样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去了,陈桃怀疑这破庙附近是有地道的,且这小乞丐有团伙,他每日乞讨得来的东西大部分都不舍得自己用,要带回去给同伴。 这年头小乞丐都有KPI。 太不容易了,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她很感激侯夫人给了一份体面的差事,偶尔出差还配备了专业的保镖,做好了有丰厚的赏金。 这次的事情要是能做好,足足有二十两银子的赏钱。 陈桃在蹲守的时候,庆幸自己没有出面。 阿月也试着去抓那小乞丐,没想到只是靠近就被他发现阿月身上凌厉的气息,一整天都没来破庙这里。 陈桃这会儿梳了妇人的发髻,戴着面纱,穿上比寻常百姓布料好一些的衣裳,由玉露搀扶着,扶着肚子坐在一个一条腿瘸了的椅子上,椅子底下垫着烂木头维持平衡。 前边就是火堆,上头架着个铁盆正在烧雪水。 破庙很大,其中人员鱼龙混杂,外头的风雪几乎要压塌屋檐,谁也不想在这种天气赶路,有些人对着火堆猛搓双手,嘴里不忘抱怨:“前几天天还干的我脸都脱皮了,今日就起了暴风雪,贼老天真是不给人活路。” “谁说不是呢?京兆府没日没夜地驱赶流民,咱们从前还总是抱怨跑商这风吹日晒的,时不时就要饿肚子睡在野地里,羡慕那些有良田可种的农户,想着等攒够了银钱就买些田地让妻子儿女往后可以稳定下来……” 这人话语里除了忧愁,还有一丝对上位者的愤怒,“谁知就是靠近皇城,一旦遭了灾,也是要流离失所的。起码咱们走南闯北的只要肯干还有活路,那些地里刨食的,一旦没了救济就真的要饿死了。” 说着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大逆不道,慢慢地熄了声,开始聊别的不痛不痒的话题。 陈桃却从他话语里品出些别的意味,忽然出声问道:“这位大哥,您方才说京兆府有流民是怎么回事?” 她想到自己爹娘失踪,不肯认定爹娘已经死了,但他们的行踪消失,说不定就和流民有关,毕竟只有流民进城是不做登记的。 第71章 奇怪的商队 那说话的人听到年轻女子的声音,诧异得抬头看过来,看见她白皙的皮肤,一看就是没怎么吃过苦的,再看她的穿着以及头上戴着的发钗,还大着肚子,以为她是来京都投奔亲戚的女眷。 那人斟酌了一下,含糊道:“不就是那些事吗?每年各地都有各种灾祸,今年的旱灾严重些,朝廷的救济粮……” 他顿了一下,“农人就只好背井离乡讨生活了,咱们这一个队伍路上可是没少被那些流民骚扰,烦不胜烦。” 旁边有人插话道:“哎老李,你怎么竟说这些丧气话题,咱们把东西运去京城交给买家之后,你不就有钱了,只要不再去那赌坊,你的日子比那些农户可潇洒不知道多少呢。” 这人似乎在刻意打断抱怨之人继续说下去,他长着一张憨厚的脸,朝着陈桃拱手行礼,胖墩墩的身材看起来憨态可掬。 “我姓吴,商队里的人都叫我老吴,这位妹子,你若是想打听什么,找我就对了。我不像老李十句话有八句在说废话,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老吴看起来老实,可说话却将陈桃仿佛不经意挑起的话题顶了回去,反倒开始打听起陈桃的来历。 “妹子,你这怀着身孕,你夫婿怎么不在身边?” 陈桃下意识蹙眉,但很快就挂起无懈可击的笑容,语调婉转,眉眼间染上些许思念,“我是江南人士,夫君进京备考春闱,两地分隔许久,如今孩子月份稳了下来,便请了人护送我进京城与夫君团聚。” 她的确就是江南人,说话也带出几分口音,老吴神色缓和了不少,脸上了然,揶揄道:“原来是举人老爷,失敬失敬。看妹子你这么年轻,那位举人老爷应当年岁也不大,青年才俊,真是好一对伉俪。” 老吴连连夸赞,陈桃作腼腆状,低下头不再说话,室内变得安静下来。 正当所有人准备歇息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呼救声。 “吴队正(商队头儿),不好了!那些搭客里头有个起了高热,掀开衣服一看,这肚子上都有蛆虫了!那家人如今哭天抢地,想要商队求一些药来救命,您看……” 这人手上还拿着马鞭,似乎是这支商队之中负责马匹的,他头上积了一片雪,进门之后被火堆一烤,发烧都开始滴水。 陈桃眼皮在打架,她前几天没怎么休息好,来回在赶路,加上孕妇嗜睡,因此天黑后其实就已经困了,刚才撑着精神头想知道一些外头的消息,如今知晓这姓吴的是个锯嘴葫芦,套话不成反而要扒她老底,陈桃就不再和这商队里的人交谈。 她身边有两个侍卫穿着寻常的粗布麻衣,但能看出一身的腱子肉。 在她的右手边阿月今天负责守夜,陈桃便想眯一会儿。 哪知道意识刚陷入浅眠,就听到一个让她险些肝胆俱裂的名字,眼眸瞬间清醒。 “让那个陈大山自己去买药,咱们商队的药是要给自己人用的,哪能给他们,再说他们有银子吗?” 老吴的声音藏着几丝凶悍,“去去去,下半夜再用这种小事打扰兄弟们休息,你也就不用干了,主家出钱不是为了让你沿路做慈善的,原先我就不同意那几家人搭伴同行,现在看来果真是麻烦。” “若真死了倒好,正好草席一卷扔在雪地里,到时候野狗吃掉了,也省了买坟地的钱。” 陈桃死死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她留心听着那姓吴的压低声音呵斥:“陈大山的婆娘若是来闹,不要留情,打出去便是,明日还得交接呢,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陈桃不知道这支商队运送的是什么,但她今日刚到破庙的时候看见他们卸货的样子,里头的东西怕是不轻,其中有个箱子露出一角,她瞧见似乎是上好的锦缎。 商队里的人对这几大车的货物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不许任何人靠近,卸货时马匹稍微惊了,导致里头的一匹上好锦缎掉了出来,掉在雪地上虽然会沾上水迹,可也没到那般地步。 陈桃注意到当时那姓吴的脸色难看得像是要吃人,吩咐手下将毛手毛脚之人打了个半死。 而且奇怪的地方就在于这商队似乎什么都运送,陶器瓷器,布匹,甚至还有谷物,药材。 寻常商队怎么会运送这么混杂的货物,能确保全部脱手吗? 或者说背后的买家,需要这么多品种的东西,到底是开什么店的做什么生意的? 古代版的超市? 陈桃想不明白,对父兄的担忧占了上风,焦灼的心情像是被点燃的野火,烧得心肺生疼。 大兄受伤了?还很严重,伤口溃烂生蛆,陈桃想到那画面,她就控制不住手抖,祈祷亲人千万不要有事。 等商队里的人歇下,她便按捺不住地在阿月手心写了什么。 她们踩着轻巧的步伐,往外走去。 侯夫人给她派的侍卫就在外面守着,扮成寻常的小厮住在破庙的另一处,类似马棚的茅草屋。 她没注意到,两人出去的时候,老吴睁开了眼睛,做了一个手势。 陈桃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主动出面去见家人,她如今是有任务在身的,若是和父母兄长见面,岂不是暴露她的人设了? 强压住心中的思念,以及对兄长伤势的忧心,她让一个侍卫去过去递口信。 黑暗中有影子一闪而过,陈桃看过去,发现什么都没有。 她疑心自己产生了错觉,阿月却在她耳边轻声说:“小乞丐来了。” 陈桃心中一惊,若能在此刻抓到小乞丐,他们可以趁着夜色赶车把爹娘和兄长一并带回去。 只是她没想到,马车坐不下这么多人。 当知道六口人都在的时候,陈桃往破庙的方向看了一眼,迎着风雪,她决定先把兄长和侄女带回去。 她和阿月小心翼翼地朝着小乞丐留下的脚印追去,七拐八拐之后,发现竟然停在了马棚处。 小乞丐正在和她的侄女比划什么。 小乞丐想要侄女头上编着精巧花样的红头绳,手里拿着一瓶药,似乎想以此作为交换。 第72章 居然真的有暗卫! 从陈桃的角度看过去,小侄女黑了,也瘦了,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一看就是没少为她父亲身上的伤忧心哭泣。 陈桃心下焦急,担心那狡猾的小乞丐会对侄女不利,当即就想上前阻挠。 她刚刚从角落起身,就发现马棚的附近燃起火把,重重人影将小侄女所在的棚子围困。 有人厉声呵斥道:“那两个女人呢?” 陈桃心跳几乎到了嗓子眼,手心冒出汗水,她几乎是下意识就蹲了回去,惊惶的目光与阿月对视,阿月冲她摇了摇头。 用气音道:“他们在找我们。” 陈桃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了马脚,她只是来抓小乞丐回去询问邵氏相关的事情,以便侯夫人找到突破口,跟这群货物混杂的商人有什么关联? 莫非自己编造的身份露馅了? 可就算露馅,他们的打扮一看就是良民,这些商人就算觉得被欺骗而愤怒,也不至于要对她们像是抓捕纤细一样吧! 陈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也清楚,现在出去无疑会使情势恶化。 被她摆脱去寻爹娘和大哥一家的两个侍卫,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这个古怪的商队绑了起来。 夜色如墨,大雪落在她们的头顶,陈桃听见那吴胖子扬声说道:“别藏头露尾的了,出来吧,我知道你们还在附近。” “两位娘子若是不想自己带的人手惨死刀下,就出来说话。” 阿月看见同事被抓,心急如焚,可她不能离开陈桃,陈桃不会武功,若是落入那些形如匪首之人手中,侯夫人定然会为此揪心。 这一犹豫,两个侍卫身上就绽放出了几道血花,吴胖子恶狠狠地在两人身上抽了马鞭。 那并不是寻常训马的鞭子,而是带着倒刺的,更像是私底下以酷刑逼问他人的刑具。 两个侍卫皮开肉绽,在吴胖子手下之人的折磨下,强忍着疼痛,其中有一个已经晕厥过去。 陈桃看着这一幕,心中歉疚,可更大的恐慌也席卷了她。 因为那姓吴的似乎觉得筹码不够,将她的小侄女陈兰儿抓在手中,狞笑道:“再不出来,我就拧断这小孩的脖子!” 这是陈桃第一次听到如此穷凶极恶的话语,过去她见过最肮脏险恶的事情,也不过是本地的土豪威胁她去讨好谢灵桉,并且派人打断了她大哥的腿,后来她寄信寄钱回去就是希望爹娘能重新找个好大夫,不让大哥留下旧疾病。 那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塌了的感觉,现在这群人竟敢在离皇城不到三十里的郊外,随意草菅人命! 陈桃不敢赌这个可能,她立刻就起身道:“放开她!” “哟,终于肯出来了,举人娘子。” 吴胖子的眼神像是毒蛇一样在陈桃的脸上,身上逡巡,最后落在她的腹部。 “要怪只怪你白日时不该多嘴,一路从江南进京的举人娘子,怎么会不清楚京兆府流民的情况,难不成你是凭空出现在京郊的?” “还有,这个小丫头是你的什么人,为何一听到她的父亲濒死就迫不及待叫人去查看了……” 陈桃意识到她还是太嫩了,做事不够周全,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伪装能骗过小乞丐,却忘了除了这小乞丐,外头的人都自带风险buff。 当她选择和这些陌生人交谈的时候,无形之中就已经将自己的信息泄露了出去。 陷入狼群的羊羔不到危险真正降临之时,总是优哉游哉地和同伴聚拢在一起,直到同伴被狼群撕咬,才能惊觉自己已经危在旦夕。 可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阿月对她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作主仆打扮,此刻也只能装作蹲麻了一瘸一拐的样子,慢慢地往那些举着火把的人附近靠拢。 陈桃很快看见了自己的爹娘,苍老瘦削,她离开家乡的时候,爹娘还没如此衰老。 心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 老吴听见这话,阴鸷笑道:“自然是想要你们的命!” “既然被你们发现了,就只能请你们永远闭嘴了。” 说完他抽出长刀,一支箭射向陈桃的胸口,铛地一声金鸣,陈桃捂着胸膛被巨大的后坐力推得仰倒在地。 她胸腔剧痛,却没有血渗出来,眼前一阵眩晕。 伸手一摸,发现箭矢钉在了护心镜上面,护心镜早就已经四分五裂。 陈桃拔下箭矢,借着不远处的火光,隐约看见了这箭矢的形状以及剑身的凹槽,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急促的呼吸声,让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卡住了。 她努力地张大嘴巴,用尽全力说出那一句—— “这箭矢……是夫人所出!” 阿月挡在她的身前,从裙摆之下抽出短剑,虽然她已经尽力躲避,可要护着另一人,手臂上还是中了一箭。 阿月眼前一黑,单膝跪地,手撑在雪地上,看见自己的鼻腔中滴出了黑血。 这箭矢上抹了毒药。 陈桃在地上翻身躲避追杀,紧急时刻她忽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事,夫人在她出门之前再三叮嘱,若遇见生命危险就吹响哨子。 尖锐的哨声穿透黑暗。 黑暗中,有数十道矫健的影子飞射而出。 陈桃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先是踉跄起身去查看阿月的情况,随后大喊:“抓住活口!” 竟然是暗卫! 夫人竟然还有暗卫…… 陈桃喜极而泣,感慨穿越者老乡对自己厚待,她一定会继续努力上班的! 当然现在的问题是…… “把解药交出来!” 她伸手接过了阿月手中的短剑,以此生最快的步伐,往混战中心跑去,肾上腺素狂飙,趁其不备,她抓住机会一刀捅入了吴胖子的腹部。 随后抓住此人的头发,用力一扯,成功将庞大的身躯扯倒在地。 商队并不是专业的杀手组织,自然不是暗卫的对手,射手与战士近战,毫无疑问战士占了上风。 除了吴胖子,其余人都被绑了起来。 外头风雪大了,陈桃来不及安抚自己那颤巍巍的爹娘,留下一句:“爹娘,女儿还有差事要办。”刚想叫人去搀扶阿月,就见阿月拖着中毒的身体跟上他们的步伐。 第73章 基建使人快乐 人数太多,最好是趁着夜色把人押送回庄子,不然天亮了目标太大不好掩藏行踪。 陈桃搜出解药后,先把箭矢捅在了吴胖子的胳膊上,确认他吃了解药有效,才给阿月服了药。 经此一遭,她整个人冷静得可怕。 在面对已经大半年没见过的爹娘,她虽然眼眶微红,却还是没有忘记此次的目标。 小乞丐也在被绑起来的商队之中,绑人的绳子还是商队自带的。 将货物藏在破庙,吩咐四个暗卫在此守着,若有不对劲就直接跑路,剩下的人浩浩荡荡踩着积雪往务本庄而去。 薛琼章一大早就见到了自己的得力助手,见她虽然头发凌乱,但看起来精神状态还算不错的样子,招呼她过来吃早饭。 年纪上来了更喜欢吃清淡的食物,尤其是早饭,桌上摆着水晶虾饺,清淡的肉末粥以及几碟小菜。 当然还有一些粗粮馒头,古代可没有测血糖的仪器,她不清楚这具身体除了气得心脏有点问题,还有没有高血压什么的,但最好是从现在开始养生。 不然好大儿哪天趁她不注意谋逆抄家,她都没力气跟着一块迁徙。 当然,既然知道未来走向,那铁定是不能参与政治权谋的,薛琼章还想多活几年。 因此,在得知陈桃汇报那商队贩卖货物品种繁杂且箱箧繁重的时候,她感觉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立即就让苏珩带人去查看那些货物。 “夫人,不把那些东西带回来吗?” 那么大一批货挺值钱的,陈桃知道夫人的小金库其实已经告罄了。 以前桌上还有燕窝粥,自从给玉徽公主送礼后,夫人吃的菜越来越简陋。 薛琼章闻言瞪她:“小桃你说说你,怎么能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咱们的人被匪徒恶意截杀,为了自保不得不将人绑了带回审讯,那些赃款自然是公家来处理了,若是经自己的手,有八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陈桃似懂非懂,但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侯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她昨天晚上其实一夜没睡,女医连夜为她大哥清创,说陈大哥幸好没有内伤,只是皮肉伤没有得到好的处理而恶化,不然耽误这么久就算华佗扁鹊来了都救不了。 女医顺带很是崇拜地跟她吹了夫人的彩虹屁,说夫人研发出的酒精简直就是处理外伤的神药,有了酒精,病人感染而死的风险大大降低。 陈桃也深以为然,她此刻大脑正活跃着,刚想说自己负责去问询小乞丐,就看见夫人嗔怪地看她一眼。 “你看你这眼睛里的红血丝,多的要吃人了。”薛琼章叫她在这吃完早饭,立刻就去补觉。 李昭月像一只花蝴蝶,迈着匆匆的步伐,如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 “薛老板——” 她在庄子仅仅用了不到一周时间,就接受了薛琼章的新称谓。 听到穆萨恭恭敬敬称呼薛夫人为老板的时候,先纠结了一下,最后发现比起某夫人,薛老板听起来更有气势。 李昭月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擦肩而过的,就是她想念了多日的陈管事,怀揣着吃到大瓜的心情,迫不及待来分享了。 “薛老板,李景和那家伙真够鸡贼的。” “您前些日子不是拜托他出面请御史大夫上奏以‘现场勘验未奏’‘证人资质存疑’等问题,以此来延后三司会审吗?” 薛琼章刚喝掉一碗小米粥,今日是个晴天,她披上了外套,往外走去。 李昭月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又要去看庄稼了,也不知道这位出身商户嫁给将军最后当了侯夫人的娘子,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她如此关心百姓们的那点子农事。 她自己一开始还因为此处的作物比起别处繁茂而新奇了几天,但没过多久,地里劳作的繁杂以及枯燥就劝退了她想要探究的心。 知道怎么种地又不能赚取,也不能给她赢得想要的权势地位。 若种地有前途的话,农户岂不是比世家大族还要豪横了? 薛琼章能保持每日出门巡视农田,李昭月其实是不解的。 不过在阡陌桑田之中行走,虽然会弄脏鞋子,但其实也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边走边聊。 薛琼章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发表意见,她听着小姑娘眉飞色舞地描述李景和如何鸡贼。 李景和竟然暗搓搓让寒门那一派系上奏说:“此案涉事重大,高氏旁支之死恐与盐铁走私灭口有关,谢二郎射杀或为发现其罪证后的自保。” “谢二好好地在京都,怎么会与盐铁私营之事有关呢?” 李昭月露出那种憋不住想笑,但觉得太荒谬的语气继续说:“若谢二真有这般敏锐,也不至于混了几个月还在中郎将这个位置,我可是听我师父说了,金吾卫大将军是个养老的职位,若无意外谢二这辈子都混不上大将军。” “他若聪明些,应当身情外调,边防如今急需人才,不必去前线,在后方亦能依靠他父亲留下的旧部,累积军功。” 薛琼章好笑地看她一眼,想起第一次见李昭月的样子,这姑娘满满的都是要把所有人拖下水的怨恨,现在还能为前世仇人思考起前途了。 “他不能去前线,陛下不需要第二个承安侯。” 李昭月眨眨眼睛,“但若是谢二,犬子不类父,陛下疑心重,可那是针对聪明人,对蠢人,他更放心一些。” “郡主似乎对我家老二的前途很关心,若我没记错的话,不久前你还一门心思想整死他。” 薛琼章和人熟络之后不喜欢打官腔,顺着李昭月的话题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早餐在走动的时候慢慢消化,农人偶尔抬起头看她,她间或颔首淡淡打个招呼。 这样的日子静谧又没有,如果没有一群未知商人要处理的话。 两人很快与一众侍从来到了水渠前,短短一个月,因着伙食和待遇好,农人们提早竣工。 毕竟是给自己家农田打造的水渠,没有不积极的,何况最近都听说侯夫人家里两个儿子都出事,这大家伙儿没什么可感谢的,只能干活卖力一些。 薛琼章指着附近的水源,眼睛里泛起笑意,“待樱桃树结果,我要在此处建上龙骨水车。” 基建使人快乐。 第74章 禁止同事邀宠的手段 李昭月对农事不感兴趣,但对于樱桃上市,她很有信心。 玻璃罩子里的树苗长势很好,等到了开春,听那个守山林的古怪老李说,薛夫人要用一种新式嫁接法,培育出良果。 那种果子更大更甜,若能将整片山都种上那样的樱桃树,打造一个果园,还可以发展一个叫什么“农家乐的模式”。 李昭月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但听完大致的流程,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若是有这样有趣的活动,贵人们索性也不能离开长安城,定是会喜欢的。尤其女眷未出阁的时候束手束脚,嫁人后更需要一个私密场所排解烦忧,像酒楼、曲江等玩乐场所虽繁华,却不够隐秘,不好吃瓜。” 郡主的分析对薛琼章来说,是一种全新的视角,她考虑过赚钱盈利以及后期如何维系客人这些问题,但却不够了解客户群体。 郡主作为权贵,有自己的阅历和理解,她从古代女性视角出发,阐述自己对于娱乐活动的需求和见解,提出了不少建设性的建议。 李昭月道:“若是要办宴会,最好是请些文人雅客打开名气,那些个书生诗人最喜欢作诗,若能让他们诗歌收集成策,供人翻阅,想必他们不会吝啬笔墨。” “不过……” 薛琼章眼睛一亮,用鼓励的目光希望她继续说下去,李昭月有些尴尬,她前世嫁过人,重生归来那段时间还有些不大适应未出阁的习性。 男女大防之类的,对于未出阁的女性约束更强。 因此这樱桃园的农家乐,必须要分为内帷区和外场区。 “……另外这里伺候的下人也必须经过严格挑拣。” 说到这里,李昭月其实是不大能理解,薛琼章为何要对那些身份低微的农户那般亲近的。 薛琼章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樱桃园她准备扩大范围,最好是离农庄要远,以免影响她改良种子的实验。 两人大约探讨了一下,上午的时间便很快过去。 这会儿陈桃已经醒了,她带着自己的家人来给薛琼章问安。 看见李昭月竟也在旁边喝着茶水,先是讶异这位郡主都不着家的吗?随后就挂上灿烂的笑容,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她整个人重新焕发了生机。 怀孕后孕吐的辛苦,以及熬夜加班的劳累,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她的家人全都平平安安,手脚俱全的回到了她身边。 陈桃恨不得立刻叽叽喳喳地跟侯夫人讲述,自己昨日是如何将那该死的商队头儿打趴下的。 父母在此,她不敢太过放肆,怕爹娘回头要训诫她没大没小。 “……夫人,我爹娘说他们想留在京城照顾我一段时日,等我生下孩子再回老家。” 薛琼章自然没有不同意的,有娘家人陪着,陈桃平日里有个什么烦心事还能找爹娘诉诉苦。 见夫人没有别的反应,陈桃只好直言。 薛琼章听了她的一番大白话,明白她是变相用自己办差事成功的功劳,来换取家人在庄子上安顿下来。 她捧着书,抬起眼皮看过去,发现陈家人很局促地站着,似乎想跪,又听陈桃说过夫人不喜旁人跪拜,于是极为别扭地行了几个四不像的礼。 薛琼章:“这事依你,老李那里可能还有空缺,你看着安排。” 意思可以直接走后门领她的家人去找点活儿干。 薛琼章感受到了这些人的不自在,于是让紫苑先把人领出去了,尤其那个小姑娘看她的眼神怯怯的,像是她随时会吃人。 她等人都出去后,关切地问:“不再歇息几天吗?你大哥的伤如何了?” 陈桃也被家人们的反应弄得有些尴尬,这并非是觉得爹娘那种面见贵人的自卑与胆怯上不得台面,恰恰是心疼他们。 才这么急切地把人带过来,安他们的心。 陈家人一路上颠沛流离,听说女儿现在得了主家重用,又是惊喜又是惶恐。 他们担心主家记恨自家女儿,毕竟陈桃昨夜差点因为陈家人,搞砸了侯夫人叮嘱的事情,虽然化险为夷,可听说有几个侍卫可是受了重伤的。 陈家人想给侯府人一个好印象,可到了女主人面前,却又摄于对方身上那华贵的气度,周身不凡的气场,一时间讷讷不敢言。 他们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里正了,就连来收粮税的小吏,也不是普通人能搭上话的,这一下就站到了侯夫人面前,侯爷是大官儿,那侯爷的妻子,定然也那锦衣玉食的贵人。 被婢女带出去的时候,陈家二老松了一口气,一路上还是不敢说话,只陈家大嫂忍不住向紫苑打听:“这位……” “我名紫苑,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 陈大嫂可听说过,这贵人身边的大丫鬟就跟主子小姐黛玉差不多,她笑得眼角都挤出褶子,殷切讨好地说:“紫苑姑娘,一看你就是贵人身边极为得脸的。我家小桃出身乡野,以后还得靠你提携。不知陈桃如今在庄子上做得都是什么活儿啊?” 自从陈桃来了,紫苑总觉得夫人更亲近这死丫头,陈家人倒有些意思,知晓讨好她这个夫人身边的老人,脸上表情稍霁,不再摆那副高傲的姿态。 她叫住几个从侯府调来的丫鬟,对他们命令道:“这是陈桃的嫂子,还有她爹娘,咱们庄子的客舍不多,但近来玻璃工坊那儿修了些新宅子,领他们在那儿住下吧。” 丫鬟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心里有些顾虑,陈管事不是和夫人住得近吗,怎么把她的家人安排那么远。 紫苑心情愉悦,走路都开始飘飘然,感慨自己真是个机灵鬼。 陈桃之前见天儿地想念家人,如今她的家人住在玻璃工坊的区域,按照陈桃的尿性定然是要隔三差五去探望家人的,到时候陈桃就没那么多时间去夫人面前邀宠了。 “你是说,这新宅子是紫苑给我爹娘安排的?” 陈桃本来也在想,若是让爹娘与庄户们住在一起,恐怕没这么好融入,工坊那里都是新调来的人手,正好大家都是外地人,没那么容易抱团。 这紫苑,难道转性儿了? 第75章 族叔帮忙 陈桃的家人们住所和工作都渐渐落实,她也有了更多时间,把心思放在那支疑点重重的商队上了。 先前被忽略的东西浮上水面,她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能事关重大,于是在等薛琼章午休之后,找了郡主一块商讨。 薛琼章难得睡了个安稳的午觉,不用坐马车去看好大儿,不用去想小女儿又作妖了,老大还活着就行。 不过最近小女儿怎么没声没响的,也不来庄子上。 薛琼章不爱纠结,这念头一闪而逝,很快就收拾了着装,开始每一天的办公日常。 “你的意思是,那些货物有问题,他们并不是寻常商人。” 薛琼章在商队两个字上画了个圈,一晚上过去,商队的人还被关在庄子上,由秦东带着消防队负责看管。 之前消防小队玩忽职守,被田管事大义灭亲把自己侄子从里面撸下来开除后,风气猛然一正,现在已经算是一支合格的巡逻队。 陈桃其实还有更多担心的,阴谋论一下,总感觉这支商队是谁用来走私违禁品的,不然怎么见个路人就说知道他们秘密要灭口。 薛琼章思绪稍微发散了一下,忽然想起陈桃刚才说,商队用的箭矢,是她之前改进过交给工匠的。 那会儿她觉得古代的工匠都有口碑,她的身份算在权贵行列,工匠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要为她保密。 谁知道有人不讲武德,竟然把那个工匠家灭门了。 天子脚下,一场大火将工匠一家人烧死,而她之前交给工匠的改良方法,也不知道被哪个崽种给偷走还运用了。 甚至被用来刺杀煜王。 万幸皇帝那边还没开始怀疑她,不然自己要成为谋害皇族的罪人,还没暴富先喜提九族消消乐。 收回思绪,薛琼章觉得,这件事还是交给官府去办。 要真是走私,办得好了,别人升官发财,办得不好,也跟侯府没关系。 她现在在官府没有人脉,大儿子失踪了,侯府全家都没有做官的,但谢家人并非没有在职的武将,最好是找个中间人通一通消息,知道后续。 “老三那边怎么样了?让他去找其他做官的谢家人走动走动,他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动静?” 被薛琼章使唤去联络亲戚感情的谢灵筠,正苦哈哈地在族叔家里扎马步。 “三郎平日里都不怎么强健体魄么?怎的年纪轻轻,下盘如此不稳。” 族叔耍弄着大刀,一套下来浑身大汗淋漓,走到旁边的石桌上,已经有下人递来温酒,一饮而尽。 谢灵筠在族叔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收敛了表情,做出努力的样子,嘴里还不忘替自己解释:“明禹叔,我多数时间在书院苦读,母亲见我辛劳,也不忍让我习武。” “大嫂是对你太娇惯了些,如今侯府连主事的人都没有。” “罢了,明佑大哥战死沙场,那时候你还不知事,你母亲也有自己的难处,一个人照顾四个孩子,费尽心力,难免也有疏漏的地方。往后可不能疏于锻炼。” “我们谢家人都是在战场上真刀实枪靠着蛮力打出来的,若非有以一敌十的武力,如今还在地里刨食呢。莫要浪费天资,书读不成就别硬读了。” 听了族叔的话,谢灵筠简直汗流浃背,差点忘记自己是来求人办事的。 “……那个,我以后一定。” 谢灵筠狗腿地上前给族叔敲肩膀,见他在看兵书,忍不住眼前一亮,“我闲着没事的时候也爱看这些,父亲留下许多藏书,明禹叔若不嫌弃,下回我能带着书来讨教吗?” 两人就着兵书讨论了起来,谢明禹惊讶地发现,这位行三的侄子,读书方面一塌糊涂,对于兵法竟然还有些见解,心里起了爱才之心。 得找个时日问问嫂夫人,要不要给灵筠这孩子换条路。 谢明禹如今当任右金吾卫郎将,职位正五品,比起谢灵泽依靠父亲荫庇降职后的中郎将,还要低一层。 与谢灵泽不同的是,这位族叔在右金吾卫这一脉中地位稳固,他是实打实在边关靠军功升到中央的,不像谢灵泽虽然正四品却始终摸不到政务核心。 族叔若能插手母亲传信说的那支商队的事情,查清楚是什么情况,承安侯府也不必担心又树立了一个敌人。 这也是谢灵筠每日上门打感情牌的原因,不过嘛,扎马步其实比读书要简单,身体上痛苦,比脑袋痛好轻松多了。 谢灵筠其实还蛮喜欢的,不过他心里始终觉得武将不好当,又苦又累,因此还是想走仕途。 对于族叔的劝说,他打了个哈哈,再次把母亲交代的事情提出来,族叔说恰巧今日有空,可以带人去查封那些货物。 谢灵筠出门的时候,双腿在打颤,比起昨天扎完马步走路都不顺畅,已经算是状态好的了,如果没有遇见死对头的话。 “邵蕴,你在这做什么?” 谢灵筠自那日看见邵蕴居然与女郎厮混,心里就对这家伙极为不爽,啧啧啧,小白脸,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他完全忘了自己还天天逛花楼呢,双标也是没谁了。 邵蕴见他从右金吾卫郎将府邸出来,心思一动。 她的马车已经绕着坊市几圈了,一直在找机会,这下终于有了借口。 邵蕴轻轻一拱手,上挑的眉眼像是一泓秋水,盈盈生光,广袖博带,行动间清雅而贵气,把谢灵筠看得愣住了。 怎么感觉这家伙比他还像权贵的儿子? 心里酸酸的。 邵蕴主动邀约道:“三郎可是要去书肆?我听闻那儿新进了一批书……” 邵蕴身边好几个二叔派来盯梢的人,苦于这几个人亦步亦趋跟着,她什么都做不了。 借口找的很不走心,但谢灵筠鬼使神差地应了。 鼻腔钻入一股浅淡的香气,像是乌木沉香,这小子垂着眉眼的样子,给人一种观音垂首的感觉。 谢灵筠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胡乱地说:“啊,是啊,我要去……” 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好像是小妹叮嘱他今日回府,带她出门逛街。 第76章 肯定是觊觎我妹 算了算了,陪妹妹逛街这种事情哪一天都行,但发掘邵蕴这种伪君子私底下面目的机会可不多。 谢灵筠忽略那一点点愧疚,两人慢吞吞往书肆茶楼的方向走去,期间也遇见别的学子,见他们两个居然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凑到一起,难免有些诧异。 这其中就包括崔季之。 腿虽然没好,但溜达的时间不少。 今日是旬休,多数学子都在朱雀大街上晃荡,是个难得的晴天,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印在人的心间,烦躁的心情也随着风渐渐飘散。 谢灵筠从未离邵蕴这么近过,近到似乎能闻到对方袖子里墨水的味道,带着干涸的纸卷,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令他有些失神,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最初想好的犀利问题。 反而是邵蕴见他魂游天外,而身边的几个奴仆像是盯犯人一样盯着她,邵蕴忽然对他说:“听闻令堂身子不适,长期住在郊外农庄养病,如今可好些了?” 谢灵筠怔愣了一下,不清楚她问这话的目的,据他所知,母亲应当和国子监的学子是没有私下来往的。 母亲多年来深居简出,就连同阶层的夫人都没什么交情。 一个被商户挂名收养的孩子,若非籍贯为农,根本就没有入国子监读书的机会,像他这样的人不应该拼命想读出个名堂吗,怎么还会关心别人家的女眷,难道…… 难道是看上了他小妹? 谢灵筠看邵蕴的眼神立即就变得警惕和嫌弃起来了,他用敷衍的语调回答道:“我母亲近来大好了,你不是要去看书吗,走快点,跟没吃饭似的。” “我跟你说,像你这样整日瘦得跟一阵风一样可不成,我族叔说了,身为男人就要有男子气概。” 谢灵筠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不如你以后放了学,我带你去学骑射吧?就在我叔父上职的地方,那附近有跑马场,也有射靶的。” 他想到小妹那个德性,就喜欢一些小白脸,这人要是借着他去接近小妹,没准儿还真能成功。 那当然不行,比起邵蕴,他可能还是更看好苏语卿,起码对方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 只要把这小白脸晒黑了,小妹定然就瞧不上了! 邵蕴不知道他怎么话题跳那么大的,看他防备的样子,那庄子里定然是藏着什么秘密的。 昨夜叔父发了好大一通火,说是一批货物丢了,说是丢,货物却也还在原地,但运送东西的人不见了。 叔父不敢贸然去接手,必须要找到那批人,将其灭口才能安心找新的人运送进京城。 那样麻烦,里面的东西恐怕见不得光,她当时想过路上有可能拦截那支商队的,城郊有许多庄子是属于权贵的,但唯有承安侯夫人的庄子聚集了大批护卫。 这事儿和承安侯府脱不开关系,而作为承安侯府三公子,谢灵筠是否知晓内情,在试探她背后的邵氏呢? 若真如此,谢灵筠过往的纨绔模样,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邵蕴在书肆随意翻开一本书,因为心绪不宁,她没有仔细看自己站在哪个区域,也就没有发现自己翻开的,是那本被邵氏花大价钱买断封禁的书。 男主萧x意外发现母亲留下的桃木簪中住着一个慈祥和蔼还博学多识的老爷爷…… “?” 邵蕴蹙眉,将那本剧情有些差别,但套路相似的话本子拍在柜台,对老板质问:“这本书,不是已经不发行了吗?” 掌柜的看她那杀气腾腾的样子,还以为是怎么了,听到她不高兴的质问,这才恍然大悟。 “您也是这本书的书粉?” “之前那本主角为萧朔的连载话本的确已经下架了,可这本是主角萧朔失散多年的弟弟……” 从书肆出来,捧着两本写着一二部的《修仙之青云直上》,邵蕴额角突突直跳。 她现在觉得叔父那批货的走私,一定是和承安侯府有关了! 只有那位才会想出如此阴损的招数。 说好一手交人一手交账本,侯夫人交了账本没错,可她没说不给别人,直接写进书里生怕旁人不知道天香楼里的勾当。 她派人查封了那批书,没想到又出了兄弟篇,接下来是不是还有失散多年的姊妹? 心情跌宕起伏,她刚想告辞离开,却迎面撞上了苏语卿。 “你……” 苏语卿旁边亦步亦趋跟着个女郎,竟是县主。 县主卢婉莹得意地朝后面那阴郁小圆脸嘲弄道:“谢四,不是你说要出来逛逛吗?摆着那死人脸给谁看啊!” 谢之窈从没想过和心上人出游是如此的难受,全都因为中间夹着一颗老鼠屎。 县主就跟个粘人精一样,苏郎君往哪,她就去哪,还非要在她面前以示亲近,谢之窈克制了很久才忍住不动手。 二哥的案子还未水落石出,她最好是低调一些,只是…… “三哥,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的质问像是一阵疾风,谢灵筠捂着面容,试图躲避,却还是被揪住耳朵。 兄妹俩年岁相差小,比起另外两个哥哥,谢之窈自然还是更亲近三哥。 出门的时候砚台跟她告饶说,三哥忙着联络亲戚感情,没空陪她,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居然对她撒谎,不可饶恕! “哎哎——” “阿窈,好阿窈,四娘,你饶了三哥吧。我那会儿也没想到你今日要出门啊。” 谢灵筠觉得自己太冤了,他可是在给妹妹解决潜在的觊觎者,妹妹不感激她就算了,还动手。 耳朵都被揪变形了,忽然飘来一道笑声,很轻,像是梧桐树的叶子簌簌落下。 谢灵筠看过去,发现是邵蕴在嘲笑他。 顿时怒了。 “你笑什么,一个大男人居然看小姑娘爱看的话本子,娘们唧唧的,还有脸笑我!” 谢灵筠口不择言,在他那些羞辱意味十足的话说出之后,在场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邵蕴脸上泛起的一丝温情,一寸寸冰冷,她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了这对兄妹,着重落在了谢灵筠脸上,吐出一句:“比不过你,连小姑娘都哄骗。” “???” 第77章 古代版大冒险 最后居然还是县主出面打圆场,县主在邵蕴出现的时候,整个眼神就黏在了对方身上。 今日邵郎君的装束虽然清淡,但行走间举止有礼有度,像是画中走出的贵公子,风神秀逸,如朗月如清风,看得她痴了。 苏语卿意味深长地看了县主一眼,转而温声对谢之窈关切:“四娘子不是说苦心练习女红,伤了手吗?既然受伤了,就不要太使劲,免得加重伤势。” 谢之窈简直想哭。 她还以为苏郎君变心了,方才一直和县主有说有笑,对她爱答不理的。 她反思了自己的确有段时日没有回应过苏郎君的信笺,可她也是无奈之举啊! 母亲明令禁止她外出,谢之窈自个儿也担心会被绑架。 对了,苏郎君之前不是中毒了吗,他家境清贫,恐怕根本就没钱找名医治病,看他脸色苍白的样子,不会是根本就没治好吧! 谢之窈心里一惊,面上就忍不住浮现出担忧,谢灵筠见她一副女大不中留的模样,忍不住将人提溜到了身后。 对着苏语卿警告道:“苏兄,虽然我敬佩你的为人,可若是你已经心有所属,就不要招惹我妹妹。” 苏语卿错愕,似是不解,眼中流露出一丝茫然,一丝委屈,看起来像是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谢灵筠只好挑明了:“你方才和县主……” 苏语卿神色骤变,眉眼间竟然隐约有愠怒,肃声喝道:“谢三郎慎言,县主不过是喜好诗词,与我探讨了几句,我对县主恭敬有加,岂会有那等冒犯的龌龊心思!” 他看起来当真是生气了,脖子都染了红色,平日里斯文儒雅的表象撕破之后,更显出几分绝色。 “更何况四娘子……” 苏语卿没有再说下去,但他戛然而止的留白,给了谢之窈想象的空间。 “三哥,你这么凶做什么?苏郎君也没有和县主说什么,你可别胡说八道了。” 苏郎君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不像是那商户子,瞧着就虚伪。 这一刻兄妹俩倒是奇异地站在了一个阵营,只是彼此都看对方不太顺眼。 谢之窈:三哥真是吃喝玩乐给自己玩傻了,见谁都要挤兑两句。 谢灵筠:小妹是糊涂了吗?那姓苏的明明是要脚踏两条船啊! 他刚才可看见了,县主靠近他的时候,那家伙一点躲开的迹象都没有。 兄妹俩对彼此都觉得无语,互相隔得老远,谢之窈还气呼呼地去瞪他。 崔季之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热闹。 他“呦呵”一声,饶有兴致地在几人身上滴溜溜地打转,随后大手一挥,“都这么闲,那就去我家庄子上。我今日办了诗会,谢三你也来,虽说你没什么文采,但有你在才好衬托出其余学子。” 崔季之居然有脸说这样的话,谁不知道这家伙才是倒数第一。 谢灵筠愤愤不平地想,他是倒数第二,比崔季之厉害一点。 几个少年被崔季之带来的人簇拥着往外走,女郎们自然也不甘示弱,“什么诗会,我等也要见识一番。” 崔季之不怀好意,“若是作不出来诗,可是有惩罚的。” 这一下就勾起了县主的好胜心,她当即让马夫追上崔季之他们的车架,“本县主倒要看看,崔三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之窈根本就不想去,但县主非要扒拉她。 离城门越来越远,她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整个人有些惶恐,想起之前被人打晕绑走的经历了。 玉露不在她身边,自从那日被邓音一番离间,玉露就自请去母亲的庄子上干活了。 现在跟着她的是个榆木脑袋,竟然也不知道帮她想想办法,一个劲儿地和县主的丫鬟分食糕点。 眼皮子浅的东西! 到了目的地,谢之窈发觉这崔家的庄子和她母亲的毗邻。 崔季之撇撇嘴:“你母亲现在这个,不就是我赔偿给她的。一个庄子而已,我们崔家多的是,也就侯夫人没什么见识,把这当个……” 话还没说完,忽然栽倒在地。 他如今腿还没好,出门都要人抬着,刚才下马车靠在仆从身上,担架刚取下来,忽然被绊了一下。 等崔季之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始作俑者若无其事道:“哟,崔三,怎么还平地摔了。” “你给我等着!” 进了庄子,谢灵筠发觉这里当真是无一处不精致,不同于他先前在外头打量的,母亲所在的庄子多数是农户在劳作,这里的农田稀疏,进去之后修饰得像江南水乡。 假山石桥,落英缤纷。 处处都是花木,美不胜收。 谢之窈倒是没怎么关注这些景色,她进来之后松了口气,这附近是有崔家的下人的,总不至于有人闯进来? 很快她就发现,这诗会很不对。 “崔季之!你居然作弊!” 崔季之提前准备好了一大堆代写的诗,谢之窈也并非没有读过书的,若是歌咏景物她也能作出几首,可谁也架不住参与者都自带了稿子。 等他们兄妹意识到被做局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两人竟然要被惩罚。 “凭什么县主没有被惩罚?” 县主高傲道:“本姑娘乃是公主的女儿……” “公主的女儿做不出诗也得惩罚。” 崔季之嘿嘿坏笑,指着一墙之隔那片树林,“你们三个穿过那片树林,从承安侯夫人的庄子绕回来,惩罚就可以完成了。” 谢之窈/谢灵筠:“???” 就这? 县主闻言只是嗤笑一声:“我说崔三,你要是这么无聊的话,我可没时间奉陪。” 崔季之眯起眼睛,“怎么,愿赌服输,你们想失信于人吗?” “说好一起来玩,你们仨想搞特殊?” “还是说,你们仨胆小如鼠,连一片树林都不敢跨越。身边还有仆从呢,这都不敢,回家找你娘哭去吧。” 县主捏紧拳头,双眼喷火,在心上人面前她还不敢失了体面,看了一眼默而不言的邵蕴,咬牙切齿地点头了。 苏语卿道:“我陪四娘……我陪你们一起吧。” 邵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于是也提议陪着。 崔季之想着自己的计划反正没人知道,不管三个人还是五个人,都别想体面地出那片林子。不过他还是又派了五六个奴仆跟着。 第78章 密林大逃杀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阴森森的?” 谢之窈看见在林子入口看见一抹白影,她下意识躲在到了三哥身后,但忽然又想起两个人正在冷战,因此不得不躲在了县主旁边。 要是真的有鬼,她就把县主这个恶毒的女人推出去。 县主不清楚她打得什么算盘,在谢之窈缩过来的时候,她不屑地撇了撇嘴,眼皮一掀就是嘲讽:“谢四,你要是这么胆小就赶紧去崔季之那儿承认你是个窝囊废就行了。” “想必他看在你是个女郎的份上会放过你的。” 这话简直是在谢之窈的雷点上蹦跶。 她罪犯别人拿她的性别说事,女郎又如何,崔季之这个死纨绔,绣花枕头,空心大草包,若是也托生成了女郎,可能还没她如今的胆子呢。 谢之窈不甘示弱地回敬:“县主若是自己怕了,就坦荡一些承认好了,邵郎君这般温润君子定会将你安安全全地送回公主府。” 突然被两个女郎卷入斗争的邵蕴一脸茫然,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这场战争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最后是谢灵筠的一声惨叫,打断了女孩子之间的互怼。 “有鬼——” “这林子里有鬼,快跑快跑!” 谢灵筠的嗓子直接破了,尖叫的声音把树上的飞鸟都惊得慌不择路,其中一只还掉在了一根树杈上,也是巧了,那只鸟儿撞击之下,头顶便落下一道白色的影子。 是一条画着鬼脸的摆布,绑在树上随风飘荡,乍一看还真像是鬼魂在飘荡。 幸好此时不是白天…… 但有人的尖叫声实在有些伤害耳膜。 “三哥。” 谢之窈觉得有些丢脸,她余光瞥见苏语卿不仅没有露出嘲笑,反而十分关切,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三哥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伸手猛地摇晃她的肩膀,谢之窈刚刚压下的怒火蹭的直冒。 “三哥!” 她气沉丹田,用尽毕生最大的力气吼了句:“给我闭嘴!” 谢灵筠:ヽ(°◇°)ノ 谢之窈:ψ(╰_╯) 兄妹俩对视过后,谢灵筠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度,下意识就去看邵蕴的反应,见她始终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装货! 谢之窈在转身的刹那,又挂上温柔腼腆的笑,仿佛刚才那个爆发河东狮吼的姑娘并不是她本人,在场只有县主会坏心眼地去揭穿她,但县主这会儿根本没有心情。 她心里也泛起一阵无名火,除了因为身边有一对讨厌的谢氏兄妹,更多则是被崔季之戏耍的恼怒。 该死的崔季之,竟敢在这密林子里故弄玄虚。 暗处不会有人在观察他们,再将他们的丑态转述出去…… 县主拳头捏紧了,她悄悄摸上腰间的软鞭,在下一次看见一道黑影快速窜过时,大喝一声:“还不滚出来!” “老天爷啊这又是什么?”惊魂未定的谢灵筠还没喘口气,就发现郡主卷着一个手持刀剑的人影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这几日的扎马步还是有些效果的,最起码当那黑衣人举刀挥砍之际,他下意识就下腰抬腿往前踢出,一个滑铲将人踹倒。 “锃——” 谢灵筠跌倒在地,耳朵贴着的地面传来震动,仿佛有许多脚步声整齐划一地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崔季之这狗娘养的东西,这是请了什么人来整蛊咱们呢?” 谢灵筠骂完意识到不太对劲。 邵蕴最先反应过来,她沉声警告道:“这些人是见过血的杀手。” “什么?” “杀手?” “又是冲我来的吗?”谢之窈捂着脑袋几乎要昏倒,可她根本不敢闭上眼睛,害怕下一秒自己又被抬到哪个犄角旮旯饿上三天三夜。 这次似乎比之前都要仁慈。 因为这些杀手并非奔着绑架和虐待他们而来,而是想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死法。 谢之窈一双死鱼眼瞪着像蜘蛛一样从林子里飞出来的黑衣人,大喊道:“三哥你自己保重!” 她拽起苏语卿的手,拔足狂奔。 只要冲出这片林子,崔家的护卫自然能听到这里的动静。 身后崔季之派来护送他们的家丁都是些绣花枕头,三两下就被砍倒在地。 她根本不敢回头看,只能在余光中瞥见一道血痕,脚下的步子没有停歇。 忽然手腕一痛,熟悉到骨子里都觉得厌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跋扈的音调,贱兮兮的脸。 她怎么拉住的是县主?! 不应该是苏郎君吗? 苏郎君去哪里了? 谢之窈有点崩溃。 县主比她还崩溃,她一边跑一边大喘着气质问:“谢之窈,你不会是想拉我当垫背吧?你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竟然连我这个习武之人都能拽动。” 多谢夸奖,虽然她听了并不愉快。 谢之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的喉咙里隐约有铁锈味在蔓延,即使生来就比旁人力气大一些,但后天没有经过长期锻炼的身体,多数时间又拘束在闺阁之中,她这会儿已经明显感觉力不从心。 县主将她甩出一大截,而其他人已经与她失散。 三哥说不定已经…… 谢之窈眼角一酸,撑着膝盖的手都在发抖,她跑不动了。 双腿如同灌了铅,胸口在剧烈起伏。 不该违背母亲的命令,偷偷溜出门的…… “喂,你找死啊?!” 县主的鞭子像一条灵活的小蛇卷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拖,将人硬生生拖得远离了刀光。 县主抬起右手将一块不知何时藏起的石头往后猛砸,“谢四,你想死别死在这,我可不想以后每次吃饭都想起你那恶心样子。你给本县主快点跑起来!” “跑!” 谢之窈脑子里的声音忽然化作一阵蝉鸣,她背后的衣裳被划破,寒风灌入肌肤,身体不由自主开始哆嗦。 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县主忘记了来时的方向,气恼地跺了跺脚,随便选了一个。 谢之窈下意识也跟了上去,身后的追兵似乎越来越少了。 也许他们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这些人。 但…… “怎么是悬崖啊?!” 谢之窈崩溃了。 刚在心里祈祷追兵不要过来,就发现不远处有几道黑色的影子,刀刃上沾着新鲜的血。 第79章 你居然吃人! “怎么办?” 谢之窈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手腕因为蛮力,被鞭子拉扯出一圈红痕,又因为皮肤过于娇嫩,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青紫起来。 她捧着手腕吹气,那矫情模样看得县主嘴角一阵抽搐,两人的面前是一面断崖,断崖之下树木郁郁葱葱,看不见底下的情况。 若是有水源或许还有生还的可能,但掉在树上,怕不是要拦腰断成两截? 那还不如现在就掏出匕首抹了脖子呢。 不过在这之后她变成了厉鬼,一定不会放过崔三那个混蛋的! 县主没她想得多,她在四处寻找着下落的点,终于让她找到了,对面的崖壁之上生长着许多小树,有些歪歪曲曲地伸出树干,上头有凹陷的地方可以踩踏,若能踩着那些凹坑慢慢下去,或许能求得一线生机。 只不过…… 眼前这个碍事的家伙跟不上她。 “别哭了!” 县主不耐烦地呵斥道。 谢之窈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不同于平日伪装的柔弱,那些演出来的泪水。 她这回是真的难过死了。 也是真的要死了。 “县主,你丢下去自己逃去吧。” 若是让皇室的人知晓她和县主一起被追杀,只有她一人独活,谁知道那群特权阶级会干出什么。 玉徽公主那种穷奢极欲的性子,膝下唯一的女儿被她害死了,谢之窈觉得自己下场不会好。 不如就…… 县主眼睛一亮,“你识相就行。” 谢之窈期期艾艾地抹眼泪,在说话间,黑衣人已经迫近,两人必须要做出选择,留下一个人拖延住追上来的三个持刀杀手,剩下的便可以逃走。 谢之窈给了县主一个眼神,县主此刻也有些感动她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正要说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就看见一道雪亮的刀光朝她劈了过来,而那个刚才还哭成泪人的家伙直接往悬崖下跳,还抢了她的鞭子。 “你!” 县主一时大意,以为谢之窈是要替她拖延时间,根本没有多做防备。 谁知谢之窈从头至尾就是想抢她的鞭子。 当即大怒道:“贱婢!尔敢!” 两个互相仇视的女孩,此刻思维出奇的一致。 谢之窈/县主:若能缠住那些歪脖子树,有了缓冲,而黑衣人被另一人绊住手脚,争取过来的时间足够她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实在时运不济,也只能怪上苍不给活路了。 可鞭子只有一条。 谢之窈畅快笑出声,在跳下去的刹那,她还不忘假惺惺地说:“县主胆识过人,就留下来断后吧,四娘绝不会忘记县主的救命之恩……” 接下来的话飘散在山风之中,被风声击碎。 县主的惨叫声惊天动地。 她的肩膀中了一刀,身子不稳直接往下栽,临死前还不忘将怒火宣泄在黑衣人身上。 该死的杀手,给本县主陪葬是你们的荣幸。 她死死地掐住对方的脖颈,疾速地下坠,起初那黑衣人还想抽出匕首捅死她,但县主也是练过武的,手上的力气并不小,在求生欲的作用下,将那黑衣人掐得晕死过去。 “砰——” 不知砸中了什么,县主眼前一片漆黑。 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绑住了双腿,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靠在一个杂草堆里,寒风与热源交替,她打了个喷嚏。 耳侧的女声带着疲倦与失落。 “你醒了。” “谢之窈?你没死呢。” 县主看见她竟然,竟敢用她镶嵌着宝石的鞭子,来绑一堆乱七八糟的柴火,瞬间火冒三丈。 “贱人,你敢骗我!” 县主举起双手想掐死她,忽觉肩膀剧痛,一侧身体脱力往下倒,幸好有杂草堆缓冲,不然非得摔出个好歹。 “我的腿……” “你的腿骨折了。” 谢之窈盯着她,在县主的视角里,她冷淡得不像话,一双圆眼睛里闪烁着残忍的光芒,脚下是一支带血的匕首,另一边,一个血肉模糊的黑衣人被杂草堆糊住。 火堆之上有一块散发着焦糊味道的不知名肉。 “你你你!” 这家伙不会在烤人肉吧? 县主惊恐:\(〇O〇)/ “别杀我,别杀我……我母亲是玉徽公主,父亲是范阳卢氏。” 黑夜之中,火苗舔舐着树枝的末端,发出噼啪声。 半明半晦的视角下,谢之窈唇角挂着恶毒的微笑,用匕首切了一块漆黑的肉,递到了县主面前,阴恻恻地说:“吃了它。” 县主:!!! 她不吃人肉! “不吃我自己吃。”谢之窈看她那傻了吧唧的样子,绷不住嘲笑出声,这一笑就带动了喉咙上的伤口。 脖子上擦破了一大块皮,还有侧面手臂,血肉模糊。 若非身上还带了伤药,恐怕早就感染风邪而死了。 不过今晚也不能掉以轻心。 “杀手没追来?”县主见她吃肉吃得艰难,忍不住牙酸地问:“你绑着我做什么?” “你再饿也不能饥不择食,吃那些肮脏下流之人的肉吧?” 她腿上绑着些树枝,用草藤编织的绳子绑起来,一动就剧痛无比。 起初以为是谢之窈防止她报复才做的勾当,现在后知后觉,发现可能不是。 谢四都吃人肉了还分享给自己,应该也没那么恶毒。 谢之窈无语道:“你骨折了,我给你固定。你堂堂县主,连大夫包扎外伤的法子都不知道吗?” “还有,这是鱼肉,不是人肉。” 就差把“你好无知”写在脸上了。 县主气恼:“那等市井小民才需要了解的谋生手段,我一辈子都不会遇见,何须学会?” “本县主这辈子不管怎样都能大富大贵一生。” “哦。”谢之窈冷冷道,“那我给你拆了,你以后就当瘸子好了。” “那不行。” “……呵呵。” 两人陷入无言。 最后还是县主打破了沉寂,她不明白谢之窈是怎么做到差点害死她,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吃人肉的。 “我再说一次,这不是人肉,这是烤鱼肉,只不过我不会刮鳞片,只取了部分肉烤糊了而已!” 县主:“……” 谢之窈冷冷瞧她,最终还是没力气继续斗嘴:“我救你只不过是为了还你之前救我的恩情。” “天一亮,就分道扬镳吧。” 第80章 我要你当众道歉 天空泛起鱼肚白,这一晚两人都不好过。 夜晚温度骤降,两个小姑娘从没在野外生存的经验,到了后半夜冷得直打哆嗦,差点掉进火堆。 幸好如今大多数野兽都在冬眠,她们晚上吵吵闹闹的最后还是挨在一起睡了个很不安稳的觉。 谢之窈做梦梦见母亲责怪她道:“四娘,你为何总是这般顽劣不听话?我看你还是死在外边算了,也省的连累你的几个哥哥!” 谢之窈不敢相信母亲会直接放弃救她,看着母亲带着护卫远去,她心碎欲裂地尖叫打滚,然后耳边就传来一道压低声音的怒音。 “谢四,你踹我做什么?” 谢之窈睁开眼睛,发现县主顶着鸡窝头,抱着用树杈子固定的右腿,一脸警惕地瞧着她。 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混世魔王。 谢之窈摸了摸眼睑以下,发现湿漉漉的,她用袖子擦干,生硬地说:“走吧。” 一晚上过去那些黑衣人没有追来,谢之窈没想通其中缘由,但她也不敢在这逗留。 没有食物,到处都漏风,且丛林中总是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知是风声还是别的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一个人去捡柴火了。 县主那家伙是完全不会搭把手,就仗着她腿断了。 腿断了,又不是手断了,趴在地上捡不行吗? 谢之窈腹诽。 两人最终还是没有分道扬镳,县主从身上掏出了一个镶嵌的宝石的臂钏,扔到谢之窈面前,用豪气干云的语气道:“只要你带我一起出去,我可以把我最喜欢的首饰分你一半。” “你有多少首饰?” 谢之窈好奇地问。 县主不假思索:“我最喜欢的大约有一个箱笼,不喜欢的有一个屋子那么多吧,都在库房里,那些都是母亲给我准备的嫁妆,以及别的什么人送来的礼品。” 谢之窈狠狠地酸了,虽然她是侯府小姐,可母亲从小教导她要节俭要素雅,莫要强出风头,说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我要你最喜欢的首饰,并且捧着当众和我道歉。” 谢之窈可是一直没有忘记,县主是如何羞辱她的。 联合邓音给她下套,还想让陌生男人毁她清白,在这件事上邓音才是那个最大的苦主,但谢之窈还是觉得自己被深深侮辱了,不报此仇,她干脆也不用姓谢,直接改姓蠢。 县主:“喂,你别太过分了。” “我卢婉莹可以赔偿你真金白银,但绝不会说一句道歉的话。” “不道歉,那你自己在这爬回去吧。” 谢之窈其实也不知道她们掉到了哪个位置,但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她看着手上绑着的布条,在散开的缝隙之中,双手的皮肉被划烂,深可见骨。 徒手攀登悬崖,好几次险些摔死下去,断手断脚还好,若是瘫痪在床,岂不是后半辈子的人生都毁了。 索性老天垂怜,她终究还是有惊无险地爬了下去,并且还找到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县主。 谢之窈重新审视了自己过往14年的人生,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出门乱走了。 膝盖也传来刺痛,她安慰自己,没事的,只要找到人走过的地方顺着往外,定然会有人烟。 喉咙干渴,眼前冒着金星,她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喘息,身侧拄着木头拐杖一瘸一拐的县主忍不住皱眉,“你不会要晕倒了吧?” “哎,我可不会生火啊,你要是晕了,就只能在这冻死了。” 谢之窈狠狠地剜她一眼,自顾自继续往前,好在崖底虽然人迹罕至,但地势还是较为平坦的,不然一个不注意滚下去,都不知道有没有力气再次爬起来。 在路过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她看见了脚印。 谢之窈惊喜道:“顺着这里一定能出去!” 县主撇撇嘴,“不一定啊,谁知道从这儿出去会不会遇见刁民想要害本县主。” 谢之窈抽出匕首威胁道:“你再废话试试。” 话落,她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难听,她喝了一部分溪水,但也不敢多喝,因为玉露曾说过野外的水源中有风邪之物,喝多了可能会死。 谢之窈依靠着记忆,揪住几株草药往嘴里嚼,用来补充体力。 期间她们还摘了一些干瘪的沙棘果,野蔷薇果,冬季多数植物已经枯黄,只有这些东西塞牙缝。 实在饿得撑不下去了,县主指着一个树洞惊喜地说:“那能吃吗?” 谢之窈看过去,发现是松鼠藏坚果的地方,当即开始剥壳。 手指都在发抖,总算吃到了坚果肉,她依靠着树干,看着县主正在往衣袖里揣坚果,抿唇商量道:“留一部分在这里吧。” “怎么,你还要留给其他掉悬崖的人啊?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善良啊。”县主白她一眼,不听她的话,使劲揣兜。 谁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食物果腹,谢四这贱丫头刚才居然让她啃树皮,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谢之窈看她完全听不进去人话,匕首的刀锋贴着她的脸,阴冷的目光掠过县主脸上细微的刮伤,警告道:“我说,留一些。” 刀锋上的凉意冰得县主一个哆嗦,衣袖中的坚果骨碌碌滚了一地。 这边两人还在争执,另一头,谢灵筠配合着邵蕴将黑衣人们甩掉之后,已经天黑了,他们在野外冻了一晚上。 醒来后谢灵筠忍不住对邵蕴竖起大拇指,“没想到你小子看起来弱不禁风,跑得还挺快的。” 邵蕴没理会他话里的机锋,只沉着脸说:“两个女郎失踪了。” 谢灵筠知道妹妹和他们跑散,但现场多数黑衣人都被他们两人吸引了注意力,四娘应该如今已经在哪个地方安全地睡大觉了。 他心里对妹妹重色轻哥不满,但还是关心妹妹的。 于是当务本庄的仆从清晨开始忙活时,他带着邵蕴在外头求见。 谢灵筠却没有在务本庄看见妹妹的身影,又急忙派人去隔壁的崔家庄子问,发现都没有。 宵禁之后无法进城,他脑子里掠过许多想法,最后定格为:“四娘不会又被人绑架了吧?” 邵蕴嘴角抽了抽。 第81章 等我姐主持大局 “四娘失踪了?”薛琼章听到这个消息的是时候,在处理新到的一批信件。 里面依旧没有谢灵桉的消息。 此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她在里面挑出了一封署名高钰的信。 高钰,字令暄。 多日没有任何音讯,薛琼章还以为小高回老家之后乐不思蜀了。 她快速把信件看完之后,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一些,见谢三在那跟个陀螺一样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出声打扰她,无语道:“你在这杵着有什么用,带人循着她们失踪的地方去找啊。” “她们?” 薛琼章深刻怀疑原主当年生老三的时候,这家伙因为供氧不足把脑子给闷坏了。 “你们五个人去那林子里找死,现在三个人不见踪影,按照你的描述站位,当时县主离四娘最近,两人应该是一块跑了。” “可阿窈当时去拽那姓苏的……” 邵蕴喝了温热的茶水,又吃了些点心,整个人总算回暖,她沉稳的声音在内室响起:“三郎关心则乱,想必薛夫人的意思是,令爱与县主当时在那种慌乱的场景下,跑在了一处,那些刺客认为两个女郎不足为惧。” “因而将大半人手用来对付我二人,谢四娘与县主此刻应是无虞,只不过山中有野兽出没,若不尽快搜寻,恐怕夜长梦多。” 薛琼章:“你们昨天晚上就该出来找人的。” 邵蕴脸上浮现一抹尴尬,她想多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昨夜的刺客身手并不算很好,但胜在人数多,又出其不意,才将他们唬住。 邵蕴自小经历了数不清的追杀,这些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一交手就知深浅。 但对谢四娘和县主,看见有人追杀她们,一心只会想着跑,慌乱之下根本不会注意那些黑衣人的身手。 更糟糕的是,人不会在原地不动,几乎大部分在落入陌生地方的时候都会想要寻找出口,就怕她们越是走动越中了圈套。 被掳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都是不可预料的。 之所以说是掳走,邵蕴交手后发现那些人下手并没有奔着他们的要害,因此并非想要他们的命。 那只能是想活捉谋取更大的利益。 邵蕴起初是怀疑过,那些人是在刺杀她这个前朝公主的,因而一晚上都没有声张,只想静观其变。 她以为谢三和她一个想法。 谁知道谢三竟然是完全没想过这些,看她躲着,他也跟着躲起来。 “……” 庄子上的护卫这次由韩东带队去找人,薛琼章则是直接去了隔壁的崔家庄子。 崔季之这次是真玩大了。 在得知五人组只有一个人回来,并且还遇见刺客之后,崔季之就心神大乱,满脑子都是,完蛋了。 他只是想戏弄一下这几个人,尤其是谢氏兄妹。 谁知道这也能出事啊!崔家派出去同行的小厮本是为了确保这几个人安全的,现在全躺在院子里,了无生息的,身上都是大刀砍伤的痕迹。 “二姐人呢?” 崔季之不敢跟爹娘求助,怕被爹下朝之后打死。 仆从讷讷道:“二娘子出门会友去了。” “什么友人有她弟弟的性命重要,快去请人!骑上我马厩中最好的那匹宝驹,速速请我二姐过来主持大局。” 人还没走出门,就有人进来报信,“三公子,不好了,承安侯夫人来了。” 薛琼章在外面老老实实地等着仆从过去通报呢,就见一个人被担架抬着,刚落地就往前扑通,给她行了一个大礼。 崔季之脸上挂着强硬挤出来的笑,打着哈哈道:“都是邻居,这群下人也太不懂事了些,薛夫人上门还要什么通报啊,快里边请。” 看他那谄媚样子,谢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上去揪住崔季之的衣领,眉眼带着戾气,语气也格外凶悍:“崔三,你把我妹妹弄哪儿去了?” “还有县主……” 薛琼章扫视了一圈这庄子里的下人,她分辨不出里面谁有问题,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姓崔的定然是派人在林子里做了什么手脚,才会让旁人找到可乘之机,趁机下套。 崔季之也很冤,他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我只是想叫人扮作鬼魂去吓唬谢三,谁让他喜欢大半夜扮鬼吓人。” 崔季之说起那日他起夜在廊檐下发现一个长舌鬼,被吓得倒在外头,后半夜是仆从发现他人不见了过来找,不然这大冬天非得冻死。 说到这里他还想让薛琼章评评理,脑中忽然回忆起先前得罪了薛夫人,被告到大理寺的事情,瞬间偃旗息鼓了。 这谢家人当真是蛇鼠一窝。 “说不定就是谢三想陷害我,故意安排了杀手呢,那些人若是我安排的,我做什么要让自己人去送死啊?” 薛琼章自然也没怀疑崔季之,他和老三一样智商欠费。 不过…… “那姓苏的学子此刻在哪?” “他说是受了惊吓病了,昨夜回来的时候还吵着要去找人,可后来昏倒在地。” “大夫去看了,说这小子娘胎里带着毒,身子骨一直不好,现在还病歪歪的。” 崔季之很是嫌弃,他最腻歪那种人了,三五句话说不明白,文绉绉的还喜欢不自量力。 “不过那小子也是可怜,背上挨了一刀,半条命差点没了。” 薛琼章眸中有流光一闪而逝,与邵蕴对上视线,两人心照不宣地提议道:“既然病了,就让他安心养病吧。” 薛琼章/邵蕴:最好这件事和姓苏的没关系,否则…… 两人脑子里都划过一些血腥的念头。 薛琼章早已派了人去公主府报信,四娘失踪时还能隐瞒,县主是皇室血脉,此事干系重大,若县主死了,承安侯府和崔家都要担责。 崔季之清点了庄子里的人手,叫了人去搜山,见薛琼章还在这坐着,不禁疑惑道:“薛夫人,你怎么还在这儿?” 薛琼章哽了一下,淡淡地说:“不是说府上二娘子要过来,怎么,不欢迎我?” 那当然不是。 崔季之只是觉得薛夫人这人,发起火来像个不管不顾的疯子,但安静下来那浑身的气派,跟学院的夫子似的。 崔二娘急匆匆骑马过来,下马第一件事就是抽了弟弟一个耳光。 第82章 羞辱敌国皇子 “姐,这事儿不是我干的,你打我干嘛?” “打你还是轻的,我真想抽死你。让你闯祸!” 崔二被打得原地站不稳,差点摔倒,如果不是身边的侍从机灵,他就要上演一场伤上加伤了。 薛琼章看这对姐弟俩的相处模式想笑,可想到自己这几个孩子挨打之后还没崔季之乖觉,立即就笑不出来了。 “崔二娘子,消消气。此事的确与三公子无关,只是毕竟出了人命,还牵扯到了玉徽公主的独女……” 崔二娘已经数月未见这位承安侯夫人,见她的气色比起上次好得不是一星半点,面上也换上和煦的笑容,两人往内室走去,崔季之想跟上去却被崔二娘的侍女拦住。 侍女面无表情地说:“二娘子说,这件事她会如实告知国公爷。” 崔季之:“……” 姐,你真是我亲姐! 真狠! 两人一进入屋子,屏退左右之后,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不见,薛琼章忧心小女儿流落野外,万一碰上猛兽,恐怕尸骨无存。 她借了原主的身体,过上了原主的人生,本应肩负起教育这四个孩子的责任,可如今家庭支离破碎,她在尽力挽回局势的时候,小女儿又掉了链子。 此事和那姓苏脱不了干系。 薛琼章直接亮名牌了,她知晓崔二娘做事雷厉风行,自然也不想事态扩大。 崔季之受罚事小,若是因此让圣上猜忌崔家蓄意谋害皇室…… 崔国公本就因世家出身,与朝堂各脉关系匪浅,恐怕又是一场党锢的血腥之争。 崔二娘隽秀的眉眼中浮现薄薄的愁绪,像是寒夜中的一抹青烟,浮在眼底,连眼下都泛起青色。 不对,那还真是黑眼圈。 崔二娘生得如娇花照水,唇色偏浅淡,她抿唇低眉的样子,端庄秀美,身上散发着一种大家闺秀的气场。 当她抬眼与薛琼章对视时,那黑白分明的双眸露出星星点点的锋芒,像是辽阔草原中的野草,肆意生长,占据每一个角落。 似乎是不习惯与人如此直白地暴露情绪,她长长的睫羽落下一片阴翳,面上浮现沉郁。 崔二娘叹了口气道:“我不如夫人。” 薛琼章不知道她怎么就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但还是捧场地回答:“何出此言?” “出了这样大的事,夫人还能如此端坐,气定神闲的模样,让二娘自愧弗如。” 这话倒是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了,崔二娘又道:“如今我们两家不知是被谁算计了,煜王被刺犹在眼前,难免那些匪徒都是一伙儿的,不若将此事交予官府查办……” “不可。” 薛琼章放下茶盏,这崔家的茶叶比她家的香多了,不愧是有钱人。 她想起自己的十万两银子,公主的女儿失踪,她就不着急吗? “这件事,要看玉徽公主想不想捅到陛下面前,以及,幕后之人的想法。” 苏语卿面色苍白,眼睛里还有彻夜难眠的红血丝,他才将汤药喝下,听闻薛夫人还在庄子上,便披上衣服强撑着身子要去告罪。 “在下失责,没有保护好女眷。” 待到了门前,却被侍女拦在门外,侍女通报后回来,对他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夫人说,此事若真与苏举子有关,往后论罪也不迟。与你无关的话,更不必为此歉疚认罪。” 苏语卿闻言面上浮现窘迫,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摇摇欲坠,他连忙解释道: “苏某惭愧,主动请缨要与四娘子一道,却未能在匪徒手中救下她。若侯夫人实在生气,不如将苏某打一顿,侯夫人体弱,莫要因此气坏身子,不值当。” 侍女一听更来气了,看他那窝囊样就生气。 什么叫侯夫人实在生气,把她们夫人当成什么人了。 夫人何须跟一个小辈置气,他算哪根葱? “苏郎君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能说话如此含糊暧昧,你与我家四娘子毫无干系,怎么就轮到你来相护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莫非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语卿脸色一下就沉了,眼底闪过阴鸷,面上依旧卑微歉疚。 侍女轻嗤一声,像赶鸭子一样驱赶他道:“苏郎君若是闲来无事,就自个儿回去吧,莫要给人过了病气。” 这话简直比前几句的挤兑还要难听,这是在明晃晃地阴阳他自带晦气呢! 苏语卿藏在袖子下的双手忍不住握紧拳头。 他咳嗽了几声,虚弱地行了礼后离开了。 期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侍女等他离开后,立即便回去禀报:“夫人,此人看起来倒真像没脾气的老实人。” 可若是老实人,又怎会与四娘子私相授受,诱骗小姑娘? 又怎会这么懂得明哲保身。 侍女对此很不齿,她是刘嬷嬷的女儿,原本并不在一等丫鬟之列,这些日子陈桃姐姐太忙,将底下干实事的人提拔上来,这才有了她的出头之日。 对此她很珍惜在夫人面前办事的机会,夫人命她盯紧那姓苏的脸上每一个表情,她方才恨不得当场画下来。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时姓苏的表面平静其实脖颈有青筋暴起,很显然被气到了。 薛琼章让人继续盯梢,“一会儿看他去了哪里。” “玉徽公主那边的人怎么还没来?” 薛琼章回了自己的庄子,她这次不打算自己亲自找人,怕自个儿也遇刺死在外面没人收尸。 小高的来信上说,经过他的不懈努力,和族老们舌战群儒,分析利弊,再加上最重要的是,小高说谢家这边已经知道了当时宵禁时目击证人的消息。 谢灵泽巡逻时,的确是鸣箭警告了,但那旁支的高氏子似乎是饮酒过度,神志不清,不顾警告依旧往前跑,像是被什么人追命一样。 这桩案子本来应该很好解决,问题就出在谢老二的人缘实在太差。 或者也不能说是人缘,更多的是承安侯府如今后继无人了,全村的希望谢灵桉下落不明,恐怕凶多吉少,原本愿意作证的人都隔岸观火,高氏又在后面推波助澜,一下子就成了草菅人命。 “他们要和我谈青花瓷的事情?” 第83章 我爹盐毒攻心 薛琼章等来了公主本人。 “薛氏,我的女儿若有任何闪失,承安侯府就算有铁券丹书,也不够保你们后半生无虞!” 玉徽公主身着金线绣成的华服,裙摆上开得艳绝的牡丹是全大晋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制而成的,腰间的玉带镶嵌着宝石,华美而雍容,尽显皇家气派。 皇家的化妆师技术是真不错,薛琼章在她的眼线上停留了几秒,发觉这眼线将玉徽公主那双下三白眼睛中和了不少,减了刻薄,多了美艳。 薛琼章叫人上茶点,等公主噼里啪啦发泄一通后,她才缓缓开口,“说完了吗?” 玉徽公主拧眉,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异色,她脸上的怒意像是翻书一样,很快就消弭无形,一双眼睛阴沉沉地盯着薛琼章。 “薛氏,你要狡辩什么?就因为我没说动皇兄放了谢灵泽,你要这么报复我?” “我看公主也并不紧张这个女儿的性命。” 薛琼章抛出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公主的脸色微变,像是戴了很久的面具忽然被人当面用刀子撬开,露出底下的裂痕。 她语调冷了下来,“这件事难道不是你的两个儿女设的局吗?” 玉徽公主像是气昏了头,薛琼章却瞧见她眼底一片清明。 真的是很讨厌这种爱打官腔的人,让她想起前世那些老登同事,不拐弯抹角就不会说话了。 薛琼章将茶盏放下,用帕子细细地擦干净唇角,才缓缓开口:“此事,应该问公主,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才连累了我的小女儿。”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并且眼神锐利,此刻终于爆发出属于一个母亲的怒意,薛琼章将这份怒意化做实质,抬手一扫,桌案上的茶盏摔成碎片。 公主被吓了一跳,刚想骂她疯了,就瞧见薛琼章站了起来,眼白处聚起红色,手指被茶水烫出了水泡也浑不在意,只恶狠狠地瞪着公主。 “公主收了钱不办事,我不怪你。此事并非人力可以轻易转圜,我儿自个儿行事不周落了话柄,是我教导不当。” “可公主的女儿随意出游,便要带上我的女儿去送死。您的女儿金尊玉贵,是宝贝疙瘩,我的四娘就不是人了吗?” “我命人看好她,不让她外出,可县主非要闯入侯府将人带出来,此事究竟是我设局还是公主的仇家误伤了四娘。您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的手指在颤抖,似乎气息也不太平稳起来,胸腔剧烈起伏,玉徽公主看她那随时要背过气的样子,一时间插不上话。 又见她形似癫狂,恨意如刀,“索性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我承安侯府如今只剩下一个寡妇在苦苦支撑,四娘尸骨未寒,我这就去圣上面前抹了脖子,陪四娘早死的爹在地下团聚。” “也好过被你们这般算计!” 玉徽公主有些结巴了,“我怎么……怎么算计你了?你把话说清楚。” “就算是我的仇人害的,你女儿也不一定就尸骨未寒了啊。薛氏,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她是来问责的,可没想到自己反而被扣了一大口锅,最要紧的是门外还有人偷听。 玉徽公主刚要训斥,门却被一脚踹开,红着眼睛的谢灵筠冲了进来,一把将他娘晕厥的身子搀扶住。 接着是大着肚子的一个丫鬟,还有呼啦啦的一群人。 崔二娘以及崔季之也来了。 玉徽公主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她刚才间接承认了是她的问题导致谢四被连累,玉徽公主面沉如水,对着这一干人,还有被女医把脉的薛氏,冷笑了几声。 “薛氏,难怪你年纪轻轻做了寡妇,没想到心机如此深沉,你这样的人,竟生出那样蠢笨的女儿。” “公主,我母亲病了,就不送客了,慢走!” 谢灵筠难得像个男子汉,将人送到门口后,他沉着脸回来,刚要安慰悲痛的母亲,忽然见崔二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公主这回再推卸也不可能了。” 谢灵筠:“??” 什么意思? 薛琼章从软榻上起身,走出屏风,女医也满脸笑容,“夫人如今身子愈发康健。” “母亲,你没发病啊?” 薛琼章白他一眼,“卢婉莹并非公主亲女,若非当众让她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恐怕县主死了,她掉两滴鳄鱼泪,我谢家与崔家就要承受陛下的怒火了。” “什么?卢婉莹不是她亲生的?” “公主这么能忍吗?” 谢灵筠像是三观被震碎了。 在薛琼章的讲述中,他忽然对县主升起一股怜悯,丫鬟生的孩子,被公主千娇百宠,没有皇室血脉,却一直以皇室身份自居,趾高气昂,骄横跋扈。 有朝一日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她该有多崩溃? “母亲是如何知晓的?” 薛琼章自然不能说,这是原主一生的记忆里发生过的事情,后来郡主嫁入承安侯府郁郁寡欢被渣男折磨而死,县主也没有好下场,直接被公主作为求情的牺牲品,送去蛮夷和亲了。 不过那时候,大晋因为夺嫡之争产生内忧,而患一直没有解决,边将集团又缺少新鲜的血液,于是就形成了一个看似繁华,实则繁华之下流民遍地的虚假繁荣。 谢灵桉与李景和二人,私德方面难评,对待感情都不什么好人,特别爱玩弄良家女子,但两人也是真的想要改变这个王朝。 只不过改革都是有风险的,他们恰好死在了胜利前夕。 胜利的果实被苏语卿这个邻国不受宠的皇子摘走了。 薛琼章倒是希望老大以后能安安稳稳地提出那些变革,效仿历史上的名人变法,福泽后世。 那样的话,抄家她可能也不怕了。 而被她念叨的谢灵桉,在盐场之中已经与小头目们混熟了。 他长相俊朗,又会治病,还读过书,为人谦和不软弱,顶了那高书生的身份入盐场,起初还担忧被发现真实身份,后来渐渐已经开始打入村子内部。 在白沙盐场附近的村子都是世代为这个盐场做工的盐户,这里条件简陋,缺医少药。 而懂一些医理又恰好能辨识草药的谢灵桉,意外成了这个村里的高大夫。 身兼两职的谢灵桉一大早又出工了,这回他在算账的时候被人找上门。 “大夫!我爹盐毒攻心,求您去看看吧,他快不行了!” 第84章 药材治不了民生疾苦 谢灵桉这段时间晒黑了很多,他坐在盐场简陋的办事处,眼前的桌子甚至缺了一个脚,用一本破书垫着方能维持平衡。 周大跑来的时候,他刚把一封信烧成灰烬,打开门的时候,与暗处的亲信对了个眼神。 周大自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被人盯着,只知道眼前之人一定能救他父亲,毕竟他懂得那么多,而且,而且他还是读书人…… 读书人什么都懂。 抱着这样的企盼,他跪在地上,裹着外头掺杂着盐粒的寒风,破棉袄露出的肌肤冻得青紫,还有溃烂的痕迹,嘴唇也冻僵了,哆哆嗦嗦地将他父亲的情况说了出来。 “……今年盐场又提高了盐额,每月必须交够五十斤盐。我爹年纪大了,做工不如以前,为了赶在年关之前做好大人们下发的任务,只能凌晨起来赶工。” “我们家就这一件破棉袄,上个月为了交够盐,只能当了家中大部分物什,去镇上买盐。怪我这个做儿子的没用,买不起新衣,他穿着这件破袄子,感染了风寒,当夜就发起了高烧。” “高大夫,您一定要救救他,我就剩这一个亲人们……” 说到后面,周大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忍不住垂着脑袋呜呜哭了起来,那哭声并不好听,像是咽了十几斤苦水后发出的声响,就连风里都泛起苦涩的味道。 谢灵桉沉默了一会儿,披上蓑衣陪他出门了,在路上他仔细询问了周老汉现在的症状,得知对方手脚无法控制地抽搐,嘴里还在吐白沫,明白这是常年盐卤侵蚀,再加上风寒入体引发的寒毒内陷。 可若要驱寒,没有名贵的药材无法吊命。 谢灵桉身上也没有财物,可看见周大哀求的样子,还是答应去一趟。 只是在门口的时候,他被盐场的帮办巡管赵癞子拦住了。 赵癞子上下打量他,恶声恶气地将门拦了个结实,“姓高的,不好好上工你出去忙活什么呢?别以为你做账方面有些能力,就能狂到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了!” “没有王大人的命令,你现在不能随意走动,谁知道你会不会把账本泄露出去?” 谢灵桉看向他,目光沉沉道:“赵彪,你我并非上下级。” 赵彪像是被这一句刺到了,他在这白沙盐场作威作福好几年,忽然来了个书生模样的小白脸,因为读了点书就把他的风头压了过去。 不爽之下就想把人悄无声息地弄走,谁知道人一被赶走,账目就出了差错,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人手顶上。 王大人差点就把他这个巡管给撤了,他捏着鼻子把人请回来这事才算圆回去。 自那以后他对这姓高的小白脸,哦不,现在是黑脸了。 对这姓高的没好气,可也不敢真拿他怎么样,王大人看中有能者,赵彪不敢动他,但还不敢动那些贱民吗? 赵彪于是一鞭子抽在了周大身上,怒斥:“周大,你活腻歪了?好端端地跑盐场来勾搭外人做什么?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呵呵……” “你们家这个月的盐额还没交满,我看那些盐,盐质不纯,应该打回去重新做。” 这针对性恶意满满的话,让周大瑟缩起了身子,同时压在眼底的恨意也像是野草一样疯长。 眼前的赵彪在前年不过还是个二流子,不知怎么得了王盐官的青眼,竟然领了个巡管的差事,将他们白沙村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 从前赵彪是白沙村最看不起的闲汉,一朝得势将村里曾经得罪过他的人碾到了泥地里。 如今已经接近年关,更深露重,可这赵彪不把村民当人,专挑凌晨和深夜查岗,说什么“冬夜露重,卤水上霜快,晒烟出活好”,其实就是变着法儿地逼盐工多干活。 谁要是起得晚了,他就往盐堆掺沙土,说这些盐太过劣质,必须上交罚金弥补过失。 钱多数进了了赵彪的口袋,对此村里人怒不敢言。 周大更是不敢开罪他,只能忍着心头的恨意和屈辱,从身上掏出了两个黑漆漆的铜板,怕对方嫌弃,抓了一把雪将上面的脏污擦掉,可递到赵彪面前的时候,还是被拍开。 “去你的,打发叫花子呢?” “爷需要你这两个铜板吗?周大,从前我看你是个老实的,没想到你这人心不诚,既然如此,这个月你上交的盐额,我亲自筛查。” 两人明明走了很远,身后的目光仍旧在盯着。 仿佛被一条毒蛇逡巡,谢灵桉蹙了蹙眉,脚下的粗布鞋子上已经灌满风雪,好在村里不远。 他去自己的住所取了个简易的药箱,这些都是他闲暇时去山上采的药,炮制手法粗劣,毕竟他只在年幼的时候学了一段时间医术,后来没有继续精进。 只不过在这个村子里,他这样的医术竟然也能算得上是大夫了。 周大的家里比他在盐场的伙房还要粗陋,整个屋子除了墙角的破扫帚,只剩一张石板床了。 而周老汉躺在那,已经进气多出气少。 谢灵桉摸了摸周老汉的脉搏,无声地对周大摇了摇头,他治不好病入膏肓的人,而像周老汉这样因为过度劳作而累病的,不在少数。 村里的老人大多数都是这样的死法。 谢灵桉过去在圣贤书上看见过的民生疾苦,落到现实里,忽觉文字太过苍白单薄。 提着药箱的手微微发抖,走出村子的时候,还有人努力挤出笑脸在跟他打招呼,身后周大压抑的哭声顺着寒风从烟囱传来,灰尘落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有千钧重。 谢灵桉下了工后,写了一封信。 他写了很多药材,但没有一样可以治疗这个世道。 而长安城中,也迎来了薛琼章穿越后的第一个春节。 在玉徽公主的发力下,县主和谢之窈都平安回来了。 薛琼章没有见到县主,玉徽公主用一辆马车把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带走了。 小女儿或许是受了惊吓,性格也内敛了不少。 古代的应酬跟现代一样烦人,还繁琐。 老大老二都不在身边,送年礼的事情多数交给了谢灵筠,薛琼章这个甩手掌柜带着小女儿去赴宫宴。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皇后。 第85章 纳为侧妃 上一次她跪在宫殿中央,没怎么瞧见皇后的容貌,这会儿各位贵妇太太都在,皇后看起来消瘦了很多。 皇后病了。 崔贵妃鲜艳明媚,她如今替病中的皇后代掌六宫,招呼各位官员的女眷从两仪殿移步到举办宫宴的地方。 隆重的宴会拉开帷幕,一盘盘精致的珍馐端了上来,卖相是那种随意哪个角度都能出片的美。 宫廷歌舞悠扬典雅,歌声欢快,舞姬貌美,三巡酒过,皇帝起身,百官也随之起身敬酒,庆祝国家今年的大丰收,百姓安居乐业,民生和乐。 薛琼章却知晓,表面的其乐融融下,隐藏着满目疮痍。 陈桃的父母就是混在难民堆里,好不容易搭乘商队入京的。 若非从前攒了家底,怕是连京兆府门都进不来,只能在外面徘徊,饿死在黄土边。 她静静地欣赏歌舞,小女儿扯了扯她的袖子说要出门透透气。 薛琼章看她一眼,警告地说:“你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像宴会这种剧情高发地点,什么下药,落水,刺杀,以及撞破奸情,各种倒霉事都会发生,一旦出去透气会发生什么是不可预料的。 薛琼章只想老老实实地苟着,可在宴会中途,她还是被迫离席了。 因为皇后召见。 她想不通皇后找她有什么事,难道是因为昭月郡主说了什么? 皇后虽然是昭月的养母,可从前世李昭月嫁入承安侯府被渣男折腾,皇后却一言不发的样子,瞧着情谊也不是那么深厚。 李昭月不会蠢到事事都和她说吧? 这回还真是薛琼章想多了,没想到找她的人竟然是尚在养病的煜王。 李景和身上还缠着纱布,刚灌下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少年俊美的脸皱成包子一样,滑稽的样子惹得皇后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薛琼章看过去,发觉皇后华的妆容下是遮掩不住的疲惫,她心里猜测这段时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她秉持着少打听秘密才能保命的原则,见现场还有几个老熟人,于是干脆坐在了秦婉身边。 奇怪这种场合,李昭月居然不在。 皇后:“诸位夫人莫要拘束,就当这是一场家宴。” 薛琼章心里腹诽,谁敢把你的中宫当成家一样啊,面上还是跟几个夫人一起寒暄打哈哈。 在场有和她不对付的崔国公夫人、秦婉还有几个不太熟悉的。 “景和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他如今已经17,再过几年该出府。” “这样的年纪,其他的兄弟早就已经娶妻开府,也就是他父皇偏疼他,担心景和这孩子年少跳脱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在外边,这才留到现在。” 皇后就像个寻常百姓家的妻子似的,对自己的孩子一口一句他父皇,像是在说“孩儿他爹”。 煜王与皇后的关系竟如此密切? 方才竟然在皇后的地盘喝药,这么信任彼此。 薛琼章的心思飘到九霄云外,忽然听到了皇后在叫她的名字。 “薛夫人的女儿明年也该及笄了,不知私下可有婚配?” 薛琼章心里立即响起了警钟,不会吧,不会要把四娘和李景和配成一对吧? 还真是! “景和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他这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是个娇气包。听闻谢家的四娘子性子稳重,早早就跟着母亲学管家,若能许配给景和做侧妃……” 后面的话,薛琼章听着如坐针毡。 怎么回事啊? 她试图去看李景和的神色,发现他好像很乐意的样子。 不是? 承安侯府又没有什么助力,李景和这种皇位继承人热门人选,不应该选崔二娘这种世家女吗?! 父亲博陵崔氏,母亲范阳卢氏,四世三公之家,还有个崔贵妃协领六宫…… 怎么也轮不到她家这种破落户啊。 到后来宫宴后半程,薛琼章几乎是浑浑噩噩的,成了点头同意的机器人,这由不得她。 皇后有这个意思,她难道能当场拂袖离去吗? 只是四娘估计要闹了。 一整场宫宴都没机会和李景和说上话,急得她嘴唇都上火了,回去的路上,谢之窈还在叽叽喳喳地讲述着菜品不好吃,歌舞也不好看。 她见母亲没搭理自己,眸色暗了暗,用一种怪异的语气说:“母亲可是在思念二哥哥?” 薛琼章看这个小女儿,不知道怎么和她说煜王要纳侧妃这件事,怕她在路上闹起来,因此回了侯府又屏退了下人,才和盘托出。 谢之窈的反应比她想象得还要大。 “什么?母亲,我是绝对不会嫁给那个浪荡子的!” “他虽然没有正妻,可府邸里已经有好几个美人了,且我听说他……” 薛琼章见她耳根染上红晕,像是气急了又不好意思说。 谢之窈支支吾吾地说:“……我听说他这么久不肯娶妻,是因为好男风。” “什么!” 薛琼章听着小女儿嘴里说出来的一大堆论证李景和喜欢男人的事例,头疼一下子就袭击了她,恨不得当场晕倒。 她再不喜欢这几个熊孩子,也不想小女儿嫁给一个不喜欢女人的男人,去守活寡。 要是谢灵桉在这里,她还能问问怎么回事,看能不能从中说明白,把这婚事拒了。 宫宴之后没几天就到了除夕。 承安侯府张灯结彩,院子里的丫鬟嬉笑玩闹,薛琼章看见陈桃带着人堆了一个雪人,她在屋子里取暖,整理自己这段时间的笔记。 忽然一个雪球从窗棂砸了进来,是陈桃在大喊:“夫人,别闷在屋子里了,把人都闷坏了。” 雪竹院的丫鬟在陈桃的带领下,给薛琼章做好了保暖,再把人带出来看她们捏的雪人。 陈桃在手工这方面天赋惊人,她穿着厚厚的夹袄,像个年画娃娃似的,指着地上的小雪人说:“夫人,这是你,像不像?” 紫苑在一旁撇嘴,“马屁精。” 薛琼章忍不住笑了,这俩人真是一天不斗嘴就浑身痒。 紫苑不高兴地说:“我们夫人何时这样寒碜过。” 陈桃朝薛琼章眨眨眼,“我觉得夫人会喜欢这个发型。” 这是她穿越之前流行的,一根簪子将头发固定住,盘在脑后,省事又利落。 薛琼章看着陈桃,疑惑她怎么会知道? 第86章 薛芷儿辞别 开春,气候转暖。 桃杏相继开了,朱雀大街两侧的柳树抽出新绿,微风拂过,万千绿绦摇曳,城外的麦田泛出浅绿,冻土在春雨之后变得松软。 薛琼章终于可以摆脱一出门就捧着手炉的日子,轻装简行出门。 虽然古代的手炉制作得很精致,但她还是觉得这玩意太累赘了,已经有些习惯古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感觉自己有点肌无力。 于是制定了一个锻炼身体计划。 春天之后万物生发,薛琼章的樱桃树已经长出芽苞。 起初用玻璃罩子保护树苗,后来随着穆萨烧纸玻璃的手艺愈发精进,干脆在附近修了一个温室花房。 玻璃花房占地半亩,因为预算有限,过大的温室不仅费玻璃还需要更多工匠,她实在挖不到第二个玻璃工匠了。 据穆萨所说,他的家族如今只剩他一个传人。 只希望穆萨之后能多收几个徒弟吧。 薛琼章走到花房边缘,眺望里面郁郁葱葱的樱桃树母本,大约50株,地面铺满细砂石防潮,中间留下宽约两步的过道,两侧分区域栽种樱桃母本和待嫁接的幼苗。 好像这附近还多了个区域,很小巧,像是手作坊。 大约是看守之人的工位吧? 她笑着对身边的人说:“去年冬天的嫁接育苗完成得很好,大家都有心了。” “春天应该能结少量果子,但要形成规模,还需要两三年才能回本。” 穆萨听了薛琼章的话,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阿蛮给他使眼色,他都没看见。 大约是换了工作环境,周围的同事都很热情,加上未婚妻与老丈人都在身边,他的长安官话顺溜了不少。 穆萨行了一个家乡对雇主的礼仪,高兴地说:“这都是托主家的福,我才有现在的好日子。” “主家,阿蛮与陈桃姑娘给您准备了一个礼物,为了这个礼物,陈桃姑娘前前后后跑了十几趟,总算满意定下,我请了石家村的木匠……” “穆萨。”阿蛮咳嗽了两声,她瞪了一眼这个大傻子,礼物礼物,知不知道什么叫礼物,陈姑娘给夫人准备的惊喜,他一咕噜差点全说了。 薛琼章抿唇笑看这对未婚夫妻眉目传情,摇摇头,身边只留了一个侍卫与丫鬟,迈着悠闲地步子往里去了。 薛琼章从温室大门进入后,先经过一段“缓冲带”,地面铺着青石板,两侧种着低矮的香草,薄荷与迷迭香错落有致,既能驱虫,味道还清新宜人。 靠墙搭着个蔷薇花架,走廊由紫藤缠绕着木头支架组成,木头看起来很寻常,但做得结实,紫藤如今还未开化,绿意盎然地模样看得人心头舒畅。 她穿过紫藤走廊,眼前豁然开朗,前方竟然是个小型的赏花室,一张藤编的圆桌,两把竹椅周围,桌上摆着的琉璃花瓶中插着春日盛放的野花。 薛琼章走到桌子前,闻到了上面清新的花香,再看向附近忙碌的园丁,其中竟然还有陈大山,陈桃的兄长。 陈大山的伤经过酒精消毒清创,再加上或许古代人的确能熬,胸前的砍伤已经愈合大半,闲不住就领了园丁的活计,忙前忙后。 这赏花室修建地很有巧思,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将忙碌的农人一览无余,但农人们却看不见被花丛掩映的观察室,且这门是单向的,里头的人无法闯入赏花室。 薛琼章虽然不在意这些男女大防,但陈桃能考虑到这一点,她心里也很慰帖。 陈桃过来的时候,看见侯夫人正懒洋洋地躺在竹编的摇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日光下看书对眼睛不好,她带来的书卷于是放在滕桌上晾晒。 空气中有太阳炙烤后的温暖味道,她将散开的书卷整理好,又为侯夫人披上一件披风,随后静静地离开了。 薛琼章睡了安稳的一觉,打开门发现裴言始终在外面等候着,夕阳已经落下,丫鬟掌灯在身边亦步亦趋跟着,她穿过一片山坡,就到住宅区了。 正感慨今天是美好又充实的一天,门刚关上,外头就传来砰砰砰地敲门声。 声音很轻,像是敲门之人担心稍微重一点就会遭遇责罚一样,但这个点她身边的丫鬟都不会来打扰。 “姨母,芷儿有事相求。” 薛琼章披上外衣,好在屋子里的灯盏没灭,她借着幽暗的火光,开了门,看见一个哭得双目通红的姑娘。 薛芷儿一进来就要跪在地上给她行礼,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等膝盖接触到冰凉的地面,才发现姨母并未阻止,她更瑟缩了。 薛琼章语气冷淡:“天色已晚,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薛芷儿的心凉了半截,先将怀里厚厚的经书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她找了个位置坐下,见姨母长发半掩困倦的容颜,面上浮现歉意。 “姨母,深夜叨扰……” 薛琼章打断施法:“有事说事,别给我来那套,再不说,我让人把你丢出去。” 她这丝毫不给情面的话,也让薛芷儿勾起苦涩的笑,那样子倒像是受了被误解的委屈又强忍着似的,看得薛琼章一阵厌烦。 她本来已经做好这姑娘又要说想嫁给王公贵族之类的话,却没想到从薛芷儿竟然说:“姨母,芷儿知晓,不管怎么辩解,您心里仍旧觉得我是满脑子情爱的蠢货。” “芷儿这次来,是想和姨母告别的。” 她抹着眼泪,那秋水般的眸子中泛起哀色。 “今日一别,恐怕再难相见。” 她捧起那看起来有些皱巴的书册,上面一行书名,“这《地藏菩萨经》是芷儿这些时日反思的时候,闲来无事所抄。” “过去芷儿气病了姨母,自知万死难辞其咎。姨母对芷儿的看抚之情,我今生无以为报,只求往后姨母若回了薛家省亲,还能认我这个不争气的外甥女。” 她把话说得凄切动人,加之她的嗓音本就好听,柔柔地望着薛琼章的模样,第一次眼睛里不掺杂着别的算计,只有愧疚与后悔。 后悔她没有早些看清楚,侯府众人,只有姨母最疼她。 至于愧疚,薛琼章看不明白。 但她不打算接招。 第87章 薛芷儿辞别 薛琼章静静地看着她演戏,但不想配合。 薛芷儿哭得很有技巧,古代如果有娱乐圈,她大约能拿个小花水准的奖。 薛芷儿道:“家中来信,说我已经年近18却迟迟未定亲,怕再耽搁下去成老姑娘,召我回去待嫁。” “我那兄嫂已经为你找了如意郎君?”薛琼章揉着太阳穴,她这卧房中原本点了安神香的,因为白天睡了一觉,晚上本就难以入睡,薛芷儿这么一打岔,今天更是别想睡了。 干脆就听她怎么胡扯。 薛芷儿欲言又止,似乎是气愤,似乎又是觉得难堪。 她说:“父亲要我给湖州刺史做填房。” “哦……”薛琼章抬起眼睛,“所以呢?你要我出面做这个恶意,帮你拒了你爹娘?凭什么?” 或许是夜晚放大了人的情绪,烛火噼啪一声,摇曳了一下,半明半晦中,薛芷儿发觉侯夫人的眼神冰冷得吓人,不像是看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外甥女,更像是在看一个觉得厌烦的陌生人。 薛芷儿此刻倒更希望回到姨母总是对她气恼的时候,最起码,她的眼中有她。 却听薛琼章快言快语地戳穿了她的遮羞布。 “你莫不是听说四娘要给煜王做侧妃,自怜自伤要去给一个糟老头子做续弦,心中不甘,于是以退为进,想要我为你谋一桩同样显赫体面的婚事?” “那我只能告诉你,我做不到。” 薛芷儿脸色一僵。 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如此明显,姨母看出了她的想法,为何不直接将她赶出去。 薛芷儿垂头丧气,手指下意识用力,又想到这经文是她找大师开过光的,放回了桌案上,嗫嚅了几下,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 期间她一步三回头,薛琼章始终保持那样冷漠的态度,薛芷儿失望不已。 来时她妆容精心雕刻,每一次哭腔,每一滴眼泪都精心策划,力求惹人怜爱,可这样的招数只能用在真正疼惜她的人身上。 薛琼章显然不是。 第二日一早,陈桃鹏来一堆东西,她如今月份大了,薛琼章不让她做这些杂活,见她小心地态度,好奇地问道:“哪来的?” 陈桃将这盘子上的布揭开,竟是十二柄美人扇,还是双面绣,上头是花了功夫的,和薛琼章过去在博物馆见过的艺术品媲美,也毫不逊色。 美人或坐或卧,还有些在逗弄狸奴,喜怒哀乐活灵活现。 薛琼章的笑意在看见其中一幅熟悉的图景时,僵住了,她眯起眼睛看陈桃:“小桃儿,你现在又开始耍小聪明了。” 陈桃朝她吐了吐舌头,一边打量她的神情,看她不像是生气了,更像是无语,才把那扇子取出来,在她面前扇风。 “夫人不觉得,这画面上的人,格外的专注认真吗?都说工作的女人最有魅力,夫人沉默画图的样子,让我感觉跟着这样老板才有前途!” “就你会拍马屁。” 天气不热,风的凉意拂过脸颊,薛琼章抬手接过,又扔回了盘子中,意味不明地说:“你什么时候跟薛芷儿有交情了?” 陈桃顿了顿,觑她的表情,故作委屈:“我可不敢跟主子有交情,只是觉得这绣品主人技艺精湛,不忍埋没罢了。” 薛琼章想了想,仔细端详,发觉还真是。 薛芷儿做人糊涂,手艺倒是绝佳,记忆中还从没看见她做出这样精美的扇子,更多的是什么香囊,不过都是送给老二的。 老二那种粗人会欣赏才怪。 “她要出嫁,我总不能拦着她爹娘,让她一辈子留在侯府吧?” 薛琼章这么说着,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四娘如今学规矩学的如何了?” 自从那日宫宴皇后说要把谢之窈许配给煜王做侧妃,薛琼章担心了好一会儿,怕有圣旨赐下来。 谁知皇后像是忘了,卢夫人还为此私底下办宴会嘲讽她,“侯府都穷得叮当响了,还在做攀高枝的梦呢。” 秦婉转述的时候,薛琼章其实还有些惊讶,她以为秦婉不会做这种私底下蛐蛐人的事情,哪知道她这是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 秦婉是来提醒她,小心卷入夺嫡之争的。 煜王是继位的热门人选,除此之外其余皇子要么年纪大出身卑微,要么就是有一半的异族血脉。 还有一些年纪太小,虽然宠爱,却难登大宝。 煜王的年纪刚好,年少力壮,除了有些花天酒地的毛病,对待百姓也是温和有礼,对群臣进退有度,再加上他生母家室清白是书香门第,记在皇后名下,当储君完全够格。 皇帝似乎是担心他封了太子之后会骄傲,会被暴露在视野下遭受明枪暗箭,加上之前的刺杀,皇帝更不敢立太子了。 于是群臣就想着给煜王张罗一门有力的婚事,已经在相看了,就连侧妃的人选也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人家。 皇后提起谢四娘,当时在场的几位夫人当时都酸的不行,谁知道只是随口一说。 秦婉倒觉得这是好事,最好是不要嫁给煜王。 秦婉道:“别看煜王受大臣赏识,认为有明珠之相。实际上那些老臣都没有押宝给他,因为当今陛下……” 薛琼章听了一嘴的宫廷秘闻,可惜没有瓜子。 “你是说,十一皇子才是陛下属意的储君?那位梅妃,出身瞧着平平无奇啊。连陛下新进的才人身世都不如。” 秦婉苦笑:“谁知道咱们陛下怎么想的,那么小的孩子,成不成长得起来还不一定呢。只希望这储君人选能早早定下,否则边关动荡,朝野之内还要内斗……” “嘶。”这事儿越说越深了,好危险。 薛琼章赶紧把人叫到陈桃找人给她打造的花房,最近她都在里面午休,饭也送到这里吃,空气好,隔音也好,而且气候宜人。 两人在这里说着悄悄话,门外有人想求见,但被裴言拦着,说要先同胞。 “小裴侍卫,我家三郎君真有事情要找侯夫人,您动作快些。” 没等裴言开门,薛琼章就听到了动静,她打开门,发现是砚台,谢灵筠的书童。 第88章 谢灵筠被国子监开除了 “什么事?” 薛琼章看见砚台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着急,皱了皱眉,让人出去说。 秦婉这人很有边界感,意识到这是她的家事,很识趣地留在了赏花室。 砚台哭丧着脸,将一张纸递给了薛琼章,薛琼章接过看见标题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 “那小兔崽子,被国子监开除了?” 薛琼章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还是让这小子按照原来的剧情发展了,他到底做了什么混账事,让书院的先生落笔的字迹都仿佛带着怒火。 “……三郎君把苏公子打了,听说,听说打得下不来床。” 薛琼章眼前一黑,又打人,你是什么打架狂魔吗? 之前打了崔季之就算了,毕竟花楼是一起逛的,崔家也不敢声张,书院的先生就算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国子监中大多都是受祖上荫庇的世家子,少有的寒门也是祭酒写亲笔信推荐,几乎没人是真才实学考进来的,有没有学识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以说,谢灵筠只要不去扒祭酒老人家的裤衩子,或者去人家头上撒野,基本上不会被开除。 薛琼章倒是不担心苏语卿,她知道言情小说里的逆袭废柴皇子,一般都像小强一样打不死。 不过还是叫人先送了一份道歉礼物,看能不能争取私底下谅解。 不过…… “谢灵筠到底为什么去打人家?” 薛琼章真是搞不明白了,这家伙之前不是一口一句兄长,说什么兄长才高八斗,简直比对亲兄弟还热情,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稀奇。 她让人回侯府去请谢灵筠过来,她懒得回侯府。 大约几个时辰后,大堂内坐着个鼻青脸肿的丧气小子,看见她来了,一时间脸色涨红,瓮声瓮气地说:“母亲,我错了。” 互殴啊。 她松了口气,看来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为什么当众动手?” 谢灵筠觑她一眼,见她没有发火的迹象,才义愤填膺道:“那小子该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薛琼章瞥他一眼,心道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她表面还是捧场地让他继续说下去,总要搞清楚事情的原委才好寻找敌人的破绽。 “母亲,苏语卿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一边勾搭小妹,一边还对别的女郎留情,简直有辱斯文!” 原来是这个事儿啊。 薛琼章让人给他上了一杯茶,清新宜人的花茶泛着甜味,压下了谢灵筠心中不断翻涌的怒火,以及被当众斥责的耻辱。 他动手的时候,曾经的好兄弟居然当面跟他反水,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什么君子,那就是个虚伪的小人! 谢灵筠添油加醋地将当日的情形讲述一通,深夜他睡不着觉,便起来在院子里走动,他听见相邻的寝舍中有异样的声音传来,担心进了贼子,就前去查看。 初春的夜晚带着几丝寒凉,谢灵筠点了灯循着声音一路来到了苏语卿的窗棂下,因着先前母亲对苏兄的刁难,谢灵筠其实是有些愧疚的。 那日被追杀的事情不怪苏语卿,毕竟他也不知道会遇见黑衣人,最后县主和小妹也平安回来了,有惊无险,谢灵筠只当母亲是迁怒了当时唯一完好回来的苏兄。 便想着若是苏兄又犯了咳疾,他起码要口头关心两句,哪知道还没敲门,就听见了女子的声音。 一个两个的都金屋藏娇? 简直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谢灵筠本想默默离开,哪知道听见那女子娇声道:“郎君何时拿下谢家那位小娘子,奴家等得好苦。” 里头苏语卿用轻蔑的语气,像是在哄心上人一样,极力贬低另一人,被贬低的是他亲妹子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谢灵筠选择贴在门框上继续偷听。 于是就听见更多污言秽语,这对渣男贱女将他小妹形容成了一个只会撒娇卖痴的蠢货,谁给她一点爱就会跟谁走,苏语卿正要等着谢四娘带着大笔的嫁妆进来,用以资助他买官呢。 谢灵筠怒不可遏,在听见里头的女人说:“那你不怕她的几个兄长找你算账吗?” 苏语卿道:“兄长?除了谢大郎,另外两个不顶事的草包蠢材,能看出什么名道。只要把这谢四娘拿捏住了,承安侯府还不是被我这个,他们瞧不上的泥腿子玩的团团转。” “砰——” 谢灵筠一脚踹开了门,畅通无阻地进了内室,想把这对狗男女捉奸在床,没成想那女人竟然不在。 他以为是对方从后门逃走了,当即对那衣裳松松垮垮的下流货色拳打脚踢。 锻体有段时日了,谢灵筠这回觉得自己揍这渣男,简直跟揍布娃娃似的轻易,苏语卿都没什么反抗。 一边揍人一边骂道:“你想欺骗四娘?我今日就将你这张小白脸给撕烂,看你如何道貌岸然哄骗小姑娘!” “猪狗不如的东西,枉费我将你当做兄长一般崇敬,谁知你私底下竟是如此不堪……”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有人大声道:“杀人了!” “承安侯三公子杀人了!” 谢灵筠想转身解释自己动手的缘由,就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经跑了,没多久就来了一大批人,学子们被深夜惊醒,夫子和祭酒都赶来了。 祭酒神情严肃,看他的目光带着浓浓的不赞同,最后以无故虐打同窗的名义将他开除了。 谢灵筠辩解是因为看见苏语卿与女人厮混,才对他动手的,至于小妹的事情,他没有说。 但当时的目击者,是谢灵筠平日里要好的兄弟,对方指着他像是在看什么丧心病狂的暴力犯。 “……我一进来就听见谢三在说什么嫉妒苏语卿,要动手杀了他之类的。” 谢灵筠垂着脑袋,从回忆中抽出思绪,知道自己要接受母亲的训诫了,老老实实地伸出手,等待戒尺落下。 母亲从小就不允许他出门惹事,每次他调皮捣蛋回来都会被一顿打,小事上她纵容自己,大事上……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这件事情,你做的不错。” 谢灵筠抬起头:“咦?” 第89章 跟着女主学人情世故 “若是此后无处可去,就跟着母亲学习经商,陈桃会带你熟悉这些。” 谢灵筠陈桃有印象,她是大哥的女人,先前还说到做到,带着他做了一批手工皂小赚了一笔,如今那手工皂还在侯府名下的铺子售卖。 不过后来陈桃忙着做别的事情,他对经商本就不热衷,手工皂扩大产业一事就搁浅了。 薛琼章话语一转:“不过,你是被人算计的。这件事必须分说个清楚,莫要让人以为我谢家后继无人了。” 天色已经晚了,薛琼章点上油灯,叫谢灵筠在一旁磨墨,写了一封书信。 谢灵筠好奇地抓心挠肝,但母亲不允他去看这封信写了什么,没过几日他就重新复学了。 只是复学之后,同窗看他的眼神都透露着怪异,其中有人对他指指点点:“那就是谢家三郎?他看起来也不像得了疯病的样子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谢家人如今倒了大霉,谢大失踪,谢二案子模糊不明。就这样了,谢三郎还不思进取,一门心思和同窗较劲呢,嫉妒人家就要杀人。啧啧啧……这种人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谢灵筠憋着气坐在学堂之中,从未像此刻一样如此认真地听夫子讲课,脑中萦绕着同窗对自己的议论,他心中觉得憋屈,却不敢再动手。 因为那些人说:“武夫出身的,难怪读了书还是没经受教化的野兽样子,打扮得再人模人样,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野蛮。” 谢灵筠这会儿倒是有些羡慕二哥,起码他在坐牢之前有一份体面的差事,京中武将多数已经年纪大了,熬也能熬到将军一职。 而他呢,读书读不出名堂还要因此被同窗孤立。 课后他在池边扔石子玩,好几日了,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他,谢灵筠后悔自己听母亲的话再次来上学,还不如去经商呢。 忽然身侧来了个撑着钓竿的身影,谢灵筠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邵蕴。 他郁闷道:“你也是来嘲笑我的?” “这池塘不是你个人独有,怎么我到了这里,就成嘲笑你了?” 邵蕴眉眼清冷,看他的眼神与先前一般无二。 没有多热络,却也无其余杂志与偏见。 谢灵筠烦躁的心倒像是忽然镇定了下来,他看着对方很认真地在钓鱼,也不好继续扔石子惊扰鱼群,但等了大半个时辰,一条鱼都没有上钩。 “???” 忽然邵蕴收起鱼竿,他发现上头根本没有鱼钩和鱼饵。 谢灵筠:“你逗我呢?” 邵蕴看着他,挑眉:“逗你了,又如何?” “你!” 谢灵筠捏紧拳头,气得浑身发抖,却见邵蕴只是云淡风轻地把钓竿丢给他,“闲来无事做的,送你了。” 一头雾水地接过,谢灵筠刚想张嘴拒绝,就听见邵蕴轻描淡写地说: “无饵的鱼竿配蠢鱼,倒也合适。” “说谁蠢呢!”谢灵筠抱着鱼竿追了上去,他收回之前觉得这家伙有勇有谋的想法,简直就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主儿,嘴巴跟淬了毒似的。 他也没惹这人吧? 邵蕴看他愣在原地,招手示意:“蠢鱼,跟上。” “带你去看一场好戏。” 接下来他们两个躲在暗处,看到了苏语卿的超绝变脸,人前人后两个态度,他对待仆从打从心里是厌恶轻视的,对待比自己身份高的人,不卑不亢,低的人则话语间隐隐约约地打压,一套下来所有靠近他的人们都被绕了进去,顺着他的思路跑。 有些人被他吩咐着做事,什么都没得到还高兴得跟傻子一样。 “他给人家下迷魂香了?” 谢灵筠等那些人走远了,好奇地问邵蕴。 邵蕴白了他一眼,像是受不了他怎么这样蠢,忍不住把话说明白了,“这叫驭人之术,谁跟你一样,捧你两句就恨不得结拜为兄弟。” “所以那日,甄缙是受他指使?” 这么浅显的局,他现在才看出来…… 邵蕴无语凝噎,要是放在邵家,他这样实心眼的傻缺,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目的达到了,她也就没有再多留,时间宝贵,若不是看在侯夫人答应她一个要求的份儿上,才不想带着大傻子呢。 谢灵筠却觉得这才是真朋友,从此之后到哪都粘着她,也不郁闷自己被鼓励了。 薛琼章知道小儿子跟着女主学人情世故后,终于可以放下心继续研究自己的樱桃园了。 樱桃结果的那天,谢灵泽的案子被重新提了上来。 这段时间薛琼章偶尔去探视,发现老二看起来像是没招儿了,见了她也是一言不发,像是彻底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薛琼章到嘴的安慰说不出来,她总不能说没事,娘给你找外援了,这事很快就能解决吧? 小高人没到,没有高氏的准信,她无法确定这件事能顺利解决。 二月,龙抬头。 谢灵泽一案三司会审之际,薛琼章尝了开始转红的樱桃,甜中带酸,但比这个时代的本土樱桃已经算很甜的了。 她将果子摘了一小篮子,精心包装好了,送给了郡主。 希望这些樱桃能给她们带来生意上的好运,也希望谢灵泽能顺利被放出来。 会审的当天,谢明禹还特意请下人传了口信,说他知道了消息第一时间就会告知嫂子。 薛琼章先前没有见过这个堂弟,只知道两家血缘关系其实很浅。 与此同时,高令暄的马车也到了,他这回穿着打扮简直像个标准的贵公子,薛琼章都有些认不出他了。 这家伙每次都穿着破衣烂衫怀里揣着药瓶子,像个街头乞丐一样,没想到到底是大家族出来的,人靠衣装。 下马车一说话,那股子二流子气息又来了。 “薛老板,这回我可是被那群老头子好一顿折磨,唇枪舌剑,好不容易才争取了本家的人。” 他指了指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这是我堂弟。” “老弟,先前我被奸人所害流落街头,失忆想不起身份,全靠侯夫人救济。” “这回侯夫人的儿子有难,咱们可要鼎力相助啊。” 薛琼章看着这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余光中,高令暄朝她挤眉弄眼。 第90章 高令暄不见了 薛琼章嘴角抽了抽,一段时间没见,姓高的越来越跳脱。 她稳住表情,挂上职业假笑,请这位高氏嫡出,高令珏前往侯府做客。 高令珏:“承蒙侯夫人抬爱,在下还有一些琐事需要处理,待料理完了,令珏必登门道谢,兄长性子洒脱不拘一格,还望侯夫人莫要见怪,若有不当之处,我替兄长赔个不是。” 这话说得文质彬彬,进退有度,像个真正的世家公子。 薛琼章看着这人,觉得要是老三有这年轻后生一半的沉稳就好了,看着人远去,还在可惜自己银钱不够用。 不然请这样容色气度之人做自己的樱桃形象大使,钱财还不是滚滚而来。 转念一想,古代的世家子根本不缺那点钱花,比起铜臭,他们更爱惜名声。 薛琼章又嫌弃地看了一眼高令暄,没好气地说:“后面有马车接你。” 带着人去了侯府。 她多日没有回侯府,府中的下人还是和以前一样,部分能干的已经被调去农庄忙活她的玻璃窑,剩下的这些人大多是老实但干活能力一般的,由她的陪房刘嬷嬷代为看管。 刘嬷嬷迎上来的时候,整个人意气风发,看见薛琼章的时候两只眼睛都焕发着光彩。 “夫人,您且安心等着,我都听二老爷说了,咱们郎君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的。” 薛琼章该准备的都准备了,煜王那边能推迟案子等她与高氏的人谈好,已经仁至义尽,她不能再要求更多。 至于公主…… 薛琼章恨的牙痒痒,钱给出去就听个响声,拿这位与陛下一母同胞的嫡公主没有任何办法。 且先前她算计公主派公主府的侍卫大批出动寻人,已经惹玉徽公主气恼,这回公主的人别插一脚就算好的。 薛琼章眸光浮动,面上浮现隐隐约约的忧虑:“希望如此,老二连个年都是在那种地方过的,这回可吃够了苦头。” “希望老天开眼,老大老二这两个孩子都能平平安安的。” 刘嬷嬷是知晓薛琼章为了谢灵泽的案子,联系了那些多年不怎么往来的谢氏族人的,她心里也在为夫人感到高兴。 过去夫人性子要强,觉着那些人因她商户出身而小瞧她,便在侯爷死后,不再对谢氏族人热络。 刘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明面上她也舍不得劝说,毕竟这是夫人的心病,提起来总要牵扯出往事,侯爷曾经…… 薛琼章在厅堂焦急地等待,身边,被叫来一起等消息的谢之窈却想开溜了。 她忽然捂着腹部,挤出不太舒服的表情,低声道:“母亲,我肚子疼,先回去歇着了。” 谢之窈不耐烦这样干等着,她预备着去找县主打听一些消息,县主这人还欠她一箱子首饰呢,自从那日分开,就没见县主出来活动过。 该不会是舍不得首饰不敢出门吧? “站住。”薛琼章叫住了小女儿。 “你又要去找苏语卿?” 谢之窈回头,不可置信地跺了跺脚,“母亲说的什么话,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不知羞耻的人吗?” “兄长的事情还没个结果,我如何能安心谈情说爱。” 薛琼章瞪她:“有结果了你也不能这么干。” “你若当真喜欢那穷小子,就问问他何时八抬大轿来娶你。” “我前段时间请了嬷嬷教你宫中规矩,你学的如何了?” 听见这个话题,谢之窈顿时肚子也不痛了,她有些得意,抬手做了个标准的姿势,故作不屑地说:“不就是仪态和姿势要标准,表情要合宜嘛,这有何难,母亲小时候在薛家学跳舞,不也勤学苦练……” 谢之窈顿住了,慌乱道:“母亲,我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她走出门的时候脚步还踉跄了一下,耳根像是被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晒红了。 薛琼章心里疑惑了一声,只当小女儿的确是有心事吧,至于关于原主小时候练舞的话题,她回看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发现那些时光并不怎么美好,就没有继续探索下去的欲望了。 大约到了日头西斜,报信的人还没上门,薛琼章捧着自己的计划书一笔一笔往里面添置想法,勾勒图案。 不知不觉间她抽出了一张宣纸,特意请匠人打造的炭笔勾勒出了一个小姑娘的圆滚滚的轮廓。 薛琼章怔愣出神,这好像是原主记忆里,谢四娘小时候的样子,关于谢四娘的片段很少,四娘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云游的僧人说小姑娘必须静养,她便将其送去娘家。 后来想再接回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不和她亲了,时不时送去的小玩意儿也被拒了,小姑娘说自己不喜欢那样幼稚的玩具。 她将素描画像用镇纸压着,外头传来敲门声,陈桃垂着头,手里捏着信纸。 “夫人……” 陈桃欲言又止。 薛琼章等这一刻已经很久,她迫不及待打开信件,信上的内容让她心里一凉。 “怎么会,证人怎么就死了?” 临到头了还能出岔子,薛琼章气得手都在发抖,她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大杯茶水。 老二这案子好端端的,明明已经说动其他目击者同事出面,也请了讼师,甚至还有高氏之人…… 等等,高氏。 薛琼章严厉道:“把高令暄叫过来。” 侯府的下人点上灯笼,脚步匆匆往客房赶去,却扑了个空。 高令暄住的客房已经空空如也,床上除了一件烂衣服,什么都没了。 “夫人,高郎君不见了。” 薛琼章心道果然就是高氏反水了,不愿意出面让这桩案子从蓄意杀人,重新回到因公办案上面。 她想到了苏珩,高令暄走得急切,应该会提前跟苏珩通气,两人既然是生死之交,高令暄不会放着苏珩不管留下来承受她的怒火与报复。 “明日,让苏珩来见我。” 此时的高令暄正昏昏沉沉地躺在马车上,身上被五花大绑,嘴巴也堵着,他艰难地睁开眼,刚要使唤小厮倒水,却发现自己处境堪忧。 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是堂弟。 高令珏:“兄长莫要再挣扎了,陪你演这么一出,不过是族人怕你又犯疯病,如今事了,你也该回去安安分分地学着处理族中产业。” 第91章 挖掘公主的旧事 翌日一早,薛琼章回了农庄,她在赏花室吃了早饭。 苏珩来得时候,已是正午,阳光洒在樱桃树的叶子上,泛起金色的光泽。 他还跟着妹妹与母亲,一家人面色凄苦,脸庞苍白无比。 薛琼章挑眉:“?” 她还什么都没说,蒙着眼睛的小姑娘就已经拉着娘亲跪了下来。 她开口为自己哥哥求情,声音惶恐不安:“侯夫人,您是我们苏家的大恩人,我们怎敢串通高公子去害府上的二郎君啊,夫人明鉴,我哥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苏蝉看不见,但大约能闻到每个人身上的气味,她朝着薛琼章的方向砰砰磕头,额头磕破出血也不肯停止,而一旁的苏珩想劝阻,更多的是自己没有办好差事的愧疚与自责。 他狠狠给了自己几个巴掌,隽秀的面容高高肿起,可见是下了狠手的。 薛琼章瞧着他们,话语冷淡:“都起来说话,有罪自有官府判决,我还没这么大的权力。” 话语中仍是带着几分气,老二继续再待下去倒也没事,毕竟牢里的环境不算差,薛琼章生气只是怕后续有什么变故。 她这会儿没有其他的帮手,若老二在监狱里承认了罪行,侯府岂不是陷入了更加被动的境地。 首当其冲的是侯府的名声,一个本就开始没落的家族,就这一支血脉祖上有出息,到了后代不仅没继承爵位还犯下杀人罪行,不被圣人褫夺爵位才怪呢。 其次就是薛琼章做生意的事情了,她想赚钱,就不能有个杀人犯儿子,外人不知道真相啊。 她和郡主办樱桃宴,做樱桃的衍生品,将其发展成一条龙的农家乐产业链,总是要客人的,客人怎么会和一个臭名昭著的家族来往? 薛琼章叹了口气,她最近叹气的频次变多了,儿女都不省心,也难怪原主心力交瘁之下死在流芳路上。 “这件事,说到底是我没有十足把握确定高氏会出面调和,本以为用瓷器的秘方做交换,可以换来高氏的和解。” 高氏这样一声不吭地揍人,留下一堆烂摊子,还有他们筹备的开庭也失败了…… 薛琼章只能从别的方面入手。 她想了想,如今最有可能帮助侯府渡过难关的,不是煜王,也不是郡主,其实是玉徽公主。 当天晚上,薛琼章带着侍卫再次前往鬼市。 她并未着急见鬼市的主人夜魁,而是开始打听夜魁的事迹,她与裴言轻装简行,其余的暗卫静静守着,这回薛琼章特意打扮成了寻常的富商夫人,裴言作为仆从跟着。 原本想扮作母子,更自然一点,裴言却拒绝了。 “夫人千金之躯,我只是一介粗野武夫,如何能担得起谢家郎君的名头。” 薛琼章在和一个大娘唠嗑。 鬼市虽然加了个鬼字,却并不是什么神鬼志怪之地。 除了碧血阁之中拍卖着那些奇珍异宝,鬼市的街道上摆摊的多数都是些市井小民,卖的都是自家的农产品和手工艺品。 小贩在东西二市交不起固定的摊位费用,再加上进城要交钱,而鬼市对外是人人都可进,不收取费用抽成,只需遵守规则,就能相安无事地交易。 自然市井小民们都选择了鬼市,他们之中多数人,不排除有骗子,更多的是普通人。 大娘的摊位上是满满当当的竹编玩具,以及一些农家用具,薛琼章买下一个草帽,将其交给裴言,对着大娘攀谈起来。 从天气聊到怎么种地,两人有来有往,薛琼章多数接得上话,至于那些过于贴近土著的生活小事,她就直接略过。 到后面总算回到正题上。 “……妹子,你别怕,这鬼市的主人啊是个大善人呐。” “她虽然是个寡妇,但也不是她愿意的,早年间男人遭了土匪绑架,没办法啊,只能来这里给贵人做事了。” 薛琼章顺势问起夜魁的本名,以及她不喜欢孩子的事情。 谁料那大娘奇怪地看她一眼,啧了一声,像是在说她从哪听得谣言,“哪有这回事,夜娘子爱惜孩童,还特意叮嘱不可带孩子前往鬼市,其实是怕有拐子,去年这会儿有个孕妇过来摆摊,被开膛破肚,取走了孩子。” “那拐子是恶魔所化,看不见摸不着,可怜的妇人当场咽了气,她家人来闹过,最后夜娘子出面赔了些许银两,毕竟那妇人没有遵守鬼市规则才导致出事,家人也理亏,很快就搬迁到了别处。” 薛琼章愣了一下,这怎么还扯到悬案上了。 已知玉徽公主才是碧血阁真正的主人,夜魁是个苦命女人,夜魁为玉徽公主办事,夜魁不允许孩子出没鬼市,不管是肚子里的还是肚子外面的…… 而且孩子被剖腹为什么没有报案,受害人如何了,大娘一概不说,只在她肚子上看了一眼,叮嘱道:“大妹子,你看你家境这么富裕,别在这鬼市瞎晃悠了,买完东西赶紧走吧。若是被发现有了身孕,恐怕要被……” 大娘后面的意思显而易见。 吃了这一嘴的瓜,薛琼章差点连今天晚上的目的都忘记了。 等等! 她得出了一个奇怪又合理的结论。 “玉徽公主会不会是流掉了一个孩子?” 薛琼章火急火燎地离开鬼市,赶紧派人去调查。 公主的往事并不难探究,传闻她与驸马貌合神离,但她没有生育过。 薛琼章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前世看了不少小说套路,就以为公主拿了个阴暗疯批人设。 听来的消息多是皮毛,而困在监狱里的谢灵泽,也迎来了一波严刑拷打。 上面忽然说谢家与刺杀煜王一案有关,因着那箭头是侯夫人所改制,谢灵泽被提审的时候人都是懵逼的。 从上等牢房一瞬间就到了阴暗潮湿的地牢,他被绑在刑柱子上,一根烧红的烙铁出现在眼前。 本朝著名的酷吏薄炜,衣袍上还带着大片的血污,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 “谢二郎,还不老实交代,你到底受何人指使,要杀害煜王遇刺案的唯一证人高氏子。” 谢灵泽:“???” 第92章 惹上酷吏 今天是谢灵泽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人在牢里坐,锅会从天上来。 什么刺杀煜王,他和煜王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害煜王? 他明明只是在执行公务的时候,因为射箭准头太好,一下子把那小贼射死了。 谁也没有料到小贼背后是渤海高氏,那个著名的富庶簪缨之家,绵延百年1的氏族。 按理说这样的大家族是不会注意到死了一个没什么大用还屡次违反朝廷禁令的废物,谢灵泽就是这么倒霉,这人还是高氏嫡脉遗落在外的血脉。 嫡出就嫡出了,谢灵泽认定自己最多就是执行公务方面出了差错,而那人死有余辜,就算不被他一箭射死,也要因为多次触犯禁令杖责而死。 都是要死的,谢灵泽觉得自己出狱是时间问题。 若是大哥还在大理寺任职,早就把他的案子了解,放他回归正途了。 现在不仅没等来案子真相大白,反而被抓到这鬼地方,接受莫名的拷问。 谢灵泽懵了,茫然了一会儿,就被身上的痛楚唤醒了神智。 薄炜阴恻恻的声音像毒蛇一样爬过他身上因烙铁而烫出的焦黑伤口,谢灵泽额角青筋暴起,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为今之计,只有抵死不从,才能防止被迫冒认什么罪名。 而照例来奚落他的李昭月这回扑了个空,看守的狱卒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李昭月本想抬脚就走,注意到狱卒奇怪的表情,她立即盛气凌人地说:“今日若不告诉我谢灵泽在哪,我便大闹此处。到时候圣人问起来,我便如实告知,说你们大理寺的官员瞧不起人,怠慢了我,我一时气愤才出手,届时看看如何分说!” 狱卒这才颤巍巍地跪下,连声告饶:“郡主饶命啊,卑职只是看管监牢的一个小卒,如何有权势藏匿谢二郎,实在是一大早人就被上头带走了……” “是谁把人带走的?” 李昭月眯起眼睛,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模样,狱卒汗如雨下,不敢隐瞒,生怕这以高傲刁蛮出名的昭月郡主真的动手砸了这监牢四处的物品,到时候后勤可是不给补的。 “薄大人说谢二郎与煜王被刺一案有关,把人带去审讯了。” 李昭月闻言皱起眉头,她虽然贵为郡主,却不敢与这等阴私之人明面上对抗,毕竟此人手中经历的腌臜事不知凡几,她没有把握能在得罪了薄炜后还能全身而退。 权衡之下还是把这事派人告知侯夫人,看侯夫人如何定夺。 若是谢二当着被拷问死了,她倒觉得不算太坏。 只是侯夫人会伤心罢,李昭月当即骑马出城,对这段路无比熟悉的她在路上碰见了谢四娘的车架,以为她也是去找侯夫人的,于是勒马停了下来,问道:“四娘子,不若一道同去?” 谢四娘掀起车帘,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在李昭月一再坚持下,她不情不愿地对丫鬟说了什么,丫鬟出去后告知车夫前往务本庄。 两人就这么一路同行,各怀心事。 薛琼章剪了樱桃,泡在冰凉的井水里冰镇着。 入了春,天气便渐渐炎热起来,樱桃果如同红玉玛瑙,鲜红明亮的色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小厨房做了一道樱桃煎,圆润的果子与釉色的糖浆混合在一处,大小合宜,错落有致,她刚夹起一个尝尝,外头就有脚步声传来。 樱桃果肉的甜酸与糖浆的温热软香一同在口腔炸开,藤桌上有新摘的野花,香甜可口的滋味与鼻腔萦绕的花香一起构成了一场春日的乐曲。 如果敲门声没那么急促就好了。 剩下的那盘荠菜饺子她还没尝,就亲自去打开了门。 “伯母,谢二被薄炜抓走审讯了。” 薛琼章在记忆里搜寻薄炜这个人,想起此人是本朝有名的酷吏,出身寒微,他父亲不过一介马奴,母亲则是浣衣女,而他本人科举屡次不中,靠着逢迎讨好用全副身家买了个小官儿,又因着长相,搭上了丞相庶女这条路子。 这些年来,薄炜对上谄媚,对下手段残忍严苛,口口声声为皇室清除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实际上借着皇威大肆排挤对手,打压同僚。 怎么就和他扯上关系了呢? 李昭月将自己知晓的事情一说,薛琼章陷入沉思,两人进了赏花室,李昭月不见外地抄起一旁的筷子吃了起来,嘴上说:“还是伯母您这庄子上的东西好吃,原滋原味的。” 另一边僵硬站着的谢之窈被当做了透明人,她跺了跺脚,寻了个凳子坐下,见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古怪之下,谢之窈忍不住想要告辞。 薛琼章却叫住她:“尝尝这樱桃酥酪,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她眉头紧蹙,为着兄长一事总是愁眉不展,谢之窈也不好拒绝母亲的好意,便也尝了几口,倒是入口清甜,这樱桃应当是母亲费心培植的那些所结的果子。 过了一会儿她要告辞,薛琼章起身,并不是送她,而是道:“必须先去煜王府一趟。” 谢之窈本以为是母亲发现她今日外出的目的,打算带她一处,薛琼章却完全没想到这块,朝她挥挥手道:“你若是无事就先回府去吧,我与郡主还有事要忙。” 谢之窈当即觉得不忿,心中升腾起无名的怒火,陈桃那贱丫头得母亲的喜欢,还能说是因为母凭子贵,毕竟有了大哥的子嗣,这郡主,不是向来看不起她二哥的么,怎么还带她一块不带自家人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脱口而出:“母亲,我也要去。” 薛琼章诧异地看她一眼,没料到她怎么会想着一块去办事,她三哥差点被开除也没见她如此积极。 不过多一个人也不碍事,加之她先前酿的酒,差不多可以喝了,时间不够味道方面会差一些,但比起这个时代的酒精浓度,经过现代工艺加工的,起码在后劲上是够的。 上门送礼打听消息,薛琼章预料的是这样,却在出去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 第93章 好大儿卧底有了进展 裴璋回京了! 裴言带着兄长前来请罪的时候,薛琼章打包了用上好的琉璃瓶装的白酒。 这些白酒原先装在陶坛中密封保存,为了让这份礼物不流于俗,她还给起了个“白玉京”的名字。 薛琼章细数礼单,都是些吃食与玩乐的东西,太名贵的倒也没有,不然被认为是想跟皇子结党营私就不好了。 裴璋的样子实在看着凄惨,像是在山里当了野人,下巴上的胡茬里面还爬出了虱子,他却没有时间去梳洗,将一封脏兮兮的信件递了出来,上头还沾着血。 薛琼章脸色一变,接过信后就看了起来,一目十行扫过,她脸上的阴霾与凝重一扫而光。 连说几个好字。 “我儿安好就足够了。” 薛琼章简直要喜极而泣,失踪了数月的好大儿终于给了个准信,郡主那边的线人传消息,也只能传一些浅显的,在路上就算被劫了,有人破解也想不到谢灵桉身上的内容。 薛琼章时常担心他就此死在那个盐场了。 毕竟据他描述,盐场的村子里,上了年纪的村民骨瘦如柴接连死去,青壮年也在连轴转的劳作中渐渐力不从心,简直像个魔窟。 那些无实际官职的小吏,还借此作威作福,进一步盘剥百姓,谢灵桉在里面待久了,万一忍不住出头,那就有暴露的风险。 何况这样的鬼地方,谢灵桉这种从小没怎么吃过苦的,也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 薛琼章难得有些心疼这个便宜继子。 除了疯批这一块,做官严谨认真也是一个优点,薛琼章对关心民生好官向来是宽容的,她希望谢灵桉以后回来能维持初心,为朝廷做实事。 大儿子这边有好消息,二儿子就不太行。 先前说老二有望放出来,可如今老二被酷吏带走,也不知会泼什么脏水,薛琼章忧心忡忡。 忍不住问裴璋:“他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灵泽这孩子吃了许多苦头。” 裴璋闻言,脸上那些溃烂的伤口抖了抖,面露难色,“夫人,大郎君说此事干系复杂,恐怕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待他平安归来会向您解释。” “罢了。”能回来就好。 薛琼章吩咐下人帮裴璋看伤势,梳洗,继续与李昭月一同拜访煜王府去了。 在路上,谢之窈不知道母亲刚才见了兄长的亲卫,只当她是处理庄子上的事情,她老早就等在了马车里,自然也不知晓大哥的情况,对于二哥,她有些纠结。 “母亲,咱们去求煜王,他就会出手救二哥吗?” 谢之窈在路上的时候已经有些后悔了,她毕竟是皇后提过一嘴的侧妃人选,非常担心那个纨绔煜王见到她之后,会说些什么。 同时心里揣着事,玉露不愿为她遮掩私下会见苏郎君一事,她就只能偷偷摸摸地出城,半路还被郡主叫走,放了苏郎君鸽子。 苏郎君本就被三哥打了,如今刚好了可以下地,她本想好生安慰一番,这下去了别的男人府上,苏郎君不会生气吧? 被放了鸽子的苏语卿这边也收到了谢之窈跟着侯夫人前往煜王府,他捏碎了一块玉佩,眼神阴鸷,“好你个谢四娘,趋炎附势,攀龙附凤。” “是我小瞧你了,本以为你就是个单纯性子,没想到你也想做那皇子妃。” 苏语卿回了书院,见到邵蕴与那谢三混在一处,更是冷笑连连。 他讥讽道:“我看有些人已经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整日沉溺在小情小爱了。” 邵蕴原本是很烦谢灵筠这个走哪跟哪的牛皮糖的,听到这样带刺的话,再看苏语卿明面上温润,实际上眼神阴阳怪气,哪里还不明白他是在谢四娘那儿受挫,又不得县主欢心。 需要欺骗女人才能换取权势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嘲讽她? 苏语卿不过是提前知晓承安侯没死,莫不是以为做了承安侯的女婿,就能得到那老东西支持了? 别忘了,承安侯连妻儿都能抛下十几年不闻不问,他可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邵蕴拱手,不咸不淡道:“苏兄说笑了,在下比不得苏兄受欢迎,也不如苏兄聪颖懂得钻营,自然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 苏语卿一拳打在了棉花里,这个前朝余孽,是在讽刺他虽然忙活来忙活去,却是做无用功吗? 这边两个书中主角一见面就硝烟弥漫,另一头,薛琼章见到了缠着绷带却活蹦乱跳的煜王李景和。 李景和见她要行礼的样子,还一脸温和地来搀扶。 “侯夫人多礼了,我与灵桉是过命的交情,我们两家之间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 薛琼章对上少年笑意盈盈的眼神,福至心灵,他这是在说谢灵桉深入调查盐场腐败的事情,跟他有关呢。 大儿子是在为煜王办事。 难怪谢灵桉如此笃定自己能回来,原来是有人接应。 煜王很给面子地让人将她送的礼品好生归置,到底是女眷,不好留太久,互相拉了一点家常,她以长辈的口吻关心了一下李景和的身体,就提出告辞了。 临走前,李景和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谢之窈,语调轻快道:“侯府四娘子性子天真烂漫,娇俏明媚,如今京城的夫人小姐们热衷于赛马蹴鞠之类的活动,过几日有一场蹴鞠比赛,向来四娘子会感兴趣。” 薛琼章没怎么关注京城动向,她准备回去之后找人打听,天天忙着作物,倒是忘记小女儿正是喜爱社交的年纪,需要有长辈带着出席。 她笑着应下了,回去的路上,问谢之窈:“蹴鞠比赛,适合你们这些年轻人,到时候母亲也跟着凑个热闹。” 谢之窈面露纠结,她想出去玩,但过段时间她要跟苏郎君见面,恐怕时间冲突了。 薛琼章眯起眼睛,略带威胁的意思:“母亲不怎么管你私下结交什么人,但有些事情,必须光明磊落才行。若是些喜爱藏头露尾之辈,继续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自个儿掂量掂量。” 第94章 县主性子大变 赛马会如期而至。 薛琼章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大型的户外活动,过去她总是忙于工作,几乎没有时间锻炼身体,每次下地也不过是为了实验取样,本身体质还是较差的。 原主的身体比她在现代的时候好不到哪儿去,她看看可以,若是真去参与太太小姐们的蹴鞠活动,恐怕要闪了老腰。 不过作为观众,其实也挺赏心悦目的,这场蹴鞠加赛马的活动看点很多。 长安城上流社会的郎君和娘子们轮番上场比拼,年轻的郎君身手不凡,身影如飞燕腾挪,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随着古代裁判的敲锣声,比分再一次拉高。 其中的佼佼者竟然是崔三,崔季之。 崔季之下来的时候下意识看向了另一侧的谢灵筠,谢灵筠并未参与此次比赛,没人愿意和他组成一个队伍,而邵蕴则是不想和那些男子混在一处,闻到汗臭味。 两人在下面的观众席一个面无表情地听着,另一个嘴巴没停过,见崔季之走过来,谢灵筠下意识起身将人拦住。 崔季之:“??” 崔季之挑眉:“谢三,姓邵的,你们还是不是个男人,是的话就堂堂正正和我比一场。” 谢灵筠被他那态度激得火气直冒,站起身就想应答,忽然身旁一声轻声咳嗽,他起身到一半又像是屁股冒火,用力坐了回去。 邵蕴掀起眼皮,蹙起的眉如收藏室珍惜保存的山水画,清浅隽永,整张脸明明不笑的时候淡极了,可眼波流转间又生出一分昳丽。 谢灵筠余光瞥见,像是被烫了一样,耳根泛红,再次对上崔季之挑衅的眼神,他话都有些说不太清楚,“我就不比,你能拿小爷我如何?” 见他这无赖样,崔季之嗤笑一声,“废物。” 转身雄赳赳气昂昂去观看女眷的比赛了。 谢之窈看着这高头大马,有些胆怯,一旁的昭月郡主却已经一马当先,扬鞭加入了追逐,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与长辈的喝彩声悦耳极了,她踌躇了几下,到底还是回到了母亲身边。 谢之窈垂头丧气道:“骑马这种活动,根本就不像淑女所为。” 嘴上如此,眼睛里的艳羡与渴望都要溢出来了。 薛琼章唇角露出笑意,眸光打趣:“前些时日还说不愿意参加,如今倒是恨自己马术不够,不敢上场了。” “母亲,你还要羞我!”谢之窈瘪嘴,不太高兴。 薛琼章连忙放缓了语气,像哄孩子一样,“母亲少时也不会骑马,学就是了,期待下回四娘能在赛场大放光彩。” “母亲相信四娘能做到。” 母亲温柔的话像是春日的池水荡漾开来,瞧瞧落在她的心间,抚平了方才的烦躁,谢之窈揪住裙摆,别扭地说:“我才不稀罕这种比赛。” 薛琼章难得看见小女儿这种可爱的情态,想继续调侃一二,斜刺里忽然横插进一句刺耳的嘲讽。 “侯府已经落魄到了这种地步么?薛氏,这承安侯虽然殁了,可儿女的教养不能苛待啊,怎的连个教马术的师父都不给请?” 香风比人的声音先一步到达,薛琼章偏头看过去,发现是好些天没见的玉徽公主。 自从上次在夜市打听到奇怪的传闻,她总觉得玉徽公主这人背后藏着点大秘密,一旦知道恐怕要杀头的。 薛琼章对嘲讽没什么反应,比这更难听的话,她曾经的同事没少说,这点攻击力已经不痛不痒了。 谢之窈率先沉不住气,不敢直接呛声,于是找了玉徽公主旁边的县主开火。 “若不是县主贵人多忘事,我如何会请不起马术师傅?” 谢之窈嘴角噙着冷笑,刚要提起当日两人落下悬崖后的承诺,就瞧见县主脸色唰一下白了。 县主似乎想说什么,又嗫嚅了半天说不出来,她看起来瘦了很多,肉眼可见地憔悴了。 县主最后还是福了福身,歉声道:“四娘教训得是。” 谢之窈脑子里冒出一句话,县主是鬼上身了? 有段时间不见,突然变得礼貌有加,谦卑和善,这还是县主吗? 谢之窈皱眉,语气变得不大确定,“县主马术精湛,为何不上场。” 听到这话,卢婉莹下意识去看玉徽公主,在发现对方连个眼风都没给自己的时候,目光更是黯淡下来,用一种飘忽的语气回答:“我过去做了许多荒唐事,母亲希望我懂点规矩。” 谢之窈这下是真觉得匪夷所思了,卢婉莹这是被母亲训诫了? 但也不至于连引以为傲的马术都不愿意展示了吧。 赛马会后半场薛琼章看得津津有味,而谢之窈则是魂不守舍的,几次想和县主搭话,都被县主搪塞。 散场的时候,谢之窈的丫鬟收到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 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当当精致的首饰,珍珠耳坠,凤尾钗,玛瑙手串等等,谢之窈打开看了一眼就阖上了,她将首饰盒交给母亲,老老实实地说起自己与县主的约定。 薛琼章:“你是说,你们在悬崖下同舟共济之时,她那会儿有点和你化干戈为玉帛的倾向,现在又翻脸不认人。” 她倒是知道这其中的关键,但又不好说出了,怕谢之窈这孩子嘴上没把门。 薛琼章近来回侯府看账本,因着高令暄临阵反水一事,她对苏珩心里有了些芥蒂,但除了苏珩,陈桃月份越来越大,她再怎么没道德也不能压榨一个待产孕妇,想来想去还是自己查账吧。 自己做老板也好累。 她看着上面晃动的数字,在桌案上趴着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 小月还是太全能了,又能打,还能照顾生活,薛琼章没几日又回了庄子上。 她照例收到了好大儿的信件,依旧是模糊不清的内容能证明他此刻生命无虞就行。 顺带她还托人送了一批酒精,并且附上使用方法,希望能帮到谢灵桉。 而在江南盐场的谢灵桉,盯着自己溃烂的双手,藏在猪草下的药材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方式送出去。 村子里起了瘟疫。 余光瞥见这包裹在麻布之中,用木塞子堵住的玻璃瓶,他背上了箩筐,往山上走去。 第95章 转移证据 谢灵桉如今的皮肤晒得黝黑,裸露在外的肌肤全都粗糙还带着伤痕。 作为账房,他并非时时刻刻都能躲在屋子里日头晒不到雨淋不到,因着盐场对附近村民和那些不知道从哪抓来的人态度恶劣,病死饿死的不在少数,他作为壮丁,时不时要被抓去做事。 他参与到了取盐和晒盐,才真正感觉出小吏以及上头的官员,是如何盘剥这些百姓的。 而白沙盐场的账册漏洞是个人都能知道有问题,时不时丢失的一大批银子,还有莫名的损耗,以及村民们超额交上来的盐,其中的利润究竟去了哪里? 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下来,看病的钱都攒不到,百姓的日子太苦了。 谢灵桉身在其中,当他动作慢一步,就有鞭子甩下来。 落在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疤,可当他抬头与那些残忍冷血的小吏对视时,没有从他们的眼中看出一丝为官者对百姓的仁慈与公事公办。 那种感觉,激起了谢灵桉想再次回到官场做点什么的强烈欲望。 这也是他在生命没有威胁之后,与李景和联络上,确定联手的最大原因。 今日是附近几个盐场开始交付盐引的日子。 交给那些与官府合作的商人,让他们走南闯北售卖食盐,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那些盐引,是按照惯例交付的么? 官员油光满面,富商满意离开,而那些小商队,拿着官府给出的文书,依旧领不到规定盐额的十分之一,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而富商把控的盐额又去了哪里? 谢灵桉握着柴刀的手泛起痛意,老周没有挺过冬天,老周的大儿子不仅要承受父亲离世的悲痛,还要因为增加出盐量发愁,一句盐质不纯,一个月白干。 桑皮纸上的字迹还沾着盐渍,他的指甲里也同样带着咸味,谢灵桉脚步沉稳地上了山,在一个山洞外面学了几声鸟叫后,几道青壮身影走了出来。 对方朝他拱手:“先生,时机是不是到了?” 谢灵桉点点头,明日他就要带着这些整理出来的罪证离开盐场,几人在山洞里没有谈论多久,山中时不时有其余村民和猎户经过,而深山他们不敢贸然进去,因此几人出去的时候嘴上寒暄几句。 “今天就打了只兔子,年收成不好,这山里的畜生也不出来。” “起码有肉吃了,别挑三拣四的,我家已经吃了几个月咸菜了,这嘴里都是苦味儿……” “高先生,又采草药啊,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高先生仔细,前些时日这山上下雨泥泞难行,注意点脚下。” 谢灵桉点点头,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听见了不寻常的动静。 “娘希匹的,白沙村那群狗崽子想造反啊,听说有人举报他们想偷偷摸摸去州府告状呢,不知道藏了什么。” “最好是藏了点什么,到时候抓起来严刑拷打,不怕挖不出银子。” “有几个铜板都是赚了,这群盐户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重要角色呢,如今关中大旱,江南的流民愈发多了,流民给两口糟糠就能干活,谁还稀罕那群天天喊这痛那痛的盐户。” 谢灵桉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记上一笔。 私自扣留流民,为自己干活,这才是真的想造反了。 他本来想避开那群人,可他的脚在冬日冻伤了,实在走的不快,还没躲避就撞上了。 那群骂骂咧咧的衙役见是他,神色古怪,因着他会看病,也不好明面得罪,只是在他走了一段距离才骂出声。 “这种酸腐最讨人嫌,旁人都嫌弃赚的不够多,他反倒好,对着咱们兄弟照价收钱看病,对着那群泥腿子和颜悦色,还肯赊欠药钱……” “现在那些村民都病了,病死了好,换成好管束的流民,给的工钱更少。” “拎不清的蠢材,读书读得脑子生锈了!” 谢灵桉耳聪目明,自然听见了对方毫不掩饰的鄙夷,他脚步没有停下,下了山又继续去了白沙村。 从袖子里找出那小瓶的酒精,吩咐家家户户用水勾兑,拿去擦洗。 当夜他在进行最后的收尾时,门外传来喧哗,有人踹开门,开始大肆搜寻伙房。 账册翻得哗哗响,来人正是这盐场的上官,王承裕。 谢灵桉躬身俯首,用恭敬地语气不解地说:“王大人来得巧,这盐潮汽重,小的正翻晒账册防止霉变呢。” 王承裕冷冷瞧他,见他指缝间都是盐渍,才放下防备,嗤笑:“你倒是尽责。” “你也是个可怜人,原是与高氏有些血脉关联,却是不会做人,被人家赶了出来。” “仕途无望,有这看账的本事何不为刺史大人排忧解难?总比在盐场干这等低贱的活计要好。” 谢灵桉的腰板弯得更下,头顶的目光带着审视,他诚惶诚恐地说:“小人……小人如今一心从医……” “嗤。” 王承裕不阴不阳地说:“那你便去与白沙村一处,看能不能医好那群痨病鬼。” 谢灵桉没有应承,有人已经开始收拾他的行李,他抱着算盘与一方砚台,蜷缩在角落里,任由这群人翻了个底朝天。 他们倒也不像是来找什么证据,就算听见风声,也没怀疑到他一个无用书生身上。 只是谢灵桉攒下来的工钱,却都被搜刮干净了。 他面上出现隐隐的愤怒,但敢怒不敢言,王承裕见他柔顺,满意地离开了。 这天晚上,一道影子摸进了谢灵桉的屋子,谢灵桉没有点灯,只低声说,“木盒放入盐袋子,找到那个戴着玉扳指的茶商,就说账房托带的海盐受潮了。” 小周伛偻着离开,他的腿因为没钱医治,最终还是成了个瘸子。 翌日的码头阳光灿烂,春雨连绵后的第一个晴天格外的明亮,小周眯着眼睛,一瘸一拐地将物件放进了一堆盐袋中。 船队消失在了码头,富春江的水波光粼粼,而伙房依旧暗无天日。 只是伙房之中少了个账房,而白沙村,多了个病痨鬼。 谢灵桉病了。 第96章 宣传樱桃园 大约在托人递交药材后,谢灵桉的消息忽然断了。 薛琼章虽然心里担忧,可她不清楚这其中是不是大儿子需要低调行事,也不好派人去打草惊蛇。 于是日子便这样流逝了,而承安侯府的大郎君依旧失踪在外。 京城起初还在传,大理石少卿因公殉职,谢二郎本身并无大错,看在兄长的份儿上,也该赦免他。 后来渐渐起了风声,许多官宦人家都在传,谢家大郎君是因着路上对沿路百姓骄横跋扈,不体恤民生就算了,还对苦命的百姓见死不救,这才引起民愤,以至于断云谷的土匪闻言,都忍不住为百姓们出一口气。 “哎,继母难为啊,摊上这样的儿子,难怪你亲生的那个会被牵连入狱,直到现在还关在里头,不知是什么境况。” 有位穿着偏老气的夫人唉声叹气,用眼神悄咪咪地打量薛琼章的反应,见她隐隐有了不耐,才满意地收起那副怜悯,转为夸赞其余夫人家的子嗣,以及她们身上用的胭脂香粉,护肤品。 薛琼章最不喜欢参加这样的宴会,可为了她的樱桃园,这些日子每每有稍微正式一点的宴会她都如期而至,经过不懈努力总算是打开了一些名气。 这不,有位夫人便起了话头,开始打听务本庄上的樱桃园。 “薛夫人,你前些日子我那个懒得动弹一步的小女儿,据说在收了一份郡主发来的请帖后,兴致勃勃去樱雪阁采摘樱桃。当天她摘完一小篮子樱桃回来,好几日都惦念着要出门。” “能让那个懒货心心念念出门活动筋骨,我是当真好奇,薛夫人您那樱雪阁中到底有什么宝贝?” 这位夫人与秦婉交好,本就受邀前去参观过,认为樱桃园建设得不错,而且其中布景用心,仆从也很稳重,是个赏心悦目的好地方,这会儿提起,是在为薛琼章揽生意呢。 对付这些贵太太,可不能用生意人的态度,要加上“风雅”二字。 薛琼章抿唇笑了,见众人目光被吸引了过来,她故作不好意思,自谦道:“不过是我为了附庸风雅做建造的一个小景观园。” “长安城中有不少年轻人缺少写生的地方,我的樱桃园景致恰好还算不错,加之我也想沾沾年轻人身上的文气,年纪大了便喜欢看少年吟诗作对,便将老侯爷收藏的少许大儒真迹找工匠复刻在石碑上,供人赏玩。” “年轻人们聚在一处,正好一起交流所学,说来我家那位,也是个怠懒的,若非郡主牵头带着她一块在庄子上学马术,恐怕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 薛琼章说起运动对人的好处,用夫人们能听懂又不至于太大白话的口吻说起,成功引起众人对这农家乐吟诗作对文化集会的古代版景区雏形起了兴趣。 薛琼章弯起眉眼,笑着看向秦婉:“至于采摘樱桃,是我自己养病期间闲来无事所培育,诸位若有兴致可以前去赏玩,如今临近夏至,天气愈发炎热,新鲜的樱桃做成樱桃酪味道还算爽口。” “秦姐姐最喜欢的还是那樱桃酒,说虽不够烈,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且樱桃酒是搭配着药材一起发酵酿造,有养生效果。” 秦婉立即应声:“是极,在花树之下小酌,观赏那落英缤纷,周围又有仆从侍女把守着,还能酣睡一会儿,那日我回府之后,当天晚上睡觉都轻快不少。” 她这话倒是实话实说。 两人在安静的树林之中开篇的一处地方唠嗑起朝廷以及京城八卦,聊些浅显不触犯忌讳的东西,也回忆往昔,一吐为快,连着好几日她吃起饭来食欲都好了很多。 “哦?”最初提起话头的那位和善夫人笑得眯起眼睛,语调轻柔愉悦,“我也是爱酒之人,这人上了年纪便不敢多饮,若那樱桃酒后劲当真这么小,还能助眠,我可要向薛夫人讨要几坛子。” 她状似打趣道:“到时候薛夫人可不要只偏心秦姐姐一人才是。” “若那樱桃酒都给亲姐姐一人喝了,我可不依。” 三人笑起来,其余人也受其感染,有些并不感兴趣可瞧着宴会气氛转瞬间变得欢快,也忍不住附和。 可那老气的夫人仍旧不打算放过薛琼章,仿佛今天见不到薛琼章破防,她的KPI就完不成。 此人是户部尚书的夫人,姓王。 王夫人的眼睛因为细长,且长着一张容长脸,老了清瘦下来稍显刻薄,她看向薛琼章,眼神像是刀子一样想把薛琼章面上的浅淡笑意刮掉,语气阴阳怪气:“薛夫人还有心思种树卖果子呢。” “不是亲生的可以不在乎,可谢二郎如今还困在昭狱,我可是听说你连探望一次都没有。” 薛琼章心道这是要闹哪样? 我在搞宣传,你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她不咸不淡地回敬:“王夫人还是先管好自家的子侄,莫要做出那等欺男霸女之事,给家族蒙羞。我儿是在公务上过了度,可您那位侄子,可是仗着您的疼爱直接罔顾王法。” “好你个薛氏,我好心提醒你人伦相和一事,怕你跟谢二郎生疏了母女情分,你竟敢嘲笑于我!” 王夫人拍案而起,指着薛琼章气得手指直哆嗦。 薛琼章心道就这? 还以为会骂什么脏话呢。 薛琼章最后走的时候,隐约瞧见王夫人似乎是在和卢夫人诉苦,忍不住摇摇头,这俩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看她不顺眼。 接下来的宴会都大差不差,夏至那一天,谢灵泽突兀的出狱了。 案子没有审,也没有任何结论,他被一辆马车载着,浑身的伤痕已经上过结了疤痕,那张脸上胡子拉碴,身形消瘦。 薛琼章还没说话,就看见他眼眶发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磕在地板。 “母亲,大哥没了!” 薛琼章紧紧握住椅子扶手,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她不信谢灵桉会死,虽不知具体计划如何,可谢灵桉连刺杀都能扛过,没道理在最后一步出错。 第97章 谢灵泽奔赴边疆 谢灵泽这段时日受了折磨,薛琼章是知道的。 但她知道也没法子,谢家人没几个当文官的。 文官都心黑,薛琼章塞钱也只能打听到一些浅显的消息,还是郡主为她东奔西走,好歹把伤药给递上了,谢灵泽还算争气,没有被屈打成招。 “灵桉的事情……你不必太过自责,不是因为你。” 薛琼章眉头紧锁,她现在就怕这背后还有什么别的势力,再等等看吧,若煜王那边有了新消息,应当会告知她。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沉得住气,谢灵桉如果真的死了,不能让他白死。 来往西域与长安的粟特人安氏在为她打听烧制青花瓷的黏土,她前期的投入资金不够,现在就指望着樱桃园带动后面的玻璃工坊起步。 “你接下来好好养伤,既然你能出来,圣上必然是允诺过的,这件事若没有圣上点头,薄炜那种小人不可能轻易对忠臣之后下手。” 把谢灵泽关在里面严刑拷打,正是圣上对谢家站队煜王的警告。 圣上根本就不看好煜王做储君! 那为什么之前一直不放人住在煜王府,而是在眼皮子底下晃荡? 她扪心自问自己若是讨厌一个孩子,是绝不喜欢对方在天天在面前晃的,更加惹人厌烦。 除非皇帝讨厌他又喜欢他。 这很矛盾,但好像又符合历代帝王的心理。 坐在那个位置,一旦掌握了那样滔天的权势,谁能保证自己能一直做那个圣人呢? 千古半帝李隆基后期一日杀三子,对比之下当今陛下子嗣不多反而是好事。 毕竟他杀三掉三个可能就剩下0个继承人了。 薛琼章想通其中的关节,不是很想相信,刚穿越过来见到的那个威严帝王,因为不肯让权而对亲儿子下手。 不不,应该不是。 如果陛下想对煜王出手,让他无法继承皇位,那至少要让煜王出现残疾或者重大的失误才对,这对当今来说并不是难事,只要勾勾手指,底下的权宦们便会闻风而动。 可他没有,说明他既想要煜王继位,又不想。 这导致他在发现煜王有自己党羽,并且羽翼渐丰,开始渗透案子想要立功赢得民心的时候,下意识想搞破坏,但又不能对亲儿子撒气,只能…… 薛琼章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所在的谢家,承安侯府就是那个帝王的出气筒。 薛琼章彻底麻了。无法验证自己的观点正确,但也无法证明观点错误,她干脆不纠结了,最起码老二的命是保住了,而且官位也没革除,不然吏部的文书早就下来了。 “如今你官复原职,先休养一些时日,往后就踏踏实实争取晋升吧。” 谢灵泽低着头,额头上还渗出血来,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侯府发生了很多变故。 首先是母亲,她的确不再偏疼三弟,却也不再把所有的目光倾注在几个儿女身上。 谢灵泽发觉自己以前的确被保护得太好了,他太想当然,以为只要行的正坐得直就能什么都不怕。 那些牛鬼蛇神就算来敲门,他也有应对的办法。 可当他被人蛮横地带进幽暗不见天日的地牢审讯,问的那些问题全都是他没有沾手过,完全不知情的,他才觉得过去的自己愚蠢的可笑。 郡主说得对。 他的确愚钝不堪。 谢灵泽深深地望向母亲鬓发间的白丝,起身的时候,语气沉重却带着一丝释然,“母亲,我想去边关立功。” 薛琼章不赞同地说:“你可知边关不如京城,在那里,蛮夷随时都能打进来,你时时刻刻都处在把脑袋别裤腰带的生活……” “母亲。”他打断道,语气里带着笃定,“谢家人天生属于战场,死在战场之上还能搏一份功名,最起码能荫及家人,窝囊地偏安一隅,恐怕到我老死都得不到重用。” “母亲不在意你是否能得到重用,即使你一辈子碌碌无为,只要平平安安的就行。” 薛琼章对这几个孩子,只希望他们别总折腾小命,别祸害人,至于仕途方面,能上升自然最后,不能的话,她会想办法养活他们。 薛琼章没有劝动谢灵泽,大约没几日,谢灵泽便背上行囊,跟着军队出发了。 也是那时,薛琼章才发现边疆告急,她成日参加宴会,夫人们并不敢聊这些敏感话题,而昭月郡主作为蛮夷血脉,也参与不到政治核心。 谢灵泽出发那日,薛琼章心里空落落的。 虽然她一直嫌弃这个儿子感情方面不忠贞,事业方面缺心眼,可也不想他就埋骨他乡。 他这一走,除非立下功勋回京城论赏,基本上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这一日李昭月前来送行。 她眼神复杂地望着对方那仿佛谦卑内敛了许多的身影,喃喃道:“还算有点骨气。” 心中对自己前世看错人的郁结还没散去,决心报复的人却已经奔赴杀敌,她说不上来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只觉得有些可笑,有些怅然。 夏至,薛琼章的樱雪园正式开放了。 除了自己培育的那些樱桃,她还购买了许多本地的樱桃树,不然这果园种不满岂不是显得难看。 这一日长安城的学子纷纷收到邀约,前来题诗一首。 京城之人对这位举办樱桃宴的薛夫人讳莫如深,有人说她沽名钓誉,大儿子生死不明却能心安理得地赚钱,有人说她本性坚韧,二儿子奔赴边疆,未来凶险,却仍旧能做到乐观面对生活。 而薛琼章本人,满脑子都是,赚钱! 她意识到自己在权势方面是没有上升的途径了,这个时代根本不允许女子入仕,但凡研发改进一点武器,都有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 想揭露阴谋,却始终不了了之。 谢明禹带队去查封那支商队,赃款还没查清楚,就被薄炜带走,后续也是商队全部死在监狱,但得出的结论是商队私自走私违禁品。 至于违禁品是什么,根本不得而知。 薛琼章希望能早点赚够钱,前往江南养老,远离纷争。 只是樱桃园开启的第一天,就出了事故。 第98章 圣人论迹不论心 薛琼章为了让樱雪阁的名声和“风雅”二字绑定,请了不少寒门学子题诗。 她筛选过其中有一定学识,且人品风评合格的人,让这些人前来,打造一场美食美景结合的文化交流会。 原本的目的就是希望学子们多出一些典故,话传话,最好是能传到百姓之中,打响她的樱桃园名头。 没想到在贵族这边出了差错。 樱桃园分层设置景致,将自然景观与私人会所、农家乐模式相结合,形成了“三圈层、两轴线”的布局。 薛琼章最初的设想是,私人会所模式可以满足贵夫人的私密社交,而自然景观可以为寒门学子提供风雅场地,同时还让仆从打扮成了摊贩,售卖少量樱桃衍生品。 但在她将人引入私人会所樱雪阁核心区域,樱雪堂的时候,樱桃林中发生了一起冲突,贵夫人并不遵循仆从的路线,而是自顾自地闯入了樱桃林之中,就这么巧合,撞上了寒门学子正在感慨承安侯府的大手笔,准备了材质上佳的宣纸,砚台笔墨,还有专门用来题诗的石壁。 “据说这些石壁上的诗会被侯夫人收藏成册,挑选合适的篇目进行刊印,放在京城最大的书肆中供人阅览呢!其中若有文采斐然,可得红樱笔韵奖……” “也不知道哪位有幸能被选中?听说那奖励金额足足有一百两,一年四季所需文墨都足够了吧?” “张兄,你我都有机会,不论是谁脱颖而出,届时都别忘记请大家小酌一杯啊。” “哈哈哈哈!” 这群年轻人笑意纯粹,眼中偶有野心浮动,也都打算以才华胜出,这样的氛围感染了附近那些富商的家眷,纷纷暗中打量自己属意的人选。 她们之中,就算膝下没有女儿,娘家也有未出阁的小娘子啊,这些学子若有真才实学,也不失为一则佳话。 而闯入其中的王夫人不乐意了,她丈夫是户部尚书,可是知晓朝中一直反对寒门入仕,说那群人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心机与城府都歹毒至极。 王夫人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对其深恶痛绝,这位侯夫人还真是不忘出身,一门心思要巴结这些在泥地里打转的穷酸腐儒呢! 她轻声嗤笑,“萤火之辉,又怎敢与日月争辉,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再如何努力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还真以为姓薛的这么好心呢,可别忘了她那个草包小儿子,最不擅长此道,说不准是想要捉一个人代笔,或者想让你们给人做垫脚石呢。愚蠢至极!” 她本以为自己很小声,却不知学子们作诗,周围环境需要安静,其余人都被拦在远处不能喧嚣嬉闹打扰他们的思路,她这一嘲讽倒是让所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王夫人抬脚要走,却听一声隐藏着怒意的清朗声音,是个面容清秀,身穿青色长衫的少年。 少年先对王夫人举手作揖,随后面庞上有怒意浮动,眉目间隐约有锋芒,他的眼睛如寒星,话语如利刃:“这位夫人何不食肉糜?”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等的确是长安城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类人,日夜挑灯夜读,也比不过世家大族之中藏书累累。可我等行的正坐得直,走来的每一步皆是踏踏实实,付出了努力。” “侯夫人看重我等,才给了这样的场所,让我们能发挥自己所长。这是是我等之幸事。夫人可以嘲笑我们穿着寒酸,为了奖励便喜形于色,没见过世面。可万万不能因此对仁心忠厚的承安侯夫人恶意揣测。” 王夫人没想到自己会被人当众怒怼,她冷下脸色,阴沉的目光扫视这些衣袖都洗的发白的学子,“她给点银子就打发你们主动帮她的破园子奔走相告,把你们当成廉价的役夫差使,你们居然还为她说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群蠢材!” “哪个正经想资助学子的人会在此售卖商品,她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还真给她歌功颂德了,真是可笑。” 又是那清秀少年,他不顾朋友的劝阻,毅然决然掷地有声地反驳:“夫人此话差矣!薛夫人愿意将自己的园子让出来供人欣赏,愿意出资助我们提升学业,观摩真迹,便是大恩。有道是圣人论迹不论心,不论目的是什么,我等都心怀感激,若真需要我们做些什么,我本人也是义不容辞!” “何况这场樱桃宴本就是为了京兆府的流民所办,侯夫人已张贴告示,将所赚取的银两多数用于购买米粥,施粥布善。” “倘若真有居心叵测之人,那人不是侯夫人,而是夫人您!” 这话让王夫人脸色铁青,指着那年轻学子不知道该说什么,阴鸷之色一闪而逝,她身侧的仆从狠狠地瞪向青衫少年,似乎要把他的脸记下来。 等人走后,有人拽住青衫少年的袖子,苦口婆心道: “燕暇,你可知那是谁?你这回实在太冲动了!我们知晓你家中已无长辈后人,可你一人孤零零在世上讨生活本就不易,如今得罪了户部尚书的夫人,你就不怕今年的赙赠发不下来……” 燕暇垂下眸子,袖子里的手已然收紧,懊恼中又带着一丝气愤,“可我就是看不惯,这些世家大族,占据着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吝啬给百姓一丝一毫的好脸色,将百姓视为蝼蚁,还要诋毁真正爱民之人。” 他转身离开,自觉自己已经麻烦缠身,不打算继续待在园子里,忧心会因此给侯夫人带来麻烦。 而作为这场宴会的主办人,已经收到了消息。 她唤来苏珩。 苏珩听到是侯夫人找他,心中忐忑又有些惊喜,因好友背叛侯夫人一事,他日夜寝食难安,愧疚又不理解,为何好友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整个人比当初在牢狱之中还要消瘦。 薛琼章看他这样,知道他是钻了牛角尖,一时间也不好派活儿给他了,刚要换人,就听见苏珩道:“能为侯夫人排忧解难,是在下求之不得之幸事,若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99章 你不怕赔本吗 好嘛,都这样说了,薛琼章直接告诉他,需要他去接近那些学子,看看里头是否有她得罪过的人派来搅浑水的。 王夫人的秉性她已经知道,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只是刚才听说的,其中与王夫人起了冲突的学子,竟是个烈士遗孤,这其中可大有说法。 若是那孩子因此而出什么意外,岂不是被人以为是承安侯府依仗已死的侯爷,曾经立下的战功,鼓动那些将士遗孤,挑动人心? 薛琼章可不敢顶着这种大帽子,这在古代跟间谍没什么两样了。 她得搞清楚那学子到底是个什么目的,如果是单纯冲动,性子直率为她仗义执言的,能保下来也算好事。 如果是别的,也不能让人伤及性命。 这些纷杂的思绪一闪而逝,薛琼章很快就与苏珩分开,她出门的时候交代道:“陈桃一个人在院子里恐怕会觉得闷,宴会上有什么好吃的,叫厨房都给她送一份。” 陈桃从知道谢灵桉可能已经死在江南,她的情绪就不怎么好。 薛琼章怕这孩子会想不开,毕竟自己一直以来仇恨的人忽然没了,而且是虐恋情深文里的女主角,她担心有剧情作祟,会影响到陈桃,比如导致她难产什么的。 干脆就把小月派了过去,贴身照顾,督促陈桃锻炼。 薛琼章来到宴会上,宴会上的客人正在欣赏那些藏在鲜花之中的各色琉璃摆件。 其中有些是仿照她上辈子见过的手办,设计了一套十二花神。 秦婉见她回来,面上笑意不断,指着这些散发着冰凉气息的糕点,打趣道:“前些时日还跟我哭穷,如今都用上冰鉴了。” “琼章果然深藏不露,这些樱桃放置在雪山一般的冰沙之中,瞧着倒舍不得吃了。” 薛琼章知道她在开玩笑,其余的夫人们有些已经开始品尝她们桌案上的甜点,她坐在主座上,卢夫人没来,倒也算好事,省的又吵起来。 她扬声道:“诸位,多谢赏脸试用樱雪堂新研发的甜品。” “品尝之余,我还想请大家欣赏一下外面,我亲手培育的定制樱桃林。” 她拍拍手,其实早就有人注意到那片樱桃林的不同,樱桃树的枝丫更粗壮,开出的花更美丽。 这些樱桃树花期较晚,果子形状更美,临窗赏景别有风味。 风从外头吹来,檐下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樱桃林的对面是一片竹林,风吹动沙沙作响,仿佛有人在此吹动乐曲,悠扬而闲适。 起初还很拘束,后来沉醉于自然美景,不知是谁忽然打开了话匣子,聊起近来的烦恼,美食美景以及美人都在面前,夫人们畅所欲言,在这里没有那些个后宅琐事,有些人之间曾经有龃龉,在这样保密的环境里不知为何又打开了心扉。 众人意犹未尽,薛琼章把握了一个度,就开始邀请各位夫人前往雪酿坊、 就在这竹林后面,穿过一片石子路,迎着夏风,将影子踩在脚下,夫人们衣带飘香,进入了这片规整的区域。 雪酿坊是半开放式的,留出一片干净雅致的区域供人试用,另一片则是工坊的工人们劳作的地方。 贵夫人们可在开放区观看樱桃酒酿造的过程,增加体验感。 再往前走则是珍藏阁,里头放置着樱桃礼盒,以及青花瓷茶具。 功夫不负有心人,薛琼章总算在玻璃窑中成功制作了一批青花瓷茶具。 茶具小巧,花纹较为简易清雅。 夫人们放在手里把玩,都被这手感惊道。 秦婉悄悄问:“琼章,你花了这么多心血,也不收钱,不怕赔本吗?” 薛琼章考虑过这一点,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的青花瓷还没建成一个完整的工坊,目前工匠稀少,穆萨一个人当牛马用,也只制作了每人一个用礼盒包装,再用琉璃盏一块加起来做成礼盒。 她最终的目的还是希望打响口碑。 青花瓷比起青瓷白瓷都更加精美,也更符合这个时代人的审美,这可是老祖宗严选。 她不信传不出名气。 薛琼章也悄悄说:“秦姐姐,青花瓷所用黏土特殊,旁人不能轻易仿制,因此只有我一家才能制作。我是打算将其献给陛下的。” 秦婉看她,惊讶得瞪大眼睛,看起来像是一只发呆的野兔子。 薛琼章心里觉得好笑,扒拉好姐妹的衣袖,小声道:“我家几个儿子都那样了,献出宝贝保平安嘛。” “只不过其中一条生产线,还是握在我自己手里的。” 谢家在陛下眼里既然已经站在了李景和那一头,那她也自然要为主公谋福利了。 这个方子,就由李景和递交上去吧。 至于以后,真流放了也都是命。 薛琼章看淡了。 一场樱桃宴宾主尽欢,可长安城中却开始掀起流言。 有人道:“听闻那谢家大郎君,担心和之前的巡盐御史一样惨死,其实在半路就投靠了那些个江南的贪官污吏。” “如今边疆战事吃紧,正是需要粮草与军饷之际,而朝中却有如此蠹虫,蠹虫不知贪墨了多少银两,供其家人大肆挥霍,如今还办起那劳什子的樱桃诗会,啧啧啧,贪官家眷,理应抄没家产充公才对!” 这样的言论也渗透进了国子监。 谢灵筠近来感觉自己被鬼缠上了,走到哪都有人蛐蛐他家,蛐蛐他母亲,蛐蛐他大哥。 他大哥明明是领了朝廷的命令,因公殉职,居然被人造谣成了与贪官污吏沆瀣一气。 谢灵筠的拳头隐隐发痒,可他不能动手,这次要是被开除,母亲就算写信也保不了他了,他不能再给家里添乱。 但背地里做点什么,总不至于赖在他头上吧? 他看向自己的“老师”,“阿蕴,我这么做可以吗?” 邵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抱着一卷书,读书声远去。 当天夜里,诋毁他谢家与母亲的几个学子提着灯笼挤厕所。 后半夜拉到虚脱,第二日上课的时候,几个人捂着屁股,神情像霜打了的茄子。 根本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第100章 漠海族的公主 京城之中对谢家有不利的流言,李昭月是最着急的。 在她眼中,承安侯夫人是那样纯良无辜的一人,而谢灵桉更是不可能贪污,若是贪污了,怎么命都没了? 薛夫人若非靠着将樱桃售卖给富商,恐怕已经入不敷出。 是以她缠着皇后,希望养母能出面制止这些可笑的言论,皇后却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如今已经17,先前侯夫人也提过两方婚嫁自由,谢二郎这一去估摸着立功是很难的,想平安活着回来都得靠着天意。你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李昭月这辈子对姻缘一事早就不再奢望,世上没有男子是不纳妾的,也没有男子可以做到始终表里如一。 只是当皇后提起的时候,她还是一阵恍惚。 年少春衫薄,鲜衣怒马,恣意飞扬。 那时候她以为遇见的这个人,就是此生良人,大红盖头遮盖了双眼,只能看见脚下的世界,她一步又一步,把自己送入深渊。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臣一切由母后做主。” 李昭月垂下眼睛,担心让皇后看出不对,只是语气里还是带出了一点对嫁娶的冷淡。 皇后淡淡瞥她,笑意未变,但转而就说起边关战事。 “北狄蛮族屡次进犯,朝廷多数主和,虽有主战派,可你父皇并不想因此劳民伤财。若想和谈,割地放血在所难免。” “相邻的越国对大晋辽阔的领地与丰饶的物产早就已经虎视眈眈,若此次和谈损失过重,大晋会陷入内忧外患的局势。” “昭月,你可明白这其中的关键?” 李昭月不明白那些远在千里之外,她根本无法干预的事情,皇后提出来有什么目的,她中规中矩地应和,却不主动点评。 皇后面上浮现一丝倦怠,她鬓发间的白色愈发多了,贵为一国之母,却总是在雍容大度的面具下,难以掩饰地露出疲老之态。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崔贵妃分走了她的权柄,李昭月以为依照养母从前那样明睿的性子,定然会做些什么,重新总览大权,最起码也不会容许一个妃子越过她。 可皇后只是静静地看着,什么也没做。 中宫的侍从私底下都有了愁容,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李昭月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渐渐思绪飘远,嘴里胡乱地应答:“娘娘,这些事情交给将士们就好,儿臣只是个深闺女子……” 忽然皇后声音渐渐变得严厉,仿佛带着一丝别的什么意味,像一座铜钟敲响在她的心间,震得她双手发麻,眼瞳颤动。 皇后说:“你应该要懂。” “李昭月,你是漠海族的公主。你应该要清楚,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直到走出宫廷,李昭月还在想皇后的话里到底藏着什么深意。 这几日她总是能瞧见有驿卒携带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浑身伤口,顶着烈日狼狈地奔向宣武门,穿过宫道,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漠海族……” 李昭月前世直到死,也没有见过这个族群的人。 她的另一重蛮夷血脉,只能证明大晋曾经战胜过曾经在草原上称霸四方的漠海族,漠海族的首领娶了公主向大晋的皇帝俯首臣称。 而她也不过是个人质…… 人质? 李昭月眼睛里的困惑似乎消散了许多,渐渐变成惊恐。 她想回去问清楚,可没几日,皇后病了。 李昭月只好去了务本庄。 侯夫人的农庄像是风雨飘摇之中的避风港,比起郡主府,她更喜欢待在这个地方。 薛琼章在梳理这段时间的收到的订单,苏珩的算盘要敲出火星子了,就连紫苑都没空去酸受到侯夫人独一份关爱的陈桃,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屋子里各处都是在忙碌的人。 李昭月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看见薛琼章还给她上了甜点,她连忙推辞:“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未曾想到侯夫人如今如此忙碌。” 薛琼章朝她笑道:“这得多亏你帮我拉客人,上次宴会之前,如果不是你主动召集了这些官宦家的女儿一起在我的樱桃园玩乐,恐怕贵太太们也不肯赏脸。” 角落里,正苦着一张脸的谢之窈,眼底的青黑格外明显,她看见李昭月的时候简直像看见了救星。 唰一下起身,不等薛琼章继续,就道:“母亲,我听说穆萨工匠近来研制出了一种西洋镜,我带郡主去看看吧。” 薛琼章摆摆手,虽然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要好了,但是女儿发展小姐妹情谊,总比天天听渣男胡咧咧要好。 她继续盘算着要在京城开一家酒肆和一家玻璃馆,先前给公主送礼,她卖了好些旺铺,那些地理位置优越,每年收入都占大头,玉徽公主可真不是个人,只知道收钱,不给办事。 好在她现在也算是把收入掰正了。 勾画着图纸,薛琼章过上了每天忙碌工作的日子。 远在江南的谢灵桉,则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收尾。 一个月的时间,他假装自己感染了瘟疫,主动搬去了山上,王承裕的人不放心,担心他偷偷逃跑泄露机密,于是隔三差五派人打听他的情况。 谢灵桉已经一个多月没洗漱,他浑身臭不可闻,涂抹了一些散发着恶臭的草药,看起来的确像是行将就木。 这一日,太阳西斜,他拄着拐杖,听见了远方传来清戾的鸟叫声。 白沙村死了一名姓高的账房,而京兆府的流民之中,多了一名高大但干瘦的乞丐。 薛琼章履行承诺,将上次夫人们参与宴会来往的礼金,以及富商们参加宴会送上的金银,半数用于购买粮食。 这天她带着侍卫浩浩荡荡地来到京兆府的边缘,在一座城门外布施。 天气炎热,流民们蜷缩在野外生活不至于冻死,但身上的伤口溃烂速度加快了。 稀薄的米粥之中,米的数量很少,甚至掺杂了一些砂砾,水分更多,流民们起初打算哄抢,在薛琼章的侍卫与官府的官兵配合下,才勉强稳住了秩序。 在这群人之中,一个高瘦的人影吸引了她的视线。 第101章 摔下陡坡 那是…… 正午的太阳穿透幕离,刺痛她的眼睛,她怎么觉得那个脸上脏兮兮胡子拉碴,头发里还长满了虱子的人,是她的大儿子呢? 熟悉的丹凤眼下,细细密密的伤口与乱七八糟的污秽遮掩了面容,他伛偻着身体,修长的手指上溃烂的窗口散发着腐臭味,捧着米粥不顾形象地大口吞咽。 官兵路过的时候,骂了一句:“臭叫花子。” 男人一动不动,喝完后就将陶碗放入一旁的大木桶中,很快消失在了流民堆里。 薛琼章下意识想去找,裴言却阻止了她:“夫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夫人若想寻人,不妨让其他人趁着人少的时候去打听。” 理儿是这么个理,但亲人的身影出现,如何能忍住不去寻找? 她心中始终相信谢灵桉没有死,否则李景和那种奸诈的人,不可能对她的态度依旧如常。 穿越以来,她对这个大儿子的能力最认可,也相信他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只希望他能平安回来…… 回京城的路上,她始终魂游天外,没注意到自己的马车后跟了一条尾巴。 裴言抽刀警戒的时候,薛琼章不等提醒,就趴伏在了马车上,车厢的内壁使用了特制的百炼钢,但窗户没有。 箭矢穿透了车厢,铛地一声落在她的身侧。 裴言快速跃上马车,“夫人,外面那群人是流民打扮,但并非真正的流民,恐怕是早就埋伏在外。” “我掩护您骑马离开。” 薛琼章点头,这种时候没有废话的时间,得益于小女儿之前想学骑马,她在一旁也跟着学了,毕竟请了马术师父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更划算。 “夫人莫要紧张,双腿不要踩实马镫,防止马儿中箭发狂拖行。” 裴言的声音很近,近到呼吸都喷洒在了脸上。 侯夫人出门不喜繁琐,发髻用一根玉簪挽起,一袭蓝色裙衫,淡雅如空谷幽兰,眉间花钿描绘出了牡丹的形状,因着紧张,她的睫毛在颤动,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信任。 裴言喉结动了动,扶住侯夫人腰间的手像是被灼烧了一样,等人坐稳固后,立即上马持刀斩断不断射来的暗箭。 薛琼章不敢回头,只大声说:“不要恋战,保全自身性命最重要!” 她不应该出来这一趟的。 为了挽回承安侯府的形象,以及瓦解那些对谢家不利的流言,谢灵筠在书院,而小女儿又不通生活琐事,她只能亲自上阵。 马匹疾驰,她的心脏也像是要跳出来。 幸好陈桃没有跟着出来,不然这种追杀,对孕妇来说太绝望了。 眼前的官道掀起尘土,只要穿过这片林子,便到了城门了。 她施粥的地方本就离京兆府不远,因京兆尹下令禁止流民在城门口结伴堆积,才绕了些路前往流民的棚子。 薛琼章起初过来的时候,派人仔仔细细搜寻过这片林子,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在此伏击。 毕竟主角一出去必然遭遇刺杀这种定律,她熟的不能再熟了。 但她没想到对方就这么大喇喇地混在流民里面啊,吃她的饭还要杀她。 薛琼章的大腿内侧估摸着被磨破了,最糟糕的不是这个,她忽然发觉自己的马匹跑得更快了,闻见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回头一看,马儿屁股上插了一根箭矢,而且箭矢的末端是黑色的。 也就是说,这是有毒…… “啊——” 马忽然栽倒,薛琼章担心自己被压死,用力一跳,落在了一片草地上,这竟然还是个陡坡,她一时间根本顾不得自己哪里摔断了骨头,最重要的是护住脑袋。 衣袖下的手肘磨得血肉模糊,风声中少年的呼唤掺杂了仓皇与着急,她隐约好像感觉有人抱住了她。 这人的声音沉稳,压抑着痛楚,轻声安慰道:“没事的。” 薛琼章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浑身痛得要命,旁边燃烧着一个火堆,火堆上有一条烤鱼,半只野鸡。 鸡上的毛好像没处理干净,但这不是她挑剔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动不了。 老天鹅,为什么要这么对一个中年妇女? 薛琼章欲哭无泪,她身下是一张柔软的铺满干草的斗篷,手指触碰到的地方都是干燥而温暖的,就连头上的簪子都被取了下来,可能怕戳到自己。 她努力动了动脖子,发现自己上半身是能动的,谢天谢地,幸好没有高位截瘫。 在古代这种地方,要真摔得半身不遂了,她觉得自己后半辈子会凄惨无比。 “醒了?” 沙哑的男声带着一些耳熟,她猛地挣扎了一下,发丝遮住了视线,对面黑色的人影隐藏在斗篷下。 她脱口而出:“谢灵桉,你没死!” 在刺杀后遇见熟人是一件好事,如果自己没有摔断腿的话。 谢灵桉掀开斗篷,露出底下因为在山洞不见天日,而养出的苍白肤色,他的眉心有细碎的伤疤,棱角看起来更分明了,因为瘦,他站起来的时候,像是悬崖峭壁,孤僻冷漠,手指的老茧刮得薛琼章的手掌有些疼。 她被扶了起来,对方身上是草药的清香和血腥的味道混在一起,薛琼章想起在流民堆里看见的人影,忍不住问道:“你头上没有虱子?” 谢灵桉的脸色黑了,他有些无奈,看向她的眼神沉沉的,语气也压得很低,“当时我没跟你相认,就是怕出现意外。母亲,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倒霉,出门施粥都能被人盯上。” “好在裴言是个忠心的。” 对了,裴言,她当时在山坡上往下滚,还以为自己会被那些凸起的石头砸死,有人扑上来主动给她当了肉垫。 四处看过去,发现他们似乎是在一处山谷。 远处传来少年清冷的嗓音。 “夫人,我在这里。” 没事就好。 薛琼章刚想叫他坐过来烤火,这洗完头得赶紧烤干,不然老了偏头痛。 谢灵桉忽然说:“裴言,你去捡柴火。” ??? 为什么感觉谢灵桉对裴言态度有些怪怪的。 薛琼章裙摆下的双腿处理过了,上面绑着木棍,看布料是从裴言身上撕的。 第102章 年少的薛氏性烈如火 “灵桉,你做什么对小裴这种态度?” 谢灵桉看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我什么态度。” “他作为侍卫,保护主子不利,我没发落他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薛琼章看他这理所应当的万恶奴隶主的样子,心里冒起一股火,人家小裴好歹豁出性命保护她,你这个做儿子的,你不出力就算还点评小裴。 不愧是邪恶疯批男主,一点道德都没有。 但此刻不是生气的时候,她现在处境不好,准确地来说,整个承安侯府的处境,很不好。 皇帝对谢家的态度,从贩夫走卒对谢家的议论都是负面就可见一斑了。 没有默许,忠臣之后怎么会被百姓说成贪污罪犯。 百姓们知道的小道消息,还不是上流社会放出来的。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方便让我知道吗?” 薛琼章觉得自己这样单打独斗肯定不行,好大儿正在漩涡中心,看看他有什么解决办法,最好是能力挽狂澜的,不仅挽回名声,还可以为她的生意添砖加瓦。 谢灵桉不声不响扔下一句炸弹: “我杀了睦州刺史,带着人一路扮成流民逃窜,如今已被官府通缉。” “哦……” “等等?你杀了刺史?” “你杀了,薛芷儿要嫁的那个老登?” 薛琼章的注意力不是在杀人上,而是在想,幸好薛芷儿还没出嫁,不然刚嫁人就成寡妇了。 同时,她有了理由可以把人接回来。 面上也带出一点笑意,“这件事你倒是做得不错。” 谢灵桉看出她的喜悦并非因为知晓内情,而是因为旁的什么,他没有继续深究,只是道:“接下来你不能再出门,交代灵筠和四娘,谢家可能会被发落。” “不会要流放要抄家吧?”薛琼章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目光期待地望着好大儿,希望从他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 谢灵桉沉默了好一会儿,侧脸上有火光的影子在跳跃,他的皮肤在风吹日晒中粗糙了很多,但五官的优越愈发凸出,如果说从前他是锦衣华服的贵公子,矜贵的气息萦绕身侧,现在更像是苦寒处千磨万击的宝剑。 只待出鞘那日,斩尽邪祟。 风吹动他的碎发,薛琼章发现这小子可能有洁癖,扮成流民还不忘清理胡子。 谢灵桉的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他的瞳仁像是一汪幽深的潭水,深不可测,音调压低,轻笑道:“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 薛琼章:“???” 什么叫她想,就会被流放。 说的是人话吗? 薛琼章翻了个白眼,“你别给我整那些有的没的,再卖关子,你就滚出侯府吧。” 谢灵桉眼神中出现一丝诧异,青年的眉眼也不知道随了谁,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笑起来像是梨花映着吹水,不笑的时候,又如高山雪色,静默肃然。 他咳嗽了几声,告饶道:“母亲,是儿子不对。” “这还差不多。” 薛琼章撇嘴:“你现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母亲我,可是要养活四个孩子,你那三个不省心的弟妹,为了他们,我没少花银子打点。” “再说你二弟任性跑去边疆,他以为自己路上不要花钱的吗?上司那边,不需要送一份礼品吗?我可是把珍藏的好酒都拿出来了,自己都没喝几口。” 谢灵桉点点头,安静地听她吐槽。 母子二人从未像现在这样亲近,他看着女人被岁月厚待的脸,恍惚间想起她刚嫁给他父亲的时候。 那时他已经开始懂事,明白眼前之人是来取代他的生身母亲。 当时的奶嬷嬷对这个女人敌意很大,薛氏也没给对方好脸色,当即发落了出去,为着此事,父亲对薛氏生了好大一通气。 父亲说:“早知你本性如此不容人,我说什么也不会娶你。” 同样的话,他也听父亲对母亲说过,母亲那时候哭了,回了院子里便大病一场。 而薛氏,她不仅没哭,还给了父亲一巴掌。 她像一匹永远无法被驯服的烈马,不,按照她的说法,她是驯马人,而父亲才是那粗鲁蛮横不讲理的野兽。 薛氏冷笑:“你若当真看不惯我,就写了放妻书,将我的嫁妆还来,放我自由!” 父亲气极了,想动手,薛氏终于感到害怕,可她除了害怕,更多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与恨意。 她竟敢恨他,恨他的夫君,恨一个比她的出身不知高贵多少的将军。 商户女的恨意宛如烈火烹油,他似乎能感受到火星子灼烧皮肤的痛觉,薛氏的眼尾是红色的,像天边的红霞,炽热而艳丽。 他站在廊檐下,怔怔地看着,正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听见那女子带着调笑的声音由远及近,“大郎君何故躲在此处偷听?” “我没有偷听。” 薛氏低头瞧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的眉眼,笑得眼尾的红霞似乎也随着天边的落日一起远去了。 “是个俊俏的,随你生母,这倒是好事。” “灵桉,我没有孩子,也许以后也不会有,侯爷是个绝情之人。”她笑着,一抹很浅的悲伤浮了出来,温润的手指落在孩童的发顶,“若你愿意唤我一声母亲,便是我唯一的儿子。” 后来他心甘情愿地认她做自己的母亲,可她却忘记了,她生了一个又一个。 她爱上了那个男人,为他情愿守寡数十年。 谢灵桉不希望她再次走入一段不匹配的情感中,如今的生活对她来说,或许已经偏离了年轻时候的愿望,但至少不会更坏。 薛琼章看见青年指骨上的一些伤口,有冻伤,也有烫伤,还有一些疤痕像是深入骨头。 再怎么对他有气,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靠在石头上,静静地睡着了。 裴言回来的时候,谢灵桉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裴言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 他不该在夫人昏迷的时候,对她发呆,也不该逾越,为她处理伤口的时候,红了眼眶。 这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侍卫该做的。 第103章 把四娘看好了 一觉醒来,腿不仅没有好,反而更疼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薛琼章这下才领会了这句谚语的威力。 她动一下就有钻心的疼,可又不能永远让人背着,且马匹的颠簸总会带动伤口。 双腿骨折的痛让她没有心思思考别的,也是在返程的途中,她惊觉自己的侍卫里,多了许多陌生面孔。 这些人…… 薛琼章看过去,那些人都不敢和她对视,在路上休息扎营的时候,他们对谢灵桉毕恭毕敬的,仿佛将他当成了某种精神领袖,对待她更多的是敬畏。 像是对另一个阶级的敬畏,有些还不免带出些许的敌意。 但那敌意却不是有意的,而是一时间没有辨别清楚如今的处境,偶然流露出来。 谢灵桉也在找机会和她坦白,昨夜她睡得太香,而谢灵桉也忙着处理其他的事情,现在才有机会开口,他牵着马,替代了裴言的位置,低声说:“这些人都是睦州那个盐场之中的人证。” “不会半路背刺你吧?” 薛琼章双眸染上忧虑,实在是被高令暄气得不轻,以至于半路来的草台班子,她总是觉得对方会有跑路甩锅的嫌疑。 谢灵桉说:“他们已经走投无路。” 那就行。 薛琼章招手让裴言过来,小裴武功高强,多了这么些陌生人,没小裴在身边都不敢睡觉了。 好在第三日他们就抵达了长安城十里外的亭子,薛琼章派人去叫的马车已经来了,她躺在了宽敞的马车中,车夫是侯府的老员工了,见她形容狼狈,忍不住说道:“侯夫人,三郎君和四娘子听说您要在外逗留,都担心得吃不下饭。” 薛琼章闻言不置可否,这俩小没良心的会吃不下饭? 信才有鬼了。 待她回侯府自个儿的院子里,裴言请了阿月来告知,大郎君如今已经秘密回到大理寺。 进城的时候薛琼章当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告诉大家,我大儿砸没死,他回来了! 那不是给暗处的敌人可乘之机嘛,到现在她都不太清楚,究竟是谢灵桉重返京城连带过来的敌人害了她,还是京城某位贵人出手。 又或者是女主邵蕴背后的势力? 这么多的敌人,还是低调一点好,至少要知道李景和的计划,她才好配合。 回到侯府,薛琼章刚躺下没多久,外头就传来嘈杂的声音,像是有谁在吵架。 她还听到了哭声,似乎是紫苑。 那姑娘总是这样,薛琼章都怀疑原主到底是不是个治家能手了,毕竟她看起来好像很纵容下人,一个性子强势的主母会放任小丫头总是咋咋呼呼的吗? 薛琼章扶着脑袋,撑起身子盖上被子,假装自己是在看书,免得这些人知道她双腿骨折,又要哭天抢地。 谁知她这副装扮完全是无用功,外头的紫苑已经哭得花容失色,若不是阿月伸手拽住她的领子,她简直要扑到脚踏上来。 紫苑嚎啕大哭:“夫人,您受苦了!” “奴婢没有陪在您身边,都是奴婢的错!早知道当时我应该跟着一起的,那些个侍卫都是粗人,哪知道夫人您平时的习惯……” “好了好了。”薛琼章伸手用帕子去擦小姑娘的眼泪,这丫头,比她曾经带过的某个挂科的学生,哭得还伤心。 紫苑抬起脸去蹭夫人温暖的手掌,感受到上面的皮肤触感不同,她的眼睛更湿了,张大嘴巴就要嚎啕,薛琼章连忙去揪她的嘴,阻止了这孩子。 紫苑今年16岁,她四岁就跟着刘嬷嬷在原主身边伺候,算起来也是原主身边的老人,对原主的忠心不用怀疑。 只是原主的记忆里,怎么没有紫苑的消息? 她想去看抄家时的场景,脑袋忽然一痛,原本挺直的脊背忽然泄气往后倒,吓得紫苑惊呼一声,伸手想要抓住薛琼章的手,又担心自己僭越,薛琼章倒在柔软的靠垫上,思索着为什么关于抄家的细节无法看清。 紫苑起身,抹了一把眼泪,对门外大声道:“陈桃,你还不进来?” “夫人现在难受,你平日里最会哄夫人开心,我把这个位置让给你,不要辜负我!” 她说着,有些不舍地看了薛琼章一眼,很快又干劲满满道:“夫人,樱桃园的订单现在越来越多了,城中的富户还有那些贵人都在打听青花瓷。那样漂亮的瓷器,可不能让小人们学了去,我还要去督促那些看守,防止他们偷懒!” 她得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庄子上,否则看守小队私底下又偷偷溜走做了什么,浪费夫人给开的工钱,她若是不能抓出来以儆效尤,岂不是人人都能糊弄! 今日且让陈桃先去夫人那儿露脸,她紫苑才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 陈桃摸着肚子,穿着一身水色的长裙,外罩披帛,她鬓边的朱钗衬得脸颊红润,眼睛里闪着紧张的光彩,她无法像紫苑一样随意扑上去,只能找了个椅子坐在床边,细细听夫人讲述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屋子里的下人都离开了,薛琼章不再谈论那些细节,而是对陈桃说:“把窗户关上,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两人关了门窗,压低声音,薛琼章长话短说将谢灵桉的谋算说了出来,“那些人会去告御状,到时候,侯府估摸着会被当今惩处。” “谢灵桉那边,还需要煜王发力,如今边关屡战屡败,恐怕朝廷这边会提出和亲。” “和亲的人选,我担心选中四娘,宗室之中已无适龄女娘,若是从大臣中挑选……” 陈桃听后心里一紧,她不喜欢谢四娘,可她读过史书,知晓历史上那些主张和亲的朝代,嫁过去的女人过得有多艰难。 蛮夷之族崇尚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不仅包括可汗这个位置,还包括女人。 陈桃垂着头,语气带着认真:“夫人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把谢四看好了,绝不能再让她去私会姓苏的。” 薛琼章起先是怀疑公主要把县主县主送出去的,后来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公主那种好面子的人,宠爱长大的女儿送去和亲,面子上挂不住。 第104章 蛮夷骨血 前朝曾有大臣之女和亲的例子,而本朝…… 她想起漠海族,李昭月,以及漠海与北狄的关系,两个北方最强盛的族群在草原之中一旦挑起战争,大晋就能稳坐钓鱼台。 薛琼章能想到的事情,公主自然也能看清楚。 玉徽公主的寝殿之中,焚香彻夜,七宝博山炉中烟雾袅袅,金银为屋,文石为础。 看着这充斥着腐败与贪婪的账册,想到这些银子究竟流去了哪里,玉徽公主捏着书脊的手有些颤抖。 她喉咙里溢出一阵欢愉,婉转如夜莺的歌声。 脑中白光闪过,涂了丹蔻的手指扣在了青年长而优美的脖颈,她的手指宛如利刃,划过对方乖顺的眉眼,轻轻叹息道:“玉奴,你还在骗我。” 她的眼角隐约染上了倦怠,云雾氤氲间,嗓音也哑得不成样子,“可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没有后路了。” 玉徽公主昏睡了过去,博山炉中有安神的香混在一起,她无知无觉地陷入了梦乡。 青年仍旧跪在原地,他的衣衫凌乱,上次拜访之时,衣袍寒酸,如今发束玉冠,腰间坠着红缨玉佩,脚踝上还系着金铃。 确定女人短时间内不会醒来,他在婢女的伺候下洗了手,阔步往外走去,再次与县主相遇,却不是他卑微行礼了。 常瑜将一块玉佩扔在地上,身侧有仆从惊呼,“常公子!玉佩碎了,这可是公主赏赐给您的……” “无妨,不过一块死玉,碎了便再无价值。” 他抬起眼睛,挑衅地看向沉默的县主,县主这一身素雅的罗裙,瞧着还真是不衬她那张张扬的五官。 可常瑜觉得,这样的安排舒坦极了。 县主无声地看向他,眼睛里带着寒意,常瑜抬脚碾过玉佩边缘的红绳,那是县主为玉徽公主祈福请来的。 他笑着说:“玉碎了不要紧,人若是和碎玉一般毫无价值,那活着也无关紧要了。” 县主藏在裙摆后的手攥紧,几乎要刺破皮肉。 若是从前,一个卑微的面首,敢挑衅她,县主的马鞭若没有出手,算她今日心情上佳。 可现在…… 她眸色变幻,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常瑜的笑还在身后继续。 回到寝屋,县主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攥紧了金钗,钗子边缘的棱角划破了虎口也浑然未觉,她只是盯着镜子中的这张脸,眼前仿佛有幻觉浮现,一张清艳无双的面容化作虚影,与她的眉眼重合。 竟没有一丝相像之处。 县主的眼角积聚起了一滴晶莹的泪珠,她抬手,指尖的血与泪水混在一处,在眼尾抹开了一条混乱的痕迹。 从山崖下回来时母亲的巴掌声仿佛还在耳边。 玉徽公主的怒意并不明显,母女二人虽然从未交心说过什么话,可卢婉莹知道,自己是母亲唯一的孩子,她是母亲的掌上明珠。这点毋庸置疑。 她的艳丽,她的张扬明媚,她的肆无忌惮,全都来自于母亲的宠爱。 可这一切,竟然是假的? 若非当夜她受了惩罚,在祠堂罚跪也心不甘情不愿,偷偷溜出来,瞧见已经数月未见的父亲在与母亲争执,她或许不会知道这一切真相。 如果不知道,她可以装作一无所知地继续,可她是丫鬟的孽种! 她身上流着的,是那个男人与人苟合的肮脏血脉! 她不是母亲的孩子! 卢婉莹无法接受这一切,手中的金钗换了尖锐的那头,对上脸颊一侧…… “县主!” “哐当”一声,铜盆落在地上,洁白的巾帕被打湿了委顿一地,侍女惊惶失措地朝她奔来。 门外站着她的表姐,昭月郡主。 李昭月抬手将她手心的沾了一丝血迹的钗子夺走,丢在一旁,修长的手指掐住她的下颌,仔细端详,少顷才呼出一口气,语气里带着责备:“婉莹,你是疯了不成,差点就毁容了。” 卢婉莹呆呆地看了表姐半晌,像个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扑进了她的怀里,“……我错了。” 她的认错来得没头没尾,李昭月不知内情,手顿了顿,还是拍了拍小姑娘纤细瘦弱的脊背。 李昭月并非一个喜欢探究她人秘密之人,她本想着陪郁结于心的表妹散散心,可来了公主府,又不能不拜见玉徽公主。 “姑母身子可还康健?” 李昭月客套了一句,玉徽公主懒懒地倚在贵妃榻上,窗外的桃花开得极艳,粉白的花朵含苞待放,风吹过,一截裙摆滑落,露出她脚踝内侧的红点。 李昭月前世是嫁过人的,自然也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她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公主斜乜她一眼,眼中风情无限,嗤笑道:“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皇室血脉何须遵从世上那些繁文缛节。” “更何况,你若出嫁漠北……” 玉徽公主屋内的熏香之中带着一丝催情的功效,李昭月本想随意应付一下就告辞了,忽然提起婚事,她心中咯噔一声,挽住表妹卢婉莹的手不由得紧了些。 面上不动声色浮现一抹女儿家的羞赧,她嗔怒道:“姑母拿我寻乐做什么,谢二虽是从军去了,可我也没那么恨嫁,父皇母后还想多留我几年呢。” 玉徽公主怔了一下,狐疑试探道:“昭月,你心里没有想法?” “什么想法不想法的,昭月只想侍奉母后左右。” 李昭月说完,瞧见玉徽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起身告辞。 出了公主府,她的脚步明显有些慌乱,心跳控制不住,卢婉莹一路送到门口,见她这样有些担忧:“表姐,你可是近日身子不适,要不还是进宫请太医瞧瞧吧?” 李昭月现在哪里敢进宫,她早该想到的,皇后话语里的未尽之意,以及皇帝前世就是从宗室大臣之中选出一个女子,一道圣旨下去,该女子便成了皇室血脉。 而她这个真正的皇室,又掺杂着蛮夷的骨血,这些年来,没有任何蛮夷族群联络她,反而是一件好事,这正说明了,她对大晋是毫无威胁的。 可也是这样的毫无威胁,用于和亲,最合适不过。 第105章 母后有难 “去承安侯府。” 李昭月顿了一下,改口道:“去务本庄。” 侯夫人从外头布施回来便对外称病了,不知晓内情的只以为她在侯府深居简出,李昭月却了解她的性子,她病了也不喜欢住在这波云诡谲的长安城里,时不时有人上门拜会。 定然是躲在庄子上偷闲了。 如她所料,薛琼章的确双腿骨折,还不停歇。 她近来请了石泉村的工匠,为她打造轮椅。 这件事倒不难,只是现代的轮椅用的是木质,到底颠簸许多,她坐在上面被推在这泥土路上,感觉自己的腿有些遭不住。 后面干脆还是改成轿子,让人抬着她去樱桃园里的赏花室,躺在里面足够安逸,她也有空琢磨关于开酒馆和玻璃展览馆的事情。 “这烧酒,就叫白玉京。” 薛琼章开始掉书袋,“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诗仙的这首诗被后世泛用的还是那句“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不过她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叫长生酒吧? 现代还行,反正图个噱头,只要有相关功效,什么长生酒万年酒侯爵酒,要多夸张就多夸张。 但古代,要是真取这么个名字,皇帝可能要问她们家是不是想造反了。 圣人都没有长生的资格,你一个臣子卖个酒还长生了? 她被这个念头逗笑了,手里的话本子都拿不住,这可是陈桃专门给她定制的精装版。 陈桃发一本书就会被邵氏查抄一本,她干脆也不发行了,只要让邵氏知道他们不是好惹的就行了。 因为薛琼章养病不能下地观察作物,难免无聊,她怕侯夫人偷偷折腾,便口述请紫苑为她书写话本子后续的内容,主角如何大杀四方赢得美人归,并且后续居然直接踏碎虚空了。 薛琼章看得叹为观止,感觉自己曾经看的小说类型还是太少了。 不过,紫苑的字迹工工整整,瞧着真不像她那小辣椒的性子。 正看到主角又收服了新地图里的小弟小妹,斩获一大波粉丝,花房外传来通报。 裴言清凌凌的声音在这初夏时节,像一阵清风。 门开了,李昭月戴着幕离,倒是有些新鲜,怎么还掩人耳目上了。 薛琼章给了裴言一个眼神,叫他守在外头任何人不得进来,拉着人去了花房深处。 一排的植被架子后头,有一张拔步床,比她在现代的两米宽大床还要大。 上面的靠枕用羊绒填充,价格昂贵,她先坐上了轮椅,自己转动轮子到床边,很大方地邀请李昭月坐下,“我新定制的靠枕,你试试弹性。” 李昭月本是来诉苦的,见她这不急不缓的态度,一时间也冷静下来,心绪平稳的同时,有些后怕。 她望向玻璃窗户外头用植物隔开的樱桃园,目光没有聚焦,怀里塞进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她看着这东西上黄色的嘴巴,有些迟疑地问:“这是只,鸭子?” 薛琼章道:“这是鹅,别管鹅鸭了,躺下说话吧,我腿还没好,如今做的最多地就是躺下了。” “提前过了退休生活。”她笑眯眯地端起桌上的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茉莉花茶,想放点糖的,奈何这个时代的糖甜度不够,感觉加进去味道反而不美。 不过她往里面加了冰块,现在已经融化了,微凉的茶水喝下去,夏日的火气也被扑灭。 李昭月握住这花纹精美清雅的杯子边缘,神色凝重,睫毛都在打着颤,她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的猜测,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呢? 说出来,侯夫人会相信她吗? 她们认识不过数月,虽然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可…… 脑子里皇后的话又再次闪过,皇后道出边疆不宁,要么死战到底,要么和谈。 总不至于,皇帝想不费一兵一卒,就送她去和亲吧? 意图何在呢? 她说出来的时,薛琼章的反应是长久的沉默,就在李昭月觉得气氛僵持到了她有些不安的时候,靠在拔步床上的女人忽然扣住她的手腕,郑重其事地说:“昭月,你去边疆吧。” “我会写信给谢灵泽,让他帮你。” 至于帮她什么,就得看李昭月自己的想法。 丢下锦衣玉食的生活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合适吗? 李昭月心中对长安是留恋的,她点点头,道:“今晚我去递牌子,悄悄见一见母后。” 她需要确定皇后对此事的态度以及,边关到底出了什么事,才让陛下如此急不可耐。 可她没有想到,皇后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任何人不得探视,她递上的牌子被人打了回来,扮作侍女悄悄潜入,还没进去,皇后身边曾经大宫女明疏便认出了她。 明疏的眼眶是红的,眼底的青黑用脂粉都遮盖不住,李昭月好奇地问:“明疏姐姐,你没休息好?” 她想起上回见皇后,皇后看起来的确清减了,可她曾经习过武功,身子的底子还在,怎会如此严重? 明疏把她拽到一个偏殿,门外有两个小丫鬟把手,她一进去就跪了下来,哀求道:“郡主,求您救救娘娘吧……” 李昭月不明所以,但还是把人扶了起来,陛下子嗣不多是事实,但也不能说,是个郡主就尊贵无比吧,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每次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一个度,不过因为不捧着那些老顽固,被传了个嚣张跋扈的名声。 李昭月听明疏声音沙哑地道出皇后病倒的真相,她下意识后退一大步,心中恐惧开始蔓延。 “你说什么……陛下下令,不允许太医院医治母后?” “怎么可能呢,陛下不要名声了,大臣们,难道不会劝谏吗?” 李昭月几乎以为明疏是在开玩笑,可看见明疏磕头那样用力,砸出了一块淤血,她还是强硬把人扶了起来,“母后有难,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带我去见她。” 明疏犹豫了一下,还是找了一条小道,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中宫,属于皇后的寝殿,然后拐了个弯。 她这才发觉,母后竟然不在主殿。 这里,是母后刚入宫,做昭仪时的住所。 距离中宫一步之遥,但也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第106章 第一勇士 殿内没有药味。 李昭月进去的时候,仿佛能听到鸟雀的声音,这让她心中疑惑,她拂开珠帘,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正在逗弄笼子中的金丝雀。 鸟雀怏怏不乐。 而女人脸上也带着挥之不去的愁容,见李昭月来了,她叹息一声。 皇后出身民间,从不喜奢靡,也不爱铺张浪费,过去养一只波斯猫,都会因此缩衣节食,将自己的那一份留给狸奴。 “母后,你没病?” 李昭月的惊讶过于明显,皇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抬手招呼她到身前,意味深长地说:“想生病还不容易,你这孩子。” “那位说我病了,我便只能病了。” 皇后净了手,走到一幅画面前,她指着画像问李昭月:“你可知这是谁?” 李昭月摇摇头,她看着上面女子那英气的眉眼,总觉得有些眼熟,直到皇后轻描淡写地抛下一道惊涛骇浪,她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你的母亲。” “她与皇帝是同胞兄妹,而玉徽曾经不过是个冷宫里的公主。”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怀念,还有别的意味,李昭月品不出,她迷茫地望着那个身穿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墨发高束起的女人,不太能相信这是她的母亲。 在宫人口中,她的母亲是个深明大义的婉约女子,为了大晋百姓安宁,自请下嫁漠海族的首领,婚后难产生下女儿撒手人寰。 李昭月其实对母亲的印象很少,只知道她应当是皇室女子的典范,有着舍己为人的精神。 “舍己为人?呵,她恐怕宁愿战死沙场,背负女煞星的名头,也好过被人框在女德女戒之中。” 皇后揭穿了这层遮羞布,眼中的怀念像潮水,看得李昭月眼角有些发酸。 皇后抬手轻轻撕下了这幅画,露出了画的里层,是一张地图,还是手绘的。 “这是你母亲曾经作为女将时,亲手绘制的边关地图。” “她曾经深入敌营,冒死点了北狄部落的粮草,也曾经差点被掳掠为女奴,但最后化险为夷,在战场上立下功劳。” 皇后讥诮地说:“她的性子从未柔顺过,纵然是对她最敬爱的皇兄,也不会轻易低头,反倒是玉徽最擅长小意逢迎,在那个人心里,这才是他认可的女子该有的模样。” 李昭月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可面上依旧做出茫然的样子。 她下意识想离开,直觉剩下的内容她听了之后会有不好的后果。 皇后看出了她的意图,道:“你今日去见了薛氏。” 李昭月有些慌乱,抬起眼睛小心打量她的神情,确认没有责怪,才斟字酌句地说:“回母后的话,薛夫人的庄子上有个樱桃园,那儿景色不错,我是去散心的。” 她想起庄子上的景观,话语里带着几分雀跃:“母后若有闲暇,真该瞧瞧那院子里的设计,很是耳目一新,颇有乡间野趣。” 皇后瞧她一眼,叹息道: “薛氏和你母亲很像,你能和她投契,若谢二郎还在京中……” 她顿了顿,神色翻涌出了深深的疲惫。 “罢了,你回去吧,往后不必来见我了。” 一旁的明疏着急地叫住了想要离开的李昭月,欲言又止,可在皇后严厉的斥责中,明疏红着眼睛,往偏殿的出口跑了。 李昭月这回见了皇后,估摸着她的身体并非真的病了,大概就是和陛下闹了些龃龉,过几日便好了。 心中也安定了几分。 出了皇后的住所,她还换上自个儿的衣服,离开了皇宫。 大约她离开不到一刻钟,皇帝抬手,大伴念奏折的声音停了,有人从外头匆匆进来,语调清晰,言简意赅地描绘了皇后面见郡主说过的话。 皇帝摇摇头,面上的神情讳莫如深,殿内的熏香在日光的照耀下,像是张牙舞爪的腾蛇,风吹过,又散了。 大伴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可要去崔贵妃那儿?” 宫中人人皆知皇帝对皇后不满,多宿在崔贵妃的群芳殿,大伴问完后,却听见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摆驾两仪殿。” 两仪殿,是皇后的居所。 当夜皇帝与皇后不欢而散后,两仪殿起了一场大火,那场大火照亮了半个宫殿群,烧得伸出廊檐的杏花枝都干枯发黑,花瓣委顿一地,燃尽了半生心血,被宫人匆匆而过的脚步碾碎,碾进尘土之中,无翻身之日。 而在郡主府的李昭月似有所感,心绪不宁到后半夜才睡着,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没有重生,还是那个可怜的困于情爱的后宅女子,蹉跎地等待丈夫的一丝怜爱。 画面一转,她盛装打扮红裙入火,坐在马车上穿越大漠黄沙,前往辽阔无边的草原。 醒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叫她公主,脑子嗡了半晌,起身去摸自己的匕首时,眼前这名身材高大,鼻梁高挺,瞳孔碧绿的女人扣住了她的手腕,用生涩的中原话语说:“公主,属下是漠海族大单于手下的第一勇士,奉命前来带公主回草原。” 李昭月将匕首横在身前,看着眼前这名双眼中除了忠诚就是担忧的女人,感受到她身上没有恶意,才沿着床的另一边跳了下去,鞋子都没穿就往外走。 与此同时,她的贴身婢女冲了进来,神情焦灼而慌乱,语气里带着惶恐。 “郡主!郡主……” “发生了何事?” 婢女见郡主手持匕首,面色冷然,顿时往屋子里看去,见到是个色目人,差点晕厥过去。 婢女扶着柱子,压下呼吸,快速说道:“皇后娘娘,薨了!” 李昭月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她踉跄了一下,那名色目人有力的臂膀撑住她,在她耳边继续用生涩的语调说:“中原的皇帝要将公主嫁给北狄,大单于这些年来一直牵挂着您,怎么会忍心让您落入敌人手里。” “跟我走吧,属下已经派人在城外等候,只要出了中原,公主您就再也不用去那见鬼的和亲了!” 李昭月被这些信息量冲击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昨日薛夫人曾经劝说过她的话。 第107章 围观失恋尴尬场景 薛夫人曾劝她离开,李昭月没有当一回事,长安城是她长大的地方,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可现在,她父亲的部落遣人来接她,她该走吗? 大团杂乱的信息闯入脑海里,李昭月理不清楚。 正如她想不明白,养母昨夜还好好的,今日怎么会……? 这太突然了。 她赤脚踩在外头的青石地板上,昨夜下了一场雨,院子里的桃花掉了一地,她踩在还沾着雨水的花朵上,神情恍惚地往外走,而出了寝居,外头却传来喧嚣。 内侍喜气洋洋地捧着圣旨,见她形容狼狈的模样,笑意收敛了一些,可还是用那尖锐的语调恭喜道:“郡主,瞧奴才这张笨嘴,如今是宣仪公主了。” “公主接旨吧……” 后面说了什么,跪在地上的李昭月已经听不清了。 她只知道养母死了,死得蹊跷,可陛下却莫名其妙封她为公主。 理由是感念她的母亲为大晋朝做出的贡献,李昭月接过圣旨,婢女塞了赏银。 内侍离开后,李昭月将圣旨随手一扔,快步回屋,她迫切需要一些物件或者人,来验证她所知晓的一切不是虚幻的。 前世母后明明是晚年才病逝的,如今她身子康健,比起那些个贵夫人气血都要好,再怎么亏损了些,太医们总有办法补回来。 婢女手忙脚乱地结果圣旨,带着哭腔亦步亦趋地跟着:“郡主,外头都说,陛下要把您送去和亲。” “这可如何是好?听说那北狄蛮子吃人肉喝人血,且他们一个个的野蛮弑杀,对待妻儿更是比牛羊都不如……” 李昭月脑子里也开始跟着婢女的话幻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前世今生她都没有出过长安城,若那北狄族当真如婢女灵月所说,那她岂不是要委身于蛮子,茹毛饮血地屈辱过完这一生了。 李昭月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她阔步进了内室,瞧见那名女壮士还在,勉强松了一口气,快速收拾了金银细软,从郡主府的后门钻狗洞逃了出去。 这一路并不安稳,若非女壮士为她们引开了郡主府外不知何时多了许多的守卫,恐怕李昭月连出门都成问题,她扮成了采买的丫鬟,和贴身侍女灵月灰头土脸地先是跑进了东西二市,在发现巡逻的金吾卫已经起疑后,两人躲入了平康坊中最大的销金窟窿,金缕阁。 金缕阁外便是一条水路,与护城河相连,李昭月会水,她与女壮士约好一同在那条隐秘的水路汇合,可等了两个时辰,女壮士始终未归。 恰巧此时,她们栖身的桥上有人走过,似乎是一对男女在纠缠。 那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李昭月侧耳倾听,发现是卢婉莹。 卢婉莹喝了酒,她已经多日没有出公主府,一直在学规矩,希望能让玉徽公主满意,今日偷偷溜出来,只是听身边的侍女说邵郎君居然去了金缕阁。 她震惊之下失了分寸,满心都是心上人要去与那些低贱的歌姬厮混的愤怒,没有告知玉徽公主便偷偷骑马追到了金缕阁。 卢婉莹过来的时候,邵蕴正与一名绿色眼睛的胡姬亲昵浅笑,这些时日的憋闷涌上心头,公主府连一名面首都能轻看她,她知道这是母亲的默许,卢婉莹把这当做自己卑贱血脉的惩罚。 越是屈辱,却越是感到解脱。 可她已经忍耐了,为何心上人不能再等等,等她征得母亲同意…… “邵郎,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卢婉莹抬起袖子将嘴边的酒水擦干净,听说金缕阁进购了一批烈酒,似乎是一家新开的名不见经传的酒馆所出,名叫白玉京,这酒喝起来如大漠风烟灌入愁肠,烧得人肺腑如大火肆虐。 酒劲上来了,她伸手拽住邵蕴的衣领,双眼迷离中带着控诉,“你为何要同这等低贱的女人纠缠?是钱不够吗?我可以给你,只要你愿意……” “县主,你醉了。”邵蕴面沉如水,不好将人推开,怕这一推,县主喝了酒摔进水中会淹死。 县主胡搅蛮缠:“我没醉!邵蕴,连你也看轻我,你也认为……” 后面的话因为咳嗽而没说出口。 邵蕴已经没耐心听,她还有事情要办。 宫中的细作传来密报,当今陛下越发昏聩,竟然将皇后硬生生逼死,这正是他们鼓舞流民攻破城池的好时机。 召集人手,布施粮草,以及…… 邵蕴不耐地看着这个发疯的女人,她并非不知道县主对她的心意,可她是女子,怎么可能回应女子的爱恋,何况叔父若是知晓她与李氏有牵扯,依照他的多疑,定要将县主调查个清楚,届时出现什么意外,邵蕴无法控制。 她望着县主,将身旁的绿珠揽入怀中,漫不经心地嗤笑道:“县主,在下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应过你的感情,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您贵为公主的独女,何必对在下死缠烂打,失了体统呢?” “不可能……” 如果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对她那样温柔知礼,明知她性子与其他娘子不和,依旧在那些娘子议论她的时候出声维护? 不可能连一丝真心都没有,她不信。 县主眼睛里积蓄了泪水,月亮的光芒落在她的瞳仁中,邵蕴被刺了一下,用力将人拽到桥的另一头,她甩开袖子,像是在甩掉什么脏东西,冷冷道:“县主请自重。” 桥下的两人尴尬地听着县主被心上人拒绝,恨不得缩入水中。 可李昭月渐渐感觉不对,她只听见了两道脚步声离开,另一道呢? 忽然“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在附近炸开,李昭月看过去,几乎目眦欲裂。 “表妹!” 她快速起身,不顾会被发现的危险,向那道沉入水中的身影游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女壮士也潜入了李昭月交代的务本庄,将一封信送了过去。 薛琼章接了信,皱眉看完后,意识到李昭月这逃亡路有点太草率了。 金缕阁的河水虽然连同护城河,可靠近城墙的地方,是有人把守的,郡主还带了个侍女,目标更大了。 第108章 螳螂捕蝉 薛琼章当即立断准备了马车在城外接应。 先前抓住的小乞丐此时派上了用场,对方从破庙为她们找出了一条地道,有些不情愿地比划,眉毛挑起,眼睛里冒着火。 薛琼章看不懂,但小乞丐的同伙能看清楚,汗颜了一下。 小乞丐的同伙是个长着一双狗狗眼的小男孩,他在务本庄接受了新工作,如今已经不向往以前风餐露宿的生活,自然是大力翻译起来,希望能让雇主满意,他还做了修饰: “她说你们必须快一点,要是让人发现了这条入城的地道,我们丐帮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基业就毁了。” 话是这样说,怎么小哑巴乞丐看起来那么愤怒呢? 这小乞丐,当日在破庙外被一同带回务本庄审讯后,被丫鬟脱了衣服洗刷干净后,众人才发现这竟是个小女郎,小女郎虽然不能言语,可性子机灵甚至有些狡黠。 薛琼章本打算叫她去跟着穆萨做个小学徒,也好学一门手艺将来可以留在庄子里干活,哪知道这孩子性子有主见,更喜欢外面冒险的日子,于是只好把人放走了。 但把人放走是有风险的,她做了两手准备,一是摸清楚了小乞丐把乞讨来的东西都带去了哪里,由此摸到了一个名叫“丐帮”,听起来像是什么武侠组织的地方,但实际上是一群老弱病残互助会。 这些人多数生活在鬼市中无人居住的破屋,地道的出口有两个,一是鬼市,二就是破庙了。 小乞丐指了指薛琼章,皱着眉,用力地比划。 小男孩磕巴了一下,“她说,事成之后要十两银子。” 狮子小开口啊。 薛琼章心里觉得好笑,可她面上还是装作严肃地点点头,郑重其事地承诺:“放心吧,就这一次,把人带出来后,我会给你们相应的报酬的。” 她在破庙这头等待,而阿月与阿容姐妹两人从地道进去,先联系上了回京城之后装死多日的谢灵桉。 谢灵桉没有回大理寺,他如今在安氏的铺子中做一名普通的伙计,每日跑来跑去和那些来往于长安城的商队打交道。 接到薛琼章的口信时,他正满头大汗地听着那群异域商人的趾高气昂,侍从扮作小厮跑到他身边说:“侯夫人有急事相商。” 谢灵桉到了后院,换下衣服,又将脸遮盖了个完完全全,才按照要求来到了金缕阁。 而此时,被救上岸边的县主,瞧见那张黑灰粗眉之下的熟悉面容,眼睛里的讶异几乎要化为实质,她咳嗽着往外呕吐,可手指却紧紧拽住了对方的粗布短衫。 卢婉莹不可置信地问:“表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昭月捂住她的嘴巴,将人带至一处假山洞穴处,三人猫在幽暗的窟窿里,外头的月光照出三张惊疑不定的面容。 灵月焦急地想说什么,但郡主此刻满脑子都是劝说表妹不要为了一个男人寻思,没看懂她的眼神。 卢婉莹从最初的懵圈,在借着光线看清楚她们的打扮后,忍不住疑惑又惊恐地问:“表姐,你这是要私奔?” 卢婉莹再如何大胆,也想不出私奔这种大逆不道,会毁掉后半生清白与前途的事情,她是没想过,素来骄傲的表姐会做出这样离经叛道之事。 她拽住表姐的手,这对表姐妹露出了如出一辙的着急,都想劝说对方,因此两人说话的声音撞在一处。 “婉莹,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干嘛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 “表姐,你为了谢二居然要独自跑去边疆吗?” 话说完二人都愣住了,可外头似乎有人声传来,有人用谄媚的语调说:“这位军爷,此处后院是云韶娘子的私人园子,不允外人进入的。这里绝不会有您说的两个女逃犯。” 穿着甲胄,腰间佩刀的兵士不为所动,“上面有令,管你什么云娘子还是白娘子,藏匿逃犯都是死罪,让开,腌臜货色!” 争执之际,那仆从被人一脚踹开,摔在假山不远处的青石台阶上,牙齿磕破嘴唇,吐出一口浑浊的鲜血,他却不敢呼痛,迅速爬起来求饶:“都是小的不识抬举,奴这就带您进去搜查,军爷别生气……” 在上前讨饶的时候,仆从不忘给同伴使眼色,叫他赶紧去通知此间的主人。 邵蕴坐在梳妆台前描眉,仆人来报,说是有流放逃进了院子,她瞳孔微微收缩,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抬眸看向屏风外的那人,语气危险中带着一丝冷然:“是你?” 苏语卿慢悠悠走出来,依旧是一袭青衫,俊秀斯文的面容上还有淤青未散,折扇啪嗒一下打开,他故作不解:“云娘子这是何意?在下不过是个普通的客人。” “别装傻了,那两个女犯人,其中就有昭月郡主。是你刻意放她们进来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邵蕴宽大的袖子底下一抹寒光闪过,抵在那张笑面之上,见血封喉的利刃离脆弱的脖颈极近,只需要轻轻一动,这文弱的敌国皇子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花楼之中。 苏语卿却没动,反而闲适地倚靠着红漆柱子,轻蔑地说:“不过是给可怜女子一条生路罢了。” “何况外头早就有人接应。” 他目光幽深,兴致盎然道:“两个弱女子,能诱出背后的螳螂,黄雀才能在后头捕食啊……邵郎君莫非以为,邵家养着你,是真的想扶持你的登上皇帝之位的?” “他们不过想借你的肚子生下前朝皇室的遗孤罢了,到时候你作为弃子,啧啧,或许连如今这两位狼狈逃窜的小娘子处境都不如。我当真替你感到惋惜。” 邵蕴的骨节因用力而发白,背后有人冷声威胁:“放开我家郎君。” 她松手,青年好整以暇地走到不远处的贵妃榻上,懒洋洋地躺下去,翘起的二郎腿瞧着与他的儒雅皮相割裂成了两个人。 邵蕴很讨厌这家伙的本性流露,但她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样虚伪假象之下的卑劣真面,才是她最习惯且放心的。 她神情冷漠地吩咐绿珠:“将那两人赶走。” 第109章 出逃之夜 “这么绝情?” 苏语卿的袖袍一角垂落在地上,方才两人对峙间打翻了桌上的茶水,长袍刚好就落在茶水之上,茶梗晕染其中,像是一幅染了污渍的山水画,肆意而糜乱。 他眼中的兴致不仅没有降低,反而愈发高涨,“据我所知,两个小娘子如今还加入了一位同盟。” “那位县主可是一心想要下嫁于你。” 青年的笑声刺耳又嘲讽,邵蕴再也忍不住,起身出了屋子,夏季的晚风吹在她的脸上,空气中脂粉与酒味混杂,这样的味道日复一日之下已经习惯,今日却不知为何有些作呕。 她披上外套,随意披散着,走到了桥上,阁楼之内,那些兵士已经搜查了好一会儿,身侧的侍从小心地观察她的脸色,问道:“那些个粗蛮匹夫,竟敢冒犯您,要不要……”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邵蕴知道邵家这位跟随她多年的侍从意图,无非是觉得那些士兵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将她当做寻常的歌姬轻视。 可那些人本就不曾知晓她那见不得光的身世,这一切又能怪得了谁? 她被邵家推着往前走,推到造反的阵营之中,如今的局势不是她的本意,却又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的模样。 若非屈从邵家,她现下还是大漠之中双颊冻得通红,双手溃烂的一名放羊娃。 邵蕴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虫鸣,也像是女子的哭泣声。 黑夜将这哭泣声压了下去,渐渐的连其中的尖锐也磨平了。 邵蕴说道:“找个理由,把县主带走。” 在这场黄雀与螳螂的,她唯一能放出的一只猎物,就是利益干系最少的县主。 假山之下,灵月催促道:“郡……郎君,我们必须尽快乘船离开这里了,阿亚纳估摸着要等急了。” 她们约定从金缕阁乘坐阿亚纳安排的船只进入护城河的关卡,阿亚纳带来的人会解决关卡处的看守,她们只要今晚能顺利离开长安城,郡主就可以摆脱和亲的命运…… 李昭月起身,小声嘱咐了表妹一句:“往后不要再那样任性了,多保重自身。” 她便要往外走。 一声爆喝在周身炸响,吓得刚迈出一脚的灵月差点栽倒。 “谁在那里?” 灵月如惊弓之鸟,死死地拽住郡主的手臂,用眼神问询:“怎么办?他们找来了!” 李昭月和灵月救县主耽误的这一会儿,那些兵士已经搜查结束,路过此处时,听见了衣衫摩擦的声音,仆从下意识说:“军爷,那是……那是些不讲究的客人,喜欢玩些花样。” 仆从的唇角还带着自己的牙印,语气极尽谄媚,“您看,我们阁主虽然不赞成此番行径,可到底是怕得罪客人的,您巡逻一天也累了,不若去前头喝些小酒,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兵士缓缓把手从腰间的佩刀手柄上放下,面上浮现出一抹满意,掂了掂银子:“算你小子识相。” 这些人举着火把,阔步离开了,而等人走后,那仆从骂骂咧咧摸着自己空落落的腰包,一把将角落里的县主拽了起来,怒声说:“这位客人,若是喝醉了酒,那边有客房休憩,何须躲在草丛之中……” 卢婉莹还沉浸在表姐要私奔的迷茫中,被人拽出来的第一反应是生气辩解,她才不是什么滥情又不讲究的客人,和人露天席地…… 仆从用力掐了她的手臂一下,警告道:“县主若想脱身,就乖乖随奴才离开,邵郎君好心交代,莫要辜负她一番心意!” 县主听闻是心上人的意思,心中一动,不舍地看了假山一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人声渐远,李昭月与灵月二人小心翼翼地找到了接应她们的船只,船身似乎隐约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光芒,空气中有臭味,像是有人将夜香倒在了船里。 李昭月心中警铃大作,想要离开,水中忽然冒出许多人影,各个身材高大,手中持刀,有人用低沉的声音劝说道:“郡主,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贱婢蛊惑郡主出逃,就地斩杀!”凌栾身旁有人尖声说道。 他解开面罩,竟是当日宣旨封她为公主的内侍,而劝说她的则是她的师父,羽林军大将军凌栾!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悟了一切。 出逃得如此顺利,甚至女壮士阿亚纳一个异族人居然能混入郡主府,她本以为是父亲曾经的部落足够机敏…… 李昭月退后一步,将灵月护在身后,大声辩驳:“此事是我一人所谓,我的侍女不过是听令行事。” 她的出逃,就是一场笑话! 那么帮助她出逃的人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呢? 陛下会如何对待那些被蒙在鼓里的,一心为她的安危着想,只想助她逃出樊笼的好人呢? 是杀头,还是抄家…… 她见过那些被冲入教坊司的罪臣女眷,为今之计,最好是她能将所有罪责一力扛下来。 如何发落她都不在意,只求那些真心帮助过她的人能平安。 李昭月的手落在了腰间的软剑上,她的武功是凌栾一手教导,几乎是她一个动作,就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凌栾抬手想要阻止那些射箭的人,却已经晚了。 身侧的内侍尖声厉斥:“拿下!” 箭雨漫天。 谢灵桉与一名唇角带着血印子的小厮擦肩而过,他似有所感地望向阁楼最高层中,一扇窗户打开了,年轻娘子垂眸的眼神如神女怜悯终生。 他对上那双眼睛,看见一片虚无。 裴璋从角落里窜出来,低声说:“郡主被抓,计划有变。” 谢灵桉无功而返,最担心的不是郡主,而是他那位总是喜欢发善心的继母,双腿骨折还不好好养病,若是知晓自己的合伙人出了事情,必定要东奔西走。 更夫敲着梆子而过,金缕阁的欢声笑语到后半夜才消停了下来,黑漆漆的河水中,有人从水面露出一个脑袋,深吸一口气,又潜入冰凉的河水。 她身上背着的侍女轻声哀求:“郡主,放我下来吧,灵月不想拖累您。” 第110章 蓄意放水 时间倒回内侍下令射杀郡主与侍女之时,凌栾勃然大怒,拔剑指向内侍,“你好大的胆子,陛下的意思是寻回郡主即可,你怎敢下令伤及性命!” 内侍不阴不阳地说:“凌将军可要为凌家考虑,莫要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后悔一生。” 凌栾嘴唇蠕动,手像是被抽离了力气,慢慢把剑放下了。 内侍唇角的笑勾起,眼中的鄙夷方才显露一丝,就见凌栾忽然暴起,不顾箭雨,一剑朝着李昭月刺了过去。 凌栾大喝一声:“郡主莫要执迷不悟,随我回去面见圣上,您是圣上嫡亲的外甥女,曾经简在帝心,又养在帝后膝下多年。如今任性听信了流言便做出此等错事,误解了陛下,实在不该。可父女哪有隔夜仇,您毕竟留着李氏皇族的血……” “陛下如今不过是气上头了,等缓过来念起你的好,定会赦免罪责。” 他这一遮挡倒是让其他的羽林卫不知该不该继续射箭,顶头上司挡在前面,他们弄死了上司,差事是交了,可之后要面临的惩罚也不小。 何况方才凌将军的意思也很明显,昭月郡主是陛下亲妹子的独女,现在气恼了要杀无赦,过段时间要是想起养女过去的好来了,遭殃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小喽啰。 这下子,任凭内侍再如何尖叫,颐指气使,士兵们也不再那般积极,纷纷找借口道:“天太黑了,有些看不清。” “中贵人,您渴了吧,我这有水……” 谁要喝你们这些兵蛮子的脏水? 姓黄的内侍一把甩开一名殷勤关切的羽林卫,阴沉沉地看向郡主的方向,罢了,让她多活几天,左右在和亲的路上也会暴毙。 这么想着,黄内侍阴冷地笑道:“凌将军还真是顾念旧情……” 忽然,凌栾那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塌,一把刀扎入了他的腹部,他捂住伤口不可置信地瞪着李昭月,小声说着什么。 李昭月隐约中听到了一个名字,她没来得及深思,将灵月一把背起,快速跳入河中。 而羽林卫们只顾着去扶大将军,少数几个想要跳下水抓人,不知怎的附近的船只忽然燃烧了起来,金缕阁中传来此起彼伏地呐喊与尖叫。 “走水了!” “快灭火啊!” “救命——” 羽林卫为皇帝办事,但涉及这种危及百姓性命的事情也不能袖手旁观,其中那位刚才还殷切问内侍要不要喝水的士兵立即左右为难地问:“中贵人,眼下情况紧急,该如何是好?” 一边是凌乱受伤的事,一边又是金缕阁的火势蔓延,再烧下去,估摸着要把他们一块困在里头了,黄内侍闻着空气里的滚滚浓烟,咬牙切齿地说:“还能怎么办,春出生天的玩意,要杂家把饭喂你嘴里,才知道要先灭火吗?” 若是让长安城的百姓知晓陛下的亲卫见死不救,恐怕明日御史台的折子就会如雪花一样到处飘飞。 “分出一队,郡主过不了关卡,一定要在她出城之前拦截,否则……” 黄内侍面上闪过恐惧,这件事从郡主从府邸出逃后就有人秘密汇报,陛下早就派人做了准备,可他在中途去见了渤海高氏的人,收了一大笔银子,耽误的这么一小会儿,郡主就迅速消失在了可控范围。 今天若是找不回郡主,黄内侍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皇宫再次为贵人们办事。 他心念急转,高声说:“这件事一定有人从旁协助,两个柔弱的小娘子如何能走得那样迅速,还能避人耳目,查,给我查个水落石出,到底是谁蛊惑了郡主,离间郡主与陛下的父女情谊,此时干系重大,灭完火立即开始找线索!” 李昭月在水中只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仿佛有蚂蚁在爬动,她伸手一摸,发现真的有东西在爬。 竟是一条水蛇! 她吓得冒出水面,听见了隔岸传来的嘈杂人声,远处有冲天的火光与浓烟,她隔老远都能闻到味道,背上的人气息渐渐微弱,她用力将水蛇掐死后缠绕在了腰间。 出门太匆忙只带了金银细软,竟然连一点口粮都没带。 李昭月懊恼自己粗心大意,她尽量让灵月能露出水面呼吸,实在力竭便扒拉了船只,短暂地休息一小会儿,防止那些乌篷船的主人注意到不对劲,她只是喘口气就继续往前了。 听见灵月要求她放弃的声音,李昭月身体绷紧,她的声音里有疲倦,不知道是在安慰灵月还是催眠自己。“阿亚纳的同伴一定会来接我们的,你再坚持一下……” 灵月指着前方的关卡,摇头说:“郡主,请让奴婢最后照顾您一次。” 说着,她从身上掏出了匕首,割断了绑住两人的鞭子,甫一落入水中,她差点因为失血过多沉没下去,身上的箭都被她折断了一部分,箭头依旧留在了身体里,每动弹一下,血肉中就传来钻心的痛,血液浸湿了衣裳,与水迹黏在一起,她能感觉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在李昭月抗拒的目光中,灵月脱了李昭月的外衣,披在身上。 灵月道:“侍奉郡主这八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宫娥羡慕郡主护短,再如何教训外人也不会冲身边之人发火。还记得郡主开蒙没多久学的那句话么?士为知己者死,能为郡主而死,是灵月之幸。” 月凉如水,陪伴她多年,早就已经亲昵如姐妹的侍女,迈着踉跄的步伐,将头发披散下来,举起短剑朝着那群看守的士兵而去。 远处传来骚乱,有人高声说:“抓住她了!女逃犯之一!” “快,快绑起来,啊——” “贱人安敢伤我。” 李昭月藏在了附近的一处草丛之中,身下的水流冲刷着血腥气,可她的鼻腔始终能闻到那股潮湿的绝望。 就算有灵月牺牲,她也依旧找不到离开的法子,李昭月握着匕首的手都在颤抖,就在她冻得瑟瑟发抖几乎要晕厥过去后,耳边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还能走吗?” 她抬头,发现是谢家的大郎君。 第111章 酒馆准备中 谢灵桉是顺着血迹一路过来的,不知道那群羽林卫是故意放水还是被金缕阁起火一事拖住了,这么明显的逃亡路径,居然都没有遣人追寻。 裴璋背起这浑身起了高热的女子。 女人湿漉漉的发髻洇湿了他的脊背,曾经贵为郡主,如今还不如真正的逃犯。 裴璋心中对那些肉食者的薄情有了更深的认知。 当今没有女儿,作为唯一的养女,郡主被如珠如宝得养大,京城中谁人不知,昭月郡主风头无两,不到十岁便被赐了一座离皇城最近的宅子,仆从如云,规制几乎要赶上公主。 她在朱雀大街纵马被大理寺的官员告上公堂,得到的惩罚也不过是禁足一月。 那时候人人都羡慕,承安侯府走了狗屎运,已经落魄的三流侯爵也能攀上那位掌上明珠,二郎君因郡主的倾心,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对上大郎君的时候,那种底气,不知道以为他已经继任了承安侯府的爵位。 裴璋那会儿对昭月郡主有着天然的敌意,认为是她的纵容导致了二郎君有信心屡屡挑衅大郎君。 再看这位如今奄奄一息,睡梦中还在焦急呓语,整个人惶恐不安的女人,他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知道下一次休假时,一定要警告弟弟莫要痴心妄想。 宠爱转瞬即逝,想要在这样的世道安身立命,最好还是明哲保身。 几人趁着夜色快速扫尾,从另一条小道离开了。 李昭月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破庙,干燥的草堆上摆着毯子,她身上的伤口都经过了好生处理。 她起身往外走,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侯夫人……” 薛琼章转动着轮椅,裴言的动作很快,举起剑鞘阻止了昭月郡主想要拥抱上来的行为。 “无妨。”薛琼章抬手,指尖落在这可怜的小姑娘脸上,她已经知晓了其中的一部分内情。 皇后身死,京城之中世家蠢蠢欲动,如今朝臣多数上奏推举崔贵妃为一国之母,皇帝问起煜王,煜王当场痛哭,整个朝会乱作一团,最后煜王哭得晕厥了过去,陛下感念他的孝心,特意下令,命他在皇后下葬之后,为其守陵。 这招可太狠了。 亲儿子,就算不给人继承皇位,也不至于把人赶走,赶到清冷无人问津的渭北高地,昭陵。 好家伙直接剥夺煜王的政治权利终身了啊。 比起同情李景和有这么个喜怒无常的百变老登亲爹,她更担心谢灵桉。 从浙西盐场回来,据说是搜罗了一大筐的罪证,还没和煜王一起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官复原职,顶头上司就要被打入冷宫了。 薛琼章都替他感到绝望,之前吃的苦都变成了无用功啊,他到现在甚至连个像样的官职都没有。 目光重新聚焦到小姑娘的脸上,薛琼章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今天你就跟着去西域的商队离开吧。” 一旁的阿月将一个类似现代双肩包的布包递了上来,里头装了便携的干粮以及她从郡主府打包的金叶子首饰等等,其中的银票似乎都换成了银两。 李昭月取出那些银两,抿唇道:“不必如此,剩下的银子足够我过活,实在过不下去我可以去卖艺甚至帮人干苦力。银票您找不到钱庄兑现,我不拿白白受此大恩。” 薛琼章捏了捏她的脸颊,扯出一个笑脸,无奈地哄道:“这些是你自己赚的,可不是我好心赠送。” “你为我介绍的那些夫人小姐,帮我打开了樱桃园的市场,如今那些订购樱桃的富商络绎不绝,可都是你的功劳。你有这样的能力,何必妄自菲薄呢?走到哪里,你都能过得很好,只不过往后再也没有昭月郡主这个人,只剩下一名年轻的女商人。” “薛昭。” 薛琼章将新的身份路引递了上去,谢灵桉办事这一块效率没得说。 “那几个异族人会在凤翔府跟你会合,记住不要太轻信你父亲那边的族人,到时候是去草原上,还是留在边关都随你。” 李昭月坐上离开长安城郊的马车,幕离遮住了她复杂的心绪,她抬起手,学着陈桃的样子挥动着右手。 马车从长安出发,经过咸阳至凤翔。 渭水奔流不息,掩盖了长安城内的哭声。 郡主府中的下人全都被带走审问,这一天,仆从们因主人的出逃而痛苦求饶。 长安西市的人牙子贩卖的奴仆数量激增,有些被富商买走,有些因为严刑拷打留下了后遗症,迟迟没有买家。 流速赶到的时候,平康坊的一座小型烟花场所的老鸨正在挑选那名身上带着罪奴印记的女人,女人们麻木而顺从,她们身上的伤口已经发炎溃烂,老鸨捂着嘴巴,嫌弃道:“就这种还值一贯钱?我看你们想钱想疯了吧!” “最多三百文,这人拉回去我还得花钱看病呢。” 人牙子陪着笑:“您这话说得,虽有些缺陷,可到底是伺候过贵人的,多才多艺,五百文,不能再少了。” 就在老鸨咬咬牙准备付钱把这五六个女人买下的时候,有人声音轻柔地说:“四两银子,这些人,我全都要了。” 薛琼章给新来的奴仆安排了人去看伤,至于她们伤好了之后,就先安排去照顾樱桃园吧,都是轻松活儿,修剪一下枝丫就行。 大儿子现在失业,她必须快点开起酒馆,白玉京已经准备了一批存货,之前一直供货给金缕阁,最近他们忽然不要了,说是这白玉京喝了误事,当夜大火差点把金缕阁烧成黑灰。 明显是夸张的说法,那火就是她让人放的,怎么可能有那般严重? 少了个大顾客,进账一下子缩减了,薛琼章开始琢磨,怎么才能把这白酒营销出去呢? 请文采好的来作词吹嘘? 给权贵们送一批? 太大手笔了,她现在的经济条件有点不够这么奢靡,青花瓷烧制过程的耗材成本她都茶点吃不消。 最后还是决定先在长安东市开一家酒馆,举办一场饮酒大赛。 第112章 开业大酬宾 醉月居酒馆的选址已经定好,接下来就是装修以及备货。 与醉月居酒馆一起开业的还有一家名为“明光阁”的玻璃艺术馆,两个店铺紧邻着,方便酒客们喝完之后参观,顺便买点酒杯酒瓶什么的作为收藏。 这一天薛琼章被人推过去观看进度,隔壁的牌子忽然掉了下来。 “夫人小心!” 薛琼章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的轮椅就被人快速推开,有人闷哼一声,她赶紧回头看,发现裴言在推开她的时候为了防止她甩出去,躲避不及被牌匾砸到了肩膀。 那么重一块匾额,砸在身上不得砸断骨头啊? 她眯起眼睛看向隔壁,与薛琼章的醉月居相邻的是一家酒楼,似乎也是新开的,她看着牌匾上的名字,很陌生。 心里不觉得这是一场意外,但还是遣人把看客们驱散了。 等回了庄子,陈桃大着肚子匆匆赶过来,她如今已经接近临盆,庄子上的事情多数交给紫苑管理,但关于薛琼章的消息她还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没想到古代也有豆腐渣工程,这牌匾好巧不巧就掉了下来,要不是那边二楼没人,我真是怀疑有人在上面刻意等你经过进行高空抛物。” 陈桃端来一碗莲子羹,放在薛琼章的床榻旁散散热气。 薛琼章奇怪道:“咱们的招牌呢?” 陈桃白她一眼,“你这段时间还没吃腻呢?吃东西要适量,天天吃甜品,你是想老了之后掉光牙齿吗?古代可没有牙医给你种牙。” 薛琼章想说自己只是腿断了,并非其他疾病,但陈桃或许是孕期没有安全感,对她的饮食和作息看管得极为严厉,没其他事情可做就一个劲地监督她不准她多吃,也不准她因为工作而不吃。 真是甜蜜的烦恼。 说到樱桃制品,她其实还想开一家甜品店呢,考虑到成本和受众,最后还是算了,不然樱桃的衍生品种类还能再丰富一批。 这段时间樱桃大丰收,除了交给富商的货物,他们庄子上的人能凭借内部员工优惠购买,一些品相不好但没坏的果子还会作为福利分发给庄子上的仆从作为饭后点心,老实说,以前从未这么奢侈过,但时间久了,也有些吃腻了。 陈桃实在不想在餐桌看见和樱桃有关的东西了。 这话要是让紫苑听见,保准要破口大骂,有的吃就不错了,不过陈桃可不怕那小辣椒,她有的是法子让她把到嘴的话咽回去。 庄子上还推出了樱桃树认领活动,活动是陈桃提出的,目前还在内测中,认领的用户很少。 她原本按照樱桃树的等级,比如设置什么贵宾树,雅致树,平安树什么的,搞点噱头和祝愿,加强买家对樱桃园的认同感。 哪知道或许这法子水土不服,樱桃宴之后除了一些富商,以及参加宴会的夫人订购樱桃,那些之前来参观农家乐模式的百姓都觉得这模式太新奇了,以至于没什么人尝试。 最后陈桃决定把认购作为庄子上内部的活动,不用钱,只需要时不时关注和维护一下认领的樱桃树生长情况给她提交报告,口述给老李头就行,到了丰收的时候可以免费摘一小篮子的樱桃。 这对农户们来说,只是付出一点体力劳动就能白得金贵的水果,何乐而不为呢,很快外围露天的樱桃树苗就被个人认领,许多木牌刻上了号码,插在地面上。 进行养护行为的时候,需要经过果农的监管,陈桃为此还提拔了一个园头,老李年纪大了管不过来,园头这个工作就是专门监管底下农户有没有偷懒,有没有疏忽的,维持秩序和纪律,需要细心,最后这个岗位通过竞争上岗,选中了田奴。 田奴如今改名改姓了,跟着侯夫人姓,名叫薛奉。 庄子上多了许多新面孔,这些人需要经过培训观察,筛选出来忠厚老实肯踏实干活的,这活儿紫苑很熟,她一眼就能看出哪些喜欢偷奸耍滑。 就在庄子上的仆从各司其职,蒸蒸日上的时候,醉月居正式开业了。 而薛琼章策划的这一场诗酒大会也正式开始报名。 小乞丐的同盟们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四处奔走相告。 “醉月居开业大酬宾,全场八折!消费满十两银子可得一只七彩琉璃盏。另举办诗酒会,夺得飞花令魁首之人,可得一百两!第二名可得年卡,在店内消费一律半价……” 这一日长安东市在店内歇息的伙计以及路上吆喝的流动小贩基本上都听到了这样的广告词,正新奇呢。 有人特意前去打听,发现醉月居的门口摆着个巨大的牌子,上面用形象的栩栩如生的画卷展示了店内名酒白玉京的酿造工艺。 门口有身穿青色长衫的俊俏青年举着酒坛子往杯盏之中倒酒,那酒具瞧着就价格不菲,有人上前,青年露出亲和的笑容,开始为人讲解这酒的口味,用热络但不谄媚的态度邀请行人品尝。 “阁下若觉得味道不错,可进店内看看有什么需要的……” 就冲这免费品尝,许多人就算不买也要尝尝滋味,不喝白不喝,其中就有酒蒙子觉得喝的不够味,直接进了店里,大堂内墙壁上用横平竖直极为规整的书法写着各种酒的价格。 有人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买了一斗,刚喝进喉咙就感觉到了一种醇厚的香味,看着清澈如水的液体喝起来后劲竟然如此带感,喝了白酒的人还想逞强:“我千杯不醉……” 下一秒咚地一声倒在桌上。 二楼有人噗嗤一笑,“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她摇晃了玻璃杯里的果酒,里面的冰块还在冒着冷气,对面坐着的男人一身寻常百姓服饰,俊美的面容上闪过不赞同的神情,他蹙着剑眉,高挺的鼻梁上有细小的伤痕已经开始愈合,无损他身上那矜贵浑然一体的气质。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从旁边倒了一杯果汁,没有加冰块递给她。 陈桃看乐了,“谢灵桉,去外面吃了点苦头,现在也有点像人了?” 第113章 狗男人的改变 “你说话,总是要这样带刺吗?”谢灵桉见她始终不喝自己递的果汁,便将另一个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不怎么喜欢喝酒,酒精容易让人失控。 青年眼尾微微泛起红潮,他的脖子很快就红了,因为回来后就一直不怎么外出,出去办事也都是趁着晚上,他这些天皮肤又恢复了冷白,红晕藏在衣领下若隐若现,倒有些秀色可餐的意味。 陈桃端起果汁抿了一口,听着大堂内的酒客们喝高了谈天说地,她今天是特意来现场感受开业氛围的,不算热闹,大概是因为白酒的提取成本高,价格也不会便宜多少,寻常百姓品尝完了不肯花钱购买,其余的果酒自己家就有,没必要浪费那个钱。 她在心里想着调整方案,不知不觉间,面前的男人似乎已经醉了,趴在桌子上眼皮沉沉,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身上那股狗男人的气息淡了许多,优越的眉骨和线条流畅的侧颜,让他看起来像是童话里的睡美人。 陈桃盯得久了,像是被蛊惑了似的,抬起手指落在男人长长的睫毛上,她心想,孩子应该会遗传这家伙的优良基因吧? 缩小版的谢灵桉,她在脑子里勾勒,手指也无意识地游弋,眼神看向窗外,没有发现男人早就因为这酥痒的触感睁开了迷蒙的双眸,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陈桃自言自语道:“人模狗样,仗势欺人的东西。” 莫名被骂的谢灵桉,思索自己今日又做了什么,惹得她不开心了。 仔仔细细翻找细节,也没想明白,闭上眼睛,却发现女人的呼吸愈发近了,他喉头有些酸涩,下意识咽了咽,咕咚一声,把陈桃吓了一跳。 她瞪大眼睛骤然起身,却不慎带倒了桌上的琉璃杯,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的同时,腰间已经落在一只大手,有人将她往前一带送回了椅子上。 谢灵桉的声音很好听,平时总是端着那冷淡的姿态,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不好接近的感觉。 现在靠得这么近,她不禁想到在浦陵的时候,他装作富商家的少爷,白日里陌生如玉,夜晚脱掉那一身浮夸的锦绣罗衣,露出坚实的脊背,上面的疤痕若隐若现,却不影响整体的美感。 耳鬓厮磨的时候,手心触碰的伤疤似乎成了一种支点,那种蒙着一层高高在上的滤镜被打碎后,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沉沦的感觉,比斯文败类的样子好多了。 她这么想着,腰间的大手温度似乎透过薄薄的夏裳透进了皮肤里,耳根烧红起来,对上青年那关切中带着一点责备的眼神,陈桃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 大概是,因为幻想了一些黄色废料。 谢灵桉没有注意到,他快速收拾地上大块的玻璃碎片,又去找小二过来将碎渣也一并清理,这熟练的动作,看得陈桃怔愣了一会儿。 她记得,那时候她在浦陵被养在一座压制的二进院子里,他贴身的侍从说这样简陋的环境委屈了郎君,可见是个娇贵儿,不愧是下放了基层,这觉悟都提高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员工通道离开,陈桃上马车的时候,谢灵桉很自然地扶了她一下,她回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裙摆也被整理,并且这人身形灵活地跳上了马车,把车夫赶了下去。 陈桃:“?你干嘛?” 谢灵桉语气淡淡,“我送你回去。” 有专业车夫她为啥要你这个业余的? 无力吐槽,他喜欢驾车就驾去吧。 陈桃在颠簸中靠着软枕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闻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风中那股腥味熏得她有些反胃,掀开车帘忍着那股想干呕的欲望,她虚弱地问:“外面什么东西臭了?” 男人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多余的情绪,他道:“没什么,杀了几个人。” “哦。杀了人啊……” “啊?什么时候杀的,我怎么没听见,不对,有刺客,你怎么没叫醒我?” 陈桃这才看见他这身粗布麻衣上沾着血污,看见那场景,虽然已经有些习惯古代时不时就被仇家绑架刺杀什么的,她还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 马车再次启动的时候,陈桃发誓自己再也不想跟这个事故体质的家伙同框了,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她出门还难得心情不错胃口,吃了一大碗馄饨,现在全给吐了。 这可是阿娘亲手做的,一边漱口,她一边用眼神试图杀死这个可恶的男人,男人似有所感,“马上到了。” 陈桃呕吐的时候生理盐水模糊了视线,这让她根本没看清自己到底在哪个地方,等发现自己并没有出城,而是绕了一大圈进了一座民宅时,她第一想法是,这家伙想囚禁她? 她在马车里摸索,试图寻找东西砸晕狗男人,但忽然想到她不会驾驶马车,自己一个人没法出城啊。 陈桃顺从地进了宅子,她打算一旦有机会逃脱,就在侯夫人面前狠狠告上谢灵桉一状,要是能赔偿一大笔精神损失费,她爹娘以后也不用回老家种地了,直接在京城养老。 还有兰儿以后上学的费用也有了。 这样想着,她走到宅子,听见里头的人唤她:“陈娘子。” 并且她的爹娘以及哥哥嫂嫂都在这里的时候,整个人惊呆了。 谢灵桉将马车安置在马厩,爹娘已经迎了上来,大嫂向来话比较多,她叽叽喳喳到:“小桃,你发达了,什么时候买这么大个宅子,咋还把俺们都接过来了,这京城可不好讨生活,俺们在庄子上有工钱,你要是想爹娘了,就让他们时不时进程就行。” 陈桃还没想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看见自家大哥上前,粗声粗气中带着亲切,叫的是谢灵桉的名字,“薛老弟,今日不走镖吗?” 什么情况,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谢灵桉什么时候改名了,以及,这宅子怎么就是她买的了? 谢灵桉上前,他不善言辞,但对陈大山的态度似乎刻意保持着一抹温和,“嗯,陈娘子月份大了,侯夫人特意交代我一路护送。” 第114章 亲情是她在古代的锚点 “辛苦了,小桃有侯夫人这样的主家,是她的福气,替我谢过侯夫人。” 陈大山将背上的箩筐放下,里头是新鲜的猪肉和精米白面。 他不大熟练地找到了厨房的位置,进去端了个陶碗倒了满满一杯水,送到谢灵桉的面前,殷切地说:“薛老弟,走这么长的路一定渴了吧?留下来吃晚饭吧,家里买了菜。” 谢灵桉自然地接过碗一饮而尽,虽然动作随意却依旧赏心悦目,这看得陈大嫂一阵满意,悄悄走到陈桃身侧轻轻推她,用揶揄的眼神说: “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这姓薛的小兄弟虽然脸上有些伤口,但人总体来说还是俊俏的,要不说是侯夫人老家的亲戚呢,这长相真是顶顶的好,贵气。” “也不知道这薛小兄弟在侯府具体是做什么的,若是个管事,工钱也不少哩,我看他对你有想法,小桃,不是我多嘴,你可得把握啊,将来孩子生下来总不能靠你一个女人家肚子拉扯长大吧……” 陈大嫂这一套连招,把陈桃整懵了。 她也顾不得害羞,只想弄明白,谢灵桉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陈桃上前一步,很不客气地赶人:“大哥,姓薛的还有差事在身,咱们就别耽误人家了,侯夫人对下人宽厚,咱们不能辜负人家。” 她用眼神威胁,你敢厚着脸皮留下来试试呢? 刚想应下来吃晚饭的谢灵桉顿了一下,眸色幽深,没有做出什么辩解,只应下后告了别往外走。 陈大娘原先在厨房忙活,听到动静就只看见了个背影,气得用眼神剜这个傻乎乎的闺女。 “你这傻丫头,看不懂薛小子是看中你啊……” 陈桃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他?他那双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哪能看中我这种泥腿子。” 谢灵桉是落魄了,官职也丢了,但古代阶级森严,尤其是他这种商队能为侯夫人源源不断运来材料的,家底殷实,将来若起复,又是高高在上的天龙人一枚。 何况就算这狗男人因为她怀了他的孩子动了一点恻隐之心,也不过就是给个妾室之位,陈桃宁愿把这当做一段露水情缘,也不想去后宅做妾。 她的抗拒溢于言表,陈大娘不知道要说她什么好,自家闺女什么脾气她是知道的,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这丫头!哎,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陈老爹向来对这些事情说不上话,只能上前和稀泥:“咱闺女是个有主见的,孩儿她娘,你别忙活了,咱闺女请了人,就让厨娘瞿做,忙碌大半辈子你不知道享享清福。” 陈大娘瞪了老伴一眼,火力全开地数落他:“城里生活不要银子啊?你就知道享福,可知道小桃每日有多辛苦。这厨娘最多现在帮衬一下,待小桃生了娃,就由我亲自照料,少雇一个人就能少出一份工钱。” “还有你,王凤,还不去接兰儿?兰儿如今跟着夫子识字,可别忘记到点了去接她,免得被别人家的混小子欺负了。” 怕被婆婆继续念叨,陈大嫂王凤挎着篮子出门去了。 陈大娘又把陈大山撵去后院砍柴,搀扶着闺女进了内室。 她有些体己话要说。 一大早就知道自家闺女被侯夫人派去城里视察新开的酒馆,她们一家前几日就被带到这处宅子,说是闺女买的,如今刚把家具添置好,想着让他们先住上。 在她心里,闺女如此贴心懂事,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儿。 可她毕竟肚里揣着个不被贵人承认的娃儿,娃儿小的时候可能没什么,以后大了,她可怎么嫁人啊,街坊邻居会怎么议论她的小桃。 想到此处,陈吴氏心里就一阵绞痛。 当初为了家里平安,闺女才不得已去做了外室,如今日子好了,可不能再被那些个贵人欺骗,别管多有钱多金贵,对闺女不好,那都是些混账东西。 陈吴氏心里千回百转,可面上还是笑着问女儿,“晚上还是吃葱油肉饼吗?不是娘自夸,要说做饼子这一块,咱们清溪镇上娘的手艺都能排到前面,若是支个摊子,也能养活咱们的小外孙。” 陈桃听着阿娘那拐着弯儿关心她,心头一酸,差点就要把谢灵桉的真实身份说出来,还想将自己和侯夫人的关系并非一般的主仆也和盘托出,可话到嘴边,她望着这个土生土长大字不识,却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母亲,一时间竟然哽咽了。 穿越到古代,她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些郁郁寡欢,没有手机没有空调,处处看人脸色过活,甚至所谓的王法也只是特权阶级的保护伞。 陈桃有时候想着要不吊死一了百了算了。 可每次对上母亲那双皱纹丛生,却始终淳朴关爱的眸子,还有这几个虽然有些小毛病,但心里真正挂念她的家人,她又生出许多不舍。 回到现代有那么多的便利,有自由的空间,可唯独没有父母的疼爱。 粗糙的大手抚摸过她的眼睑,陈大娘将她揽入怀中,小心地避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说:“小桃啊,万事不挂心,天塌下来,有娘顶着呢。” “娘……” 她忍不住哭出声。 陈大娘拍拍她的肩膀,说:“以后娘不逼你嫁人了,你就在家里做老姑娘,娘出去找活儿干,娘现在还能干,以后老了就让你大哥养你,也不枉费睨花大笔银子请了那个白胡子老大夫,天天给他看腿伤。” 陈桃陷入幸福的感动,同时很狐疑,疑惑道:“大夫?” 她是请了府上的女医帮大哥看腿伤,但大哥受伤那会儿她已经在被人带去京城的路上了,时间太久,最后还是落下了腿疾,走路一瘸一拐。 陈桃提起裙子快步往外走,身后陈大娘着急吆喝:“桃啊,你别走那么快!” 陈桃跑到后院砍柴的大哥身边,见他起身搬柴火的动作时走路的姿势是比刚在破庙外见到的时候更利索,忍不住惊喜地说:“大哥,你真的好了?” “我好着呢,小妹有什么事吗?” 陈大山笑得憨厚,说:“这里灰尘多,你去歇着。” 第115章 让她察觉你的心思 陈桃晚上睡觉的时候,大致搞清楚了家里的变化。 六岁的兰儿开始去长安城的一家小型私塾上学了,每个学年需要8两银子的束脩,这并不是陈桃安排的,她心里猜测应该是侯夫人。 陈桃虽然在庄子是管事是一把手,可对长安城是不熟悉的,她若是要给兰儿找上学的地方,估摸着要花费很久调查,要搞清楚夫子的人品以及其余的上学孩子都住在哪里。 还有最重要的是古代的户籍,兰儿的户籍还在老家呢,她在这个时代最怵的就是个官府打交道了。 侯夫人太贴心了!送房就算了,还送入学名额,这样的好老板哪里找,她要在侯夫人手底下干一辈子! 另一边,谢灵桉从庄子出来,他最近总是这样行色匆匆不知道再做什么,薛琼章刚开始还好奇地询问,他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得到的含糊的回复后,知道这小子估摸着憋大招呢,年轻人的事儿她也不爱指手画脚,只要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不过大儿子对陈桃近来很是关心啊,感觉像是外派了一趟回来就开窍了。 又是送宅子又是把人家侄女送去私塾,还请人打通了关系,派了一名暗卫保护小女孩。 薛琼章原本还想着让小姑娘留在庄子上,看看能不能学一门手艺,见谢灵桉这样感觉自己格局还是小了,古代读书是天大的事儿,小女孩识字,对以后的婚事和人生都会是翻天覆地的改变。 还特意叮嘱她,就说是她安排的,免得陈桃不接受。 啧啧啧,玩起默默付出那一套了,早干嘛去了? 考虑到陈桃这姑娘表面温柔沉稳,可内心细腻无比,她忍不住警告好大儿:“若非真心,就不要再轻易招惹人家姑娘。” “当初你占了姑娘身子,不说给名分,只把人放在府中受苦,已经是极大的不对。现在你对她关心可以,但记住,一定要发乎情止乎礼,不要在接近之后,得了真心又不珍惜。” 谢灵桉听了她这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表情依然恭顺,可那双眼睛里却涌动着晦暗的情绪,略有探究之意。 他轻声问:“真心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吗?母亲对父亲,有过真心吗?” 薛琼章怔愣了一下,神色冷了下来,眼底闪过不悦,“长辈的事儿,你不清楚不要随意评价。谢灵桉,我最近是不是太给你小子脸了?” 她眯着眼睛,看这小子八风不动告罪的样子,感慨真是个天生做官的料子,喜怒不形于色。 希望他事业上越做越好,少在那里折腾员工感情。 谢灵桉走的时候,视线在门口站岗的裴言身上停留了一瞬,面不改色地说:“你兄长让你下值后找他,他有事交代。” 裴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从那日侯夫人遇险,他逾越的行为被大郎君发现,就明显感觉大郎君处处看自己不顺眼。 他明白这是为什么,也知道这一切是他应该遭受的,心里一直在等待着大郎君把他调走的命令,惴惴不安这么多天,这一刻终于要到了吗? 夜晚与阿月姐妹交接,他骑马离开了庄子,朝着城外某个方向疾驰。 他在一座农家小院停下,进去之前,学了几声鸟叫,门被打开,裴璋纳闷道:“你这么晚回来做什么?” 两兄弟点了蜡烛,面对面坐着,陷入沉默。 这地方是他和手下兄弟们一个休息的据点,偶尔郎君也会过来处理事情,只是今日郎君应该回城了。 说曹操曹操到,有翻墙的声音响起,兄弟二人警觉地拔刀走出去,见是大郎君,裴璋上前压低声音将人迎了进来,话还没说几句,就听见郎君说:“你闭嘴,让裴言和我单独谈话。” 裴璋有些委屈,他才是郎君身边最忠心的侍卫啊,有什么话是他不能听的。 裴言深吸一口气,进了一旁的屋子,等郎君一坐下他就双膝跪在地上,抱拳认罪:“此事罪责在我,侯夫人不知情……” 头顶传来听不出情绪的笑声,少顷,大郎君语气淡漠:“若我将你派去边疆保护灵泽,也许一辈子都回不了长安,你可愿?” 裴言毫不犹豫地应答了,对他这样世世代代都被教导着忠于谢家的人来说,对主子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谢灵桉此时若让他去死,他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谢灵桉道:“以后留在侯夫人身边,做好你的本分。” 裴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郎君的意思,他可以继续在务本庄了? 见他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谢灵桉凉凉道:“若让她察觉你的心思,你之后会有什么下场,你应当清楚。” “属下明白。” 第二日是诗酒大会正式举办的日子,报名的人还挺多。 比赛分为两个赛道,一个是比谁能喝,一个则是比拼才华。 先前参加樱桃宴的学子也都来捧场了,其中一人很是引人注意,他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质,虽衣服洗得发白,穿着寒酸,可那种清澈的少年气还是瞬间击中了薛琼章。 她看着那张有些印象的面容,之前找人调查的时候看过画像,真人更好看啊。 她脑子里出现了一句诗。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他看起来比起学子这个身份,更像一个剑客。 薛琼章笑着说:“多来点俊俏的后生,这场比赛可算是有门面担当了。” 忽然,她想到什么,看向沉默了很多的裴言,小裴本来就不爱说话,最近更是好像吃了哑巴药,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薛琼章有意让年轻人放松放松,于是道:“你也下去参加吧,我这儿有阿月照料着。” 谢灵桉回来后给她重新派遣了几个护卫,如今她身边安保很不错,就起了让身边人多参与娱乐活动,放松身心的念头。 裴言很听话,当即就去报名了,登记的紫苑看见是他还愣了一下,小声说:“裴小哥,我记得你不是不擅长喝酒吗?” “夫人有令。” 第116章 县主的心事 紫苑觑了一眼楼上,知道侯夫人在此,她态度也更正经严肃了很多,不过在裴言登记拿了牌子之后,她还是悄悄说:“一会儿实在喝不下去了就装晕倒,我让人扶你回去休息。” 在开展这场新鲜的比赛之前,她可是接受过培训的,见过有些人看起来正常喝醉了之后发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更有甚者,一些神志不清的还会宽衣解带。 作为认识这么多年的同僚,紫苑认为自己有责任帮助裴言小哥保住清白,裴言一看就是个好面子的人,冷不丁喝醉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后抹脖子自杀怎么办? 裴言感激地点点头。 醉月居的后院场地太小,于是饮酒比赛办在了街上,飞花令则在二楼包厢举行。 临街搭了半开放的木质结构戏台子,地面是青石板,两侧摆着巴掌梨花木八仙桌,每张桌子配备了陶制酒壶、白瓷酒杯以及琉璃玉壶。 喝酒自然不能烧了下酒菜,有现切的腊肉,干果,还有洗干净沾着水珠的鲜红樱桃。 看起来栩栩如生,仔细凑近才发现其实假的,琉璃制品在阳光下熠熠生光。 假樱桃与鲜花一同摆放,瞧着很是喜人,过路之人纷纷被现场的氛围吸引,上前询问发生了何事。 “你不知道?这家新开的酒馆子举办了个什么会,第一名有一百两银子的彩头呢!” “这么大手笔,有什么条件吗?” “想参加比赛的需要在隔壁的明光阁打卡,这打卡的意思呢就是在那明光阁逛一圈随后登记领一根红头绳,那是白送的,回去给娘子还是女儿都行,红头绳颜色可新鲜了。听说这两家店都是承安侯夫人,可真是这个!” 对于白送的红头绳,不论男女老少都很热切,明光阁外排起了长龙,这边参赛的人数够了后,初赛宣布开始,现场乱哄哄的,一道嘹亮的女声穿透了各种混杂的声音,让现场安静了下来。 酒馆的门楣挂着朱红烫金的酒旗,写着“醉月居诗酒会”,戏台两侧挂竹制灯笼,灯面上写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等断句,戏台后设一面木架子,摆放着缩小的玻璃蒸馏装置,此处有专人看管,防止小偷趁乱作祟。 旁边的案几上放着三坛贴着“白玉京”标签的酒坛,香飘十里。 来宾分为穿长衫的文人和青衿学子,街坊百姓。 薛琼章一身素色衣裳坐在轮椅上,透过二楼的窗户看着这一切,底下占据“主持人”位置的是长安城有名的媒婆,那大嗓门很有穿透力,一旁是心细如发的苏婵,她脸上挂着红晕,双眼被轻纱蒙住,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浅笑。 不参加比赛的客人进店里后,丫鬟小厮会递上一小杯的白酒,入口烈性却回甘,并讲解这白酒的酿制过程与口感,搭配什么食材使用会更好。 同时旁边还摆了一个巨大的木质四方体盒子,消费满100文的客人都有机会抽奖。 一等奖琉璃莲花摆件一套,穆萨近来的得意之作。 二等奖是十两银子。 三等奖则是满十两银子减二两银子的优惠券。 媒婆在戏台上说了些场面话后,苏婵的手稳稳地落在了案几上的酒坛封泥上,掀开,顿时浓郁的酒香冲击着人的嗅觉,在场的老鬄猛吸了一大口气,忍不住点评道:“好酒!” 随着一声“比赛开始”,室内室外两场比赛同时进行。 忽然,薛琼章游离的目光一顿,定定地望着里面的一对参赛者。 两个纤细瘦弱的少年脸上戴着半遮面的面具,露出涂了口脂的红唇,在一众豪放饮酒的参赛者之中显得很是扭捏。 胸前的起伏让二人暴露了真实性别,可她们却浑然不知,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 随着一轮又一轮的酒下去,其中一名少年已经有些喝不下去,她劝说同行者:“卢婉莹,你是不是疯了?你又不缺这一百两,何必在这里抛头露面……” “谢之窈,你就说陪不陪我,你要是想走随时可以走人,反正戴着面具也没人会认出你。” 谢之窈心虚地四处张望,她小声嘀咕道:“那可不一定,我母亲说过,这种程度的伪装只能骗骗傻子,明眼人都能看出咱俩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比赛又没禁止女人参赛……” “那你搁这女扮男装干嘛?”谢之窈是真的搞不懂这家伙的脑回路。 自从昭月郡主因皇后去世,也跟着病逝了,县主就跟受了刺激似的,整个人也不内敛了,比先前的嚣张有过之无不及,简直就差在脸上写上一行字“你不服救打死我”。 那股欠揍劲儿,谢之窈一度怀疑县主是失心疯了。 淡这事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如今都转秋入冬了,县主还没从自己最好姐妹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你说这走不出就进酒馆子里喝呗,做什么要参加劳什子的比赛。 一看就没什么胜算。 县主瞪她一眼,“你懂什么,那个人也会来,他一定在某个角落看着我,我今日就要当众喝醉了,看他肯不肯出来。” 谢之窈表情抽搐了两下,斟酌道:“我说,不然你就放弃吧,公主不会同意你下嫁的。” 县主砰地一声将小二续上的满满一碗酒砸在桌上,酒水飞溅,落在旁边的少年脸上,对方穿着青衣,面容年轻俊俏,被溅湿了衣袖也不生气,只是对她们抱拳,说:“两位姑娘,若喝不下去了,不必勉强。” 他面前空了几个酒坛子,比起其他的参赛者,这人堪称牛饮,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还真能喝。 谢之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你不就是我母亲之前举办的樱桃宴,夺得魁首的那名学子吗?你为什么不去参加飞花令,而是与人比拼酒量?” 燕暇愣了一下,“令尊是承安侯夫人?” 谢之窈压低声音,“小点声,我母亲最不喜欢我在外头胡来。” 县主已经醉了,站起身,将面具一扔,嘴里胡乱说着什么,谢之窈赶紧去捂嘴,同时看向四周,没有邵蕴的身影。 第117章 我要你的喜欢 “你知不知道,被你母亲发现的后果?你是县主,怎能大庭广众下醉酒,这简直有损皇室威严,你就不怕自己被御史台的老头参一本吗?” “为了一个男人,你至于吗!姓邵的就是个处处留情的伪君子,他根本就不是表面那样温润如玉,而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长安城的好儿郎多的是,何必吊死在这一棵树上!” 谢之窈咬着牙说话,恨不得把这个疯女人给打晕扛走,可那样做了,等县主醒来又要闹。 或许是她的语气泄露出了那点不耐,又或许,是“皇室”两个词戳中了县主隐藏了许久,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心思。 县主在醉酒中格外敏感,双颊酡红,瞪着过去的死对头,毫不客气地回敬:“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的那位苏郎君,莫非是什么善茬吗,那日咱们两个掉下山崖,没见他出来找啊。” “那样冷的天,若非母亲派了暗卫过来找,咱们早就冻死在山崖底下了,他当时明明看见我们离开的方向,却缩在崔三的田庄上,跟个缩头乌龟一样……” “住嘴!”谢之窈没想到县主如此看轻她的心上人,苏郎君也想去找她,想帮她,可他病了,生病的人如何能冒着冬日的寒风出来寻人? 县主简直不可理喻! 县主被她打开了话匣子,岂能罢休,她干脆拽住谢之窈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不要以为你救过我,就可以用那种高高在上的指点语气和我说话。” “你承安侯府,就是个花架子!否则薛氏贵为侯夫人,怎么还需要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 “啪——” “说我可以,不许诋毁我母亲!” 谢之窈这一巴掌甩出去,自己也懵了片刻,她盯着自己泛红的手心,心想她现在这么勇敢了吗? 县主被打后的反应很快,骨子里那不服输的劲儿因为酒意上头,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在喉咙翻涌,她指着谢之窈,一边哽咽,一边也试图上手。 “好你个谢四,你敢打我?” 两人争吵的动静本就吸引了周围的看客,因为她们刻意压低声音,除了同一桌的燕暇,没什么人听清了两人争执的内容。 而燕暇与两位女郎没什么交情,她们吵架,他完全插不上话,只能一碗一碗酒液下肚,不过双眸依旧保持清明,见吵架升级到了动手,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木剑。 谢之窈只觉得身上某处一痛,忽然就卸了力气,差点摔在地上,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按在座位上。 县主见谢之窈坐下了,她冲上来就想报扇巴掌之仇,木剑横在了她的脖子上,往下偏移轻轻击打她的肩膀,令她抬起的手臂发麻。 “切,就这?” “还以为能打起来呢。” 附近爆发出一阵唏嘘喝倒彩的声音,县主晕乎乎的脑袋被冷风一吹,也有些清醒过来了,路边百姓们那看热闹的眼神让她心里发慌,正在这个时候,酒馆内的飞花令比赛已经结束,穿长袍的人陆续从楼上下来。 县主一眼就瞧见了那纤瘦笔直的身影。 “邵蕴!” 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县主不知为何有些委屈,她用袖子胡乱地擦拭着眼泪了,随手抓过面具就逆着人流朝邵蕴追了过去,完全不顾身后谢之窈焦急的呼唤。 一定要追上他! 酒意壮人胆,她跌跌撞撞地在一片骂声中,来到了他的身边,伸出手捏住了青年的一片衣角。 他今日穿一身天青色的圆领长袍,腰间的香囊绣工一般,不太搭他的气质,县主却知晓为何他会将这样粗制滥造的东西戴在身上,因为那是他的婢女做的。 这几个月,她就像疯了一样窥伺着属于他的一切,试图找出他喜欢自己的证据。 没有。 邵蕴对每一个遇见困难的人,都会乐意伸出援助之手。 只要是他能做到的,哪怕是被同窗讥笑惺惺作态,他也同样会对路边卖菜的大娘温文尔雅,会对路边撞到他的小女娃和颜悦色。 他看待女人的眼神里面没有情欲,也没有哪些肮脏的东西,始终淡淡的,在能力范围内照顾女人。 县主意识到这点后,心凉了半截。 她宁愿邵蕴是苏语卿那种心眼子多还爱投机的人,也不想接受他对自己的好,跟对其他芸芸众生没什么区别。 “邵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县主抬头看他,目光在青年眼底的淡淡痕迹停留了一瞬,他经常在夜晚读书,因此身材比同龄人要消瘦。 邵蕴看向郡主,微微蹙眉,冷声说:“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衣袖的拉扯让她脚步顿住,厌烦地看过去,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青年眉眼如霜,眉毛淡而修长,瞳眸浅淡像是冬日薄薄的雾气,看人的时候总是自带三分疏离。 县主用力到手腕青筋暴起,她固执地仰着头,“我想要你,想要你喜欢我。” “邵蕴,我可以帮你,我知道你很讨厌邵家人……你想科举入仕,娶我是最好的选择。皇室女眷少,而我是公主的女儿,只要你愿意娶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过去所有的自尊心以及骄傲全都被碾碎,她殷切地望着青年,眼眶发红,急急忙忙地再补上了一句:“还有你那个婢女,只要你愿意送走她,我可以不计较。” 忽然一声嗤笑打断了县主的告白。 青年唇色如春樱,薄唇轻启,上挑的眉眼含着讥诮,“你千方百计想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县主,我还是那句话,请你自重。” 见县主脸色煞白却仍旧不肯松手,邵蕴知道,不给这天真的姑娘下一剂猛药,她是不会罢休了。 “你既然知晓,皇室女眷稀少,就应该认清楚你如今的形势。卢小姐,一个随时会被送去和亲的弃子,我为何要下注?” “你说……什么?” 县主后退一步,双腿发软,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 她如遭雷击,脑子里回荡着“和亲”“弃子”两个字。 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席卷了她,甚至听不见谢之窈的怒骂。 第118章 陈桃生产 谢之窈好不容易找到这个犟种,刚才她下手重了点,县主的左脸已经有些红肿,配上她呆滞的神情,显得有些可怜。 她叹了一口气,“对不住,刚才不该跟你吵架,回去吧,你喝了太多酒,明天该头疼了。” 谢之窈发誓,她从未用如此温和的语气去哄别人,给了台阶,县主应该能满意了吧? 谁料一股巨大的推力袭来,县主将手中的面具砸在她的身上,怒气冲冲地说:“谁要你的道歉和同情!” 她往东市的出口跑,像一匹发疯的牛犊子。 谢之窈刚才差点被推得摔倒,幸好有人扶了她一下,竟然是那个喝酒的年轻人,他手中拿着一张银票,正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是冠军?” 刚才在酒桌上她就发掘周围人多数喝趴下了,而他则在计数的小二热情的目光下越喝越多,当时就感慨这人酒量真吓人,现在看他一点醉意都没有,谢之窈都有些羡慕。 “阿窈,上来说话。” 周围人声嘈杂,可头顶传来的熟悉呼唤声,还是被谢之窈清晰地捕捉到了,她下意识绷紧身子,想钻入人群,身侧的少年却很是讨厌地抬起头,响亮地叫了一声:“侯夫人!” 这下子,谢之窈想跑也不行了,她硬着头皮和这名少年一起上了酒馆临街的一间包厢,坐在轮椅上的母亲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等她走近,母亲的神情温和了一些,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将她手里的两张狐狸面具接过放在一旁,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那是县主?” 谢之窈不知道该怎么说,母亲被公主骗走银子的事情,她是有耳闻的,也知晓承安侯府与公主府的关系很僵,而她私底下和县主接触,母亲一定会生气的。 她真的不想被禁足了。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薛琼章:“往后少和县主接触。” 她说了几句嘱咐她出门玩要小心,不要甩开侍卫仆从的话后就让人离开了。 现在包厢中就剩下她的丫鬟,燕暇的出现令她有些意外,这名年轻人似乎对自己很是尊敬,那种没有由来的信任让薛琼章有些糊涂,她正好有事情问他。 让小二上了些茶点,温声说:“我记得,你叫燕暇,父亲曾是安西都护府的将领。” 对于这个曾经为她仗义执言的年轻人,薛琼章是有好感的,不过她也很疑惑,这名年轻人看起来挺在乎科举考试的,但他却不报名今年的恩科。 春季那场结束后,她派人去给燕暇送礼品,却不料他根本没参加考试。 天底下的读书人,还有不在乎功名的。 可他看起来也不像不在乎的样子,科举考试的前一日他还在贡院外徘徊呢,就连谢灵筠这种半吊子都参加了,没道理他不参加却时时关注。 薛琼章只能想到,他可能是得罪了人,仕途被人为阻断了,或许还是因为她。 因此,她关心了少年几句后就跳入正题,“明年的科考,你若想参加,大可放心下场,我这边自会派人保驾护航。” 燕暇愣了一下,抱拳道:“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我志不在此。” 薛琼章叹了口气,也不细究,只道:“若有难处,就拿着这块玉佩去承安侯府。” 燕暇爽快接过但没多说什么,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顿了一下,提醒道:“侯夫人,如今是多事之秋,夫人身体抱恙,不如躲在家中休养,以免刀剑无眼……” 他丢下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走了,留下薛琼章思考了好一会儿,可记忆里似乎并没有姓燕的,燕暇身世干净,平日里结交的除了学子就是游侠,看着也不像是什么杀手组织的人,怎么感觉他说话有种警告意味? 她把这件事写成信,让裴言转交给谢灵桉,希望用谢灵桉的人脉再调查一下这个年轻人,可别是什么敌国细作。 最好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她很听劝,之后就一直待在庄子上养病。 入秋没多久,天气转凉,陈桃生产的消息传到庄子上,薛琼章还没吩咐人,紫苑先紧张起来了。 “夫人,她真的要生了?那我以后要当孩子干娘了,哈哈哈!” 她有些兴奋过头,随后高兴地说:“生完孩子她应该就来上工了吧?手里一大堆活呢,哼哼,到时候忙死她!” 薛琼章好笑地看她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等紫苑出门的时候,她叫住人:“别乱跑了,前几日听稳婆说了预产期,我便差人将她接到庄子上了,就在樱桃园。” 薛琼章考虑到那块地方游客需要休息区,就差人建了几栋小楼,家具也都添置了,窗户都是用玻璃材质,光线可好,很适合陈桃生完孩子坐月子。 一行人急匆匆赶过去的时候,里头的叫声震天。 薛琼章这辈子没生过孩子,她紧张地握住了流苏的手,小声祈祷:“一定要母女平安啊。” 流苏为了开解她,开玩笑地说:“夫人不喜欢男孩?” 薛琼章瞪她,“当然不,灵泽灵筠,哪个是省心的?一个在国子监经常闯祸,另一个去了边疆也不知道寄封信回来。” “小桃生个女孩最好,随她长得有福气。” 她絮絮叨叨,全然忘记维持侯夫人在外的人设,陈桃的惨叫声到后面已经变得嘶哑,一碗碗参汤端过去,孩子却始终没有生下来。 薛琼章忍不住叫人推了轮椅到窗户边,问道:“小桃,你现在感觉如何?” 陈桃脸色惨白,她怀孕那会儿营养不良,后期是补上了,可这具身体是农家女,从小就干活,一家人本来就吃不饱,后面还在侯府受了磋磨,她亏损了元气,这会儿使不上劲。 与薛琼章一起凑在外面的还有陈家老夫妻,陈大娘泪眼婆娑,“桃啊,让娘进去看看你……” 不知过了多久,到天黑的时候,陈桃已经说不出话,外头传来马蹄声,男人衣袍上还带着血,风尘仆仆地赶到院子外面。 陈桃听见了狗男人在问侯夫人,“她如何了?” 第119章 裴璋的馊主意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陈桃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这罪魁祸首,害得她在古代这种全菌出击的环境下生产,忍受宫缩的阵痛,以及对孩子生不下来的惶恐。 不知哪来的一股怨气直冲大脑,她的指甲抠住了支架,在稳婆的鼓励下,终于有了一些进展。 同时那句深藏已久的谩骂终于脱口而出,她尖叫道:“谢灵桉,我@#你**!” “你别以为你现在过来看我一眼就能赎罪了,你们有钱人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随意进行钱权交易,也不怕被抄家灭门!你**的!害我大好年华就得当孩子妈了,老子怀孕这十个月你知道有多辛苦吗?还好意思装成侯夫人的娘家子侄,你跟侯夫人有哪点像,你纯粹就是个混蛋!” 正觉得薛老弟的到来很突兀的陈家人,琢磨着那位谢灵桉,应当就是当初强迫小妹做外室的畜生了,陈大山捏紧拳头,闷声说:“怪我这个做大哥的没用,要不是为了治我的腿,姓谢的着实可恶……” 王凤使劲拍陈大山的胳膊,急急忙忙瞪他,用刻意掩人耳目的声音说:“小点声,那姓谢的,可是侯夫人的继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侯夫人也是谢家人,你是不是缺心眼啊?连恩人一块骂了!” 陈大山被媳妇一顿数落,苦闷之下望向薛老弟,想起他是来看自己妹子的,也算有心了,于是道:“让你见笑了,小桃平时很懂事,都怪……” 他说到一半想起媳妇儿说的话,就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露出一脸苦笑。 陈家二老比起气愤,更多的是痛心。 而在一旁的薛琼章眯起了眼睛,她发现了盲点,好大儿居然从头至尾没有跟陈家人坦白身份,他就不怕翻车吗? 后半夜,薛琼章撑着眼皮身上披着一件御寒的披风,秋风卷着枯叶落在轮椅旁边,裴言站在一旁挡住风口,紫苑从一开始的期待到现在眼眶红红的,眼睛里也泛起了红血丝。 紫苑:“夫人先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呢。” 薛琼章还是坚持再等等,不过从院子里转移到了隔壁的厢房。 屋子里温暖了许多,她腿上盖着毛毯,心神不宁。 紫苑见她面色发白,将一碗热汤盛入白玉碗之中,只是在动作间,思绪也不由得飘忽,飘到了隔壁那已经没什么声响的产房中。 紫苑的声音带起了一点哭腔:“以后我再也不羡慕陈桃了。” 她这期间不断地在屋里屋外走动,也就看到了那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被吓得不轻。 薛琼章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就在这时,一声婴儿有些虚弱的啼哭声穿透了寂静的夜,门外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有婆子兴高采烈地在外头通报,“侯夫人!是个女郎!” “长得和大郎君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恭喜夫人了!” 薛琼章激动之下一把扣住一旁站岗的裴言,“快!推我过去!” 母子俩在门口相遇,薛琼章瞥了谢灵桉一眼,轻飘飘地说:“等她愿意见你的时候再来吧。” 说完她一马当先,挤在了陈家人的身后,屋子里已经收拾了一遍,进来的都是女眷,陈吴氏握着女儿泛白的手指,心疼得直掉眼泪,王凤赶紧拉了拉婆婆的袖子,小声提醒:“侯夫人也在呢,阿娘,莫叫人家以为咱们心里头有怨。” 王凤对现在的日子满意的不得了,虽然偶尔还会怀念与老家亲戚斗嘴的日子,但住在这天底下最繁华的都城,纵然只是平民百姓的居所,她也心满意足了,何况女儿还能识字,将来在侯府做个管事也未尝不可。 听说侯夫人重用女子呢,她家兰儿那般聪颖,将来定能安稳富贵。 王凤对侯夫人那简直就是当菩萨一样敬畏着,这会儿也不怕婆婆发脾气了,赶紧将人拉到一边,薛琼章摆手说不用,她还是坚持一脸讨好地对陈桃叮嘱:“桃啊,侯夫人身子还没好呢,守你守到现在,这份恩情可别忘了。” “俺们老陈家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陈桃哭笑不得,让嫂子一边去,对上薛琼章惊魂未定中带着纯粹关心的眼神,刚才与阿娘说话时憋下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她刚才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到此时才发现自己对这个一开始嫌弃不已的时代,已经有了深深的眷恋。 婆子早就把女儿抱给她看了,陈桃拉住薛琼章的手,轻声又期盼地说:“老……侯夫人,请您为孩子赐名。” 薛琼章原本准备的那些名字,在看见这个皱巴巴像小猴子,还捏着拳头的倔强女娃时,全都化为乌有,脑子仿佛卡壳了。 “瞧着像个天生的将军。” 她不想露出嫌弃,但微表情还是被陈桃捕捉到了。 陈桃哈哈大笑:“夫人太委婉了,其实有点像峨眉山的猴子。” 薛琼章抿唇,想起曾经暑假旅游时去峨眉山看猴子被抢走遮阳帽的记忆,眼睛里笑意愈发浓郁。 “孩子刚出生都这样,养养就可爱了。” 为她把被子一角掖好,交代她好好休息,薛琼章出门时与那门神似的大儿子对视一眼,哼笑道:“我得为外孙女重新想个名字,小桃没说要见你,天色不早了赶紧去休息吧。” 她像只斗胜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被推着离开了,留下谢灵桉表情无奈。 他接连几日想上门拜访,陈桃在坐月子,不想见他,于是找各种理由打发,其中就包括小执缨不喜欢见陌生人。 裴璋都忍不住出主意了:“郎君,不若咱们去求求侯夫人从中说和,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陈娘子这明显是厌倦了您。” 谢灵桉冷冷地看过去,“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裴璋做了一个揪住嘴巴的手势,但陪着郎君站在院墙外好一会儿,吹够了冷风后,他那点子聪明才智又蠢蠢欲动了。 “要不,从陈家人入手?我看那陈娘子她大嫂是个贪财的,不如给她送点礼品?” 第120章 母亲对我偏见如此之深 薛琼章最后给小女娃取名叫执缨,出自“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她很久都没有想起这些现代常看的诗句,多数时间都在费劲地阅读古代的书籍,一开始看竖排还很不习惯,后来慢慢地已经开始被这个时代同化,也能写出一手虽然没什么风骨,却显得快意潇洒的行书。 薛琼章的酒馆收入在缓步上升,诗酒大会这场比赛暂且让东市的商家和客人们知晓有这么一家店,店内的酒度数很高,不怎么习惯的古人一贪杯可能会大醉三日。 后来秦婉带着先前参加樱桃宴的夫人前来订购,家中宴请客人时摆上一两坛子也是一件美事。 因着白酒的价格居高不下,最后还是那些本地新丰酒、长安酒、灞陵酒、桂花酿等本地有口皆碑的牌子畅销,薛琼章一并买了酒方子,并且请了石泉村的村民酿酒的劳动力,因此东市那家酒馆如今已经可以开分店了。 只是隔壁的明光阁就有些冷清了,几乎没什么客人会购买里面的琉璃制品,多数是走定制路线,给上层权贵定制酒器,但这些古代的老钱家族几乎都有自己的渠道,订购也就是图个新鲜,不会大批量订货,以至于薛琼章的融光窑有些入不敷出了。 她计划着要不停工一段时间。 正梳理思路呢,书房被敲响了,来人的步伐很稳健,一听就知道是谁。 她不用抬头,含着笑意的声音就率先招呼来人,“灵桉,稀客啊。最近怎么日日上母亲这儿请安来了?不过这请安的时辰有些晚了。” 谢灵桉听出这话里的讽刺意味,面上表情一僵,冷淡的表情几乎要维持不住。 薛琼章噗嗤笑出声,要说庄子上日子虽然安稳,每日就是种田种树,但远离喧嚣未免还是有些无聊。 谢灵桉的到来,给她找了不少乐子。 先是每日在外头求见女儿被陈家人怀疑他居心不良,若说是看上陈桃了日日追求倒也能说的过去,可他的目的是为了见小执缨,还给陈家另外四人都送了近来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 陈老爹收到那精致的鼻烟壶时,诚惶诚恐到还以为是谁偷了侯夫人的库房陷害他,吓得当场哇哇大叫找陈大娘商量。 陈大娘这边竟然也是日日出门捡到好东西,先是她想要的新鲜菌菇,到后来几乎嘴上念叨什么菜,材料就会出现在小厨房,厨娘还时不时给她塞“吃不完”的点心,炸货。 陈大山夫妻更是,陈兰儿某日发现自己的功课居然有人代写了,高兴之余就是惶恐,这字迹不一样啊,被她娘知道了还不抽她一顿。 陈家人在鸡飞狗跳中明白是薛老弟做的,终于忍不住了,对这个原先想撮合的年轻人,马屁拍到马腿上的行为表示愤怒。 没等陈桃出手,陈家人已经将樱桃园那处小院子围的水泄不通,陈大山每天干完活就背着柴刀守在外面,生怕有什么奇怪的人闯入。 裴璋也没想到自己出的主意这么烂,明明都是他们想要的啊,连小孩也是,怎么都不高兴呢? 薛琼章看看这个傻大个,又瞅瞅低气压的大儿子,青年也不眼眸幽深了,神智狭长的凤眸之中只有深深的无力。 他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可这会儿透露出一股被猪队友坑了的疲惫和无语。 薛琼章忍不住把裴言叫过来,问:“若你心仪一女子,你会如何做?” 裴言心脏一跳,下意识垂眸,身体肌肉绷紧,侯夫人因处理公务而显得有些倦怠的声音在继续拷打他。 他站在那里杵成一根柱子,耳根发红,仔细琢磨着意思,背后冰冷刺骨的眼神几乎要刺穿他的骨髓,他抿唇,声如蚊呐:“大约……是默默守着,希望她能幸福安康,就足够了。” 说出这么一句话,他脑子里已经在想自己后半生吃着黄沙赶着骆驼的生活了,薛琼章毫无所觉,点点头,“你这种做法不错,最起码做到了基本的尊重,虽然木讷了一些,不讨女孩子喜欢。但总比那种骚扰狂魔要好。” 谢灵桉蹙眉,“母亲,我与她并非初相识。母亲是否对我心中偏见过重?” 薛琼章似笑非笑:“你们初次见面也没有多愉快吧?不懂反思的人,难怪会遭人厌弃。” 谢灵桉袖子下的手紧了又紧,周身气压愈发低了,屋子里原先点着炭火,此刻竟然有些冷,薛琼章打了个哆嗦,流苏立即给她披上披风。 她叹了口气,“孩子大了不有娘,儿孙自有儿孙福啊,我年纪大了也做不了什么,况且多说多错,有心帮忙,可某人说我对他有偏见,当真是伤了一个老母亲的心。” 薛琼章面露哀伤,或许是演技太过精湛,她似乎在谢灵桉脸上瞥见了一丝懊恼,转瞬即逝,快得她捕捉不到,以为是错觉,干脆下了逐客令。 流苏走到她身边宽慰道:“侯夫人,大郎君性子冷硬了些,您别和他置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就连裴言都点点头,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望向她的担忧真真切切。 等人走后,她哈哈大笑,好久没这么开怀过了。 四个孩子里,另外三个根本连“孝心”两个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反倒是谢灵桉看起来冷清冷性,却会被一些卖惨的话拿捏。 薛琼章把自己的草稿纸都分门别类收好,让裴言推着她去见陈桃,这会儿陈桃还在屋子里,因为不能洗头而抓狂。 奶娘把孩子抱到面前的时候,她一边忍不住去逗孩子,一边还在哀求自个儿娘亲:“娘,我没那么娇贵,什么风邪入体,府上这不有大夫吗?何况我天天吃好喝好的,已经恢复了。” 她积极做着产后恢复,或许是钞能力又或许是古代的药材年份足品质好,她渐渐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忍不住想搞个大清洗。 薛琼章的到来让她的撒娇有了出口:“夫人,您劝劝我娘,她非说一个月都不能洗澡,我都要发臭了,你看看执缨都嫌弃我了!” 薛琼章调转轮椅,坚决不接她的请求。 “侯夫人!” 第121章 新来的女店主 自那日谢灵桉过来想请她当军师,在两人之间说和,被她一顿嘲笑后,人就不见了踪影。 薛琼章的腿已经可以走动,近来拄着拐杖慢吞吞在院子里散步,院内移植的乌桕树已然适应了环境,叶子艳红,斑斓的色彩将蓝天切割成画卷般的美景。 她走累了便坐在躺椅上,看着头顶的大树被风吹动,红叶落在身上,风中的凉意越发重了,也不知道远在边关的谢灵泽,有没有站稳脚跟? 书信定期会写了寄出去,但从未收到回信,若非战亡名单上没有二儿子的名字,薛琼章还以为这不孝子无声无息地狗带了。 门外有气喘吁吁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将一封写着她大名的书信高高举起,兴高采烈地喊道:“夫人!三郎君来信了!” 大雁将树下的母亲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反复观看信件内容的模样,其中透露出的思念传递到了已经开始落雪的河西走廊。 正披坚执锐,顶着寒风操练的谢灵泽似有所感。 他抬手擦掉了额角的汗水,寒风中冻僵的身体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已经不再感到疼痛,长安城那些处处有热茶,走到哪都有人看在他出身的份上行个方便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在这里,他只是最普通的一名士兵,随时需要越过围墙来到北狄劫掠的边境阻止这些蛮子掳掠无辜百姓。 河西走廊的西端戈壁,东起玉门关,西至罗布泊,出了这片驻地,四处都是砂石和残破的箭矢,以及被黄沙腐蚀的枯骨。 在这里戍边的士兵有五千多人,可周围人迹罕至,百姓们很少来此,除了一些商人开的客栈,几乎没有娱乐活动,不过近来谢灵泽倒是总听同袍说起近来新开的一家客栈中所售卖的茶叶、烈酒价格公道,女店主对人热情大方。 鼻尖闻到一股汗臭味,他熟练地避开了对方的勾肩搭背,嫌弃道:“手上还有沙子。” 同袍随手拍了拍,对他那副洁癖样子简直不能看,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哟,这是哪家的贵公子下凡了?你身上的味道也……” “好像不臭。” 谢灵泽勾了勾唇,比起那些不修边幅的同袍们,他自然是要爱干净许多,但同时也因为一个月洗不了几次澡而黑了脸。 身上臭味虽然不明显,但仔细闻还是能闻到。 他大步往外走,母亲托人送来的兵书还没看完呢,懒得与这些家伙胡咧咧 同袍用力拉住他,嬉皮笑脸地说:“玉面郎君,书呆子,跟哥几个一块喝酒去呗,好不容易等到休息这一天,别那么无趣。” 旁边传来附和的声音,这些人起先也是看不惯谢灵泽那公子哥做派,什么喝水要喝烧开的,擦干还要用洗干净的帕子,甚至还时不时要去锁阳城买些香薰,澡胰子,不知道以为他是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呢。 这个长安城来的家伙脾性还不大好,说两句就急眼,若非他在一次巡逻中及时发现了敌人挽救了好几名战友的性命,季河还要误会他许久。 知道这家伙就是爱讲究,没有看不起他们的意思,季河主动把人叫一起联络感情,“去吧,那女店主面容秀美,性情豪爽,是个妙人,最重要的是……” “女店主还没婚嫁呢!” 他露出坏笑,看得谢灵泽想一拳打过去,他也如实做了。 腹部挨了一拳,季河一边夸张地呼痛,一边还不忘调侃:“咱们玉面郎君害羞了!” “哎呀呀,大家快来看啊!” 玉面郎君是这群粗人给谢灵泽这个长安城来的,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取的诨名,谢灵泽最烦别人这样叫他,在长安,只有那些个弱唧唧的读书人才会得这样的称呼。 就在他即将挥拳出去的时候,季河说出了重点:“哎,这可不是兄弟骗你,你就算不看美人,也可以喝点好酒,听闻那白玉京可是你们长安人最爱喝的。” “白玉京?” “是啊,姓薛的女店主说这是她老家的招牌,估摸着也是个长安人。” 谢灵泽心中一动,他之前给母亲好不容易寄出去的那封家书中,提到过自己在边关因没有旧相识,无人诉说的事情。 当时寄出后一度想拦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写出那样软弱的话,可后来他又忍不住期盼,期盼长安能来人见一见他。 莫非是母亲派来的人?白玉京是母亲自创的名酒,在信中,母亲曾说长安城的权贵们如今对此爱不释手。 谢灵泽站在原地,说:“好啊,那就去喝酒。”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去,却已经没有单独的桌子以及座位,只好与人拼桌。 店内的人似乎都是本地的,多数是女子。 这些个女郎面对兵匪们的调笑,一个个面不改色,有些还泼辣地骂了几句,骂的人面带怒气却不敢发泄。 因为店内有数十个身材精悍的伙计守着,这些人看起来并不是本地人,唯女店主马首是瞻。 谢灵桉期待着女店主最好是个认识的人,白玉京被端上来的时候,他有些神思不属地对另外四五个同袍说:“这顿酒我请了。” 季河开团秒跟,立马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不愧是队正,就是大气!” “多谢队正!” 季河是河西人,父辈也曾是关中平原的百姓,后来迁徙到了河西走廊,世世代代镇守边关,他们一家人都很清贫,刚才说喝酒,也不过是想打一些最便宜的浊酒喝几口解解馋罢了。 黑沙碛气候干燥炎热,环境苦寒,娱乐稀少,因此允许适量饮酒,但若因醉酒而延误军令,是要杀头的大罪,在场的人嘴上说要好好宰谢灵泽一顿,实际上每人就喝了一碗,总体下来不到半坛子酒。 酒喝完了,女店主却迟迟未见庐山真面目。 谢灵泽忍不住向其中一个女郎打听:“这位娘子,你可知店家是哪里人?” 那娘子蒙着面纱,脸上还有纵横交错的疤痕,她噗嗤一笑,扬声道:“薛老板,有人要见你呢!” 薛老板阔步从二楼下来,一身西域打扮,乌黑的辫子上有宝石在发光,但这一切都抵不过她那张脸让谢灵泽来得失魂落魄。 “昭……”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22章 郡主的野心 李昭月打断道:“这位郎君好生孟浪,不过见了奴家一面,便想唤奴家闺名,莫非想试试店中这些兄弟的身手?” 谢灵泽那句“昭月”咽回了肚子里,明白她这是不想相认,或许是有什么苦衷。 长安城发生的多数事情,母亲总是报喜不报忧,大篇幅都在说庄子和侯府的日常琐事,谢灵泽反反复复地观看,想象母亲不用担忧他后,平和宁静的日子,不由得苦笑。 至于他曾经有过的两段孽缘,也都随着他戍边而烟消云散了。 谢灵泽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苦寒之地见到她,她是长安城名贵的牡丹花,打小就被精细地养着,没有吃过一日苦头,为何会跑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 难道是为了…… 李昭月脸上的嫌弃溢于言表,她抬手,下意识学着陈桃应付那些讨厌的人时做出的手势,抬手抗拒道:“打住哈,你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谢队正,没人叫你对待女郎起码要做到尊重吗?你那样子简直像是发情的野兽,我真是没眼看。” 谢灵泽被她话里犀利的讽刺,刺得脸面无光,嘴唇蠕动了好几次,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早已不是过去那个羽林卫校尉了,如今的品级,连金吾卫中他最不放在眼里的一名小卒都要低。 最起码在长安,那样的小卒可以领到足够养活自己的薪俸,而他还要靠家中补贴,上升的渠道需要靠血与人命来打通,刚来的时候因为杀人他还做了几日噩梦。 季河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目光滴溜溜地转,这明显是认识啊。 看来两人过去还有过一段,不然姓谢的这小子不会这么理亏,不过有事情他自然还是站在兄弟那里,于是起身告饶:“薛老板,我兄弟这是喝醉了胡言乱语呢,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改天让他上门亲自赔礼道歉。” 旁边那脸带疤痕的女郎又笑出声,声音悠扬悦耳,像是胡琴奏响的声音,季河讷讷问道:“这位姑娘,你笑什么?” 李昭月看了一眼蒙面女郎,淡淡道:“青莲,你去后面忙吧。” 青莲立刻敛容息气,应了声好就往后走了,留下季河怅然若失。 一行人走出去的时候,谢灵泽还在琢磨李昭月前往西域的目的,而季河被那一声轻笑迷了神智,嘴里喃喃自语:“青莲,真是个好名字……” 旁边的同袍怼了他一下,说:“你疯了不成,那青莲娘子,曾被沙匪糟蹋了身子,脸上的疤痕也是由此而来……” 季河脸色白了,他想反驳,可又找不到说辞。 忽然一道清朗却掷地有声的话语传入耳中,竟是他们认为的洁癖怪,谢灵泽。 谢灵泽眉头紧锁,眼睛里的怒火是对着他们,语气严厉道:“怎可随意议论女子容貌和贞洁?若是传出去对女郎有什么影响,你们该如何赔罪。” 许武没想到队正居然反应如此之大,一时没面子,忍不住大声嚷嚷道:“我说错了什么吗?我说的那些东西都是人尽皆知的……” “许武!” 谢灵泽面色阴沉,抬手用力搭在他的肩膀上,那黑云压顶的样子看得许武面上发怵,声音也弱了下来。 队正可是有权教训自己手下的士兵的,他不会要因为这几句话揍人不? 因为女店主落了他的面子便想把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许武觉得自己内心很不甘,却也不敢得罪谢灵泽,毕竟这人可是长安来的,说不定有什么靠山呢。 可谢灵泽却没有动手打他,而语重心长地盯着他警告道:“莫要非议女子的清誉,再有下次你就不用在我的队伍中混了。” 许武点头,他虽然看不惯这姓谢的,可他手头大方啊,若离开了姓谢的,上哪找冤大头三五不时请客呢? 谢灵泽以为他听进去了,一行人离开在了客栈的视线范围内,这条街道稀稀拉拉的宅子都闭门不出,这里的人对驻守在此的士兵很不待见。 实在不是他们有偏见,而是过去几十年都是如此,被外头的蛮子洗劫是当场毙命,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被这群兵匪是连绵不断的痛,他们没钱了便去劫掠附近的百姓,扰得百姓们不得不背井离乡,留下来的多数是没招了也没钱了。 李昭月站在二楼,身旁的青莲说:“主人,您为何不与薛夫人的儿子相认?” 对青莲来说,如果眼前这位把她从沙匪手下救出来的薛昭薛娘子,是她的再造恩人,那么,只在书信里出现过的薛夫人便是黑夜灯火,令她涅槃重生,不再畏惧他人的眼光和闲言碎语。 对于薛夫人的儿子,她也同样爱屋及乌,何况听到他那一番话,也认定对方定然是个尊重女郎的君子。 李昭月看她一眼,说道:“有时候不要被表象迷惑。” 说罢,她关上窗把风沙阻挡在外,住在这里几个月,依旧不适应这种一张嘴就吃沙子的日子。 但好在她也有了长进,近来收购了一些骆驼,可以开展与漠海族那边的皮毛生意,草原上的皮毛在中原极为畅销,比起皮毛更珍贵的是马匹,可惜他们不卖。 漠海族虽然过去忠于大晋,可近些年来因为饱受北狄侵扰,而大晋却始终和稀泥,因此心中有了嫌隙,早就不肯向大晋售卖马匹,他们的居住地又隔断了大宛与晋朝的商路,大宛出名的马匹都被阻拦在外。 若能拥有一座马场,才是真正在边疆站稳脚跟。 不论是河西、安西节度使,还是草原上那些空有马匹牛羊却没有足够食物和生活用品的族群,都不会再小瞧她。 但这件事,必须要掌握漠海族的权力,她能做到吗? 自凤翔与阿亚纳分开,她已经许久没有收到来自漠海族族长,她那位族叔的消息。 虽然阿亚纳极力想邀请她前往漠海族的领地,可对她来说,大晋的领土才是她所熟悉的,况且漠海族不一定想要一个流着大晋血液的公主。 她的困惑在信中晦涩难懂,薛琼章收到后,不得不去求助好大儿。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23章 古代催婚 “你说什么?谢灵桉不在城内?” 谢灵桉身边的人来报时,薛琼章还有些懵,这家伙现在就是个被皇室忌惮又放逐的处境,怎么还敢到处乱跑的? 她就算问也是问不出谢灵桉去哪里了,索性把毛笔一扔,干错利落地跑去找陈桃商量事情。 陈桃出了月子之后,或许是憋坏了,现在成日在庄子上巡逻,恨不得一天来回走上十公里,作为巡逻保安队长的秦东有些吃不消了。 秦东一见到薛琼章的身影,就上来吐苦水了:“东家,陈管事今日又检查了消防小队的仪容仪表,还有卫生情况。你说一群大老爷们怎么可能天天洗澡,还有,她一个姑娘家,竟然那样……” 薛琼章面露疑惑,“哪样?” 秦东很是不好意思:“她总是反复强调,说如厕后洗手的问题,还教了咱们洗手的法子,非要兄弟们用那什么香皂,说是祛除邪祟……” 薛琼章点点头,“那你们就听她的话照做吧。” 卫生问题的确是古代非常要注重的,这时候可没什么打虫药,庄子上的工人除了侯府的人还算讲究,石泉村的青壮年劳力的卫生问题简直不忍直视。 难为陈桃还能坚持整顿了。 看侯夫人的态度不像是开玩笑,秦东有些失望,他们倒也不是不想遵守陈管事吩咐的事情,只是日日这样突袭,对大家来说也是个困扰。 若是个大老爷们过来参观他们的寝舍倒没什么,只是陈桃毕竟是个姑娘家。 薛琼章看出了他的顾虑和烦恼,大手一挥说:“一会儿我和小桃说一说,把这件事落实下来,让专人负责,负责人的人选问题就由你们投票决定。” 这样的小插曲隔几天就会发生,整个庄子的模式偏向现代化,但所有人并非都是毫无感情的木偶,新的规章制度以及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东西,总是会带来骚乱和困扰,这时候就需要安抚大家的情绪了。 秦东知晓,像薛夫人这样好相与的东家,整个长安城找不出几个,隔壁崔家的庄子上,有些仆从犯了错可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被打板子的。 对贵人们来讲,奴仆的一条贱命,甚至比不上一个花瓶来的昂贵。 而务本庄的工人若犯事,除非大奸大恶之人,侯夫人仁善,不会随意夺取人的性命,若当真做了不可饶恕之事也都是交给官府判决。 侯夫人很少动用私行,逢年过节还会发下奖品,作为大家辛勤工作的鼓励。 秦东应下话正要转身就走,忽然问了一句:“东家,陈管事除了钱,还喜欢什么?我是说,她喜欢吃些什么?近来我负责护送采买的队伍进城,可以帮她带一些东西。” 薛琼章看了这愣头小子一眼,小麦色的肌肤,还有因为吃饱喝足而养出来的结实臂膀,身高目测应该有一米八以上,长得不算俊美但阳光硬朗,她若有所思地说:“这个问题你为何不直接问她呢?” 秦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陈管事平日里事情忙,还要照顾女儿,我怕打搅她。” 嘿这愣头青,你怕打扰她,就不怕打扰我? 薛琼章都想笑了,可瞥见秦东那认真得仿佛在上课记笔记的学生,还是好心地说了句:“她不喜欢没有边界感的人,不喜欢在处理公务的时候谈私事,也不喜欢不熟悉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她一些私人的问题。” “至于她喜欢什么,这就要靠你自己发现了。” 薛琼章说完,往樱桃园的方向走,这个点陈桃应当在里面忙活,她的哥嫂如今是樱桃园的园丁,这丫头工作时间尽职尽责的同时,也会耍滑头,摸鱼和闲聊一会儿,现在过去正好抓个正着。 只是今日似乎陈家人都在此处,原先在老李手下看护山坡上那些新种果树的陈家老夫妻也到了樱桃园,其中陈大娘忧心忡忡地说:“闺女,眼看着这小缨越来越大了,若再不给找个后爹,恐怕她记事了,会被人欺负。” “小女郎往后总要出嫁的,若让人知晓她没有父亲,以后亲事都不好说。” 陈老爹一边干活,一边叹气。 陈大山喝了些凉白开,又吃了点妹妹送来的点心,破天荒地说:“就说小缨是我和阿凤的孩子,妹妹没有生过娃。” 陈桃不知道是谁又在自个儿亲人面前说了什么,导致爹娘连带着大哥都开始催婚了。 好在大嫂现在住在长安城,在绸缎庄做事,不然四个人一起围攻她,陈桃可能要抓狂,她抓了抓头发,用一种无力的语气说:“阿娘,我都说了,就算我一辈子不嫁人,侯夫人也会善待我的。” “再说了,侯夫人已将卖身契还给我了,官府那边也已经转为良籍,我现在想找男人嫁了并不难,不过是我不想而已。” “生活过得好好的,何必再寻个男人管教我,自找麻烦呢?” 陈家老夫妻挥动锄头,将杂草仔仔细细地拔掉,而陈大山也背上柴火,在妹妹的强硬态度下,他一向不会去反驳什么。 陈桃见亲人们偃旗息鼓,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头疼,她感觉自己只要一天不嫁人,爹娘的焦虑就会一直在。 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未婚先孕就是大忌,无论她赚多少钱都无法抹平与爹娘之间的思想鸿沟,总是这样也会消耗家人之间的感情,事情堆积多了,彼此的误会也会更严重。 陈桃不喜欢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亲情掺杂进别的东西,她垂头丧气地往外走,没注意远处有人正笑吟吟地等着自己。 “夫人!”看见薛琼章的那一刻,她像一只快乐小狗扑了上去,一旁的紫苑撇撇嘴,“马屁精。” 紫苑不明白,陈桃这死丫头到底是为何能如此大胆,竟敢对侯夫人动手动脚。 两人抱了一会儿就立刻分开,薛琼章状似不经意地问:“秦东近来可有麻烦你?” 陈桃摇摇头,“没有啊,他上工挺认真的,没被我罚过。” 第124章 你没受伤吧? 三人进了赏花室,随着玻璃的产量跟上,原先的木质窗户中镶嵌了玻璃,只是玻璃成本还是太高,她在住宅区的厢房依旧是那种纸糊的。 薛琼章推开窗户,赏花室修了个炕,正好连通了这附近的员工食堂。 坐在炕上,周围的摆设非常雅致,楠木桌子上摆着玻璃茶壶,早在她往樱桃园走的时候,员工食堂的人已经准备好了热茶和甜点,侯夫人嗜甜,食堂中经常背着新鲜的糕点。 薛琼章拿起一块芙蓉糕,在陈桃不赞同的眼神里,大快朵颐。 “哎呀,厨娘的手艺又进步了,我可不能辜负厨娘的一番心意啊。” 说着她欲盖弥彰地背过身去,又吃了好几块,把陈桃看得哭笑不得。 “夫人,从前我一直以为您是个严肃板正的人,没想到靠近之后,发现您居然如此的……” 她找不到形容词,紫苑接话道:“顽劣。” “流苏的小侄子就是这样贪吃。” 薛琼章瞪她:“紫苑,我看你愈发大胆了,连主子都敢编排。” 紫苑做了个鬼脸,坐在自己专属的软椅上翘着腿开始看话本子。 薛琼章感慨这些个丫鬟一个个的,都不怕她了,随手抓起一个板栗糕,被陈桃抢走,“夫人,您今日寻我,是有事要说?” 差点忘记了! 她取出郡主的来信,署名是薛昭,但陈桃知晓寄信人的真实身份,眼神闪过一丝了然。 “阿昭想要修建属于自己的马场,她打算拜访漠海族?以什么身份呢?” 陈桃的问题正是薛琼章担忧的点,她担心李昭月会因为那点子几十年不见的叔侄情谊冲昏头脑,带着人误入敌军腹部。 谢灵泽的来信中提过,漠海族虽然很少对边境劫掠,可在青黄不接之时,也会截杀来自大晋的商队,他们就像滑不溜秋的老泥鳅,烧杀抢掠的对象都是平头百姓,小型商队。 驻扎在附近的军队没道理为了这些零零碎碎的小商队去讨个公道,出兵是要粮草的,而近几年军费紧缺,朝廷总是延误粮草,军队已经有所不满,吃不起饭了谁还管你老百姓被抢劫啊。 由此可见那漠海族的首领并非什么善茬,派遣勇士来助郡主逃脱和亲的命运,兴许并非出自善意,里头包含了多少算计,薛琼章不清楚,但直觉告诉她,最好是不要以平民的身份去接触草原的少数民族。 谁知道去了还能不能回来呢? 但她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越是劝说,越会有逆反心理,因此求助陈桃这个同龄人来出谋划策,尽量把信件的内容说得委婉好接受一点。 陈桃想了想,开始研墨,“建个商队是个好想法,不过若没有军方背书,她这商队有很大被抢掠的风险啊。” “马场这件事,我觉得不太现实,不如专注售卖骆驼。” 大漠中不仅有危机,还有野骆驼群,人手足够的话将小骆驼套回去养个几年,骆驼群迟早能壮大,无论是售卖给其他商队还是租赁,都是一笔进项,比起养马划算。 薛琼章听完后觉得有道理,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的信还没寄出,李昭月的客栈已经来了一波异乡人。 这群来自草原的商人各个身材高大,比起李昭月藏在外地,如今被召集过来的护卫还要高半个头,他们腰间的陌刀上还沾着血,不知是野兽的还是…… 其中一个络腮胡说着一口别扭的大晋话,直勾勾盯着李昭月,“漠海族的明珠?藏在这种小地方,对你来说太委屈了。” 李昭月面色未变,对上周围酒客好奇的眼神,淡淡开口:“这位客人说笑了,我是大晋人,并非来自漠海族。” 青莲上前一步想挡住那些男人淫/邪的眼神,其中一个扔出一把匕首,匕首的外壳上还沾着血,哐当一声砸在木桌子上,让李昭月心头一跳。 络腮胡意味深长地说:“这把匕首,赠与明珠娘子。” 他的话说得极为别扭,将桌上的酒水一饮而尽,就朝着订购的房间走去。 长靴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的响动令人不安。 李昭月的眼睛盯着那把匕首,脑中闪过在长安出逃时,阿亚纳和她被追击时,她就是用这把刀刺穿那些暗处的杀手时。 那个高大健壮的姑娘曾说,这把匕首是她的阿父为她打造,除非她身死,否则不会将其丢弃。 阿亚纳是不是已经……? 李昭月立即低声吩咐青莲找人暗中检查这群人放在仓库的货物。 “今天晚上做好准备。” 银色的纹路之中,鲜红的血还在流动。 他们看出了她的身份,李昭月第一反应是想逃,可她已经到了这里,好不容易事业起步,又要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到哪里去? 李昭月抖着手,骨子里属于草原的血性被激了出来,她心头涌起一阵杀意,绝不能让这些人去跟军队的长官说出她的真实身份。 谢灵泽过来的时候,客栈的气氛怪怪的,青莲也不笑了,季河手里提着一包干枣,迟迟没找到机会送出去。 青莲应付完一个醉酒闹事的客人,叫来打手把人丢出去后,就发现自己身后无声无息站着个人,吓得她下意识抬手扇了过去。 季河居然也没躲,就那样傻愣愣地捂着自己被打红的脸蛋,然后讷讷道:“青莲姑娘,我买了点吃的,你要不要……?” “你自己留着吧!” 青脸没好气地开始赶人:“去去去,别打扰我忙活,你不买酒点菜就一边去。” 谢灵泽上前,沉声问:“我想见薛老板,能否帮我通报一下?” 青莲看着这个男人,有些礼貌但很明显不会说好听的话,难怪主人不喜欢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想到什么,她抽出帕子开始擦拭眼角。 青莲期期艾艾道:“谢公子,今儿来了一伙派头极大的外地人,威胁薛姑娘呢,那刀子抽出来,把薛姑娘吓得饭都没吃多少。他们住在店里,我都害怕晚上会有人动刀子,您今日不是休息吗?可否留下来……” 谢灵泽还没说什么,季河就着急道:“你没受伤不?” 第125章 断簪为誓 说话间,男人粗糙的手掌包裹住青莲纤细的手腕,油纸包裹的干枣掉在地上也浑然未觉,季河那张硬朗的脸无限靠近,又猛地弹开。 谢灵泽面无表情地揪住季河的衣领,警告地说:“做什么靠这么近?” 季河也意识到自己孟浪了,忙不迭地想解释自己并非登徒子,对上青莲审视的眼神,他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干涩,艰难,半晌说不出来。 好在青莲一心想引谢灵泽关心店主,只是瞥了这憨头憨脑的大块头一眼便迫不及待继续描述那支小型商队是多么凶悍,并且多次暗示店主被吓到了。 谢灵泽果然上套了,他当即决定在客栈住一晚,以免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保护这片地区的百姓,也是黑沙碛军队的责任。” 他如是说,青莲偷偷一笑,转身步伐轻盈地往客栈的后院走去。 只是轻快的脚步声没有继续多久,就被一道含着霜雪的声音给打断了。 李昭月不大高兴地说:“谁叫你擅作主张了?” 青莲身子一僵,多年来趋利避害,利用一切可以利用人与事的习惯,已经深深刻在她的骨髓里,她下意识这么做,却忘了如今她的主人,是一位有善心又别扭的年轻女郎。 青莲赶忙求饶:“主人,这件事是我不对,您不要因此动气。我知道之前您在长途跋涉中生了病,身子还没养好,切莫因为我而伤了自己。” “我这就去跟谢公子说,让他走。” “站住。” 李昭月在二楼将几人的交谈收入眼底,她能读懂唇语,知晓青莲煞费苦心就是想让谢灵泽留下来保护她。 谢灵泽的身手很好,参军的这段时间,他更是脱胎换骨,可一人之力难以抵挡一个商队,何况那些人来路不明,谢二不过是个小卒,染上麻烦之后,他的顶头上司会如何? 到时候还是得麻烦薛夫人出面,薛夫人是她敬爱且信赖的长辈,她很乐意看见谢灵泽出点意外,最好是伤筋动骨,才能稍微消解她前世被辜负的痛楚。 可刀剑无眼,若谢灵泽丧命,薛夫人一定会难过的。 李昭月对上青莲滴溜溜转的目光,也说不出苛责的话,只是绷着脸说:“你把事情说严重了,他这种人一旦陷入自我感动,就不会那么轻易被支开。” 她回房间,从首饰盒子里取出了一根木簪子,雕刻的人手艺一般,簪子被保存得很好,上面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你把这个交给他,就说断簪为誓,我不想跟他有什么交集。” “过去他鼠首两端,在我与他表妹之间摇摆。现在我已经不再是仆从环绕出入都有香车宝马的郡主,我身上没什么能给他的,让他不必再演戏了。” 李昭月面无表情地将簪子掰断,送到青莲手里,她眼睛眨动的时候,那种低沉的情绪感染到了青莲,以至于青莲接过的时候感觉这簪子明明很轻,却莫名烫手,她有些不敢大喘气。 在一众莹润生光的首饰里,桃木簪子看起来像个误入富商后宅的穷酸小子,可它却被保存得很好,足以窥见主人的用心和爱惜。 李昭月坐在梳妆台前,这里的房间多数不怎么隔音,楼下嘈杂的笑闹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便将其中贵重轻便的物品打包了起来。 而楼下的谢灵泽见青莲去而复返,以为李昭月要见他,面上的喜色还未来得及浮现,便听见那面纱姑娘语气冷淡地扔过来一个东西,“你走吧,薛老板说不想看见你。” 谢灵泽接过后,像是被雷劈了,手指摩挲着这木质的簪子,其中的断痕很新,像是方才刚被折断。 他的猜测的确没错,青莲继续赶人:“奴家方才擅作主张,说了一些让人误会的话。” 谢灵泽握着断簪的手微微发颤,想要解释,却被青莲抬手制止。 青莲顿了一下,看向谢灵泽的目光带着寒意:“我生怕最恨负心之人。本以为有那样温润知礼的母亲,谢公子定然也是个极为正派之人,却不想竟是辜负女子情谊的道貌岸然之辈。” “还有你。”她看向季河,“你难道过去从未与女子相处过?说话笨头笨脑,不知礼数,我看见你这种人就心生烦躁,离我远一些。” 两人被劈头盖脸地一顿骂,谢灵泽的唇色已然苍白,季河则是面色涨红,又羞又怒,“我兄弟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他参军以来从未在夜里出入烟花场所,平日里休息的时候更是一个人待着,最是洁身自好。” 青莲懒得理这个愣头青,转身就走,留下坐在桌前盯着浑浊酒水发呆的两人。 谢灵泽只觉得周围人朝他投来鄙夷的眼神,这样的目光如影随形,令他如坐针毡,猛地起身,沉声道:“回军营。” 她既然不欢迎自己,又何必留下来自取其辱。 何况过去的情谊早就被他毁掉了,谢灵泽嘲笑自己居然还抱有侥幸心理。 他还在想,她那样喜欢自己的母亲,是否也会对他这个做儿子的爱屋及乌? 夜色降临,客栈笼罩在乌云之下,风中传来雨水的腥味,李昭月将一扇窗户关上,楼下大堂早就已经没有客人了,住店的客人也已经歇下。 随着一声惊雷炸响,闪电映照出了黑暗中鬼鬼祟祟的身影。 李昭月拔出长剑,微弱的烛火光芒落在她的眼睛里,其中除了愧疚,只剩下一往无前的决心。 在她身边的都是从她出生就誓死效忠她的护卫,他们被千里迢迢召到边疆,不再有丰厚的薪水供养,只剩下漫天黄沙和看不见尽头的未来。 “杀了他们。” 有客人睡到一半忽然惊醒,发现窗户没关,雨水顺着飘进来打湿了被褥,与雨水一同飘进来的还有砍杀声,以及冲天的血腥味。 李昭月被护在其中,这群北狄人果然在附近埋伏了人手,黑沙碛对北狄人入境是有管制的,因此这里至多也只有二十人。 她的侍卫中有人受伤倒下,就连她身上也多了许多伤口。 络腮胡首领用长长的陌刀将敌人砍翻,眼看越来越靠近她。 忽然一道声音在黑暗中震响:“薛昭,躲开!” 第126章 千万别学你姑姑 箭矢破空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格外的明显。 她的脸颊一痛,一支箭擦着左脸朝络腮胡射去,命中了对方的肩膀,但丝毫没有阻拦络腮胡提刀杀人的进程,他像个杀红了眼的机器,用北狄语大声含着什么,李昭月拼命后退,眼睁睁看着一名侍卫在她眼前像是被切菜瓜一样,砍掉了头颅。 越来越近了…… 络腮胡的话也变得清晰。 他说:“杀了你,……会赏赐我足够的美酒,牛羊,女人……” “我这些兄弟,也能死得值。” 李昭月举起的剑因为对方巨大的蛮力,虎口破开流血,她瞪大眼睛,喉咙中翻滚着血腥的味道。 她嗓音嘶哑道:“北狄人为何要悬赏我?” 络腮胡没有听清楚,他又说了一串夹杂着俚语的北狄话,李昭月虽然在当地请了人刻意学过北狄与漠海族的语言,但还不够精通。 她没有听到,络腮胡说:“漠海族……内斗,可笑到要请敌人杀死自己的族人。” 青莲被护在后方,闻言脸色巨变。 李昭月手一松,刀刃劈了下来,被一杆长枪挑开,有人大喝一声,与络腮胡战至一处。 “谢灵泽?” 李昭月错愕地看着那道奋不顾身的身影,转身看过去,黑压压的军队举着火把围拢了过来,为首的将领表情严厉,声音浑厚:“北狄奸细,人人得而诛之!” “杀!” 喊杀声将客栈大半的客人惊醒,纷纷起身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这场风波结束,青莲为她包扎虎口的裂痕时,李昭月才有些惊魂未定地问:“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担当了?” “难道从军会改变一个人的品性?” 李昭月的话没有得到回答,青莲似乎也有心事,她娴熟的处理伤口的技术让李昭月忍不住夸赞,可她却并不怎么高兴。 而且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主人,若是你的亲人想要害你,你会如何?” 李昭月想到皇帝,想到曾经在长安城的日子,眼神恍惚了一瞬,又变得坚定。 “自然是以直报怨,谁要我的命就先拿他自己的命来填补这个窟窿。” 她以为青莲是因为今日这场血腥的拼杀,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商队中被姐妹出卖,又被商队的领头扔给沙匪的悲惨过往,表情缓和下来,温声说:“不用担心,我在这里,那些人就算找过来也不敢对你怎样。” 青莲点点头,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黑沙碛的将领把所有活口都带了回去,李昭月担心他们说出什么,接下来的日子很是难熬。 那日情况危急,她和谢灵泽根本说不上话,事后谢灵泽差使他的同袍季河过来带话,说他会处理好一切,李昭月只能半信半疑。 只是这件事之后,谢灵泽有数月不曾来客栈,季河说他因为不怕死缴获了一群沙匪的脏污,而升官了,如今已经是百夫长,说起这话的时候,季河还忍不住看青莲的脸色。 他怕青莲会嫌弃他。 不过季河显然想多了,青莲都没有把他纳入考虑范围。 季河说:“墨离军使年纪大了,膝下无儿无女,他有意培养接班人,灵泽兄的母亲为他打通了其中关节。只是这里的军功难立,除非……” 青莲看他墨迹,忍不住说:“除非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 季河被她的凶悍吓了一跳,唯唯诺诺道:“除非用命去拼,再过两个月就入冬了,到时候北狄人一定会劫掠锁阳城,灵泽兄想要立功,只有在那时出城追击。” 李昭月知晓其中利害,追击必定要深入敌军内部,而冬日靠近天山脚下白雪覆盖,环境恶劣,很容易有去无回。 她不赞同地说:“他不用这么拼命,薛夫人会担心的。” “谢家在边境是有人脉的,只不过旧部都在北庭都护府。何必苦哈哈的从底层做起,这样蹉跎岁月,猴年马月才能回长安啊。” 季河对这些个高贵的长安人心生羡慕,羡慕他们还有退路,不过他还是把谢灵泽的打算说了:“谢灵泽到时候可能会跟着军队穿过黑沙碛,远征小勃律国。” 他的打算通过书信抵达长安的时候,长安城第一场雪已经落下。 为了保护樱桃树不被风雪和虫害侵蚀,庄子上都忙碌了起来,就连薛琼章都没法享受悠闲的下午茶时光。 小执缨已经会爬了,她在铺满地毯的屋子里到处乱爬,时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配合着这样的白噪音,薛琼章一边看账本,一边揉眼睛。 她起身拆开一封信,信的内容平平无奇,结尾处提到了谢灵泽要远征异国,薛琼章怔愣了一下。 她立即吩咐下人准备物品,最好能在出发前将她的消毒酒精托人带过去。 另外让两个小的也写封信,起码在老二出征前能接到兄弟姊妹的关心。 “明日,不,现在就叫阿窈和灵筠过来一趟。” 等了两个时辰,她想着也该到了,可仆从却支支吾吾,面露难色:“三郎君宿在了国子监。” 有这么好学吗? 几个月的放养,薛琼章没怎么关注这俩小的混世魔王又干了什么,或许是女主的教育真的很有帮助,谢灵筠也不惹是生非了,只是成绩单依旧不理想。 谢之窈倒是与县主分分合合,两人经常吵架不欢而散,又出现在长安姐妹花的宴会上,薛琼章不懂这些年轻人,但她知道这个点,谢之窈这会儿闲得发慌呢。 “四娘呢?她也不在侯府?” 仆从豁出去了,“玉露说四娘子又去明镜寺了。”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薛琼章对这个女儿感到窝火的同时,也不忘让下人先离开,人一走她就忍不住在屋子里吐槽:“她离了爱情是会死还是怎样啊?” 陈桃在打算盘,抬眼安慰:“起码她还是有分寸的,出门带着护卫,生命安全应该有保障。” 薛琼章抓狂地抱起因为贪吃,长的愈发圆润的执缨,絮絮叨叨地说:“小缨啊,长大以后千万别像你姑姑那样,被一个臭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了。” 执缨朝她吐了一个泡泡,夹杂着婴儿的口水。 第127章 谢之窈脱粉回踩 薛琼章就这样心烦意乱地处理庄子上的事情,计划书写的乱七八糟,而小女儿的身影迟迟不现。 她已经派人去明镜寺通知谢之窈,若在宵禁之后还不来见她,从此侯府就没有这个女儿。 她这样前所未有的严厉态度,让明镜寺厢房内与苏语卿情意绵绵的女郎心有不安。 玉露在一旁焦急地劝说,她实在不明白,一个书生到底身上有什么值得四娘子这样死心塌地追随,宁愿带着十几个侍卫重新回到曾经的案发现场,也不愿意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娘子,侯夫人说您再不去见她,就要把您逐出家门。” 谢之窈听到这些话第一反应是心虚,但玉露催多了,外头也没有母亲派来的人,她渐渐又放松下来,母亲反正是不会真的罚她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苏郎从国子监那种无趣古板的地方出来,他们只有一天的相处时间,若此刻回去,岂不是浪费了大好光阴? 苏语卿默默听着婢女不断的劝说,目睹那娇娇女脸上露出了厌烦与不耐,这才开口道:“四娘,侯夫人也是爱女心切。今日你约我在明镜寺听大师讲经,我还有些惊讶,以为你会害怕这里才对。” “本想推辞的,但……” 他语气停顿了一下,眼睛里闪烁着柔光,斯文的俊脸也泛起缱绻的光泽,望着谢之窈的眼神像是要把她溺毙在这爱湖之中。 谢之窈低头有些娇羞,等着他说出那些令她停了心旷神怡的甜言蜜语,却听到一声叹息。 苏语卿望向她的眼神变得忧伤,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才鼓起勇气说:“四娘,我倾慕于你。可我不想让侯夫人以为,我是那等只会巧言令色的人。今日赴会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事情说清楚,以免耽误你。” “你说什么?”谢之窈觉得有些不妙,厢房中摆着她从侯府带来的茶具和鲜花,她原本用手掐着一朵月季,上面的刺已经被剃除干净,她却忽然手掌发麻刺痛,下意识用力攥紧想要驱赶这种不适。 她盯着苏语卿,见他嘴唇翕动,面露哀伤,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氤氲着水雾,像一记利刃狠狠地击中了谢之窈的内心,令她心生无措,惶恐。 在她的恐惧中,苏语卿说:“我们还是分开吧,你是公侯小姐,而我只是一介穷酸书生,去岁的考核中,我谋官的计划落了空,最迟开春我便要回到老家谋生计了。” 他那样清高的性子,竟会将谋生计三个字说出口,可见已经是到了穷途末路。 谢之窈眼中闪过对未来的忧虑和犹豫,有些不太忍心地问:“何时出发,我想给你一些盘缠,不,我想送你一程。” 谢之窈不是一个能撒谎掩盖情绪的高手,那一瞬间的嫌弃还是被苏语卿捕捉到了。 “四娘,你果然还是……嫌弃我了。” 男人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戾气,他手中的茶杯,茶水已经没了热气,下等的茶叶是他为了维持在谢四娘面前清苦的形象,特意带来的。 往常他的苦肉计就没有落空的时候,那些个年轻女郎一旦听闻他的悲惨遭遇,定会心疼无比。 莫非这丫头是七窍堵塞了一窍,不然怎会如此无脑,连装也装得不像样。 谢之窈脑中回荡着谋官职失败,她都听三哥说了,只要是国子监的学子,就算没有门路,诗词歌赋方面有些天赋,写几首干谒诗讨好一下权贵,谋个芝麻小官不是难事。 他怎么会连一官半职都谋求不到呢? 她审视地望向自己一直以来恋慕的男人,三哥曾说,这人在国子监深夜与女子私会,谢之窈是不信的。 他身边连个婆子都没有,哪来的女郎? 可仔细看,发现他的衣服针脚细密,腰间还挂着个精致的香囊,莫非当真是因为与人厮混,才导致课业荒废,一事无成? 苏语卿见她不说话,心中认定这是个薄情拜金的女人,冷笑之余,面上还是露出受伤的表情,语气低沉地说:“罢了,你我到底是没有缘分。何况侯夫人一向看不上我……” 谢之窈一听他还在攀扯母亲,怒而起身,宽大的袖摆将桌案上的茶水扫落一地,话语中带上尖刻之意:“这跟我母亲有什么关系?你做不了官,应该反思一下你自己!” “就连我三哥那种纨绔都能在弘农寺谋个小官,你能进国子监难道一点势力都没有?把我当无知小儿哄骗呢!本姑娘又不是傻子,你既然心不诚,又何谈婚嫁!” 说完她甩岫就走,上面的茶叶带着水珠飞溅到了下意识去追的苏语卿脸上。 他落后一步,阴沉着一张脸,嘴里喃喃:“好,好得很。” “谢四娘,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怪不得我了。” 谢之窈气冲冲地离开了,她在明镜寺耽误太久,回到庄子上的时候已经天黑,薛琼章的屋子里还亮着灯火。 她站在门外迟迟不敢进去,听见里面传来冷淡的女声。 “进来。” 薛琼章看她浑身衣裳没怎么乱,除了脸上有些红以外,倒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心中松了一口气,语气依旧绷紧,她沉着脸,见女儿一直低头,忽然厉声道:“跪下!” 对于三个儿子她是能打就打,但一味的棍棒教育只会让这群已经到青春期的孩子们心生逆反,薛琼章已经很克制自己的脾气,尽量换位思考。 但她实在是不理解,谢之窈到底为什么非要和那种渣男混在一起? 谢之窈不情不愿地跪下,知道母亲定然要训话了,嘴唇倔强地抿直,语气微弱却带着反抗的意思:“母亲会让三哥跪下说话吗?三哥花天酒地的时候,母亲可没有现在这样生气,因为我是女子,母亲就默认我应该规规矩矩地待在院子里不出去,是吗?” 见她还字字句句都是反驳,要和自己针锋相对,薛琼章险些没气出高血压来,她捂着胸口:“我还一句话都没说,你扯你三哥做什么?” 第128章 明光阁新管事薛芷儿 薛琼章熬夜等这个混世魔王,已经很疲惫了,谁知道谢之窈居然抛出一个惊天大瓜。 “他现在和那个邵蕴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我说那姓邵的为什么看不上婉莹,原来是因为,他喜欢男的!三哥被这个死短袖蛊惑了!” 薛琼章一个白眼翻上来,差点厥过去。 “你说你三哥跟邵蕴好上了?” 怎么可能呢!邵蕴根本就看不上老三这款傻狗! 她是和邵蕴通过信的,两人在信中坦白了一些自己知晓的情况,达成了一个互不干扰的合约。 其中,薛琼章说过她掌控着一支来往西域的商队,必要时刻可以帮助邵蕴脱身,邵蕴也承诺不会再刻意引导给谢灵筠错觉。 薛琼章确信自己已经成功棒打鸳鸯,为什么还是按照原来的剧情走了? 更加晴天霹雳的是,谢之窈居然说:“母亲,我这回已经知道错了,苏郎……苏语卿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他连一个官职都要不到,我嫁给他只会吃苦。” 她抬起泛红的眼眶,眼中全是脱粉回踩的恨意,“他骗了我!我是看他有才华,才想着嫁给他,他竟然不拒绝我给他盘缠。” “俗不可耐!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我倾心。” 说完她还忍不住哭了起来,把薛琼章都搞懵逼了。 不是大姑娘,你情绪转变这么快吗?刚才还在抱怨原生家庭,这会儿就控诉渣男了? 她眯起眼睛,显然不信,但孩子意识到对方是个想吃软饭的凤凰男也是一件好事,她把人扶了起来,换了一种语气,循循善诱道:“所以他当时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谢之窈用一种自己受了奇耻大辱的表情,复述了苏语卿当时那番话,薛琼章听完想笑,但又碍于自己严母的人设,保持了表情管理,尽量平稳地说:“这件事是你做得不错。国子监混得再不如意也不至于回老家,他是在以退为进呢,让你心疼他,然后再一步步谋取你的嫁妆。” “以后遇见这种人,你就知道他们的套路了。” 谢之窈才后知后觉母亲的话语里没有指责她的意思,只有满满的关心,她眼眶酸涩,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惶恐地说:“可是,可是我名声坏了。我以为我和苏郎是情投意合,迟早要在一起,就像母亲您年轻时候那样……” 薛琼章打住:“等等,我什么时候在婚前对人私相授受了?” 她记得原主和承安侯相遇是对方下江南执行秘密任务,两人的关系当时更像是富家千金看上了长相帅气的穷小子,原主看中承安侯年轻上进,决定用自己的嫁妆投资对方,在得知双方身份之前,两人之前的行为都是发乎情止乎礼,承安侯坦白自己的世子身份时,原主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送了个荷包。 “是不是薛家跟你说了什么?”薛琼章严重怀疑这娃是被养歪了。 江南老家气候湿润适合养病,但原主也没想到女儿去了之后就仿佛被下了降头,每年冬天都要去薛家生活,在那里待久了,原主想管都管教不到。 薛琼章能理解原主这种想管女儿又怕本就生分的母亲情谊因为她过于严厉又或者干涉过多,女儿更不亲近自己了,所以显得好像不怎么关心小女儿。 实际上原主每年都会亲手为女儿缝制衣服,记得她喜欢什么,桌上永远热着谢四爱吃的菜。 到了薛琼章穿过来时还不太适应原主这种亲力亲为做手工的习惯,她是个手残党,做研究还行,女红是真为难她了。 或许是她和原主反常的习性,谢四娘愈发觉得母亲不在意自己,可又忍不住渴望母亲的关心,于是学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叛逆地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引起注意。 薛琼章被自己的推理说服了,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年轻时候和你父亲也没这样,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谈情说爱了。” 谢之窈明显不信,薛琼章气笑了,干脆让人坐下,母女辩论只会更加伤感情,她取出一封信,说:“既然你看清了男人的虚情假意,那么母亲交给你一项正事。” 谢之窈随手接过一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表姐逃婚了?她怎么敢的?” 这封信的笔记很潦草,像是在什么地方紧急写的,墨迹未干的时候还被人擦掉了一行字,不过信件的内容表达的很清晰。 薛芷儿想回侯府,在睦州刺史被杀后,薛家又重新给她找了一门婚事,是个商人。 薛家因为想攀附刺史,把嫁女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薛芷儿的名声坏了,连个最普通的读书人都不愿意娶她,只能嫁给同阶级的商人,还是次子,继承不了家里的生意。 她激烈反抗,绝食,上吊都闹了一套,薛家人依旧不松口,最后是薛鸿羽见她实在难过,便偷偷带她出门散心。 薛芷儿抓住这空档,当掉了首饰直接雇佣了镖局送她来京城,因着先前离开的时候不太体面,她其实不能确定姨母会不会接纳她。 薛芷儿在信中说,她愿意做二表兄的妾室。 谢之窈看完后忍不住骂道:“她脑子进水了?刚刚逃婚,就想做妾。我二哥都参军去了,她嫁过来守活寡呢!” 薛琼章点点她的额头,“我要你带人去接应她,能做到吗?” 不过接个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之窈信誓旦旦地应承下来,好不容易母亲如此看重她,出门的时候都带着风,那点恋人翻车的失望与怨恨心情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希望这种状态能延续久一点吧。 睡前她吩咐阿容:“你跟四娘一起出发,看好她,别让她又捡了什么男人。” 薛琼章的明光阁正缺一个管事,苏婵虽然进步很快,但在待人接物的时候心眼子还是太少。 薛芷儿的心机若能用在经商上面,恐怕早就成功了。 她在计划书添了一个名字,“明光阁新管事:薛芷儿。” 第129章 姨母的考验 薛芷儿憔悴了很多,若说从前的楚楚可怜,弱柳扶风是化妆化出来的,现在倒是真的瘦的锁骨凸出,脸颊凹陷。 谢之窈看她这样,心里虽然有些不忍,嘴上还是忍不住奚落道:“薛家已经穷到揭不开锅了?饭都不给你吃。” 她前往京兆府接应的时候可算是吃尽了娇小姐的苦头,马车再如何舒适,却也不是时时刻刻走在官道上,总有些颠簸路段。 与走水路的舒适不同,她只觉得这一程下来腰酸背痛,尤其是有段路因为驿站年久失修不得不夜宿野外,蚊虫的叮咬之下,她的胳膊上还起了红疹子。 薛芷儿讪讪笑道:“表妹误会了,是我自己绝食才导致的消瘦。” “行了,少说两句,天色不早了,四娘你先下去洗漱。” 薛芷儿知晓表妹心中有气,本就瞧不上她还被派来接应,也不争辩,只是含蓄地笑了笑,一双大眼睛中满是疲倦,还有不容易让人察觉的惶恐。 她几乎不敢去看姨母的眼神,是鄙夷,还是嘲讽,亦或者是怜悯? 谢之窈见母亲用完就赶人,不太高兴:“母亲为何不叫她下去洗漱?” “我有事要交给她。” 薛琼章将手中的书卷放下,吩咐侍女将早就准备好的热食端上来。 秋日寒凉,薛芷儿身上穿的衣服单薄,外面的棉衣还是男子款式,薛芷儿说是从商队手里买来的。 薛琼章一眼就瞧出里面的柳絮早就凝结成团,东一块西一块的并不保暖,于是便让人将炭火烧得更足一些,上了些热茶汤水。 屋内的炭火再旺,也驱不散薛芷儿心里的寒意,她在无意识地打着哆嗦,像是还沉浸在要被迫嫁人的阴影中。 薛琼章无奈,只能上前将一叠厚厚的账册放在她面前,道:“帮我理一理这其中的错处,告诉我铺子的盈利情况。” “别推辞,我知道薛家的女儿从小就要学习管账,为的就是将来嫁给某个富有的男子,成为后院的主母。” 薛芷儿抬手接过,手指上还有许多擦伤,放在以前她早就大惊小怪开始卖惨博同情了,这会儿竟然一声不吭接过,目不转睛看了起来。 这模样瞧得谢之窈都觉得稀奇,她正要再刺上两句,就被母亲赶了出去。 “母亲这是何意?我才奉母亲之命将人接了回来,母亲一句夸奖都没有,却只顾着关心外人。” 谢之窈眼睛里的生气几乎要溢出来,方才把账本给薛芷儿的时候她就已经醋了,母亲一点也没察觉,还在关心那姓薛的,一个外人,对她再好有什么用? 就算她真的嫁给二哥,依仗着二哥曾经对她的宠爱,也不过就是个妾室,凭什么一个妾室,还有那些个丫鬟也能越过她在母亲心中的位置! 谢之窈不服气,她倔强地昂着头,望着外头残缺的月亮,眼泪几次打转又憋了回去,而哄人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 薛琼章这几日很忙,忙得脚不沾地,京中暗流汹涌,已经有流言开始针对她经商是借着承安侯府的名头,发国难财。 边关战败的讯息传入朝野,若说谢家在朝廷有什么人脉,便只剩下煜王,但就连煜王都被发配守陵了。 薛琼章担忧皇帝要对谢家下手,谢灵桉的母族是粟特人,就算谢之窈不跟那敌国皇子搅和在一块,想害你的人有千百种方法害你,粟特人的身份就是一个隐藏的炸弹。 对于小女儿莫名其妙的发火,薛琼章演都不想演了,瞪着黑眼圈,揉了揉太阳穴,直接叫阿月把人请走。 “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啊。” 她回到房间,薛芷儿已经严阵以待,她想说是自己害得姨母与表妹闹了别扭,被薛琼章看出婉转的心思,直接抬手打断施法,“你看的这本账册属于明光阁,是我手里一家售卖琉璃制品,主要销售酒具的店铺。从明天起你就是这间铺子的主要负责人,也就是管事,铺子的大小事务由你一人决定,能做到吗?” 薛芷儿此前只在江南薛家名下的铺子里做些小打小闹的查账以及设计绣品的新点子,从未独立地经手一家铺子,更别提这间铺子售卖的东西还如此新奇。 可拒绝的话哽在嘴里,始终说不出来。 若因恐惧做不好而拒绝开始,那她何必千里迢迢回到京城,直接在睦州嫁人相夫教子不就得了? 薛芷儿郑重其事道:“姨母,我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然而她上任第一天就出了差错。 这天薛芷儿正在明光阁熟悉里头的伙计,分为侯府持有卖身契的下人和外聘的。 侯府的侍从作风老实本分,但过于死板规矩,不敢在客人面前引荐,而外聘的百姓作为伙计则大胆,且有自己的人脉时不时能卖出去几单,但薛芷儿发觉他们的记账不对,一定是从中抽成了。 这样的事情在她的嫁妆铺子中也曾有过,那会儿她直接报官了将人扭送至官府审讯,本以为能让店内其余人吃个教训涨涨记性,孰料那个手脚不干净的伙计送去后被官府活生生打死。 伺候铺子里的人的确是不再兴风作浪,可他们也对铺子的生意不再上心,只每日糊弄了事,最终那家铺子亏本后开不下去转卖了。 薛芷儿有了前车之鉴,知晓对这两批人应当有不同的手段,她不动声色地请教店铺里一位姓张的长者,对方是侯府之人,对她的态度很是和煦,浅显的东西都愿意教给她,但…… 薛芷儿提出要联合隔壁的醉月居仪器售卖酒具的时候,老张拉下脸说:“那些个凡夫俗子根本不懂琉璃制品的珍贵,把夜光杯送去隔壁只会被醉汉们失手打碎,醉月居的人仗着油水多,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薛娘子还是听老夫一眼吧,您就安安心心管着铺子,就算收入不涨,夫人也不会责怪您的。” 薛芷儿眸色微暗,点点头,但转头就跑到了隔壁在酒馆的厢房处理事情的陈桃门外。 醉月居与明光阁有龃龉?她要查个清楚。 第130章 要造反啊? 陈桃挑眉,这个节点谁会来找她? 莫不是执缨又闹着找阿娘了,她起身,门外站着个瘦削高挑的姑娘。 陈桃不禁感叹薛家人的基因是真不错,谢家也是,这两家人的子嗣都生的高挑俊美,不论男女就没有丑的。 薛芷儿褪去那股绿茶味,抬起眼睛平视她的时候,倒有几分薛琼章的影子。 不过陈桃可不喜欢在职场当老好人,她早就知道隔壁明光阁出了问题,有心想管,但管理这家酒馆并且还要计划开分店已经夺走了她大部分时间,就等着新同事自个儿解决呢。 知晓薛芷儿的来意,她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而是将人客客气气地迎进来道:“表姑娘来得正好,醉月居近来又酿制了几样新的果酒,清甜可口。 陈桃将一个造型漂亮的双层玻璃杯摆了上来,推开一桌子乱糟糟的文书和记录,她外层为透明的直壁杯,内层则是待着细密滤网的漏斗状玻璃胆,陈桃的手很稳,为薛芷儿斟了一碗名叫“霜梨”的酒。 霜打后的梨更甜,果香也更浓,酿制成酒后,过滤后的酒液还有一些细碎的果肉,但丝毫不影响晶莹生光的美妙。 薛芷儿端起莲花琉璃酒碗,很给面子的细细品尝,随后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入口甘甜,沁人心脾。” 她喝完就想提自己的来意,陈桃抬手将许多的酒杯取了出来,有各种造型,小巧而简单,与薛芷儿放下的莲花杯对比简直像是女娲随手挥出去的泥点子。 “表姑娘认为,您所饮用的杯子,与这些有何区别?” 薛芷儿说:“瞧着很是普通,若我去逛街定然瞧不上这种凡品。” 陈桃微微一笑:“虽是凡品,可也最适合为了生计奔波的百姓,只要有实用价值即可,除此之外若能将价格打下来,那么明光阁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样。”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明光阁开业以来员工阳奉阴违,认为琉璃是高端产品,应该走权贵的路线,但权贵要举办酒宴也是直接定制,而非购买此种已经摆在货架上的品类。 至于那些有意向买的客人,加起来的单子,或许根本不如这些凡品带来的利润。 长安城的普通百姓才是主流的消费群体,凡品没那么多花纹,没那么花里胡哨,可以批量烧制,成本也低。 有花纹有设计感的,需要等商人前来定做拿货,可商人一年才来几次? 若能将分店开到大江南北,才是真正做到侯夫人想要的生意版图。 薛芷儿心念急转,立即意识到陈桃是在有意点她,她若是不识好歹,以后也不用做什么管事,回去嫁人才是正道。 她恭恭敬敬地俯身拜下,“多谢陈管事教诲。” 等人一出门,陈桃开始懊恼,“哎,我怎么又交浅言深了,该死的。” “不过说真的,她若无法在京城驻扎到不可取代的地位,随时都要回薛家的,到时候侯夫人想保,只能亏本和薛家讨价还价。” 她摇摇头,继续埋入工作之中,忙碌的一天结束,回到宅子里躺在床上,根本不想动弹,外头很安静,除了一些读书声没有别的。 侯夫人安排的宅子是学区房,附近有好几家私塾书铺什么的,兰儿就在附近的读书,以后执缨大了也在这儿上学。 稳定的工作,自己的房子,有家人,院子里近来还请了一只狸花猫,这样美好的生活若能过到地老天荒,那该多好? 庄子上,薛琼章在月色下散步,听见一声轻微的鸟叫,就知道是谢灵桉带着裴璋过来了。 京中有善口技者…… 这裴璋,脑子一般但技能还挺多。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遣散了下人,问:“这么久不见,出什么事了?” 谢灵桉风尘仆仆,衣服上依旧沾着暗红色的干涸血迹,薛琼章被这股味道熏到,忍不住蹙眉:“又是睦州盐场的遗留问题?” 睦州刺史死后,暂且由司马管理一州事务,朝臣无人想接手这烫手洋芋,其中的罪证呈上去后,也只是死了一批官员,查抄了财产,但对于盐场剥削盐户,压榨小商户的问题根本没有解决。 与其说是没解决,不如说,皇帝根本不想解决。 贪污只要没贪到他身上,而查抄的银子流入他的国库,这就够了。 换一批人,不过是培植新的蠹虫。 薛琼章这才知晓为何谢灵桉冒着生命危险找出了罪证,却始终是没有官复原职,她心疼的同时,那股归隐田园的想法更强烈了。 要不是怕以后是个乱世,毕竟还有前朝余孽一直想造反,她真的很想带着家当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借口都找好了,就说为死去的丈夫祈祷而修行。 密码完全正确。 谢灵桉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将一把损坏的弓弩扔在上面,问:“可有改造之法?” “你把我当军火商了?”薛琼章无语,她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胡子拉碴的儿子,“你女儿都要认别人当爹了,你当甩手掌柜当上瘾啦?” 谢灵桉沉默地看他,眉心的伤痕在月光下像是某种烙印,沉沉的感觉,眼睛里的情绪也很重。 薛琼章侧开目光,无奈道:“行行行,算我欠你们这些熊孩子。” 她抬手去拿弓弩,谢灵桉忽然起身,垂下眼皮道:“秦东为人正直,且他是秦家军的少主,虽然他自己也不知晓,但这是迟早的事情。若发生战事,你便前往云州秦家军的驻地避难。” “你们要造反?”薛琼章瞳孔骤缩,原主经历的那些剧情,要提前了? 她一直没怎么在意年岁,忽然想起今年是原主37岁,38岁也就是天瑞十三年,大晋王朝不过才两代。 她握着弓弦的手微微发抖:“什么时候。” 谢灵桉言简意赅道:“今岁末。” “煜王在年关入京,皇帝40岁生辰。” 前一任帝王打天下的时候,当今已经老大不小,大晋开国皇帝在位没几年便被当今带兵要求禅位,李景和简直是子承父业啊,请老父亲让位这一块没得说。 第131章 背主的奴才 薛琼章熬了个大夜,不仅将手弩的设计图纸画了出来,还根据记忆画出了一种有别于这个时代的攻城武器,连发抛石车。 在传统的抛石车基础上增加了一个可自动装填石弹的装置,薛琼章记忆里似乎还有一种云梯战车,但她当时看的科普视频并不够仔细,手弩则是因为曾经买过相关模型,才能清晰地勾画出来。 不过,若是这个时代有火铳,将是降维打击。 后半夜她报废了一大叠的宣纸,到最后心疼宣纸价格不便宜,又改成麻纸,写写画画,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天亮的时候腰酸背痛,她起身推开门,发现裴言已经顶着霜露站在门外,手中呈了一堆信件。 薛琼章接过后,瞧见裴言似乎有些郁郁寡欢,这段时日的确比以前更阴郁了,秉持着关心员工心理健康的想法,薛琼章说:“小裴,可是担心你兄长?” 裴言摇摇头,道:“多谢侯夫人关心,属下无碍。” 薛琼章可不信,怀疑是自己天天让人来回送信把人整累了, 谢灵桉昨夜来访并没有避着裴言,甚至在她回房休息后,谢灵桉似乎还把小裴叫过去叮嘱了什么,薛琼章心想,这即将要干大事了,手底下的人心里惴惴不安也正常。 就连她也对要造反这件事没什么把握,若非之前谢灵泽入狱一事加深了承安侯府与煜王的绑定程度,她根本不想上这个贼船。 但她人微言轻,根本不能保持中立,只好祈祷岁末的这场宫变可以顺利进行。 思及此,薛琼章语调柔和,用一种既不会让人反感过于控制,又稍显关心的长辈语气,推心置腹道:“小裴啊,最近你就去表姑娘那里做事吧,保护保护她的安全,有空的话可以在长安城四处逛一逛,你们这个年纪的人不能一直拘束在庄子上。” 裴言对她的话向来顺从,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应下了,但他显然是把这当成新任务,而忽略了薛琼章想要他放松心情的话,他尽职尽责地跟着表姑娘,却发现表姑娘的行为举止有些怪异。 薛芷儿已经连续三日带着他和贴身婢女尾随明光阁的副管事,老张。 而老张多次出入天香楼,似乎和谁在谈生意。 “带我去楼顶,我要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裴言小心地拎着这带着幕离的姑娘躲在房顶的时候,下意识去查探周围是否有敌人,耳边传来“嘘”的一声,薛芷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薛芷儿的贴身婢女虽然慌张,但还是保持沉默趴在房顶。 裴言忍不住用气音问:“表姑娘,我能听见他们说的话,你不用上来的。” 薛芷儿那认真偷听的样子僵硬了一瞬,瞪了这拆台的木头一眼,天香楼是个多栋楼联结的三层酒楼,他们如今在副楼之中一间客房之上,细碎的交谈声隐隐约约钻入薛芷儿的耳朵。 “……薛氏派了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来管琉璃铺子,暴殄天物,若有如此营生在您手中,定能大放异彩,可惜妇人短视……” “继续盯着他们,这批货必须顺利运进京城,薛氏那边有什么动向第一时间汇报给我。” “是,家主。” 薛芷儿想再听更多的时候,一声吱嘎的开门声响起,人似乎都走了,她下意识想叫裴言带自己下去,刚动弹,就被裴言用眼神制止。 裴言冲她摇头,并且抬手制住婢女的动作。 三人屏气凝神,房间之中忽然传来踱步的声响,有人轻声说:“没人?” 薛芷儿吓得头皮仿佛要炸开,她呼吸急促起来,拼命捂住嘴巴,担心发出声响让屋内之人发现。 好在很快又有敲门声响起,并且还是个熟悉的声音。 “邵蕴?”薛芷儿脑子里划过这个名字,那“家主”应当就是邵氏之人了? 邵氏到底要运什么货物,不能让姨母知晓。 她的右眼皮直跳,与此同时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间,之前她在姨母的眼中一直是个争风吃醋的蠢货,若这次能一举揪出背后的主事者以及其中到底藏着什么事,岂不是可以将功补过。 不知道在楼顶蹲了多久,久到她下来的时候双腿麻木差点栽倒,但裴言居然没有伸手搀扶一下,只像拎小鸡似的拽她。 薛芷儿那股子娇小姐脾气忽然又涌了上来,不满地说:“喂,你那什么态度?本姑娘难道是什么脏东西?” 裴言低着头,声音平淡:“表姑娘误会了,属下只是遵从礼制,男女授受不亲。” 该说这话的人是她好吧? 薛芷儿没好气地趁着夜色偷偷摸摸钻入了附近的民房,等人接应他们回府,过了宵禁还在外面晃悠可是要被当作敌国奸细抓起来的。 翌日一早,薛芷儿依旧谦逊请教老张,只是她开始若有似无地打听老张的喜好,老张心中生疑,薛芷儿不好意思地说:“我近来请姨母聘人打造了一批适宜百姓们平日酌酒的杯子,耐摔,比起陶杯也就贵三文钱,但此酒盏倒完干干净净,不会浪费一滴水酒。东西已经备好了,却不知道该如何让东市的百姓们都能知晓咱们明光阁。” 她顿了一下,笑吟吟地望向老张,“张叔,您是府里的老人,对长安城各个坊市皆有心得,能否给我一些建议呢?” 原来是想让自己给她出主意,女娃娃就是不顶事。 老张心里轻蔑,但还是指点了几家他常去的市肆酒铺,告诉她那些人是怎么招揽客人的。 见老张不再怀疑,薛芷儿眯起眼睛,顺势提出让老张来负责主持几日后的“抛场”。 很快就到了露天演示琉璃盏耐摔、透光的现场体验活动了,薛芷儿准备了各色果酒,作为样品供人免费品尝,并且还有抽奖活动,奖品是巴掌大的琉璃小酒盏,上头雕刻渲染着各种动物图案,对孩童来说很是新奇。 老张作为此次抛场的主事人,面上表情稳重,但等人看不见的时候招手问一名伙计:“人都准备好了吗?” 第132章 琉璃盏可看出是否下毒 “你们这琉璃阁,与那间有名气的酒馆是什么关系?这酒是醉月居的新品啊,舍得让我们免费喝。” 一名穿长衫文人打扮的中年男人,喝完一小盏果酒后,捋着胡须点头,“不错,平日里我都舍不得买。今儿有幸尝到了。” 一个长得白净圆乎乎的少年迎上去,笑嘻嘻道:“客人,若是喜欢,今日购买了我们店里酒盏之人,皆可在醉月居享受九折优惠,到时候报我们掌柜的名字便好。” “我们掌柜的姓薛,人称薛娘子。” 中年人瞧见这明光阁换了新气象,咂舌道:“瞧着是比以前景气,从前路过,你们都是拿鼻孔瞧人的。” 少年讪讪道:“我们薛娘子是主家的亲戚,对明光阁的生意尽心尽力,那些个不长眼的伙计已经被打发走了。” 除了张老头还有一些外来的刺头,薛芷儿听到后默默在心里补上去。 张老头原先是在首饰铺子里做掌柜,调到这个没什么前途的琉璃制品铺子后,为了捞油水也将一些老顾客介绍了过来,不过今日他那些个老顾客都没来,环视一圈与一个鬼头鬼脑的闲汉对上眼神后,他点点头,将瓷盏与琉璃盏一同掷于台上。 瓷盏率先破碎,他按照薛芷儿的吩咐讲了一大堆关于琉璃盏的优点,待围观的客人有些心动的时候,请人使用琉璃盏。 闲汉就在其中。 他装作贪便宜的样子,喝完一盏后还想续杯,在老张的呵斥下才悻悻离开,走到一半,忽然捂住腹部,冷汗潸潸而下,嘴里痛呼着:“好痛——” 他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黑血,把看客们吓得不轻。 “怎么回事?” “难道酒里有毒?!” “都别喝了,明光阁的酒中下了毒药!” 老张慌张地回头找薛芷儿,“芷儿姑娘,客人喝了咱们的酒,出事了,这可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有用银钱来息事宁人6” 薛芷儿黑黝黝的眸子冷冷地看着他,道:“你为何笃定客人是喝了明光阁的酒,中毒的?” 老张背后一寒,以为这丫头看出了什么,下意识辩解道:“是那些不明事理的看客们胡诌的,酒可都是从醉月居进货的,若是有毒,岂不是砸了醉月居的招牌?!芷儿姑娘,您这样说就是误会老张我了,我哪有那种意思,这不是关心则乱吗!” 黄毛丫头,遇见此等大事,不应当慌慌张张去接触那中毒之人吗? 届时他安排的人才能诬告她,仗着侯府的权势欺压中毒的无辜百姓,堵百姓伸冤的嘴,若事情闹大,闹到官府去,将薛氏牵扯进去,才能圆主家的心愿。 薛芷儿没说话,她站在原地,周围除了裴言还有几个高大威猛的护卫,众人虽然没有拔刀,但禁止任何闲杂人等接近她。 她扫视了周围一圈的伙计,其中有个眼神闪烁,似乎想去寻求老张的指示。 当即也不再犹豫,命令道:“裴言,动手。” 老张还在试图劝说薛芷儿赶紧去安抚中毒的客人,就见裴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冷冽的刀锋令他顿时哑声,那下药的伙计也同样被扔到面前。 薛芷儿这才走出来,不过周围还是有两名侍卫一左一右跟着,她唇角勾起一个得体的笑,走到人前,接着便有一名机灵的伙计,大声吼道:“都别吵了!我们管事在此!” 薛芷儿等众人的叽叽喳喳开始减弱后,走到中毒闲汉两米外,冷声问:“是谁指使你陷害承安侯府?” 闲汉懵了,他不过是收了银子搅黄生意罢了,这事儿他可没少干,什么叫陷害侯府,他一个市井小民哪有这种胆子? 薛芷儿却不给他大脑运转的机会,继续道:“你可知,律法规定,诸诬告人者,各反坐。假装中毒诬陷商铺,导致商铺主人被判有罪,构陷者将杖责三十。” “诬告的是五品以上的官员毒杀百姓,判处绞刑。” 闲汉嘴巴上还沾着浑浊的黑血,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痛哭难当的表情忽然变得扭曲,他忽然破口大骂:“小娘皮少放屁了!什么绞刑。承安侯都死多少年了,哪来的官员!我至多不过是进牢里走一圈,一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所以,你是承认你在诬告承安侯夫人了?侯夫人乃虽不是官员,却是陛下亲封的二品诰命。你当真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断送自己的后半生吗?” 薛芷儿见对方懊恼不说话,道:“裴言,立即扭送官府审讯,我不信大理寺的官员不肯还承安侯府一个公道。” 方才还在揣测贵人毒酒害人的百姓们纷纷沉默下来,你看我我看你,有心者已经猜到了这一场内讧。 在被拖走之前,闲汉忽然大叫:“我说!我说!我现在说出来顶多是受人指使对吧?不会要我的性命。” 老张直觉不妙,连忙要走,有人笑眯眯地走过来,一脚踹在老张的膝盖上,“走什么?不是说醉月居的酒水有毒吗?” 陈桃用帕子包着一个琉璃盏,指着这杯盏边缘的褐色粉末道:“你下药之前也搞清楚,琉璃是透明的,这些药粉一旦沾上,明眼人就能看出来。” 老张跪坐在地上,还在狡辩:“陈桃姑娘,您不能这样冤枉自己人……” “堵了,一并送去大理寺。” 陈桃懒洋洋地抬手,随后对还没散去的看客说:“醉月居今日有活动,愿意购买琉璃盏的,每人送一两白玉京。” “琉璃盏原价10文,今日八折。” “真的假的?平日里买还要限购,如今这么大方?!” 陈桃与薛芷儿相视一笑,她道:“为了庆祝薛管事当任明光阁的掌柜,咱们这琉璃盏可是透明的,里头加了什么东西都能看出来,就像刚才,被人下药也可以一眼识别。” “先到先得。” 十文钱兴许还要咬咬牙,但便宜了两文,又见了一场热闹,似乎不买点东西都不合适了。 何况这酒盏还能判断是否有人下毒,还耐摔,不买白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