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总受揣崽修罗场了》 1、情热(修) 两辈子加起来,裴阮都不知道自己能出这么多水。 漆黑的山林里,他不知跑了多久。 衣衫湿黏,汗水涔涔。 泪模糊了双眼,鬓角发丝泅成一缕一缕,胡乱贴着脖颈。 夜盲愈发增加了逃跑的难度,眼前像蒙上一层黑雾,他几乎只凭一腔孤勇在陌生的山林里狂奔。 鞋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一只。细白脚掌沾满草屑夜露,荆棘划出的伤口深深浅浅,糊满血水。 绵密的刺痛一波一波袭来。 “小浪货发情了还这么会跑?”粗粝的嗓音割裂夜幕,惊鸟的扑翅声里,三条黑影如附骨之疽,戏弄猎物般不断用言语挑逗着他,“发这么大的水,得哥几个一起帮你才堵得住……” 全身像灌了铅一样,可裴阮半点不敢松懈。 他咬紧牙关,再次加快了脚步。 …… 六月,正是不年不节的时候。 永安侯叶崇山突然在眠山大肆张罗祭祖。 怀阳叶氏几乎全部到场。其中身份最尊贵的,就是叶崇山的庶弟,旁支出身却权倾朝野的宰辅叶勉。 裴家商贾出身,这等攀附的机会怎能错过? 早先一个月起,裴阮的父亲裴远道就开始出钱出力帮侯府张罗,流水般掏出去三千两银子,这才换了个宰辅跟前露脸的机会。 裴阮是个劣等哥儿,向来不受裴家待见,这等攀交权贵的事,原本与他不沾边。 奈何裴家还有个惯会挑事的假少爷。 “娘,孩儿日后定要嫁与宰辅,此番刚好先见上一见,你就让爹带我去嘛!” 裴允一把抱住母亲的胳膊撒娇。他说得胸有成竹,好似宰辅已是他囊中之物。 美貌妇人经不住他蛮缠。“夫君,不妨带上允儿,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裴允虽是养子,却很得裴母宠爱。 大梁极品哥儿极其稀少,裴家费尽心思娇养这么一个,打的就是高嫁联姻的主意。 若是此行真能一举攀上叶勉,那当然再好不过。 裴远道思忖片刻,应允下来。 裴允娇贵,非要带个小厮贴身伺候,于是他又扯起裴母袖子。 “我的小厮犯错才挨了罚,一时下不来床,不如就让阮哥哥同去照顾我两日?反正他是个劣等哥儿,也没什么忌讳。” 裴母向来不耐烦提及裴阮这个亲子,摆摆手就随他去了。 结果,假少爷有备而来。 他艺高人胆大,竟然买通侯府下人,打算直接生米做成熟饭。 带上裴阮,纯纯是找个傻子顶锅。 不止要将下药勾引宰辅的罪名嫁祸给他,还要……彻底毁掉他。 喝下裴允递来的凉茶,不消片刻,裴阮的身子就重了起来,头也晕晕乎乎。腹下仿佛落入一颗火种,有燎原之势。 一组巡守早就盯上了他。 几人心照不宣将他拖到暗处,猥琐银邪的脸上泛着油光,心肝儿、可人儿乱叫了一通,上下其手哄着他脱衣服张腿。 张你爷爷的腿。 趁着几人为争先后大打出手,裴阮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就跑。 他不知道,在他窜进山林后不久,厢房的假少爷没等来中药的叶勉,却等来一波刺客……很快,整个眠山都乱了套。 “哈……哈……” 山道越来越陡,树丛越来越密,身后人影却怎么也摆脱不掉。 胸腔鼓噪发疼,心脏好似要跳出喉头。 偏偏这时,又一股热流倾泻而下。 那里……湿透了。 裴阮身形一滞,巨大的羞耻感轰然在脑中炸开,裴阮一个失神,脚下踩空。 完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但预想的剧痛没有降临——他跌进一个陌生的怀抱。 结实,温暖,泛着松木的清香。 慌乱的心猛然落了地。无尽的黑暗里,他好像撞见了……神。 “发情了还到处跑,胆子倒是不小。” 大梁哥儿有专门的机构教习,发情期尤其会被保护得很好,荒郊野岭孤身一人还被围猎的,实在蹊跷。 男人钳住他手腕,片刻后逸出一丝轻嘲,“呵,合欢散?原来不是发情,是送上门来的……挨操的。” 裴阮迟钝地眨眼,捕捉到今晚第一个高频词。 “发情?” 上辈子他因罕见病从小生活在无菌室,即便药不离口也只活到十八岁,这辈子一直被裴家圈禁,并不曾接触过外间的世界,这样直白且羞耻的词,他只在动物世界里见到过。 “原来不止动物会发情,人也会?”自觉涨了奇怪的知识,他一不小心就将心里话问出了口。 男人被他逗笑,箍在后腰的手却倏地收紧。 是黑影追了上来。 “喂,小子,这是我们的猎物。”如兽类争夺交。配的权利,他们品字形将男人围在中间,“侯府抓逃奴,识相的话就把人交出来。” 裴阮听到几人声音就抖得厉害,手下不由攥紧了男人胸前的衣裳。 “不……不要交出去……” 像极了某种湿了毛只会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那就抱紧了。” 利落将人换成儿抱姿势,男人出手迅捷,几个起落间,单凭一只手就解决了三人。 骨骼断裂的“咔嗒”声在黑暗中异常清晰。 如果裴阮见识多些,就知道那是拧断脖子的脆响。 可惜他没什么见识。 危机解除,裴阮心神一松,浑身骨头都开始叫嚣着疼。 “好难受,好热,你帮帮我呀。”高温炙烤着所剩不多的理智,裴阮无意识地撒着娇,像一只雏鸟,绵软地窝在男人怀里,紧紧攀住这个唯一对他释放过善意的陌生人,天真而信赖地求助。 夏衫单薄,男人灼热的温度源源不断袭来。 他坐在男人结实的臂弯上,过份亲昵的姿势,不老实的蹭动,叫密处湿粘无所遁形。夜色里,不知谁的呼吸一沉。 “知道我是谁吗?就这样急不可耐?” 裴阮无措地将头埋进男人颈侧,喉头发紧,“你不是来救我的……山神大人吗?” 妈妈虔诚地信奉各种自然神,裴阮打小听得最多的,就是妈妈说的神迹。 这人出现得那么突然,又那么及时,像极了故事里专为拯救弱小生灵而化身的神明。 “山神?”男人轻笑出声,“希望等会儿你还会这么认为。” 嘶哑玩味的低喃钩子一样,叫裴阮丢了魂,半点没有觉察到即将而来的危险。 再回神,已是一处荒庙。 他被压上破败的神龛,后知后觉男人的异样。 薄裳下的胸膛烫得惊人,呼吸间都是嘶哑的轻颤。 可他不觉害怕。 无月的夜,他瞪着一双洇满水意的眼,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觉那修长挺拔的身姿如山巍峨,阵阵松香令他无端战栗臣服。 腰椎愈发绵软,腿心也开始痉挛。 有什么迅速侵蚀着他的神志。 想要。 好想要。 可他贫瘠的常识并不知道要什么,又如何要,只好小兽一般,攀住男人肩背在他喉结处又吮又咬。 男人气息微顿。 恍惚间他被按住,男人附耳,仿佛压抑着什么。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的主子是谁,为什么给我下药,今天就放过你。” 裴阮胡乱摇头,一味嘟囔着“难受”,久久得不到满足,干脆一口咬上男人喋喋不休的薄唇。 血腥气有如某种邪恶的开关,彻底催发他第一次情潮。 压抑许久的腺香顷刻间喷涌而出,蔷薇的甜香在山间湿润的空气中肆意弥散。 浓郁的催情气息,饶是山神也失控,何况男人只是凡躯,还中了药,早已蓄势待发。 “不说?这么急着给山神献祭吗?”男人十分坏心,看不见裴阮焦灼似的,慢条斯理蹭了蹭他鼻尖,“那我就不客气,收下这份供奉了。” 裴阮哪还听得清他说了什么? 他眼角蓄满晶亮的泪水,喉间溢出小动物般可怜的呜咽。 与男人贴合的地方更是战栗不止,几欲化灰。 男人笑谑一声,终是垂怜。 干草夏衣铺就的陋床上,裴阮眯着眼,舒服到有如浸润在温泉池中。 泉水时而舒缓时而汹涌,他晕晕乎乎,乖顺到男人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姿势都照单全收。 绵软多汁的模样,像极京城最大点心铺里刚出炉的软糯兔子糕。 情到浓处,“山神”清冽的唇一下一下啄吻着他,低喘着轻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兔子成精,又纯又骚,第一次就这样美味?” 裴阮迷茫眨眼,说不出反驳的话,噙着的泪顺着眼角滑落,又被男人悉数吮去。 却是一夜,露沁松香梦冗长。 裴阮彻底清醒时,已在客栈的大床上。 身边空无一人。 他动了动,只觉浑身散架了一般。 身上干净,伤口清凉,衣服也新换了一套。 芜绿底的宽大男袍,绣着银线竹纹,一看就很贵。衣服上还残留着淡淡松香,那味道激得裴阮腰肢一软,差点没爬起来。 脑子里混乱闪过一些十分羞耻的play。 他咽了咽唾沫,眼神瑟缩:“不,那不可能是我!” 下一秒,他拉开衣襟,忐忑瞄了眼胸口。 眼前突然一黑,又一黑。 触目惊心,令人发指。 …… 嘶——他拢紧衣襟,强自镇静。 没事,小说里中了春某药的人都这样,理解万岁。 真正道德沦丧的,是那个男人! 山神? 救世主? 不! 是淫棍! 清醒过来再回想,男人没头没尾的发问,更是让裴阮细思极恐。 主子?他的主子可不就是裴允?! 这要是一不小心抖出裴家,裴阮回去少不了一顿好打。 他一个激灵,趁着四下无人赶紧跑路。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联姻(修) 只是,逃跑并不顺利。 裴阮一脚迈出客栈,整个人蓦然僵住。 入目是一条极其繁华的街市。 蚁施鱼贯百货集,肩摩踵接行人担。 鼎沸的人声,如海潮轰隆而至。 好似要将他淹没。 他在哪儿?要往哪里去?他们又是谁? 无数问题接踵而至。而他,一个都答不上来。 上辈子他免疫力屏障缺失,只能呆在无菌室。 一生所见活物,加起来也只有穿着隔离服的父母和医护。 这辈子意识觉醒时,他已在一个废柴崽崽身上。 一直被关在后院,平常接触也不过管事丫头三两人而已。 乍然见到长安街上熙熙攘攘攒动的人潮,他茫然一瞬后,掌心渐渐沁出湿汗,手脚也不知如何安放。 这万足践履、乌泱泱的阵仗令他心生恐惧。 他不知道该怎样迈脚,才能融入这汹涌人潮。 陌生的世界广袤无垠,又暗流汹涌,他如蜉蝣微渺又笨拙,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就连裴家也不知道怎么回。 裴阮又急又慌,眼泪瞬间盈满眼眶。 他生得实在漂亮,孤零零立在人流当中本就显眼。 过分宽大的衣袍,冷白脖颈上暧昧的青紫,更是粘人目光。 或是垂涎、或是鄙夷的各色眼神投来,恶意逼得裴阮还没迈出的脚步又退几步。 他慌乱低下头,似乎不去看,那些恼人的视线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可鼻头还是忍不住酸涩,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 「宿……宿主,八点钟方向有一条小巷,您可以先躲进去。」 脑海里突然响起一记电子音。 好似一根救命稻草。 裴阮慌忙抓住。 直到藏进巷子深处,他才压低声音,心有余悸问道,“你……你是谁?” 「宿主不用出声,我们可以在脑海里交流。我……我是您的生活辅助系统,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细弱的电子音里,掺杂着些许“呲呲”的电噪。 对方好像也很紧张的样子,这个认知让裴阮突然放松下来。 「生活辅助系统?」 「是的,宿主。一直以来,您的父母都很抱歉没能给您一个健康的身体。在您离世前,他们特别为您定制了一个世界,委托我们帮助您的精神体重新体验一次正常人生,像其他所有健康的孩子那样。」 裴阮愣住了。 「但是由于我们工作失误,投放时不慎将您与另一位委托人资料弄错……」 说到这里,系统似乎有些歉疚,电噪声都大了些,「导致您的生活完全脱离轨道。」 裴阮父母为他定制的世界,几乎与现实1:1复刻。 在那里,他是个天之骄子,拥有慈爱的双亲、优渥的家境,还有18个环肥燕瘦、各领风骚的备选爱人。他会一生顺遂,平安美满。 而与他同名的另一位委托人,由于双性体质,一生压抑,定制的是一个彻底放飞的超限制级世界。 目前另一位委托人状况良好,对18位备选爱人更是满意至极,但一张白纸的裴阮是否能适应这个人心惶惶的世界,还是个未知数。 尤其,由于另一位独特的癖好,这具身体的境遇还极其糟糕。 为了体验所谓的逆袭爽,前期隐藏极品哥儿体质,成年后一鸣惊人、各路渣攻回舔什么的,系统已无力吐槽。 「您的情况特殊,没有一点生存经验……」它似乎在斟酌措辞,「委托人特别交代过,要为您安排一个辅助系统。抱歉,我来晚了……」 「没……没关系。」裴阮紧张地打断他,还笨拙地安慰起系统。 「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不仅能走出屋子,还拥有一个巨大的庭院。院子里有春夏秋冬,我闻到了花,抓到了鸟儿,揪过猫咪的尾巴,拔过老鼠的胡子,还做过很多很多有趣的事,体验超棒的。」 说起这些,裴阮眸子晶亮,嘴角洋溢着令人动容的浅笑。 是一种卑微的幸福。 他口中的大院子,是裴府最破败的偏院。 所谓的春夏秋冬,是因为生活条件艰苦,春日寒、夏天热,秋天萧瑟、冬日凄苦。 至于那些乐子,系统检索完数据,更加内疚。 花草鸟虫全是为了果腹,实在谈不上一点趣味。 系统默了一瞬。 作为一只ai,它好像懂了什么叫心疼。 「对不起。」 它的歉意令裴阮局促起来。 眼见着天要聊死,系统赶忙转移了话题。 它是为匹配宿主社恐属性特别调试过的,很是擅长对话节奏把握。 「说起来,我们特别为您申请的补偿,也是一个大院子,您要不要看看?」 一听院子,裴阮眼睛一亮。 「什么样子的?」 「您亲自看看就知道了。」 裴阮只觉眼前一晃,再睁眼就在一个青砖小院里。 院落不大,一间正屋外带两间厢房,屋外有两方菜地和一口泉眼。 「哇,好像我玩的手游家园。」 系统轻咳一声,为开发商潦草的设计挽尊,「为了让宿主体验感更好,特地采用了您熟悉的设定呢。」 裴阮完全不知道被敷衍了,满心欢喜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那它可以种菜吗?可以当储物空间使用吗?我可以在这里养小动物吗?」 「可以的,宿主。」 但是有条件。 这个限制级世界,所有设定都在为主题服务。 需要通过doi的方式才能获取家园升级材料什么的……瞧着白纸一样的宿主,系统纠结片刻,还是决定晚一些再告诉他比较好。 反正第一局扑克打完,这块地儿已经够他折腾好一阵子了。 哗啦啦的水声是小院唯一的生气。 泉水清冽,咕涌着调皮的水花。裴阮玩心大起,用掌心去堵泉眼,不慎被眦了一身水珠。 连睫毛尖上都挂了几滴。 他有些不好意思,见系统没有特别的反应,这才安下心。 冰凉的触感十分惬意,身体的酸痛似乎都消散不少。 更神奇的是,过水的地方,肌肤已然光洁一片。 昨夜山林里刮擦的细痕,竟都不见了。 「统统,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您想的那么回事,它有解毒疗伤的功效。」 随着性体验的丰富,疗效也会越来越好。 它没说的是,争取这处补偿,委托人费尽了心思。 精神体一旦投放无法更改,但看过这个世界的脚本,委托人心都揪了起来。 他们希望儿子幸福。可万一不能,这个空间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仅有的、也是最后的庇护所。 裴阮掬水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问。 「这么神奇……那如果这些我都不要,可以换一个回家的机会吗?」 系统没有回答。 手心的水很快从指缝流走,裴阮虚握了一把,又松开。 几滴不起眼的小水珠跌进哗啦啦的泉涌里,无声无息。 「我知道了。」 妈妈告诉过他,身体可以柔弱,但灵魂必须强大。 于是,他擦去眼泪,问了一个十分实际的问题,「那我还是先回裴家吧。统统,你能给我指路吗?」 这题统子会。 有了助手,裴阮很快在长安街上找到一间当铺,将身上名贵的衣袍兑换成一些碎银和一套仆役标配的灰布衫子。 「记得向掌柜讨些墨水,抹脖子和脸上。」 系统时刻记得这个世界的不正常,并竭力让宿主过得正常。 「你竟然叫我抹脖子……」 半天下来,裴阮已经不把它当外统了,甚至开始坏心地调戏起它。 「我才不要抹脖子上吊。」 系统还没转过弯,「可是你脖子上的爱痕必须遮掩一下。」 爱……爱痕? 颈间被啮咬吸吮的记忆突然回档,裴阮摇摇欲坠。 他本能地羞耻,并想到一个更羞耻的问题。 「对……对了,你……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昨……昨天你都看到……」 系统也尬了。 该说不说,它来的巧,能看的不能看的都看了。 突然空降成十八禁世界的生活辅助系统,那种场合,它是该阻止,还是该打辅助? 老实说,它也很迷茫。 沉默是此时的康桥。 「好了,不用说了,我社死,咱们先绝交十分钟。」 有了陪伴,偌大的京城再不像巨兽。 穿梭在繁华的街市,很快华贵衣袍换来的银子就变成了各种吃食。 到了裴家的大门前,裴阮还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饱嗝。 「统统,你可真好!」 小孩儿似的好哄。 但裴家就没他这样的好心情了。 侯府戒严直到今早才解除,假少爷又累又饿,不仅没睡着心心念念的宰辅,还把自己坑了进去,正在房里砸东西发脾气。 “爹爹糊涂,一个是宰辅大人,一个是侯府不受宠的长子,这都拎不清吗?” 裴爹没攀上叶勉,还惹一身腥,正灰心丧气,却还耐着性子解释,“允儿也要体谅爹爹难处。这回祭典诸事皆由我张罗,宰辅大人遇刺,我脱不开干系。若是侯爷不保咱们,爹爹可就大祸临头了!” “所以爹爹为了自保,就能答应侯府的婚事?我不管,反正我不嫁侯府,更不会嫁叶迁那个不举的废物。” 他们吵得火热,竟是将失踪的裴阮全都忘到了脑后。 裴母听完来龙去脉,暗恨裴远道无用。 面上却是一副温柔模样,“所以咱们花了银子还要担罪?这是什么道理?叶崇山那老匹夫真是好算计,夫君,这婚事不急,咱们须从长计议。” 她美目流转,目光不经意扫过庑廊。瞧着偷摸往偏院跑去的纤弱背影,心中生出一个主意。 联什么姻? 废物,合该配个废物。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大婚(修) 转眼三个月。 八月底出伏时节,树梢知了噪鸣渐息,桂花悄悄打苞。 裴府张灯结彩。 坊间人人皆知,裴家同永安侯府结了亲,要把精养十几年的顶级哥儿,送去侯府助那位暴戾不举的废物长子……一壮雄风。 “造孽,叶家那位不行,可惜了如花似玉的哥儿,沃土不见甘霖,早晚得成旱地。” “这你就不懂了!极品哥儿情动时流出的腺液据说有奇效,别说不举,就是阉人都能起兴。若不是叶迁好命,那日有幸替宰辅大人挡刀,何德何能娶得到这等稀世珍宝?” …… 裴允出嫁,府中热闹,管制不比平时。裴阮这处荒废的院子,来往的宾客都多了起来。 随之涌入的,是崭新的知识点。 「统统,沃土、甘霖和旱地,跟裴允有什么关系?」 某生活辅助老实统差点烧短路,好半晌,它才拼拼凑凑编出一套高密答案。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不勤耕耘就没有收获。 宿主,您的萝卜熟了,可以去收了。」 「哦好的!」 这一插科,叫裴阮很快忘了接着要问什么是“腺液”和“阉人起兴”。 不管裴府怎么闹腾,裴阮的日子总有一种四平八稳的安宁。 他有着充沛的求知欲和好奇心,有了系统加持,探索起这个世界来愈发兴致勃勃。 空间小院也早焕然一新。 两块地里,参差种着五颜六色各种蔬菜果实。 有些是他讨来的种子,有些是他捡的果渣发的芽。 空着的地方也没浪费,种满了偏院里拔来的猫耳草。 「宿主,这种草不好吃。」 「请叫我阮阮。」 系统无奈,「宿主,它是一味中药,真的不好吃。」 「我知道,但是它可爱呀。」 「……」 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还有屋檐下的鸟,房梁上的猫,以及果蔬上方你来我往的蝴蝶和蜜蜂。 唯一实用的鸡,却还在蛋里。 裴阮拔完萝卜,盯上那只蛋,「统统,需要我来人工孵化它吗?」 「不用。它没破壳,因为它没有受精。」 「受精?」 「是的,公鸡母鸡因为爱情结合在一起,蛋蛋才会受精,生命才会诞生。」 裴阮若有所思,「所以,爱情=受精?」 系统扶额,「……」 别说,这组词乍一看相似度高达90%。 果然限制级世界,爱情都会走向doi这个蜜汁结局。 统统它啊,决定放弃。 其实,孵不出小鸡真正的原因,是空间饱和了。 第一次扑克对象解锁了种植模块,想要继续激活养殖模块,就得继续doi,对象还必须得是新的目标。 没错,这个放飞本性的世界,玩的就是这么花。 但是它暂时不会告诉它单纯的宿主。 裴阮拿起蛋可惜了三秒,敲破蛋壳将蛋液倒进嘴里。 「无菌蛋沾肥牛卷,呜呜呜,想吃……」 呕—— 醇香蛋液在舌尖开花,刚滑进胃囊就引发剧烈呕吐。 片刻后,裴阮缓过劲儿,呆呆坐在草地上,感觉天要塌了。 其实,别的征兆早就出现了。 天气转凉,他的身上越来越乏,不仅干活没力气,一日比一日困倦,还出现食量骤减、头晕心悸等系列症状。 「统统,我的病好像跟着重生了。」 「。」 「你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怎么说。」 「那给你五分钟,组织组织语言?」 「你怀孕了。」 「?」 什么? 怀孕! 他拉开裤腰,再次确认,「我不是男孩子嘛?」 系统向您发送词条“原耽小说哥儿”。 ——哥儿是一种生物设定,又称双儿,指具有生育能力的男性角色。 「……」 裴阮鼓起脸,一脸羞愧,「果然我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系统冷汗,「这些就不必学了。」 裴阮很快接受了现实,低头认真看了眼肚子。 腹部确实有些微的鼓胀,他本就纤弱,胖一点就分外明显。 这里竟然有了一个崽子? 他马上又有了新的顾虑。 「先前裴允院子里有个丫鬟也怀了孕,不知道孩子爹是谁,我娘就直接将她打杀了,整个裴家都说,不守妇道合该浸猪笼,我会不会也那样?」 「妇道是封建糟粕,宿主不用理会。」 按这个世界的脚本,礼教可拘不住裴阮的夜生活。 总受体质让他吸引无数大佬,夜夜笙歌,歌歌不同,大佬们默契共妻,保驾护航,浸猪笼的担心实在多余。 但原脚本显然不适配现白兔。 认真梳理了一遍所有设定,系统顿了顿,开口忽悠,「不用担心,咱们尽快给孩子找个爹就好。」 「可那天我没看清爹的脸。」 「没事,两条腿的男人随便找。瞧,这不就送上门一位?」 裴阮闻言,赶紧回到偏院。 远远就见青衣大管事疾步而来,身后跟着数个丫鬟婆子。 黄书朗,裴母最信任的人。 无怨无悔替她打理着近八成的陪嫁和七八个最来钱的庄子。 他青丝白面,倜傥俊美,痴恋裴母十几年,甚至甘愿放弃功名,只在她跟前做个仆从,就为换一个长相厮守。 有颜,有钱,有才,还痴情。 怪感人的。 裴阮却有些为难。 「再怎么说黄管事也快四十了,讹他不太好吧?」 电噪猛地“刺啦”一声,系统血压突然有点飚。 不愧是限制级世界的向性力,连npc都能倒过来卷成cp·n。 它真的要放弃挣扎了。 好在黄管事还没黄得太厉害。 “阮少爷,夫人亲自来替您操持婚事了。” 嘎?什么婚事? 不消黄书朗示意,两个粗壮婆子从他身后站了出来。 一人制住裴阮手脚,一人将他头脸扳正,货物一般交给黄书朗相看。 瘦是瘦了点,好在一张脸周正。 即便是个残次的劣等哥儿,但凭这脸,装点一番糊弄个不举的莽夫也是够了。 他心情颇好地挑起裴阮下颌。 “小少爷,夫人记挂着你呢。这不刚成年,她就给您许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话说到这,裴阮再傻也转过弯了。 他说怎么裴允闹了几天就消停了,原来是早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裴家最有城府的,还得是裴母。 她当真是个极有耐心的猎人,临到侯府花轿上门才露出真面,是丁点儿逃跑的机会都没打算给裴阮留。 “少爷聪慧,真是一点就透。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替少爷梳洗更衣?” “……” 一群人上下其手的功夫,黄书朗还抽空塞过来一本书。 裴阮不知道有什么用,只瞄了一眼,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旧纸页昏黄暧昧,翻开尽是赤条条缠在一起的男子。 他脸颊烧红,烫手般将书扔掉。 黄书朗也不生气,只颔首示意婆子将书捡回来。 “既然少爷不愿学,就有劳麽麽细细讲给他听。” 婆子半点都不害臊,一页页翻开送到裴阮跟前。 每一幅都解锁一个新知识。 “此曰蛟扑水,受方须偃卧向上,疏缓动舶……” “此曰鱼接鳞。夫卧,受方跨其上……” “此曰……” 春宫图画技虽粗糙,但十分传神。相当直观地描述了新婚夜夫妻二人该如何操作配合,尤其身居下位的哥儿该怎样伺候上位的夫主。 但裴阮……听不懂:) 也不敢多看。 因为只瞄了几眼,他就不自觉对号入座。 以至于红嫁衣才穿上,他就已经……又湿了。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配方。 身体的不对劲叫裴阮不自觉绞紧腿,脑子里立马一级戒备起来,「统统,我是不是又发情了?」 系统快要自闭。 「不是。哥儿揣了崽就不会再发情,放心吧。」 但是会孕热,有且只有孩子爹才能安抚。 毁灭吧,这个世界。 至于另一个婆子教导的大婚古礼,繁复的步骤和讲究,以及洞房之一二三要义,他更是只听了个大概,深奥的名词太多,略。 瑰丽的夕阳洒满长街。 裴阮的花轿在18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簇拥下,顺利地抬入了永安侯府。 又被两个婆子夹着,头昏脑涨地拜了堂。 被送进洞房时,裴阮还是懵懵的。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让他生出一丝恐慌。 好在洞房里只留了他一人。 「统统,好玄幻。我们要不要一起逃个婚?」 「……」系统诡异地卡顿了一下。 「不了吧?条件不成熟,门窗都有人把守,你打不过。」 裴阮细白的指尖蜷了蜷,「那好吧。」 他又安慰起自己,「其实这样也挺好,刚刚我们不是还在商量给崽子找个爹吗?」 系统莫名有点丧丧的,却还是尽职尽责将事情尽量掰得正常。 「这个世界,哥儿成年都要嫁人,盲婚哑嫁也是常态。咱们来都来了,不如先试试这个新郎?」 有点奇怪的样子。 「真不喜欢再逃不迟,别忘了我们还有空间呢。」 听上去有理有据。 同系统呱呱这么几句的功夫,裴阮紧张的情绪缓解不少。 外面天色早暗了下来,吹吹打打声歇,觥筹交错声起。 裴阮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肚子咕咕直叫。 真的好饿。 他再也忍不住,扯下盖头往外间圆桌上一扑。 黄册子不慎掉了出来,无人理会。 「果然有烧鸡!」 裴阮掰下鸡腿,啃得满嘴流油,「侯府伙食比裴家好太多,我都不想回那里了。」 系统轻轻嗯了一声,「那以后我们就留在这吃香喝辣。」 「不过裴家这个仇,还是要报。」 它阴郁的声音被突然高昂的电噪掩盖,裴阮没有听清。 正想追问,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来人一身黑色金丝武官朝服,蓄着道貌盎然文人须,一双眼沉沉的,不怒自威,很是摄人。 单看年纪,就不是新郎叶迁。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正主(修) 「是永安侯叶崇山。」 龙凤高台,烛焰长明。 火光印入叶崇山眼中,折射出诡异的光。 像丛林里蛰伏的豹。 裴阮,就是那只被盯上的鹿。 手上鸡腿一滑砸进盘子里,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裴阮一惊,心底生出一丝不安。 他不自觉朝卧房内间退了几步。 叶崇山嘴角挂起一抹慈祥的笑,不紧不慢逼近。 很快,裴阮就退无可退,一屁股跌坐在婚床上。 红色向来最衬美人。 大美人着红是艳,小美人着红是娇。 而裴阮则是娇艳双绝。 裴母年轻时,曾是冠绝京师的第一美人,裴阮完美继承她样貌,自是个大美人坯子。 但他性情柔软,眉眼间尽是天真怯意,又有种惹人怜惜的娇憨。 “不愧是极品哥儿。”叶崇山低叹。 他在床前三步处停下脚步,“乖孩子,今日迁儿大喜喝得有点多,爹爹先来看看你。” 看看? 那眼神可不可以收敛一点。 裴阮拢了拢衣襟,遮住雪白的脖子,要是可以,恨不得整张脸都塞进领口去。 「统,黄书朗出的阅读理解,我好像会做了。」 裴阮上花轿,是黄书朗亲自扶的。 “阮少爷,今天起你就是裴家的极品哥儿,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轿厢狭小的空间里,黄书朗探进大半个身体。 他虽是书生,体格却很强健,挤进来后空气都稀薄了一些。 “那告诉我,你的红痣在哪里?什么颜色?” 裴阮涨红了脸,憋不出口。 他腺体残缺,原是没有红痣的。 但极品哥儿必须有,于是有了人工点痣。 可点的位置…… 裴阮尴尬地动了动腿,“在只有夫君能看的位置。” 黄书朗呼吸重上几分,却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阮少爷,替嫁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记住,进了侯府,婚房来的不拘是谁尽快破身,一个月后便可假孕,到时我会助你产子,接下来只要借生产之名咬死腺体损伤,就再不会有人发现你是个替嫁的劣等。” “叶迁不举,这孩子只要姓叶他就定会认下,你也能当上一房主母。 你这样的哥儿,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归宿了。若你不知珍惜,让侯府发现裴家以次充好,夫人定会将你送进花家,受尽那老变,态凌虐而死。其中利害,你可明白?” “明……明白。” 整个裴家,黄管事对裴阮算是不错的。虽然假少爷是他带回来的,将裴阮关起来的主意是他出的,但这些年偏院的用度也实实在在是他供着的。 「就难评。」系统也有些看不懂。 隔着大红喜盖,裴阮看不到黄书朗神色,自然也无从猜度他到底什么想法。 但直觉里,他知道黄书朗不是在害他。 轿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黄书朗交代完,却迟迟没走。 直到喜婆催促起轿,才猛然惊醒。 隔着盖头,他轻轻抚过裴阮脸颊,“阮阮,乖乖按我说的做,不会有事的。” 他不止教裴阮怎么应对,甚至连各种道具都替他备好了。 比如,可以模拟极品哥儿腺香的香丸。 就藏在裴阮袖中。 对着叶崇山,他一个紧张,不小心捏碎了蜡封。 馥郁轻浮的花香渐起,遇着掌心温度,迅速发散。 很快,整个新房都是直冲天灵的晚香玉味道。 叶崇山眼神瞬间变了。 隐隐的,似乎泛起红光。 「统统,我好像捏早了。」 「宿主,这不是捏早了的问题……是捏错了对象!」 这个世界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就为创造条件让裴阮打多人扑克。 它该怎么说才能叫宿主明白,搞一个跟搞好几个,不止是道德问题,还是伦理问题? 好在叶崇山没再逼近。 他刚抬脚就不慎踢到一物,发出一声轻响。 是一本书。 硕大的《弄潮十八式》成功引起了叶崇山的兴趣。 他缓缓将书册捡起,故作正经地翻看几页,“这双修密法,一个人如何参透?” 说着,他再端不住仁义道德的法相,猛地扑上大床,作势要将裴阮搂进怀里。 “乖孩子,爹爹这就带你参悟。不过修炼之前,先让爹爹验一验。” “你的红痣在何处?几分颜色?密谷可曾受人造访?腺液又是否丰沛?” 裴阮下意识躲开,「黄管事真厉害,这都让他预判了。」 他跑到桌子旁,隔着圆桌开始磕磕巴巴对台词,“在……在夫君才能看的地方。” “其他的黄管事也没教我怎么说啊……” 懵懂神色不似作假,瞬间令叶崇山难以自持。 他阳峰骤起,第一次他感受到比双修更甚的冲动。 系统简直两眼一黑,「笨蛋,闭嘴!」 裴阮一愣,他一边与老侯爷对峙,一边脑子里紧急风暴。 「什么错了?哎没时间了,现在人来了,香捏了,接下来……破身是什么?」 系统急中生智。 「拿起桌上的剪子,破他的身!记得弄下三路!」 「哦,好的,可是哪里是下三路?」 裴阮摸到剪刀,那姿势还没比划,叶崇山就笑了。 像只根本没有爪牙的奶猫,利器在手也不知道如何使用。 他宠溺地握住裴阮的手,几乎不用什么力气就将剪刀卸到自己手里,“喀嚓喀嚓”几下,在裴阮震惊的目光里,剪断他腰间的束封。 “小东西,乖一点从了我,今夜让你快活,若是不识趣,本侯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红绸委地,大红的喜服瞬间散乱开来。 大梁的喜服为了方便,内里只套上下两件小衣。 内里风情一览无遗。 裴阮羞耻极了,想拉上喜服,却被叶崇山一把顶在桌上。 他兴味抬膝,慢条斯理正欲叩开那双修长莹润的长腿—— “父亲。” 一声冷淡呼唤打断了他。 “您的丹炉起火了,华管事四处寻你不到,正要请示母亲。” 叶崇山整张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想到丹房里的东西……他胸口起伏几瞬,终是不甘地收回腿。 隔着轻薄半透的小衣,他狠狠拧了一把裴阮。 “小东西,今日不巧,改日爹爹再来看你。” 裴阮疼得嘶了一声,捂住红肿的胸口,总算松了口气。 看了眼脚下剪刀,他心有余悸。 「统统,我差点就被反破了。」 「是的,好危险。现在进来的这个才是正主叶迁,咱们要找的崽子爹。」 「啊?哦!我知道了。」 裴阮慌忙跳下桌,整理好衣服,抬眼就与男人森冷视线撞了个正着。 好……好凶…… 「他为什么瞪我?」 「他是知道我要给他戴绿帽喜当爹吗?」 「统统,我怕,能不能换个人讹?」 「叶迁身高八尺,仪表堂堂,身份贵重,文武兼修,无不良嗜好,无过往情史,关键年纪刚好,既不太小,省了你帮别人培养老攻,也不太老,恬不知耻老牛吃嫩草,综合来看,是最合适的爹选。」 「行……行吧。」 在系统的鼓励下,裴阮怯怯又打量了叶迁一眼。 气质凛冽,高大威猛,立在门口的样子,有万夫莫开的阵势。 脸也一样阳刚。 剑眉斜插入鬓,被一道旧疤截断,更添几分铁血;星目沉沉如渊,睨来的眸光……恶狠狠的,真的一点都不友善。 裴阮缩了缩脑袋,一时紧张又将心声说出了口。 “呜呜,他这么凶,我真的好怕。” 扒灰你还有理了?! 叶迁眉心跳了跳,将气洒在门前婆子身上,“还不关门,是等着看主子圆房?” 他凶名在外,裴家来的婆子吓得一颤,战战兢兢替他掩了门。 夜早就深了。 龙凤烛烧了许久,烛芯久无人剪,火苗窜得极高。 门风乍起,带动火光一闪。 裴阮还没反应过来,叶迁已然到了近前。 还自觉收敛了气势。 武夫出身的叶迁,身材极其有料。文人制式的新郎袍穿在他身上,不仅不显书卷气,反倒有些窄小,绷出健硕的胸肌轮廓,随着呼吸起伏,一副十分好摸的样子。 裴阮这么想着,手就自行贴了上去。 还十分好奇地捏了捏。 会变硬,还一跳一跳的。 「好神奇哦。」 老实统简直没眼看,不知该叹宿主天赋异禀,还是该恨这个世界毁人不倦。 细白的指尖猫爪一样,一路抓进男人心里。 他钳住作乱的手,意识清醒时,已将指尖含进口中。 舌尖一扫,尽是甜腻花香。 不。 不对。 叶迁一惊,将手拉出,唇指离别前恶狠狠咬上一口,再开口迷恋散去,只余杀气。 “你给我吃的什么?!” 指尖火辣辣的疼,紧连着心脏。 裴阮被吓了一跳,眼圈也红了起来,“是你自己馋嘴,要舔我手指的。” 他委屈巴巴望了一眼桌上的烧鸡,“指甲缝里的鸡油都不放过,简直比旺财还旺财。” 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叶迁今晚本不打算进洞房。 晚宴时,叶崇山在他的酒里下了药,他便顺水推舟,打算将裴家送来的哥儿让给他。 听这个墙角,不过是想探探叶裴两家是否有另有勾结。 可那句“在夫君才可以看的地方”,声线太过熟悉,他一听就认出屋内人。 竟是那夜的小兔子。 不过,这兔子不仅银荡,还蔫坏,实在该罚。 “呵,鸡油是吧?” 叶迁黑着脸,如法炮制地将小东西顶上桌,一手锢住人,一手捏住他细白指尖送到嘴边。 “那你自己舔。”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洞房(修) 裴阮秀气的眉攒得死紧,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我不想吃你的口水。” 叶迁脸一黑,手上力气大了些,“快舔。” 半点商量的余地没有。 裴阮委屈巴巴,张嘴含住了食指。 顿了顿才下定决心动作起来。 蔷薇色的唇缓缓包裹住细白圆润的指腹。 大约是负气,他吮得颇为用力,口角嫩肉微微收缩凹陷。 少许涎水从唇缝浸出,湿红了唇色。 本是寻常动作,不知怎么意外的涩气。 偏偏裴阮还不自知,一个劲儿拿眼刀人。 没什么威慑力,反倒更像拙劣的勾引。 叶迁额角突突跳了起来。 刚刚叶崇山在这里,他也是这样百无忌禁? 裴阮注意力全在手指和叶迁身上,很快忘了去护大敞的衣襟。 叶迁余光一瞥,就见胸口一抹,红得异常。 他眸色一沉,眉宇凶意更甚。 是了,短短柱香时间,二人衣也宽了,椒儿也揉了,吸吸舔舔又算什么? 明知哥儿成年后以欲为生,品级越高需求越强,权贵后宅父子叔侄同享美人的例子更是比比皆是…… 可叶迁还是不爽! “我的新夫人,今夜我不来,你的这些手段是不是都要使在叶崇山身上?” 隔着亵衣,他用力按住未被染指的另一边,指尖几下掐弄就令裴阮涨红了脸。 又痛又麻。 过电似的,裴阮不得不放开手指,抓住对方的手。 “疼,好……好奇怪。” 他往后躲了躲,却被掐住腰拉了回来。 “这是对你不知廉耻勾引公爹的惩罚,躲什么躲?!” 叶迁心中窝火,既然是惩罚,当然要来些手段。 否则这小东西真以为他是什么撒撒娇就能随便打发的人。 他钳住裴阮下颌,迫他仰头,在脖颈处轻嗅后冷笑。 “撒谎精。” “你根本没有起香。说,指尖的晚香玉味道是什么,哪里来的?!” 药丸,要完。 「统统,我要露馅儿了,怎么办?」 「大胆地贿赂他。」 「怎……怎么贿……」 “呵,看来是我太仁慈,你竟还有心思走神?” 叶迁断眉一拧,十足凶煞。 大手铁钳般收紧。 下颌尖锐的痛意令裴阮分不开神再向系统求教。 他老老实实摸出袖袋里的香丸,“是……是这个。” 很好,勾栏院里常用来糊弄嫖客的假腺香。 味道人工,但功效仿真。 叶迁一眼就看穿了裴家的把戏。 可那夜山庙,霸道的极品哥儿气息不是作伪,那么现下裴阮的伪装就十分值得玩味…… “所以一个没有腺香的小骗子,用着勾栏院里的秘药,荤素不忌地想要勾引侯府主子,说,你想从侯府拿到什么?还是……裴家想从侯府拿到什么?” “没有……我不是小骗子。” 叶迁骂得毫不留情,裴阮委屈极了。 他对复杂的伦理和道德逻辑还很生疏,上辈子浅薄的常识又同这辈子很多见识违和相悖,所以他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黄书朗让他做的,是一件极其卑劣的事。 叶迁不举,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找叶府其他人。 被按头替嫁,也不意味着就该让叶迁捏着鼻子认下他肚子里来历不明的孩子。 裴阮红着眼眶,觉得为了活命随便给孩子找爹的自己,还有系统,通通都是大坏人。 系统委实冤枉。 「宿主,我并没有随便就替您给孩子找爹……」 「不许再狡辩。」 他感受到叶迁的不一样。 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裴阮就是知道,这个人训斥他的那些话,才是正确的。 「以后不许再这么惯着我。妈妈说做人不可以太自私,作统也不行。」 他单方面同系统绝交十分钟,然后诚心诚意交代了始末。 “我不是裴允,只是个腺体残缺的劣等哥儿,裴允一心想嫁宰辅,所以裴家逼我替嫁……” 不过,交代归交代,他还有点儿自保意识,没有将揣崽也和盘托出。 大致猜到真相的叶迁蹙眉,对这番供述很是不满。 “还真是个累教不改的撒谎精。” 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让裴阮有点慌。 脑子里自发闪过“贿赂”二字,突然间他福至心灵。 被端在圆桌上,他手边就是合卺酒。婆子们教导过洞房步骤,还特别叮嘱这一步千万不可遗漏,那……大约是很重要吧? 裴阮讨好地挪了挪屁股,侧开身子捧起一个杯子。 “夫……夫君,我们该喝交杯酒了。” 他神情绵软,瞳仁大而幼黑,小狗一样晶亮。 如果有尾巴,这时候应该早就摇了起来。 试图转移话题的企图不要太明显。 叶迁突然泄了劲,凶不下去了。 他退开些许,配合地留出交杯的距离。 裴阮高兴极了,忙捧起另一杯。 叶迁站着,他坐着,身高差虽然小了些,可还是矮了叶迁半个头。手臂被叶迁胳膊抬高,他就有些够不到酒杯。 试了几次,次次交杯失败。 小笨狗。 叶迁叹了口气,夺下他那只杯子,将两杯酒水汇到一处,一口饮下。 尔后顶着裴阮蠢蠢的目光,揽住他后颈吻了上去。 裴阮一声惊呼被掐在了摇篮里。 辛辣的酒液顺着唇舌一道涌入,他吞咽不及,顺着下颌滑落,蜿蜒在勃颈上,凉凉的,痒痒的。 他咽得自觉,双颊很快晕出酡红。 一副乖得不得了的样子,欲予欲求。 被强吻了也毫无察觉。 叶迁突然起了坏心。 他抽开身低斥道,“酒才入口,还没交杯就被你全吃了,这么馋的吗?” 裴阮羞耻地抠紧了桌沿。 “这次矜持点,记得有来有往,要喂我一半。” “好……好的……” 他的眸子沁满水意,波光粼粼的,盛的尽是天真好骗。 这次的酒裴阮不敢贪吃,涌入口中后就费力地用唇舌推拒,叶迁自是配合,由着它肆意造访,将一杯酒的用处发挥到极致。 待酒味淡去,相濡以沫许久,裴阮才惊觉他已不知被对方哄着咽下多少口水。 他慌张捂住嘴,发出无声的谴责。 心脏却噗通噗通跳动得厉害。 不想这时叶迁还倒打一耙。 他抹去唇角晶莹暧昧的液体,有些嫌弃道,“连劝酒都不会,就这样的水平,裴家就敢叫你来替嫁色,诱,也难怪这么轻易就穿帮。” 裴阮羞愧地垂下头。 然而不一会儿,下腹就传来一股异样。 裴阮无措地绞紧双腿。 好像又……又……湿了。 「统统,统统,我真的又发情了。」 「不,你是中药了。」 它生无可恋地例行答疑。 「黄书朗给你的香丸,是一种青楼常用的□□,主要是助兴,药效不强。大概他对你不放心,又让婆子在合卺酒里加了点东西,那东西单喝也不会有什么,可是同香丸遇上,那就是干柴遇上烈火。」 总之,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就是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让宿主啪起来。 它只是一只辅助统,胳膊真的拧不过大腿。 裴阮确实已经烧起来了。 「那……那要怎么办?」 「解药远在天边。」 「哈?」 「近在眼前啊,笨死你算了。」 「我……我喝点灵泉可以吗?」 「别想,这又不是毒,灵泉可不对症。」 喝了只会膀胱涨得更厉害,后续play只会更限制。 它快要自闭了。 沉默一会儿,它还是加了一句,「崽子太小,记住不能让他进去。」 ??? 叶迁身体强健,香丸吸入也少,药效也就起得慢了一些。 等到他意识到再次中招,方才香丸催起的燥热再也压抑不住。 他粗喘一声,一把摔落桌上杯盏,哑着嗓子斥道,“你又玩了什么把戏?!” 裴阮缩了缩头。 「原来这就是暴戾。」 「嗯,其实是外强中干,不会对你真凶的,不必怕他。」 「妈妈说管不住脾气的人都是巨婴。这么想想,他好像也不是很可怕……才怪。」 「呜呜呜他看上去简直要吃人。」 「。」 系统突然替孩子爹担忧起来。 好在裴阮还记着接下来的步骤,“喝了酒就……就该洞房了。” 怕过悔过,但他依然谨记今天的主要任务。 「虽然我知道这样很坏,但是先把崽子生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宿主,他真的就是孩子爹。」 「统统,不用再安慰我了,我的道德底线其实也没有你以为的高。」 「……」 「当然,要是统统你可以接生,那我就在空间里生,也不用做这种黑心事了。」 「别想,我没有实体,况且在空间待产,就那两块地的猫儿草,包你三顿饿死两顿。」 「所以,都是生活所迫,道德会原谅我的。」 「。」 裴阮无辜眨眼。 他也不好受,长睫湿润,眼眶也被情玉熏红。 虽然做了许久心理建设,可对上叶迁黢黑的脸还是有些后怕。 不自觉又往后退了几步。 脚跟随之抵上桌沿,膝部自然弯曲,成了个空门大开的姿势。 “就这么急不可耐要洞房?” 面相凌厉的男人断眉紧蹙,收了心底最后一点怜惜。 醉酒本就削弱了他的自制力,一再地被药物挑逗,能忍到现在全凭初夜那一点悸动。 但小笨狗自己都把身体当做筹码,他又有什么好顾忌? 年长者大都卑劣,明明也很想,脸上却嫌弃。 他突然退开一步,“可是怎么办呢?我喜欢纯情的,你太……了。” 裴阮傻眼了。 一个骚字,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可羞怒里却又掺着销魂的钩子,令他忍不住嘤咛一声。 辩解不来,只能抬起湿漉漉的眼,可怜又讨好地望过去。 又软又乖,直中靶心。 叶迁分分钟破功。 青筋一跳一跳,终是忍无可忍。 他粗嘎开口,“既然你都这么主动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将就一下。” 抄起不知死活的某人扔进红艳艳的婚床,叶迁顺手还将那本《弄潮十八式》一并捎上。 “想来裴家应该教过你怎么做。” “想要,那就开始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早茶(修) 裴阮嗓子发紧,眼睛也红红的。 像只落进陷阱的傻兔子。 随时会跳起来的那种。 叶迁喉结动了一下,眸色渐深。 “怎么还不动?” 裴阮努力搜索着临时岗前培训重点,可遇到突发情况,大脑瞬间空白。 像上了考场才被告知临时换题的你。 “嗯,挑盖头,捏碎香丸,喝交杯酒,接着破身……” 背到这,裴阮趴到床沿,伸头找起剪刀。 「错了诶,我的主子。」 系统此刻如同监工皇帝第一次的敬事房老太监,简直操碎了心。 叶迁额角跳了跳,“裴家到底教了你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拎回人亲自教导,“先替我宽衣。” 怕裴阮再整幺蛾子,叶迁凶巴巴警告,“老老实实用手。” 戏做到这个地步,他也很是难耐。 语气里不由带上几分郁躁。 断眉冷眼,凶相毕现。 裴阮登时老实。 婚服繁复,并不好脱,他笨手笨脚忙活半天,叶迁彻底失去耐心,几下扯去束缚,顺手把裴阮也剥了。 两人只剩亵衣,大眼瞪小眼。 成年男性的躯体冲击力太大,侵略性太强,裴阮几乎是秒怂。 他别开眼,不动声色卷起被子,一边真心实意夸赞,“夫君宽衣,手法真是娴熟。” 一边迅速打起退堂鼓,佯装打呵欠,“那……夫君晚安?” 到这,他终于悟了破身是什么意思。 就是陪人做春宫图上那事。 洞房,偏义名词,重点是洞,不是房。 !!! 裴阮满脸通红,呼吸都闷在被子里,三个月前模糊的记忆涌上,他悸动得厉害。 “你能不能……退开些,我喘不过气了。” “呵,不能。”叶迁一把将人扑倒,咬牙切齿,“拱完火就想跑,做梦。” “不行,我……我不会……” “刚刚不是挺会吗?” 将人从被子里挖出来,叶迁捡起枕边书翻到第一页。 他恶劣低语,“不会我们就一起再学,念。” 那字儿蚯蚓一样,既不像方块,也不似拉丁,裴阮两眼一黑。 他哭唧唧呼救,「统统,翻译呢。」 系统无情冷脸,机械音都是被审核折磨后的奄奄一息。 「第一卷,前戏。阴阳交合,此乃天道。交乃口口,口口,口口口……合曰口口,口口,口口口……」 内容太过奥义,通篇皆是屏蔽。 裴阮脑瓜子突突,崩溃大哭,一时激动又开始结巴,“你们都欺……负我!我……我根本不识字,你……你还故意羞辱我。” 他哭着往外爬,“你就是个暴……暴戾不举、阴……阴晴不定的坏蛋,黄管事说……嗝……额的对,整个侯府别人都好,唯有碰……上你要坏事。” 叶迁:“……” 哭得心烦,扭得起火。 索性将坏人做到底。 他一把拖回裴阮,咬住他后颈,恶狠狠道,“不想负责,还敢给我下这么重的药?!” 夏被很薄,身体的变化十分清晰。 糊涂的一夜,外加高强度岗前培训,即便再懵懂,这时箭在弦上,他也知道叶迁要做什么了。 有过实操,果然理解力也会显著提升。 顾不上举不举的问题,系统的叮嘱让他本能地捂住肚子。 “不行,你不能进来。” 我又不是擒兽! 叶迁黑着脸,“你说怎么办!” 裴阮怯怯扭头觑一眼,又慌忙躲开,浑身却莫名泛起薄红。 床帏间缓缓蒸腾起一抹淡淡蔷薇香。 男人躁动得更加厉害。 情急之下,裴阮脱口而出,“我……我拔萝卜贼快。” 叶迁:“……” 没萎,全靠心理素质硬扛。 。。。。 龙凤烛烧了过半,厚厚的烛泪挂满烛台。 夜似乎格外漫长。 “你……你怎么还没好?我真的好困了……” 裴阮小狗样趴着,脸红红的,眼皮都搭了下来。 叶迁走口不走心,“恩,快了,这画本子不错,为夫再看两页。” “……” 裴阮敢怒不敢言,唯有弄狠了才发出一两声可怜兮兮的哼唧。 鸡鸣声起,他终是扛不住倦意噙泪睡去。 叶迁消停下来,酒意、药意挥发干净,神色清明,整个人气质一变。 掐了把裴阮熏红的脸颊,他低低笑谑,“难为你主子,这把倒是聪明,知道我喜欢清纯的。” 搭过裴阮腕脉,意料之中的滑脉,令他眸中笑意更深。 “这局,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第二天清晨,裴阮醒来时,叶迁早没了影子。 床铺干爽,他也换了一套新衣。 昨夜濡湿淋漓好像一场汗津津的梦。 「做……做这种事,有点舒服诶,我是不是哪里坏掉了?」 他动了动腿,嘶了一声。 忍着臊意看了眼,腿侧红得厉害,还有点破皮。 假痣都被蹭掉了。 「也不知道怎么补上。」 「统统,统统?你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怎么说。」 「别,你这样我害怕。」 系统瞪着麻木的死鱼眼,发来一串「(在床上扭成蛆)(发疯)(尖叫)(扭曲)(爬行)(痉挛)(嘶吼)」。 精神状态很是堪忧。 裴阮吓了一跳。 「你这样我更害怕了。」 「别管,我这是更年期。」 它一早发疯,因为空间出了个bug。 宿主两次do的明明是一个人,空间却诡异地判定为二。 「宿主,你快去空间看看。」 裴阮被勾起好奇心。 一进小院,就被满屏的大丰收晃瞎了眼。 瓜果盈盈待采,不止熟了,看上去还更水灵,十分可口的样子。 连凑数的猫耳草也爆出大片,绿油油的比普通猫耳草大上两圈,纹路隐隐泛着金光。 裴阮随手摘下一颗青脆小甜瓜,带皮咬下去,皮薄瓤细,汁水丰沛,香甜口感让他停不下,一口接一口。 「嗝。」 早餐十分绿色有机,他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 「宿主,您再去后院看看。」 正屋背后,多出一间小门,入目一块空地,四周整齐栅着栅栏。 是新增的圈舍。 昨天那颗蛋要是还在,这会儿应该活蹦乱跳出现在鸡圈里。 系统悔得拍大腿。 早知道能卡bug,它就不该给蛋蛋判死刑立即执行。 琢磨一宿,它得出一个大胆猜想。 大约宿主的认知里,那夜的男人和叶迁是两个人。 所以空间才会做出误判。 一边是卡bug解锁空间实现物质自由,一边是补漏洞让宿主不再傻傻蒙在鼓里,它到底要不要纠正这个大乌龙? 啊啊啊又想扭曲爬行了。 「可是手游里都要先学技能才能解锁模块,这几天难道我学习了什么了不起的技能吗?」 系统一哽。 它恨恨地想,怎么不算呢? doi也是一个技术活儿。 「宿主不是才学会成亲洞房吗?」 「这也算?」裴阮满脸狐疑。 系统肯定地点头。 在宿主真正懂得爱情之前,它不会说出空间的规则。 利益会扭曲爱欲,而一张白纸上胡乱涂抹的爱欲,并不是委托人希望看到的成长。 「总觉得你是在哄我。」 「怎么会呢!?」 「你今天真的很奇怪,电噪都跟往常不一样!」 「没什么,工伤,单位还拒绝理赔。」 「啊,你受伤了!什么伤?」 「不知道该怎么说。」 「当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是你让我说的。我长针眼了。向上级提交的限制级画面屏蔽申请被驳回,不仅如此,还被批评工作失职失责,作为一个生活辅助系统,竟没有主动引导宿主节制爱身,以至于doi的时长远超过平均水平……」 「好了,你别说了。」 「不,你让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你才十八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过度纵欲会长不高,有些姿势也不利于你脊椎发育和肌腱健康,缺少睡眠还会影响你第二天工作效率,你要学会拒绝……」 「我以后再也不关心你了!」 裴阮羞耻至极,气鼓鼓回到前院干活儿。 轮到萝卜地,是越拔越气。 偏偏地块升级后,不止面积大了一倍,产量也翻了一番,拔了半天,放眼望去依然是萝北。 好想提刀! “少夫人,您起了吗?需要小的替您更衣吗?” 他在空间里呆了许久,时辰已然不早。 外间等候多时的小厮有些着急,“夫人,早膳前要去给侯爷夫人敬茶。迁少爷外头有急务一早就赶去处理,不能陪您,您一个人……要仔细些,千万不能迟了。” “啊?”裴阮有点愣。 「敬茶是什么?」 统统挠头,忘记这茬了。 裴阮在裴家不受宠,裴父裴母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从不用他晨昏定省。 但侯府就不一样了。 叶崇山道貌盎然,规矩甚严。 昨夜没有得逞,不知道会借仁孝礼法使什么手段。 而他的夫人,原配书香门第,诰命在身,可惜生下叶迁和叶棠两个儿子就撒手人寰,现在的续弦是妾室扶正,育有一子叶敏和一女叶灵。 但看原配死后叶迁又是破相又是不举,不仅名声尽毁还失去世子的继承权,就知道这后一个夫人不是什么好鸟。 宿主这样的社恐孤身去敬茶,好似大白兔给狼拜山头,也不怪他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小嫂子(修) 小厮名叫尾鱼,是叶迁身边贴身伺候的哥儿。 红痣暗淡,品级不高,放在主人房里做通房使的。 叶迁一直没动过他,见实在没了指望,便自请配了外头管事。 昨夜屋里动静不小,外头听得脸红心跳。 三更天他同婆子们一道进去送水收拾,瞬间被房内气息熏得腰软。 叶迁随便套着条外裤坐在榻边,紧实的大腿肌肉将丝绸撑得平直,健硕的上身赤果,饱满的胸肌上挂着未干的汗渍,在烛火下尤为湿亮晶莹,腰间明显深了一圈,浑身散发出一股餮足的慵懒。 尾鱼只觉口干舌燥,大着胆子又往那方向看了一眼。 新夫人正在榻上昏睡,裹着件主子的外袍。 不愧是极品哥儿,单是样貌就是尾鱼见过最美的。他生的纤弱,小小的一只,藏在叶迁身后,大半身子都被挡住,露出来的肩颈小腿,粉色情潮犹未褪去,还遍布着青青紫紫各种暧昧痕迹。 可以想见新婚夜有多激烈。 一夜之间,叶迁举了一事,迅速传遍整个侯府。 “夫人真是主子的吉星,一来就治好了主子的痼疾,这下任谁也不能再乱嚼主子舌根。” 尾鱼性子活泼,服侍裴阮梳洗的功夫,就自来熟地唠上了。 “昨夜各院派来打探的人,听了动静哪个不是咬碎了一口花牙?您是没看到他们的嘴脸,真真是大快人心!” “什……什么动静?”裴阮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少夫人!”尾鱼眼尾绯红,嗔怪地唤他一声,“还能是什么动静?真说起来,您……您叫得也太缠绵了一点,我要是迁少爷,我也能要一个晚上。” “……” 裴阮两眼一黑,整个人像一尾熟透的虾,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 尾鱼噗嗤笑了起来。 “您可是极品哥儿,这是您的荣耀,怎么还害羞起来了?” “……” 「统统,这个世界不对劲!」 「换位思考下其实也还好。叶迁的隐疾那么多大夫都没治好,您给治了,确实是荣耀没错的。」 「是吗?」 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但他很快就顾不上了。 簪上一根掐丝金玉发簪,将一头青丝挽起,尾鱼再次替他整了整衣摆,就领着他出了门。 裴家派来的婆子敬职敬业,围上来四个,将他紧紧夹在中间。 整一个插翅难飞的阵型。 尾鱼似乎也察觉到婆子的恶意,一路安安静静不再说话。 沉默无形中加剧了裴阮的紧张。 「正常人每天都要去见这么多不认识的人吗?」 「是的呢,有数据显示,人的一生大约会遇见2000多万个人。根据职业和生活需求的不同,每天需要社交的人数在2-15个人之间。当然,在您原来的世界,也有一类人群尽可能规避线下社交,他们通过线上渠道工作和生活,偶尔用人机互动作为社交情绪价值的平替。」 「才不是平替,明明跟统统互动更开心。」 “兹兹”“兹兹”,统子突然有点短路。 好半晌,电噪才平静下来。 「宿主如果真的不喜欢这个世界,我也愿意陪您在空间宅一辈子。」 「嘿嘿。不过统统,既然世界是定制的,那这些人是不是也都是ai?」 「不,宿主,世界是真实的。它只是低于我们的位面,所以能被改造和使用。定制一个世界的费用极其高昂,这边还是建议您享受难得的机会。」 「好嘛,我努力。」 叶迁不受宠,住得也偏。 裴阮走了许久,一夜透支的腿都被磨成了罗圈。 “不……不行了。”他扶着树叉着腿,“嘶——疼,让我……缓缓。” 尾鱼看了眼日头,眉目间露出些焦色。 他是知道侯夫人脾气的。 叶迁举了,对二房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呆会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罪魁祸首”呢。 可少夫人脸都白了,不适也不似作伪。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侯府二公子、出了名的纨绔,叶敏嬉笑着凑了上来。 他显然听到了方才主仆的对话。 情场老手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语气里也带上几分亵弄。 “想来这就是大房那位新过门的嫂子?”他刻意凑近行了个揖,“既是身体不适,不如我来抱嫂子一程?” 裴阮一僵,缓缓站直,后退了几步。 尾鱼也赶忙拦到二人之间,“就不劳二爷费心了。” 叶敏却径直视他如无物,一双潋滟勾魂的桃花眼定定落在裴阮脸上。 他这才看清哥儿姝色。 鹿眼琼鼻,樱唇棠腮,巴掌大的脸上简直无一处不妥帖。 昨夜他显然被好生疼爱过,颈侧落红狼藉,连衣襟都遮掩不住,半遮不露地落在雪白肌肤上。下颌残留着一个不甚明显的指痕,唇色就更直白,像一朵开到极致的粉色蔷薇,诱人采撷,衬得整个人艳色无边。 偏偏他自己一无所觉。 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某种胆小又好奇心旺盛的小动物,怯怯的,自以为很隐蔽地查看,连防备都是清澈的,水湾湾的。 叶敏看入了迷,轻浮的笑渐渐收敛。 他愣愣张口,“小嫂子如斯美眷,嫁给叶迁那莽夫当真是暴殄天物。” 侯府武功起家,都是靠拳脚吃饭。唯有叶敏自诩风流倜傥,非莽夫之流可比。 十四岁起他初入花丛,可谓阅美无数。 本以为哥儿无不孟浪性银,腺液腺香皆为引诱男子采撷而生,一季一热非与男子和合不得纾解,艺社所授也鲜少有正经技艺,多是事人之隐道,可以说除了孕期,一生都在欲海沉沦。 直到遇到裴阮,他方知世上别有颜色,懵懂纯稚才最是勾魂摄魄。 一时叶敏犹如醍醐灌顶,顿觉此前所有风流不过蛮人泄劲,如这般寻个纯净之地一手开发调教,才真正称得上风雅。 可这等雅事竟被他那无能大哥占了先。 那废物多年不举骤然开荤,昨夜不知如何折腾的这小美人儿。 想也知道肯定猴急又鲁莽,竟叫美人儿软倒在敬茶的路上! 他越想越露骨。 雄竞的本能令他阴暗地忌妒起来。 一时怪他娘竟将极品哥儿让给叶迁,一时又怪自己盲听了坊间传言,以为裴家哥儿娇蛮势利,并不可人。 但一味后悔惋惜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一把将碍眼的小厮拂开,他逼近几步。 在你进我退的拉锯中,一步步将裴阮逼至回廊的石柱边。 一低头,就能闻到美人儿鬓间发香。 同他的人一样,清冶怡人。 “你做什么?” 裴阮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愠怒之色。 他生起气来双目圆睁,偏偏瞳仁大而黝黑,更显纯稚灵动。 让人只想更过分地欺负。 叶敏喉结滚了滚,“小嫂子何须如此拒人千里?” “还是说……”他手中折扇轻挑地抵住美人痛处,“还是说你疼是假,不想去见父母是真?新妇不敬公婆,那可是七出之首……” 破皮的地方被扇柄按挤,裴阮痛得一颤。 他伸手就要推人,却被叶敏率先捉住双手束到身后。 “小嫂子真凶。听说昨夜父亲去了你房里,莫不是小嫂子有所依仗,所以根本就不怕主母发难?看这日头,恐怕茶都凉了呢。” 他说归说,便宜是一点没少占。 锁腕的手指借着宽袖遮掩,转着圈儿地在腕骨骨突处抚弄。 暧昧又黏腻。 侯府基因不错,叶敏生得也俊俏,只是过度贪色恋欲,气质上落了下沉。 裴阮有些生理性的不适。 被他握住的手,更是蛇缠一样湿冷恶心。 他挣了挣,竟没挣脱。 看上去虚浮无力的公子哥儿,力气大得出奇。 “二少爷,您行行好,不要为难少夫人。” 一旁的尾鱼又急又气,又无能为力。 “少夫人?”叶敏玩味地将这称呼抵在齿间琢磨,竟琢磨出些味儿来。 “你叫的如此含混,听着倒像是我们兄弟共妻一鼎,这哥哥身体不好,弟弟多照顾些,也在情理之中不是?” 裴阮简直为他的下流无耻震惊。 连统都看不下去了。 「宿主,趁他不注意,拿膝盖顶他。」 「记住,速度要快,位置要对,两腿之间……」 这把不用动作详解,裴阮有如神助一听就会。 社恐完全不影响他重膝出击。 说时迟那时快,起落之间,叶敏嗷得一声,弯腰吸气捂档跺脚,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裴阮正瞧着有趣,一道娇喝响起,“你这贱人,在对我大哥做什么?” 「没看到小嫂子正疼他吗?」 裴阮满脸无辜望过去,就见一位红衣少女柳眉倒竖、怒目圆睁。 她身后不远,还站着一人。 不是别人,正是昨夜偷塔失败的叶崇山。 他今日换了一身玄色常服,但武人制式精干利落,威仪反倒更甚。 “灵儿,妇言怎么说的?” 叶灵闻言,小脸秒白,喏喏退了几步低头道,“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回去抄妇行百遍。” “是。” “应得如此敷衍,是心有不服?” “女儿不敢!爹爹罚的是,女儿心服口服,这就回去抄书。” “敏儿在这又是做什么?”他问得漫不经心。 叶敏却顾不得疼,抽着气也要站得笔直。 “孩……孩儿正要去请母亲安,恰好遇……遇到嫂子不适……” 在叶崇山古井无波的视线下,他声音越来越小,终至无声。 好半晌,他才仿佛懂了什么似的,攥紧拳头,“孩儿逾距,这就去领罚。” 至于逾了什么距,又领什么罚,二人心照不宣,只余裴阮一头雾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宰辅(修) 打发走碍眼的子女,叶崇山这才看向裴阮。 他神色凛然,眼神却露骨,语气温和得同方才判若两人。 “阮阮又在这处做什么?” 裴阮别开眼,莫名有些怵他。 尤其在刚进侯府真的傻傻准备讹他,现在又完全不敢讹了之后。 再见叶崇山他只觉浑身难受,后背毛毛的。 裴阮说不清这种感受。 「宿主,这就是伦理的拷问。悖德的欲念让您觉得不适,这是非常正常的。」 「原来是这样。」 他并未理会叶崇山,站在回廊边兀自望着鞋尖发呆的样子十分美好,无声的静谧里,满园景色都沦作他的陪衬。 叶崇山就这样隔着几丛秋牡丹静静地看着他。 美人如玉剑如虹。 仿佛他也跟着回到了二十几岁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回春的愉悦令他额外生出几分耐心,即便裴阮不答,他也不扰,裴阮扭头偷偷溜走,他只噙着笑遥遥目送。 像目送一只山林里嗅到猎豹气息受惊逃窜的小兔子。 又白又软的一团,最合适衔在獠牙之间,以唇舌抚弄。 皮毛柔软,血液甘甜。 垂死挣扎间那一味惊惧,最是绵长动人。 是他品过最极致的美味。 叶崇山指尖颤了颤,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夜年轻鲜活的触感。 这样的珍品,怎可他人染指?合该由他亲手驯化折服才对。 他短暂地生出一丝悔意,不该贪慕名利,起了借长子之名纳美的心思,以至于此刻不得不收敛爪牙,暗中与自己的狼犊子竞食。 念及此,他微微眯起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意。 尾鱼在一旁看得分明。 父子争美,合则聚麀不伦,不合则兵戎相见,不管怎样,对裴阮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侯爷那从不轻易让人踏足的后院,他暗暗打了个哆嗦。 可怜的下等哥儿无限压缩着存在感,生怕被叶崇山一个眼风扫到,今晚就去丹房烧炉子。 也得亏了叶崇山要脸,没在侯府花园公然做出什么骇俗之举,裴阮这才轻易闪避了这个大boss。 「偌大的侯府……男人一个两个竟都不太正常。」 他迟钝地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不对劲。 系统瑟瑟缩缩,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裴阮自顾自叹了口气,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将来。 赶到侯夫人的萱堂时,终是晚了些许。 盘着高髻、眉目艳丽的妇人面色不善,“哼,瞧瞧几时了?一天天净学些狐媚子本事,正经的礼义廉耻是半点不会。” 这话夹枪带棒,显然昨夜今晨诸事,她都已经听说了。 “果然什么德行的娘,教出什么德行的孩子。” 侯夫人身边坐着个与她八分相像的妇人,此刻也跟着附和。 她嗓音压得低,裴阮只听了个囫囵。 侯夫人面上不置可否,但望过去的眼神带着赞许,显然对妇人的话很是受用。 妇人大受鼓舞,继续嘴替,“才嫁来一日,就闹得府里风风雨雨,必要静心好好修一修妇德。” 裴阮有点懵。 妇? 谁? 我? 「统统,我很早就想吐槽了,为什么他们老是称哥儿为“妇”?」 性别意识已经开始混乱的裴阮有点抓狂。 「生理构造明明完全不一样!」 男了一辈子,突然划进女子序列,他没有一点归属感! 「虽然能生孩子,可是我一没胸二没妹妹!」 「。」 看到系统熟悉的答复,裴阮满腔怨念突然一抖,「你这个表情不太对,好了,你别说了。」 「不,作为一个合格的辅助系统,我应该要直言不讳,你只是暂时没有neinei!」 「!」 天要塌了。 裴阮恨不能现在就拉开衣领检查一下。 即便内心翻江倒海,面上他始终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 妇人嘴都说干了,他只管傻站到底,既不知道讨好,也不知道认错。 连个眼神交锋都没有。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叫人甚是憋屈。 她恨恨道,“还不奉茶?难道还要侯夫人这个做母亲的亲自请你不成?” 尾鱼已经教过敬茶流程。 裴阮低眉顺眼地接过杯盏走到侯夫人跟前跪下,双手将杯子举过头顶。 “娘,请喝茶。” “请喝茶?” “喝茶!” “……” 裴阮手都举酸了,侯夫人却听不见似的,只管与身边妇人闲谈。 搓磨之意显而易见。 「统统,这要怎么办?」 昨夜胳膊也受累,才端一会杯子手臂就酸胀难忍,不自觉颤抖起来。 杯盏跟着叮叮当当,好似下一秒就要跌落。 新妇敬茶若是摔了杯子,少不了一顿藤条。 尾鱼在一旁急得要死。 「我看不如直接装晕,茶嘛直接泼给她。头一次敬茶就把媳妇搓磨晕过去,看她还要不要脸了。」 裴阮嗯嗯点头,正琢磨怎么晕才摔得逼真又不疼,就听身后响起叶崇山不悦的声音。 “你母亲脾胃不佳,喝不了这雾里劲茶,以后早晚都不必再敬。” 竟是上来就免了裴阮以后的晨昏定省。 回护之意毫不遮掩。 打侯夫人脸面也是直白坦荡,半点不带拐弯。 叶崇山神出鬼没,外间伺候的人还没来不及通报,他就已然到了厅里,直把多嘴的妇人惊得花容失色,赶忙起身告辞。 一时厅里就剩三人。 侯夫人到底稳重些,她强压下惊怒,露出一个得体的笑,“这么多年了,侯爷竟还记着妾身忌口,实在令妾身受宠若惊。” 但扶手上抠花的丹蔻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叶崇山这会儿对裴阮正在新鲜劲儿上,她不会轻易去触叶崇山虎须,于是她咬紧了牙,扬起一抹更加端庄温柔的笑。 “不过侯爷确实误会了。方才忘记接茶,并非故意,而是妾身的妹妹刚好问及迁儿分家自立的事。” 只要肯放下情爱,她就是后宅弄权一等一的高手。 “妾身也是忧虑此事,晃了下神,这才忽略了阮阮。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儿,竟也不知道起来。来,花麽麽,快扶他起来,看座。” 她心中愤恨,垂眸睨向裴阮的眼里仿佛淬毒,语气却贤惠得狠。 “分家?”果然叶崇山更在意这事,他眉眼一压,气势徒然阴戾,“是你的意思还是叶迁的意思?” 侯夫人故作惊诧道,“怎么会是我的意思?侯爷,是迁儿提的呢,我虽并不赞同,但如今他已娶亲成家,我亦没有理由拒绝。不过,他这样的情况,自立也非坏事,当然,若是侯爷有心,还想再立他为世子,那就令当别说。” 这试探堪称拙劣。 叶崇山笑了。 “夫人,本侯不妨给你一句明话,这爵位我只会留给识趣知进退的人,你若聪慧,当知道怎么做。” 说完,他倒是不再遮掩,亲自扶起裴阮。 “阮阮,爹爹的茶呢?” 那呷昵的神态几乎是明着提点侯夫人,趣是什么,进退又该如何。 侯夫人身型一晃。 叶崇山看不见似的,只一味盯着裴阮。 裴阮不敢抬头。 有种被当众扒光的耻辱感。 他隐隐约约明白,若是这时跪下敬了茶,就意味着他默许了这种耻辱。 也默认叶崇山扒光他的行径。 他做不到。 叶崇山嘴角的笑慢慢淡去,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 迫人的威压无声蔓延开来。 也不见他如何发火,可厅里气氛愈发沉肃。 不仅丫头婆子们噤若寒蝉,接连跪地,连侯夫人最终都没招架住。 她亲自斟了一盏新茶递给裴阮,“乖孩子,听话,去……去给你父亲敬茶。” “……” 偏偏裴阮骨头硬。 叶崇山抬眸,目光定定锁过来,黑色瞳孔里好似酝酿着风暴,“阮阮,不要敬酒不吃吃……” “呵,大哥规训小辈——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温润笑语,骤然打破剑拔弩张的气氛。 叶崇山连忙起身。 他一个眼神,裴家婆子们就机敏地将裴阮扯去了屏风后头。 匆忙间裴阮回首,逆着光只模糊瞧见一个轮廓。 修长挺拔,霁月光风。 朝阳在他身后洒下无数光束,印得他犹如神祇。 正是官拜尚书令、统管大梁军政大权的宰辅叶勉。 三个月前眠山遇刺,一支箭羽正中他后心,大夫称伤重忌奔波,便就近在侯府修养至今。 他气度高华,苍白的脸色、虚弱的动作分毫没有折损他的丰仪,反倒令他染上几分可亲可近的凡俗人气。 “大哥不必多礼。”叶勉含笑望着叶崇山。 论起来,叶勉是叶崇山庶弟。但此时这声大哥叶崇山并不敢认。 “方才避席的那位,就是侄儿新娶的夫人吧?跑这么急做甚?我这族叔又不吃人。不妨出来,让我也见识见识裴家明珠究竟是何等的艳冠梁都。” 他一脸坦然地提出如此暧昧的请求,叶崇山却并不生气。 “宰辅大人谬赞。新妇无状,羞于见客,实在怕冲撞了大人。” 宰辅? 裴允做梦都想嫁的人? 那个害他不得不替嫁到侯府的万恶之源? 裴阮顿时来了兴趣。 他探头探脑,势必要看清楚“仇人”样貌,可婆子们肉身剽悍,他被看管得死死,连个苍蝇缝儿都没扒开。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欺负(修) “这三个月劳烦侯府照料,今日勉来,一是为致谢,二是来辞行。” “大人见外,你我同宗同源,何需言谢?不过大人伤势未愈,这么急着辞行,可是府里哪处照顾不周?” “自是处处周到,勉乐而忘归。奈何公事在即,不容推脱。想必侯爷也有耳闻,东南诸郡突发急疫,不少郡民拥至京都,京城已有零星疫起,今日开始戒严。” “略有所闻。怪不得迁儿新婚燕尔就被京畿备急令召回。” “是了。勉亦接到陛下密旨,不日动身赴东南治疫。出发前唯有一事忧心。三月前得贤侄搭救,勉侥幸捡回一命,至今未及答谢。” 双方文绉绉推拉几个回合,叶勉掏出一枚玉佩。 “恰好侄媳也在,勉便以此佩相赠,若你与叶迁日后有任何难处,都可持此物到我府上寻求庇护。” 永安侯夫妇见到那枚玉佩,齐齐变了神色。 “这可是陛下亲赐……” “陛下听闻臣遇刺之险情,亦感念迁儿的救命之恩,区区一块玉佩,不足挂齿。” 侯爷蹙眉,侯夫人冷脸。 叶勉笑得愈发深意,缓缓向着屏风踱去。 “陛下登基赐玉之时,曾笑言凡大梁国土,见佩如见他,如今我将玉佩转赠于侄媳,这等要紧之物,侄媳务必贴身藏好,莫要辜负了叔叔心意。” “贴身”“心意”,字字珠玑。 那道屏风,本是外男内妇之大防,他却视若无物,百无禁忌。 眼见着即将越过屏障,叶崇山终是忍无可忍,“宰辅大人!” 他如领地被侵犯的雄兽,背脊都微微弓起。 叶勉闻声,淡笑驻足。 只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细红绳索越界而入,“侄媳,还不接下?” 那玉沉甸甸的,裴阮乖乖捧双手去接。 温润如脂,犹带几分男子温热。 不知是不是裴阮错觉,玉佩入手的瞬间,叶勉勾起指尖,轻佻地在他掌心敏感处拖出一条暧昧滑痕。 又迅速收敛。 裴阮腾地缩回手,听得屏风外一声极低的笑。 莫名耳熟,令他惊悸。 趁婆子不注意,裴阮伸头意欲看清对方,谁知才出屏风,对上的就是叶崇山放大的脸。 表情绝对称不上和善。 裴阮吓得一缩。 外头又传来零星几句谈话,大抵是叶崇山要亲自送叶勉出城,又嘱咐叶闵氏赶在全城戒严前尽快置办阖府食材药品。 待人都远去,裴阮才握着龙佩走出屏风。 系统对着这新鲜出炉的护身符啧啧个不停。 「爽起来了,剧情终于爽起来了!」 「统……」 「咋?」 「这玉佩……」 「这玉佩是五爪龙佩诶!有了它以后你可以横着走。虽然但是封建皇帝给叶勉一个臣子赐五爪龙,细思起来有那么点极恐。」 裴阮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压根没有听懂它的暗示。 它只好调高了一点儿音量,「五爪龙象征着无上的皇权,封建皇帝怎么会赏给臣子?一定有什么阴谋,指不定皇帝心里忌惮着叶勉呢。」 明示裴阮也无动于衷,「统统,你有没有闻到?」 「哈?」 「这松香有没有很熟悉?」 统迟钝地啊了一声。 裴阮摇摇欲坠,「荒庙那夜,就是这个味道。」 方才隔着屏风,清渺松香飘过来的一霎那,裴阮整个人都麻了。 那夜他浑浑噩噩睡的人好像是叶勉。 他肚子里揣的,竟是相公小叔的崽?! 「呜呜呜,找亲爹负责不叫讹不叫绿帽不叫喜当爹,叫冤有头债有主!咱们现在把爹换回来可以吗?」 系统:左口袋换右口袋嘛? 它比宿主懂得多得多。 身为年长的主导者,这事主动权一直握在叶勉手中。他要是想负责,早就找到宿主负责了。没这么做,就是拔剑无情。 呸,渣男。 叶勉城府太深,眼下冒顶叶迁身份,偏偏那么巧侯府就替他纳了裴阮,说是巧合,他显然不会相信。 方才隐约的松香和暗里调情,一看就是什么新型的试探。 可不能上钩! 深思熟虑之后,系统恢复一本正经。 「叶勉向来薄情寡欲,据说爬他床的男男女女,最后都被丢进皇帝的狮林做了小点心。」 裴阮脑子里自动浮现非洲大草原狮群撕扯羚羊的画面。 「我不是,我没有!」 「不过想想还是有点暗爽,宿主你睡的是裴允的心上人诶!」 「他的心上人还送了你玉佩!」 「还让你随时去找他。」 哦豁,这种恶毒小少爷自作自受亲手把心上人拱手相送的戏码,简直满屏的暗爽! 裴阮鼓着脸打断,「明明是有困难才去找!」 「你不知道男人都是属鸭子的吗?全身除了那二两就是嘴最硬,说着有事找,心里巴不得你没事天天去!」 裴阮突然觉得自己白当了十八年的男人。 「可是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看清干啥?」那蔫巴坏的男人,压根就不要脸。 「看清了下次好躲远一点。」 「。」 啧,这就对咯。 系统恨恨托腮,作为一个知情统,眼睁睁看着宿主被狗男人无情玩弄,它的心真的很痛。 同样心痛的,还有侯夫人。 叶崇山贪色,护着裴阮也就算了,向来不沾声色的叶勉竟也出手回护小贱人。这二人同时护着,一时她还真不能拿他怎样。 一肚子郁气无处排遣,叶闵氏又生出一计。 “你也听到了,近日城中有疫,侯爷吩咐要尽快为府中采买食物和药材,这事你去办吧。” “我?”裴阮傻眼了。 用典当的那点碎银买了些新鲜吃食,就是他两辈子唯一的采买经验。 “怎么?侯府使唤不动你?” “不是……”裴阮瘪了瘪嘴,我没钱。 可他不敢说,说了立马要露馅。裴允作为极品哥儿,可不会短了钱财。 侯夫人不耐地揉了揉额角,“不是什么不是?阮淼淼自诩世家贵女,难道没教你中馈之道?我也乏了,这点小事,你自去料理吧。” 裴阮慢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阮淼淼是裴母的闺名。 “啧,什么破落户也敢自称贵女。” “好了,花麽麽,近些日子不太平,替我管束好敏儿灵儿,务必令他们少出门。” 被“请”出院子,裴阮隐隐还听到侯夫人主仆的低语。 「这侯夫人真是一肚子坏水!」 裴阮不太懂人心险恶,「可是光吃不做好像也不太好?」 「笨蛋!这可是侯府,她们自有相熟的铺子管事,招呼一声要什么送不进来!让你去买就是刻意刁难。做好了是应当,做不好你就专业背锅。」 「好……好复杂。统统你懂得真多。」 系统骄傲挺胸,「哼,那当然,我可是久经职场的统!?」 「那统统你一定背过不少锅。」 系统:我不生气。 我还可以微笑。 :) 「那接下来怎么办?」 「宿主你想出去买买买吗?」 裴阮诚实点头,「想的,可是我们没有钱。」 「钱还不简单,去找叶迁!你要不嫌弃,找叶崇山也成。」 「……」 「你那是什么表情?!」 「所以生活辅助,主要是辅助怎么吃软饭吗?」 这把轮到系统脸红了。 但它自有一套歪理。 「这怎么能叫吃软饭呢?侯府用度当然得他们自己掏钱,宿主你只是成个亲,怎么可能贴人又贴钱?」 「好嘛!」裴阮也没什么主意,点头应了,「可是统统,我能不能学会自己赚钱?」 「。」 它一发这个表情,裴阮就害怕。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想工作的宿主!对不起,我刚刚有点短路,现在开始重新为您规划人生路线。」 …… 裴阮生得柔软漂亮,新近又被好好滋润过,秀色可餐的模样,甫一出门就引来众多窥探。 好在八个婆子无死角将他夹在中间,这才挡住不少狂蜂浪蝶。 “这阵仗,一看就是顶级哥儿。不过他是谁家的?怎么以前都没见过?” “是呢,京城那几位品级高,人也娇蛮,每次出门下巴恨不得翘天上去,这般乖巧的还真是少见。” “莫不是东南郡县前来避祸的?” “呵,那我们可得远着些,今早西市才闹出一起病患,就是来投亲的。” 也有那色中饿鬼,不怕死地上来搭讪。 “不知小美人儿家在何处,可曾婚配?小生不才,乃当朝五品谏言大夫独子,对美人儿一见钟情……哎哟……哪个王八羔子砸老子?” 饿鬼回头,一看好家伙,来了个厉鬼,顿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原来是……叶……骑校,您踢……踢我作甚?” “当街调戏我的人,你说为什么?” 叶迁一身甲胄,十分威猛,胯x宝马也不好惹,朝着饿鬼打了好几个喷鼻。 “嘿,你这红毛牲口!”饿鬼抹了把马唾沫,火气蹭蹭上来,可抬眼一看叶迁那断眉冷眼,脑子里突然闪过几个词。 面如恶鬼,性情暴戾,睚眦必报。 这可是十八岁就徒手同山匪搏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神! 惹不起,惹不起。 饿鬼一怂,灰溜溜钻进了人群里,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不过,京师的老百姓也满眼疑惑。 “不是说侯府娶的是裴家的允哥儿吗?我瞅着这样貌不像啊?” “还是说这裴家有两个极品哥儿?” 嘈杂的议论声里,叶迁夹着马走来。 哒哒的马蹄停下,他居高临下,弯腰递出左手,“笨蛋,还不上马,发什么呆呢?”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合作(修) 叶迁一贯凶名在外。 当年剿匪一役,叶迁一战成名。虽侥幸活了下来,但也伤到了两个要害,脸和那.话儿。 先时他不举的事还没暴露,某次同僚应酬,上官请他吃酒,结果画舫上的魁哥儿胆大糊涂,发情期带着一身欲香,当着众人的面,对他极尽口舌挑逗之能。 然鹅小叶迁……毫无动静。 众人傻眼,魁哥儿愣愣,“这么大一物事,竟是个银样镴枪头?” 这事疯传,自此叶迁颜面扫地、声名狼藉,还被免了世子之位彻底踢出侯府的权力中心。 再后来,那请吃酒的上官一夜之间因渎职罪锒铛入狱,魁哥儿从画舫流落到低级妓寨专业磨枪,不久死于花柳。 谁做的,不言自喻。 昔日俊朗好儿郎彻底沦为暴戾不举的凶神罗刹。 此时只一个眼风,周遭窃窃私语顿时安静下来。竟是谁也不敢因长舌被他惦记上。 大约是前事不堪回首,叶迁尤为不喜被人围观,见裴阮还在傻站着,他阴着脸吼了一声,“还不麻利点滚过来!” 他kua下枣红色的大眼畜生跟主人一个德行,闻声狠狠刨了几下前蹄,发出不耐的嘶鸣,甚至故意撇过马脸,冲着裴阮方向用喷出几个鼻息,丑拒的意思十分明显。 动物世界里,马儿是温顺的,是人类的好伙伴,但叶迁的马……显然不是。 不友好的主人+不友好的大家伙。 裴阮艰难咽了口唾沫,小退了几步。 这下意识的举动,叫叶迁更气了。一身匪气的男人长臂一捞,就将裴阮裹上马背。 裴阮一声惊呼还没出口,正撞上邦邦硬的胸肌,顿时泪眼湾湾。他捂住通红的鼻头,水盈盈的眸子里尽是谴责。 “真娇气。” 叶迁将他调整好姿势,裹进披风,调转马头就往西坊而去。 婆子们见状,赶忙小跑着跟上,“姑爷,您慢着点……” “一群老货,真吵。”叶迁闻声勒马,毫不留情回身一鞭子甩出去,直把那几个骠壮婆子抽的歪七扭八倒成一片。 “怎么?你们难道还想连我一块儿盯着?窥伺军情,信不信我当街将你们打杀?” “不……不敢……”为首的婆子忙跪下服软。 叶迁冷哼一声,拎着裴阮耳朵,“你个小笨蛋,知道裴远道明着让你嫁给我,实则是给叶崇山暖床吧?” 真相不难猜。 永安侯可不是什么会替儿子“治病”的好父亲。 裴家这十几个婆子只听命于叶崇山,不止是防着裴阮逃跑,也是在监视叶迁。 系统比裴阮先转过弯来,「草(一种草),个糟老头子,坏得很!裴家也坏得很!」 见裴阮依旧一脸迷茫,它解释道,「叶崇山已经四十五了,半老头子还纳十八岁的小哥儿,传出去那可是为老不尊、好色荒淫。这么多年立的儒道双修、高风亮节的人设也会一夜塌房。」 「但以叶迁的名义娶就不一样了。什么冲喜治病,顶级魁哥儿都撩拨不起,叶崇山早就知道叶迁废了。知道还整这死出,就是为了便宜他自己!呵,用亲生儿子的身体缺陷给自己的淫行作遮羞布!这是正常人能有的脑回路吗?」 但叶崇山还是算漏一点。 肉到嘴边,竟被他打压到毫无还手之力的“儿子”站出来生生夺走。 常年打雁,终被雁啄眼。不知此刻叶崇山心理阴影面积多少。 「那黄书朗也不是什么好鸟,什么不拘新婚夜里来的是谁!守门的婆子都是他的人,他分明知道来的必是叶崇山。」 想到昨晚被黄书朗的鬼话连篇忽悠到差点酿成惨剧,裴阮也不由后怕起来。 「这么说,其实是叶迁救了我。」 「救什么救,他没享受到吗?」系统气呼呼,「这个世界没有爱情,全是受精!」 「……」 「以后不许让叶迁碰你,挨一下也不行!」 马背上正被紧紧挨着的裴阮:…… 「可是统,叶崇山那样的人,为什么还会在意名声?」 裴阮有点困惑。他回想了一下,叶崇山身上有种大家长式的刚愎和独断,从不在乎旁人想法,这样的人,真的在意别人怎么看他? 「宿主,名声这东西,在任何时代都是可以变现的。永安侯不管是在朝中、军中还是民间都很有威望,威望这东西,就是影响力,就是身份地位,就是操纵人心向背的力量,否则叶崇山一个只有爵位没有实权的武将,如何主导整个怀阳叶氏,又怎么保证侯府盛宠不衰?」 裴阮听得叹为观止,「统统,你真博学。」 才从“封建社会名望变现”对话框退出来的统子罕见地脸红了一下。 终于厘清真相的裴阮,纠结了一会,还是红着脸小声向叶迁道了声谢。 “昨天谢谢你。” 小笨狗可怜巴巴道谢的样子让男人沉寂多年的恶劣因子又开始躁动。 他自小读书学君子道,被框在端方雅重的士族典范里,都快忘记真实的自己什么样了。 冒顶叶迁倒是叫他肆意释放了天性。 “谢就不用了,你就说说是嫁给我好,还是给叶崇山暖床好?” 这是什么问题?裴阮羞耻极了,不想说话。 “啧,瞧这样子,昨晚是我打搅了你的好事。” “不,不是,嫁……嫁给你更好。” 叶迁盯着他通红的耳廓,挑起一个更加恶劣的笑。 “那我和叶崇山,谁弄得你舒服?” “……” 裴阮一整个熟透了。 叶迁见好就收,话锋一转,“近日外头危险,你没事跑出来做什么?穿成这样,又想勾引谁?” 哪样? 裴阮低头看了眼,是一件比以往衣着都要精细柔软不少的布料,他叫不出名字。 但到底不是他的尺寸,临时从成衣铺子拿回来的衣服,他穿起来根本不合身,有些过分的……宽大。 被叶敏调戏后,他特意换过衣服。 确认过领口,没有露什么。 于是他决定跳过这个问题,“我有事……是来找你的。” “找我?” 叶迁低头,入目就是一小片光洁的裸.背。 蝴蝶骨微微隆起,像只亟待破茧的蝶。 叶迁目光舐过清瘦嶙峋的脊骨,看不到的尽头处,是丰盈的小丘。 丘壑之间,小小的腰窝,握起来十分趁手。 他喉结微动,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下职我自会回去。怎么这么粘人,一刻都离不了我?” 裴阮简直为他的无耻震惊,但还是磕磕绊绊将侯夫人的刁难说了。 “哦?所以你这个替嫁的赝品,既不出钱,也不出力,是准备赖上我骗吃骗喝?” “才没有!” “没有吗?既然没有,裴家那么多庄子铺子,指甲缝里漏一点也够你买齐这些用度了,你去好了。” 裴阮嘴硬不起来了。 叶迁尤嫌欺负的不够,拦腰捏了捏他小肚子,“这事你可得办得漂漂亮亮的,不然整个侯府都知道你是假货了。啧,到时就要把你撵回家,换真的过来。” 裴阮倒是没懂他手上的暗示,脑子里回想的全是中午吃的酱鸭、烧鱼和红烧肉。 “不,不要回去。” “那……看在昨晚你那么努力的份上,我网开一面好了。到时候让真品当正房,你这个假货就留下做个通房吧。” 裴阮再次被他的无耻震惊。 突然觉得向叶迁求助一点都不靠谱! 他手脚并用挣扎起来,即刻就想下马离他远远的。 兔子急眼了。 叶迁溢出一丝轻笑,快得裴阮捕捉不到。他捉住裴阮双臂佯怒道,“乱动什么?!” 动作间,裴阮被更深得箍进他怀里,臀贴着腿,背贴着胸腹。 城内不许纵马,红棕色的高头马驮着两人,慢悠悠穿梭在人流里。 起伏的颠簸却足够让肢体间迅速升温。 不到百米的路,裴阮如坐针毡。 最叫他无法忽视的,是后腰突如其来的诡异戳刺感。 “臭……臭流氓!” 裴阮憋红了脸,细胳膊细腿怎么也挣不过流氓,反倒把自己折腾得一身细汗。 他本打算咬着牙忍了。 可老蹭就是你的不对了! 最终他忍无可忍,下了狠劲一把抓住那东西,凑流氓却长眼睛似的先按住了他的手。 叶迁微微弓身,将下巴压上他肩膀,在耳侧暧昧吹气,“傻兔子,你抓我剑柄做什么?” 裴阮一僵,扭头偷偷回看,他手心里的,可不就是一柄缠着粗绳的剑首! 他挣动得厉害,长剑被他带歪,剑柄正以一个令人尴尬的角度杵在两人中间,随着马步一起一伏。 所以……流氓竟然是我自己嘛?! 裴阮的脸腾得红了,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男人却不放过他,双唇几乎挨上他滚烫的耳廓,“还是,你以为是什么别的物事?” 别……别说了。 裴阮缩着脑袋,头顶冒烟。 “呵。”调戏够人,男人松开手,缓缓拉开距离。 半晌才凉凉道,“我不比这粗多了。” “你不是才试过?” 闭……闭嘴! 裴阮闭着眼、抖着唇,社恐癌都犯了,憋不出一句抗议的话。 他以为叶迁会继续嘲笑他,结果没有。 叶迁坐直了身子,突然正经起来,“联姻一事裴家背信,一早我去查了,昨夜你确实没有撒谎。看在你还算老实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帮你。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裴阮抓着马鬃,努力挪着小屁屁离他远一点儿。 叶迁也不阻止,“以后我替你打掩护,适当的时候你也要替我打掩护。” “怎……怎么打?”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猫耳草(修) “晚上回去细说。”叶迁捏了捏他后脖颈,“为了防止你两面三刀,咱们还得签个凭证。” 裴阮上过几回当,这把没有立即点头,“要……要不你先举个栗子,我看看能……能不能做到。” 叶迁略带粗茧的虎口卡主裴阮细瘦的脖颈,带着些警告的意味,“比如,裴家或者叶崇山问起新婚夜我对你做了什么,就说我把你按在床上,一边滴蜡一边逼你哭。” “滴蜡?为什么要滴蜡?” 叶迁恶狠狠收紧虎口,“不该问的别问,真想知道为什么,今晚我们试试……” 裴阮本能地觉得危险,“那还是……不……不了……” “到了。” 说话间,叶迁翻身下马,顺手将裴阮也拎了下来。 可怜的小孕夫差点被他晃得吐出来。 他扶着叶迁胳膊站定,入目是一间门脸宽大、富丽堂皇的铺面,足足四层楼高的巨大建筑,在以繁华著称的白虎街上都是独一号的。 门柱门板漆成大红,窗棂上雕着繁复精美的花纹,抬头再看招牌,上书…… 「额,统,帮忙翻译一下?」 系统冷脸拒绝,「宿主,既然想工作挣钱,你也该学学断文识字了。」 「……」 看出他窘迫,叶迁戏谑地帮他念出来,“兴隆米面行——” 念完,他摇了摇头,“这样想不露馅儿,太难了。你与裴允,差距就像……” 他指了指店铺货架上摆放讲究的精米细面,和角落里随意堆放的混着稻壳草屑的糙米,“就像这两种米,蒙得住侯府一时,蒙不住一世。真想留在侯府,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那……那就慢慢学。”裴阮并没有被他打击到,鹿一样透亮的眸子里反倒升起一股斗志,“反正……反正我不要再回裴家。” 孩子的爹,讹准你了。 他一身明绿色袍子,衬得整个人青春朝气、生机勃勃。 很有几分清澈的可爱在里头。 叶迁纯纯是逗弄他,压根不信一个从小养废的小玩意儿真能学出什么来,于是毫不走心地随口应道,“哦,那我拭目以待。” 他颇讲诚信,进了铺子二话不说开始兑现承诺。 在账房与大掌柜密谈一刻钟,再出来侯夫人要的一应物品,掌柜拍胸脯说一定送到,还会捡最好的送,包侯府上下三个月内管够。 凶神身影瞬间高大了起来。 「他掏钱的样子真迷人。」 「霸总,这是不是就是霸总?」 在裴阮亮晶晶的小眼神里,系统鄙夷道,「什么霸总,他纯纯是招摇撞骗!」 「哈?」 系统痛心疾首,「宿主,你太好骗了。裴家既然李代桃僵,遇到侯府刁难,当然要帮着您遮掩!采买的事你直接去找黄书朗就好,裴远道再不甘愿,都会捏着鼻子认下。狗男人哪里是帮忙,他是哄着你卖身还替他数钱!」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 系统气短,它刚刚也没想到呀。事后诸葛的生活辅助系统紧急对上申请装载宅斗大模型。 「妈妈说得对,人傻就要多读书。统傻也一样。」裴阮握拳,下定了决心,「从今天起,我们一起努力学习。」 系统真诚地点了点头,「从今天起,你的生存技能学习必须提上日程。」 「所以,我们准备学什么?」 「这是个问题。」系统对着长长的技能清单也犯迷糊,「宿主你的话,我得先做个背调。」 「……」 一人一统满脸认真发完宏愿,又分分钟滑铁卢。 叶迁已经将他带到了城中最大的药坊。 药坊称坊,是一条长长的街弄,里头错落分布着药庄、医馆、跌打馆等诸多名头的铺子,小些的两进两层,前店后厂,大些的面阔七间,后头还有vip诊室和病房。 “这里头有一半都是裴家的铺子。” 叶迁径自带他去了最大的那间。 这次吃拿卡要却遇到点问题。 “校骑大人,侯府是我们裴家姻亲,不是我们不想帮忙,而是主药真的断货,这驱疫的方子,我们实在配不齐。不止咱这,别个几家都没了。” 叶迁眉头一紧,“怎么回事?” 老掌柜也惧他,伸头朝外探了探,压低嗓音道,“您是京畿备的大人,老朽不敢隐瞒。昨日消息传开,各家各处都在买药,偏着就近驻扎的中军右骁营这时候整饬军备,将城中所有猫耳草都强征了去。” 叶迁惊怒,“军备要这祛疫的草药作甚?!右骁营这样做,置城中疫情于何地?” “咱也不知道哇。”老掌柜跟着愁眉苦脸地叹气。 “调货最快要多久?” “说起这个……平日里这猫耳草并不紧俏,昨日我们已快马加鞭,前往周边五郡紧急调货,可蹊跷的是,五郡同京城一样都被买断了。再往远些的地方调运,算上往返路程,最快也要十天左右才能紧上。” 裴家祖上是这猫耳草的道地产地,二十年前大疫就是凭这味药材起家,一步步做起通达全国的药材生意。若裴家说断货,就真的是断货了。 “那前几日城守大人定的药?” 京畿备主要负责京城城防与治安。城中有疫,兵卫们除了把守城门,还要重点巡查城中各处,若有疑似病人,一并负责转运和看管。 不可谓不危险。 尤其近几日发病率突然走高,仅东城就出现十例新患。城守忧心兵卫安全,所以早先就派后勤兵订下足量的药囊供兵卫们驱疫预防。 为了以防万一,还定下一千副治疗瘟疫的汤剂。 按大夫给的方子,药囊同汤剂一样,主药都是猫耳草。 老掌柜更加惭愧了,“按理城守大人要的药,我们定不敢怠慢,可……可右骁营是带着将令来的。” 叶迁听明白了。 那就是也没有了。 这时,外间突然闯进来两人,一身守城卫兵装扮,“宰……额,校骑大人,可算找到您了,大事不好了。” 叶迁示意二人慢慢说。 “医馆那边出事了!那日送去医治的极品哥儿,今日病情恶化眼看着不好了。可……可家人突然找上门来,称……称他……竟是右相幺子。”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也喘着气接话,“现在丞相夫人带着一群人在城守大人衙门外闹着,说是大人您拘役良民才延误了治疗,势必要讨个说法。” “更……更棘手的在后头,他们这么一闹,也不知谁把医馆短药的事说了出去,原先老实呆在医馆的十几个病人以命相搏,全跑了出去……” “右相已经连同魏王上奏,紧急关闭了城门。眼下陛下忧惧,宰辅大人又不在京中,这样下去怕是要大乱啊!” 外间的天似乎也有所感应,滚滚浓云遮住日头。屋内忽的暗了下来。 一股不祥的气息渐渐笼罩上众人心头。 “好个右相,好个右骁营。” 叶迁黑沉下脸,突然一脚踹翻了椅子。 一声巨响后,质量上乘的松木罗圈椅碎成一堆废柴。 满屋子人立马噤声。 将百姓生死当作皇权争斗的筹码,这些人怕是真真活腻歪了。 “先带我去会会这位右相夫人。” 叶迁跨出门,余光扫过裴阮和掌柜,他压低眉眼,“管好你们的嘴,今日之事,一个字再不许往外说。” 椅子的尸体还热乎着。 一老一小只管吭哧吭哧点头。 出了门,叶迁脚下一顿,低低嘱咐其中一名手下,“小甲,替我将嫂子送回去,小心别让他发现。” 哟,都嫂子了呀。 小甲眼珠子一转,心领神会。 叶迁在时,裴阮大气不敢出一口,暴龙走了他才拍了拍小心脏。 不过,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假装从袖袋里掏出一棵草药,他问得有些没底,“老……老掌柜,这个……这个是你们说的猫耳草嘛?” 老掌柜眯了眯眼接过,一时半会竟有些不敢辨认。 他将药草拿去窗边,借着天光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口中念念有词:“鞭匐枝细长,卷曲长腺毛,鳞片状叶,有蛛网状纹路,这……都对得上,只是小客人,这草怎么如此硕大?” 裴阮脸又红了,“大……大概是吃多了?” “胡闹,这是草又不是饭桶!” 裴阮连忙切换老年聊天频道,十分正经,“或……或许是我施肥没个轻重。” 老掌柜哼了一声,“休要胡言乱语。猫耳草又名虎耳草,野性难驯,只见于野外阴凉潮湿的林下、灌丛、草甸之间,又以坎壁上生长的为最佳,如何像白菜一样施肥?!” “……” 老掌柜一凶,裴阮就怂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是……是猫耳草就好,胖……胖应该不影响药效吧?” 老头掐了一片叶子嚼进嘴里,闭上眼品尝了半天,倏尔睁眼,“辛、苦味甚至比晒干后的成药更甚,小客人,你这是好草啊!可知何处得来的?” 裴阮有点开心,说话都利索了一些,“那就好!这棵真的是我种的,不过我就只种了这一株。” 老头闻言,将药还给他,摇头背手出门去,“可惜咯,若是多种些,或许可以解叶校骑当下这燃眉之急。只要撑过十天不乱……” 「统统,听到没!」 「听到了……」系统对裴阮脾气已经十分了解了,「就算你种得确实足够多,但是怎么拿出来才能不让叶迁起疑?」 「也对哦。」 「况且那狗男人可不是拿人手短的性子,指不定拿了你的,还要把你的空间盘剥走。」 「那……」裴阮刚想问“那怎么办”,又立马住了口。 他得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可是他从来不是个会撒谎的性子,谎话一时半会也编不出来。 漂亮小哥儿皱着眉鼓着脸,想事情想得太过认真,没留神屋里只剩他一人,房门也从外间被悄悄锁上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黄书朗(修) 暮色挂上窗台,夕阳从浓云裂隙间透出璀璨霞光。 一道光柱不偏不倚,自二楼雕窗斜斜照进,在整墙的暗色药斗上落下一大块耀眼的光斑。 丁达尔效应在空气里形成一道柔和光轨,温暖又灿烂。 周围没了人,裴阮才放松下来。 独处的时候,他旺盛的好奇心像藏在草原地下的小鼠,接二连三蹭蹭探出脑尖。 陌生的药房,百子柜占据了满满两面墙,仰头望去,上层八宝格上错落摆着青花梅花大瓷瓶,下层整整齐齐全是一格一格的药斗。 「好……好壮观。」 指腹划过药斗上冰冷的铜环,裴阮不认得药名,却能嗅出每一格散发出的或辛或苦的药香。 是一股令他心安的味道。 百子柜前是一条长长的条案,上面散放着戥子、油皮纸,和配了一半的药包。 碾成末的矿石,切成片的根茎,截成条的树皮,还有球成团团的干草…… 「好神奇,这些竟然可以治病。」 「嗯哼,这就是大道至简。」 裴阮曾经的主治医生也通中医,为他配制过不少补气固本的汤剂。 脑子里晃过医生含笑的眉眼——“阮阮今天也要按时吃药,好起来才能像哥哥一样当医生。”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阳光晒过的皂角味,语气里也全是哄小孩似的宠溺。 裴阮心中一动,话也随之问出了口,“统统,我可不可以……学医?” 不待系统回答,吱呀——走廊处传来一声轻响。 裴阮一惊,循声望去,缠枝雕花的窗棂上正扒着一个黝黑的人影。 窗纸上抠出一个隐蔽的小洞。 里头赫然印着一只浑浊的眼珠子,阴狠的三角眼皮下,灰白的瞳孔正死死盯着他。 视线交汇的刹那,裴阮吓得一下子撞上药案。 黄铜秤砣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声闷响,门外人影跟着一动。 “允少爷,小贱人在这里!”王嬷嬷尖锐的嗓音穿透力极强,甚至压过了临街所有喧闹,“嫁到侯府他翅膀都硬了,竟敢教唆那煞神当街虐打老奴,您瞧瞧我这老脸,都快被马鞭子抽烂了。” 裴阮怯怯退了几步。 不一会儿,一道颀长人影姗姗来迟,裴允恶劣地盘玩着马鞭,时不时甩动几下,发出刺耳的破空声响。 “哥哥好大的本事。侯府那么多男人,你还要勾引宰辅大人,那玉你也配拿?” 嫉妒让裴允的声音都扭曲起来。一记马鞭随之狠狠抽上木门,鞭梢击穿明瓦纸,留下长长一道裂痕。 “开门,今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不能碰。” 裴阮汗毛倒立,「统啊,我……我要挨揍了!」 重生以来他就不得宠,早先也不是没被裴允欺负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却尤其觉得委屈。 「宿主,没事的,会有人来救你。」狗男人的下属怎么还杵在门外看热闹?! 此刻小甲正抓耳挠腮。 出去会被发现,不出去嫂子危险。 这叫小甲怎么选? 裴阮想不出还有谁能来救他,踉跄着一路退到墙根,几乎是带上哭腔。 「真……真的吗?」 惊魂未定时,身后突然凭空伸出一只大手,一捞一扯的功夫,他就被拽进一扇不起眼的暗门。 满肚子惊惧统统被捂进嘴巴里。 檀木格栅在身后合拢,黄书朗的手压在他唇上,温热的掌心里是浅淡的松烟墨香。 “嘘。”男人低沉的吐息拂过他耳尖,“安静点,跟着我。” 暗道狭小昏暗,弥漫着一股木头老旧后的潮湿霉味。 黄书朗熟悉地形,牵着裴阮的手,很快就转到了药堂后院。 头顶上是噼里啪啦的混响。 瓷瓶碎裂、桌椅翻倒,婆子的诅咒,还有裴允有些歇斯底里的尖叫,“找!拆了福寿堂也要把裴阮那个小贱种找出来!” 二人默契地贴着墙根疾行,嘈杂渐远,黄管事的手却一直没松。 他像一只狡猾的水下猎手,带着裴阮穿梭在繁复的回廊甬道间,直到将人卷进曲水繁花深处的一间小楼。 “先进去避一避,稍后我安排人送你回侯府。” 黄书朗噙着笑立在门前,微微侧身做出恭迎的姿势。 一副不容拒绝的架势。 偏偏他青丝白面,眼尾还缀着颗小小泪痣,眉目低垂的模样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温情无害的错觉。 裴阮猫一样缓缓收起了背弓上炸开的毛毛。 他糊里糊涂被哄进门,入目是层层叠叠的粉色纱幔,半遮半透间,空气里飘动的都是欲语还休的暧昧。 房内香案,镂金兽首香炉正徐徐往外吐着瑞脑香雾。 旁边是一套雕花圆木桌椅,再往里,妆台摆满了朱钗脂粉,帘幕低垂,精致的暖床旖旎温柔。 是一间女子闺房。 裴阮迟疑地停下脚步,一回头正撞上黄管事古井无波的脸。 “坐,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更……更紧张了。 小白兔忐忑捡了一张凳子坐下。 看他拘谨的模样,黄书朗笑着替他倒了杯茶,声音里也带上几分安抚,“放心,这里裴允发现不了。说起来,这房间主人同你还有些渊源。” “什么渊源?”裴阮攥紧杯子抿了一小口,惊觉茶水竟还是热乎的。 “以后你会知道的。” 「有种请君入瓮的不好预感。」系统毛毛的,「孤男寡男的,宿主,你怎么就被他牵着进来了?」 裴阮无辜眨眼,「不是你说他是来救我的吗……」 「……我说的是他吗?!」 这坑爹的误会。 算了,反正这个世界除了人人都想睡宿主,再坑也坑不到哪里去了。 「我们静观其变,听天由命吧。」 「……」 “今天侯夫人刁难你了?” “嗯……。” “那你到福寿堂,药取到了?” “没……没有。” 黄书朗轻嗤一声,“为什么不来找我?昨天才与你说过,有事我会帮你,你就这样当耳旁风?” 裴阮有些讷讷。 他原先是信任黄书朗的。 黄书朗面上对他是不好,却是他在这个世界相处最久的人,也是他与外界唯一的纽带。 “可是你都把我卖给叶崇山了……” 黄书朗听出了他的控诉,状似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只是在最差的境遇里给你选了最好的一条路。叶崇山总比花国丈要强。” “以后你会明白的。”黄书朗很快结束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我手上还剩些草药,数量不多,刚好够你回去应付叶闵氏。” 裴阮眼前一亮。 他在意的不是侯夫人,而是……这下他的谎可以圆起来了。 「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从空间拿药出来换钱了,叶迁也不会怀疑。」 「这倒是个好主意。」 但限制级世界的男配能白送?白嫖统倒是信。 果然,男配下一秒就露出了獠牙,“但是,我也有件事想要阮阮帮忙。” “什……什么事?” 黄书朗高深莫测一笑。 瞪着他拿来的一整套女装头面,裴阮结结巴巴,“为什么要……要换这个。” 黄书朗但笑不语。 男人站在裴阮身侧,不远不近的距离,指尖虚虚顺着绷紧的脊线滑落,隔空量过那纤细的腰肢。 不盈一握。 他喉结滚动,片刻后才不甚诚意地开口解释,声音一如既往清淡平和。 “突然兴起,想画一副仕女图。” “……”好牵强的理由。 “阮阮不像裴允那样自私自利,从小就最会感恩旁人善意。现下猫耳草有市无价,右相夫人求来我都没卖,阮阮不会打算白拿吧?”他好整以暇,徐徐要挟,“这样小小的要求,阮阮也不愿让步的话,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这是不穿也得穿的意思。 浓烈的危机感袭来,裴阮本能地想要跳起来跑路。 可他突然发现……身体动不了了。 「统统,我怎么了?」 系统黑着脸,也有点暴躁,「这坑爹的世界,各种药品play有完没完了?!」 「这……这次又是……」 「不是,别说,他跟别人变态得不一样。」 「你这样我更害怕了。」 未知的恐惧最令人难以招架,裴阮眼圈立马红了,身体也轻颤起来。 黄书朗爱怜地刮了下他鼻尖,“阮阮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他摆弄人形娃娃一样,将裴阮抱去床上。 “是像裴允那样,恨不得杀了你?” “还是像叶崇山那样,恨不得活剥了你?” “都不会,阮阮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哪里舍得?” 他似乎真的缺个仕女,十分认真地褪去裴阮身上并不合身的外袍,又一件一件将俏丽女装替他穿上。 动作间,分毫没有亵昵的意味。 反倒有种朝圣般的虔诚。 唯有碰到肩颈处的青紫痕迹,呼吸会重上几分。 可那更像是某种压抑的怒火。 裙裙带带的,他穿起来也不甚熟练,摆弄了好一会儿才系好腰带。 “我也是第一次,让阮阮见笑了。” 穿上衣服,犹如披上盔甲,裴阮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点。 女装就女装吧,他眼一闭心一横,“穿……穿都穿了,你……你能不能放开我。” “不能。咱们还要挽发描眉。” 黄书朗俯下身,将他脚下裙整摆理好,又将他抱上妆台。 铜镜里,他仔细端详着裴阮,过了许久,才低低道,“眉英气了些,唇色也淡了些。” 语罢,他拿起眉笔,如作山水画般细致地在裴阮眉间勾勒,放下笔时,脸上显而易见地闪过一丝惊艳。 以幺指点沾唇脂,将淡色徐徐研成秾丽。 镜中美人略带羞恼的一眼睇来,黄书朗竟失手打翻了口脂盒子。 瓷器碎裂的轻响令他回神,他终是露出一抹缱绻的笑,“我的阮阮……真好看。” 「6,这种玩法闻所未闻。」 裴阮抖了抖,就更看不懂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黄书朗沉迷芭比游戏时,屋内掌起了灯。 暖色的烛火似是唤起了黄书朗某些久远的回忆,望向裴阮的眼神也恍惚起来。 他的眼波随着烛光流转,柔情盈盈如春水。 “可惜时辰不早,今日又来不及替阮阮作小像了。” 又? “那便下次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去父留子(修) 还来? 裴阮满眼都是抗拒。 黄书朗故作失落,“看样子阮阮在侯府过得很好,已经不需要我了。” “……” 「统,他是不是在威胁我?」 系统沉痛点头。 这个世界的脚本里,黄书朗的初始设定是宿主幼年期的抚育者。简而言之,就是宿主不受宠的少年期管温管饱的小小外挂一枚。 至于怎么发展成现在的觊觎者,系统也很迷惑。 为了保证宿主们最真实的体验感,定制世界除了基础设定,不会掺杂太多的人为干预。自然也不存在什么既定剧本,宿主融入后,各种角色命运和性情随之变化,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限制级世界,抚育者因长久的凝视而逐渐移情,变成其中一个cp,甚至成为宿主的性启蒙者,好像是挺符合原宿主癖好? 系统调完数据,勉强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幸好,幸好它的宿主没这些爱好。 「宿主,不要害怕,他或许是对阮淼淼爱而不得,所以才把你装扮成她,咱们顺着他一点就好了。」 爱而不得? 裴阮不由想起偏院负责看守他的那个小丫头。 春日一个午后,黄管事例行到偏院查看被禁足的真少爷。 他走后不久,小丫头少女怀春,满脸娇羞,“妈妈,我要配人,就要配黄管事那样的,那张脸我看着能多吃三碗饭!” “你这样的出身,做什么凤凰梦?”她妈妈四下张望一番,压低了嗓音,“何况……黄管事放着到手的官身不要,宁可在夫人跟前当一条狗。十八年了,这样的傻子,他愿意娶,我还不愿意你嫁呢!” 小丫头眉眼间尽是不服输,“我就爱这般痴情的男子!” 婆子啐她,“痴情?我看又是一个被美色迷了心智的糊涂蛋。他以为夫人对他有几分情义,哪里知道夫人是觉得他这条狗好使唤。” 裴阮蹲在墙角听得津津有味,没成想不几天这对母女就被阮淼淼雷厉风行地发卖了。 女儿哭得歇斯底里,当着牙子的面,怒骂阮淼淼恶毒,年老色衰还霸着黄管事,分明是嫉妒她年轻貌美。 谁知骂着骂着就熄了火。 她的余光一瞥,就看到了心上人。 他一身青衣立在桃树下,看也不曾看她一眼,修长双手正捂在身前少年眸子上。 一副怕少年脏了眼的小心翼翼。 春风起,满树桃花簌簌吹落,一片花瓣落在少年顶心,他竟轻轻俯首,将那枚花瓣衔进口中。 一点,一点,嚼碎了,活着扭曲的迷恋咽了下去。 就着这个姿势,他缓缓抬眼,只一个眼神就叫丫头惊愕地呆立在原地。 被派到偏院看守以来的种种,如走马观花自丫头眼前晃过,她突然瞪大眼,明白了一件事。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再没有说出这个秘密的机会。 那时,裴阮只觉不忍,挣扎着要回屋,却被黄书朗误会。 “阮阮,她是不是吓到你了,我这就让她闭嘴好不好?” 这个闭嘴,原来有很多解。 裴阮想到这里,不由哆嗦了一下。 还……还是听统统的,顺着他一点好了。 他可怜巴巴地抬眼,“你说下次,就下次吧……但是,下次可不可以不要……不要哄我吃药?” 黄书朗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戳了戳裴阮脑门,指尖残留的唇脂,恰好在眉心印下一点。 “下次,可不就是后天回门?今日裴允我暂且替你应付过去,两日后回裴家要怎么办,你可想好了?” 马鞭凌厉的风声犹在耳边,裴阮就如那张被抽破的窗户纸,摇摇欲坠。 “我不……不回去可以吗?” “你说呢?”且不说侯府,单是裴远道就不可能答应。 “这块龙佩,可是个烫手山芋,谁让你傻傻的都不懂推辞?”那玉不知何时已落在黄书朗手里,他盘玩一番,声音冷了下来,“乖孩子,我知道你惧怕裴允,帮我做件事,那天我就帮你支开他。” 裴阮用眼神询问做什么。 黄书朗将一个冰凉的瓷瓶塞进他手心。 “你与叶迁既已圆房,我们可以开始下一步了。回去后将这瓶香露哄叶迁喝下去,一次一滴,连喝一个月,小心点,不要被他发现。” “这……这不会又是那个……那个药吧?” “呵,阮阮想是什么药?”黄书朗喉结滚动,话里虽然带笑,铜镜里印出的眸子却阴得厉害。 裴阮顿时不敢再问。 系统却突然提醒他,「宿主,赶紧告诉他,昨晚叶迁没进去。」 裴阮云里雾里,又有点脸红,「为……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来不及细细解释,系统只好摆出一个过硬的理由,「你不是才答应帮叶迁打掩护?滴蜡——滴蜡——」 「对哦。差点忘了,统统,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裴阮不能动作,费了好大力气才松动指尖,让瓷瓶从手中滑落。 “可……可是,昨天圆房,叶迁他没……没有进来。” “什么?” 黄书朗有一瞬间的怔愣,片刻后有些急切地求证,“那王麽麽说的动静……” 裴阮硬着头皮照着叶迁的台本念,“呜呜呜,他往我身上滴蜡油……好……好疼……还逼我哭出来……我脖子上到处都是烫伤……” “……”黄书朗脸色扭曲了一下。 衣料下那一颗颗面目可憎的小草莓顿时变得可怜兮兮起来。 他神色莫名松弛,好半晌才似下定决心,缓缓吐出一句。 “没做,那就不做了。” “没想到叶迁那莽夫也有几分筹谋。既然他想利用你上位,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且先看他们父子二人狗咬狗。至于孩子……” “只要爹死无对证,谁的孩子不是侯府的孩子?” 初秋时节,凉意扑面。 裴阮被一阵寒意惊到,打了个抖。 “时间不早,你也该回了。”黄书朗终是起身,将一颗药丸塞进裴阮口中,“莫要与旁人说我的事,侯府真要问起,就说你无意中碰到药堂暗门,寻了个地方藏身,知道了吗?” 那药入口即化,裴阮还没反应过来,四肢已经渐渐有了知觉。 闻言他乖巧点头,“知……知道了。” “你既想学医……我便依了你。明日起午后时分你来药坊,薛掌柜先教你药理。” 说着,他轻轻将手搭上裴阮肩头,如兄如父似的拍了拍。 “这是给乖孩子的奖励。” 薛掌柜便是下午接待叶迁的那个老掌柜。 显然药堂种种,黄书朗全须全尾看了全套,连带着裴阮不慎说出口的那句想学医。 这种无时无刻被窥伺的可能,叫系统也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宿主,以后要慎独、慎独!」 「什么是慎独?」 「就是再不许自言自语!」 「为……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这个世界酷爱偷窥的变态太多?! 这时,外间小丫头很有眼色地来禀,说马车已备好。 裴阮犹如解脱一般,在黄书朗如芒在背的目光中,手忙脚乱换回衣服,着急忙慌地躲进车厢。 「我现在觉得,侯府可比裴家安全多了。」 将小心脏放回肚子里,裴阮这才得了空闲困惑,「所以统统,昨天我和叶迁……我们到底算做了还是没做???」 系统有些暴躁,「做没做你能不知道?」 裴阮脖子一缩,好嘛,显然统子的更年期又来了。 他团在马车里,手心里握着复又被塞回来的花露,「统统,你说这里面是什么?」 电子音没好气,「去父留子药。」 「也……也不至于吧?」 外头赶车的是个又聋又哑的老爷爷,车技也很老龄化。晃晃荡荡一路,又惊又吓又缺午觉的裴阮迷迷糊糊就犯起困来。 叶迁带着小甲找到人时,他正抱着车厢里的靠枕睡得小脸红扑扑,连马车被截停都不知道。 叶迁悬着的心总算落下,“这就是你说的危险?” 小甲讪讪笑了。 裴阮消失后,他立即就回主子府上搬救兵,几十人以药坊为中心,地毯式搜了半个城,连药堂逃出去的疫病病人都顺带押回来一大半,偏偏这个小嫂子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他抓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密室怎么大变活人?活人又怎么离奇失踪半天? 不过他向来不会多想,只道,“大人,人平安回来就好。” 叶迁不置可否。 白日动乱,朝中形势已然明朗,相较裴阮背后那位呼之欲出的主子,他更在意的是这只兔子本身。 揣着他的孩子,却敢以身犯险在侯府后院拱火。 什么失踪都是鬼话,大抵是幕后人将这兔子偷偷带走藏了起来。 至于那人又在背后指使了些什么,叶迁冷着脸钻进车厢。 呵呵,他也很期待呢。 将人从头到脚检查一通,果然在衣襟下找到一瓶药。 叶迁黑着脸将药递给外头的大夫,“李先生,看看这是什么?” 李先生小心翼翼闻了闻,又用银针探了些许放在火折子上烘烤,片刻后才拱手战战兢兢道,“是……是宫闱常用的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服食一个月就可令人暴毙而亡,不留痕迹。” 叶迁将药放回原处,冷笑着拧了一把裴阮的脸。 “还想谋杀亲夫,可把你能耐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化解(修) 唯有单纯的小甲听得一愣一愣。 “小嫂子为什么要谋害大人?” “大人,该不会你连叶迁的不举也一块儿伪装了吧?欲求不满容易后宅起火啊大人——” “嘿就你小子屁话多,还不快滚回去干活。” “那小嫂子……” “大人自有安排,需要你操这份闲心?” 亲信几人推推搡搡着走了,叶迁这才抄起裴阮,独自往衙门去了。 瘟疫事急,这几日他须常住衙门。不放心将人放在侯府,索性就拘在身边,看眼皮子底下这傻兔子能作出什么妖。 第二天清晨,裴阮是被一阵嘈杂的哭闹吵醒的。 他揉了揉昏沉的脑袋,看着陌生的房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统统,我这是在哪?」 「叶迁的宿舍。」 「哈?」 「笨蛋,在你家校骑日常职守时歇脚的房间。你昨日在外游荡半日,叶迁以你恐有染疾的风险为由,将你扣在衙门了。」 「啊?我睡得好死哦,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系统音调怪异,「嗯,怀孕嘛,都这样。」 「……说得好像你很有经验似的。」 「那是——我可是……滋滋滋……」 一股高频电噪盖住系统的声音,它泄了气似的,「算了,这不重要。」 裴阮也没在意,他爬起床忐忑地靠近门口,「外面是怎么了?」 「医闹。」 裴阮听了一会,才知道隔着一堵墙哭闹不已的人正是右相夫人。 叶迁处置他们寻衅的办法简单粗暴,就是连着右相夫人带一众家丁一起关起来。 甚至连一点捞人的时间差都没给右相留。 今日早朝,右相辛无几憋了一夜,正要大弹特弹京畿备守备左彰目无王法、永宁侯府校骑叶迁滥用职权,哪知皇帝早有所料似的,临时称病罢了朝。 是以,右相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可怜的夫人至今被关在京畿备衙门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说是夫人,其实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面白无须,身姿绰约,一看就是个品级不低的小哥儿。 「是老哥儿。」系统纠正道。 裴阮黑线。 咕咕咕——肚子不合时宜发出一长串嘶鸣。 揣崽后裴阮饿得尤其快。他羞耻地捂住肚子,顺手从空间摸出一只甜瓜,一边吃瓜,一边继续蹲墙角。 老哥儿哭得肝肠寸断,可冷面铁守寸土不让。 “我儿烧了一天一夜了,既无药,这样关着我们,跟害他性命有什么区别?” “我和致儿若有个三长两短,右相定不会放过你们!” “哼,不须右相,你们狗胆包天竟敢无令私囚诰命,待我出去,定要一纸状书上告天听,叫你们不得好死。” 裴阮将迈出去半步脚收回了一些。 「这个世界,哥儿都这样吗?」 嗓门大,好争斗,还有些蛮缠不讲理。 总而言之,不好惹。 「也不全是吧?」比如宿主你,就很乖。 相夫人哭叫了半个时辰,守卫递进去一壶水,“辛夫人,您先歇歇,整个京城都没了药,您又不是不知道,您也体谅体谅咱们则个。” 一道微弱的声音也加入劝解,“阿父,是我时运不济,偏生要去南郡游玩,不慎染病,您又……咳咳咳……何必为难他们。” 也不知那句话重新点着了火,右相夫人再度不依不饶。 “若不是侯府那个挨千刀的拦着,你几日前就该回家了,那时咱们要多少药没有?我今日把话撂在这,你若是好不了,相府与叶迁势不两立,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这不行,好不容易讹到一个爹,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没了,咱们要帮帮他。」 还不知道已被列入“谋杀亲夫”头号黑名单的裴阮撸起袖子推开门,“什么势不两立,叶大人不是给你们找到药了嘛!” 吼完,在一众守卫的注目礼中,裴阮才惊觉很是社死。 幸好四处都是高墙,他忙缩回院内,隔着一堵屏障,裴阮飙升的肾上腺素迅速冷却,一股莫名的羞耻叫他细了嗓子,“猫耳草……已……已经找来了,夫人不要……不要再骂他了。” 那边尤不相信,“找到药?有药他还会将我们关在这里等死?” 从小住隔离间的裴阮最有发言权。 他磕磕巴巴解释,“不……不是等死,明明是隔离。” 一墙以外,以叶迁为首的众人停下脚步。 小兔子梗着脖子回护,叶迁听完眸子里闪过惊异。 “他竟然懂得隔离治疫法?” 李大夫捻须,“许是夫人博览群书,见过史上的大疫治法也未可知?” 昨晚小兔子红着眼哭着说不识字的画面闪过,叶迁冷峻的眉眼露出一抹笑意,他摇了摇头,“既是裴家人,耳濡目染会一些也不足为奇。” 小甲在一旁艳羡,“小嫂子这般护着大人,我听了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小乙踹他一脚,“呵,待他给大人喂了毒,届时你的尸体会更加暖暖的。” 小甲才不相信软软糯糯的小嫂子会杀夫:“哥儿嘛,只要大人不藏拙,把人睡舒坦了,什么毒不毒的……” “滚滚滚。” “咳咳咳……”隔离院里再度传来一阵惊咳。 右相夫人再也没了耐心,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素簪抵上脖子,“再不放我们出去,今日我就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那边一阵兵荒马乱,裴阮再顾不上社恐,忙从空间摸出一把猫耳草攥在手里,“你看,我没有骗你,真的有药。” 他与右相夫人只隔一墙,但见面却需绕一大圈,等他喘着气跑到院门前,迎头就被叶迁拦腰抱了个正着。 “谁许你到这里来的?” 李先生却一眼看到裴阮手里的药。 新鲜的,盈润的,纹理泛着光华,尤带着特殊药香。 一看就非凡品。 他颤抖着开口,“大人,这药可是极品的好东西,相夫人,您家小公子有救了!” 说着,他小心翼翼接过药,捧着进了院子,“待我先替他诊脉,调调药方……” 竟是将这一大群人直接抛到了脑后。 叶迁也不打扰他,只将没个自觉还妄想跟进隔离区的兔子逮进怀里审问。 “你哪里来的药?” 裴阮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院里,直到李大夫同病人进了内间瞧不见了,才呆呆答,“黄管事送给我的呀。” “黄管事?”叶迁稍一细想,就将黄管事与昨天掳走裴阮的人对上了号。 “嗯,他给了很多,帮你撑过十天绝对没问题。” 裴阮有些得意洋洋,像个得了好东西亟待表扬的小孩。 不经意间已经将黄书朗卖了个彻底。 叶迁瞧着他,越发觉得傻得可爱,颇有些色令智昏地将人抵进墙角。 “原来阮阮这样关心为夫,真是叫我受宠若惊呢。”他压低嗓音,在一众守卫眼皮子底下,卡着视角将手探进裴阮衣襟,还暧昧地划进最深处,盯着裴阮泛起薄红的耳垂,他吐了口气,“昨夜替阮阮更衣,不想瞧见这东西。” 两指轻轻挑出那瓶秘药,他故意曲解真相,“这药一看亦非凡品,想来也是阮阮替为夫求的吧?不如阮阮细细与我说说功效。” 说着,他作势打开瓷瓶,就要下嘴。 裴阮小脸霎时白了。 他跳起来去抢那瓷瓶,嘴里结结巴巴辩解,“不……这个不能吃。” 叶迁刻意吓唬他,“不能吃?难不成是毒药?说!你从裴家讨来这毒药,是要谋害侯府里的谁?” 裴阮急得满头大汗,情急之下,他无师自通点亮了撒谎技能。 “是讨来药……药老鼠的。” 叶迁好笑地将药瓶抛高,看他手忙脚乱去接,胸中郁气这才散去一些。 他凉凉道,“那你可要小心了,侯府的老鼠厉害起来,连猫都吃。” 裴阮没听懂他的话里话,只哭唧唧点头,“我……我知道了。” 有了裴阮的药,两日后辛致不止退了烧,人也肉眼可见地有了精神。 虽然李大夫仍不同意几人出院子,但右相夫人总算止住了骂骂咧咧,即便偶尔待守卫仍是颐指气使,但与前几日的炮仗比起来,已是温柔许多。 他嘴上强硬,并不同叶迁服软,但内里已是将他同裴阮当做了自己人。 京城的气候,不宜猫耳草生长,即便是阴僻处偶有一些,也只能荒年作野草充饥之用,谈不上什么药效,根本不可能见到那么新鲜又极品的药草。 裴阮单纯,并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露了馅。辛家父子也装作不知,还同叶迁无声达成一种默契,竟是谁也不曾追问药草来自何处。 不止暗里回护,辛夫人还默许了辛致同裴阮隔墙交友。两个孩子谈天,他看心情还会傲娇插上几句。 譬如回门这日清晨,他就滔滔不绝同晚辈念起旧事。 “哼,市井人家叫回门,咱们这些人家称归宁。 我与你父亲当年回门,咳,归宁,有趣着呢。你父亲不知哪里听说新婿要献雁,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值北雁南飞的时节,不知用了什么取巧的法子,竟真的弄回一只雁儿。那雁儿看似老实乖巧,却悄摸在你父亲胸前泻了,顶着一身鸟粪拜见岳家,你父亲可是京里的头一号。” “说起来,今日裴家小子米归宁,怎地不见夫君替你猎雁?哼,莽夫果真是莽夫!” 裴阮支支吾吾。 他最忧愁的事,就是这趟回门。 只要想到裴家那几张脸,他就恨不得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契约(修) 出门时分,突然淅淅沥沥飘起秋雨。 像极了裴阮悲壮的心情。 他手脚冰凉,扒着京畿备衙门侧门磨磨蹭蹭。 「统统,我不想去。」 骨头缝里都在叫嚣着拒绝。 此前十八年,他孤零零被养在偏院,有黄书朗从中斡旋,同裴家人接触的机会不多。 偶尔裴允会张牙舞爪闯进偏院,单方面拿他当出气筒。但到底是同龄人,裴允的感情简单粗暴,应对起来不算艰难。 但裴父裴母就不一样了。 裴远道精明势力,打量裴阮时永远带着相货估价的冰冷,还是x光透视的那种。 阮淼淼则更加叫人不寒而栗。 她容颜极盛,十几年来几乎没有变化,端庄美丽的表象好似庙宇里供奉的菩萨,只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就叫旁人自惭形秽。她的神情亦温软,即便对着裴阮这样的残次品,连厌弃也都是徐徐的,轻软的。 可就是这样温柔的母亲,让裴阮畏惧到失声。 像凝视偏院那口不见底的古井,他永远猜不出来幽秘的水底究竟藏着什么。 大抵社恐属性无形中放大了恶人恶意。 系统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的感受到宿主的不安和焦虑。 小太阳突然被乌云掩盖,系统也跟着担心起来。 它生疏地宽慰,「宿主别怕,你现在是有煞神傍身的人,一切牛鬼蛇神在叶,额,叶迁跟前,都是纸老虎!」 裴阮小声哔哔,「他才是最会欺负我的那个好吧!」 「……」 废了废了,这cp是硬炒都热不起来了。 雨下的又密了些。 “少夫人,该动身了。”尾鱼撑起油纸伞催促。 他苦大仇深的模样,惹得小厮忍不住打趣,“您可是裴家最受宠的哥儿,怎么回门闹得跟上坟似的?” 最受宠三个字,让裴阮一秒钟站直。 他一步三顿踩着脚凳上车,偷觑幕帘后叶迁凶神恶煞的侧脸。 断眉倒竖,面沉似水,已然等得不耐烦。 裴阮小心翼翼做最后的挣扎,“夫……夫君,京畿备正是缺人的时候,为了回门耽误正事……是不是不好?” 傻兔子退堂鼓打得山响,小鼓锤简直敲到了叶迁心尖上。 他长手一伸,不容拒绝地将人捞进车里。 “随阮阮回门就是今日的正事。” 断药危机一解决,人心大定,京城动乱很快平息。 瘟疫感染的人数虽有增加,但京畿备左璋应对得宜,封闭两日的城门已然正常开启。 百姓生活井然,叶迁终于空上些许。 南郡安插的探子昨日来讯,已查明瘟疫根源,魏王与中军三个月的筹谋,眼看着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时候,最适合痛打落水狗。 清算前,刚好先拿裴家祭一祭刀。 叶迁不动声色捏了捏裴阮小肚子,傻兔子胆儿这么小,都不够他一个人欺负。 旁的人……哪有资格? 但他性情实在恶劣,分明是想带兔子回去找场子,可话落到嘴边,却变成了要挟恐吓。 “这趟去裴府我有要务在身,昨晚我们不是说好,阮阮会帮我打掩护?” “谁……谁跟你说好?” 提起昨晚,裴阮就恼羞成怒。 瘟疫得控,他献的药帮的忙,这人只字不提,反倒把前几日说的契约煞有介事提上日程。 “你这小骗子满口胡话,向来没甚信誉,为了防止你赖账,合作前咱们必须先签字画押。” 叶迁提笔,亲自与他约法三章:男人帮他瞒住劣等替嫁的事;他则要配合叶迁夺回世子之位,打掩护有且不仅有:假扮夫妻、假孕生子、帮忙钓鱼等等。 裴阮数了数,他要做的有点多。 不划算。 至于“中州裴氏哥儿裴阮顶婚替嫁,现立契于怀阳叶氏长子叶迁,悉命唯从,至契主遂心。恐后无凭,永无返回,立字存照”等等字样,他看不懂,可他有翻译呀! 听系统讲解完,他瞪着清凌凌的大眼,“你是不是欺负我不识字,这拟的什么君子协议,分明是卖身契!” 并背起手坚决不肯按手印。 “呵,小骗子还挺警觉。” 但裴阮到底是低估了叶迁的无耻。 他仗着体型优势,一把将裴阮压上值守的硬板床,手也不老实,专拣敏敢处点火。 “不按?难道阮阮不想合作,更想给我做通房?” “不过,做通房用手用腿就行不通了。” “……” 成年男性的气息如同烈酒烧心,裴阮莫名软了腰,隐隐又有出水的征兆,他忙不迭从叶迁身下爬出,“我按,按还不行吗?” …… 风动,卷起凉凉秋雨,斜斜落上裴阮泛着热意的脸颊。 细嫩的肌肤染上晶莹,愈发惹人垂怜。 叶迁抬手替他拭去,炙热的指尖停在微微泛白的唇上。 “啧,果然转头就想赖账。夜间在我跟前那般孟浪胆大,又是咬喉头,又是拔萝卜,怎么青天白日里回个裴家就怂成了鹌鹑?” “我实在好奇,裴府到底有什么毒蛇猛兽。” 裴阮张了张嘴,到底怕什么,他还真的说不上来。 “老丁,动身吧。今天咱们就随少夫人一起,闯闯裴家这龙潭虎穴。” 外头车夫应一长声“得嘞——” 潇潇雨幕里,主车连同一车回门礼缓缓驶入雨幕。 雨越下越大,砸在顶棚噼里啪啦的响。 车厢里却很是岁月静好。 叶迁一番逗弄,叫裴阮当真顾不上焦虑。 他红着脸拍开叶迁在唇上作乱的手,挣扎着坐开一些,瞥见叶迁空落落的怀里,突然鬼使神差问道,“相夫人说他们都有大雁,我怎么没有?” 猎雁是旧书记载的归宁古礼,本朝自右相首开先河后,一时风靡,成为权贵圈子里争相效仿的新兴时俗。 叶迁当然听说过。 他装作看不懂小兔子眼里的希冀,“当年辛无几有幸,娶了名动大梁的第一哥儿,这等美事恨不得昭告天下,这才又是猎雁,又是替封氏请诰命。你一个替嫁的假货,大婚夜还不让我进去,怎么好意思要这要那?” “你……你没进去……可也……也……” 裴阮也了半天,一句“也弄了那么久”还是没说出来。 他下意识里觉得吃了亏,可叶迁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他顿时气短。他有些生气,又觉得这气生得理不直气不壮,干脆撩起帘子去数马车篷沿的跌落雨滴。 气鼓鼓的样子,让叶迁愈发想伸手戳他几下。 叶迁嘴角止不住上扬,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欺负狠了须得给点甜头。 于是,他悠悠将龙佩系上裴阮腰间。 是时候教教这只傻兔子,什么叫狐假虎威了。 “雁有什么用?我替阮阮请了龙,在京城这才真正的头一号。” 裴阮慌忙推拒,“我能不能不要?” 不管是玉,还是玉的主人,都是烫手的山芋。他好不容易塞还给叶迁,可不想再折腾回来触裴允的霉头。 “这玉小叔既然赠你,就好生戴着,这般推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他有隙,急着划清界限呢。” “……” 裴阮顿时不敢再推。 神情里却带着几分委屈。 皇帝御用的龙佩霸气张扬,坠在他腰间,愈发衬得他纤瘦单薄,可怜兮兮。 叶迁登时气又不顺了,“你很嫌弃?” “不……我哪敢?” “我看你很敢。” 裴阮缩了缩脑袋,他看不懂男人的暴躁,捂着肚子小心翼翼试探,“你……你跟小叔感情很好?” “当然。”叶迁咬牙切齿,“小叔最是温文儒雅,整个京城的哥儿贵女都想嫁给他。像你这样视他如洪水猛兽的,还真是独一个!” 「就是不知道孩子是小叔的,以后感情还能不能这么好哦?」 「。」 「以后你不许再发这个表情。」 「.」 嘶,有点冷。 裴阮心虚抖了一下,露出一个拍马的笑,“夫君你就很好,我才不想嫁什么宰辅……” …… 裴家正厅。 裴远道坐立不安,陀螺一样转来转去。 “那小贱种就是个灾星,偏生你要留着,这下留出个祸端来!魏王已经知道药是他供的,这下叫我如何脱得了干系?” 此时他还不知道,坏了魏王大计的猫耳草,也有他的大管家一份力。 阮淼淼正襟危坐,明丽端庄的脸上仍是一派温柔。 “夫君,慌什么?祸兮福所倚,你又知道这里面没有好处?” “好处?你怕是没见识过魏王的手段!得罪了他,有的是法子叫我们裴家吃不了兜着走,他那亲外公花国丈,更不是省油的灯。” “夫君,你觉得魏王与今上,花国丈与叶勉,他们斗起来鹿死谁手?” “今上年幼,但勤勉有加,已有明君之相,叶勉亦有辅国之才;魏王与花国丈,败军之将,声名狼藉,当然是今上赢面更大。” “夫君既然看得明白,那这番裴阮赠药,就不是坏事。” “怎么说?” “你不是一直想要越过叶崇山攀上叶勉,这不就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你只畏惧魏王报复,殊不知富贵自古险中求。待会儿见到叶迁,只管咬死药是裴家交给裴阮的,还怕叶勉归来不记咱们功劳?” “夫人说得有理!” “即便魏王真来找你,夫君也不必害怕。三个月前叶勉眠山遇刺,至今了无线索,依我看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永安侯自导自演,你唯他马首是瞻,助他成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分明是叶迁和裴阮坏事,与你何干?” 见裴远道频频点头,她柔柔一笑,“如今夫君要做的,不是琢磨怎么承受魏王怒火,而是想好怎么借这个机会,备好庄闲两家通押的赌注。” “这要怎么个押法?” 阮淼淼垂首,指腹缓缓摩挲过素洁甲片,“你我都知叶勉势大,可允儿与你屡次接近无果,想要得他助力还须从长计议;魏王这边反倒好办,咱们只须拿出诚意,弄清楚裴阮的药从何而来。待会儿夫君只管拖住叶家废物,我来好好审问……那个小贱种。” 最后几字她说得极轻,恨意却重到令裴远道心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找场子 裴家往上数代,都是贫苦药农,到裴远道这一代才发迹。 当年南部鼠疫爆发,诸郡病尸成山,缺医断药,引发大规模民变。 永安侯率兵镇压,可北军南下水土不服,将士接二连三也都倒下。 裴远道便是在这时登门献计,以祖传秘方秘药稳住军心,借此攀上侯府这艘大船,很快积累起巨额财富,一路成为皇商之首。 这笔生意让裴家在南方背上“灾蠹”“难中豺”的恶名,不过,裴远道显然不在意。 他长袖善舞,进京后周旋权贵之间如鱼得水,还一眼相中了彼时的宰辅千金阮淼淼。 阮淼淼高洁如菩萨,哪怕人人都嘲裴远道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也从未表现出分毫轻慢,直把裴远道迷得五迷三道。 后来阮家突遭急变,独子失踪,阮相暴毙,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只剩阮淼淼一介孤女独木难支。 便是裴远道雪中送碳,替阮淼淼上下打点,游春宴上更是不顾性命救起落江的阮淼淼。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有了肌肤之亲,昔日贵女只得含泪下嫁商贾之家。 裴远道是真心宠爱阮淼淼。 “当年皇帝论功行赏,你爹不要钱不要权,只求了破败的阮府宅邸,不仅斥巨资翻新重建,还亲笔为你娘改名沧澜园。” 尾鱼星星眼,“只因你娘未出阁时不得宰辅喜爱,所以他便要将整个阮家都捧到她跟前。这是什么话本子才敢写的桥段!” “甚至你娘因落水伤了身子,子嗣艰难,只生下一个劣等哥儿,裴远道宁可抱养你,也不曾起过纳小的心思。” 尾鱼还不知道那个“劣等哥儿”就在眼前,兀自絮叨着裴父裴母的爱情传说,语气里满满都是艳羡。 “放眼整个京城,嫁的最好的莫过于右相夫人和你娘亲,后宅多少人瞧红了眼,都想找他们讨教御夫之道。哎呀,一想到等会要见真人,我就激动死了。” 裴阮若有所思。 「所以统统,这也是一种声誉变现?」 「怎么不算呢?裴远道借痴情人设,迅速在北方商圈站稳脚跟;阮淼淼借唯美爱情,家道中落依然维系着贵女的社交圈;裴允作为二人深情的见证,一个养子反倒比亲子风头更甚。」 「呵,这高明的营销手段,不愧是皇商。」系统嘲讽道,「只有宿主你,成了这段爱情唯一的牺牲品。」 「他们都好会哦。说起来,裴允确实更像母亲的孩子……自信张扬,会撒娇,会哄人……」 不像我,闷闷的,胆小又怂包。 裴阮眼里露出一丝羡慕,「他那样耀眼,爹娘更喜欢他也是应当。」 裴允哪里是像,他就是! 系统必须不服,「这万恶的脚本!不成,咱们今天就要上强度,先搞他一波逆袭!」 「怎……怎么搞?」 「待会儿看你爹的!哦不,看崽子爹的。」 「……」 “少爷,少夫人,咱们到了。” 崽子爹正大刀阔斧端坐主位闭目养神,闻声撩开眼皮,看到的就是小兔子蔫头耷脑的模样。 方才好不容易逗起的一点精神头儿瞬间又没了。 他顿时不高兴起来,恶狠狠瞪了一眼尾鱼,将人打横抱下马车,嘴上拙劣哄着。 “什么御夫之道?待会儿叫裴远道知道,阮淼淼不是不能生,而是不愿意给他生,看他们还能不能继续神仙眷侣!” “哈?” 裴阮呆了一瞬。 「统统,这是什么意思?」 「你男人要替你找场子的意思~」 「我就说没给你选错人。」系统有点上头,「裴家,老早就该收拾了。」 裴远道戏做得挺足,为了显示对极品哥儿的重视,甚至亲自候在正门。 “阮阮,贤婿,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快快里面去,你出阁这几日,你娘是既是欢喜又是忧愁,生怕你初去侯府想念家人。” 那殷切的模样,叫裴阮看得有些呆了。 他脸上表情不似作伪,裴远道这等老江湖在他清澈的震惊跟前,都差点没绷住老脸,慌忙咳嗽一声遮掩过去。 叶迁却突然拱上一句,“可是阮阮瞧着一点都不念家,对岳丈也生疏得狠。” “要不是极品哥儿体质做不得伪,我都要信了坊间传言,以为他根本不是裴家娇宠的哥儿,而是随便寻来糊弄侯府的。” “咳咳咳!”裴远道被冷风呛了一口,咳得惊天动地。 他捂住嘴不断朝裴阮打眼色,示意裴阮表现表现,奈何媚眼全抛给了瞎子。 裴阮呆呆愣愣,完全接收不到信号。 好在阮淼淼迎到回廊,替他解了围。 她挂着温柔恬淡的笑,轻轻拉过裴阮,“哎,阮阮在与我们闹脾气呢。大人也知道,咱们二府这婚事定得急,阮阮出嫁时甚至第一次热期都没来。极品哥儿议婚,鲜少这般仓促,他打小娇惯,心里多少有些委屈。” “是吗?”叶迁冷笑了一下,顺着话头就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诡异的方向。 “难怪阮阮陪嫁的一应用度,都十分仓促,这几日新衣竟没一件合身。不是大了小了,就是过时老气得很。” “我还以为是岳丈瞧不上我,刻意给小婿的下马威。” 叶迁样貌本就凌厉,兼之旧疤断眉又添几分杀伐气,一连串质问直把裴远道逼得冷汗淋淋。 尽管奸商心里确实嫌弃叶迁这颗弃子,可弃子背后的叶崇山不好惹,叶迁更不好惹。 借裴远道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跟这死人堆里摸爬的浑人当面叫板。 “得如此良婿,是我之福!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嗐,都是这群混账管事,连我也敢糊弄!贤婿宽心,明日我就让管家照着陪嫁单子再备一份,决计不能委屈阮阮。” 「宿主,快把裴允陪嫁铺子和庄子的契书也要来!」 “那个……爹……还有铺子和庄子……” “?!” 裴远道嘴角抽了抽,气得一歪,肩膀顷刻被檐下水帘打湿大半。 裴阮怕他不记得,认真回忆一番假少爷耀武扬威时数落的。 “衣裳铺子三间、银楼两间、宽脸大门面药铺七开……” “行了,这时候数这些,也不怕你夫君笑话。”裴远道急急打断。 “我自然不会笑话。阮阮要是连嫁妆都摆布不清,日后如何替我管理中馈?他数得越清楚,我越该感谢二老将他教导得很好。” 有人撑腰,裴阮底气更足,“爹爹,还……还有药庄、田庄和温泉庄,可别漏啦。” 裴远道咬牙切齿,“都在你娘那里,不会短你的!” 裴阮开心极了,脸色露出一个局促的笑,“谢谢爹亲娘亲。” 叶迁点点头,总算有了点“父慈子孝”的样子。 沧澜园建得极大,足足占了天子脚下最繁华的半条街。 从正门到待客的花厅,就走了柱香时间。 期间裴远道数次提议,要翁婿单独叙叙,都被叶迁四两拨千斤地驳回。 借着雨声的遮掩,阮淼淼悄悄凑近裴阮耳边,“听娘的话,就说你有体己话要与娘说,叫他随你父亲去。” 她的嗓音温柔绵软,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仪。 裴阮心里打鼓,迟疑地瞧了眼叶迁高大的背影,“夫……夫君……” 叶迁停下脚步,垂眸看来—— 裴阮跟着站住,甩落裴母的手,有些紧张又有些委屈冲着他嘀咕,“你走得太快,我……我有点跟不上。” 叶迁闻言,眼里森寒顿时化作笑意。 算你这小东西会站队。 他俯身牵过裴阮冰凉的手,“与其同岳父手鞠清饮,我更想去阮阮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将人往身后带了带,他意味深长道,“敬过茶,你可要好好给为夫带路。” 这话一出,裴远道和阮淼淼都变了脸。 裴阮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叶迁出身侯府,嗅觉灵敏,若是再叫他发现替嫁以外的一些什么,实在得不偿失。 裴允的院子更不能去。且不说会不会穿帮,单依裴允骄纵的性子,就不许裴阮踏足他的院子。 眼下……缓兵之计唯有称病。 阮淼淼攥紧了帕子,稳着心神落座,喝下二人的茶,她突然扶住额头,歪倒在紫檀木的罗汉椅上。 裴远道与她十分默契,慌忙起身,“不好,你娘的寒疾又犯了,今日你们恐不能逛园子,还须劳烦贤婿替我递帖子请一下王御医。” “老院判王德玉?” “正是,自夫人落水起,就一直请的是他老大人。” “那不巧了,近日城中有疫,陛下请他出山,不想昨日积劳成疾,至今晕厥未醒。” “这……这可怎生是好?”裴远道焦急不已。 “无妨,我们递帖子请旁人也一样。” 裴母还没来得及婉拒,家丁就来报,“老爷夫人,杏林李大夫递帖子求见,说是来谢此次鼠疫老爷慷慨解囊的赠药之恩。” 裴远道一愣。 阮淼淼也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唯有叶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捏了捏裴阮掌心,气音道,“不早不晚,来得正是时候。” 尔后替裴远道接腔,“这可真是巧了,李先生在杏林与王院判齐名,还不快快请进来替岳母大人请脉!” 「宿主,该说不说,这里人人演技都比你过硬。」 「……」 裴阮没心情钻研演技,他只看到,裴母在他跟前端了十几年的菩萨面,听到李大夫的瞬间……寸寸裂开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真假少爷 「她好像很怕见到李先生。」 「宝子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哇,你终于不叫我宿主了。」 「。」 这是重点吗? 美人向来惹人怜惜,再加个病字,杀伤力翻倍。 阮淼淼苍白着脸,裴远道顿时心疼坏了。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快,快请圣手进来。先生医术高明,奈何行踪不定,我延请数次无果,这次实在有幸。” “我这是老毛病,惊风就易复发,夫君何必小题大做?” 阮淼淼勉强扯出一个笑,“阮阮扶我回房休息一会儿就好。” 裴阮一听点名,忙往叶迁身后躲了躲。 阮淼淼病容扭曲了一下,“傻孩子,有了夫婿就忘了爹娘,我们才是你永远的后盾。” 她敲打着裴阮,别忘了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们看重你,永安侯跟前你也能得脸,是也不是?” 可惜,裴阮早被她养成了一颗榆木脑袋,听不懂话外之音,只会打直球。 不提叶崇山还好,一提裴阮更不敢扶。 「祭奠那次是裴允惹事,顶包的却成了我。」 「他们哄我替嫁,其实是送给叶崇山当见不得光的娈宠。」 「还派了十八个婆子将我看得严严实实,要不是叶迁出现,我都不知道会被叶崇山怎样。」 「现在她要我跟她走,绝对是要秋后算账。」 「呜呜呜,我好怕。」 裴阮坚定摇头。 如果说此前裴家人在他眼里是“看见就想绕路”的麻烦,那现在已然成了“看见就要跑路”的怪兽,还是长着腥臭獠牙的那种。 「说怕的时候,宝子你抱大腿的动作可以收敛一点吗?」 「嘿嘿。」 裴阮下意识攥紧叶迁的手,“不舒服,你就去看……看大夫。” 掌心柔软的触感叫叶迁十分受用。 他安抚性地回握住对方,捡了尊位坐下。 岳父岳母也不喊了,只将腰间佩剑往桌上一拍,拿出京畿备审犯人的威压,周身气势全开。 “裴阮氏,自我进门起,你与裴远道就一直设法支开我,怎么,是新夫人身上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秘密?” “请个脉而已,这般推三阻四,还是说寒疾是假,支开我你们一家三口借机图谋不轨是真?!” 这一声厉呵叫裴远道吓得脚软,“大人误会,贱内多年沉疴岂能有假?若是不信,请大夫一诊便知。” 阮淼淼一颤,似是痛极,额前浮起一层细汗。 李先生终于姗姗来迟。 六十岁的小老头一生沉溺医术,为人迟钝得狠,十分没有眼力见。 看到阮淼淼,吃惊也就一瞬。 他看不见几人之间波诡云谲似的,笑呵呵上手请脉,但开口就是王炸。 “夫人脉象细而紧,寒气凝于经脉,气血运行迟缓,平日里恐怕还有畏寒、腹痛之症,夜间脐下三寸尤其寒凉,隐痛时常惊扰睡眠,对也不对?” 裴远道听得频频点头,“正是,正是。当年夫人春寒之时落江,遭寒气侵蚀……” “侵什么蚀?当年是我诊的脉开的方,这点小毛病都医不好,老夫岂能在京城立足?” “哼,我不仅治好了她,还替她保住了胎。” “观她容色,这寒疾可不是外力所致,应是寒凉药物服用过量致使阳气损伤。” “这妇人常用的寒药……大抵就是避子丹了。” 他每说一句,空气就冷上一分。 裴远道甚至顾不上商人虚伪的和气,一把揪住老头衣领,“你可莫要信口雌黄。” 李先生反应敏捷,反手一针扎在他颈侧,挣脱开来,“别跟我动手动脚,当年你夫人恩将仇报,这亏我老头可吃不了第二次。” “我只管看病,不管诸位家事。今日老头儿受宰辅所托,略被薄礼来一趟,是为感谢裴家铺子慷慨,赠药解京城百姓之难。哪晓得又误惹一身腥,叶大人,你可得护好了我,不然明日指不定老头儿就死在哪条暗巷里。” 他絮絮叨叨碎碎念一通,裴远道却只听进去四个字。 “裴家铺子?” 显然比起绿帽子,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你说这次的药,是裴家铺子出去的?!如此大事,我竟不知……” 话到嘴边,裴远道意识到什么,惊怒不已,“好,好样的!夫人…分明是你的手笔,方才竟还与我耍心眼,佯作不知,称要逼问裴阮…” “不,夫君,我……” “来人,夫人身体不适,速速将她请进去休息。” 竟是连分辨的机会都没给阮淼淼留。 同王麽麽一样凶悍的婆子为难地看了眼阮淼淼,“夫人,得……得罪了。” 裴远道见状更气,一个茶盏砸去,“你们是不是不记得谁才是主子?!” 婆子们立马支棱起来,说是请,实则拖。 这般窝里斗、狗咬狗看的裴阮一愣一愣。 裴家这个拘了他十八年的庞然大物,在叶迁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男人形象瞬间高大起来,凶神恶煞的刀疤脸都泛起神性的光辉。 「统统,他好厉害!」 「这有什么?不过是沾了宰辅权势的光。」 系统还想再讽刺两句,可一想这人不就是宰辅本辅,权势也是凭本事挣的,又一时语塞。 阮淼淼离开后,裴远道瞬时收拾好脸色。 他扯出一个笑,“一点家务事,贻笑大方了。区区一点药材,不足挂齿,有劳宰辅惦记。” 他表忠心的法子也直接,“前些日子短了救命药材,我心中十分不安,是以令手下加紧调运,不日新的药材即将到京,别的我裴家不敢说,但保京城粮药充足还是有底的。” 三个月前魏王策反叶崇山,二人合谋借宗祠祭典刺杀叶勉。 只要扳倒新帝这枚护身符,魏王篡位指日可待。 不料中途出了岔子,酒水有异,叶勉起了疑心,在叶迁的掩护下逃了出去。 事后清算,裴允那一杯下了料的酒叫裴家差点万劫不复。 裴远道也是那时才知道傻儿子着了老贼的道。 果然叶崇山趁火打劫,定要他交出裴允才肯放裴家一马。 裴远道咬着牙答应,原以为塞出去一个裴阮,这事就此揭过,没想到半途裴阮这假货竟被叶迁截了胡。 叶崇山那老贼肉没吃到嘴,翻脸不认人,叶迁又在此时找上门,他几乎不用想,果断选择倒戈。 叶迁也跟着笑,“大是大非跟前,岳丈不计小情小爱,真是深明大义。” 连裴阮这等木头疙瘩都听出他的嘲弄。 所谓小情小爱,自然是指李先生保下的那一胎。 硕大的一顶绿帽叫裴远道脸皮抽搐,简直羞于见人,赶忙开口就是赶客。 “李圣手刮骨疗毒,裴某不胜感激,今日府中多事,就不多留先生了。” 比起夫人的肚子,他还有更要命的事亟待查清。 这次疫病不止同起于南郡,更蹊跷的是连症状、对症药剂都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如果此前他还宽慰自己一切都是巧合,那今日夫人的背叛就如当头棒喝,叫他再不敢自欺欺人。 若这次大疫真是夫人泄出旧方引发……裴家恐怕已是大难临头。 李先生心大得很,完全无视他难看的脸色,临走还补上扎心一刀。 “裴夫人这个年纪,调理得当,还是可以再生的,你若是需要,看在这次献药的面子上,我给你留几服药……” 裴远道气到晕眩,管家忙不迭将人请了出去。 老头犹在絮絮叨叨,“你可想好了,这病可就我这妇科圣手能治了……” “……” 「原来我给叶迁喜当爹,就是学的阮淼淼?呜呜呜怎么这种东西也会遗传!」 裴阮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系统简直被他神奇的脑回路无语到,「我的宿主,看完这出大戏你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嗯呐。」 「以后你还是少看点家庭伦理剧吧。」 裴远道逐客逐得如此明显,叶迁却仍岿然不动。 今日主菜还没上桌,他岂会提前离席? “按理我同阮阮也该请辞,但有件事不问清楚,我实在不舒坦。” “贤婿不妨直说。” “前日陪阮阮出门,坊间对他身份颇有争议,听闻裴府有两位少爷,平日里打着极品哥儿名头抛头露面、娇纵任性的实则另有其人?” 左右都不是自个儿骨血,裴远道想也没想,“正是,另一个是我夫人抱养的。” “抱养?”叶迁好整以暇挑起裴阮腰间佩玉,那上头栩栩如生的龙纹令裴远道心头一跳。 “既是抱养,也敢猖狂?公然指使家奴拘禁亲子、出手伤人,岳丈平日里就是这般对待亲子和养子的?该不会……这个被刁难了只会藏到暗格里的小东西才是养子吧?” 他漫不经心地一问,叫裴氏父子齐齐变了脸色。 裴远道惊讶于他的敏锐,同传说中一身蛮力、不懂变通的废物不符。 裴阮则是像被推进一扇崭新的大门。 「统统,有没有可能我真的不是裴家的孩子?」 「自信点,你一看就是捡来的。」 「哈?」 「不过现在裴允和你一样,在裴远道眼里都是野孩子。」 「等等,裴允真的是真少爷?统统,快细说。」 「说不了一点。我是生活辅助系统,剧透扣工资的。」 见裴阮一脸“我还没有工资重要”,它安慰道,「宝宝,这是你的崭新人生,真相要你自行发掘才有意义和乐趣,是不是?」 裴阮轻而易举被它说服,「好像是。」 「如果我不是裴家的孩子,那我是谁的孩子?裴家又为什么要将我认作真少爷?」 随着第一层真相剖开,越来越多的疑问接踵而来。 不知道为什么,得知自己是捡来的,竟比是亲生的要开心得多。 裴阮目光灼灼望着裴远道,等一个首肯。 可惜奸商面色不改摇头,“怎么会?贤婿多虑了,两个孩子我与夫人一贯同等对待,只是阮阮自小沉静含蓄,不若另一个孩儿聒噪贪玩,所以外间只认得养子,还以讹传讹误将养子当作亲子。” “至于允儿欺辱阮阮,想来应是小儿间口角,那孩子倾慕宰辅大人,听闻阮阮得了宰辅青眼,一时妒忌也是有的,我当然不会姑息。” 说着,他面色一肃,“即刻将允少爷带上来,我要请家法。”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裴家 照看裴允的婆子空手而归。 她支支吾吾,好半天才交代,“荟珍阁今日拍卖宰辅大人画作,少爷……少爷溜出去买画去了。” 裴阮明显察觉到,提到宰辅,叶迁周身气息冷了几分。 如果第一次裴阮尚不确定,那第二次,他就十分肯定了。 「为什么一说起裴允喜欢叶勉,叶迁就老大的不高兴?」 裴阮满脑子问号,想到传闻中叶迁与这位族叔好到同穿一条裤子,小机灵鬼灯泡一亮,「该不会他暗恋叶勉叭?」 「……」如果自恋也算爱,那宿主这么说也没错。 裴远道这次是真发了狠,冒雨也将裴允从荟珍阁抓回来,按在木凳上狠抽了二十鞭。 这鞭子不止是抽给叶迁看,更是发泄替别人养十八年儿子的郁郁之气。 裴允从小金尊玉贵,磕了碰了都要叫嚷半天,哪里挨过这样的打? 前五鞭他还有气力挣扎叫骂,要裴阮等着瞧,第六鞭开始,他声音渐小,气息也弱了下来,第十二鞭已然晕厥。 纤弱漂亮的脖颈歪到一边,几乎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阮淼淼得了消息,跌跌撞撞冲上去阻拦。 她再顾不上贵女仪态一路奔来,雨水混着泪水湿乱了衣鬓,十分狼狈。 一如十八年前落水那次。 第二次跌下神坛,叫她心中恨极,菩萨般美丽温柔的脸,也因心魔显出几份狰狞。 裴远道曾经有多怜惜,如今就有多气愤,竟是咬住了牙连着她一起抽打。 秋衫并不厚重,带着倒刺的刑鞭所到之处,上等丝绸同下方皮肉一道裂开,殷红的血沁出,迅速绽开朵朵血莲,残忍的妖娆。 裴阮不忍地别开眼。 二十鞭之后,裴远道将被血水浸透的鞭子一扔,“不知贤婿对裴家家教可还满意?” 叶迁悠悠起身,悄无声息踱至裴阮身后。 虎口卡住沁着凉意的下颌,不容拒绝地将裴阮的脸掰正。 “不知阮阮可还满意?” 裴阮呆呆地点头。 他无措地抬手,攀住叶迁手腕,“夫君,我……我想回家了。” 没用的小东西。 叶迁挑起嘴角,就势将人往怀中一带。 “岳父诚意,小婿领会,阮阮也累了,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裴远道巴不得这尊煞神赶紧走。 “最后还是要奉劝岳丈一句,什么筹码都只能用一次,想要庄闲通押,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裴远道瞬间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与夫人的谈话,这人竟了如指掌?! 不过是投诚了叶勉,这废物的势力竟已恐怖如斯? 奸商心中的天平已然不知不觉彻底倒向了宰辅一系。 他擦了把额间冷汗,也是时候收拾收拾屋子了。 归宁日傍晚,秋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停。 沧澜园里一片肃穆。 偏院的废物回家一趟,夫人少爷全挨了打,后宅前院下人不知撵出去多少。 剩下的都是卖身契攥死在东家手里的家奴,他们笔直站在雨中,听着管家训导。 “从今天起,阮少爷才是裴家的正经少爷。” “西边偏院明日起全力翻新,日后若是再有人乱传阮少爷不得宠,就地拔了舌头打杀,听懂没有?!” 而昔日前呼后拥、嚣张跋扈的假少爷,只得了个末流郎中上门吊命。 服侍的下人都到前院听训,哥儿闺中一片静谧。 颜色秾丽的美人俯卧在床,昏迷不醒。 两鬓发丝濡湿凌乱,长睫缀着泪珠,梦里犹在不安地轻颤。形状姣好的唇苍白荏弱,正无力张开,温热柔软的口腔似是桃源秘境,引得郎中不由想用手指或者更加粗长的什么物事探访。 床脚边堆着一叠染血的衣物,上等的丝绸遇水变得湿粘暧昧。 郎中拎起其中一件,轻薄的亵衣近乎透明,血和雨混着体香,形成一种神奇的味道。 郎中一嗅,随即露出沉醉的神情,他将亵衣揉成一团贴身塞进里衣,急不可耐地掀开被子,果然,重伤的美人不着寸缕。 鼻下微微泛起痒意,郎中来不及伸手查看,就听静寂中“啪嗒”一声轻响,一滴鲜血不偏不倚,落上美人背心。 紧接着,两滴,三滴…… 竟是一管鼻血喷涌如柱。 宛如点点红梅凌雪绽放,郎中看得痴了,顾不上止血,俯身以舌舔舐,也不知是还雪色洁净,还是解口舌饥渴。 软肉灵活又极其老道,不消片刻,整张暖玉温香的背脊就被郎中洗了一遍,很快,除了血肉模糊的屁股大腿实在下不了嘴,其他各处都被唇舌品鉴了个彻底。 尤其耳后那枚招摇过市的红痣,竟生生被吮得肿胀起来。 生涩的哥儿昏迷中发出痛苦又欢愉的低喘,嘤咛一声达到人生的第一次巅峰。 浑浑噩噩间如一颗被摧残的果实,沁出早熟的气息,空气中浮起淡淡的云片香,竟是热期隐隐提前的征兆。 到底是在裴府,郎中不敢做得太过,他邪肆地吮住极品哥儿肿胀的、泛着特殊气味的唇舌,一点点将脏污清理干净。 “下次哥哥再来会你,到时定叫你醒着玉仙欲死。” 阮淼淼则被裴远道圈禁起来。 到底是曾经放在心尖上的人,为了得到她,也确实使了些不光彩的手段,裴远道心痛几日,终是说服自己,也试图说服阮淼淼。 “夫人,当年的事也不能全然怪你……为夫细细想过,那时你嫁我也是迫于礼法,我不怪你喜欢过别人,甚至与他……私定终身,只要你告诉我允儿亲爹是谁,我可以既往不咎。” 阮淼淼挨了几鞭,虚白地卧床,又因忧思过甚,倒是真的一病不起。 “夫君,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闻言她惨淡一笑,“那时候我一心想嫁与的人,你当真不知是谁?” “你那时一心想入宫……”裴远道惊愕地瞪大眼睛,“难道……难道是先皇的子嗣?!” 阮淼淼垂下长睫,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是,那年中秋宫宴,陛下醉酒宠幸了我,奈何这事被我父兄压了下来,后来父兄相继出事,那样的时节,陛下若是不顾声誉纳我为妃,言臣恐怕要当朝撞死几个。我与陛下只好……只好偷偷在府中私会,这才有了允儿……” “我并非刻意欺骗,只是春日晏上恰好发生那样的事,我的肚子又不能等,只好循礼在重孝之前仓促与你完婚……” 裴远道这才惊觉,当年他伙同叶崇山骗娶阮淼淼,似乎轻易得过分,原来竟是陛下暗里推波助澜。 而他,刚刚竟因一时怒气鞭笞了先帝的血脉! 阮淼淼见他神思松动,轻咳一阵继续蛊惑,“我定要允儿嫁给叶勉,也是想借他替允儿正名,毕竟……他与当今陛下可是亲兄弟。” “也正因为这点私心,这些年我一直支持夫君与叶氏合作。但我亦懂夫妻同体一损俱损的道理,是以三个月前叶崇山反水,夫君站队魏王,我也是支持的,怎么会不与夫君商量就私自送药?虎耳草的事,我是真的不知情,方才我已唤了掌柜查问,铺子里的伙计说……是黄书朗的意思。” 裴远道面露意外之色。 一个不得志的书生,因一笔丹青有了些名气,但在人才济济的京城,全然没有掀起什么浪花。 后来不知缘何得罪贵人,被当街殴打,阮淼淼心善,路过时搭救了一把,自此他就狗皮膏药似的粘了上来,甚至美人他嫁,他宁肯辞了功名也要誓死追随。 “当年我就说此人执念太深,最易剑走偏锋惹出祸事,断然留不得。是夫人仁慈,见不得他为了一点恩情断送前途,非要留他一个安身之所。” 阮淼淼眼泪登时流得更凶。 “夫君,是我引狼入室,信错了人,这次虽不是我坏夫君大事,却也等同于我,夫君的鞭笞,是淼淼该受的,只是允儿确实无辜。” 裴远道叹了口气,将她扶进怀里,“罢了罢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魏王残暴,花国丈荒淫,如今叶崇山沉迷修道日益阴邪,跟着他们绝非长久之计。以后,裴家还是要靠允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都听夫君的。”阮淼淼柔柔应声,缓缓将满腔怨毒敛进眸中。 这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既已让步,当年借夫人落水逼嫁之事,夫人是不是也该原谅我了?” 阮淼淼嗔怪地锤了他一下,“夫君,淼淼何时怪过你?” “既不怪……淼淼是不是该替为夫生个孩子了……” 阮淼淼脸色一僵。 裴远道的话,如一颗巨石投进死潭。 沉寂多年的屈辱回忆如潭底烂泥,被巨石搅乱翻涌,在她眼底蒙上一层阴沉的翳。 混乱的夜,花国丈垂涎的丑态,还有无尽的折磨…… 但她反应极快,羸弱的身体缩成一团,“你休听那大夫胡说,我是真心想与夫君长相厮守,怎么会做出避子的事?” “那药是先帝赐的,我如何敢推脱?” 裴远道攥紧了拳头,“先帝已崩,你也该调理调理身体了。” 阮淼淼心中一紧,强自按下胸口恶心,“我早已不再年轻,即便调理也不是一时,夫君何不纳……” “不要再说了。”裴远道冷冷打断她,“我只想要一个同淼淼一样的孩子。” “阮阮虽非我亲生,与我却有七分相像,夫君若愿将就,待除去永安侯府,我愿将他献给夫君。” “他虽是个劣等,受孕艰难,但多试几次,未尝不能生下一个与我相似的孩子。” 裴远道不由想到裴阮那张年轻的脸,心中微微一动。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生病 回程的马车上。 裴阮捧着装满契书的木匣子,眸子晶亮,脑袋里盘旋着幸福的眩晕。 虽然纸上字儿他不识一个,但已经自觉换算成了一笔巨款。 「统统,我们发财了。这下咪咪的猫粮管够,我再也不用给它抓老鼠了。」 咪咪是裴阮丢进空间的那只虎斑猫,几个月时间,已经从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野猫变成敦敦实的小脑斧。 「这回不嫌是趁火打劫的不义之财了?」 裴阮笑眯了眼,「那怎么一样?趁着辛致病重高价卖猫耳草,我的良心会痛。」 「哦~所以趁着裴家吃瘪抢嫁妆,良心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裴阮企图靠彩虹屁挽尊,「统统真是挣钱的一把好手,不愧是资深生活辅助系统。」 系统翻了个白眼,「有人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还要跟不劳而获的我绝交十分钟。」 「对不起嘛。不过——」裴阮话锋一转,「医还是要学的,明天起我就去薛掌柜那里报到!」 系统哽住。 学医这条路有多难,没人比它更有发言权。 何况还是中医,宿主又是这样毫无基础的大龄学徒。 它想说服宿主换一个不那么难的选项,而不是明知不可为,还眼睁睁看着宿主傻傻撞南墙。 「咱们不是有钱了嘛?去享受人生不好吗?或者做点买卖……」 「那不一样~」裴阮搂紧了匣子,「这些都是统统和叶迁送给我的,只有我当上大夫自己挣的,才能拿来心安理得地享受。」 不得不说,这三观正得发邪。 系统经不住这道正义的光,开始炸毛,「明明是我送的,为什么要带上那个狗男人???」 某坐享其成的狗男人坐在裴阮身侧,罕见的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他眉心涨疼,身体的不适令他十分想欺负兔子。 长臂一伸,他将裴阮抱到腿上,跨坐的姿势刚好让他将头埋进裴阮的胸口。 不过分绵软,也不似他坚硬,是一种令人舒心的触感。 带着浅淡的蔷薇香。 明明满嘴谎言,是个不省心的小骗子,但诡异地能令他放松心神。 松木匣子跌落在脚边,“财帛”洒了一地,厚重的毛毯令撞击都显得静谧。 裴阮顾不上收拾,成年男子充满侵略性的气息突然逼近,他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退。 双手虚虚环住对方脑袋,推也不是,搂也不是。 像怀抱一只蛰伏的猛虎。 一旁的尾鱼轻声提醒,“大抵是偏头疼又犯了,劳烦夫人帮他按一按吧。” “怎……怎么按?” 尾鱼比了比太阳穴位置,“夫人用拇指抵住这里,慢慢打圈就好。” 裴阮笨拙地比划一会儿,才将指尖覆上。 触手温度滚烫,同叶迁这个人一般无二的暴烈。 裴阮越发不敢使劲。 猛虎失了耐心,抬头精准叼住他咽喉,“这么点力气,阮阮在替我解乏,还是在伺机勾引?” 裴阮被他斥得羞红了脸。 手下一狠,坚硬的甲尖掐进肉里,叶迁发出一声轻哼。 皮肉的锐痛短暂地纾解了颅内绵长的隐痛。 自虐般以痛镇痛的法子,令他眉宇间透出一股隐忍和难耐,竟无端与新婚夜情动时的神色叠合,性感到叫裴阮红透了耳根。 他莫名有些悸动,气息也滚烫起来。 跨坐姿势更让他如置火热的熔岩之上,很快口干舌燥起来。 如此神不思属揉了几圈,裴阮才后知后觉,“不对,你……你发烧了?!” “嘘——”胸前传来闷闷一声,“小笨狗,这时候胡乱声张,是想京畿备再乱一些吗?” 裴阮瞬间消声。 特殊时期,若是京畿备的人也发起高热,京城恐怕又要人心惶惶。 “那……那要怎么办?”他有些慌乱,尾调不自觉带上哭音,“你不会真染上时疫了吧?” “真的话怎么办?抱着我这功夫,说不定病气已经过给你了。阮阮怕不怕?” “不……不怕,我们马上去找李先生看看。” “骗你的。”叶迁扣紧他后腰,不动声色抚过他肚皮,“这几日我要装一装病,又要劳烦阮阮履约,替我打掩护了。” 裴阮将信将疑,抬眼求助地望向尾鱼,“他……真的不要紧吗……” 尾鱼无奈摇头,“这是命令,咱们听少爷的就好。” 裴阮愣了愣。 再低头,叶迁已经阖目,呼吸绵长,倚着车厢似是昏睡过去。 「统统,他真的是装病吗?」 「你把手搭到他腕上……对,就这样,再往上一指。」 「仔细感觉下脉象,是不是搏击有力却过于急促?你呼吸一次的时间里,数一数脉搏是不是跳击足足八次之多?」 「这就是疾脉,多见于热邪极盛之时。恐怕最近奔波操劳,化热不及,病气积累终至一时急发,他还真不是装的。啧,外强中干,白瞎了这一身腱子肉。」 「……」裴阮疑惑地眨眼,「统统,听你的语气,怎么有点嫌弃他?」 系统默了。好半天才收敛情绪,「怎么会呢?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阮阮放宽心,他身体好着呢,叫他好好睡上一天一夜,保证生龙活虎。」 「好的吧。」裴阮稍稍放下心,「没想到统统这么厉害,竟然还会看病!」 「厉害谈不上,但比这没用的男人还是要强上一些。」 「……」 裴阮没来由想到动物世界里着急开屏的雄孔雀。 叶迁这样的状态,不宜回衙门自投罗网,裴阮想了想,决定先回侯府。 这决定落在不明真相的尾鱼眼里,颇有些与少爷生死与共的意思。 小哥儿十分感动,“夫人,您对少爷,真是情比金坚!” “……”裴阮黑线。 夸张了哈兄弟。 二人不知,车厢外的老丁全须全尾听了这番话,握缰的手攥紧,青筋毕现。 隐藏在斗笠暗影下的双眸,是与面皮全然不符的幽暗深邃。 尾鱼选了不起眼的角门进府。 他忙着招呼小厮将昏睡的叶迁扶进新房,裴阮就这么落了单,无声被拖进花丛。 惊叫被捂在口中,他呜呜咽咽,却在闻到掌心熟悉的墨香时瞪大了双眼。 被抵上假山时,裴阮还有些惊魂未定。 他低低唤了一声,“黄管事?” 黄书朗顶着老丁的脸,闻言眸中氲满笑意,“阮阮这么快就认出了我?” 裴阮不舒服地动了动,可黄书朗力气极大,他不得不老老实实呆在他臂膀之间逼仄的一小方天地。 风吹动回廊下的灯笼。 微弱的火光隐隐绰绰照过来。 裴阮费劲地眯起眼。 “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 提起这个,黄书朗笑意淡了,他捏住裴阮耳垂,像对待不听话的孩子那样拧了拧,“那就要问阮阮,怎么这么快就将我卖了?” “卖……卖了?我没有……” 他眼里纯稚不似作伪,黄书朗叹了口气,“我送你解围的药草,你没交给侯夫人,反倒给了叶迁,对也不对?” 裴阮心虚地撇开眼。 黄书朗又道,“你还告诉叶迁,药是我送给你的,是不是?” 裴阮愈发不敢抬头。 “算了,我与你计较什么。”黄书朗怜惜地亲了亲他发心。 “裴家和叶崇山,都是魏王一派,他们刻意断了南郡和京城的供药,就是要将鼠疫闹大;而叶迁所在的京畿备,是叶勉的手下,他们想要同魏王夺药,保京城和南郡两地安宁。” 裴阮点了点头,这些时日耳濡目染,这些他也算知道一些。 “他们两派斗得火热,你倒好,拿着我从裴家套来的药,转手就送给了叶迁。这样一来,裴远道和叶崇山视我为叛徒,恨不得杀我而后快,魏王也对我下了诛杀令。” “但是叶迁他很感谢……” 黄书朗立即打断了他,“你太天真了。你屡次下药,他一直怀疑背后有鬼,不是魏王授意,就是另有势力指使,为了找到这股莫须有的力量,叶迁当夜就派人缉拿我,要严刑拷问幕后主使。” “可……可这明明就是巧合!” 难怪这两人总是问他主子是谁这种奇怪的问题! 黄书朗好气又好笑,刮了刮他因怒气皱起的鼻梁,“你说没有顶什么用?叶家人最是多疑,不论是叶勉还是叶迁,都不相信巧合。” “怎……怎么会这样?” “小没良心的,我护你十八年,可怜你帮着你,你却害我到这等危险的境地,你说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 “笨阮阮,也该轮到你保护我了。” “可是我不会。”裴阮十分迷茫,光是理清来龙去脉,他就已经晕了,更别说其他,“所以要我做些什么?” “不会不要紧,我会慢慢教你。只要阮阮……乖乖听我的。” 雨夜无月,只檐下几盏灯笼,印着叶梢水痕,折射出淡淡微光。 几缕微光印在男人眼中,亮得有些吓人。 裴阮有些恍惚。 他穿来时还在襁褓之中,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黄书朗。 彼时男人年轻清俊,却也疲惫沧桑,目光只有在落到他脸上时,才会亮起微光。 后来,男人眼里的光越来越盛,却再不如初见时清亮。 裴阮鬼使神差捂住那双眼,“好的,黄叔叔,我会保护你的。” 久违的称谓一出,黄书朗呼吸一滞。 他愤愤锁紧裴阮的腰,“阮阮,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再这样唤我?” 每唤一次,他就会生出一分不该有的心思。 一时不察,他的音量微微拔高,在静寂的夜色里十分突兀。 “谁在那里?” 不远处的回廊下,一道月白身影疾步逼近。 慌乱中,裴阮将黄书朗推进假山的缝隙,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猫一样竖起耳朵全身戒备的模样太过可爱,以至于黄书朗不忍心提醒他,老丁原就是叶迁的人,在叶府哪还需要躲?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丹房 “小嫂子?” 看清裴阮隐在阴影中的脸时,叶敏脸上怒色顿时转为惊艳。 夜的黑,衬得美人愈发无暇。 光影的朦胧为他增上几分清冷和神秘,与那日清晨所见纯稚相比,又别是一番风味。 叶敏忍不住靠近几步,冷风裹着他身上的酒气、脂粉气,还有混杂的哥儿腺香,扑面而来。 裴阮捂住鼻子,下意识后退一步。 显然,叶敏刚从烟柳巷里散场,醉意熏天,不敢走正门,这才同他碰上。 裴阮不打算纠缠,瞧准了小路的另一头就准备开溜。 叶敏却突然开口,“新婚第二日,小嫂子出门采买一去不回,王嬷嬷来报,说是你被大哥劫走,准备分家再不回来。你可知,我那好爹爹震怒,彻底失去了耐心,动了要弄死叶迁的念头。” 裴阮脚下一顿,一股凉意窜上后心。 叶敏慢慢逼近,沙哑的嗓音在空旷的花园,显出几分森然。 “怪就怪阮阮你朝秦暮楚、三心二意,惹得那老东西宁可除掉儿子也要霸占孀媳。” “我没看错的话,方才被小厮扶进去的,就是叶迁吧?你猜,一身蛮力健壮非常的他,怎么突然就病了?这般废物对上叶崇山,又能活多久?” “不可能。”裴阮摇了摇头,难以置信。 叶敏笑着贴近他,弯腰凑到他耳侧,“小嫂子良善,大约是没见过我们这样的人家。当年叶崇山为了独占美人,可以亲手弑父,生生将庶母囚为禁脔。在侯府,没什么是不可能的。知道叶勉为什么宁可分家也不愿留在侯府?因为那个美人是叶勉的亲舅舅。” “现在,这个美人成了你。” “想好怎么逃了吗,我的小嫂子?” 一叠声的质问如毒蛇吐信。 裴阮抖了一下。 叶敏得寸进尺,就这这个姿势,突然伸舌舔上他细嫩的耳蜗。 暖玉温香,销魂蚀骨。 让他不由想要更多,直至将这血肉都饱含香气的美人儿整个吞吃入腹。 裴阮猛地将他推开,捂着湿凉的耳朵,心底生起一丝嫌恶。 叶敏身形晃了晃,勉力站稳。 “不对。”醉酒使他思绪变得迟钝,好半天他才想到什么,呵呵地低笑出声。 他摇摇晃晃绕着裴阮打量一圈,饶有兴致地站定,恶劣朝着裴阮喷出一口冲天酒气。 “差点忘了,小嫂子本就是冲着那老东西来的,新婚夜敞开着腿勾引他,又怎么会想逃?” “既是如此,”他喉音愈发嘶哑,“阮阮不如也看看我,起码我比那废物有用,不会放任你在这后宅日日遭公公觊觎。” “你……你闭嘴!”裴阮恼羞成怒,一时不知该揍胡说八道的叶敏,还是该揍假山后的罪魁祸首黄书朗。 “想我闭嘴,也行啊。”他银肆的目光落在裴阮咬得鲜红的嘴唇上,“小嫂子何不用这里堵堵看?不堵的话,我还会说得更过分哦。” “你勾引叶崇山时,知他位高权重,能为裴家牟利;知他房事老道,能叫你这样饥渴的身子玉仙欲死,却不知他只是图你情热时蜜谷汩汩的情,液,图你药人般自带回春还童效力的腺体。” “这些年,不知多少哥儿被他汲干后,残忍地丢进炉子炼丹。” 「阮阮,说你不信,让他带你去丹房看看。」 这时,系统突然插话。 「不,我……我害怕!」 陌生的名词太多,裴阮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可本能还是让他十分抗拒叶敏口中的丹房。 系统放软了声音,「别怕,我们可是有空间的人!再不济,黄书朗不是也在吗?」 裴阮仍是犹豫。 「阮阮,你相信我吗?」 「信,信的。」 他只好竭力按捺住心底的恐惧,“你……你瞎说,永安侯怎么会像你说那样?不要胡乱坏人清誉、离间他们的父子关系。我……我要回去了。” 说完他抬脚就走。 社恐的他平日里总是一副弓背竖毛的紧张模样,这般拙劣的激将竟也没叫叶敏起疑。 “不信,今天我就带你亲眼瞧瞧。” 酒意持续发酵,叶敏不容分说扯住裴阮袖子。 叶崇山的院子,离侧门最近,叶敏对府中地势又极其熟悉,带着裴阮悄无声息抄了近路,不到柱香时间,就到了地方。 作为主院,松涛苑本应是侯府最繁华的地方,然而事实却是,这里素静得甚至有些萧条。 整个院子遵循道法自然的奥义,布局并不像其他院落对称规整,反倒顺应地势,木质的简工屋宇飞檐,大面积原生态的池塘、溪流,间隔着葱郁的松木、竹林,显得冷寂清幽,仿如化外。 曲折的小径连着幽深的回廊,穿过层层影壁、洞门,处处可见八卦、太极图腾,无不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一路走来裴阮诡异地没遇见一个活人。 唯有回廊上苍白的灯笼,印出他与叶敏两只游魂般的影子。 冷风吹来,裴阮打了个寒颤。 叶敏酒也醒了大半。 他这才意识到,美色当前,他为了逞能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 可此时后悔,为时已晚。 他挺了挺胸膛,决计不能在美人跟前疲软。 只要小心些,不会有事的。 何况,谁说父亲今夜就一定在丹房? 他无心说话,一路沉默着给自己壮胆,直到穿过一片隐蔽的矮林,一座形状奇特的石楼出现在二人眼前。 “到了。” 那楼乍一看,好似一尊巨大的石鼎,三个脚柱扎地,每根柱子上都雕刻着繁复的纹样,若是裴阮留心些,便能发现那纹样全是伏羲女娲图,蜿蜒缠绕的曲线,正是雌雄双蛇的交尾。 石楼里,灯火通明。 显然叶敏的祈祷失效,叶崇山今夜正宿在这里。 残留的酒意彻底褪去,叶敏脸色开始泛白。 他扯住裴阮,以气音叮嘱,“仔细些,不要惊动里面的人。” 不敢将裴阮带进去,他在矮林中选了个方位,刚好能窥见石楼的一扇窗。 窗内,叶崇山正散漫地靠坐在书案前,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道袍,衣襟整齐,唯有须髭鬓发微微凌乱,沾着些可疑的水渍。 不怒自威的脸上此时压抑着怒火,吐出的话却令裴阮大跌眼镜。 “搔货,继续。” 他跟前的书案上,不见一本圣贤经著、丹书符篆,长而阔的上等黄花梨台面,赫然横陈着一个人。 看身姿是个哥儿,正摆出一个羞耻的姿势,彷如一件物品,无知无觉将最勾人的部分敞露在叶崇山面前。他黑发如瀑,遮住了大半身子,隐隐约约间能瞧见两手一上一下,身体随之痉挛起伏,那动作迟钝而痛苦,说是享乐,更似酷刑。 凄凄切切的讨饶断断续续传来。 “侯爷,没……没有了,奴……真的遭不住了,求侯爷饶……了奴这一回。” 叶崇山压低了眉眼,毫无感情地倾身握住他一只手,死死往深处一按。 “咿呀”一声惊叫,哥儿脖颈绷紧,青筋毕现,整个人抖了几抖,瘫软下来。 一阵不甚明显的水声后,叶崇山后退几步,脸上嫌恶更甚。 “没用的东西。”他抬了抬手,角落里竟又走出两个壮汉,“你们去帮帮他。” 哥儿见状,遍布红晕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他摇着头企图逃跑,“不……不……侯爷饶命。” 可一晚上高强度的情事早已耗尽他的体力,他狼狈地跌落桌角,很快就被壮汉拖去角落。 “再弄下去奴会死的——呜……额……” 那声音凄厉颤抖,尾音又突然高昂,好似绝命之唱。 很快,那声音小了下去。 裴阮视野里,唯剩一个叶崇山。 他司空见惯般,对房间另一边发生的秽乱行径无动于衷,只厌烦地揉了揉眉心,“丹炉用旧了须换,人也一样。” 至于新人是谁,不言而喻。 临近子夜,正是阴气上浮、寒意最甚的时分。 矮林里浮起淡淡雾色,那雾很冷,沾衣就令裴阮狠狠打了个冷颤。 他扶住最近的一棵树,才勉强让自己不腿软。 「好……好恶心啊统统!」 头一次见这么毁三观的多人游戏,裴阮只觉得胸口一阵反胃。 再想到叶崇山那老变态还想这么对自己,他很难不发毛。 「所以统统让我过来,是带我看警示片的嘛!」 系统扶额,「我是带你来认路的。叶崇山这老东西不除,你在侯府住不安稳。咱们记着路,下次趁他不在来找点东西。」 「哦,好的!」 就是这副乖乖牌的样子,让系统不惜被发黄牌也要想方设法替他清障。 裴阮小小地分了会儿神,就有一个滚烫的身体贴了过来。 叶敏晚间才消的火,又被丹房动静勾起。 他将裴阮压在树上,咬着耳朵吹气。 “里头那哥儿叫闵越,是我娘亲自选的。十年前叶勉的舅舅被那老东西榨干,我娘就从南郡勾栏院买下这罪臣之子,扮成前来投靠的远房表弟,老东西一吃就是十年。可惜就算是极品哥儿,一样会年老色衰,近来老东西一直在物色新人,挑来挑去,就相中了你。” “小嫂子,我可没有骗你。老东西早就不行了,只有吸食腺液才能硬气那么一小会儿。呵,叶迁那废物也一样,他们根本满足不了你,只有我……” “……” 这把裴阮有了经验,伸出胳膊挡出一线距离,二话不说就送抬膝重击跑路一条龙。 远远的,他还能听见叶敏痛苦抽气、捂档乱蹦的细碎声响,至于叶崇山有没有发现他们,那就不是他操心的事儿了。 裴阮算是明白了,他在叶崇山眼里,就是一盘新鲜的补品,叶崇山从未掩饰过对他的不怀好意,被发现也就那么回事,但叶敏就不一样了,偷窥僭越的行径,到老父亲跟前不死也得少层皮。 那就先浅浅先让他少层皮好了。 系统赞许地点头,「对的,阮阮,这就叫借力打力。」 有一说一,新下载的宅斗大模型还是有点东西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1、自由 「统统,你说叶迁的病跟叶崇山到底有没有关系?」 叶敏的话让裴阮有些后怕。 几天相处下来,叶迁虽然凶巴巴,还老欺负他,可他已经不自觉把叶迁划作好人行列。 「从脉象看不是,至于是不是叶崇山背后搞了些什么,就不好说了。」 顿了顿,它语重心长道,「阮阮,叶迁或许不是坏人,但也不是什么好人。想想黄书朗,你不应该这么轻易就相信他们。不然以后发现被骗,有的你哭。」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系统一哽。 「好啦,统统你不用担心,我能有什么好骗的呢?」 显然裴阮听了,但没听进去。 好比每一个遭遇大灰狼骗局的小红帽,总是不顾妈妈的叮嘱,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假象。 系统默默叹了口气。 黄书朗也不太正常。 一路沉默。 他对侯府内宅很是熟悉,专捡漆黑的无人小径带着裴阮折返。 夜盲让裴阮走得磕磕绊绊。 几次差点摔倒后,黄书朗总算缓下脚步。他低叹一声,将裴阮牵在手里。 温热的掌心附了过来。 如同小时候无数个暗夜,他带着裴阮穿行在静寂的裴府。 “阮阮还是这么笨。” 另一只手带着些气力揉过裴阮左耳,仿佛那里有什么脏东西一般。 细嫩的耳垂传来一阵刺痛,裴阮不适地哼了一声。 下一秒,一记凌厉弹指绷上他脑门,“不许在男人跟前做出这副表情,更不许发出这种声音!” 他的语气又冷又狠,晦涩的神情隐在黑暗里,莫名的危险。 求生欲让裴阮忙不迭乖巧点头。 直到回到熟悉的院子,裴阮才解脱一般,飞速朝着新房奔去。 像一只欢快的小鸟。 黄书朗看在眼里,突生一股挫败。他喊住裴阮,满脸的欲言又止。 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 裴阮更加迷惑了,「统统,他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大概是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 当然是后悔还没分清楚爱和利用,就草率地将你亲手推进别的男人怀里。 但它才不会明说。 「他想利用你扳倒叶崇山,当上侯府真正的掌控人。大概没想到你这么菜,现在骑虎难下吧。」 裴阮搓了搓胳膊,哭丧着脸,「我以后再也不喊他黄叔叔了。他那么有钱了,还要侯府干什么呀?」 「因为无上的权利才是男人的终极追求。」 裴阮鼓起脸,「定制这个世界的宿主,一定也是个很有追求的人。我就不一样,我的世界只有家人朋友和吃吃喝喝。」 说着,他又觉得腹中空空,从空间摸出一个瓜“喀嚓喀嚓”啃了起来。 「不行,天天吃瓜有点腻了,我们要想办法种点别的换换口味。emmm我想吃草莓、芒果、西瓜……」 「好了宿主你别想了,梦里什么都有,早点睡吧。」 「……」 说起睡,裴阮犯了难。 婚房只有一张床。 叶迁正睡在上面,男人身形高大,小山一样占了大半床铺。 他年轻气壮,心火也旺,入了秋只盖一床薄被,健硕的胸膛手臂全都露在外面,单薄的亵衣根本遮不住荷尔蒙爆棚的身体。 鼓胀偾张的肌肉,每一丝纹理都充斥着雄性强横的侵略气息。 才目睹一场限制级春宫,裴阮已经对这样的场景产生了本能的畏惧。 他哭丧着脸,瞪着叶迁,在尾鱼疑惑的眼神中磨磨唧唧。 「以前当着医生的面脱光光做检查,从来没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只是跟另一个男的睡一张床,我开始哪哪都不舒坦。」 「……」系统一时情绪不稳,好久没出现的电噪又滋滋冒头。 「怎么?医生在阮阮眼里就不是人吗?」 裴阮想起当初医生哥哥宽慰他的话—— “医患都是没有性别的,阮阮不用害羞。” 「你不懂,那不一样。」 裴阮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还在碎碎念,「统统,我是不是坏了?为什么我明明是男孩子,看到同样性别的人露出一点胳膊就慌得不行?」 「因为力量差距。阮阮你太弱了,看到叶迁这样充满暴力暗示的体格,当然会害怕。」 原来是怕被打??? 「这是生物本能,放宽心啦。」 裴阮瞪大了眼睛,怀疑一瞬后,流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他脾气这么差都没揍过我,真是个好人。」 系统咬牙切齿,我是这个意思吗?! 「床这么小,他还在生病,我不能再去挤他……」 于是他飞速找好理由,收回往床里头爬的脚,抱着被子去了榻上。 “尾鱼,我睡这里好了,今晚我来照顾他,你去休息吧。” “这……这怎么行?”尾鱼面露难色,“明天少爷醒来,会责罚我的。” “不会。”裴阮笑眯眯,“你家少爷一生病,我就跟快要坏掉一样,根本睡不着,不如亲手照顾他,也能心安一点。” 尾鱼感动极了,“少夫人,少爷能娶到您这样的哥儿,真是侯夫人在天之灵保佑。” “……” 尾鱼才出门,声称“根本睡不着”的某人团吧团吧,就将自己塞进被子里,很快呼吸绵长,睡得比小猪还香。 照顾?不存在的。 孕夫沾了枕头就不省人事,哪里还管得了孩子的假爹。 所以,第二天当裴阮睁开眼,入目八块腹肌时,大脑还宕机了一瞬。 叶迁常年习武,肤色古铜阳刚,但衣服下面的部分却比肤色要白净得多。 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有人信。 男人斜靠在床头,裴阮如抱大型抱枕般搂着他劲瘦的腰,脸颊正好枕在他的腹直肌上,吐息间蛰伏的肌群震颤,在裤腰的阴影下,汇聚成危险的三角区域。 裴阮慌忙爬起,抱着被子往床内躲了躲。 叶迁放下手里的书,皱着眉望过来,“怎么,你很嫌弃的样子?” “不……没……”裴阮吞吞吐吐。 叶迁眉皱得更紧,“也不知道是谁半夜哭哭啼啼喊冷,吵得我难以入眠,好心将你抱上床,你还跟小狗一样,拱来拱去,非要抱着我才肯睡。” 一股热意涌上脸颊。 裴阮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好求助系统,「统……统统,真的吗?」 系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被子薄了是真的,夜里寒凉是真的,遇到热源本能地搂住取暖也是真的。 可狗男人以那种被吃了豆腐的语气说出来,就假的很了。 它的沉默被视作默认,裴阮顿时气短。 叶迁欣赏了一会儿他可爱的表情,又缓缓添了一把火,“我都没有嫌弃你的口水,你竟还倒打一耙,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裴阮羞耻地抹了把嘴角,是有一点可疑水渍。 再看叶迁,亵衣被蹭乱翻卷,露出一大片裸色,他趴过的地方尤其晶亮,泛着不一样的润泽。 裴阮快冒烟了,他急急想要掩盖睡觉流口水的罪证,忙用双手去擦。 却不知软绵的手掌抚摸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对一个晨起不久的青年男性,是多么严峻的考验。 叶迁腰腹一抖,书籍坠落,他闷哼一声,捏住小兔子后颈将人拖开。 “谁许你动手动脚的?” 男人黑着脸,双腿不自然地交叠,“你那双手才擦过嘴,都是涎水,要清理也该去打盆清水,还是你又想伺机对我行勾引之实?” 勾引你大爷! 裴阮气呼呼爬起来,刻意在他交叠的腿间踩了一脚,“好的哦,小的这就去给老爷打水清理!” 赤白的脚掌盈润,叶迁深吸一口气,低低骂了句,“不知死活!” 待到尾鱼将早膳端进来时,二人已经收拾妥当。 只是一人臭着脸看书,一人咬着唇学字,气氛不知缘何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叶迁脸色瞧着已是大好,唯有唇色比平日苍白一些。 他好整以暇挑着清淡的小菜喝了碗粥,“今早府中可有新闻?” 尾鱼点头,“昨夜您不舒服,回府时刚好同二少爷撞在一处,经二房一声张,现在不止府里,连送菜收馊水的大爷大娘都知道您病了。” “很好。”叶迁笑了一声,不过那笑冷冰冰,断眉冷眼的,颇有几分可怖。 裴阮气鼓鼓放下勺子,「怎么昨天我不小心嚷嚷一句,他就斥责我,叶敏闹得人尽皆知,他却眉开眼笑夸很好?」 「因为他狗嘛。」 裴阮接受了这个解释。 尾鱼有些担忧,“少爷,这样太危险了。” 叶迁不置可否。他惜字如金,对于装病一事,多一个字也不愿意再说。 裴阮竖着耳朵听了个寂寞,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装病呀?” 他关心的话,落在叶迁眼里,却多了旁的意味。 好似刻意地打探。 叶迁捏着他脸颊冷笑,“当然是为了钓鱼。” “钓……钓什么鱼?” “钓笨的鱼,也钓……迫不及待上钩的鱼。” 叶迁说得含糊其辞,裴阮听得云里雾里。 二人鸡跟鸭讲,胡乱交锋,去福寿堂的路上,裴阮仍旧满脑子问号。 他问“老丁”,“你说叶迁是想干什么?” 黄书朗换了张皮,如今是近水楼台,知道的远比裴阮多得多。 隔着帘子,他压低了声音,“这都是机密,阮阮想知道,不妨坐过来些。” 裴阮一听,挺有道理,忙从车厢里头挪到了门帘边,甚至还从边缝伸出去半个脑袋,一副好学生讨教的模样。 不自觉的亲昵和信赖令黄书朗极其受用。 他清了清嗓子科普,“叶勉放出消息,称找到南郡鼠疫真相,不日即将返京上奏;叶崇山当然坐不住了,恐怕已经起了杀心。” “这时节叶迁又是生病,又是带你回府,就是为了激他行动。” “当然带上你,也有放在身边监视的意思。毕竟阮阮你可是宰辅大人的重点疑犯呢。”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阮阮谦虚,你做的明明很多。一个你胜过千军万马,区区几日就把侯府搅得天翻地覆。假以时日,恐怕拿下那清心寡欲的叶勉也不在话下。” “……” 语气怪怪的,不像什么好话。 裴阮连滚带爬,赶忙又坐回原处。 身侧一空,黄书朗磨了磨牙,抽鞭的力气不觉重上几分。 马顿时惊得嘶鸣一声,车厢随之一震,可怜巴巴的小哥儿还没坐稳就滚了一圈,被车夫信手捞起,“到了,少夫人。” 裴阮泪眼湾湾捂住额头磕出来的大包。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早就跟你说过了,他变态的跟其他人不一样。」 “阮阮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想做什么可放心去做。” “不过,不准再招蜂引蝶。” 黄书朗突然强硬起来。 他将裴阮放稳,高大的身影堵住车门,落下充满压迫意味的暗影。 “叫你嫁给叶迁,不是献身给他,要学会虚与委蛇。” “侯府水深,记得躲叶敏远远的,更不许再去招惹叶崇山。” “我会扮成老丁一直陪着你。若是叫我发现你不听话,那就打晕关起来。” 叫你以后别无选择,只能跟我,相依为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2、落网 单是幻想下那个场景,黄书朗就觉喉头干涩、血气翻涌。 心底蓬勃的恶念疯狂叫嚣着—— 关起来。 关起来,他的阮阮就不会被别人染指。 也不会死掉了。 可他还是保有一丝理智。 终究没有舍得。 不舍得打着保护的名义,亲手折断他的羽翼。 不舍得让他背负不属于他的宿命。 他是阮阮,又不是阮阮。 理智时常在这两者之间拉锯,久而久之,愈发岌岌可危。 可裴阮依然是一副懵懂模样。 懵懂到黄书朗克制不住想要撕破伪装,当着他的面前放出蛰伏的凶兽。 他不由加大了恐吓力度。 “真到那一天,等着阮阮的,就不是裴家那样的院子,而是锁住四肢的银链子……” 和永远下不去的床榻。 你只能成为欲望的奴隶,承受我给与你的一切。 “记住了吗?” 裴阮对他龌龊的心思毫无察觉。 享受过酣畅淋漓的自由,他是一点不想再回那个逼仄的院子。 裴阮忙不迭点头。 黄书朗定定看了他片刻,终是在他纯稚的目光里泄了气。 “果然放出来就野了。” “可这样自由自在的阮阮,才是我想要的阮阮啊……” 裴阮听不懂,选择略。 他满心满脑的,都是即将开始的学徒课。 薛老掌柜最是严肃古板,上课也遵循旧时候老师父带学徒的惯例,甭管你是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给他看三个月药炉子。 裴阮同其他小学徒一样,一人管一排小炉子。 自有几位大师兄每日教导他们每种药什么时候下汤,又分别是几碗水熬成几碗水。 熬好了一并负责收验。 裴阮是其中最年长的,干活儿也远没有农家出生的学徒利索,时常被木炭炉子熏成大花脸,要不就是被滚烫的药罐烫出大大小小的水泡。 系统原以为他会被师兄们嘲笑欺负,结果不仅没有,场面一度还有些辣眼睛—— “阮阮,今日汤药复杂,大师兄粗枝大叶,恐怕没有讲清,我特意与你写了下来。” 裴阮有些感激又有些为难地接过,“大师兄讲清楚了的。不过还是谢谢二师兄。” 隐在墙角的大师兄这时走上前,抱胸皮笑肉不笑,“你不知道阮阮不识字吗?” “……” 稍后又来一位,“阮阮,四师兄虽然送了你烫伤膏,但那治标不治本,我特意花了一晚上世间给你做了这副防烫的护手,快来试试。” 盛情难却,裴阮只好伸出双手,任他套上。 结果新护手太大,“哗啦”一声,裴阮手上一滑,第一次摔了药罐子。 四师兄施施然拉过裴阮,仔细检查一番后阴阳怪气道,“三师兄真是治本,阮阮手是不疼了,脚上又添新伤。” “……” 裴阮婉拒了几位师兄替他上药的好意,拿着药膏一瘸一拐摸去一间空房间。 「嘶——好疼。」 褪去鞋袜,左脚脚背肿了一片。 「一整罐子滚烫的药汁几乎全撒了上去,不疼就出鬼了!」 裴阮挖出药膏,可是手指才沾上烫伤处就疼得一缩。 火烧火燎的皮肤上肉眼可见地生出几个大燎泡来。 裴阮更不敢弄了。 「呜呜呜,统统,太疼了!」 「这药膏不行。要是我能自己做就好了!」 系统一时心急说漏了嘴。 「哈?」 「没什么,先去空间用灵泉泡一泡吧!」 这时候裴阮也顾不上伤口好得太快是不是可疑了,听系统话地闪身去了空间。 他不知道,在他消失后不久,黄书朗顶着老丁的脸焦急地出现在房间。 目光扫过遗落的鞋袜、桌上的药膏,他神色难看。 手心里上等陶瓷的小药瓶竟生生被他握出几道罅隙。 裴阮小心翼翼掬起一捧水淋到脚背,清凉的泉水所过之处,细小的伤痕悉数抚平。 火辣辣的痛感瞬间消弭,冲了几遍后,脚背细嫩如初。 「统统,怎么感觉泉水的效果又好了一些?」 系统不想说话。 又do了两次,疗效能不好吗? 不止泉水,田也升级了,养殖区也优化了。 只是变化不及全垒来得明显,宿主没发现而已。 突然,它语调怪异地问,「那天早上,你为什么答应用脚?」 ! 裴阮秒懂,脸腾的全红了。 事情开始前,他也不知道叶迁病歪歪倚在床头,一只手轻轻握住他脚踝,嘴里说的“想请阮阮帮个忙”是那种忙啊! 「我明明答应的不是这个!」 裴阮炸了毛,「总之,都是这个世界的不对!」 「哦,我以为阮阮是有点喜欢叶迁了,才会答应。」 喜欢吗? 裴阮有些迷茫。 他抱起蹭到腿边撒娇的咪咪,撸着猫咪厚重的双下巴,在如雷般的“咕噜咕噜”声里轻轻地想,虽然男人脸黑嘴坏,但跟他待在一起有种十分安全的感觉。 或许,是喜欢的吧。 不然也不会在清醒的时候,答应为他做那样羞耻的事情。 裴阮晃了晃有些晕乎的脑袋。 所以,叶迁清醒着让我帮他,应该……也是有点……喜欢我的吧? 他一副怀春模样,令系统颇有些怒其不争。 它几次三番想将真相告诉宿主,但告诉了,宿主得知被骗了,明白男人没一刻真心,然后呢? 裴阮的性子看似柔软,实则倔强,得知真相后必然会逃得远远的,更不会拿男人的一毫一厘。 这样一只毫无自保能力的小白兔,带着一身熟透浆果般甜腻的气息,闯进饿狼环伺的世界,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何况,还有那该死的孕期热。 系统分分钟决定,按下真相,以后再说。 「阮阮,不要忘记咱们的初衷,找上他只是替崽子找个爹。」 「现在的阮阮,完全是一个依附者的角色。喜欢这种事,必须要两个人地位平等、理想一致、志趣相投。所以阮阮,答应我,千万不要轻易喜欢上他。」 “喵呜——”咪咪突然惊叫一声。 裴阮手上一僵,这才惊觉力气大了一些,弄疼了小猫咪。 他有些歉疚,将猫咪放到地上,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对不起哦咪咪。” 猫咪甩了甩尾巴,绕着他又蹭了一圈,似乎在说没关系,尔后就被地里翩翩的蝴蝶吸引住目光,咻得一声窜了出去。 裴阮却维持着蹲坐的姿势很久。 他抱住膝盖,竭力掩盖住眼眶的酸涩。 他似乎一直都是个依附者。 「统统你想多啦,他那么凶,还老是欺负我,我怎么会喜欢他!」 系统哪里听不出来他的难过,也缓下语气,「阮阮,等你足够强大,会有更好的人值得喜欢。」 「嗯呢,所以我要努力回去继续上课!」 经历这次乌龙,薛掌柜也看出几个徒弟心思浮动,不宜再跟这个哥儿一处。再加上裴阮确实聪慧,手脚虽然笨拙,但正经熬药的讲究、手法不曾出过一次错,是个难得的好苗子,薛掌柜终于大发慈悲,决定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手把手来教。 越教他越心惊。 这小子学药理的速度,竟比断文识字的速度还要快。 他最有悟性的大徒弟也算是天资卓越,识药性、记药理还要辅以笔头笔记,裴阮却能凭脑子硬记。 最令薛掌柜欣喜的,是这哥儿还生了一副狗鼻子,旁人识药材要辨形辨色,他只通过嗅闻就能很快区分,甚至还能通过味道浓淡分出药材年份、产地。 简直天生就是吃这一行饭的。 老薛愈发器重起这个走后门来的徒弟了。 是哥儿又怎么样?大梁可没说哥儿不得习医学药。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充实到裴阮几乎忘记,这是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某日,围观完一场古代版外科缝合手术,他突然get到养殖区除了鸡鸭,更应该养的是什么。 当他兴高采烈回到侯府,想要将快乐分享给“称病”许久的某人,却发现叶迁的惊雷院已被侯府护卫重重把守。 火把映得整个院子灯火通明。 人群中,叶崇山负手而立,好似恭候多时了一样。 尾鱼示意他噤声,拉着他闪进花丛,唇语道,“先看看怎么回事。” 裴阮愣愣点头。 不看还好,一看脸色煞白。 不断有护卫从院子里往外抬尸首。 人这个时候同牲畜也没什么区别,被提着一条腿缓缓拖出,信手就扔上运尸的板车。 鲜红的血蜿蜒了一地。 尾鱼抱住瑟瑟发抖的裴阮,低声安慰他,“没关系的,少爷不在里面,看衣着大都是叶崇山的人。” 裴阮这才觉得新鲜空气涌入肺腑,人活了过来。 原来方才,他竟吓得闭了气。 “那……那叶迁呢?” 尾鱼凝重地摇了摇头。 裴阮心又是一沉。 叶崇山面色冷肃,心情显然谈不上多好,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往他们藏身处一瞥。 尾鱼惊出一身冷汗,拉着裴阮就要逃开。 谁知一回头,身后站着四个粗壮婆子,一字排开。 不远处,响起乒乒乓乓冰刃交接的声音,尾鱼大喊,“老丁,先去找主子。” 老丁深深看了眼裴阮,终是一个鹞子翻身,借着夜色掩护逃了出去。 火光一时全部聚焦在裴阮身上。 他向来不习惯暴露在人前,尤其还被这么多双眼睛冰冷的注视,心底生起一股怯懦,让他不自觉往尾鱼身后躲了躲。 他也想勇敢地站到尾鱼身前,可是他做不到。 「呜呜呜,我真的好没用。」 但他还是坚定地抓紧尾鱼的手,「不过我保证,我一定会跟尾鱼同生共死。hejump,ijump!」 系统黑线,「你少了个s。」 「这个时候,管什么语法!不要对文盲太苛刻!」 「那说点好听的。叶崇山费老大劲抓你,才不会杀你,他只想睡你,放心吧,你和这小厮,都死不了。」 「……」 跟系统插科打诨几句,裴阮终于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进门?” 叶崇山信步走了过来,像是密林里蛰伏的猎豹,缓缓逼近猎物。 他的五感也如兽类,裴阮才靠近,他就敏锐地捕捉到猎物甜美甘醇的气息。 嗜血的目光缓慢而情涩地将裴阮从头舔舐到脚。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将独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叼回巢穴,撕裂,汲食。 彻底将他变作自己的雌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3-30 第23章 再洞房(倒v开始) 檐下灯笼,在叶崇山朝服上镀下一层刺目的猩红。 胸口狰狞的兽首,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衣而出。 “阮阮,过来。” 低沉而强势的命令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仪。 可裴阮不是他的兵。 他迟疑着摇头,“叶迁呢?” “阮阮,你恐怕还没搞清楚状况。” “罪臣叶勉有负皇恩,南下治疫肆意斩杀中军将领,劫夺粮草军备,致使军中时疫肆虐,一发不可收拾,此等行径等同谋逆。陛下已经下旨务必将其缉拿归案,一众党羽即日起撤职收监,由魏王一并审理。” “逆子叶迁与叛臣来往甚密,乃党羽之首。本侯只好大义灭亲,亲自拿人。不想他殊死抵抗,竟拼死脱逃。现下魏王已经发出悬赏,举国通缉他这要犯。阮阮,你是个乖孩子,应当不会想要搅和到谋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里来吧?” “你胡说,少爷才不会谋反。”尾鱼听完,身形一晃。 父子相争的戏码,竟比他预想的,来得还要更早一些。 “主子们的事,岂容贱奴置喙?来人,教教他规矩。” 叶崇山从来专制,又极其讲究尊卑秩序,尾鱼在他眼里甚至不比物件,这一声僭越令他极其不悦。 婆子们分分钟反剪住尾鱼双臂,抡起蒲扇般的大掌。 裴阮拼劲力气去拦,但他体格小,根本不是做惯粗活儿的婆子们对手。 两个婆子死死制住他,连尾鱼的衣角都挨不到。 “啪啪”的掌掴声凌厉不绝,在一片肃静里显得尤为摄人。 不一会儿,小厮清秀的脸颊就肿涨起来,嘴角也溢出一丝鲜血。 裴阮急得不行。 「阮阮,这老东西喜欢乖的,你顺着他一点。」 裴阮只得忍住厌恶,留着泪求他,“快停下,求求你,快停下。” 叶崇山瞥了他一眼,淡淡移开目光。 刑罚声、哭泣声、痛吟声,各种嘈杂的声响汇聚成奇妙的乐章。 他微微抬起下颌,倾听了一会,欣赏够美人的哀戚和眼泪,这才大发慈悲地开口,“行了,这次小惩大诫,再有下次,直接拔了舌头发卖出去。” 他给了裴阮两个选择。 “阮阮,叶迁谋逆,就算你不知情,也要连坐,没入乐籍、沦为官妓是最轻的。念在你与那逆贼成婚时日尚短,又是爹爹我亲自下的聘,我可以保下你,留你在府里,甚至一切用度仍按主子规制。这小厮规矩虽差些,看在你用惯的份上,我也可以不杀他,留着他继续伺候你。” “只要……你肯乖乖听话。” 说出这句话时,叶崇山语气从容而残忍。幽深的眸子里,满是赤果果的欲念。 裴阮有种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呜呜呜!”尾鱼被婆子控制着,不甘地冲他摇头。 好似是在说,不必管他。 嘴角的血红得刺目。 叶崇山冷笑一声,信手取过一把重弩,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泛着寒光的箭头,直指尾鱼。 “阮阮,爹爹耐心有限,我数到三,他能不能活就看你了。” 裴阮缓缓垂下眸子,宽大的袖袍下,细弱的指尖因为恐惧轻轻颤动。 但他还是一步一步,向着叶崇山走去。 “我……我听话。” 是一副全然臣服的姿态。 叶崇山缓缓笑了。 堆成小山的尸体,卷了的刃,暴戾的兵卫。 目光所及,喷溅状的血污还没来得及处理,已经粘稠发黑。 纤弱的哥儿一身白衣纤毫不染,乖乖巧巧站在其中。 素净的鞋履,不慎染上点点的红。 如误生于炼狱的一抹纯白,最能勾起人心最深处的黑暗,让人不由想要彻底弄脏他、撕碎他…… 每一寸血肉都不放过地……嚼碎吃掉。 恶念有如实质,空气都变得凝滞。 裴阮长睫翕动。 他努力放松僵紧的喉头,好半晌才鼓起勇气,怯怯抬眼,“我会听话的,爹爹。” 变故来得太突然,突然到他来不及思考,只能选择先服软保命。 “真是个乖孩子。” 而他所谓听话—— 竟是再洞一次房。 婆子们拖走尾鱼,另有几个胁住裴阮带进松涛苑。 苑内一改那夜肃静清幽。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处处喜气洋洋,红绸、窗花、喜烛,新房更是穷奢极欲,堆满宝石玉器,珊瑚砗磲。 若是裴阮婚前启蒙教育学得认真些,便会发现这一应看似装饰的摆件都是特别定制的。 床头还放着一件新嫁衣。 或者叫古代版情趣内衣更恰当。 “阮少爷,是你自己换还是老奴帮你?” 王嬷嬷卷土重来,老脸上狰狞的鞭痕已经结痂,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吸附在面颊。 她目光里透着一股子狠辣,好似只要裴阮说不,她就可以借机磋磨。 然而,裴阮很是能屈能伸。 “当然是……是我自己换!我只穿……穿给侯爷一人看,你快出去。” “巧言令色!老奴要在这里盯着你。” 裴阮急得不行,干脆破罐子破摔往大床上一滚,开始撒泼打滚,“你这老太婆不要脸,非要看我脱衣服,我要告诉侯爷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王嬷嬷脸上的疤抽了抽,赶忙上来捂他的嘴,“你个小贱蹄子胡说什么?!” 裴阮眼睛一亮,很快摸情王嬷嬷的七寸。 “不是对我,难道是对侯爷?” 眼见着他越说越离谱,王嬷嬷左眼直跳,“好好好,我这就出去,你给我安分些,今日府里可是死了许多人。” 裴阮立马抿唇。 那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婆子差点以为方才是自己眼花。 “快些换好,我就在外头看着你。” “嬷嬷这样慈善,等会儿侯爷来了,裴家逼我这个劣等哥儿替嫁,而你是共犯这件事,我一定不说出去。” 他说得真心实意,“我死了不要紧,不能连累嬷嬷你。” 王嬷嬷脚步一顿,蓦地一虚。 裴家临阵换儿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以残次充极品。 以叶崇山冷酷无情的性情,事情一旦败露,头一个就要把她们这群陪嫁的奴才杀了泄愤。 “少爷说笑了,你若真是劣等哥儿,叶迁如何能折腾一夜?”她陪着笑,半哄半试探。 “那是叶……叶迁演的,他说举了才能当世子,他……他还要我假装怀孕。” 王嬷嬷一愣,恨不得捂起耳朵当作没听到。 新婚夜她奉命监视,叶迁举了一事,她视作头号机密,第一个报给叶崇山。 若圆房是假,错误军情惹得叶崇山急不可耐对亲子下手,这这这……她怕是死十次都不够叶崇山泄愤。 王嬷嬷差点给裴阮跪下,“少爷,祖宗,这种话可不兴乱说!” “那…你…你对我好点,我就不乱说。” 裴阮黑白分明的眼里一派纯良,威胁的话说得也好似打商量,王嬷嬷却诡异地汗湿了后背。 「阮阮真聪明,无师自通学回了威胁恐吓、恩威并济。」 「也……也不是无师,抄……抄的叶崇山的作业。」 即便只是依葫芦画瓢,底气不足,手段也生疏,但吓唬吓唬王嬷嬷这等粗仆足够了。 老婆子吃了瘪,骂骂咧咧,“对你好点?!哼,等你失宠就知道我现在对你有多好!” 她还不算太蠢,抱怨也不敢高声,只敢不甘不愿地小声哔哔。 伴着摔门的山响,很有几分虚张声势的嫌疑。 裴阮松了口气。 「阮阮,刚才你都没怎么结巴!」 再也不是初见时那个遇到陌生人就会手足无措的小可怜了。 肉眼可见的成长,令系统有点欣喜,又有点怅惘。 「是……是吗?」社恐拍了拍胸口,「可能是根本顾不上。」 下一秒,他突然哭丧起脸,「统统,叶敏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叶崇山真是因为我才要弄死叶迁?」 「不用自责,你只是一个导火索。叶崇山对权势的贪恋,注定他容忍不了叶家还有人能越过他,更容忍不了旁的人染指他的东西。」 「我才不是东西!」 系统一顿,「对不起。只是就事论事,在叶崇山眼里,阮阮就是一件物事,是他碾压反抗父权的儿子大获全胜的勋章。」 「我才不是他的挂件。」 裴阮有些羞耻地打量一眼那件近乎透明的嫁衣,以及红纱上躺着的金项圈。 缠枝扭丝花纹繁复,几个精致的铃铛缀在上头,可以想见套到美人颈项,床帏间随着撞击叮铃作响的淫靡。 大婚那夜叶崇山将他顶在桌上的种种,蓦地浮现在脑中。 显而易见,老色批是想做完那天没做完的事。 还想玩得更花一点。 那可不行。 他烫手般将项圈丢出去,「我才不要像小狗一样戴这种东西。」 「更不要当着叶崇山的面戴。」 即便他对爱玉仍旧一知半解,但本能让他下意识抗拒同旁人的亲密。 好似一些懵懂的情愫已然无声扎根,他像只认主的小动物,只有对着他认定的人时,才肯全权交付身心。 系统看在眼里,愁在心里。 「唉——」它叹了口气。 「唉——」裴阮跟着也叹了口气。 「得想个办法,让叶崇山对我提不起兴趣。吐他一身?」 说着,他尝试着干呕几下,发现吐不出来。 孕吐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好了。 「我现在胃口倍儿棒,不止吐不出来,还有点饿。要不,打晕他?」 他起身活动活动,可大腿还没人家胳膊粗,此路也不通。 「喂药怎么样?」 他一阵捣鼓,从空间掏出香丸花露,又烫手般将香丸扔回去,秀气的眉头攒紧。 「统统,你说黄管事这瓶一天一滴的去父留子药,我一次喂半瓶行不行?」 话音未落,他又自己摇头,「额,好像不行。万一真把人毒死,我承受不来。」 「算了,还是躲进空间比较好。」 系统看不下去,摇头阻止道,「阮阮,晚了。现在四双眼睛在盯着你,突然消失会暴露,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 裴阮完全没心思去想,四双眼睛到底是哪四双。 「那……那该怎么办?」 他飞快转着脑子,转着转着,人也开始在屋里打转。 像只热锅上的小蚂蚁,可怜又可笑。 被一根绸缎卷进大床深处时,裴阮整个人都是懵的。 小兔子瞪大清凌凌的双眼,盯着凭空出现在床帏里的人,嘴巴缓缓张成了一个“O”字。 叶勉温和的脸上带着安抚的笑意,食指轻轻抵上他的唇,“嘘——” 第24章 试探 男人指腹柔软温热,带着些许细茧的粗粝,印在唇上。 亲昵到越界的动作,像一点火星,瞬间燎原。 裴阮脸颊烧红,一动都不敢动。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都没有声音!」 「刚刚就跟你说了,四双眼睛看着你,除了王嬷嬷,就是他咯。」 「……」 「他一定是来救我的!」 「难说。」 「我说是就是。」 「是是是。」 他脸上表情实在精彩。 “侄媳别怕。”叶勉脸色带着不正常的苍白,见状桃花眼弯得更厉害。 似是怕王嬷嬷发现,他压低身子,将裴阮扯进婚床角落,凑近附耳,“现在我放开你,但阮阮要答应我,不许出声。” “同意的话,你就眨眨眼。” “不同意的话……”男人温柔扼上他咽喉,拇指抵住小小的、颤动的突起,“那我只好拧断阮阮脆弱的脖颈了。” 不须怎么使劲,呼吸就困难起来。 裴阮拼命眨眼。 「呜呜呜,他真的不是来救我的!」 恐惧迅速汇聚成两湾泪,挂在眼角。要掉不掉,很是可怜。 任谁在生死跟前,都很难不色变。 没痛哭流涕他已经很勇敢了。 叶勉一松手,他就慌忙向后疾退。 直到后背抵上拔步床坚实的床柱,这才捡回一点点活着的感觉。 捂住泛着钝痛的喉结,他努力克制着咳嗽的冲动。 「呜呜呜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能笑得这么可怕,比叶迁,不,比叶崇山那样的凶神恶煞还要可怕!」 「阮阮,有句老话叫会咬人的狗不叫,心理变态的人老笑。」 「……」好像哪里怪怪的,但又十分有道理。 裴阮忍不住,又朝后挤了挤,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床头里。 “阮阮这么怕做什么?” 叶勉问得漫不经心,似是真心不解,“难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叶迁的事,所以见到我才这般心虚?” 边问,他还边掏出一张带血的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指尖。 一副嫌裴阮脏了手的洁癖精模样。 “不……”提到叶迁,裴阮的眼泪终是掉了下来,小心扯住眼前人袖口,“叶……夫君,夫君他在哪儿?” “不清楚。”叶勉垂目,似是在分辨他神色的真假。 “我才回京就收到叶迁传信,约我到府有要事相商。若不是察觉不对,此时我恐怕也被叶崇山一网打尽。至于叶迁……”他摇了摇头,“他重伤出逃,我也不知他生死。” 裴阮失望地松开手。 小巧的鼻头红红的,长睫沾着泪,蝶翼似的缓缓垂下。 像只弄丢主人的小猫小狗。 真是会哭。 叶勉瞧着,心上像落了根羽毛。 有些痒,又有些蠢蠢欲动。 好似一个恶劣的主人,见着宠物蔫头耷耳,不去安慰,反倒愈发恶趣味地逗弄。 “阮阮想不想帮帮叶迁?” “想……想的。”裴阮立马抬眼,眸子里闪烁的希望,比脸颊湿漉漉的泪痕还要透亮。 叶勉心尖一颤。 有一瞬间,他几乎快要相信裴阮的无辜。 “要……要我做什么?” 男人迟迟没有下文,裴阮急切地扑近,分毫没有察觉到二人距离,早已超出了社恐同陌生人的安全范围。 这幅模样落在叶勉眼中,便是坐实了他的图谋不轨。 呵,演技拙劣,居心叵测。 叶勉后退一步。 “那阮阮就换上嫁衣,先稳住叶崇山吧。” 裴阮一愣,片刻后脸颊上血色尽失。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叶勉,“为……为什么呀?” 为什么你要和黄管事做一样的事…… 叶勉笑意淡了下去,“因为涩诱,不是阮阮的拿手好戏吗?” “我……我没……” “阮阮想帮忙,动作就要快些,叶崇山快过来了。” 「阮阮,别听他的。」系统高频的噪鸣让裴阮愈发心烦意乱。 他憋住眼泪,咬住下唇,难为情地背过身,细瘦的指尖缓缓搭上腰带。 「可是不听他的,叶崇山来了,我们也没什么好办法。」 系统急了。 世界意识坚定地推动宿主发展多人关系。叶崇山是继黄书朗这个启蒙者之后,第二个重要的攻位角色,也是开发宿主的主力军。他经验丰富,玩法众多,还生冷不忌男女通吃。在这一阶段的拉扯中,原宿主会彻底觉醒双星体质。 然后吸收掉叶崇山拥有的一切。 但换成裴阮,那些东西显然他不想要,也要不起。 「阮阮,我可以……」 我可以帮助你躲过叶崇山的纠缠。 也可以帮你找到叶崇山的弱点,以另一种方式斩获“叶崇山”这条资源线。 但裴阮却轻轻打断了它,「你可以帮助叶迁脱离危险吗?」 系统默了。 它要怎么告诉宿主:你心心念的人,才是真正的危险? 他怀疑你、试探你,在你跟前,正同你玩着卑劣的猫抓老鼠的游戏。 系统不由开始后悔。 不该为了那点好处,选择隐瞒真相。谎言就像雪球,越滚越大,大到眼下再戳穿叶勉,对宿主来说无异于一场雪崩。 它暗自磨牙:狗男人,你最好祈祷别真的爱上宿主,不然以后有的你后悔! 但该劝的还是得劝,它坚决不允许宿主犯傻。 「阮阮,叶迁肯定不许你用自己去换他。」 「小叔那么厉害,又是叶迁最信任的人,听他的应该没错……你不是也说叶崇山喜欢乖的?」 「我那只是权宜之计!」 系统简直心梗,傻宿主,狗男人跟它能一样吗? 质地上乘的真丝袍子丝滑潋滟,衣带一松便水波一样褪去。 圆润的肩头,可爱的肘突,细瘦的腕骨,一点点暴露在眼前……好似最上等的白玉,生生把腰间那枚御赐的羊脂都比了下去。 晃得叶勉眼疼。 眼见着裴阮连亵衣也一并褪下,叶勉唇角公式化的笑容终于消失。 他绷着脸迅速用被子将人裹住,“你怎么这样笨?叫你换你就换?还换得这么认真,连里衣都要脱干净!?” 骤然被叶勉拢进怀里,即便隔着一层被子,裴阮僵硬的身体还是颤了颤。 男人身上浅淡的松木香,若有若无闯进鼻腔,他听到心脏复苏般猛烈地蹦跳起来。 砰,砰,砰。 “原来不……不用脱的吗?” 亵衣披挂在肘间,露出一大片单薄的胸膛。 裴阮虽瘦,却也有肉,该丰腴的地方半点不马虎。 叶勉余光一瞥,心神又是一晃,指尖似乎本能地回忆起那夜温腻的触感。 被刻意压抑的某些东西,在他雅重禁欲的表皮下,如野草般悄悄疯长。 叶勉不动声色移开眼。 不过,那里似乎更加鼓胀了一些? 是怀孕的关系吗? 想到这,冷血政客突然心软。 碍于那片温香暖玉实在摄人心魄,他喉结滚了滚,话说出口却成了—— “就算你不在意,也该想想迁儿,怎能如此经不住试探,轻易就答应与公公苟且?” “……” 无理的指责令裴阮瑟缩了一下。 他垂着头闷声不响,既怪自己笨,不懂变通,又怪自己底线太低,总是轻易被带歪,从来不记得所谓的礼义廉耻,以至于在叶迁最敬爱的小叔跟前,落下个浪荡名声。 眼泪很快打湿了衣襟。 等到叶勉松开被子替他拉好衣衫,触手却是一片湿凉。 男人一惊。 捏着下颌将人转过来,裴阮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原本还有些血色的唇也白得吓人,抖得似雨中蔷薇。 不只是唇,他整个人都在抖。 显然是欺负狠了。 叶勉难得生出一丝悔意。他摸了摸小笨狗的头,柔下声音哄道,“刚刚小叔吓唬你的。你是迁儿媳妇,小叔怎么会让你被叶崇山欺负?” 越哄,裴阮越觉委屈。 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大颗大颗滚落。 胸口越发濡湿,几乎透明。 叶勉无奈,掐起裴阮下颌,在他震惊的目光里,温柔吮上通红的眼角。 “乖,不哭了。”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比体温不知灼热多少的软肉贴上来的瞬间,裴阮呆愣愣打了个嗝。 他无措闭眼,鸵鸟一样逃避,视觉短暂的缺位,却令触感更加鲜明。 冰凉的泪痕被温热的舔舐替代,叶勉的唇舌同他这个人一样,看似温和内敛,实则霸道非常,气息的交缠,绵密的酥麻,很快就令裴阮丢盔弃甲。 他无意识地抓紧衣襟,大口大口喘息,双唇乖巧张开,好似等待着男人垂怜。 有什么迅速升温。一股热流倏地在腹部蒸腾。 裴阮像是被惊醒一般。 泪水是止住了,某些水却偷偷开始泛滥。 他不动声色绞紧腿,如同小时候尿了床急于藏匿罪证,分毫不敢挪动一点。 「统统,怎……怎么会这样?我是不是坏掉了?」 裴阮羞窘地几乎快要哭出来。 「没有坏掉,这是孕热。哥儿怀孕三个月后,靠近孩子父亲都会这样。咳……孕后期必要的纾解不仅有利于生产,也有利于崽子成长,阮阮不必过分抵触。」 「纾……纾解?叶勉不会直接把我丢去喂狮子吧?」 裴阮分分钟抵住叶勉胸口,慌乱阻止男人落在他下颌的吻,“小……小叔,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 他问得小心翼翼,但拒绝的意图毫不遮掩。 叶勉脸色不算很好地让开。 为了掩饰失态,他竟端出一副长辈姿态,“快些穿好衣服,如此衣衫不整,又梨花带雨,要是勾得叶崇山兽性大发,看你怎么收场!” 到底是谁兽性大发?!系统咬碎了牙。 「阮阮,等崽子顺利出生,咱们必须考虑换个对象……」 裴阮躲在被子里窸窸窣窣穿衣,闻言抿紧了唇,敢怒不敢言。 待他收拾好,除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抹甜腻的蔷薇香,一切好似恢复了正常。 一时,二人相顾无言。 突然,叶勉哑着嗓子提醒,“他来了。” 裴阮脸色一白。 “不要跟他来硬的,只要撑过柱香时间,你就安全了。” “柱香时间?”裴阮半懂不懂。 “会没事的。”叶勉将他粘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拨开,“乖,现在,闭上眼睛。” 裴阮再睁眼,床上已空无一人。 好似方才一切,都是他极度恐惧下的黄粱一梦。 唯有叶勉呆过的地方,大红的锦被上落下几道暗影,裴阮嗅了嗅,是血的腥气。 「他……他受伤了?」 叶崇山推门而入时,裴阮正抱着膝缩在床上。 眼眶红红的,连鼻头都是可爱的粉透色。 听见动静,他受惊抬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像一对被蛛网缠上奋力挣扎的漂亮小蝴蝶。 叶崇山神色顿时柔和下来。 玄色朝服换成大红喜服,衬得他也有几分俊逸。 “阮阮怎么还没换上喜服?” 说话间,叶崇山的手已经摸上裴阮腰间,“难道阮阮在等我亲自服侍?” 裴阮抖着手按住他,但叶崇山最是老奸巨猾,深谙声东击西的道理,俯身就在他鼻尖啄了一记。 裴阮大脑瞬间清明。 他侧过脸闪避,可想起系统提示,原本的挣扎推搡又软和下来,瞧着竟像欲拒还迎。 他鼻头本就酸涩,很快就挤出几滴泪来。 “你别过来,我……我害怕。” 属于儿子的小美人,此刻又乖又软地躺在身下,纵使眼里有不甘和恐惧,也只能怯懦懦地向他讨饶乞怜。 这场景极大地满足了叶崇山变态的掌控欲和征服欲。 他笑着松开手,挑起美人下巴。 “不怕,夜还长着,爹爹就陪阮阮……慢慢玩。” 第25章 密室 怎么玩,叶崇山但笑不语。 但他掏出来的东西,叫裴阮瞬间变了脸色。 「统……统统,那……那是什么?」 「铜祖。」 「干……干什么的?」 「干你的。」 「……」 叶崇山欣赏着他的羞窘,“看来阮阮认识它。” 裴阮瞥开眼,装作没听见。 叶崇山摩挲着上头足以乱真的纹理,心情很好地吩咐外头送来热水,并将狰狞丑陋的物事递给裴阮。 “乖阮阮,注满它。” 裴阮慌得一批,「叶崇山怎么……怎么这么变态,难道他真的不行?」 「因为他修的是一门双修邪术,无限制采补的同时,还须守好元阳,否则就会功亏一篑,此前采补的功力,也会悉数便宜受方。」 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 他不接,叶崇山也不气,反倒借机玩起情趣,亲自握着裴阮的手操作起来。 铜制玩具的进水口很小,配以一只精细漏斗和注水壶,叶崇山的手冰冷,注进去的水滚烫,冰火两重天叫裴阮禁不住一颤,几乎拿不稳东西,热水自然也洒了个七七八八。 叶崇山喜欢极了他瑟瑟发抖的模样,明知故问,“这个温度,阮阮喜欢吗?” 裴阮不知怎答。 总觉得不管答喜欢还是不喜欢,都会有很可怕的事在后头。 但不答叶崇山也会自行找补。 “阮阮真是个坏孩子。既然答应嫁来换裴家富贵,怎么能见异思迁出尔反尔?还妄图同叶迁那小子一道,闹着与我分家?” 裴阮缩了缩脑袋,“我没……没有。” “没有?那阮阮这几日去了哪里?” “都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阮阮也一样呢。” “相比富贵,原来阮阮更贪图叶迁年轻健壮的身体,可是阮阮,还没试过,你又怎么知道本侯满足不了你呢?” 裴阮哪里听过这样的虎狼之词,尽管心中又怕又气,但双颊还是被激得通红。 十分可口开胃。 叶崇山满意地捏住他下颌,盯着他淡色蔷薇般的唇色,意有所指道,“不诚实的孩子,是要挨罚的。” “唔……” 「不……不能慌,黄管事说过,对付叶崇山,要虚与委蛇。」 裴阮一害怕就习惯同系统絮叨。 系统也很配合,「他说的不是叶迁吗?」 「不,不管了。他教我逢场作戏,可是他怎么不教清楚床戏到底怎么作哇呜呜呜——」 「……」 裴阮崩溃抵住逼向唇间的东西,双眸湿润又惊惶。 他尝试着将东西推开一些,小小声讨饶,“它……它太丑了,你……你拿开一点好不好。” 小心翼翼抬眼觑着叶崇山神色,他可怜巴巴,“阮阮真的怕。” 叶崇山笑了,松开手将人推上大床。 “怕就对了,宝贝儿。它越狰狞丑陋,你就越舒服。不叫你怕的话,你可要小心了。那说明……它是个废物。” 裴阮似乎懂了一些,脸上热意更甚。 “极品哥儿必得这等大小才相宜。你仔细看看,比起叶迁,我这玩意儿是不是伟岸许多?” “我……我又没看过怎么知道?!”裴阮头昏脑涨,又觉得危险,又觉得刺激,不由带出哭腔。 “难道你不曾见过?所以……那晚叶迁其实根本没与你圆房?”叶崇山神色微动。 裴阮摇头如鼓,胡乱编排,话都说不利索。 “叶……叶迁脾气古怪、性情暴戾,呜呜呜蜡油好烫,滴在身上好疼……现在你也要欺负我吗?” 他生得实在漂亮,纵使演技拙劣,但毫无攻击力的美貌就是最无害的麻醉剂,饶是阴险狠辣如叶崇山,也不由放松警惕。 社恐的他又十分容易招狼,叶崇山几乎绝迹的怜惜之情,瞬间如老树逢春,花繁叶茂。 “只滴点蜡烛,这种程度也叫欺负?”男人喉头滑了滑,用铜祖刮去裴阮眼角的泪花,低哑着调笑,“阮阮这么娇气啊。” 裴阮红着脸将头埋进枕头,“我今天真的又……又累又困,求求你,让我睡觉行不行?” 叶崇山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 奈何小东西装得实在可人,这样乖顺精巧,又是初次,他突然不忍戳穿,只将他抱在怀里,宠溺道,“既然阮阮都这样请求了,今天就暂且放过你。” “不过明日如论如何都不许惫懒,本侯已经……等不及了呢。” “好……好的。”管他三七二十一,boss说什么都先回复收到。 态度如此端正,当然深得boss偏爱。 叶崇山亲了亲他额头,“睡吧,宝宝。” 早知你这般可爱,一开始我就该八抬大轿亲自迎你。 婆子战战兢兢进来熄了灯。 裴阮缩进被子,只觉劫后余生。 他心有余悸道,「没想到叶……叶崇山还怪好说话的嘞。」 好说话?你是没看见丹房那些被采补得不成人形的前辈。 宿主太容易被旁人的丁点儿善意打动,也太容易轻信世界本美好这种谎言,这样不好。 「叶崇山好说话,还不是因为宿主你太会了!」 喊宿主,说明系统不高兴了。 裴阮半点不敢贪功,「哪……哪有?都是叶迁会,滴蜡真的太好用了。」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举了个例子,「上次跟黄管事这样说,他也变得很好说话呢。」 呵。 同样的话,从叶迁嘴里出来,是为了卖破绽给对手引蛇出洞,可从宿主嘴里说出来,就是纯纯的挑逗加勾引。 没见到一个两个的都快被钓成翘嘴了嘛? 简直是天赋异禀,系统已经无力吐槽。 「那你很厉害了,还会举一反三。」 「那是,我的学习能力强到可怕。」 要是妈妈当年不断他的网,他会的一定更多。 不就是不小心刷到一两篇小黄文,他哪知道会就此失去上网的自由呢? 现在想想,还是妈妈太保守了。 系统忍不住打击他,「阮阮这么厉害,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要救叶迁,你可一点进展都没有呢。」 得意小狗瞬间萎了。 「要我说救什么救?宿主你的道德底线也没那么高,临时换个爹也一样。这种事只要你开心,跟谁演都是演,也不是非要和叶迁嘛。」 「叶崇山年纪是大了点,但有权有势,样貌英俊。只要咱们利用得当,同他双修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裴阮震惊了,「统统,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不是说,做那种事挺舒服?跟谁做不是做?」 「那不一样!」 如果裴阮再经历多一点,就能分辨清楚,只有身心合一才叫舒服,此时他懵懵懂懂,只会本能地抗拒这个提议。 「可是叶崇山让我不舒服。」 「……」 笨蛋宿主,怕是真的爱上那个骗子了。 好在还在不自知的阶段。 系统确认完毕,故作怀疑地反问,「你确定吗?叶崇山刚刚只是稍稍对你好了那么一点点,你就觉得他人怪好的,若是以后他对你更好,比叶迁还要好,好到恨不得把命都给你,你还会觉得不舒服吗?」 「你再说我要生气了。」 裴阮说不过它,可是这个假如令他心里十分不舒服。 未没成型的喜欢,三言两语之间,似乎变得面目全非。 他不愿深想,甚至有点回避这个话题。 「好嘛。」 系统见好就收,挑唆成功就十分慷慨地放过了他。 但宿主低落的心情还是让它有些心虚。 不过是小小地给宿主打一次渣男预防针,它应该,不过分吧? 惊心动魄的一天总算落下帷幕,裴阮迷迷糊糊将要睡去,这时,屋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通禀。 “侯爷,魏王来了。” 华管事苍老的声音带着无机质的公事公办。 黑暗中,叶崇山倏地睁眼,像一只小憩中被惊扰的豹。 系统掐了掐时间,魏王来的不早不晚,正正好是一炷香的功夫。 「原来狗男人说的一炷香是这个意思,算他还有点良心,还知道替你解围。」 「他……他好厉害,好像神仙一样。」裴阮真心实意地佩服着。 系统忍不住怼道,「神仙怎么还让你硬顶十五分钟?要不是阮阮厉害,十五分钟够射两回了。」 「……」 魏王深夜到访,一时间府热闹起来。 屋里掌灯的、梳洗的、更衣的,数个丫鬟婆子忙忙碌碌,没人顾得上床上。 裴阮抱着被子睁一只眼偷窥,猝不及防就同叶崇山阴鸷的视线对上。 他吓得慌忙闭眼,就听叶崇山吩咐王嬷嬷,“看好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出。” “是。” 「咱们不出去,才怪!阮阮,看到叶崇山喜服里那块八卦佩了吗?」 「看……看到了。」 「魏王来的也算是时候,要不是叶崇山急着去见他,漏了破绽,平时想从他手里拿到这把备用钥匙,难着呢。」 「备用钥匙?」 「对咯,华管事握着另一把。接下来咱们要去办大事了,阮阮,areyouready?」 裴阮黑线。 「对了,阮阮你打过地鼠吗?」 「没……没有。」 系统只好亲自辅导,「喏,拿起那个花瓶,悄悄推开房门,王嬷嬷一伸头,你就砸她后脑勺上去。」 怕裴阮手软,它还特意补了一句,「放心,以你的手劲最多晕一会儿。咱们还得速战速决。」 如是敲晕了老婆子,裴阮心跳如雷。 「还好不是十八个婆子。」 「十七个在外院,这时候就要感谢叶崇山穷讲究,不喜内苑人多。」 按照系统提示,裴阮很快找到那天叶敏带他去过的“丹房”。 里面比裴阮想象的要大得多,正中一只等楼高的大炉子汩汩冒着白烟,一股又香又臭的诡异味道随着白烟飘散。 裴阮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这里面是什么呀,闻起来好恶心?」 焚尸炉这个词太吓人,系统保守道,「咳,一个炉灶,别管它,看到炉子上那个八卦钥匙眼了吗?现在,把钥匙插进去。」 一阵轰鸣后,石楼一侧的石壁骤然对开,露出一条黝黑的通道。 通道尽头,有什么窸窸窣窣,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响。 裴阮简直要哭出来,「我非……非得进去吗?」 系统坚定地点头,「阮阮,趁着现在没人,咱们要尽快。想想侯府的鸡鸭鱼肉,狠狠心干完这一票,以后你就是侯府的老大。」 裴阮迷迷糊糊,他对侯府的老大没什么概念,但对鸡鸭鱼肉憧憬得不得了。 于是,他低声给自己鼓了鼓气,“加油阮阮,为了侯府的大鱼大肉,冲呀!” 第26章 疫鼠 甬道里潮湿阴冷,泛着一股刺鼻的腐臭。 「呕——要要吐了。」 裴阮赶紧捏住鼻子,可张嘴呼吸,好似是将那些腐臭直接吃了进去,他脸憋得通红,反胃更严重了。 「阮阮,不许娇气。」系统正色道,「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很重要。」 「好……好嘛。」裴阮拍了拍肚皮,「听到没,叫你不许娇气。」 系统气笑了,「你还挺会找人背锅。」 冗长的甬道尽头,是一间巨大的暗室。 骨鞭,刑枷,牢笼,奇奇怪怪的木马、吊环,数不清的刑具在阴森的油灯下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油光。 裴阮看得心脏发紧。 角落的木笼里,一个衣不蔽体的人形蜷缩着,卡在油灯的暗影里,黑黝黝一团。 要不是系统提醒,裴阮几乎认不出来。 他眯着眼靠近,勉强认出是那晚的哥儿。 「他叫闵越。」 秋夜地下森寒,他却连一条薄被都无,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高热通红的脸隐在湿粘的长发下,双唇干裂枯槁,苍白如纸,昏迷中犹在嗫嚅着冷。 裴阮一时忘记所谓的大事,「统统,他看上去快要死掉了,我可以救他吗?」 灵泉可以治伤,但空间既然是系统带来的,使用前自然要先征求它这个真正主人的同意。 显然,裴阮还没有什么主人翁意识。 系统无奈叹了口气。 「阮阮不必征求我的意见,记住,你才是空间的主人。」 而我,总要有离开的一天。 「好嘛。」 木笼子没有上锁,裴阮不敢将人拖出来,只好钻进去给闵越喂了点灵泉。 沉重的机关石门这时突然发出闷响。 裴阮寒毛都立了起来。 他猫在笼子里,不知所措,反倒是原本昏迷的人,虚弱地睁开眼,费尽力气将他推倒,藏在身下。 好在这处角落本就昏暗,来人又是直奔更隐秘的内间而去,无人留心关押废弃玩具的小笼子。 凌乱的脚步声打破静寂,密室深处窸窸窣窣的声响骤然尖锐起来。 像是有什么,在暗处疯狂涌动。 “殿下,第二批疫鼠已经养好,比裴远道的方子喂出来的毒性更强,也更加凶猛,只要被它们咬上一口,三日内症状宛如天花,任谁也查不出人为的痕迹。这几只母体更厉害,一口能够毒死一头牛。” 是叶崇山的声音。 “是吗?”魏王低嗤一声,“侯爷吹嘘得这般神奇,可曾在活人身上验证过?” “这……”叶崇山迟疑道,“外头笼子里已经备好人牲,只要王爷首肯,臣即刻安排。” “记住,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男子粗粝的嗓音如砂纸刮过,带着疯狂的震颤,“这么多年,本王一直被那孤儿寡母强压一头,已经急不可耐等着他们跪地求饶了!哈哈哈……这天下早晚都是我的。” “还有叶勉和他的那群走狗……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只是……殿下,臣不敢隐瞒,此疫并无解方,一旦投出,后果不堪设想……” “哼,哪个王朝更替不是血流成河?没有解方,届时统统杀了烧光便是,叶崇山,枉你纵横沙场数年,怎么,人老了,刀也钝了,这还要我教你?” “臣……受教。” “行了,三日内,我要听到你的好消息。至于你那好大儿,几次三番坏我好事,你知道怎么办。” “臣定然全力搜捕。” “吱吱吱——”小笼子里的母体愈发狂躁。 它们上蹿下跳,尖利的爪牙撕咬抓挠,在精铁笼骨上留下道道抓痕。 一只只灰皮老鼠肥硕异常,亮得惊人的细小鼠目里隐隐泛出红光,相比于笼子角落残留的腐肉,难能一见的活人气息更令它们兴奋。 “啧,果真凶悍。”魏王十分满意,他提起最凶的那只,挑起一支喂食用的竹筷,逗鸟儿似的拨弄。 “月底太后生辰,叶勉设下鸿门宴想当众揭发本王,本王也应回赠他一份大礼。” “就它好了。” “也不知皇帝太后那一身精贵的皮肉,可经得住它一爪子。” …… 「统统,我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 「不然你以为我让你来是纯纯当活雷锋的吗?」 「好嘛。」 裴阮乖巧趴在笼子角落,直到魏王一行人远去,这才推了推身上人,“好……好了,刚刚谢谢你。” 闵越恢复了一些生气,他羞耻地拢住身上几乎遮不住三点的破布,“是我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不用谢。” “你是叶崇山新抓来的哥儿吗?” 裴阮心里着急,编不出什么假话,胡乱点了点头,“我……我要去里面看看,你……你可以帮我保守秘密吗?” 闽越虚弱地点头,眸子里才亮起的一点光又寂灭了。 “你放心,死人是不会泄密的。” 他声音太轻,裴阮压根没有听清,他匆忙循着窸窣的声响闯进密室的核心。 在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叽叽声里,裴阮见到了此生最可怖的场景。 满满三个大笼子,数百只灰皮老鼠齐刷刷望向他。 密密麻麻亮起的红点,每一个都带着鼠类特有的阴森和贪婪。 裴阮不由后退了一步。 他闭了闭眼,稳住心神。 「原来我……我有猫粮密集恐惧症。」 系统:…… 「所以统统,你是要我拯救全世界吗?」 「我可没那么说!你不是有老鼠药?咱们药死这些老鼠,让叶崇山没空觊觎……喂,等等,停下,你你你想做什么?」 「药死多可惜,我先抓一只给咪咪尝个味儿。」 「???」 「它喝灵泉长大,应该跟我一样百无禁忌?」 系统简直要摔桌,「我给你的灵泉不是这么用的啊喂!」 「你刚刚才说我是空间的主人,怎么使用不必再问你。」 「……」这宿主特么是天生来克我的吧! 偏院荒凉,常年无人问津,一旦黄书朗不在,婆子丫头就会克扣裴阮的食用,老鼠可是难得的荤腥美味。 所以常人眼里可怖的鼠群,落在裴阮眼里,同储备粮无异。 他并不害怕,就是数量略多,味道太臭,令他有些不适。 鼠笼分为两拨,桌上一排独栋别墅关的是母体,剩下三只大铁笼里是体型略小的鼠群,也是传播鼠疫的主力。 「这波猫粮好肥,咪咪应该会喜欢。」 「咪咪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但是宿主你敢把它们抓进空间,我们就绝交十分钟!」 「那你开始计时吧。」 裴阮艺高人胆大,拉开一个母体笼门,徒手就要掐向巨鼠后颈,突然一股强力将他扯开。 他差点惊叫出声,一道凌厉的呵斥却抢了先,“你在干什么!?” 叶勉盯了叶崇山数月,好容易等到老鬼松懈摸到密室位置,一进来就看到裴阮涉险,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身体先于大脑动作起来,甚至忘记自己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凶悍的老鼠吱叽一声,蹿上他的手臂死死咬住。 即便立即拔剑斩杀,疫鼠身首异地,鼠头却还嵌在皮肉里,不肯松口。 乌黑的血很快溢了出来。 裴阮:“……” 「什么情况?」 叶勉脸色难看,他迅速划破伤口,将污血放出来,可排毒并不顺利,血流了一地,伤口没有一丝好转,连掌心也开始发黑。 “怀着孩子还敢来这种地方,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裴阮被他吼得呆了一呆。 三两句话,信息量太大,裴阮应接不暇,脑子里只剩那句“怀着孩子”在回荡。 「他……他都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裴阮吓得连退几步,「呜呜呜他一脸要杀人的样子,一定是怀疑我心怀不轨。」 「不……不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他被咬了诶,可是我抓猫粮而已,他为什么要冲上来?」 「。」 系统甚至有些同情崽子他爹。 不过一息之间,叶勉本就苍白的脸已经面如金纸。 疫毒太霸道。 他倚着墙,长剑跌落,强撑着撕下衣摆简单止血后,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魏王谋反之心昭然若揭,他藏身侯府数月,终于抓到鼠疫这个线头,只要找到魏王勾结侯府豢养疫鼠的证据,就能人赃并获一举拿下这群乱臣贼子,没想到最后关头竟出了这样的意外。 千防万防,竟没防住这最老套的美人计。 急怒攻心之下,他蓦地喷出一口黑血。 “呵,真是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拭去嘴角血污,叶勉自嘲一笑,即便到这种境地,他也不曾迁怒到裴阮身上。 “小骗子,不管你是谁的人,有什么目的,快些离开这里。” “走得越远越好。” 带着肚子里的小东西。 裴阮指了指自己,瞠目结舌。 目的?什么目的? 只想给孩子找个便宜爹的哥儿欲哭无泪。 「所以统统,他怎么老是把人想得那么坏?!」 「还好我听统统的,从没指望过他。」 「但是……他是夫君最敬爱的小叔,他死了夫君应该会很难过。」 「所以,为了夫君,我还是得救他。」 裴阮洗脑一样,说服了自己。 “咳咳,阮阮要是还能念我两度救命之恩,就帮我带句话出去,告诉京畿备左彰——” 叶勉交代遗言一样,又丢出一枚炸弹。 “不惜代价,即刻斩杀魏王一党。” 带什么带,要说自己去说。 裴阮果断摇头,鼓起勇气伸手去扶人,却被叶勉猛地推开。 一时不察,他狠狠跌了个屁股蹲。 “离我远点!” 男人的冷脸叫裴阮愣了愣,心底涌上一股委屈,「他……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阮阮,不是讨厌,是怕鼠疫会传染给你。」 裴阮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真的吗?」 「真的。方才叶崇山的话你忘了吗?这种新型鼠疫堪比天花,传染性很强,致死率也很高,母体毒性还要更加霸道一些。」 裴阮擦了擦眼睛,「那我大方一点,原谅他好了。」 「恩,要尽快将他带到灵泉清洗伤口……」 方才一幕系统看在眼里,生死关头能下意识保护宿主的男人,系统决定勉强大方一回,再给他一次机会。 「阮阮,要快一点,时间不多了。」 「好……好吧。」 为了求快,直球小社恐干脆一个闷棍。 某人昏迷前的眼神,叫裴阮没来由后背一凉。 「呜呜呜,我感觉他醒来会弄死我。」 撒娇归撒娇,裴阮没忘记外头还有一个,果断又打了一次地鼠,将两具半死不活的“尸体”一起拖进空间。 闻到生人气味,咪咪弓起背,对着入侵者发出戒备的低吼。 裴阮没有时间安抚它,他将猫咪抱起,丢进密室,“乖,你先在外面玩一会儿。” 闵越的伤好治,难的是叶勉。 扒开上衣,裴阮这才发现他的后心竟还有一道血肉模糊的箭伤。 脑中一晃而过叶崇山弯弓搭箭的模样。 裴阮抿了抿唇,“不知道叶迁伤得重不重……” 他用帕子沾上灵泉,小心擦拭,经历几次提升的泉水很快发挥作用,伤口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 「好厉害。」 「阮阮别高兴得太早,这箭伤看深度,怕是伤及脏腑,按目前灵泉的效果,很要几天功夫方能痊愈。」 更棘手的是疫鼠的毒素。 果然,灵泉附上,叶勉掌心处的黑印也只淡了些许。 想要彻底清毒,还不知要多久。 纵使心急,裴阮也只得将人暂且丢在空间,他还得赶在叶崇山发现之前赶紧跑路。 只是,当他重新回到密室,却被眼前景象惊得两眼一黑。 第27章 猜疑 密室里一片静谧。 静可闻针。 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全!部!都!消!失!了! 所有的铁笼空空如也,干净到找不到一根鼠毛。 唯有一只橘色虎斑猫慵懒地趴在桌子上舔着爪爪,小肚子像怀了孕一般鼓鼓囊囊。 哦豁,罪证全无。系统冷酷地想。 裴阮心下也一个咯噔,他沉痛地问,「统统,老鼠呢?」 「就是你想得那样。」 不过裴阮忧虑的东西就很简单,「真……真吃了啊。那……猫会不会感染疫病?」 「……不会。何况咪咪是灵泉喂大的,早就不是一般的猫了。」 裴阮顿时胸口不闷了,气也喘匀了。 提起猫脖子,看着大了一圈的喵,他瞠目结舌,「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就用这只胖jiojio把笼子门全都掏开了?」 猫咪呆萌地抻着四肢爪爪,粉粉的肉垫开出花来,还委屈地“喵”了一声。 裴阮捏了捏小花,有些暴汗,“原来喵喵这么能吃的呀,对……对不起,一天一只小老鼠,是我给你饿狠了。” 他又看了一眼密室,「大量猫粮,哦不,毒老鼠神秘消失,统统,你说叶崇山看见会不会疯?」 「你再不跑,我得疯。」 这下是真坏了大事。 本来想给叶崇山来个人赃并获,这下好了,成了替他销赃。 系统无语凝噎。 裴阮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极其听劝,将猫扔进空间,果断开溜。 只是——又溜回了他的房间。 系统满脑门的问号,「狗洞,钻狗洞出去!路线我都给你规划好了,你跑回来做什么?!」 裴阮理直气壮,「不成,我得带尾鱼一起走。何况这时候跑岂不是不打自招?」 「叶勉还带着未知的疫病,谁知道灵泉管不管,万一治不好,要嚯嚯也先嚯嚯叶崇山!」 「……留下更危险啊笨蛋!」 「怎么会呢。」裴阮板着小脸认真分析,「叶崇山真要怀疑,也会先怀疑失踪的闵越。我只要藏好他,够咱们拖延一阵子的。」 系统R1模式思考三秒钟,「对哦,闵越不见了。比起你,叶崇山第一个怀疑的应该是他。」 「为了报复侯府,逃跑前放走了所有老鼠……合情合理,啧,会还是你们人类会。」 它装载了宅斗权谋两个大模型,都赶不上宿主自学成才的速度。 没想到这块软软糯糯的兔子糕,扒开了竟然是黑芝麻馅儿的。 系统看裴阮的眼神都变了。 裴阮眼神清澈,神情无辜,「是你把事情想复杂啦,换位思考你是叶崇山,第一反应也是这个。」 有理有据,无可辩驳。 「可是一旦东窗事发,侯府戒严,你再想出去就难了。」 裴阮摇了摇头,「那就东窗事发了再说,现在我得想法子说服王嬷嬷,让她帮我瞒下偷偷溜出去的事情。」 抓耳挠腮想了会,他决定故技重施。 掏出替叶勉治伤用剩的手帕,就着一点残余灵泉,敷了敷嬷嬷后颈,裴阮期期艾艾摇醒了人。 “嬷嬷,嬷嬷,您……您怎么睡着了?” 他还是有些害怕王嬷嬷,话又开始磕磕巴巴,“虽然我……也想叫您多睡会。可等会侯……侯爷回来见您在这睡大觉,将您打杀出去,阮阮舍不得!” 顶着那张纯稚无害的脸,明明是恶人先告状,愣是叫王嬷嬷生出一种真被心疼着的错觉。 她黑着脸。脑子里最后的记忆是被这小贱蹄子一闷棍敲晕,可摸了摸后颈,竟一点事没有。 好半天,她才疑神疑鬼爬起来,怒骂一句,「你个贱蹄子……别叫我抓到把柄。」 裴阮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委屈极了。 “我知道您一直喜欢裴允……可为什么要对阮阮这么凶?!” 送客归来的叶崇山,打眼就是一副恶奴欺主图,在魏王那受的仙气正无处发泄,抬脚就是一个窝心踹。 王嬷嬷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急忙跪表忠心,“侯爷,老奴知错,今后必定好好伺候阮少爷,绝不敢再有怠慢。” 糊里糊涂,她竟然就这么昧下了裴阮偷跑出去的事实。 后知后觉的嬷嬷两腿一软,欲哭无泪。 明明心里恨他恨得牙痒,身体却很诚实地一步一步沦陷为他的忠仆。 王嬷嬷越想越觉得惊悚。 “不,我一定要撑住,绝不能被这贱蹄子迷惑!” …… 这头,叶崇山温柔小意地将裴阮抱进屋里,万分柔情地替他擦去眼角的水意,“阮阮别哭。” “明天就给你换几个听话的奴才,你不是很喜欢叶迁那个小厮吗?明天就把他还给你。” 裴阮眼神立马亮了起来。 「oi,统统,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乖乖窝在叶崇山怀里,眼里盛满叶崇山的影子。 “爹爹真好。裴远道都没有对阮阮这么好过……” 他说得可怜兮兮又真心实意。 叶崇山受用极了。 被小美人儿大而黝黑的瞳仁全心全意仰赖着,叶崇山英雄气概膨胀,恨不得现在就抄了裴家博美人一笑。 一贯一言堂的他还变得十分好说话,当裴阮提出还想继续去裴家铺子学医理,他甚至笑着毛遂自荐了一把。 “这几天外头乱,爹爹亲自教你也使得。” “丹房里还有很多妙处,阮阮试过一定会喜欢。” 这可使不得。 “呜呜呜叶迁都让我去的,爹爹为什么不行?” “行行行,都依你。”提到叶迁,叶崇山兴致都淡了几分。 「嘶,统统,你好厉害!按你说的做,叶崇山真的被我拿捏得死死。」 系统呲了一声,语气开始飘,「父权NPD嘛,最喜欢你这样顺从性一百昏的大白兔软糖。你以为他在满足你?不,他是通过满足你来证明自己的强大。对付他顺毛撸+不断cue对手的存在,一定会有意外之喜的。」 「啧,说起来你们也算是相性度100%了,要不阮阮试试他?」 裴阮指了指门外,「你走,我没有你这样没有节操的统。」 「……」 第二天,裴阮早早就醒了,睁眼第一句话就是,“我鱼呢?” 叶崇山气笑了,“小皮猫,这下装都不装了?” 他一把将人拉起,“起来伺候我更衣……” 一只大手顺势滑到他身后,托着屁股将人按到身上,“伺候好了,什么都依你。” 技巧性十足的揉捏让裴阮毛都炸了起来,好在密室被洗东窗事发,华管事急匆匆来报,“侯爷,大事不好了。” 什么大事,他瞥了眼裴阮,戛然而止。 叶崇山懂了他的暗示,拍了拍肉感十足的位置,“晚上再来收拾你。” 显然,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裴阮捂住脏了的屁屁,等人走远,才敢小小声骂了句,“老色批。” 转头正要扑床,就对上叶勉黢黑的脸,那神情乍一看,跟叶迁很有几分相像。 「吓,真不愧是叔侄,连吃人的眼神都一毛一样。」 「……」 「可是我救了他诶,他为什么要吃我?」 「因为他在隔壁,你说爹爹真好的时候就醒了,直播观围观了你红杏出墙,哦不,虚与委蛇的全过程。」 嘶——这就有点要命了。 揣着小叔的孩子,嫁给了大侄子,现在又陪公爹睡觉,裴阮粗略地捋一捋,自己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不行,这侯府是不能呆了,等会儿尾鱼来了,一水儿敲晕,全装空间里带走。」 「别想,装两个人已经是上限了。能装几个完全取决宿主你睡过几个人。要是全无限制,岂不是能把整个大梁都装进去?」 「睡……睡几个?你还想我睡几个QAQ!」裴阮惊掉下巴,「这都是些什么离谱的设定?!」 呸,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系统果断缩头装死。 关键时候卡人头,系统都怀疑,世界意识是不是故意惩罚宿主没有老老实实和攻二睡觉。 好在裴阮也没心思深究,醒着的叶勉,可不像很好敲晕的样子。 裴阮甚至不敢同他对视,“小……小叔醒啦?有没有好点?我……我这就去给您拿药。” 他脚底抹油,掉头就想开溜。 叶勉轻而易举钳住他手腕,缓缓挑起了一抹令人发寒的笑。 “阮阮敲晕我的事,还没有好好说道,这就想跑?” 要死了。 裴阮人一麻,求生欲令他不敢多辩解一个字,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句“疼”。 像极了才干完坏事的那只虎斑猫。 “惹这么大祸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看得出来,叶勉是真气狠了,裴阮手腕硬是被他抓出一道乌青痕迹。 “你……你冷静点!那个老鼠咬了,有……有解药。求求你松开,我真的好疼,呜呜呜……” 糯叽叽软绵绵地求饶叫叶勉生起一股邪火,他将裴阮甩回大床,制住四肢开始严刑逼供。 “你怎么知道叶崇山的密室?去那里有什么目的?” “这鼠疫叶崇山都没法子,你怎么会有解药?” “那些老鼠究竟是不是你放出去的?你这小身板,怎么将我和那哥儿弄回来?共犯还有谁?” 每问一句,他脸色就沉下一分。 幽深的眸子里全是裴阮看不懂的情绪,“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恩?” 裴阮哪里见过这样可怖的杀气,愈发慌神。 小小的一只缩在身下,抖抖嗖嗖,如风中摇晃的花朵,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这么会装的吗?”叶迁狠狠心掐住他脖颈,“被你骗过一回,岂会再被骗第二回。” “唔……什么……第一回?” 无端的指控让裴阮委屈极了。 也害怕极了。 他的眼睛本就大而清澈,即便在极端的恐惧之下,也保有最纯稚的天真,噙满泪的模样,愈发无辜纯良。 挣扎中,几滴泪甩到叶勉的手上。 竟有些烫手。 “你以为眼泪会叫我心软?” 想到他在叶崇山跟前也是一样的装乖卖怂,叶勉狠了狠心,卡在喉头的指掌一点一点加重力气。 窒息的痛楚令裴阮本能地攀住男人手腕,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可惜纤弱的哥儿跟男人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蜉蚍撼树的结果,就是他如一朵落败的花,软软滑落进男人的怀抱里。 直至昏迷,都没有问出一句话。 哪怕是骗他的话。 纤密的睫毛缓缓掩住那双令人心烦意乱的眼睛,叶勉蛰手般卸去力道。 “黄书朗,还有他背后的人,就这么值得你用生命去袒护?” 第28章 墙纸 鸡鸣声起,裴阮缓缓睁眼。 天色还没大亮,雾蒙蒙的视野里,是陌生的床幔,陌生的被子…… 他揉了揉眼睛,「这是哪儿?」 「侯府归澜苑,分家前叶勉的住处,养伤那阵子他就是住这里。你晕倒之后,叶勉就反制了侯府。」 裴阮怀疑自己听错了,「反制了侯府?」 系统也有些意外,「现在看是这样没错。叶崇山这些年沉迷炼丹修仙,疏于对侯府的管控,叶迁暗中布置,早就想取而代之,就缺一个名正言顺扳倒叶崇山的机会。」 「疫鼠之患,就是这个机会。本来一切都在叶勉计划当中,结果咱们误闯密室,不小心坏了他的事。」说到这里,系统有点心虚,「毒老鼠一夜消失,他又感染鼠疫,事发突然他索性不装了,先发制人拿下侯府,可惜叶崇山老谋深算,还是趁乱逃掉了。」 「呜呜呜他们不会秋后算账都来找我麻烦吧!?」 裴阮捂着脖子开始慌,也就忽略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 既然叶勉占据着压倒性优势,那叶迁重伤失踪至今杳无音讯就十分不合常理。 可惜恐慌吞噬了他的脑子,只能被狗男人骗得团团转。 「叶崇山误以为是闵越做的,将错就错认下这事,叶勉的心思都在灭鼠平乱上,暂时都不会怀疑到你。」 安全了! 裴阮长长舒了口气,「虽然知道这样不对,但还是祈祷叶崇山别被叶勉抓到,这样我就不会穿帮了。所以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所以你现在好像进入了墙纸play那一环,但是对象从叶崇山变成了叶勉。」 「哈?!」 「你看看左手边。」 裴阮战战兢兢转头,看清什么后顿时脸红脖子粗起来。 脸红,因为他竟然同叶勉——他夫君的小叔睡在同一张床上。 小叔还衣衫不整,酥。胸半露。 系统黑线,「阮阮,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裴阮脸红,「明明就很贴切。」 这样的胸……好酥。 叶勉瞧着清瘦,衣服底下却十分有料。 睡梦中他衣襟微敞,饱满厚实、形状完美的胸线轮廓若隐若现,冷瓷般紧致细腻的肌理随着呼吸起伏,每一寸血肉都是极致的诱惑。 很……很好摸的样子。 「所以阮阮你是胸控吗?」 「还是肌肉控?」 「怎么看到就想上手?」 「哪……哪有!」好像重生以后,男色被无形中放大了。 他开始看谁都迷糊。 裴阮羞耻地将视线挪到叶勉的脸上。 凤目紧阖,睫毛又长又直,鸦羽一般轻颤,看得人心痒痒。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还有些苍白,但一点不似一般读书人刻薄,睡梦中嘴角也微微挑起,是一副霁月清风、温和儒雅的皮相。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宰辅大人,衣服底下竟这般涩欲横陈? 禁欲克制的脸搭上荷尔蒙爆棚的身体,竟比叶迁那样的型男更加蛊惑人心。 「不不不……不行,不能看了。」 思想开了会小差的裴阮猛地醒神。 这可不是他能肖想的人。 脖子还在隐隐作痛。 昨天的掐痕经过一夜,已经变成一圈可怖的淤青,肿胀感挤压着声带,让裴阮发声都有些困难。 是真脖子粗。 甚至,差一点点就断了。 记忆回笼,早起的迷糊劲儿终于彻底褪去。 「呜呜呜,统统你之前的警告还是太保守了,他怎么能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说杀人就杀人。」 「我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他凭什么想杀我就杀我。」 「皮囊再好看也没用,人太坏了,呜呜呜专制、冷血、没有同理心。」 「我讨厌他。」 「叶迁到底在哪里,我真的……嗝……真的想他。」 系统满腔的心疼在听到最后一句时突然破了防。 「别想了,他死了。」 侯府这头都收网了,叶勉怎么可能再继续扮演大侄子? 不出意料,太后寿诞上魏王伏诛,他就会公布叶迁死讯,并借此请功,替叶迁的胞弟叶棠请封世子。 “你说什么?”裴阮委屈撒娇悉数卡在喉咙里,愣了愣似是没有听懂。 眼见着宿主情绪濒临失控,竟直接将心声说出口,系统连忙改口安抚,「我说别想了,那个死鬼。」 裴阮这才狐疑着放过它。 「我真的想他。」 挂着满脸的泪痕,还滑稽地冒出个小小的鼻涕泡,他却十分坚持地又小声强调一遍。 「很真很真的那种。」 「不行,我得赶紧离开这里。我可不想再死一次。」 收起色心,裴阮蹑手蹑脚爬下床摸向门边。 可是等等,拉……推不动? 「统统,我是被他关这里了嘛QAQ?」 「……不然怎么叫墙纸。」 「救命——」 “呵,一大早阮阮就这么精神?”身后传来恶魔的低语。 裴阮整个人一抖,简直想嚎啕大哭。 「天都没亮,他起得比鸡早干什么?!」 骂归骂,他还是老老实实贴门立正,“小叔……早。” “侄媳……早。” 男人嗓音里带着些许晨起的沙哑,神情慵懒而随意。 可裴阮一点不敢松懈,他紧紧抵住门,双手握拳,“我……我怎么在这里?你……你怎么能跟我睡一起……还穿成这样……” 他心虚地又看一眼,越问越底气不足。 叶勉饶有兴致地盯着他,“阮阮是真想不起来,还是在装傻充愣?我留你在这不是享受,是给我疗毒的。按你身份,给小叔侍疾理应在床脚打地铺,可你却扯住我的衣服死不松手……” 他不咸不淡扫过床尾,天青色的外衫皱成一团,还沾着某些可疑液体干涸后的淡淡纹渍。 “呜呜咽咽喊肚子痛,非要上床才肯消停,这要怎么说?” “怎……怎么说我也救了你,上……睡……睡个床不过分吧!”裴阮差点被他带歪,“不对,侯府有那么多房间,你明明可以送我回惊雷院!” “救我?”叶勉睨他一眼,带着些笑谑,“阮阮,要不是你,这会儿我已人赃并获将叶崇山下了大狱。本官不治你的罪,已是看在先前你献药有功的份上,你还敢同我说救命?” “那……那你也不能不讲叔媳大防!” 也不知怎么回事,叔媳这个词儿烫嘴得厉害,裴阮说完,脸红得要滴血。 他越这样说,叶勉越想逗他,闻言刻意挑开被子起身,当着裴阮的面慢慢褪去凌乱的寝衣。 冷白肤色,衬得颈边几道未消的红痕尤其醒目。 “所谓的大防在生死跟前算不得什么。谁叫这鼠疫,只有阮阮有解药?” 他就这样光着身子,一步一步逼近,“换做阮阮腹痛,即便当着叶迁的面,小叔也会抛开世俗,嘴对着嘴、唇贴着唇,勾着你下巴一口一口哺气替阮阮安抚。” 他不光说,还上手,无限贴近的五官让裴阮招架不住,好似下一秒他真的会贴上来。 裴阮慌忙挡住嘴,“唔你……你怎么这样……” 密闭的卧房,昏暗的光线,杀伤力十足的男色,再加上熟悉的松木香,每一样都足以叫裴阮心脏砰砰乱跳,像藏了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额头在这时突然被狠狠敲了一下。 好痛QAQ。 裴阮忙又去捂泛红的脑门。 “你这幅样子,像被我占了便宜?” 叶勉若无其事地越过他,从衣柜挑出一件新衣换上。 “我瞧着更像是你在意银我的身体。哥儿大多性银,极品哥儿更是。与你一间屋子,该担心的是我。” “……” “所以,乖乖收起你那些风月心思,做好你的本分,听懂了吗,我的……小侄媳。” 再抬眼,他已穿戴整齐,又是那副清心寡欲的神仙模样。 反倒裴阮,就像上百人大课看小黄漫被抓了现行,从头到脚都写满了羞耻和尴尬。 眼睛红通通的,湿漉漉的。 好欺负到让人根本停不下手。 “啧,如果你真的不想跟我独处一室,现在就该快点给我上药,而不是杵在这里磨蹭。” 说着,叶勉撩起袖子,露出满是黑红肿胀溃斑的手腕,“拜侄媳所赐,鼠毒没有清除前,我都要呆在这里,与你日夜相对,运气差点,或许还要与你生同衾死同穴。不过,或许这正中阮阮下怀。” “毕竟坊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裴家哥儿日日将我画像挂在床头,夜夜都做着与我颠鸾倒凤的美梦。” “……”裴阮破防了。 「那个花痴是裴允好嘛?!」 「生同衾死同穴?我可不敢跟他一个墓穴,指不定哪天心情不好,能微笑着给我骨灰扬了……」 「还美梦,他根本就是噩梦!也就裴允眼瞎……」 裴阮气鼓鼓取出瓷瓶,先用灵泉替他清洗伤口,到了内服环节,问题又来了。 「他醒着要怎么喂呀?这一喝不就知道是白开水了嘛……」 「阮阮随便开个方,在药汤里兑上灵泉就成。」 「对哦!」 「稳妥起见,咱们列个清单,假装自己配药,这样谁来都看不出破绽!」 「统统真棒!」 说干就干。一人一统愉快地达成一致。 近日“学有小成”,裴阮不假思索就将新学的药物默了一个长串,然后捧着墨迹未干的单子找叶勉配货。 只是他不知道,叶勉师出守一道人,是个山医命相卜五术兼修的奇才,李先生就是他亲师兄。 歪七扭八的单子到叶勉手上,男人只看三行就忍不住挑眉。 淫羊藿?补肾阳;巴戟天?温肾阳;肉苁蓉?益精;菟丝子?固精缩尿;还有锁阳、杜仲、熟地黄、山茱萸、鹿茸…… 顶着最纯的脸,给他下最猛的药。 叶勉似笑非笑,“阮阮确定……这是给我疗毒的?” “也……也不全是,我还是要复配一下的!” “是吗?” “……”他一笑,裴阮就有点虚。 “不过,阮阮有空还是少钻营些奇技淫巧,多练练字是正道。毕竟日后若成一代名医,这医方写出来不能叫人笑掉大牙不是?” 这是在变相说他字写得丑! 就好气! “这狗刨体……可……可是名医标配,为的就是叫旁人辨认不清,防止处方外泄!是……是小叔不懂!” 他也学薛掌柜拽文,可简单一句话却说得磕磕绊绊,笨拙得可爱。 “这样啊,那我就等着名医的良药了。” 不一会儿,大管家叶成急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满眼青黑、打着呵欠的李先生。 裴阮已经编好了一套说辞。 “那……那个,宰辅大人为了救我不慎中毒。我在叶崇山的丹房找到解方,麻……麻烦按照这个备好药材给我,只要连服几日,大人定能清毒。” 隔着门,老管事忠厚的脸上满是犹疑。 且不说这药材没一个正经,单是叶崇山逃跑前就信誓旦旦,称这新养出来的鼠疫无药可解,这又是哪里来的解方? 昨日大人拒绝李先生诊治,自行入了隔离房,他已是满心地不赞同,这会又将性命交付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哥儿,叶成脸色一白,“大人,您还是让李先生……” “成叔。我自有分寸。” 叶成默了,好半晌才低低回了一个“是”。 “叶崇山这些年用的最多的,确实是这些药。”叶勉笑得意味深长,“所以我也好奇……阮阮用这些药,究竟怎么治我这身疫。” 他语气清淡,可从小看他长大的叶成还是听出了其中的玩味。 老管事心下一个咯噔,要不是主子品行过硬,他都要怀疑主子也学了那些腌臜事。 侯府兵戎起家,武将南征北战,难免留下些暗伤,年纪一上来房事上就容易有心无力,不管是老侯爷还是叶崇山,惯会吩咐药房开大补的方子,辅以极品哥儿腺液,每每起兴能关起门多人大战个几天几夜。 那时侯府采买最频繁的药材,就是单子上这些。 眼下叶勉也关起门服壯阳药,怎能叫他不多想? 老管事努力绷住老脸,暗暗告诫自己:绝不会的,主子厌恶极了侯府秽乱,怎么会做出同老侯爷一样的荒唐之举?! 这么想着,他不住朝李先生使眼色,企图感化老先生从专业角度说点什么让他定定心。 结果李先生一捋须,“少夫人受孕四个月,算起来第一次孕热也快到了。” 老管事顿觉天塌了。 他身形一晃,一头撞上廊柱,“孕热?!” 即便他终生未娶,也听说过极品哥儿孕热的可怕,比作黑洞都不夸张。不止腺液没了助兴强身的奇效,还十二万分的需索无度,有时甚至需要几个人才能填满他们无尽的欲壑。 所以我那光风霁月的大人,也到了应接不暇需要用药的地步了吗? 第29章 孕热 说一个谎容易,圆一连串的谎难。 自从裴阮写下方子,叶勉好似寻到志同道合的小友,一得空就开始与他探讨药理。 越探讨,裴阮越心慌。 「这薛掌柜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怎么净叫我背那种药?我默的时候你怎么也不拦着点!」 「咳,他也教了别的,是阮阮自己选了这些。」被批审核把关不严的系统有苦难言,谁能想到世界意识见缝插针,连这点漏子都钻? 整得他们真会用这些药给叶勉炖大补汤似的。 好在五天后,叶勉手腕余毒总算清干净,裴阮再不用被他逼着默什么“菟丝子、车前子、覆盆子、枸杞子、五味子”之类的壯阳名方了。 「有一说一,这个小灶开完,以后我开个男科诊所糊口,问题不大。」 「也不是不行?」 只是过了这么久,还是没等到叶迁的消息,裴阮有点急了。 尤其他还被叶勉以保护为由,扣在了归澜苑。 “阮阮,叶崇山不除,始终是个隐患,若是叫他知道你有鼠疫解方,必定不会放过你。你须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安心,对迁儿也好有个交代。”面对质疑,首辅大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好似全都是在为他考虑。 “……”裴阮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再者,”男人突然探手,点了点他微微隆起的腹部,“这里越来越明显,我可不想让它成为叶崇山要挟我的筹码。” 那根手指像是有着什么诡秘的魔法,叫裴阮全身的毛都炸了开来。 他再不敢讨价还价,老老实实拎着自个儿的小包袱就搬进叶勉隔壁的屋子。 「统统,他要这样关着我多久?我还要多久才能……」 「见到叶迁」四个字猛的哽住。 他一推门……就跟王嬷嬷阴湿老鬼似的女脸撞个正着。 不止王嬷嬷,还有……「尾鱼、闵越……额为什么王嬷嬷会乱入在里面?」 王嬷嬷好似被摧残得十分厉害,一见裴阮老脸褶成干菊花,扑过来抱住他大腿就是一通哭嚎,“少爷,老奴为了你甘愿煨汤倒火,求求您放过老奴吧?” “是赴汤蹈火。”一道清亮男声条件反射地纠正。 是闵越。 一时几人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他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不合身的外跑,默默垂下了头。 裴阮清咳一声,有些疑惑,“嬷嬷……你怎么了?” 王嬷嬷刚张嘴,余光瞥到他身后的叶勉,整个人一抖。 宰辅大人她是认得的,毕竟是裴允心尖尖上的男神,想作裴家忠仆,必修课之一就是记宰辅画像、背宰辅基本资料,没事去打听宰辅大人行程动态。 但她不知道,传说中温和儒雅的宰辅大人,背地里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啊! 十八个老姐妹,一夜过去只剩一个她…… 真可怜弱小又无助。 “前两回见你调教这刁奴有模有样,留着给你继续练手,毕竟……你现在可是侯府长媳,或许将来还能成为……侯府主母。” 裴阮抖了抖,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话痨的尾鱼一反常态,躲在角落不敢上前,眼里的自责和痛惜看的裴阮有点头大。 「感觉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没有误会,整个侯府都知道叶崇山在你房里过夜了,也知道你和叶勉孤男寡男关起来五天。」 「!!!」 「他以为你是为了他先委身老色批,又为了叶迁不顾名节去救叶勉,已经哭了一天一夜了。」 这该死的流言蜚语,如果叶迁回来,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裴阮好愁,可他还要靠着叶勉探听叶迁的下落,想偷跑都迈不动脚。 叶勉不比叶迁,近距离观察,才知道他有多忙。 即便被皇帝下令缉拿,也统掌天下大事,说是大梁的无冕之王也不为过。 每日早朝后,就有无数官员便服进进出出与他密报工作。归澜院里来来往往,不知多少生人。 裴阮不自在极了,偏偏叶勉还不放过他,放着管事小厮不用,非要他端茶倒水当杂役。 待他会完群臣,裴阮又成管吃管住的小保姆。 午时,裴阮烟熏火燎地烧起炉子,才把粥架上,又开始煎药。 叶勉却一身素白锦衣,悠悠靠在摇椅上,趁着大好天色翻着书卷晒太阳。 「好恶劣,怎么会有这样恶劣的人。」 「他明明有那么多人使唤。」 「裴允真是眼盲心瞎,竟然还迷他迷得要死。」 系统瞧着毫无进展的这俩,为裴阮的肚子暗自发愁。 这个世界的设定里,哥儿腺体不似女子子宫,孕育胎儿先天就不足,腺囊如果长时间吸收不到来自XX的浇灌,就会停止生长,崽子也会憋死在里面。这段时间为了保住裴阮的肚子,空间抽取了大量能量,继续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入不敷出。 它不得不打起助攻,「阮阮,他是在给你打掩护呢。」 「什么掩护?」裴阮憋着气,手上力道也大了起来,小炉子小灶愣是被他弄出御厨的动静。 「若是这些经了旁人的手,很快李先生就会知道,药方是你随便配的补茶,而你所谓的外敷秘药就是无色无味的清水。」 「这……这样吗?」 乒乒乓乓的声响总算消停,一旁留心着他的闵越忍不住侧目。 他悄悄问,“阮阮你行不行?不行放着让我来。” 其实他也是个半个生手,但好在手脚稳重,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不……不用。” 裴阮明显有些心虚,他将药和粥里的井水倒出去,支支吾吾。 「那……那行吧,既然他是好心,我就用灵泉重新再给他熬一锅好了。」 系统:「……」 真幼稚。 又有点可爱。 午饭整整迟了半个时辰,粥有点稀,药十分苦。 宰辅大人对上面前的两只海碗,有种被小动物报恩,咳,报复了的错觉。 可裴阮眸光坦荡,小心翼翼将碗又往他跟前推了推,“为了感谢你派人去找夫君,这……这是特别服务,巩固疗效哦。” “一定要都喝掉!” 一句话,让叶勉无从拒绝。 他端起碗,泰然自若地干下小半缸分量的汤水,放下碗时盯着裴阮皮笑肉不笑。 “阮阮心意,小叔却之不恭。” 嘶,有点冷。裴阮搓了搓胳膊,往阳光底下凑了凑。 气氛一度十分“和谐”。 只是深夜无人时,裴阮躺在空落落的床上,就不和谐起来。 身体不自觉泛起浓烈的空虚。 情思像江南不尽的梅雨季,在他的梦里也蒙上一层化不开的雾汽。 他蜷缩着,小声嘤咛,死死咬住被角,不可自抑地梦到那几场混乱却噬魂的情事。 腹部一阵阵的酸坠让他无措到想哭。 “叶迁……夫君……想要,阮阮想要……” 嘴里这样喊着,梦里追逐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样子。 那人俯身压近,笑谑低喘,额间渗着薄汗狠狠撞击着他,一声比一声沉地轻唤着他“小兔子”。 “呜——夫君——” 无意识的呢喃叫推门的手一僵。 月色将来人的身影拉得细长,影子尖尖恰好落在裴阮厮磨中敞开的领口。 白皙的胸前隆起一个十分暧昧的弧度。 粉色尖端俏生生立着,像颗初熟的果实,又圆又大,诱人采撷。屋内似有似无的甜香,像一种无声的邀约。 “这么喜欢他啊。” 人影叹了口气,悄声走到香炉边,冷瓷般白净的指尖默默替他燃起清热安神作用的熏香。 “可是,我偏偏想看你醒着来求我。” “所以,你要怎么做呢?” …… 连着几夜,裴阮都在情玉蒸腾中睡得极不安稳,白天也跟着蔫巴下来。 他十分羞耻,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避着人,无头苍蝇似的挑了个无人的墙角,可怜巴巴地蹲下戳泥巴。 早上才换的亵衣,这会儿又已经湿漉漉。 他急得掉下几滴眼泪,「怎么办统统,我好像变成一个怪物了。」 他心事重重,没注意另一道身影已经在身后看了很久。 “阮阮怎么了?”苍白的手递来一张帕子。 裴阮呆呆的也不知道去接,闵越抿了抿唇,“新的,不脏。” “不……不是。”裴阮手忙脚乱,他看了看满手的泥,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是我……我怕脏了你的帕子。” “噗——”闵越轻轻笑出了声,“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拉过裴阮的手细致擦拭,每一个指缝都一点点清理干净。 “所以一大早,阮阮怎么就哭了?” 他神态自然,语气舒缓,关心的话好似闲谈,娓娓出口,叫裴阮很轻易地放松下来。 初秋的晨光是浓烈的橘色,斜斜穿过树梢,落在他半边脸上,温暖又柔软,神情像极了妈妈。 「按年龄推算,如果他没有遇到叶崇山,一生顺遂的话,孩子也该打酱油了。」 裴阮不自觉用上同妈妈说话时的撒娇语气,“没什么,就是我现在变得好奇怪。我一点都不喜欢哥儿的身体。” “是吗?我也不喜欢。”闵越垂下眼。 “我们是一群被神明遗弃的怪物,可怎么样也要挣扎着活下去……” 裴阮没有听清,疑惑地望向他。 闵越笑了笑,“没什么。不过阮阮不用担心,你救了宰辅大人,以后他会护着你的。” 裴阮皱起眉,满脸的怀疑。 闵越显然误会了裴阮的意思,点点他脑门,“你还别不信,知道宰辅是多大的官儿嘛?” 为了提振裴阮的信心,他开始细数叶勉的光辉事迹。 “大梁建朝以来,一直都是左右两相分庭抗礼,文武两帮势均力敌,直到先帝昏聩打破了这种平衡。短短二十年时间,朝中刚正之士不分文武悉数被构陷至死,奸佞之徒却得到提拔重用。” “最后先帝自食恶果,惨遭宦官幽禁,内侍刘三保身披黄袍意欲逼他传位。彼时还是中书行走的叶勉敏锐察觉不对,识破宦官奸计,救下先帝,大梁这才没有改朝换代。” “又三年,先帝驾崩,新帝以十二岁稚龄登基,西宜和南虞便趁此机会,联手攻打大梁,内忧外患之下,大梁差点亡国。叶勉再次临危受命,披甲上阵,同叶崇山一左一右悍守边关三年,终于保下大梁这万里江山。” “新帝感念他两度匡扶社稷,文官武将没一个官职品级能配得上这等功勋,这才首开先河为他钦定了超一品的‘宰辅’一职。” “阮阮,有他在,没人再敢觊觎你。” “你要做的,就是相信他。” 当然,我也会保护你的。 即便只有萤火微光,也不遗余力。 “他……他这么厉害的吗?” 殊不知裴阮听完,不仅不觉心安,反倒更加惶惶。 「完了统统,我没记错的话,那天他是想杀了我!现在圈养我,是想养肥了再杀嘛?」 系统有些纠结,索性摆烂,「没事的,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现在只有你会解鼠疫,至少真相大白前你很安全。」 「……」更没有安全感了。 但是怕也没辙,想跑门都没有,外头不知到多少人盯着他。 「既然你也没什么好办法,那就先拿对付叶崇山的那一套试着吧……」 裴阮强打起精神,顶着一双兔子眼乖乖去给“大魔王”送药。 「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打听到叶迁的状况……」 第30章 寿宴 不发飙的宰辅大人,确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几天的朝夕相处,裴阮对他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认识,但见到他心里还是发憷。 尤其密室里,他笑面虎一样戳穿了裴阮的肚子,此后再闭口不提,这样高深莫测的态度让裴阮十分忐忑,愈发想要躲得远远。 他开始尝试旁敲侧击,从叶成管家和李先生嘴里打探叶迁的消息,可每敲一次,都会被对方脸上微妙又诡异的神情吓到不敢张口。 「总觉得他们都知道我揣了小叔的崽。」 自信点,把“总觉得”去掉。 系统想了想,还是没敢继续吓唬他。 它尝试着拙劣地安慰,「叶迁没有消息,对你来说反而是个好消息。」 「你只要按照黄书朗的计划,安心做好侯府长媳,生下侯府长孙就好。没了叶崇山窥伺,裴家的嫁妆也够你养崽,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到这,系统也悟了。 叶勉在抓黄书朗和他背后的那条线,为了引狼出洞干脆将计就计,顺了他们的意图将侯府双手送上。 虽然宿主不小心又成男人明争暗斗的筹码,但叶勉这个男人狗归狗,给的确实没话说,钱财、地位、安稳……宿主该有的都有了,未来日子被安排得还挺滋润。 可惜——偏偏宿主是裴阮。 一点不吃这一套。 「不好!」裴阮嘴笨,说不上来哪里不好,一股气憋在心里极其难受。 「统统,我不想这样。」说到这裴阮有些低落,「找到叶迁,我们就离开侯府好不好?咱们开个男科诊所,到时候再替崽子找一个愿意接受他的爹。」 「*(%……)」系统抽了抽,弹出一串乱码。 相比于嘴里没一句真话的政客,裴阮显然更喜欢嘴坏但直性子的武将。 他虽然单纯,可也较真,越喜欢就越不愿欺骗,也越不能容忍欺骗。 眼看着他越陷越深,系统捂脸,难以想象满心愧疚不想骗人的宿主,最后得知自己才是被骗的最惨的那个,触底反弹起来到底会有多可怕。 要是可以选,它铁定不会给宿主挑叶勉这种炼狱级难度的对象。 按世界设定看,叶勉可是原宿主最后才要去挑的终极boss,甚至能不能挑成功都是未知数。 没想到新宿主阴差阳错,一来就睡了个最大的。 现在崽子都有了,它除了尽力撮合着看看,还能怎么样? 默默替狗男人挽了最后的尊,系统狗腿附和,「那我们不吃侯府的,到时候开个男科诊所养活自己,有我在包阮阮一年上道。」 裴阮点头,「再苦不能苦教育,我们还要找个有文化的后爹。他养孩子我养家。」 「???」不是,你还真盘算起来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 九月的最后一天,裴阮已经盖上了冬被。 新装的棉絮带着阳光的味道,但裴阮睡得却并不安稳。 天蒙蒙亮时,有属下匆忙来报,裴阮隐约听见叶迁的名字。 他一咕噜爬起,顾不上披衣,蹑手蹑脚贴到墙上听隔壁动静。可惜屋檐雨声太大,他听不真切,除了染上一身寒凉,就只见到叶勉整装待发,还带走大半精锐力量,留下小甲几个心腹看守他。 雨终于停下,屋檐细细碎碎还有些水珠滴答。 男人站在门外,温声叮嘱,“务必看好了他。” 小甲答得信誓旦旦,“小的必不辱使命。” 结果逃遁已久的老丁乍然归来,小甲分分钟辱了。 裴阮被老丁扛在肩头几个纵跃跳出侯府围墙时,人还是懵的。 腹部顶在肩头,很快剧烈的颠簸让他脸色苍白起来。 “放我下来,求求你,黄叔叔。” 他死死揪住黄书朗背上的衣服,干呕了几声,阵阵刺痛自下腹传来。 黄书朗放下人时见到那张煞白的脸,心疼了一瞬,喂裴阮服下一粒止痛补气的药丸,他摸着裴阮的头,神色里有一丝裴阮看不懂的癫狂,“阮阮,不舒服也要忍一忍,今天可是我们最重要的日子。” “什么日子呀?”下腹的坠感越来越重,裴阮蜷起身体,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舔伤。 黄书朗揭开脸上的人皮,露出那张久不见光白的发冷的脸,“阮阮去了就知道。” 外头响起一声鸟哨,时间仓促,他不及深究裴阮的异样,又从整箱的皮套里选出一张不起眼的脸,匆忙抱起裴阮就走,这回不敢粗暴蛮来,用了公主抱。 裴阮得以打量沿途所见。 「不用看了,这是皇宫。」 裴阮愣了愣,「到皇宫做什么?」 系统捋了捋设定,突然高深莫测道,「啧,阮阮,你信命吗?」 「不……不知道。」 「来这个世界之前,我是不信的,现在我有点信了。」 「说人话,咱们不做谜语统。」身体上的不适令裴阮整个人都恹恹的。 「好嘛,那我冒着扣工资的危险再稍稍给你剧透一丢丢好了。今天魏王要篡位。」 「这算什么剧透,我已经偷听到了!」 「恩,但叶崇山也想分一杯羹。这些天他买通京中大小大夫,放出天花的消息,伪造了京中大乱的假象,骗得魏王打前锋,他跟在后头就等着捡漏。」 「他不是魏王的人吗?」 「当然不是。那个老东西野心大着,最容不得别人压他一头,庶出的叶勉不行,魏王也不行。」 不知黄书朗抱着他,在冗长又没有尽头的宫墙里走了多久。 他强打起精神,「好复杂啊,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系统顿了顿,「阮阮,你不是一直好奇,你是谁的孩子吗?今晚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可是我好疼,跟崽子比起来,那些好像都不是很重要。」 这种程度的颠簸,会有这么严重的副作用,纯粹就是孩子爹出工不出力的锅! 「阮阮忍一忍,吸收些灵泉等会儿就好了。」 裴阮虚弱地闭上眼睛,「还好有统统你,可是真的好疼啊。」 黄书朗对皇宫竟也很熟悉。甚至熟悉到足够刷脸的程度。 他就这样抱着个大活人,穿行在各个宫殿之间,竟没一个人敢拦他,甚至连盘问都没有。 有些品级再低些的太监宫女,还要对他避让行礼。 裴阮疑惑极了。 “黄叔叔,我们……究竟要做什么?” “嘘——” 黄书朗垂首用鼻尖抵住裴阮的唇,示意他噤声。 过分贴近的距离叫裴阮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羞恼的红。 黄书朗无声笑了。 长长的廊道走完,他抱着裴阮进入一间荒殿,也不知道怎么动作,殿内一块石壁突然转动,露出一条昏暗的地道。 没一会儿,裴阮就被放到一堵风墙前。 透过墙上细密的风孔,竟能无死角看到寿宴大殿的全貌。 裴阮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黄书朗。 他的黄叔叔只淡淡笑了一下,伸手将他的脑袋掰正,贴着他的耳朵道,“阮阮,我们现在好好看戏。” 今年既非整寿,又逢灾年,京城鼠疫连着天花,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加之国库累年吃紧,是以太后的寿辰办得也低调朴素。 歌舞宴乐悉数取消,君臣同乐只取个形式,宴会规模不大,除开皇室亲眷就是太后心腹。 即便如此,花销亦是不小,也是得了裴家的一点孝心,这才勉强撑起皇家体面。 可一场其乐融融的宴会,却被一阵铿锵的金革之声打断。 不知何时,步列整齐的中军先锋营竟已悄无声息围堵了整个颐宁殿。 魏王,不请自来。 干瘦精明的中年男子盛装华服,穿着只在帝王登基或驾崩这等场合才会上身的最高制式朝服,闲庭信步般提着一只金丝笼子慢慢走近。 笼子里不是它物,正是一只饿到双眼通红的硕鼠,那鼠凄厉地叫嚷,尖长的指甲不要命似的抓挠着金属笼子,发出细密而尖锐的声响。 一时间,整个大殿谈笑皆止,静可闻针。 唯剩笼子里的动静响彻全场。 魏王提着笼子,不疾不徐绕场一周。 那笼子间隙被刻意放大,有那么几次,尖利的鼠爪突然窜出,出其不意差点挠上人脸。 渐渐有些年纪小的宗亲子弟吓到呜呜哭出声来。 魏王绕到殿中站定,饶有兴致地看着众人百态,阴鼠一般的目光最后落在殿上母子之间。 “皇侄,这皇位坐着还舒坦吗?” 竟是对前来护驾的禁军弓弩视而不见。 “哎呀皇嫂,我们要以和为贵嘛,叫你的狗听话些,放下武器。”说着,他作势要打开鼠笼,“不然我这手一抖,就不知你们当中谁比较不幸,要先走一程了。” 太后攥紧了丹寇,厉声质问,“魏王,你这是谋逆,可想好了后果?” 魏王却摇了摇头,“谋逆?不,我是在匡扶社稷。” “这张本属于梁家男人的龙椅,何时轮到你们两个小贱人假凤虚凰、雀占鸠巢了?” 此话一出,太后皇帝齐齐变了脸色。 “魏王,休要信口雌黄!”一旁的宗亲长老也拍桌子呵斥。 魏王嘲讽一笑,“本王信口雌黄?” 他缓缓从腰封中取出一瓶合欢散,“那你敢不敢叫小贱人喝下验证一下?各位宗亲皆在,咱们这位皇侄到底是男子还是哥儿,一验便知。” “若是男子,这药不过劳烦皇侄宴后宠幸个妃嫔,哦,叔叔忘了,侄儿后宫空虚,还未行人事,今日也算叔叔帮你,便狠狠心破了那戒,好好找个男人……疼疼你。” “若我没看错,侄儿你看叶勉那厮的眼神,都快恨不得骑到他身上驰骋了……” 眼见着他越说越过分,小皇帝忍不住砸了一只御杯,“来人,给我拔了他舌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叛变 禁卫军首领领命,提剑就要攻向魏王。 竟是一点没将魏王手中的毒鼠放在眼里。 裴阮看得心中一紧,他攥紧黄书朗袖口,“不能让他放出那只老鼠!” 他的声音不小,幸而外间打斗掩过,黄书朗干脆捂住他的嘴,紧紧将他卡进怀中,“晚了。这禁卫军统领是太后一手提拔的亲信,最是善妒不能容人,叶勉越是叫他们小心疫鼠,他就越不信邪。” 果然,魏王被利剑逼得节节败退,索性将鼠笼打开,一股脑儿朝对方扔去。 灰色毛虫十分迅捷,眨眼功夫咬伤首领在内的三人,就窜得不见踪迹。 “好言拦不住想死的鬼。阮阮你看,这些人找死,那便让他们死。” 那鼠虽凶,毕竟是鼠。 皇室养尊处优,没受过鼠疫之苦,开始并不以为意,直到被咬的三人伤处乌黑肿胀,中邪一般抓挠嘶吼起来,才生出一丝惧意。 “护驾——护驾——”太监尖利的叫嚷,宫女惊哭躲避,宗亲王室色厉内荏地怒骂……殿上乱成一锅沸粥。 毒鼠受惊,行动更加迅捷疯狂,护驾的禁卫军斩杀不及,又叫它咬伤几人,而禁卫军统领此时惊恐地瞪着乌黑的手腕,抵柱慌乱不已,哪里还有方才不听劝告刻意叫板时的硬气。 直至一支冷箭,嗖得破空而来,直朝小皇帝面门而去,殿中才安静下来。 “噗兹——”箭矢破体的轻微钝响后,皇太后保养得当的脸上爬满惊惧与后怕,“皇儿,我的皇儿!” 梁英也软了身体,不觉从龙椅上滑下。 他的颈侧,闹得满殿惊惶的灰皮毒鼠被一箭穿膛,深深钉在龙椅之上。 箭羽尤在嗡嗡轻颤。 几滴污血溅在梁英脸颊,带着些火辣辣的触感,可他分毫顾及不上,一双眼只又惊又怕又痴迷地遥遥望向箭射来的地方。 目光却在望见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时,露出深切的失望。 男人手起箭发,又毫不留情射杀被咬几人,这才放下长弓,皱了皱眉,“若是再有人坏事,一律格杀。” 左彰应命。 魏王早已趁乱退出正殿,与外头接应的同党汇合。 被一群亲卫拱护在中间,他哈哈大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联合叶勉那厮做戏,故意装出君臣不合的假象诱我上当,这不,鸿门宴我来了,叶勉还躲躲藏藏不上主菜,等什么呢?” 张狂的笑声在大殿内回荡,众人噤若寒蝉,唯有太后强撑着镇定,冷冷道:“魏王,你既知道,还敢来送死?”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皇嫂,你真以为叶勉能来?” 妇人一双眼睛锐利,一眼扫过外围救驾的左军,不见叶勉,心下也有些惊疑,面上却不露,只怒斥道,“梁元生,大梁还轮不到你一个丧家之犬狺狺狂吠。你与这些叛党,已被三军合围,还不速速投降?” “三军合围?皇嫂,你哪还有三军?中军由我姨夫统率,余下二军,叶崇山的右军已被我策反,而你最忠诚的狗,叶勉弃左军不顾,正往眠山救他那大侄子,此刻想必早已入了我姨父的埋伏,所以你只剩一个左彰,真以为能胜我和叶崇山两路人马?” “莫要张狂,便是只用左军和皇城近卫,拿下你也不在话下!”魏王攻进大殿的人马不多,太后说得也极有底气。 “是吗?我好怕哦。”魏王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不知皇嫂可曾听过阴兵?” 太后蹙眉,后宫妇人确实不曾听说。 但已有宗亲脸色大变,“梁元生,你竟敢动如此阴邪的心思?也不怕天谴!” 裴阮这才注意到,魏王带来的人,脸色无不泛青,神情痛苦中掺着麻木,少数几个盔甲之外裸露的脖颈上,甚至能看到猩红的斑点。 “哈哈哈,算你们还有人识货。兵不贵多而贵精。我带的这些,可都是签下生死契,与阎王借命背水一战的死士,他们与那疫鼠一样,以身饲喂疫气,皇嫂,侄儿,你们确定……靠群龙无首的左军能胜得过他们?” “这可是连血肉都带毒的人形兵器,只要沾上……” 像是应证他的话,小皇帝突然捂住染血的侧脸,神色痛苦地哀吟起来。 “疼,母后,宰辅大人,我疼……” 梁英指缝间,原本细嫩的肌肤肉眼可见地化脓溃烂。形似天花,却比天花凶恶百倍。 一时间,殿内殿外人心浮动。 不少军卫脸上都露出退缩之色。他们不懂鼠疫,但他们知道天花。 左彰一见情势不对,立马高喝一声,“莫要自乱阵脚,若那些士兵真的染疫,魏王怎敢站在他们中间?众将士听令,魏王谋反,罪无可赦……” “同谋者,即刻斩杀,不留活口!”他话未说完,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平静下达军令。 视野受限,裴阮看不到殿外情景。但他认得这声音,是叶勉。 「所以他藏在这里,根本没去救叶迁?!」裴阮急坏了。 「嗯,敌人调虎离山,他应是没有中计,阮阮宽心,或许另有旁人去了呢。」 裴阮勉强坐定。 只是听着叶勉冷静到好似没有感情的声音,心中浮起一种他果然如此的念头。 看似温柔,实际最是无情。 「他要是真的温柔和善,这时候也应当先劝降。」 魏王该死,但不得不听令于他、甚至被逼着以身饲疫的军士何其无辜。 「阮阮,这个世界通行的规则,是强者为尊,适者生存,你把它当做动物世界去看就好了。」 这种宿主同定制世界价值观打架的情况极其少见,系统不得不试着矫正。 「可我是人……不想生活在只有性和杀戮的动物世界。」裴阮没有一刻意识到,他与这个世界原来如此格格不入。 一人一统争辩几句的功夫,双边已然交锋。只是不消片刻,混乱的惊叫哀嚎再起。 魏王所谓的阴兵不像来作战,更像是同归于尽似的冲进禁卫军中,刀剑入体发出阵阵噗呲噗呲的闷响,溅起的血水不知染了几人手脸。 可与往常的浴血不同,那些血碰触到皮肤,如同热油烧灼,很快禁卫军开始浑身瘙痒,疼痛难当,伸手去抓,竟能撕扯下几块溃烂皮肉。 皇宫瞬间化作阿鼻炼狱。 而炼狱中心,魏王倨傲地仰起头,“都到这地步了,皇嫂还要嘴硬吗?今日,这皇位我是坐定了。”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空鼠笼,“宫外还有我的三万阴兵,只要我一声令下,就能让整个京城万劫不复。” “负隅顽抗是最没意义的事,真要毁了这繁华国都,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 在阴兵的恐怖的战力前,护驾的禁军早被打乱了阵势,被毒血感染的人丢盔弃甲,其他人也纷纷生出退意。 魏王干瘦的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他掏出一只瓷瓶,“皇嫂,皇侄的解药在这。只要你们肯降,我保证所有宗亲继续安享荣华富贵。至于你们,”他环顾四周,对着援军谆谆诱导,“只要你们肯降,我保证都能拿到解药,性命无虞。” 渐渐,已有一些人动了投降的心思。 大殿之上,太后在宗亲的施压之下,也露出两难的神色。 魏王愈发自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位若能及时弃暗投明,事后本王定会论功行赏,还会予他高官厚爵、黄金美人。” “兄弟们,谁当皇帝不是皇帝?!” 几乎话功夫,形势骤然逆转。 尤其中了毒疫的禁卫军,头一个反扑。 左军军心涣散、节节败退。 “哈哈哈什么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的左军,也不过是丧家之犬。”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魏王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胜得有些太过轻易了。 大殿上,太后遥遥望着战局,心中只生出一个念头——大势已去。 这一次,她再没那般好运,迟迟没有等来力挽狂澜的那个人。 看着亲子几乎乌紫的半张脸,她咬唇做出抉择,“好……我们降。梁元生,记住你答应哀家的条件。” “槽——”京畿备左彰浑身浴血,裸露在外的手脸也已溃烂,他削掉了近前一个阴兵的头颅,一脚将尸体踹回混战的人群中,听到太后投降,一惯守礼的他都忍不住骂了声娘。 望了眼身边隐身的大佬,他边战边退边骂,“这对母子是真他妈蠢,梁家气数已尽,大人扶他们上位不如……” 不如趁机都杀了自己登基! 叶勉并未理会他眼中急切,只睨了眼殿上,“还不是时候。” 只是这处小小动静,在逼宫的混战中,彷如沧海一粟,并未引起任何一方的注意。 系统啧了一声,「确实蠢,那根本不是疫毒,魏王也根本没有解药。」 左军败走,最大的威胁一铲除,魏王很快就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年迈的花国丈在两名美婢的搀扶下,拄着拐缓缓踱来,到了殿前,他无牙的嘴嗫嚅几下,露出一个丑陋的笑,接过魏王手中的瓷瓶,他颤巍巍倒出里头汩汩的液体,那液体色泽浑浊,气味刺鼻,一落入青石板上,就发出呲呲异响。 “哈哈哈,这是王水,可不是什么解药。这毒老鼠啊,根本没有解药。” 太后这才知道被骗,她颓然跌坐在地,脸色一片青灰。 “还有哦,”魏王洋洋得意地接腔,“这些也不是什么阴兵,而是我与国丈略施小计,以中军老弱病残牵制左军精锐,这样就可腾出姨父的精锐赴眠山围剿叶勉,令叶崇山全力迎战京畿备。所谓的天花,不过是混战中撒了些王水。哈哈哈哈哈,谁知你们竟如此之蠢,还真信了。” “不过,”他突然正色,目光落在小皇帝脸上,“旁人的是王水侵蚀,唯有皇侄这脸,可是货真价实的鼠疫。皇嫂,不是我不想履诺,为了抑制疫情传播、保京师安宁,我只能大义灭亲。来人,即刻封锁大殿,所有与疫鼠接触之人悉数焚毁。” “一、个、不、留。” 「这魏王多少有点不要脸了。」 死了那么多人,裴阮有些生理性不适,半天憋出这么一句,一看就是又慌了开始没话找话。 「皇权至上的朝代嘛,为了争夺那个位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很快,就有亲军封起殿门,又有宫奴抬来干柴火油,早有准备似的纵火。 小皇帝惊怒不已,“你竟想残杀所有宗室?!如此……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死后你有何脸面对列祖列宗?!” 魏王摇了摇头,胜利冲昏了他的头脑,竟叫他一时忘记危险,凑近小皇帝跟前,“脸面?你母亲谋害先帝,残害先帝子嗣,有你们先下去打前锋,我怕什么?” 他一甩袖,“你们就安心去吧,待我登基,自会替你们寻一处风水宝地……啊——” 安葬二字还未出口,他猛然捂住耳朵痛叫出声,尔后一脚将梁英踹倒,“你……你……我要杀了你——” 梁英满嘴的血,吐出一只新鲜的耳朵,瘫倒地上仰头大笑,“皇叔,现在你也染疫了,哈哈哈哈就同我们一同上路,黄泉路上有你,朕和母后也不寂寞。” 「额,这是什么急转直下的剧情走向?」不止裴阮,连系统都看楞了。 「……」 殿内数十人短暂的惊愣后,全都涌向门边,魏王惨遭暗算,竟叫守卫愣在原地,完全不知该拦不该拦。 场面极其滑稽。 混乱中,不知哪个聪明蛋子手一抖,火油落地,爆炸般燃起,剩下的宫奴得了信号也纷纷扔下油火,很快红松铸造的宫殿就彻底烧了起来。 守卫这才醒神,也不管叛变首脑魏王还在殿中,赶忙将人悉数踹回大殿。 他们可不想染上这怪疫。 厚重的殿门缓缓闭合,一时间,撞击拍打声不绝,火舌的舔舐又叫里头的人不得不退回大殿中央,高温、烈焰、浓烟,死亡……绝望一点一点将他们淹没,最终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们无不崩溃哭叫,有的甚至跪地磕头,只求一条生路。 花国丈有些乱,他无牙的嘴嗫喏着大喊,“魏王还在里头,还不速速救他出来!” 这时,黑暗中一人袅袅走了出来,语气温柔,神色高洁,“国丈,慌什么?你也该进去陪他才是。” 她一个眼神,搀扶花国丈的两名美婢竟是眼也不眨,趁着大门闭合的最后一丝间隙,将老人一并推进火海。 灼热气浪卷起妇人衣摆鬓发,冲天烈焰印在她温柔美丽的脸上,有种菩萨浴火而生的圣洁感。她淡淡看了一会儿,不止没有半点犹豫,还令宫人们务必加大油火。 好似燃的是一场无间业火,烧掉的不止是大梁大半个皇族,还有一些永不再见天日的秘密。 这可不行。 城墙外,另一支军队正有条不紊地攻进皇城大门。 为首的将领横跨汗血宝马,眼神锐利如豹,身披古铜铠甲,右手执一柄丈八朴刀,肩负十石重弓,一路所向披靡,直直杀入内城。 人未至,遥遥一箭率先射来,擦着面门打断女子的谋算。 “阮淼淼,本侯答应合作,可也没许你如此自作主张。” 叶崇山与平日所见全然不同,横刀立马的模样,叫裴阮信了他也曾是一代名将,有过不教胡马度阴山的气概。 反观阮淼淼,被他神来一箭吓得花容失色,被两名美婢搀扶着才勉强站稳。 火海中的魏王见到此等情景,还有什么不懂,他气急败坏,口中怒骂,“叶崇山,你这两面三刀的狗东西,竟然临阵叛变?!” “叛变?”叶崇山一哂,“你也配?” 至此,三股势力汇齐。 叶崇山可没有不杀降的顾忌,迅速将魏王与太后的人斩瓜切菜般被清理干净。 一边是喊杀声震天刀光剑影的交锋,另一边是火光通天的鬼哭狼嚎,最大的靠山摇身一变成为平乱的主力,魏王简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兵败如山倒。 殿中本已绝望的太后和皇帝似乎又见希望,梁英撕扯着被浓烟呛得嘶哑的嗓音大喊着,“叶侯救驾有功,待混乱平息,朕……朕封你为超一品摄政王……” 叶崇山一身玄甲,犹如天神,他一脚踹开宫门,执一把朴刀立于关口,冷眼望向灰头土脸、为了求生恨不得向着他三跪九叩的败寇们,冷冷抛出一句。 “想活?” 大殿横梁轰塌、大火即将屠戮一切,火舌几乎舔到发丝,里头的人推搡着往殿前推挤,“想——我们想——” “想,那就好办了。” “且把当年先王驾崩、阮相急殁的真相一一道来,谁说得好,今日本侯就给谁开这一扇生门。” 第32章 修罗场(修bug)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 洞开的殿门成了唯一的生机。 几乎不用叶崇山威逼,火舌卷上衣袖时,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就连滚带爬求到殿门前,将主子下药谋害先皇、以哥儿充太子的事招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不知何时,火场外已经聚齐了文武朝臣,逼宫闹剧彻底变成一场迟来的审判。 埋藏数年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大殿越来越空。 太后抱着窒息到几近晕厥的皇帝,终是放弃顽抗。 她连拖带拽,与火舌争命,将皇帝往火势稍弱的殿门处挪动。妇人本就力气小,她又养尊处优,从皇座到殿门的短短数步,成年哥儿并不沉重的身躯,竟似小山般拖拽艰难。 偏偏还有魏王疯狗一般,扯住梁英脚踝要拉他们陪葬。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顷刻间迸发出极致的凶性,昔日美丽温柔的凤栖花指甲,竟生生挠瞎梁元生一只眼睛。 彷如一场困兽的殊死搏斗。 但到门前,她还是被叶崇山拦下。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但叶崇山,哀家与顺帝就算是死,也该有个皇家体面。” 身后是热焰,身前是冷刃。 无声的对峙中,烈火几乎要冲出大殿,叶崇山冰冷的铠甲亦被炙烤得滚烫。 精心打理的文人须被卷燃,血污毛发遇火,散发出刺鼻焦臭,可他浑然不在意。 火光印在他眼中,像权欲在燃烧。 “想活,就总要拿些东西来换。” 敦慧皇太后闭了闭眼,松开皇帝,挺直了佝偻的身体。 “先帝薄情寡义,昔日我于氏举全族之力助他登基,他许我皇后之位,却又屡次戕我皇嗣,断我亲族,叫我空守着一个冷冰冰的后位,什么都没得到。” “可谁叫我十几岁起就爱慕着他?即便什么都得不到,能与他长相厮守我也认了,只要我还是皇后,就是他唯一的妻,也是死后唯一有资格葬在他身旁的人。可是这最后的奢望,也被阮淼淼这贱人夺走了!” 说到这,她怨恨地瞪向阮淼淼,“我与他相携一生,最后他却被阮家蛊惑,要改封这贱人为皇后!还要落下我腹中孩儿为她的孩子让路!” “凭什么?”她笑得癫狂,“自此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所以我重金购得秘药,也要叫他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我要他盛年早衰、缠绵病榻,失去健康的体魄;我要他不再人道,失去男人尊严;我要他看着爱人委身商贾、夜夜遭凌辱;我要他培植的势力全部落入我手,失去无上的权柄;我要他最后,被我扼住咽喉,失去性命。要不是内侍刘三保坏事,我怎么会轻易叫他死?我必要叫他陪我一生纠缠一生,到我死前才亲手带他下地狱!” 好……好疯,也好狠。 一时间,场中众多爷们儿竟被一个女子震慑,鸦雀无声。 敦慧太后轻蔑地笑了笑,“还有这贱人,既然她做初一,以未嫁之身勾引帝王夜夜流连阮府,那我就做十五,叫整个阮府万劫不复!”说着,她望向叶崇山,“是我赐阮相毒酒,这贱人当初若不是你这乱臣贼子竭力要保下,我也不会容她活到今日!” “我只恨当初没有斩草除根!” 这番话算是坐实了阮淼淼同先帝的关系。也认下了谋害先帝的罪行。 阮淼淼却像个斗胜的母鸡,高昂着头颅,柔柔一笑,温顺似水的话语里,满是无声的挑衅,“承蒙太后关照,妾身不止活了下来,还成功诞下陛下的血脉。” 嘶——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群臣中老谋深算些的,已然看出了叶崇山的打算。 他这是打算重新洗牌,彻底撇开皇帝和魏王,扶一个新人上位。 事情发展得十分顺利,叶崇山神色松动,硬挺冷感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也伺机揭开了他最大的底牌。 “乱臣贼子?不,陛下驾崩前亲自托孤,秘传圣谕令本侯务必找到贵妃阮氏和她的孩子,并竭尽全力辅佐他登基即位。本侯卧薪尝胆数年,幸而不辱使命。” “这两纸诏书,一则册封阮氏为后,一则立阮氏之子为太子,诸位宗亲大臣都在,可亲自验一验诏书真伪。” 被火焰燎得跟黑猩猩似的宗亲们应声,如蒙大赦般冲出殿门,用他们烧的只剩眼睛的老脸肃穆阅过,煞有介事点评道。 “是先王笔迹没错。” “这玉玺也没问题。” “诏书也是内务出品。” 他们都是人精,最会见风使舵,一人甚至颤巍巍替叶崇山递梯子,“不知这太子如今身在何处?” 叶迁刚要道出人选,阮淼淼柔声抢道,“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我与皇商裴远道演了数年夫妻,为防太后戕害,更是只敢将皇子当做抱养的孩儿抚养长大,允儿,还不速速快来见过宗亲各位长辈。” 人群后,裴允被侯夫人簇拥着登场。 盛装华服的他,出现在血战后满目疮痍的熙宁宫,站在一身血污死伤惨重的将士们中间,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但他浑然不自知。 被阮淼淼精养多年,他性情虽有娇纵,但不发脾气时,一张脸、一身气度很是上的了台面,被众多宫婢簇拥着走上前来的模样,还真有几份皇家贵胄的风范。 就是,新太子又是个哥儿,这事有点梗嗓子。 众大臣一声太子呼也不是,不呼也不是,约好似的一同望向叶崇山。 拳头大的嘴硬,他们都懂。 但叶崇山竟不在状态。看到来人并非预想中的小可怜,他脸上表情过分精彩,精彩到群臣不敢多看,裴阮也有些于心不忍。 「哎呀,谁能想知道,叶崇山一辈子要强,自诩英明神武,到头来竟被阮淼淼和裴远道这等小人物公然摆了一道。」系统在线吃瓜,津津有味。 裴阮也终于开了窍。 「所以叶崇山想要裴允,根本不是贪图什么极品体质,而是看中了他的皇子身份?」 「他所谓双修,也……也不是真要采补,而是……而是留下自己的血脉,扶皇子即位后好把梁家天下彻底变成他的?」 「是这样的没错。」系统点头。 「……好可怕。」细思极恐,裴阮双眼包着泪,愈发坚定了远离叶崇山的决心。 「但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哈?」 「别忘了你身后这位也还没登场呢。」 “这……叶侯,我大梁可从未有过哥儿登基的先例。”场中,也有不怕死的,以右相为首的几位老臣就满脸的不赞同。 叶崇山沉着脸,阴恻恻的目光从阮淼淼和侯夫人脸上移开,望向脚边虚弱的小皇帝,“谁说没有?咱们这位陛下不就是个哥儿,假凤虚凰骗了咱们十八年?” 梁英痛苦地蜷缩在滚烫的石板上,面部鼠血沾染的地方糜烂溃败,加上火焰长时间的烧灼,已然神志昏沉。明黄的龙袍几经摧残,再也遮掩不住后颈鲜艳的红痣。 “是,他是哥儿,那又怎样?这些年我皇儿励精图治,勤勉慎行,不曾有一日懈怠,究竟是哪点不如男子?” 太后发鬓散乱,诞辰特制的万福万寿凤袍焦黑斑驳,华贵的黄金护指也不知遗落何处,保养精细的丹蔻因为用力过猛而折断数根,指尖鲜血淋漓,她却感受不到痛似的。 即便凤仪不在,话语也铿锵。 “哀家垂帘听政,辅助幼帝,十八年来我们母子可曾行差踏错?大梁蒸蒸日上、国富民强,再不惧南北豺狼环伺,百官各得其用、政务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宁肯纵容先帝魏王祸乱朝纲,也不肯给我们机会?就因为我们是女子、哥儿?” “慎言,慎言啊!” “是啊,祖宗之法,自古朝政就是男子之事。” “再者,若是没有宰辅大人,但凭你们孤儿寡母,又岂能建此等功业?” “母亲……”皇帝混沌中攀住她的腿,微微向着她摇了摇头。 “呵呵……”敦慧太后泄了气般,最后看了眼朝臣,像是第一次认清他们。 泪从眼角滑落。 可这是权斗中最不值钱、也最易被人轻视的东西。 她凶狠拭去,终是垂下头颅,向着叶崇山跪下,“按侯爷说的,哀家都招了。但事情是我一人做下,稚子无辜,还请侯爷依约放过我皇儿。” 叶崇山拧紧了眉,缓缓将战袍从她手中扯出。 “并非本侯言而无信,他与魏王身中鼠疫,无药可解,为了天下,今日他必须死。” “至于你与花国丈,一个谋害先帝、鸩杀忠臣;一个串通皇商裴家屡次豢养鼠疫、谋反作乱,恶行滔天,就一道上路吧。” 沉重的殿门缓缓闭合,也关上了敦慧太后最后的希望。 烈火如飓风似的卷来,她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第一时间紧紧护住了她唯一的孩子。 亦是杀了夫君才保下的孩子。 可那孩子同她一样执迷不悟,死前仍攥紧她的衣摆,睁开虚弱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 “母后,他为什么不来?”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一如你的父亲从未爱过我。 不远处,花国丈厉声哀嚎了些什么,可惜大殿不堪重负彻底崩塌,他苍老嘶哑的声音淹没在火海里。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殿外百米处,阮淼淼睨着大火,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 阮珏,最后还是我赢了,不是吗? 我终将取代你的一切。 喷涌的热浪冲进风墙,黄书朗眼疾手快捞过裴阮。 “该我们登场了,阮阮。” 也不知他动了哪处机关,就在大殿坍塌的一瞬,青石地板瞬间开合,命悬一线的四人瞬间跌入地下。 人体坠落的钝响,卷着万千零星火石,像在暗沉的地宫打了一场血腥的铁花。 “到底谁是阮贵妃,谁又是皇子,现在就妄下结论,未免言之过早。” 熙宁殿废墟之后,凭空出现几名宫人,气息内敛、步履沉着,拖拽着半死不活的魏王、花国丈,扔麻袋似的抛到众人跟前。 局势再一次逆转。 “这是……暗部密道?”叶崇山面露意外之色。 “怎么……怎么回事?”阮淼淼再见花国丈,脸色大变。她后退一步,惊怒道,“叶崇山,你答应过我一定会弄死这老东西。” 面对阮淼淼的斥责,叶崇山冷笑一声,“呵,你还有脸同我提要求?太子何时从裴阮变成了裴允,你还欠我一个交代!” 二人竟是不顾场合,直接撕破了脸。 黄书朗牵着裴阮的手,缓缓登上暗梯。 “阮阮你看,人心多么肮脏。” 二人都是生面,却在皇城来去自如。逼宫夺位这等生死大事,不过谈笑之间。 如此气度,叫众人惊悸不已。 唯有阮淼淼,瞧见裴阮,戴了半生的菩萨面彻底崩裂,“这小贱人怎会在此?!” 吓得裴阮往黄书朗身后躲了躲。 殊不知那依赖的模样,叫场上另外两人都黑了脸色。 叶崇山威仪地声音暗沉沉压过来,“阮阮,还不到爹爹身边来?!” 黄书朗捏了捏裴阮冰凉的手,甩手一枚暗器直奔叶崇山面门,“叶崇山,敢在太子跟前称爹,单这大不敬之罪,暗部就有权先斩后奏。” 暗部,是历代君王的暗卫,先帝驾崩后,暗部已销声匿迹数年。 叶崇山惊疑不定,锐利的目光在裴家真假两个少爷之间犹疑不定。 黄书朗嗤笑一声,“你还真是愚蠢,被妇孺玩弄于股掌,连真太子都能弄错,难怪斗不过叶勉那庶子。” 这时有宫人一桶水泼醒了昏迷的花国丈。 老东西年事虽高,但命却很硬,没一会儿就缓过劲来,秉着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心思,他颤巍巍指向阮淼淼,“毒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顶宫妃,欺君罔上,还企图混淆王室血脉,其罪当诛!” 在他断断续续地招供下,阮淼淼极度想要掩藏的真相被挖出。 “康运十二年中秋宴上,先帝在前朝宴饮群臣,阮相这好女儿,竟买通宫人女扮男装,冒充他双胞胎兄长阮珏模样混进宫来,还妄想下药一步登天,既如此银贱,我当然要替先皇分忧。” “那晚先帝将阮淼淼赐给了我,允我肆意享受,同时也交给我一个任务,要我无论如何要将阮相亲子阮珏诱进宫中,并让他喝下阮淼淼准备的那盅淫酒。” 说到这里,不止宗亲大臣,连太后都忘记仇恨,露出震惊的神色。 “没错,陛下口中的贵妃,不是阮淼淼,而是……阮相亲子,当年的状元郎阮珏。” 裴阮一怔,这个陌生的名字莫名让他心弦震颤。 “这……荒唐,阮珏分明是个男人,如何能受孕产子?”有老臣表示怀疑。 “荒唐?哪里荒唐。”花国丈似是想到什么,口角溢出一丝无耻的涎水,“阮相这位独子,平日里作男儿装扮,但实际上非男非女,亦不是哥儿,而是个雌雄同体的妙人,长着一对令天下男人都食髓知味、销魂蚀骨的小洞。” “可惜,美人儿性子烈,那夜承恩后誓死不愿入后宫,陛下也娇惯,竟也允他继续在朝为官,只修了这偌大的地宫,联通阮相后宅,日日夜间将他压在身下不死不休。” “至于阮相父子为何惨死,那就要问阮淼淼这贱人做了什么!她恨兄长夺爱,故意装作承恩模样刺激于皇后,借刀杀人除掉阮相不算,还刻意以言语挑拨离间,透露陛下意欲封兄长为后的消息,叫阮珏误以为陛下要将他收作禁脔,连夜乔装出逃。” 说到这,他戛然而止,“我……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是吗?”黄书朗踩上他血肉模糊的指掌,“花国丈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刚刚火场的绝望了吗?” “不……不是……”后面的话,他实在不敢说。 将功补过似的,花国丈一骨碌将阮淼淼秘密全倒了出来,彻底堵死了她狡辩的可能。 “这贱人是个被我玩烂的破鞋,我玩腻时肚子都三个月,快要遮不住了,如何当得了宫妃?诸位若是不信,只管扒了她衣服,她腿间可还有我当初烙下的银奴二字!” “……” 阮淼淼神色苍白,目光中迸发出浓烈恨意,竟是出其不意拔下簪子直直刺入花国丈胸口。 鲜红的血染了她满脸,她挂起体面端庄的笑,“如此淫言秽语实在有污诸位视听,他是什么阴邪之人,大家都知道,说的话又怎么能信呢?” 她越说,越自觉信服,“我与陛下伉俪情深,就因于皇后妒心,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父兄一生清正,枉死仍要被这等奸佞诋毁清白,实在是令人齿寒。” 魏王还欲张口,也被她反手一簪封喉。 阮淼淼好似疯魔一般,祭出了遇神杀神的气势,最后还将簪子对准了叶崇山,“你们这群色欲熏心的伪君子……该死……都该死……” 叶崇山可不是魏王那等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孬种,朴刀一扫,阮淼淼登时就飞了出去。 妇人重重撞上石柱,吐出一口血来,缓了良久才爬起,充血的双目盯着黄书朗,神色癫狂。 “你们这些杂碎,一个一个的喜欢阮珏又如何?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对他的?我将他扒光绑在青州最大的花楼条桌上,挺着孕肚任人奸。污,你们爱他不染纤尘、爱他干净纯粹,知不知道就他那副怪物般的身体,被。操出银性后跌下神坛究竟有多脏?” “呵,临死都不老实,还妄想泼他脏水。”黄书朗神色蓦然阴冷,一脚踩上她的嘴,碾下几颗牙来,“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脏?” “你以为只有花国丈玩过你?呵,那你是不知道先帝的狠辣,这么多年,我潜伏在你身边,就是奉命为你挑选恩客,乞丐,龟公,流氓,地痞……知道人尽可夫四个字怎么写吗?” “你打算对他做的,最后全都一一应验到自己身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阮淼淼疯了似的摇头。 这时她才猛然认出,眼前这个太监装扮的人,竟是失踪已久的黄书朗。 她自以为养熟的狗,没想到是只不会叫的狼。 “当年我初入京城遭权贵毒打,马车上素手救我的,是他吧?裴远道进城,第一次见到的女装丽人,也是他吧?那乡巴佬将你误认作他孜孜不倦追求时,出面替他解围说好话的,还是他吧?” “你这种一辈子活在妒忌和不甘里的臭虫,端着这张与他八分相似的脸,日日东施效颦,学他温柔浅笑,学他言笑晏晏,学了一辈子却什么都没学会,还是只能靠他的余荫度日,一定……也活得很艰难吧?” “他即便深陷污泥,只要挣出依然风荷正举,而你,自始至终都是一滩见不得光的污泥。” “说他脏,你也配?” 一番话激得阮淼淼绝眦欲裂,竟生生又呕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黄书朗将脚在她肩头擦了擦,“心这么脏,就按她自己说的,送入京城最低贱的妓寨,做那不要钱的迎客堂倌吧。” “……” 语罢,他不忘去找花国丈的麻烦。 老头还没死透,心头犹有余温,他取出一瓶药水,倒入花国丈口中,就见原本死狗样的人突然抽搐几下,眼睛猛然睁开,胸膛金簪刺进的伤口又开始汩汩往外冒血。 黄书朗一脚压住血口,俯身笑问,“我要听真话,你知道的,暗部有的是法子叫你求死不能。” 花国丈眼球突起,面色却越发红润,胯间淅淅沥沥,可谓是惊惧到了极致。 几息后,他才找回声音,“鬼七大人,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我垂涎阮珏许久,是以他才逃出京城,就……就被我截下……” “我……我猪油蒙了心,将他囚禁数月,只等着他诞下皇嗣就……就尝个味儿,谁知他……他竟刚烈至斯,也不知何时藏了利刃,未足月就自行剖了肚子,一尸两命,我便将他和孩子一同扔到了乱葬岗……” 黄书朗这才收回脚,向着另一个宫人道,“既如此,就将他也剖了肚子,扔去乱葬岗好了。” 怕吓到裴阮似的,他全程都以背影相对。 “所以那个孩子,究竟是裴阮还是裴允……来人,将裴远道带上来。” 裴远道早就吓尿,不用黄书朗开口,一骨碌全都交代了。 “当……当年阮淼淼这毒妇诓骗我,阮珏遭先帝厌弃,被赐给了花国丈,叫我务必盯紧花府,救出……救出她兄长,裴……裴阮就是乱葬岗捡回的那个孩子。” “她装得冰清玉洁,先时称不甘我和她的亲子碌碌一生,所以将允儿扮作养子,将来好顶替裴阮认祖归宗,谁知裴允根本不是我的种!事情败露,她又骗我裴允是先帝临幸她所生……” “大人,小的糊涂,着了毒妇的道儿,还请大人看在我养育太子一场的份上饶我一回吧。” “饶你?当年南郡大疫,死去的百姓可会饶你?被你藏匿幽禁十八年的真太子可会饶你?” “你说呢,我的……太子殿下?” 说着他转过身,笑吟吟望向裴阮,单膝跪地,俯首执暗卫面圣的最高礼,“暗部恭迎太子回宫。” 随着他这一声,宫奴宫婢中陆陆续续数人跪下,“恭迎太子回宫!” 大梁最神秘的力量迎主,莫名震慑人心。 裴阮还没从混乱的宫斗中回神,一见这阵势立马有些慌,他后退几步,想要避开众人朝拜,可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乌压压低垂的头颅。 叶崇山盯着他可爱的反应,越看越觉心尖柔软。 他不否认,最初是权力和欲望驱使着他,不择手段也要得到这小东西,但现在他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污浊之地生出一朵纯白之花,作为第一个发现的人,这朵花必须是他的。 不论是玷污,抑或是守护,谁也别想染指。 朴刀一震入地三分,他一撩护甲亦单膝跪地,“臣叶崇山奉旨恭迎新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有他这一声在先,右军无不匍匐。 尸山血海里茕茕孑立的文臣班子见这势头,立马也跟着山呼。 所有人伏地行礼的间隙,唯有叶崇山不曾低下头颅。 他目光灼灼,以唇语低喃,“阮阮,今日我以江山为聘——” “你只能——是我的。” 裴阮简直尴尬到要哭出来。 「统统,这也太荒诞了吧QAQ。」 「别慌,还有更荒诞的。」 「什……什么?」 「你孩子他爹,此刻怒意值100。」 裴阮如有所感地回头,就见本应佯装退走的叶勉,不知何时已卸下伪装,亲率左京二军,将叶崇山同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太子团团围住。 而刚得势就失势,鹌鹑一样缩着脑袋尽量减少存在感的裴允,还有历经几次生死已经虚脱的小皇帝,二人也看到了叶勉大军压境,一同兴奋起来。 裴允含羞带怯,笑得浪荡又勾人,“宰辅大人,您见到密信了吗?我……我才是真正的先皇遗孤!” 小皇帝死灰般的心又重新燃起希望,双眼晶亮如启明星,“宰辅大人,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怎么会无动于衷……” “……”左彰脸皮抽了抽。 叶勉蹙了蹙眉,场中大臣们也神色微妙。 该说不说,叶勉很是有些蓝颜祸水的劲儿在身上。 这一溜排三个极品美人,除开赢面最大的那个茫然放空,有些不在状态,剩下两个无不使出了浑身解数勾引……哦不,拉拢。所以,宰辅会怎么选? 众人抓耳挠腮。 却见光风霁月的叶大人目不斜视,石破天惊,“阮阮,肚子都四个月了,还玩篡位这么危险的游戏,我同意了吗?”??? 纳尼? 这新帝竟恐怖如斯,连叶勉也成他裙下之臣? 顾不上众人此起彼伏扶下巴的声音,也顾不上裴允梁英喷火的目光,被cue的裴阮只觉快被近前两个男人利箭般的视线射穿。 黄书朗缓缓起身,小意温柔,“四个月?” 叶崇山拔出朴刀,阴恻恻开口,“谁的?” 真究极修罗现场…… 谢邀,社恐真的会死QAQ。 第33章 地宫 东方亮起一抹微白,长夜过去,裴阮等来的却不是光明。 三道充满压迫感的暗影背着光步步逼近,他仿佛回到四月前的眠山,心底生出被兵痞1V3围堵的荒谬错觉。 喉头不安地颤动,后腰抵上宫灯冰冷的石柱,雕花飞檐膈得他眼圈微红。 “别……别过来……”他咽了口唾沫,不敢看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脸。 太魔幻了。 四个月前他还是被关在裴家破落偏院、无人问津的劣等小傻子。 四个月后却被大梁最有权势的三个男人困在皇宫正中央。 莫名其妙成了皇帝不算,还要被逼问怀孕这么私密的事情。 「所以说,要信命。」 「这样都能被拱上皇位,只能说努力在天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怀疑你在阴阳我,但是我没有证据。」 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地盯着他,熟悉的心慌和焦虑紧紧攒住心脏,裴阮额头沁出薄汗,像一块被架在火上炙烤的兔子肉,快要焦掉了。 「还是叶迁好。」 「?」没头没脑的一句叫系统愣了愣。 「如果他在,这时候早拉着我躲到没人的地方去了。」 「。」 “阮阮,过来,想要这江山,就乖乖听爹爹的话。” “阮阮,到我这里来。大仇得报,这些年苦了你。皇城多无趣?叔叔答应你,今后定带你游遍大好河山,品鉴天下美食。” “阮阮,叶迁因为你生死未卜,难道你不想知道他的下落?” “……” 这盛情,裴阮承受不来。 他们的饼画得太大,以至于裴阮不仅不心动,被骗怕了还直觉有诈,不由往石柱后头躲了躲。 男人们眉压眼,下意识就要将他扯进怀中好生教育,却又彼此掣肘,一时僵持不下。 裴阮慌得一批,「统啊,这个世界是不是崩了QAQ。」 「他们一个个的,怎么全都那个表情,好像是我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 系统啧了一声。 本以为老婆只是出个轨,没想到一碰头,发现老婆背地里修了座立交桥。 多么热血的多人修罗场雄竞标配脸! 就喜欢看他们打的一地鸡毛,谁也讨不到好的样子。 不过考虑到宿主的精神状态,系统还是将到了嘴边的“终于爽起来”又吞了回去。 它小心翼翼道,「咳,按照原宿主的设定,现在这个不过是个再常规不过的小场面,毛毛雨啦。」 裴阮还在迷糊原宿主的设定是什么,脑子里突然弹出一条语音播报。 【叮——监测到本世界top3攻位角色收集完成,多人对峙修罗场达成。恭喜0000号宿主,成功解锁限制级世界总受最高成就。】 「限制级世界?总受?」裴阮呆滞住。 虽然他常识匮乏,可此情此景,几乎不用系统解释,他就悟了这两个词的意思。 也才迟钝地发现,阴差阳错之下他究竟是上了一条什么样的贼船! 「呜呜呜,统统你一直在骗我。」 「难怪无论是叶迁、叶勉还是叶崇山,你都劝我说可以。」 「呜呜呜,妈妈~我要报警,这个系统诱拐未成年,世界奇奇怪怪,性别奇奇怪怪,不仅要我生孩子,还要我违背公序良俗揣着崽子玩多人play!」 系统被他呜呜呜得脑壳痛,「你早就成年了。」 「所以成年就能乱来吗?!告诉我投诉通道在哪里?我要申请精神赔偿。」 「……」啧,学坏了。 无理取闹结束,裴阮濒临崩溃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一些。 然鹅,播报还没结束。 【叮——截至目前,0000号宿主定制世界适应期结束,请宿主选择下一阶段喜好倾向。】 【宿主可选择接受以下一个或多个攻位角色供奉,恢复太子身份,即位为大梁新一任君主。请宿主勾选:A、叶勉;B、叶崇山;C、黄书朗】 难以想象他这样说话都磕巴的怂蛋,当了皇帝会以什么姿势亡国。 就不丢这个人了。 「我一个都不选!」 意外的答案叫播报系统卡顿了一下。 【好的,您的选择已收悉。现在请宿主对当前三位攻位角色评分。(此次评分将作为世界意识分配后续攻位角色权重的重要参考)】 0分!0分!0分! 裴阮毫不犹豫,一视同仁,评分栏一拉到底,快得叫系统想拦都来不及。 裴阮还在不满地抱怨,「为什么没有叶迁?他都那么努力了!差差差评!」 「毁灭吧。」系统决定先崩了。 场上,三个男人全然不知已被裴阮无情直拒,犹在为谁可以带走裴阮斗得不可开交。 叶崇山的虎头朴刀率先挥了出去,骤然劈在叶勉的长剑上,“阮阮,就是这奸佞小人回护于氏母子,害得你流落在外十八年,今日我便替你除了他永绝后患!” 二人缠斗几个回合,叶勉一脚将叶崇山踢开,还未站定,黄书朗祭出长鞭,眉眼在晨光里泛着冷意:“我守了他十八年,什么时候被你这登徒子捷足先登?!今日我必要讨一个说法。” 叶勉并不言语,以一敌二竟也显得游刃有余。 场中自有他的嘴替,小甲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主场,摇旗就开始呐喊,“你二人嫉妒也没用。新帝同咱们宰辅大人相识于微末,两情相悦、情比金坚,尔等何必自取其辱,是不是啊夫人!” 儿子,老子,小叔。 养父,还是母父的旧情人。 啧,瓜太大,众人吞咽不及,被呛得惊咳不止。 裴阮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瞄了眼身后,地宫的暗梯近在咫尺,所以——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忍下腹中难受,他强打精神,趁着所有人目光都聚在三人身上,一个箭步冲进地宫。 他一心只想躲起来,也学着黄书朗扳下地宫机关。 巨石缓缓落下的瞬间,三人同时停下动作,幽暗的瞳孔里怒意滔天。 叶崇山沉脸,一刀劈开汉白玉宫灯,“这次咱们公平竞争,谁先找到他,他就是谁的。” 黄书朗收了鞭子,“呵,那抱歉了,地宫我经营十几年,二位可就输定了。” 叶勉不置可否,这个规则于他毫无意义,“你们将大梁搅得天翻地覆,这笔账咱们还没细算。” “那又如何?”右军一战扬名,士气大增,叶崇山此刻分毫不惧,“你以为我当真怕你?” 黄书朗轻笑一声,与其做无谓的争斗,不如拱火挑起敌人内斗,他好全身而退,专心去抓不听话的兔崽子。 于是,他一把提起梁英,掷于叶勉怀中。 “魏王当死,可顺帝无辜。这鼠疫能不能解,被咬过的宰辅大人最有发言权,你自诩忠义纯臣,总不好医了自己却眼睁睁看旧主死于非命,是也不是?” 梁英闻言,拼尽全力攀住叶勉的腰。 血污之下,他双目脆弱而清明,与黄书朗视线交错,心照不宣。 “至于你,叶崇山,先帝托孤可不是你私修丹房、祸害少男少女的借口,你先想好怎么解释满园的尸骨,再来与我争阮阮吧。” …… 大战才休,一时间三人谁也压不过谁。他们很快默契地分出地盘,叶崇山不客气地霸占了帝王寝宫,叶勉寻常出入御书房和议事殿,而黄书朗蒸发一样,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 骄傲自负的男人们无不胸有成竹,都十分自信能赶在对方之前揪出不听话的猎物。 然鹅,事实却无差别给了他们一人响亮的一巴掌。 皇城的地宫古老而神秘,换做旁人,不出几日就会因饥渴和孤寂而主动求救,可裴阮这样大开着金手指的社恐不一样,钻进无人的地宫,简直如鱼得水。 有吃有喝,有荤有素。 还有人工智能实时播报,替他绘制地宫平面图。 他很快掌握了地宫的妙用,在四通八达的地道暗室里,不仅成功躲避三方势力的围捕,还有效实现反侦察。 他对江山没有兴趣,对出游兴趣有但绝不是和黄书朗,三人开出的筹码里,唯有叶迁对他有足够的吸引力,让他有耐心不分日夜地跟在叶勉身边探听消息。 顺便吃了无数宫女太监、后宫前朝的瓜。 新帝临阵脱逃,废帝命悬一线,大梁差点乱作一锅粥。 国可以无主,但事不能无主。暗部不涉朝政,叶崇山没有治国之能,最后上位管事的,自然就成叶宰辅。 他日日鸡鸣达旦,不止劳心劳力维持大梁日常运转,还要肃清余党、善后安民,时不时还得应对武将弹劾、朝臣攻讦。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手握大权、地位尊崇、长相俊雅,还从不为难手下人的叶勉,自然是魅力中的魅力,神仙中的神仙。 王朝掌舵人的威仪,叫太监看到他腿软,宫女看到他脸红,连属下也经常在议事中盯着他走神。 御书房一时成了宫中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除开商议政事,每日还有十几个宫女剪烛添香,十几个太监送茶研墨,另外还有十几个同僚领着自家儿女前来推销。 既然开了荤,大人不如再多开几个。 每每这时,同僚墨迹半天,假意告退后,又要单留菇凉小伙儿再磨叽半天。 弹琴的,唱曲的,吟诗的,作赋的。 最夸张的一个,一曲舞跳着跳着,衣服掉着掉着,最后竟只穿着一条开档小裤坐上了叶勉的大腿根。 裴阮一时也分不清他顶着宰辅缓缓厮磨的动作,是才艺的一部分,还是相亲的一部分。 「叶勉向来薄情寡欲,据说爬他床的男男女女,最后都被丢进皇帝的狮林做了小点心。」 统子的话言犹在耳,裴阮默默替哥儿捏了把汗。 果然才磨了一个回合,叶勉将人往地上一扔,“来人,拖去狮林。” 本以为杀鸡儆猴管点用,没想到前些日子没被扔狮林的那些个,各个以为宰辅不杀即为有情,一时间回马枪杀得更勤了。 裴阮经常听到他们在偏殿候场时的互相嘲讽。 “都说了宰辅偏好干瘪瘦弱些的哥儿,你们这些女人没戏的。” “我怎么听说宰辅喜欢傻一点的,你这般精明,可入不了他的眼。” “你们都错了,宰辅喜欢土的,没文化的,最好乡下小媳妇那种的。” “……” 裴阮不由在脑海里描绘起小婶娘的模样。 一个熟悉的文学经典出现在眼前。 中年闰土,除了性别全都对上了。 「嘶——原来小叔喜欢这样的!」 系统:微笑.jpg 如果狗男人知道,这激将法的实时效果是这样,估计再强的心理素质也会萎了吧。 不过,裴阮八卦也就新鲜几日。 偷听这活儿本就不好干,躲在风墙后偷听时,因为怕不慎惊动外头的人,他经常几个时辰不敢换一下动作。 地宫又冷,肚子本就不舒服,几天下来,还一点蹲不到叶迁的消息,再软脾气的他,也忍不住炸毛。 「他们怎么谁都不提叶迁呀!」 「别人不提,他也不问吗?」 第34章 共享 「亏得叶迁还把他当做最敬爱的小叔,他竟然一点都不关心大侄子。你看,他能吃能睡,还能吃得下酱肘子。吸——」 系统不胜其扰,「想吃肘子就直说,阮阮,不要学那些大人拐弯抹角。」 「直说有用吗?!」 「有,我新检测到一条路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摸去御膳房。」!!! 裴阮神思立马飘远,口水还没来得及擦又猛然惊醒,「哼,我先申明,不是我想吃,是他想吃。」 说着,他拍了拍肚皮。 日益圆润的小肚皮倒是也乐意背锅,十分配合地发出咕咕几声。 风墙外,小甲十分警觉,“大人,什么动静?” 叶勉慢条斯理晾干奏折上的朱批,似笑非笑朝着裴阮方向扫一眼,“大约是哪知馋猫饿了吧,近日也不知是不是入了冬,宫里猫冬的小动物也多了起来。” 小甲狐疑地看一眼,又看一眼,大约直肠子的人都较真,没看出名堂的他还凑近了那方墙壁,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摸索起来,好似不找出那只猫不罢休。 这可把裴阮吓坏了。 他忙躲进空间,拍了拍狂跳的小心脏,「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早就被发现了好吗?! 钓鱼佬甩着饵就等着你自投罗网呢笨蛋! 腹黑男搁外头自认为是在撩兔子搞情趣,愣头青却在里头愁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这频错的,系统简直没脸看。 不过,裴阮还是很快蹲到了事情的“转机”。 在救治废帝这件事上,神仙一样无所不能的叶勉也遇到了麻烦。 形似天花的鼠疫令太医院闻风丧胆,无人肯为他医治,也无人肯随行服侍,只两三日,隔离在冷宫的皇帝就已不成人形。 敦慧太后誓死不愿同儿子分开,身上出现溃斑后,叶勉终于网开一面放任她同儿子团聚。 李先生临危受命,前来医治。奈何这鼠疫邪门,除了裴阮留下的特效鼠耳草能压制一二,什么药都不管用。 老大夫翻烂了医书医典,胡子揪掉了一大把,捞人没见起色,还不慎把自己搭了进去。 发现自己胳膊上也开始长红斑溃烂,老李隔着宫墙抹眼泪,“师弟啊,不想师兄我横死宫中,且去求求你那小娘子,这疫当世恐怕只有他能解了哇。” 叶勉意味不明睨了眼某处,笑得温柔,“师兄你且先吊着老命,生死由天。阎王功德簿上不会忘记这一笔的。” “……”你这个混账东西! 眼见着皇帝活不过几日,朝中有些个老臣,仗着与先帝有几分情分,一窝蜂上书口诛笔伐,痛斥叶勉包藏祸心,明明有方不用,刻意拖延,怕是狼子野心,故意叫皇家绝后,好趁机撅了梁氏江山。 矮子里捡长的,这时候废帝哥儿不哥儿的,也不那么打紧了。 好在朝中尚有明事理的右相几人,据理力争,这才拦截住一波老泼皮的撒泼打滚。 裴阮猫在一处风墙后,忖着下巴同系统商量,「你说,这时候我出去同叶勉谈判怎么样?」 「我替他治好这几个人,他替我找到叶迁。他应该会答应的吧?」 地鼠的日子还算滋润,就是通往宫外的几处出口,都被黄书朗截住,有点愁人。 裴阮担心再这样拖下去,叶崇山真的暗搓搓就把叶迁噶了。 系统检测着他的身体状况,也愁眉苦脸叹了一声。 「阮阮,哥儿的身体特殊,揣着崽子必须定期接受孩子他爹的灌溉,否则十分凶险。你不喜欢叶勉,不愿意跟他睡觉,现在崽子全靠灵泉滋养着。」 裴阮听懂了它的言外之意。救人也需要灵泉,甚至需要的量还不少。 「所以,是灵泉不够了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这个世界的性质你已经知道了,那么空间规则我也不用再瞒你。灵泉的治疗效果,空间加速生长的功能,都需要宿主同人结合,不断提供能量才能维持。之前你同叶……额,同他们做的那几次,攒下的灵泉已经所剩无几。」 裴阮尴尬地点了点脚尖,「三……三次,也用……用了好久。」 系统有些怒其不争,「要是你肯多做几次,喝一次就能把这鼠疫治好!咱能不能有点追求?!所以看你咯,想救人就要想办法doi,想养崽子还是得想办法doi。」 裴阮抱着肚子,「好……好离谱的规则。」 不过,孩子爹达咩,叶迁……倒是可以厚着脸皮试试。 裴阮红着脸扭捏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双手合十,「为了崽子,那我们先拿有限的灵泉去谈判,只要找到叶迁,就有源源不断的补给了!」 想到同居的那些天,裴阮脸上热意更甚,叶迁虽凶但色,哄他do一do问题应该不大? 「额,这种感觉好奇怪,好像我成了个靠吸食男人精气为生的妖怪。」 系统十分中肯地点头,「事实也没差了。」 「你就不能虚伪点,说点好听的安慰我一下!」 「不能,虚伪是人类的智慧,滥用只会加速人工智能的消亡。」 「!!!」什么歪理! 裴阮单方面和系统绝交十分钟,卡着时机,悄悄从暗道摸出来,赶在叶勉之前等在了小皇帝的冷宫前。 没想到最先等来的不是叶勉,而是神出鬼没的黄书朗。 这次他难得换了一张俊脸,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年纪,一身绛红色高等太监服,走在路上能叫宫女羞红脸,就是面无表情斜眼看人的样子,很有几分阴森可怖。 裴阮愣愣躲了躲,完全的条件反射。 显然是没认出他。 俊俏太监周身气压更低了。 他几个踏步逼上近前,语气里带着怒气和隐隐的挫败,“阮阮,我说过,要是叫我发现你不听话,就打晕了关起来。” “黄叔叔也不想这么对你,谁叫你主动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哈?”裴阮瞪大了眼,反应过来后慌得一批。 「呜呜呜怎么会是他呀,早知道直接钻进冷宫抱着小皇帝不撒手,我为什么要选择站在这里呢!」 「……」 被长鞭裹进男人怀里时,裴阮还妄图靠装可怜卖萌打个商量,下一秒他就后颈一痛,人事不知。 再睁眼,已在上次的小楼。 一身的女子装扮让他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又来了!」 他不敢起身,只敢小幅度转过脑袋,打量处境。 屋里没有别人,只有他的黄叔叔在窗边纵笔挥毫。 木窗开了大半,依稀能看见外头红叶纷飞,像一尾尾即将枯萎却拼命绽放生命的蝶。 茶烟在冷风中凝成一道雾色涟漪。 原来不知不觉,已是深秋。 黄书朗这次没有假面示人,青丝白面,印着浓烈的枫血,有种动人心魄的阴鸷深情。 书案边,挂着三副成品。 裴阮粗粗扫了一眼,慌忙移开视线。 这时候,他懊恼怎么自己只夜盲,看到不该看的也该一块盲下。 画上的人,是他,又好似不是他。 裴阮也不知道他明明穿着衣服,落进画里怎么就比不穿还情色。 第一幅浓墨重彩,夜色下的温泉池里,他发丝凌乱,慵懒靠在沿边。水汽氤氲间,鸦青色的袍子斜落在肩头,露出锁骨与若隐若现的胸膛。大片黑白灰色系的构图里,牡丹红勾出的小点,莫名勾人神魂。 裴阮呜咽一声,好似那里真的裸露,正在被人肆意打量,他不自觉按住胸口,听心脏砰砰躁动。 第二幅乍一看正常多了。春日杨柳树下,他背靠着树干,只露出一点侧影。画面正中焦墨枯笔勾勒的树干带着大片留白,衬得那点鹅黄十分鲜活,只是隐约间他扬头阖目蹙眉,一手紧紧抠着树干,一手环抱着什么,脸上明明是难耐的隐忍,疼痛里却带着不知名的色气。 细看那点淡墨,像极一抹伏在他腿间的男人冠带。 裴阮欲哭无泪,悄悄并紧了腿。职业大拿出手,杀伤力果然比那些粗陋的婚前教材不知高出多少。 第三幅图,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看了。 “羞什么,皇帝老儿迫你女装同他出游,也不见你如此害羞。” 黄书朗头也不抬,言语间带着些阴郁的快意,“不过,现在的阮阮害羞也是应当。毕竟重头来过,这一次你还什么都没经历。” 不是,他又开始分不清幻想和现实了吗? 被当成阮珏,裴阮汗毛都竖了起来。 黄书朗舔了舔笔,焦墨点睛一笔到位,画中美人顿时顾盼生辉。 只是那双鹿眼,并不是记忆中的沉敛温和。 他蓦地停下笔,“那天阮阮你为什么不跟我走?是惦记着谁?梁元禹那个狗皇帝吗?” 「统统……」 「别喊,我跟你一样慌。」 「……」 没得到答案,他突然一把挥落桌上文房,又发泄似的扯碎所有画作。 在一地狼藉中,他突然痛苦地捂住头,“阮阮,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看看我,为什么不肯跟我走……为什么……” 「这个是真疯,不能按常理推断的。」 「那……那要怎么办?」 「千万别妄图叫醒一个疯子。看他这副深陷其中的样子,要不你试着扮一扮阮珏?千万别跟他对着来,一旦叫他发现你不是,梦被打碎……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呜呜呜,裴阮突然发现,孕夫play跟疯批play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我走,我走,呜呜呜黄叔叔我现在就跟你走!” “我看你们谁能走得掉——” 一记粗暴剧烈的踹门,这时竟犹如天籁。 “鬼七,说好的我拖住叶勉,你把人带出来,结果你竟然想独占他?” 好嘛,是叶崇山追了过来,裴阮慌忙缩进被子里。 黄书朗瞬间戒备起来,“什么说好?不过各凭本事罢了。” “哼,你真以为单凭你,能守住他?” “没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 叶崇山很会拿捏他的弱点,“叶勉势大,根基深厚,并不好对付。你要是有把握,替阮珏复仇这点小事,还须拿阮阮做饵诱我合作?” 黄书朗垂着眼,盯着满地破碎的美人图,罕见地没有反驳。 “你是个聪明人,千万别像当年一样,失去了才后悔。”见他态度似有松动,叶崇山愈发上心地攻心。 “有些事何必执拗?阮阮既是皇家血脉,你我分而佐之,共而享之,有何不可?” 第35章 争夺(倒v结束) 共享你妹,我又不是单车QAQ。 裴阮蒙着头偷听,感觉三观都要碎了。 虽然暂时他也没有什么完整的三观。 他阴恻恻问系统,「说好的降权呢?他们怎么还阴魂不散?!」 系统可怜巴巴,「降权的前提……是阮阮咱们得有新的攻位角色上位。」 「我有一句MMP……」 「不当讲,妈妈说我们要讲文明懂礼貌。」 「黄叔叔,你坚持住,可不能答应,你要是敢答应——」 他还没吐槽完,黄书朗就降了。 “除掉叶勉之前,我们谁也不许动他。” “呵。” 好消息:暂时安全了。 坏消息:一场艰苦卓绝的三人行即将开始。 打咩! 莫名又成play一环的裴阮简直想死。 最近肚子日益显怀,随着崽子生长,他的空间就一天不如一天。 地里的瓜果失去灵气,新种下的药材形如野菜。 圈舍里寥寥几只家禽瘦骨嶙峋,毛鳞稀疏。 原先翩翩飞舞的蝴蝶昆虫销声匿迹,就连咪咪也没精打采,难得蜷在屋檐上睡觉。 最可怕的是,灵泉静如一滩死水,毫无生气,一副快要枯竭的样子。 大萧条来得猝不及防,裴阮好不容易抛开羞耻心,决定找叶迁do一场i救一个命,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告惨败。 生活怎么可以这么难QAQ。 「统统,你老实交代,你是实习上岗还是无证上岗?生活辅助,都快给我辅助到阴沟里去了。」 宿主同世界适配度-100%,统子早被折磨得没了脾气,电子音里都透出一股肾虚,「等崽子安全降生,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去空间里吧。」 这样它还能一辈子陪伴宿主。 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裴阮却幽幽叹气。 「叶迁人挺好的,要是他愿意,带上他也不错。」 「。」港真?你才给人打了0分。 「小叔那么聪明,应该猜得到我丢在冷宫门口的那一瓶是解药哦?」 「或许吧。」 「统统你别这样,支棱起来。」 “阮阮,醒了就别再装睡。” 被子外头,叶崇山低沉浑厚的嗓音正自认为温柔多情地轻轻唤着他。 像一位成熟年长的恋人,无底线地宠溺着年轻不懂事的伴侣。 裴阮抖落一床铺的鸡皮疙瘩。 被子被揭开的一瞬,四目相对,叶崇山看清美人装扮,神色微妙起来。 鹅黄色的女装无疑放大了哥儿容色里的娇俏,少年的韧,少女的媚,杂糅在一处,天真而又放荡,不由令他食指大动。 男女通吃的老饕脑子里瞬间翻涌过无数玩法。 “原来阮阮喜欢这样。”叶崇山喉结滑动,嗓音沙哑,“真是迫不及待想将阮阮艸成我的专属小蕩妇了呢。” 如果眼神可以吃人,那裴阮已经尸骨无存。 「哔——这个变态!」 「不,是两个变态QAQ。」 可在一个变态火热的视监下,他只能求救地望向另一个变态。 “我才没有这种爱好!黄叔叔,既……既然你们俩志趣相投,你们干脆凑活着过好了……” 叶崇山同黄书朗对视一眼,一个色变,一个恶寒。 可……若是二人将这小东西夹在中间……以血肉为囚笼,叫他花瓣一样柔嫩的唇间,除了讨饶和申吟,再发不出其他声音…… 这种的凑活着过,也不是不行。 “阮珏是双星,那阮阮……”叶崇山隐晦又邪恶地扫过裴阮腿间。 裴阮一个激灵,赶紧扯回了被角。 花国丈秽乱的话言犹在耳,「不是,统统,这老色批什么意思?!」 「咳,就是你想的意思,要是没有投放错误,那种剧情大抵已经上演过了。」 裴阮消化了老半天,才涨红着脸憋出一句,「歪,幺幺零嘛?这里举报有人飙车,你们管管呀。」 「……」 好在黄书朗还坚守着为人的底线,他冷下脸,“叶崇山,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 “怎么?鬼七,别说你不想尝尝那滋味。” “铿锵”一声,回应叶崇山的是一记冷击。 二人一言不合短兵相接。 黄书朗攻其不备,抢占先机,室内又限制了长兵发挥,叶崇山很快落在下风,手臂被暗器击中。 梅花镖泛着蓝色幽光嵌进血肉,叶崇山看一眼发黑的伤处咬牙,“你这卑劣小人!” “彼此彼此。”黄书朗负手挡在床前,“你若是再敢轻慢淫亵阮阮,我必叫你不得好死。” 也不知这个阮阮,究竟是说的裴阮还是阮珏。 “解药!”叶崇山也不同他纠缠,“你须知道,叶勉封禁了全城,掘地三尺在找他下落,这时候与我撕破脸,对你可没有好处。” 说着,他轻蔑一笑,“与其将矛头对准我,不如好好想想,阮阮肚子里孩子怎么办。” “杀了……还是保他平安生下来。” 杀是不可能杀的,对母体伤害太大。 但怎么保,是个问题。 越是极品的哥儿,受孕越容易,可怀孕期间对播种人的需求就越大。 他们谁都不想将裴阮拱手让给所谓的孩子父亲。 不论孩子的父亲是叶勉,还是叶迁。 这是二人默契的共识。 “解决之道,要么我们轮番上阵,强硬地同他结合,有几率迫使这个孩子接受旁人安抚,当然,同样也有几率会叫阮阮流产,甚至丧命,你也不舍得吧?” “要么……就让他同我双修,我用十年元阳换他性命无虞。我想你也不想看他重蹈阮珏的覆辙,因为这个不受欢迎的孩子得不到抚慰,某一天痛苦到彻底失去理智自行剖开肚子?” “呵,谁也不碰他,根本就不可能,你也……心知肚明吧?” 黄书朗沉默不语,背后掐出血迹的掌心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偏偏叶崇山还在不断刺激他,“只有他胎相稳下来,我们才能全力对付叶勉,现在每拖一天,对我们都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裴阮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气息都在印证着叶崇山的话。 他经不起一点跋涉和颠簸。 不能带着他逃,那只能守着他战。 可一旦战,以他之短搏对方所长,无论对上叶勉或是叶崇山,他的胜算都不大。 正面硬刚,从来不是暗部强项。 怪就怪,他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个孩子。 形势逼得他好似只能妥协。 避开裴阮祈求的目光,他盯着叶崇山,“所以,叶迁呢?” “死了。”提到叶迁,叶崇山神色也难看起来。 叶迁失踪一事过于诡异。 寿宴日魏王在眠山设伏,叶勉竟对“叶迁”这个饵全无兴致。 种种迹象表明,或许“叶迁”本就是一个局。 他野兽一样的直觉已精准地推断出真相,“孩子是叶勉的。我们都被骗了,这里面根本没有叶迁什么事,都是宰辅大人好算计。” 明明是些很简单的话,裴阮理解起来却很艰难。 他迟钝地反问,“统统,他说的……是真的吗?” 对峙中的男人们一惊。 叶崇山虽然疑惑“统统”是什么,可也决意斩断他念想。 闻言他十分冷酷地宣判,“阮阮,你该庆幸他死得早,否则我也会当着你的面,亲手了结他。” 裴阮脑袋有些木,喉头也干涩,尝试了好几遍,一句“你骗人”怎么也发不出声。 他是黄书朗一手养大的,从小情绪就淡,关在别院不哭不闹,甚至没什么存在感,但长久的凝视,还是让黄书朗敏锐地察觉到,他木讷的神情下,有什么在无声而迅速地崩塌,摧枯拉朽般带走他眸子里所有的狡黠和光亮。 叶崇山还欲再说什么,黄书朗低喝一声,“闭嘴。” 叶崇山这才发现,原本就蔫巴的小东西,这会儿脸上竟露出一股万念俱灰的死气。 他忙上前抓住裴阮的手,轻轻拍打他脸颊,“阮阮,阮阮,你怎么了?” 但裴阮听不见了。 替叶勉疗毒时,系统就宣判过叶迁的死亡。 只是那时他掩耳盗铃,现在掩不住了,他也迷茫了。 这个世界唯一一个因为他是裴阮而对他好的人,因为他,死掉了。 心底像突然被戳了一个大洞,漏风漏得厉害。 整个世界突然灰暗一片,好似所有的色彩都随着叶迁死掉这件事褪去。 他其实没想过,原来叶迁这么重要。 只是一点点的喜欢,不是没关系的才对吗? …… 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小心翼翼跳出来反驳。 当然重要,这可是你两辈子,第一次的喜欢啊。 是小小的蜗牛,第一次向着未知伸出触角。 那个坏脾气,总是嘲笑你、欺负你,又暗地里对你好的人,你都还没有来得及回报他。 鼻尖酸涩,眼眶发疼,眼泪决了堤,裴阮却一无所知。 激荡的情绪映射在身体上,他慢慢捂起肚子蜷成一团,“呜呜呜,疼,我好疼。” 叶崇山作势就要上前抱他。 黄书朗却阴着脸格开他的手,寸步不让。 裴阮一身女装,昏睡中又被特意装扮过,简直同阮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阮珏性格刚毅,也就只有被先帝强占,逼着他女装颠鸾倒凤,在床上欺负狠了时才这样哭过。 一时间黄书朗彷如回到了十几年前,过去同现在交织,他还是那个时时蹲在梁上,竭力按捺着丑陋欲望,一错不错窥探着雨催海棠的小小暗卫。 他恨自己无能,不能免阮珏苦难。 恨自己大意,弄丢了阮珏。 更恨命运的捉弄,错过了阮珏最重要也最虚弱的时光。 一次次的,叫阮珏被狗皇帝侵占、欺辱。 最终不堪受辱,绝望地离开这个世界。 此刻,裴阮捂着肚子垂泪的模样,恍惚间竟与过往重叠。 好似命运馈赠,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退让。 “滚开,你当知道阮阮凶险。”叶崇山也急了。 “你是为救人,还是为私欲,真以为我不清楚?” “权欲本就交织,互为表里,你那般高尚又何必囿于情欲?” “休要狡辩,看招。” 叶崇山也被他接二连三的变卦彻底激怒,如履薄冰的合作关系彻底破裂。 在狭小的闺房内,二人激烈交手,一个猛攻,一个死守,一个震怒,一个偏执,到底是叶崇山经验足些,拖着中毒的左臂,依然同黄书朗打得不分胜负。 二人各有负伤,黄书朗右肩被斜砍一刀,叶崇山亦被暗器射伤多处,却是谁也不肯退让,二人床头床尾,一人占据一边,隔空对峙。 突然风起,只听得几只羽箭破空而至,叶崇山第一反应是提刀挡箭,劈向射箭人。 不料他这一挡,竟叫箭头一转,直直射向床上。 黄书朗隔开命门一箭,想都不想扑向床间,用身体替裴阮挡下那一击。 重弩强弓,箭矢力透千钧,将他心口,射了个对穿。 他却无知无感似的,只满脸后怕的将裴阮抱进怀里,低低喃喃,“幸好,幸好这次没让你受伤。” 若是裴阮此刻清醒,便知道他的黄叔叔眼里堙灭掉的光,好似又重新燃起。 这时,叶勉握着弓信步踏进楼中,“鬼七,你输了。” 黄书朗看也不看他,只俯身轻轻将裴阮颊边溅落的血渍擦干。 “是吗,咳咳咳……”他呛出一口血,无情嘲弄,“但是你好像也没赢。” “疼……叶迁……我好疼……”蔷薇色的唇间,无意识呢喃。 却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第36章 妥协 很快,叶勉就明白了黄书朗的意思。 他抱起裴阮时,同样遭到了强烈的抵抗。 “走开,你们都走开……” 即便是在神思恍惚的时候,裴阮小动物般的直觉还在。 他一视同仁,无差别地抵触着他们每一个人。 “呜呜呜……统统……让他们走远一点啊。” 胡乱挥舞的手不慎打到叶勉。 “啪”。 神明清白的左脸顿时绯红一片。 “……”小甲瞧着,快要裂开了。 黄书朗被活捉,失血过多的脸白如鬼魅,开口却是句句扎铁。 “哈哈哈哈,任你权势滔天,也斗不过一个死人。” “你是孩子父亲又如何?看,他根本就不让你碰他。” “阮阮定是也厌恶极了这个孽种,否则怎么会躲你躲得这般厉害?” 叶勉红着一边脸颊,另一边脸阴沉得厉害。 小甲憋不住,一个大闷拳挖下去,世界终于安静。 裴阮的挣扎也渐渐弱了下来。 他仿佛坠入一个冰窟,寒意穿透血肉,四面八方涌向他的下腹。 红视的眩晕叫他蹙紧眉峰,眼前血糊糊一片,层层叠叠好似要将他吞没。他颤抖着唇想要求救,可一波比一波密集的疼痛叫他喉间除了“嗬嗬”的低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阮阮,醒醒神!」系统再顾不上暴不暴露,「咱们去空间!」 可是太痛了,他已经疼到连躲回空间的余力都没了。 剧烈的痛楚里,下腹的坠感越来越重,似乎有什么正在从他身体里流逝。 当裴阮意识到那是什么时,一股没顶的绝望淹没了他。 原来这样的疼,是他的崽崽在挣扎。 “求……求你,救救他。”他扣紧唯一的浮木,拼劲气力终是吐出一句,随后手下一松,坠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 “四个月胎已坐稳,孕热也才开始,怎么他的脉象会弱成这样?” “按理是不应当。能一次受孕,却坐不住胎……奇怪。”李先生神神叨叨念着,“坊间都传,裴家两个哥儿,抱养的假少爷是极品,而亲生的真少爷却是个连红痣都没有的劣等废物。他不是也坚称自己是个劣等?想来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师弟,你可还记得初夜他的红痣什么模样?” “那夜昏暗,我中药亦不甚清醒,不曾留意。” “诶,这就对了。哥儿红痣是腺液以外,异香最浓烈之处,定会诱引男子忘情舔舐,应当不是你没留意,而是他压根没有。” 李先生豁然开朗,“没有红痣,却有顶级腺香……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他是自小被人剜去腺体,硬生生作成劣等。” “什么?!”闵越瞪大了眼。 “不过操刀的人大抵不懂医理,极品哥儿腺体但凡有一丝残存,都会像守宫断尾一样重新再长出来,所以就出现了这种情况。”说着,他自得地捋了捋须,“若是请我来剜,手法包专业,再辅以药物调养,不止不会再生,长大后甚至可以扮作男子,除了样貌雌雄难辨些,几乎找不出破绽。” “雌雄莫辨?找不出破绽?”闵越喃喃重复了一遍。 “对呀。这世道哥儿空有男身却形如玩物,有多少人恨不得剜了那多出来的东西,过寻常的一生,可惜官府严厉禁止。我就见过不少私下自己来的,可惜手法不够专业,要么白吃了苦,要么空丢了命,唉——” “行了行了,”找到症结,李先生开始不耐烦,“既是腺体残缺,那受孕当然比寻常哥儿更加凶险,你们又不知怜惜,屡屡恫吓直至他忧思成疾、身体不堪重荷,这才差点滑胎,真想保住这个孩子,那就当个人,别再吓唬他,好生当个祖宗供着吧。” 宫墙内,李先生说几句话就嘶嘶咂几下嘴。实在是鼠疫发得太厉害,他一脸溃斑,张嘴都疼,正憋着一腔火气,喷起叶勉来自然半点不留情。 “这些师母不是都教过?你向来轻慢妇科,从来不肯认真研习,这会儿好了,自己老婆孩子出事,还要劳烦我这师兄出手,真真废物!” 闵越越听越玄幻。 等他捋清人物关系,终于懂了那日裴阮为什么躲起来哭泣。 这群天杀的狗男人!早就做尽悖徳之事,他竟天真地以为叶勉能够保护阮阮! 小哥儿暗暗握紧了拳头。 “我这情况,也没法给他细细把脉开方,你先去我徒弟那里要几副我的万灵保胎丸吃着,等他醒了,狠狠做他个几次。” 叶勉闻言,掉头就走。 “喂喂喂,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李先生干脆双手做喇叭状隔墙喊话,“这种情况,一夜定要多来几次,好好安抚安抚他,你那甘露水多灌几次,可比什么安胎药效果都要好喂——” “闭嘴。” 一颗药丸子精准弹进李先生嘴里。 老头手忙脚乱呸呸几声,吐在手里一闻,顿时眉开眼笑又塞回嘴里。 “哟,平白喂我这么大补的东西做什么?!记得明天把你小媳妇儿带来,也不知道这怪疫他到底用的什么药,这次我一定得偷到这个师。” 叶成为难地解释,“少夫人凶险,这几日恐怕都还不能看诊,给您这药,是要您再熬几天。” “睡一觉的事,他还要我等多久?”他这才想起青年神仙模样的面门上那枚鲜红的掌印,不由坏笑出声,“难不成他媳妇根本不让他碰?!嘶——” 约莫是动作大开大合,崩破嘴角一个脓包,他跳将几下,“哎哟喂——你们可速度着点,我老人家熬得住,冷宫那两位可撑不了几天啦。” 叶成无奈,“李先生,你可省着点劲少说两句吧。” 李先生才不,他不止不省力气,还刻意调侃,“老成啊,我这小师弟,当年刘三保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都能坦然自若地微笑,今天那急赤白脸的哟,是彻底破功了吧?啧啧,要我说这把真栽啰。” “……”叶成苦笑,“出了这样的事,主子定是难过不已,您还打趣他。” “难过?活该他难过,明明很上心,那嘴却比老。二硬,你就看着吧,就他那多疑别扭的性子,死装死装的,后头还有他后悔的时候。” 夜色沉沉。守更太监的梆子声从夹道传来,惊起枯枝上昏睡的寒鸦。 喂裴阮服下药,叶勉静静守在床头,每隔一息把一次脉,直至脉象完全平稳。 闵越恨不得他快点滚,“大人,您这手臂还是去包扎一下吧。” 白日里同叶崇山夺人,缠斗时不慎挨了一刀。 叶勉扫一眼血污凝结的伤处,“我自会处理,你去休息吧。” 闵越抿了抿唇,只好退下,临到门边听到男人低沉的警告。 “你身份敏感,又知道的太多,若按以往我定不会留你。但阮阮与你亲近,他少有喜欢的人,我便也放你一马。过往种种,你务必烂在肚子里,若是敢对阮阮不利……” “若是对他不利,必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闵越举手起誓,“大人,我的命都是阮阮的,你多虑了。” 木门吱呀一声,偏殿只剩二人。 叶勉吹熄了蜡烛,黑暗中,他抓起裴阮手掌贴上脸颊,“就那么喜欢叶迁啊?” “小骗子,你也定不是真的喜欢。” 否则怎么会分辨不出他来? 绵软的手微凉,拢在他大掌掌心,小小的一只,令他心头无端生出一股酸涨。 “等你醒过来,再好好辨认一下好不好?” 回答他的,只有细弱的呼吸。 打这天之后,首辅大人就变得怪怪的。 具体表现就是,不仅日日到裴阮跟前点卯,还一来多趟。 没事就坐在他床边尬聊,撵都撵不走。 如果裴阮见识多些,就知道这种行径,又叫母胎雄孔的无效开屏:) 但是只要裴阮张嘴提叶迁,雄孔雀就淡了笑意起身称有政务处理。 越这样回避,越叫裴阮坐实了叶迁已死的事实。 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精神头眼见着又没了,社恐症状也再次回弹。 他开始对叶勉应激起来。 比如同样的药,闵越端来他能顺利喝下去,但换成叶勉,腹部就开始幻痛,即便咬着牙喝下去,下一秒也会如数呕吐出来。 吃饭也是一样。从小到大食欲从没不好过的裴阮,面对叶勉开始食不下咽,无论多诱人的肘子烤鸡,都味同嚼蜡,一旦叶勉问他怎么了,他就会低着头努力把食物往嘴里塞,最后一边无声流泪,一边又将吃食吐了个干净。 别说亲近,话都不曾同叶勉说过一句,一遇上就成个锯嘴的小葫芦。 几天下来,叶勉心力交瘁。 裴阮也愈发消瘦。 已经显怀的小肚子嵌在瘦骨伶仃的身体上,瞧上去可怜极了。 系统拍手称赞,「阮阮,干得漂亮,就这样继续吓他,谁还不是吓大的!」 刚吃过中饭的裴阮捂着肚子,「所以我要挨饿到什么时候?」 「快了快了。你还想不想见叶迁了?」 提到叶迁,裴阮有了点精神,「想的。」 「哼,那就再坚持坚持。」 「叶迁真的没死吗?」 「真的!我可是全知全能的系统诶。知不知道把这条信息违规透露给你,我还损失了三个月工资!」 「那……那我给你加鸡腿?」 「……我谢你。」 「可是我是真的饿嘛,叶勉到底信了没?」 自打那天裴阮差点流产,系统彻夜钻研宅斗大模型,终于为狗男人量身定制了一套训狗,哦不,惩戒方案。 哼,敢变着身份欺骗宿主感情是吧? 作为回敬,那就让他先自食一下恶果。 想到这,系统也硬下心肠,「别以为我不知道,空间瓜果你没少吃,喊饿纯粹是嘴馋!」 被戳穿的裴阮红了脸,他对着手指,「崽崽说他也想吃肉嘛。」 「以后有的是肉,我还怕你吃不下。」 「???」 「别问,你不会想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这个世界,哥儿到了孕后期,需求大到能把孩子爹榨干,它得赶在那之前,好好给孩子爹立立规矩。 「啧,狗男人又在窗外偷窥你了,现在捂住肚子,按我教的快点念。」 「好嘛。」 裴阮听话地蜷起身子,双手抚上小腹,“呜……好难受。” 正给他念着话本子的闵越一听,立马放下书,手背靠上他额头,“怎么了阮阮?怎么还疼呢?” 似是想到什么,他顿了顿,试探问道,“是不是想孩子他爹了?” 裴阮将头蒙进被子里,嗓子哑哑,喘不上气似的,“嗯,我……我好难受,想他摸摸我,摸摸肚子。” 这就是想啊。闵越蹙眉,“你们上次亲密是什么时候?” “一……一个月前……吧?” 他这副懵懂模样叫闵越很是心疼,“阮阮,孕后三个月,胎坐稳后,哥儿每个月都会有一次孕热,须得孩子父亲安抚,你这是孕热来了,孩子爹呢?” 一提起这个,裴阮突然放声大哭,“孩子爹不要我了。” “呜呜呜……” “呜呜……” “呜……” 明明是很可怜的样子,叶勉却听出了一股子魔音穿耳的味道。 他不愿再做恶意的揣测,压根想不到风水轮流转,他也有被兔子欺骗的一天。 身为孩子的正牌爹,他忍不住推门进屋,“阮阮,我怎么会不要你?” 屋内两人,一个僵住,另一个也僵住。 闵越低声求证,“叶大人真的是孩子的爹?” 裴阮羞窘地摇头,僵硬的脑袋往被子更深处藏了藏。 “他才不是,他不要脸!” “……” 这些pstd也不是全是演的。 裴阮是真怕叶勉,他只是一个被家长呵护在温室里的小孩,在叶勉这种深不可测的政客跟前,本能地懂得趋吉避凶。 有限的认知里,他知道叶勉手握重权,杀人比杀鸡还随意,也不止一次的亲身体会过叶勉的手段,这人每次掐着脖子或威胁或逼问他时,含笑的眸子里,杀意是那样的凛冽而直白。 这样豁出去当面骂他,很是需要勇气。 不过,也没到系统让他演的那个程度。 “阮阮,你再说一遍?”叶勉靠得极近,一字一顿。 温柔,且阴森。 闵越立马噤声,还不断冲裴阮打眼色。 裴阮抖抖索索,「统统,真的要这样吗?感觉风浪好大。」 「是风险好大。别贫,信我,演完你今晚就能见到叶迁。」 「真的吗?」 裴阮眼前一亮,把心一横。 他突然掀开被子,扑通跪在床上,“宰辅大人,我……我都交代。” “眠山那次,裴允买通侯府下人,在您饭菜中下了药,我因为贪渴,喝了凉茶,也……也不慎中药,这才和您……” “我发誓我对您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您真的不是我的菜。” 他说得越斩钉截铁,叶勉脸色就沉得越厉害。 “后来,叶崇山用下药的事逼裴家交出极品哥儿,裴家把我推了出去。我……我到侯府只是想给孩子找个爹。” “叶迁……就挺好的,所以我绝对不会打扰你,崽子更不会麻烦你。求求您,就大慈大悲放过我吧!?” “还有密室。那个地方是叶敏告诉我的,我去那里,是……是想毒死老鼠,给叶崇山找点麻烦,这样他就没法继续追杀叶迁了。”他似模似样哐哐磕了几个头,“我真不是有心骗您,我也没有什么背后的主子,更不想当皇帝,我还能帮你治好皇帝,您帮我找找叶迁好不好?没有他,我真的会心痛地死掉的。” 他说得乱七八糟,交代到最后,还抽噎起来。 这回不是演的。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八年,回想起来,同叶迁相处的短暂时光,竟是最惬意的时候。 一想到没了叶迁,他又变回一个人,鼻头不自觉就酸了。 大概没人能懂叶迁对他的意义,就像没人能懂,一个人活了两个十八岁的孤寂。 上辈子,即便每次的药很苦、针很疼,可他还是期盼医生护士多来几次;这辈子,即便偏院里管事嬷嬷待他并不好,可只要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仍会心生欢喜。 因为他一个人,真的呆够了。 可他又胆小。渴望陪伴,又不敢迈出旁人划定的安全区。畏惧接触生人,怕做得不好,怕招致厌恶,怕给旁人添麻烦,他怕的有点多,以至于许多年过去,重生一回的他,还是上辈子无菌室的样子。 这种踯躅怯懦,却在叶迁蛮横又强势的介入后,被冲得七零八落。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踏出安全区,外面也不是那么可怕。 也会有人对他好,不嫌弃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小怂包。 “所以,他对我,真的,真的很重要。” 叶勉面无表情听完,不发一语。 手背的青筋却倏地暴起。 好半晌,他才低低笑了一声,“找不到他,你会死掉?” “你还想让我的孩子,喊他父亲?” “所以阮阮,你把我当什么了?” 哈? 简直是阎王升堂,夺命三问。 裴阮听不明白醋意,只觉那个笑相当狰狞,他将头埋得更低。 「统统,好可怕,他的眼睛在冒火,那个表情恨不得弄死我。可是关他什么事呀?他是怎么理直气壮问出这些话的?我跟他很熟吗?」 系统舒坦了。 就是要这个火药味儿。 「阮阮,别管他。想想叶迁,拿出孟姜女哭长城的架势来,咱们心一横搏一搏!」 「对,想想叶迁。」 他咽了口唾沫,为了更入戏,还偷偷掐了把大腿。 再抬头,唇色发白,吓的;眼圈泛红,疼的;整个人恍恍惚惚,紧张的。 可说出的话,却足够叫叶勉怒极反笑。 “崽崽的爹,就……就是……叶迁啊。” “你,你是叶迁最敬爱的小叔啊……等他回来,我会和他一起好好孝敬您的。” “好,你很好。”叶勉只觉气血上涌,脑壳嗡嗡地疼。 “所以叶迁知道,成亲一个月,他就有了个四个月大的孩子吗?” “他知道孩子的父亲是他的亲小叔吗?” “他知道你一直在骗他,嫁给他不过是伙同暗部企图谋夺侯府权势吗?” “不……不知道。”一滴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呵,你这般理直气壮,我当真以为叶迁肯为爱退让,原来这些都是阮阮的臆想啊……” 裴阮僵住,瞬间破防。 他只顾着捞人,竟把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忘记了。 心下一急,眼泪流得更凶,“不行,你不要再说了。” 叶勉挑眉,“阮阮是在命令我?” “不……不是。”裴阮吃瘪,“是……是求你。” 他抬起雾蒙蒙的眼睛,“求求你,不要告诉他好不好?” 叶勉的心都快化了。 可一想到裴阮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他又硬下心肠。 “求我?”叶勉轻嗤一声,“阮阮,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裴阮快自闭了。 他很快调整好心态,拿出对付叶崇山的伎俩,膝行着蹭到床边,可怜巴巴扯住男人袖口。 “小叔,阮阮求你。” 鉴于男人是个洁癖精,他扯袖子都只敢用两根手指。 哥儿体型大都纤细,裴阮自小营养不良,又比旁人瘦小一些,两根细细的指骨衬在叶勉深色的衣袖上,愈发的可怜又可爱。 叶勉不动声色给他递了个台阶。 “那刚刚的问题,阮阮想清楚怎么回答了吗?” “想……想清楚了。” “你是崽崽亲爹。”也是俺亲爹! 至于把他当什么,裴阮大眼睛乱飘,纠结了好一会儿,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答案。 “我一直都把小叔当做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我每天为您烧一柱高香。” 几十年城府差点一秒破功。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活菩萨面无表情锐评。 “那……汪汪?”裴阮实在怕了宰辅大人变脸的功夫,干脆不要脸了。 只是小狗叫太过羞耻,他满脸透红,眼里水意更甚。 让人忍不住想亲。 叶勉终于大发慈悲地决定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行了,”他抽回袖子,“我可以答应你,加大人手去找叶迁。” “也可以答应你,暂且瞒下这个孩子。” 裴阮眼睛一亮。 “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什么?” “答应替你隐瞒,并不意味着我会无底线地纵容你胡来。把叶迁找回来,也不是默许你继续行骗。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是这么多年的叔侄感情,因为这个孩子出现罅隙。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 裴阮垂下脑袋,失魂落魄,“他回来我就会离开,一定离你们远远的。” 这种我退出成全你们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我是那个意思吗?! 叶勉气得牙痒,“那也不至于。放心,当不了侯府少夫人,我也会照顾你,短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真狗啊。」 感情绕一大圈,狗男人就是为了逼宿主离开“叶迁”,他好顺理成章接手。 系统简直叹为观止。 「阮阮,咱们忍他几天,先把叶迁骗回来,灵泉到手,天下我有,到时候给这狗男人拉黑删除跑路一条龙!」 裴阮还被蒙在鼓里,不明所以。听得一愣一愣,再抬眼,面前多出一碗汤药。 乌漆嘛黑,又臭又苦。 他屏住呼吸,往后躲了躲,鼻子也皱了起来,小动作有点可爱,可叶勉不敢惯着。 “这段时间你给我乖乖安胎喝药,不许再闹幺。” 想到“安胎”两字要义,他又觉话太露骨,立马冷淡三分,“从今天起,我递的药你再敢吐出来,刚刚答应你的全部作废。” 裴阮立马老实。 接过药碗时,他不经意间看到叶勉小臂新添的伤口。 狰狞的刀疤也不知为什么,竟还在微微渗血,加上前些日子鼠啮的痂痕,整个手腕惨不忍睹。 好似一块美玉布满丑陋的裂痕。 他的目光不由滞留了几秒。 叶勉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又将伤处露出一些。 “这些可都是拜阮阮所赐,不过阮阮没心没肺,大抵还认为是我多管闲事。” 你知道就好。 裴阮蛐蛐完,怯怯开口,“怎……怎么会?要不要我……我替您上点药?” 怕讨好得太明显,他又慌忙解释,“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答谢您帮我找叶迁而已。” “呵,”狗男人十分不得劲,“怎么,这会儿肚子不痛了?” 裴阮一时语塞,因为过瘦而显得愈发明亮的大眼里闪过一丝心虚。 他装作大口喝药,放下碗才睁着眼睛瞎忽悠,“不……不痛了……大概是小崽子也知道心疼亲爹?” 一句话哄得叶勉差点开屏。 明知是虚情假意,他也硬不下心肠戳穿,只安安静静坐下,任裴阮扒掉衣服,在他手腕、背上捣鼓一些完全辨不出成分的“药”。 基本就是一个命都给你的昏君模样。 系统嘶了一声,「阮阮,其实你是有点天分在身上,懂得怎么拿捏男人的!」 「……」裴阮一脸茫然。 这两人一个会哄一个好骗,破锅配破盖,闵越看得直皱眉,在叶勉警告的眼神里退了出去。 午后正是小憩的时候,窗外阳光正暖,屋内闲情正酣。 床沿端坐的男人绸裳半褪,堆在精瘦的腰间。后心处的箭伤在灵泉滋养下,表皮已经弥合,冷白肌肤上几乎找不到痕迹。 像一匹月华流泻下最上等的丝绸。 裴阮摸来探去,小动物般软绵的呼吸若有似无喷洒在上头,叶勉脊背登时绷如一弯满弓。 虬结的肌理间满是隐忍与克制。 裴阮忽的想起初夜双手攀附在上面的触感。 炙热、坚实,能将他完完全全覆盖在身下,如大山般巍峨可靠,让他不自觉依偎靠近,近一点,再近一点,双臂攀缠,胸腹紧贴,最好没有一丝空隙地厮磨汲取源源不尽的温暖和心安。 情到浓处,他的背上渗出薄汗,又变得滚烫滑腻,磁铁一样吸附指掌。肌肉随着攻伐的深入,绷紧、舒展,极致的放纵后,又蓦然松懈下来,整个人紧紧压在他身上。 凛冽松香涌进鼻腔,男人扯住他乱挠的双手,放进唇间轻吮,淡淡血腥气愈发激荡起未消的清潮。 “小兔子这么野那再来一次好了……” 蛰伏的巨兽随之苏醒,一股又麻又满的爽意自尾椎直冲天灵。 “唔”,裴阮心脏悸动得厉害。他忙退后一点,「我真的变得好奇怪!」 系统擦汗,「那你习惯习惯?」 「呜呜呜,你只会敷衍我。」 「孕热嘛,遇到孩子爹有反应,跟惊风会打喷嚏一样,就是个条件反射。」 「……」 裴阮深呼一口气,想要将那些羞耻的本能甩出脑袋。 掺着灵泉的乳膏越抹越慢,指尖也颤得厉害。 屋里安静极了。 裴阮耳边只剩凌乱的呼吸声。 有他的,也有叶勉的。 他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煽动。 你看,不止是你被本能控制,向来自控力超绝的宰辅也是。 但凡你再大胆些,做得再过火些,甚至可以肆意操控他的一呼一吸。 叫强者失控,叫禁欲者破戒,叫狂傲自大者匍匐……这种感觉多么美好? 你看,只要动动手指,他的腰腹就会渗出细汗,中脊线就会性感地凹陷,这些都是在诉说对你的渴求。 只要你想,你还可以……去更危险的地方探寻…… 对,环抱住他,手慢慢往下…… 男人一个闷哼,叫他猛然醒神。 意识到自己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裴阮吓得立马缩回手。 他哭唧唧,「统统,怎么回事?你也没说孕热还会让人膨胀啊。」 想到刚刚差点就神使鬼差地去摸……摸那里,裴阮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可不想去喂狮子。」 系统冷眼旁观,甚至有点想笑。 限制级世界的总受突然开始养胃,世界意识是真急眼了。 竟开始硬送爽感体验券。 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阮阮,被动挨打不是长久之计,你也该学学怎么主动出击。男人就跟种马一样,只要学会驾驭就不足为惧。」 「我?驾驭?」裴阮抖了抖,「我怀疑你是在哄我玩乘骑。」 这宿主怕不是废了。 「不过有一说一,小叔性格虽然糟糕了点,但身材确实没话说。」 这味儿不太对,都见色起义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没认出是一个人呢? 系统趁机点了点他,「……阮阮不是喜欢叶迁吗?怎么老是对小叔动手动脚。」 「哪……哪有……就是纯欣赏的,我可没想摸他!」 「你都这么说了,还说没想!啧,我来的那天,你可是妖精一样,赤果果攀着人家的肩背又挠又啃……」 「我……我也不知哇!」被说中心思,裴阮脸颊爆红,这时候也不嘴硬了。「就是莫名其妙地想要跟他贴贴蹭蹭,我……我也知道这样不对,思想斗争得也很辛苦,可是谁叫你们把我变得越来越涩!」 「不对,不是我!」想到什么,他又硬气起来,捂住肚子开始甩锅,「肯定是崽崽想要跟爸爸贴贴。闵越哥哥也说,揣崽崽了就会想跟孩子爹亲热!小宝宝的小心思,呜,我除了惯着还能怎么样?!又不能因为大人之间的不合,剥夺他亲近爸爸的权利。」 他歪理一套一套的,说得系统一愣一愣的。 说着说着,他还愁起来,「这可怎么办呢,崽崽审美竟然跟我完全不一样!」 「我喜欢叶迁,他喜欢叶勉,还在肚子里,难道我们就要因为男色打起来了吗?」 「……」 系统干脆挂起免打扰,完全不想理他了。 这药涂得实在折磨人,心无杂念堪比神仙的宰辅也不由一身湿粘。 结果始作俑者吃够了豆腐,很快困倦起来。叶勉整好衣着,正欲回头算账,他已经卷着被子睡了过去。 小孕夫最近心力交瘁,尤其缺觉。 叶勉好气又好笑,轻轻帮他调整好别扭的睡姿,又在他小肚子位置轻轻拍了拍。 “大的小的都不叫人省心。” 他轻轻放下帷幔,趁着人睡熟,悄悄上床,将人抱进怀里。 适当的气息靠近,也有一定的安抚作用。 他得循序渐进,让这一大一小慢慢熟悉他。 …… 提心吊胆许久,一朝放松,裴阮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就像系统承诺的那样,他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 屋里亮着一盏油灯,灯芯没挑,火光熹微,橘色的光洒到床帏间,愈发昏暗暗的。 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床边守着他的黑影。 他几乎是雀跃着爬起,一头撞进对方怀里,“夫……夫君,你终于回来了!” “嗯。”叶迁的声音有些冷淡。 可沉浸在重逢喜乐中的裴阮并没有察觉到。 他捂着额头贴在对方胸口胡乱撒娇,“你这里硬邦邦的,膈得我好疼。” “呵,小叔的怀里软,是吗?” 裴阮呆住了,他慢慢坐直,消化完这句话,也终于看清了叶迁的脸。 断眉凛冽,眸光森寒。 视线死死盯着他的肚子,再开口犹如修罗索命。 “骚东西,你是不是也是用这副模样勾引的小叔?” 男人扯出一个狰狞地笑,铁钳般的大手缓缓攥住他咽喉,“谁许你碰小叔的?!还敢怀上他的孩子!” “那可是我最爱的……碰都不敢碰一下……视若神明的小叔啊……” 熟悉的窒息感袭来,裴阮呜呜地蹬着脚,手上也开始无意识地捶打。 下一秒,脖颈上的力道一松,裴阮剧烈地喘息着,泪眼朦胧间,叶迁放大的脸突然又变成了黄书朗。 他清俊的脸上满是扭曲的痛楚,揪着裴阮的脖颈,声嘶力竭。 “阮阮,为什么不听话?我待你还不够好吗?” “为什么为了别的男人离开我?杀了他……我一定会杀掉他……” “啊——”裴阮一身冷汗地惊醒。 怪诞的梦委实给他吓得不轻。 整个人犹如看完一场泰式恐怖片,从头到脚都麻得厉害。 “阮阮,阮阮,怎么了?”耳边是叶勉焦急的轻唤。 一字一字,犹如重锤敲在心鼓,这哪是神明?分明就是催命的阎罗! 裴阮还没完全醒神,脑子里盘旋着叶迁愤怒癫狂的表情,登时脸色煞白。 “呜呜呜,太可怕了,走开走开,我不要你——” “肚子,肚子好疼。” 他闹得太厉害,叶勉竟稳不住他。 不知为何,那一声声梦魇中的“不要”“走开”竟令他有些心悸。 直到闵越闻声赶来救场,裴阮才缩在他怀里,渐渐冷静下来,转为小声抽噎。 可怜巴巴的,像只受了大惊的兔子。 事实上,这个梦带给裴阮的冲击远不止于此。 那些话像一记重磅炸弹,将他的思绪炸成一团乱麻。 他单纯地认为,那种事必须要同喜欢的人做,也就理所应当地认为,叶迁也是喜欢他的。 可叶迁凭什么喜欢他呢? 「小叔那么厉害,而我什么都不会。」 「不仅帮不了他,还害得他被叶崇山暗害。」 「不止叶崇山,呜呜呜,黄书朗也因为我要杀他。」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多到他都忘记黄书朗的计划。 洞房之后,他本该假装怀孕并给叶迁下毒。虽然他用“滴蜡”谎称并未圆房,可那时黄书朗是怎么说的来着? “没做,那就不做了。” “只要孩子爹死无对证,谁的孩子不是侯府的孩子?” …… 这个梦犹如打通裴阮的任督二脉,他一个激灵,终于懂了! 黄书朗扮成老丁,根本不是为了避难,而是……他早就看出来裴阮不会乖乖下药,准备伺机亲自动手! 叶迁本就重伤,若是被假扮成心腹的黄书朗找到,毫无防备之下,说不定早就悄无声息地被除掉了! 裴阮急得双眼通红,他佝偻着身子在褥子下蜷成一团,齿尖咬住指甲。 「我真没用!怎么没有早点想起来!」 狗男人!系统又气又心疼。 「不是的,阮阮不是没用,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破茧成蝶。叶迁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厉害着,谁都伤害不了他。」 裴阮狐疑,「真的?」 「统统,不许骗我,我要听真话!」 这个指令叫系统卡顿了一下,好半天它才推理出一条符合宿主要求的答案。 「你认识的叶迁真的还活着!」 「……」 「阮阮,信我,现在就捂着肚子晕过去,我再给你调一调脉象,最迟今天夜里,你就可以见到叶迁。」 裴阮抽噎几下,「那我再信你一次。」 他扯下蒙头的被子,挣扎着爬起,一双眼里蓄满泪水,又惊又怕地向着叶勉伸手,“呜呜呜我好疼,你现在就去找他好不好?!” 接着眼一翻头一歪,为了逼真,还刻意往床下栽去。 惊出闵越一身冷汗。 好在叶勉就在跟前,轻松捞住了人。 他搭上小兔子腕脉。又乱又虚。脉丝细而悬滞。 只是不过几天功夫,那一小节腕子就失去莹润的光泽,变得荏弱苍白。 像一块失去供养的玉。 太瘦了。 闵越看不下去了,他是个直性子。 “大人若是真心怜惜阮阮,就帮帮他,让他尽快同夫君见上一面吧。” “虽说您是孩子父亲,可也拦不住阮阮寻人心切,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阮阮也会感念您的成全。”见他沉吟不语,闵越愈发怀疑,“还是说,其实您从未打算帮他,也同叶崇山一样,要做那强取豪夺、侵占人妻的事?” 哥儿问完,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他真的太勇了。」 系统都替他捏一把汗。 裴阮闭着眼睛,长睫不安的颤动。 迟迟没有等到回应,他忍不住想要睁开一条缝隙偷看。 叶勉低低的嗓音传来,“阮阮,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小扇子般的长睫抖得更厉害了。 空气中,谁的一声叹息,充满了无奈。 “既然阮阮也这么想,那就如你所愿。” 第37章 如愿 秋夜无月。北风阴号。 裴阮裹着薄被,软软趴在桌边,从坐立难安等到昏昏欲睡。 直到油灯燃尽最后一滴热油,灯芯发出刺啦一声脆响。 他才猛然惊醒。 整个房间漆黑一片。 他揉了揉熬红的双眼,「统统,几点了?」 动作间,被子里攒的热气跑了出去,他打了个寒噤。 「两点。」 「你说今晚可以见到叶迁的。这都已经第二天了。」 他的声音又困又娇,像个冲着家长要糖的熊孩子,颇有种要不到誓不睡觉的执拗。 「。」 「算了,你只是一只统,又不是神仙,我怎么就傻傻信了呢。」 侮辱性不强,伤害性极大。 被严重低估统自闭了。 按下心底失落,裴阮摸索着起身,可惜天生的夜盲不仅没有随着生活品质的提升而改善,反倒还严重了一些。 他又困极,连桌椅家具的轮廓都分辨不出来,加上环境又很陌生,不出意外的,他意外地摔了。 完全摸错方向的小孕夫一脚绊上花架,踉跄着踩到曳地的被角,连人带着架子上的木芙蓉一齐跌落在地。 万籁俱静的凌晨,青花瓷盆碎裂的声音像被放大了数倍。 裴阮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坐了会儿,直到手掌传来尖锐的痛,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他按住受伤的手,突然就泄了气,说不上来的委屈,在夜色里发酵。 “叶迁为什么没来?” “统统你老是骗我。” 从无声流泪到抽噎崩溃,也就眨眼的时间。 “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玩,还不如像以前那样,被黄叔叔关在院子里。” “起码那样,我不会生出不该有的期待。” 冷脸蹲了半宿的狗男人再也按捺不住,一脚踹开房门,将人抱到了床上。 “听说阮阮很想我?” 凛冽的声线带着寒意的嘶哑,不正经的腔调,恶劣又熟悉。 裴阮忙捉住对方的袖子,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手心的痛说明不是在做梦,他小小声地抱怨。 “你怎么才来呀!” “你真的坏死了……把我丢给叶崇山,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你……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想我啊。” 一连串的质问叫叶勉有苦难言。 “怎么会?你看,我养好伤,立刻就来接阮阮了。” 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血腥气,叶迁抓住裴阮受伤的手,“乖,让我先看看手。” 说着,他起身去点灯,却被裴阮攥紧了衣袖。 好似一只千辛万苦才找回主人的小狗,叼住主人裤腿就死不松口。 这个联想叫叶迁不由轻笑出声,他再不客气,捏住裴阮下颌气势汹汹吻了上去。 想这样做很久了。 他亲得又狠又情色。 灵活的唇齿连裹带咬不断深入,好似要从喉头直舔到心脏那样的用力。 从嘴巴到心脏,又痛又麻,又销魂蚀骨。 吞咽不及的唾液缓缓溢出,又被他舔去,很快又有新的津液交换而来。 舌尖甚至还尝到了自己眼泪的苦咸。 很快,裴阮就呜呜推拒起来。 他要喘不过气了。 叶迁勉强放过他,唇舌分离发出啵的一记轻响。 “我怎么亲了只小苦瓜?一点都不甜?”他十分坏心,大手专挑颈侧细嫩敏。感处搓弄,惹得裴阮发出阵阵轻颤。 “是……是眼泪嘛。”他本想反驳,可又说不出自己很甜这种羞耻的话,只好可怜巴巴抹起眼泪。 “是吗?那我再尝一口……” 低沉的话语消匿在唇齿间。体型差的关系,裴阮被迫高高扬起细白的脖颈。 舌尖被吮得发麻,裴阮的呜咽声被尽数吞进喉咙。后腰抵上一只炽烈的大掌,铁箍一样,像是要将他嵌进身体般用力,牢牢桎梏住他。 外头响起闵越担忧的声音,他却无暇顾及——叶迁的獠牙正叼着他喉结厮磨,粗粝指腹沿着脊骨寸寸摩挲,所过之处犹如星火燎原。 “呜……”他攥住对方袖口,却又被轻松反扣住。 朦胧的光影里,他濡湿的睫毛像缀着一颗一颗的小星星。 叶迁垂眸,突然在星星上舔了一下。 “嗯,除了眼泪,确实哪里都很甜呢。” 裴阮浑身一颤。 他想起崽子和灵泉,鼓足勇气挺起上身攀住叶迁的颈项,“那……那你要吃掉我嘛?” 后腰蓦然一痛,叶迁有些失控地低喘,“原来阮阮这样想我啊——” 滚烫舌尖随着低语侵占着耳廓,暗示性极强地进进出出,热的呼吸凉的吻痕,叫裴阮一会儿沉沦一会儿清醒,最后无措地捂住耳朵,像颗熟透的桃子,散发出浓烈的待人采摘的甜香。 大手摩挲过胸腹,叶迁又开始坏心,逗弄起他,“明明还没开过荤,阮阮怎么馋成这样?” “这里我都没碰,就像颗小豆子冒出头来,祈求我垂怜了呢。” 那只邪恶的手又一路下滑,落在他的肚子上,声音里带着裴阮读不懂的晦暗。 “这些日子小叔倒是将你养得挺好,腰身竟还胖了一些?” 裴阮蓦地一僵。 晚上叶勉的话不断拉扯着他的理智。 “既然阮阮也这么想,那就如你所愿。” “可阮阮这样不知羞耻地挺着孕肚,真见到叶迁,想好怎么才能不叫他起疑吗?” 没……没想好。 他悄悄松开手,躲开了叶迁的动作。 不……不能继续了。 “我手疼。”他迷茫地眨眼,语气里是惯用的可怜兮兮。 “现在知道疼了,刚刚也不知道是谁,一味扯着我,就知道求欢。” 怎么什么话,到了他的嘴里就下流得厉害? 裴阮不动声色躲进了被子里。 很快,屋里亮起油灯。 叶迁熟门熟路找出药箱,替他清理伤口,敷药包扎。 “对不起,那天我不是抛下你,是叶崇山突然发难,根本顾及不上。” 男人低头背光,神色晦暗不明,“况且小叔留在侯府,我引开追兵,他自会照看你。” 裴阮听得心中一紧,不由起身扒拉起他的衣裳,“他们都说你受了重伤,在哪里呀?让我看看严重不严重……” 说着,他鼻头又开始泛酸,情玉熏红的眼眶又湿润起来,眼泪打着转转。 叶勉嘶了一声,制住他胡乱点火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亲,又俯身去吻他的泪。 “不严重,养好了才来见阮阮的。” “叶勉怎么那么坏,要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他哭哭唧唧地骂人,又因为词汇的匮乏,听上去更像是撒娇。 这回护听得叶勉心中既熨帖又不是滋味。 “是呀,都怪小叔。他还以鼠疫未平你嫌疑重大为由,一直阻着不让我见你。” 裴阮听完,瞪大了眼睛,“我?嫌疑?” 叶迁盯着他的眼,“是啊,小叔那人疑心病很重,你又是这一连串事件的最终受益人,不怪他多想。” 这把裴阮是真哭了。 他边哭边捶叶迁,“不怪他,怪我嘛?” “他们争天下,为什么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呜呜呜当皇帝还要被他们轮着啪,这个皇帝谁爱谁去当……呜呜呜……臭黄瓜配烂菊花……嗝……” “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 “闵……闵越教的……” 叶迁哭笑不得,心底疑虑却也在这无理取闹般的哭诉中渐渐打消。 他又去亲裴阮的嘴。 第一次孕热已经耽搁太久,所以亲着亲着,他哑了嗓子,“阮阮,夫君也很想你。” 一句话,就叫裴阮彻底软了下来。 烛光里,他脸颊红到滴血,眸子里水波荡漾,满是欢喜和羞涩。细腻的肌肤甜香可口,如同天香楼新鲜出炉的兔子糕。 荼蘼的红,顺着脖颈往胸口蔓延。 叶迁盯着海棠的艳色,低低道,“乖,夫君想要你。” 裴阮唔了一声,巨大的羞耻感叫他全身滚烫,但还是一个咸鱼翻身,朝大床深处爬去,“不……不行。” 他还有个问题没有答案。 叶勉将他抓回来,手掌抵住他溃不成军的地方。 “阮阮明明也很想要,为什么不行?” 推拒间,衣裳散落。 裴阮捂住肚子,一急开始口不择言。 “呜呜呜,你是涩情狂吗?怎么一来就想做那种事?” 叶勉眉心跳了跳,“涩情狂?”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关心我!不问我怎么从侯府逃出来,也不问小叔怎么欺负我,只想着春宫图上那些事,跟叶崇山有什么区别!” “……”叶勉怒极反笑,“不关心你?” 不关心你,会变着身份的来安抚你? 因为怜惜愧疚而短暂沉寂的恶劣因子再次蠢蠢欲动。 他冷笑一声,不过轻轻一动,极品哥儿浓郁的腺香就随着腺液一同倾泻而出。 “下次阮阮抱怨之前,记得把这里的水收一收。” 极致的刺激叫裴阮咬紧了被角,好半晌他才活过来似的,蹬着脚骂他,“都是你乱摸乱摸才会这样的!” “那我摸的阮阮舒不舒服?” 裴阮哑了。 很轻易就被带偏,忘记追究喜欢不喜欢这回事。 叶迁低笑一声,指尖勾开他汗湿的衣领。他就着叠罗汉的姿势,咬住裴阮发烫的耳尖,“夜还很长,阮阮这般精神,今夜当不会再当逃兵了吧?” “……”这是还记挂着大婚夜他先睡为敬的事。 裴阮哼哼唧唧,努力配合,本想攒点功德就收,谁知这人体能强悍,拉练起来没完没了,直到天边亮起鱼肚白光,裴阮才被放过,浑浑噩噩瘫成一片。 不得不说,积压的欲望纾解后,身体顿时轻松起来,腹部堆积许久的酸坠不适也随着异样的情玉一道消弭。 他像裹进一团松软云朵里,浑身轻飘飘的,困意很快袭来。 叶勉哄睡似的轻轻拍了拍他胸口,“困了就好好睡吧。” 裴阮迷迷糊糊,还不忘抓紧他的手,“坏夫君,你……你不许再走了。” 不走可不行。总不能让你一直死心眼地记挂着别的男人。 “叶迁”也不行。 他蹭了蹭裴阮鼻尖,“叶崇山伏诛,我就立马回来接你,好不好?” “这段时间,乖乖呆在小叔身边,听他的话,照顾好自己,好不好?” 裴阮想答不好,可他实在太困了,黑甜的梦乡很快吞噬了他的神智,唯剩小动物似的绵长又可爱的小呼噜,像在做最后的挽留。 第二天,裴阮睡到午后才醒。 身体被碾过一般,精神却意外的好。 手上的伤口也被细细处理过,连绷带打的结都比旁人打的漂亮。 他花痴完,突然一个激灵,爬起来就大喊“夫君”,应声推门进来的,却是叶勉那张似笑非笑、十分讨打的脸。 第38章 差点暴露 “夫君……叶迁呢?” 裴阮不死心地起身,跑到门口向外四处张望,大眼睛里带上一丝得而复失的惊恐。 「呜呜呜他不会发现我骗他了吧?!」 「没有,按你现在的体型,他只以为你胡吃海喝长胖了。」 裴阮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叶勉目光落在他光裸的脚掌上。 这处偏殿是他公办时留宿宫中的住所,火龙地暖不缺,但深秋时节,太监们还不曾引火,青石板寒凉,最是伤身。 他冷脸放下汤药,在裴阮的惊呼中,一把捞过人公主抱起来。 “冒冒失失。怎么,昨夜只顾着温存,难道忘记问清夫君去处?” 骤然落进小叔怀抱,裴阮脸都吓白了,哪里还听得清他说的什么?! 他扑腾得厉害,被丢上大床,兔子样窜进床里,皱着眉鼓着脸很生气,“你……你怎么这般不讲究?要是叫叶迁看见我们……我们这样……” “呵,他重伤初愈,又被你榨干,想是无力抓奸,侄媳多虑了。” 一句话信息量爆炸,又是榨干,又是抓奸,裴阮一时不知先羞耻哪个词比较好。 “谁和你有……有奸!你……你是长辈呀,说话怎么这么不要脸……” 叶勉脸顿时黑了几个度。 片刻后,他蓦然笑开。 “阮阮要脸,昨夜也不知是谁,叫的跟母猫叫春似的,整个明华宫的宫人恐怕都很好奇,明明没到发情的季节,是哪只猫这般不知检点。” “……”论不要脸,裴阮实在拼不过他,只好一把拉起被子蒙住头。 我躲还不行?! 中药的苦香随着水雾气腾。 叶勉欺负过人,望着漆黑的汤汁,又兀自叹了口气。 是了,跟他置什么气呢? 昨晚拷问过黄书朗,他才知道这只傻兔子经历过什么。 被唯一的抚养人那样恶意磋磨着长大的孩子,没有长歪,不生恨心,始终保有一颗纯稚的本心,只是笨拙一些,却屡次遭他怀疑、试探,甚至至今仍被他蒙骗诱拐。 他却还拿莫须有的醋意时时恫吓,与他为难。 确实不是个人。 “好了,逗你的。叶迁有军务在身,须得拿下叶崇山才能回来,你不必担心。昨夜他不是叮嘱过你,叫你务必听我的话?现在,乖乖把药喝了。” 裴阮蒙着头,无声又往大床深处挪了挪。 “不行,我要回家!” 既然确定叶迁安全,他可不想再跟小叔瓜田李下。隐隐约约,他已经察觉到叶勉态度的怪异。 不过,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敢同叶勉小小叫一回板了。 叶勉眉头跳了跳,“回家?” 他声音一沉,裴阮就怂,可还是很坚持地抗议。 “对呀,回我跟叶迁的家。你这个坏人,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和他见面,还总叫他做那么危险的事,他明明受了重伤,你也不让他好好修养修养……” “好歹也留一留他,让我给他上点药呀……” 他越说越忧心。 “还小叔叔呢?要抓叶崇山,你怎么不自己去!” 他喋喋不休,一边怪叶勉,一边又暗恨自个儿定力太差,被叶迁一亲就晕乎,竟忘记替他看看伤。 「我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你也是个自私自利的统。」 系统一懵,「?」 「昨天只顾着骗灵泉,都不知道关心一下衣食父母,叶勉这种白嫖的,都用上了灵泉,叶迁却没有!」 「咳,阮阮,有一个词叫各取所需……」 「哈?」 它十分监介地申辩,「与其浪费时间治伤,叶迁大概更想争分夺秒地……咳,啪啪。」 「所谓人生苦短,doi第一,这就是限制级世界的逻辑。」怕裴阮不信似的,它又补充一句。 这下,轮到裴阮不想说话了。 他气呼呼掀开被子,哐哐干下那碗药,又乖乖伸出手,给叶勉例行诊脉。 “总之,我不要呆在这里。” 前些天牵挂叶迁,他并没有想太多,现在脑袋清楚了,只觉叶勉将他安置在皇宫里,说不出的奇怪。 小兔子歪着头,即便是闹脾气,也是软乎乎的。 光风霁月的宰辅大人端着温和的假面,很轻易就岔开了话题,“阮阮,既然叶迁已经见过,是不是也该你履行承诺了。” 承诺?是了,他答应过以后离他们叔侄远远的…… 可现在他又有点后悔了。 裴阮心头拔凉,攥紧了小被子,“才见一面,你……你就要撵我离开他了嘛?” 叶勉深呼一口气,默念三遍我不生气,还是忍不住狠狠敲了小笨狗一记,“谁撵你了?!也不知是谁信誓旦旦说与我做交易,我帮他找人,他帮我救命!再不去救命,难道你想收尸?!” “噢噢。”裴阮捂着脑壳,这才想起来,冷宫还有皇帝和太后等着他去捞。 昨夜耕耘立竿见影,空间一夜之间生气勃勃,灵泉不止恢复了,泉眼甚至还比之前大了些。 裴阮此刻信心百倍,他拍着胸脯,“那个啊,小意思,我穿好衣服就去!包药到病除的!” 结果,他床里床外摸索一通,“咦,我的衣服呢?” 跪趴的姿势,圆圆的小屁股翘起,细软腰间很轻易就塌出一个暧昧的凹陷。 小脸红扑扑的,血色极好,亵衣领口散乱,颈侧几颗小草莓,一路延伸到胸口。 昨夜画面,不期然闯进脑海。 小兔子躺在他身下边哭边蹭,直喊着难受。 他哑着嗓子,明知故问,“哪里难受?” 裴阮红着脸,拉着他的手按上衣襟,“胸……胸口。” 他喉结滚动,“胸口?不,这叫小奈子。” 叶勉捻了捻指尖。默默叫停回忆。 裴阮还在脑壳里美滋滋,「那什么,治好了皇帝,总不用再让我当皇帝了吧?」 那天的场景想起来他还心有余悸,「那个系统提示我点了拒绝的,喏,原先的皇帝也还在,治好了就能上岗,求求他们可别再惦记我了。」 「难说。」系统望着崩坏的世界走向,「谁当皇帝,还得这个男人说了算,不如你试着哄哄他?」 裴阮一抬头,正碰上叶宰辅吃人的目光。 「……」 他哭唧唧,「哄……哄不了一点儿。」 裴阮被他看得不自在极了,怯怯喊他,“小叔?” 叶勉掩饰性地清咳一声,指了指一旁柜子,“怎么?难不成还要我服侍你更衣?” “不……不用。”裴阮涨红了脸,他慌忙收拾好自己,大眼睛亮晶晶的,“走,我们去冷宫!” 叶勉拎住他后颈,“你去干什么?” “去治疫呀。” 叶勉冷笑着揽住他的腰,大手托住他的小肚皮,“阮阮,你不怕死,也要想想崽崽。何况……你也不是大夫,只要将药方交出来,李先生自会处理。” 裴阮亚麻呆住。 药……什么方? 他哪里去弄什么药方?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李先生年纪大了,怎么好劳烦他,那我不去,熬好药给皇帝送去也一样。” 叶勉却否掉了这个提议,“无碍,李先生也已染疫,正等你的方子救命,药不必劳烦阮阮,他自己熬就行。何况李先生那般年纪,阮阮贸然给他端那种药,怕也无福消受。” 那种药,他说得极其轻挑。 想到上次治疫闹出的乌龙,裴阮尴尬极了,也实在没那个脸再亲自熬壯阳汤。 见他不敢吱声,叶勉坏心又起,故意逗他,“还是说,阮阮是想藏私,不愿泄露解疫药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李先生替你安胎救下崽崽,阮阮这时候也该大气一些。” 裴阮僵硬地笑,“我当然……不会藏私……” 「9命,要穿帮了!李先生火眼金睛,那药方再默一遍简直自取其辱,这次我到底要怎么糊弄?!」 系统不愿打击他,可有些话还是当说。 「就算你自己熬成药,按李先生能力,也能尝出大致成分,一样蒙混不过去。还有,阮阮,叶勉既然是他师弟,有么有一种可能,你其实早就穿帮了?上次疗毒……」 裴阮两眼一黑,一时竟不敢去看叶勉。 「所以他早就知道药方什么的是假的,他就这样看小丑一样一直看着我表演?」 他羞耻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呜呜呜……他怎么那么坏?!这里的人,心眼子都这么多的吗?」 「哎……」系统也叹了一声。 论玩心眼子,原宿主是一把好手。 他是个政商两届通吃、开创一代商业传奇的奇才,只是从小被歧视打压,对自己畸形的身体产生了严重的自我厌弃,一生不曾正视过肉。体的玉望,没有爱过人,也没有被人爱过,定制世界时,也完全略过“爱”和感情,只剩赤果果玉望的满足和对无上权势的势在必得。 他最朴素的初心,是宣泄、是释放,或者说是报社。 那些压抑一生的负面情绪、作为第三性挣扎求生所遇的不公,他要通通还给施暴人。 所以,他想要重新洗牌,想要从泥泞中爬起,一脚一脚将那些不可一世的男人女人们统统踩进泥里,最后登顶最高的那个位置,建立一个由畸形的第三性主导话语权的世界。 他要圆现实世界他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幻梦。 可潜意识里,他又不想孤单前行,所以这个世界里出现了一群同他一样,因为体质而被神明遗弃的同行者。这个世界阴郁的天空、畸形的生态,都是他现生精神世界的映照。所以才值得他拼尽全力挣脱、颠覆,好似颠覆这个世界,就是挣脱过去的自己,送自己一个新生。 只是,他没有经历过爱与善意,即便是新生,落在看客眼中,亦是苦难。 而现在的宿主,是温室里娇养出的花朵,他的世界除了病痛这道坎,从未经历过风雨,所以他相信爱,相信光,相信世界上每一个人都会有一颗藏在黑暗背后的真心。 他像一颗冉冉升起的小太阳,足以穿透这个世界层层的阴翳。 或许这些攻位角色,在原宿主的世界里只是满足感官快乐的人形道具、是他获取权力的踏脚基石,但遇到新宿主,他们也在渐渐改变、觉醒。 只是这个过程很缓慢、很缓慢,时常让不谙世事的小太阳感觉到力不从心。 它也想守护一下这颗弱弱的小太阳,于是它灵光一闪。 「摸摸,阮阮,我们来做做心眼子脱敏训练好了。」 「那是什么?」裴阮眨了眨眼,被它带歪,还有点小期待。 下一秒,他的脑内突然层层叠叠被无数只阴郁的眼睛爬满。即便裴阮并不密恐,也惊悚“啊”了一声,惊慌失措地窜进叶勉怀里。 “你这个混蛋,哪来的这么多鬼心眼子!!!” 「……」系统挠头。不是,我只想逗你开心,这个真的不好笑吗。 叶勉捉住难得投怀送抱的小人,“坏蛋?鬼心眼子?阮阮是在骂我?” “呵,阮阮如果没有心眼子,那就好好交代交代,壯阳药同鼠疫,究竟有什么必然关系?” 空气突然安静。 裴阮这才发现不慎将心声说出了口,他讪笑着从叶迁身上下来,“我……我不是在骂你。” “那阮阮是在骂谁?”叶勉掐住他手腕,“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裴阮心尖一颤,好……好可怕的直觉。 第39章 端倪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 裴阮摸索着穿行在昏暗的地道里,想到叶勉那双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睛,他就有些后怕。 「统统,刚刚你差一点点就被发现了诶。」 「宽心,阮阮不是应对得很好嘛?」 「如果你说的应对很好……是指装疯卖傻,那我是进步了。」 提起那个场景,裴阮就不自觉脸红。 “什……什么第三个人……”他擅长装傻,一头钻进叶勉怀里,攀住脖子死也不撒手,“你不要吓我,我怕鬼啊……” 小小的肚皮杵在两人之间,存在感十足。 仿佛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瞬间有了命定的牵连。 裴阮嗓子一紧,后面的干嚎突然嚷不出口。 空气也变得粘稠。 他听到叶勉笑了一声,竟将这个话题轻易揭过。 至于药方…… 宰辅大人不仅没再难为他,甚至还替他找好了借口。 “我知道阮阮配不出解药。所以瓶子里无色无味的药剂,是叶崇山丹房里偷出来的?还是黄书朗给你的?” 裴阮蜷了蜷脚趾,额,还是嫁祸给叶崇山比较好。 “丹……丹房。” “那阮阮一定还有吧?” “有……有的。” “乖乖交给我就行,别的你都不用管。阮阮本来就不大聪明,还要煞费苦心罗织谎言,实在太难为自己了。” “……” 裴阮瞪着男人,像只充足了气的皮球,要炸了! 「他说谁不聪明?」 「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我就是没读过书,字写得丑,社会阅历有点少,他凭什么老是pua我?」 「是的,过分!以后咱们雄起了,一定原封不动pua回去,现在开始把他的臭毛病记上小本本,预备起!」 「他就是个笑面虎,虚伪、死装,没有同理心,傲慢、自大,还功利……」 数着数着,裴阮很快就把自己哄好。 两人就这样,一个装聋,一个作哑,谁也没再深究灵泉到底出自哪里。 可怜李先生,满心欢喜地等来神药,正要开始研究,就被师弟冷脸阻止。 “师兄,疫方一事,到此为止。什么都不许说,也什么都不许问。”??? 老李握着瓷瓶,满脸疑惑,“既这般护着他,怎么还老拿‘叶迁’糊弄他?” 这一问不慎戳到叶勉痛处。他表面云淡风轻,“当前还须稳住他。梁英被废,这皇位可不是他耍赖就能赖掉的。” “豢疫谋反一事叫叶崇山金蝉脱壳,如今单凭丹房那点银虐暴行,远不足以扳倒他。我那长兄,野心甚大,所图也甚大,这些年与权贵勾结,早已盘根错节,如今又以顾命自居,若真叫裴阮落入他手,挟天子以令诸侯,大梁恐生大乱。所以我必须要将阮阮牢牢扣在手中,再寻机会将他一击斩杀。” 有理有据,无可辩驳,李先生耸肩,“说的我都快信了。” 他行医多年,见识过许多不平事,难免心有戚戚,揪着胡子叹道,“大梁积蠹已久,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欺男霸女,草菅多少人命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如此世道,是时候该整整了。这番你能除掉魏王和花国丈,已是大功一件。” “不过,”他晃了晃手中瓷瓶,“那小家伙揣着这么大的秘密,多疑如你,当真不好奇?” 显然,他对偷师一事还没死心。 “好奇。但他胆子太小,太不经吓。”叶勉袖下指尖轻轻勾缠着一缕青丝,“有些秘密,总要他亲口告诉我才好。” “嘁,我看你是不敢吓吧?”老先生满脸嫌弃,“想来也是可笑,叶崇山那厮机关算尽,筹谋十几年,拱出个新帝却是替你做嫁衣,啧,这就是命。不过,你既想好保新帝,那里头两位,你可考虑清楚了?这要一救,后头麻烦就多了。” 年轻的宰辅负手,微眯着眼,望进宫墙。 他一身玄金蟒袍在猎猎秋风中,犹如鱼翔浅底,飞龙在渊。 阴沉的天色下,斑驳脱落的红墙高耸,枯死的凌霄像一条条粗粝的蛇,盘在破旧的回廊上。腐朽之间,偏偏生出一株漆黑的柿子树,熟透的果子坠在虬枝上,红得触目惊心,两三只乌鸦轮番啄食,时不时发出“哇—哇—”的怪叫。 唯一的宫殿黑洞洞的,即便青天白日里,也密不透光。 隐约可见内里两条人形。 小皇帝卧在枯草铺就的床板上,早已人事不知。而昔日雍容华贵的太后,满脸溃斑,形容枯槁,神思间已然有些不太正常。 “我初出茅庐时曾得于家帮衬,虽是寻常拉拢利用,但亦是雪中送炭,他们母子,还须劳烦师兄救治一二,算是还当年于相的知遇之恩。” 李先生并未接话,良久又叹一声,“这些年你全力辅佐幼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惜他母子二人羽翼未丰,就已生出藏弓烹狗的心思。赐你龙佩,许你极位,眠山宗祀坐山观虎斗,桩桩件件下来,终是被自己的野心反噬。” 不。 不止是野心,还有欲望。 小皇帝自以为藏得很好,可敏锐如叶勉,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这几年,梁英或明或暗送过他无数美人,是试探,也是引诱。 他将人悉数扔进狮林,是反击,也是变相的警告。 君臣师徒,最后只能靠着杀戮维系岌岌可危的平衡。 可他的冷处理,还是叫梁英生出错觉,只要叶勉不属于任何人,就是对他满心痴恋的应许。 直至眠山那夜,叶勉第一次破戒。 梁英慌了神。 不惜自掘坟墓,就为借力打力削去宰辅的通天权势,将他据作己有。 叶勉也疑惑。 “不止梁英。昔日尤相、于相、阮相,都是不世出的贤臣,辅佐君王尽心尽力,我自认弗如,可梁氏三代往上,依然无一不是庸君。好似这冷宫颓墙中倾尽全力扶出那株红柿,看着热热闹闹,引来的却尽是盘旋争食的劣鸟。师兄,你说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还能是哪里错?树栽错了呗。”老李头收了药材日用,开始闭门赶客,“哼,会这么问,就说明你早有了主意。既有了主意,不如放手一搏,取劣木而代之。什么君君臣臣,要我说,那一套都是你们书呆子的裹脚布!不说别的,就是咱们行医,不也是能者居之?” 他瞟了一眼冷宫,“师兄多嘴,还是得再劝你一劝,既有那个心思,最忌妇人之仁。” 叶勉懂他的言外之意,却淡淡摇了摇头。 “乾坤天地,你我皆草芥,是非成败,又岂系于区区二人?留他们一命,不伤大雅。” “你有数就行。行了行了,快滚吧。我一个大夫成天劝你这个政客杀人,倒反天罡了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想当皇帝。去去去,别耽误我救人。” …… 「统啊,他们说的什么意思?」 「听懂了就别问。」 裴阮缩在地宫里,不知道该庆幸自己多留了个心眼偷偷跟来,还是该怪自己好奇心害死猫。 「所以叶勉也动了当皇帝的心思?」 「那我这个冠名皇帝不是很危险?难怪他非要把我扣在皇宫里!」 此前,裴阮数次提出要回惊雷院,但次次都被叶勉四两拨千斤搪塞过去。他又是一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只要给一个院子就能蜗居一辈子,还真没发现他其实是被叶勉软禁了。 「不对,他好像还发现了我们的秘密,那句让我亲口告诉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裴阮越想越怕,心底生出一股浓重的危机感。 现在叶勉扣着他是为了对付叶崇山,那除掉叶崇山之后呢? 就问呜呜呜他还能活几天? “月光光,照地堂,乖宝宝,进梦乡,快把眼睛闭闭好。” 这时,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轻柔的摇篮曲。裴阮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冷宫里头的那对母子。 离得太远,他看不真切,只瞧见蓬头垢面的妇人轻轻依靠在床头,将皇帝抱在怀中,像抱着婴儿似的来回晃动。而小皇帝裹在一床洗得泛白的旧絮中,一动不动,乍一瞧,像极了重症房里时不时推出去的遗体。 裴阮忍不住又往冷宫多看了几眼。 一股兔死狐悲的悲壮感袭来。 「梁英他……他是死了吗……我以后被利用完了,是不是也会这样?呜呜呜我还不想死啊……」 系统对他的反射弧已经不抱期待,「监测到目标生命值过低,但有灵泉吊一口气,苟一条命问题不大。」 裴阮稍稍松了口气。 他和梁英,作为已废皇帝和待废皇帝,是真亲难兄难弟。 「只有看到他活着,我才安心,统统,我们一定要不遗余力地救他!」 「……」 宿主对生命的逝去总抱以孩子气的怜悯和不忍。但在这个冰冷世界,多少就有些圣母。 「其实,有时候活着并不是一件好事。」系统试图给他洗脑。 「为什么?」裴阮不懂。 「当命运握在别人手里时,活着不是麻木,就剩痛苦。从古至今,被废的皇帝都没什么好下场。太后弑杀先帝,就算救了回来,也逃不过一杯鸩酒、三尺白绫,到时候梁英在这冷宫无依无靠,他又是个极品哥儿,会遭遇什么可就太难说了。」 裴阮对系统口中的“遭遇什么”,显然还没什么概念。 在他天真的想法里,死亡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恐怖的刑罚了。 系统轻轻道,「这个世界哥儿地位极其低下,即便梁英是皇室血脉,可一朝失势,也不过是个镶金的玩物。如果他不能找到下一个庇护者,下场极有可能同阮珏一样。」 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运气,第一次就能遇到一个还不算太坏的折枝人。 这句话,系统没有说。 或许是那夜不算太坏的体验,也或许宿主是个天生乐观的人,以至于裴阮至今对哥儿宿命,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但很快,裴阮就将亲眼见识到。 明华宫。 裴阮琢磨着系统的话,忧心忡忡地吃过午饭,闵越和尾鱼收拾了碗筷,就开始替昨夜打翻的秋海棠重新安家。 修很培土,裴阮在一旁看得认真。 谁也没注意到闵越的不对劲。直到他搬起新盆,突然脚下一软。 要不是尾鱼接得及时,那盆命运多舛的海棠非得再碎一次不可。 “你怎么了?”裴阮忙去扶人。 闵越额头冒出细汗,脸颊熏红,他晃了晃头,眼中露出恐惧,“没……没什么,应是累了,我先回房休息。” 尾鱼盯着他狼狈的背影,有了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几天,闵越都告病不曾出过房门,还托尾鱼替他讨药。 竟是药力强劲的蒙汗药,过量服食尤其伤身。 他拦下尾鱼,“这是做什么的?” 尾鱼迟疑片刻,还是老实交代,“少夫人,闵越他……好像发情了。” 第40章 发情 裴阮有些懵。 穿来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清醒着见证“发情”这件事。 也是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发情”对于哥儿来说,是一场多么可怕的灾难。 闵越早早锁死门窗,只留一个小隔窗,方便尾鱼替他投放吃食药物。 第一日,屋里悄无声息,只偶尔溢出几声呜咽。傍晚时分,动静突然大了起来,裴阮听到桌椅碰撞的混响,以及难耐的嘶鸣。蒙汗药彻底失效,闵越衣衫不整,满面酡红地推开门,趁还有一丝清明,跪着请求裴阮,务必将他捆起来,情潮不退不许放开。 也就是这一开门的功夫,馥郁暴烈的腺香冲破桎梏,极品哥儿发情的讯息迅速弥散至整个月华宫。 宫墙外,一个不起眼的护卫如同得了信号,悄悄捏碎袖中的大把香丸。 甜腻甘美的晚香玉味道,混进朝露香中。 渐渐,宫外值守的护卫昏沉起来。 好香,好香。有什么迷惑住他们全部心神,心底魔鬼破土而出,叫嚣着要将那个散发着极致香气的源头抓进手中撕烂揉碎。 最先是月华宫宫人觉察不对,平日里他们极少在裴阮跟前现身,这时顾不上回避,紧张地守住裴阮,其中一人匆匆往叶勉处报信。 但已经迟了。 寒芒一闪,鲜血染红素净的宫道。 平日里恭谨有礼的侍卫,石乐志似的,踏着宫人尸身,野兽般蜂拥而至。他们双目充血,额上青筋暴起,循着气味,猛踹起紧闭的房门。 有宫人去挡,他们就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叶勉安排的守卫实力都非等闲。一时内外两批人马自相残杀起来,形势彻底失控。 宫人寡不敌众。小小一处厢房,很快门窗上已是星星点点,血色触目惊心。 变故发生得太快,从未遇过这种突发情况的裴阮呆愣在原地,幸得尾鱼机敏,趁乱推着他从小隔窗翻进室内,又找来闵越封窗剩下的木料和钉子,封死入口,还不忘指挥裴阮,“少夫人,快,随便你搬得动什么,统统推过去抵住房门。” “啊,好。” 眼见着质量上乘的房门在一下比一下剧烈的冲撞下摇摇欲坠,裴阮一个激灵,大脑总算恢复运转。 “不,我……我们来不及的。” “来不及也要试试!” 门扇之间缝隙已有一指多宽。 不行,根本挡不住的,也……没时间了。 裴阮把心一横,胡乱抄起瓷枕,在尾鱼震惊的目光里,哐的砸上他脑壳。 这次力道没控制好,见……见血了。 顾不上愧疚,他忙将窗边晕过去的、床上扭曲翻滚的哥儿,统统收进空间。 几乎同时,门边传来一声巨响。 两扇朱红大门终是被蛮力踹倒,砸向内间。 情急之下,裴阮只能捡着最近的床底躲藏。可才钻进头身,腰臀不幸卡住。 肚子……肚子有点超标。床与地之间逼仄的缝隙根本不容他强钻。 可怜的小哥儿撅着屁股,一时间进不去又出不来,视野受阻还看不清背后景象,急出一身细汗。 像极了卡在栏杆里的笨鸵鸟。 一阵凌乱脚步逼近,裴阮艰难偏过头,只能从狭窄的床底瞥见一把鲜血淋漓的长剑。 滴答,滴答。 剑尖还在滴着血。 裴阮整个人僵住。他的心提到嗓子眼,恐惧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细白的指尖颤抖得厉害,完全使不上一点力气。 「呜呜呜统统,我是不是要死了?!」 余光里,那把剑提起又落下,裴阮猛地闭眼,只觉屁股一痛。 “啊——额……” 凶残的剑尖只轻轻拍了拍他臀尖。 有点痛,但也不是很痛。 裴阮眨掉眼眶里的泪水,「怎……怎么回事?!」 一声笑谑传来,“阮阮这个姿势,小狗一样撅着屁股,是在……求操嘛?” 是叶迁! 裴阮身体一下子瘫软下来,他闷着声音骂人,“我都要吓死了,你怎么这么坏,这种场合还要欺负我呜呜呜!” 叶迁笑着将他抱出去,“对不起,是夫君来得太晚,叫阮阮受惊了。” 他嘴上道歉,手却很坏,在他屁股上揉了几下,“谁叫阮阮贪吃,肚子屁股上都是肉,这下好了,关键时刻差点耽误逃命。” 裴阮被他说得羞耻极了。 他们说话间,外头已有新的宫人收拾残局,被情玉支配的侍卫们悉数被制服,一个红衣大太监进来禀告,“大人,叛徒已经抓到……”他余光偷偷瞥了一眼裴阮,“叶崇山安排前来劫掠陛下的人,也都清理干净。” 叶迁挥手示意他退下,故意在房内张望,“你倒是胆大,把那两个小哥儿藏哪儿去了?竟敢只留自己犯险?” 裴阮心虚垂眼,撒起谎已经熟能生巧。 “在……在地宫,我没有犯险,如果不是太胖,我早躲进床缝里了。” 他确实受惊不小,这会儿只想赖在叶迁怀里不走,但一想到空间里的两人,一个正发情,一个磕破头,还是依依不舍从叶迁怀里退了出来。 “你……你也出去。我要把他们放出来,你不许看!更……更不许闻。” 小兔子故作凶悍,推着人往外赶,可软软的语气,实在没什么震慑力。 叶迁回身,迅速在他嘴上偷了个香,“嗯,除了阮阮的骚味,我谁都不闻。” 一句话,叫裴阮耳朵尖开始发烫。 过度的羞耻逼出几滴泪,小兔子眼眶熏红,有小小的火苗闪烁。 “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可骂过一句,他又软下来。门外血腥气太重,裴阮不敢多闻,也不敢多想,“这里好危险,夫君,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回家呀?” 就算最后都是要分开,那侯府也比皇宫好跑路。 “嗯,快了。” 没想到叶迁这次竟然一口答应了。 裴阮十分开心,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跳起来亲叶迁一口。 暴乱平息后,叶勉将他们迁至皇宫西北角的上林苑——专为皇室哥儿修建的教习所。 看到占地千亩的园林,裴阮才明白,为什么叶崇山会费心修建那么大的后院,还看不到仆从护卫。 原来他的后院,实际上也是一个巨大的哥儿笼,也只有那么大的地方,才足够遮掩闵越这个级别的哥儿浓烈的味道。 哥儿发情期一季一次,一次持续1-5天不等。 第二日,第三日,闵越挣动得厉害,猫叫一样缠绵凄厉的求欢声几乎彻夜不断,粗粝的绳索勒紧血肉,留下道道青紫淤痕,他却感受不到痛似的,不住地耸动着身体,磨擦着腿间的绳结,理智已经彻底败给玉望,他伸出半截红舌,魅妖一样引诱着进出的每一个活物。 “奴会好好听话,请大人怜爱。” “呜呜呜,小搔货做什么都可以,求求大人疼疼奴。” “好痒……好痒,随便是谁,啊哈……求求你帮帮我。” 尾鱼不忍心看,他抹了把眼泪,也遮住了裴阮的眼。 “别看,他肯定也不想这副丑态被我们看见。” 裴阮别开眼,不知为什么,心里难受极了。 原以为初见已经是最不堪的时候,没想到这样的不堪还会一直上演。 闵越那样骄傲的人,是不是每清醒一次,就要再绝望一次? 眼见着他比刚刚获救时多了些生气,这次之后又要用多久才能治愈自己? “所有哥儿都这样吗?” “是的。”尾鱼垂眼,“无论品级优劣都这样,寻不到良人,到了发情期,便只能自请进入教习所受戒。一般人家,清不出那么大的场地遮掩味道,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惨案。” 似是想到什么可怕的经历,尾鱼整个人抖了一下,“我……我在教习所熬过一年,那里的嬷嬷根本不拿哥儿当人看,打骂羞辱都是家常便饭,最……最可怕的是,教习所虽是官办,实际却被权贵操控,已经沦为他们集中享乐选奴的地方。” “所有发情期进入教习所受戒的哥儿,与其说是被保护,不如说是将他们最无助最羞耻的时刻当做噱头,像只发情的母狗,无知无觉中被扒光抬到案上……好供权贵们挑选,若有相中的,嬷嬷便会收了银钱,趁着哥儿意识不清,成就好事……权贵挑剩下的,再由出得起银钱的商贾、豪绅再挑。” “我……我是侯府的家生奴,又是个低等,这才没有轻易被相中。我品级低,情热也不比高等哥儿时间长,有一回退得稍早,不小心就撞见了他们丑事。打那之后,我宁可随便配人,也不敢再……再去教习所,那些人的眼神,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说着,一惯稳重的尾鱼也落下泪来。 “越是极品的哥儿越容易被觊觎,宰辅大人的亲舅舅……就是在教习所受戒时,被上一代侯爷弄到手的。” 裴阮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个世界竟然歹毒至斯!不止体质上坑人,甚至还有一整条黑色产业链! 「统统,绝交吧!」 「呜呜呜,陛下,臣罪不至死呀!」 裴阮更气了,「不许那样喊我。」 「可是那些宫人、侍卫都是这么喊的,为什么他们行我不行?我不是你最爱的统统了吗?」 「……」 系统不愧是插科打诨一把好手,三句话就让裴阮忘记追究世界的歹毒了。 “这种事,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吗?”他问。 尾鱼绝望地摇了摇头,“除非肯豁出去,剜了那东西。” 可他眉目间又露出忧色,“但这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若敢私自剜去,被发现会直接投到军营充军妓。所以,嫁人是最稳妥的。只要运气不要太差,即便是后宅父子兄弟同享,也算过得去的归属了。” “……” “您大概还不知道,未经人事的哥儿发情尚能熬一熬,像……像闵越这样被开发过的身子,硬抗恐怕危险。最好……最好您能去求求宰辅大人,替他请一位御医。若他真的扛不住咬了舌,也好应对。” 裴阮越听心里越凉。 果然,第四日闵越几乎已经脱水脱力。他的脸色煞白,唇也脱皮,一双眼黯淡无光,身上衣物干了又湿,在各种液体浸润之下,狼狈不堪,可他依然竭尽全力地蠕动着身体,借蹭动之间微薄的外力汲取着微弱的快感。 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蛹。 又可怖又凄惨。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帮他吗?”裴阮包着泪,无助又迷茫。 「帮他的办法,要么堵住嘴继续扛,要么找男人,以他被喂大的胃口,恐怕至少得三个。」 「究竟是什么人,才会定制这样的世界啊……」饶是乖乖牌裴阮,也开始怨怪起原宿主。 系统不得不解释,「阮阮,存在即合理。数以万计的小世界,什么样子的都有,并不是原宿主创造的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匹配了原宿主的要求,最多他也就是口味独特些,并不像一般宿主,会定制生来完美的一生。」 「强者选炼狱开局,是为了最后掀翻整个世界。」 听到这句,裴阮才同原宿主有了一点共鸣,他也想一脚踹翻这个狗屁的世界。 但他太菜了,所以…… 「我现在只想身边的人都好好的。」 这才哪儿跟哪儿?系统叹了口气,「别慌,你给他喂一点灵泉,撑过明天就好了,不会有事的。」 可烧糊涂的人,喂水都艰难。 极度饥渴的身体,感知到他人的存在,立即失控地扭动起来,甚至趁着裴阮不注意,唇舌暧昧而讨好地叼住他指尖,滚烫的舌一寸一寸地舔,喉咙里还发出低低的喘息和呻喑。 裴阮吓得手一抖,半盏灵泉撒了一地。 却是再不敢喂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抑制剂 第五天,闵越终于恢复了些气血,厮磨的也不比前几日厉害,偶尔还有片刻清明。 他闭着眼睛,僵硬地将头转向床内,只不断呢喃,叫裴阮走开,不要看他。 裴阮跪趴在床前,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同他平视,“闵越哥哥,如果以后我的发情期到了,我想请你照顾我,你会嫌弃我吗?” 闵越慌忙回头,“不,我怎么会嫌弃阮阮?” “那我也一样呀。”裴阮看着他笑,“你是我的朋友呀,不,你就好比我的哥哥,无论什么样子都是我哥哥,我也不会嫌弃你。” 闵越红肿的眼眶再次溢出泪来,他合上眼,哽咽道,“我明白了。” 第六日,闵越高热终于退去,整个人虽然虚软无力,一副被掏空的模样,但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又过了几日,闵越脸上渐渐有了笑,裴阮这才放下心。 他算着日子,等叶迁接他回家。 顺便腾出心思,整日扑在书案上,咬着狼毫笔写写画画。 冬日惨淡的日光落在砚台里,漾起粼粼银光,他呵气执笔,心里想的却是—— 「你是个坏统统。」 「?」 「哼,什么生活辅助系统,我看你跟这个狗屁的世界根本就是一伙的!」 系统急了,「清汤大老爷,统统冤啊!」 「清汤?你恨不得天天炖肉!」 「……」真学坏了。 「那我也确实是为你好嘛。」系统要是有手指,这时候恨不得指天发誓。 「我才不信!你要是为我好,就应该帮我摆脱身体不受控制、老是叫嚣着doi的窘境,可是你没有,甚至一点努力都没尝试,就只知道让我屈服!」 「……」这逆向思维让系统差点宕机。 「还有那个空间,什么找人睡觉才能用的破设定,我可不想带着崽子跑出去,又因为发情或者别的什么,落入下一个孕热生崽的死亡循环。」 当然,更不想再看见闵越、尾鱼,或者其他什么人,被情玉折磨到不成人形。 「所以统统,你到底是想爱我,还是想害我?」 「当然是爱宿主!我的源程序写的都是全心全意服务你!」系统快哭了。 「行吧,那我姑且再信你一次。」裴阮小小地高兴了一下,又板起脸,「那么统统,请你老实告诉我,这个世界哥儿发情期不受控制,到底是什么原理?」 系统傻眼,「什么……什么原理?」 经历上次的偷听和闵越的发情,裴阮已经有了十足的危机意识,「崽子爹不靠谱,你也不靠谱,我得从根源上解决发情的问题,以后才能在空间里好好生活!」 「所以呢?」 「所以统统你见多识广,肯定知道怎么克服,对不对?」 「对。」诶……对你个头! 系统一整个绷不住了。 它还是第一次见到宿主在限制级世界里提出要研究发情原理,并想办法克服:) 权限申请通过后,它在数以千计的小世界检索结束,终于颤颤巍巍答,「所以……阮阮你是需要抑制剂吗?」 就是这个! 「统统,作为一只优秀的生活辅助系统,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帮我搞到配方!」 我谢你抬举。 搞到配方不难,难的是各个世界药材并不相同,怎么在这个世界找到替代品并保证还能拥有相同的药效,这就有些难为统了。 但裴阮却信心百倍,「我们一起努力!不行我们还可以找师父师兄做外援!」 他心里想着什么,思维导图就跟着画到什么。 正标到「师兄」两字,身后突然传来衣袂摩擦的细响。裴阮慌忙把稿纸塞进白纸底下,扔了笔趴好装睡。 青竹帘隙漏进的天光里,叶勉玄色官服下摆的金线螭纹忽明忽暗。 压迫感十足。 “醒醒,口水该擦擦了。”冰玉似的声线却带着三分笑意,十分温和舒朗,“这书案乃象郡特供,天下只此一张,泡坏了阮阮准备拿什么赔?” “哪有口水?!”蓬松的脑袋立马支棱起来,反驳的话才出口,裴阮意识到上当,又忙撇开眼,“我只是练字练累了趴会,才没有睡着!” “那我这份点心来的正是时候。” 裴阮眼睛一亮,“快让我看看是什么?!” 皇宫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宫廷小点心却十分好评。 见裴阮十分喜欢,叶勉便上下半天各安排一顿哄他。 将榉木红托盘举过头顶,叶勉看着踮脚的少年像扑蝶的猫儿般蹦跶。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雪色手腕,上面还沾着未干的墨迹——正是「师兄」二字,还错了一笔。 想来是罪证藏得太急,又没藏严实,未干的墨这才印上了小臂。 叶勉眸光落在那字迹上,顿了几秒,所以师兄是谁?他不过热期小小回避几日,究竟错过了些什么? 压下心下疑窦,他握住那节手臂,状似不经意间牵住,指尖却暗自用力,将墨色抹去。 指腹摩挲的触感十分鲜明。 略微有些越界的行为,叫裴阮不自在地收回胳膊。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盘子里兔子状点心吸引走了。 细白软绵,还冒着热气。 “哇,好可爱。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捏一捏,咬一咬,流沙馅儿爆出来……呜太好吃了……” 见叶勉神情专注地盯着他的嘴,裴阮舔舔嘴角残渣,不得不客气一番,“小叔你要不要也来一块?” 叶勉轻笑一声。 他想吃的,可不是这种兔子。 狗男人坏得很,趁着小兔子贪食,突然俯身,一把抽出了他藏着的小秘密,惊得裴阮胳膊一抖撞到案头笔洗。 残墨溅开,盘子里剩下的三只兔子全军覆没。 裴阮盯着盘子,脸颊慢慢憋红:“你……太过分了!” “过分?”叶勉却把那张稿纸拍在他跟前,“阮阮才更过分吧?” “嗝!”那上头胡乱写着教习所、孕热、发情、抑制剂等等乱七八糟的字样,还有一个跑路硕大无比,稳居C位,藏都藏不住。裴阮瞬间哽住,开始疯狂打嗝。 “你……嗝……不许乱看……” 叶勉当然知道他在慌什么,逗猫似的假意换了个由头发难,“你成天练字,练出来的就是这东西?!” “带标点拢共十个大字,写得歪七扭八不说,还错了不下三个?!” “嗝……谁嗝……谁叫这个字那么难写。” 这个世界的文字,非要说,就是字形像拉丁,但是玩得不是26个字母的排列组合,而是千儿八百个字母,一个字母一个词,在你眼前群魔乱舞。 裴阮捂住脑袋,脑容量有限,记不住,真的记不住。 也只有在学习这种文字时,裴阮才肯承认自己是不太聪明。 「如果可以,嗝,我想给他们科普汉字,英语,嗝,也行。」 「无论什么,嗝,都比这个鬼画符好。」 系统十分支持,「既然阮阮想要推行文教,咱们要不先把皇帝当着?我也可以升级成千古一帝辅助系统!」 裴阮分分钟变脸,「不,嗝,是我狭隘了,我们,嗝,要学会尊重他人文化,求同存异嘛。」 「……」 二次被批文化水平极低,难成大器,这回宰辅大人没收了他的鬼画符,开始亲自下场给他上文化课。 这就惨了裴阮。自此他开始被迫上班的日子。 每每午后,宰辅大人必要推开南向景窗,就着萧条冬色,伏案公办。 裴阮的第一份工,就是给宰辅大人研墨。 “阮阮,想要习得一手好字,就要从调墨学起。” 日光漫过窗棂,在上等的黄花梨书案上洒下细碎金斑。裴阮握着墨条,有一下没一下在砚台上划拉。 推出的墨不止浓淡不匀,还四散飞溅。 偏偏叶勉公办的时间又长,小孕夫站不了一会儿,就不自觉倚着书案偷懒,还时不时打个呵欠,不知第多少次手抖后,素白的指尖已经完全被墨色染黑,还有零星墨点溅到叶勉的公文上。 又一下瞌睡得紧,墨条干脆哐当一声砸进砚盘里。 他在用生动实践告诉宰辅大人:书童这种精细的活计,他神经太粗,干不了一点儿。 “阮阮连研磨都不会吗?” “那我可要好好教教了。” 带着松木香气的衣袖拂过宣纸,叶勉修长的手掌轻轻覆上他手背,“墨条要顺着一个方向,研磨的力道要均匀,像这样——” 比他大一号的手掌干燥火热。 裴阮睫毛颤了颤,醒神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被叶勉罩在了身下。 与裴阮接触过的其他男人不同,叶勉极有分寸感,看似亲昵的姿势,却十分守礼地留出距离,二人唯一逾距的地方,就是交叠的指掌。 微凉的指尖被温热掌心包裹,裴阮看着自己的手被他带着划出第一道弧度,耳边是他温和的教导,“手腕放松些,力气可以重一点,对,掌心用力,指尖也要灵活,阮阮要仔细感受水墨交融之后的粘稠度。太淡了,阮阮就要学会使劲,太浓了,阮阮就要多润一些水。”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其中玄机,裴阮愣愣的,暂时没有听懂。 可系统不一样。 「嘶——」它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殿堂级别的教室play? 要不是宿主大婚夜千真万确被嫌弃过拔萝卜技术,它真要相信,狗男人一本正经是真的在教怎么研墨。 缓慢而绵长的研磨中,裴阮手上湿墨慢慢洇开,将叶勉洁净无垢的指尖也染上脏污,他慌乱地想缩手。 “弄……弄脏了……” “怕什么,脏了说明阮阮学得专心,下次实战才不至于慌乱。” 好似有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廓,裴阮想转头,却被叶勉一手轻松固定住。 “不许分心。”他干脆就着相叠的姿势,一并教起他执笔运笔。 “阮阮的狗刨体虽有妙用,但终究不是正道,真心想学医的话,断文识字才是根本。”男人身上自有一股令人折服的气质,裴阮很快静下心,神思随着交握的手一道游走。 “蝇头篆最讲力和融二字。曲线圆转要如行云流水,笔势开合要似百钧弩发……” 悬腕提勾间,裴阮竟也跟着生出了一种纸上纵横的豪迈和激越。 可惜叶勉一松手,他就瞬间被打回原型。 「呜呜呜没了大佬加持,我还是一个绝望的文盲。」 「现在是半文盲,进步了呢。」 「并没有被安慰到,谢谢!」 「你适可而止吧,有这样的爹,起码以后你不用为辅导孩子功课而抓狂,这样有没有被安慰到?」 提起爹,裴阮更怂了。 瓜田李下的,他默默抽回手,同叶勉拉开了距离。 基本功打下来后,裴阮的第二份工,就是执笔小太监。 每日宰辅大人批阅公文,他的任务就是记下宰辅大人口述的批阅意见。 工作量大到裴阮对宰辅这个职位肃然起敬。 「看来书念得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动脑子太累,我宁可做牛做马耕地插秧……」 「做牛做马要被骑,耕地插秧要撅腚……你确定真的喜欢?」 「……」天聊死了。 月上柳梢时,裴阮死狗一样趴在矮几上,大脑透着一股使用过度后的苍白美。 一旁新鲜出炉、热气腾腾、泛着桂花清香的点心都救不了他被榨干的精气神。 晚风裹着凉意吹进书房。 眼见着大佬盯着「国不可一日无君」的折子迟迟不开口,忽而转头问他:“阮阮,你觉得这本该怎么批?” 裴阮一心只想着下班。闻言一咯噔,绞尽脑汁憋出一句,“已阅?” 叶勉气笑了,他将人拎到跟前,“陛下何不试试‘朕已阅’?” 这试探可不得了! “不不不,你……我……”他慌里慌张,额头渗出细汗,大脑飞速运转,终于挤出一个答案,“呜呜呜,小叔,朕字我不会写。” “求求你别教了,这辈子我都学不会。我给你递笔行不行?!” 叶迁接过朱笔,好笑地在他额头敲了一记,“没用的小东西。” 裴阮脚都软了,「统统,他什么意思?!」 系统也抓狂,「你都懂还问还问!难不成是他想当皇后,才问你想不想当皇帝?」 「反过来还差不多!」裴阮十分惊恐,「要不是偷听到他和李先生的话,我就真信了他是在抓我练字。」 「呜呜呜,我都说了不想当皇帝,他怎么就不信,还老试探我?!」 「喔,再正常不过。依他的性格,旁的人旁的事,他谁都信不过。不过说起来,你没发现他其实有在偷偷进步?起码这次没掐你脖子了。」 「这是重点吗?!」裴陛下两股战战,「统统,咱们必须趁早跑,这事成不成全靠你了,明天我就要看到成熟的抑制剂方子!」 「你这是在强人所难你知道吗?」系统用一种女人你在玩火的阴湿语气,平静地控诉着裴阮的无理取闹。 一人一统在脑中斗法,裴阮脑袋突然又被狠敲一记,他迅速回神,对上的就是叶勉放大的、深邃的、温柔似水的眸子。 十分具有迷惑性。 “阮阮不想写‘朕’字,小叔不勉强。所以阮阮能不能告诉小叔,你想做什么?” “做抑制剂。” 这些天除了上班,满脑子都是抑制剂的裴阮,一个不留神,就听到自己那张坏事的嘴,愚蠢的、毫无防备的、半秒都不带犹豫的,又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这就算了。惊惶之下,他还伸出手,掩耳盗铃似的捂上宰辅大人的耳朵。 对上叶勉戏谑的双眸,裴阮差点飚出泪来。 呜呜呜干脆蠢死你算了QAQ。 第42章 辟玉丹 怎么能笨得这么可爱? 叶勉实在没绷住,顺势捉住耳侧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 成熟男性炙热的呼吸,一路从指尖烫到心口。 裴阮毛都炸了起来。 他猛地将手背到身后,瞪着一双因羞耻和震惊而显得格外湿亮的眼睛:“你你你怎么能这样?!” 叶勉轻咳一声,“哪样?不是阮阮你先动手的吗?” 裴阮气死了,明明知道是他越界,还恶人先告状,可偏偏嘴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好往后退了几步,“我……我要回去休息了。” 啧,又逗狠了。 可一想到那晚,小兔子敢在“叶迁”跟前放浪地主动求吃掉,到他这里,不过是亲一下手指就吓得跳脚,叶勉心里又不舒坦起来。 他不舒坦,小兔子自然也别想舒坦。 “等等。” 于是,他慢条斯理叫住人,“阮阮还没说清楚,什么叫抑制剂。” 裴阮垂着脑袋,支支吾吾。 叶勉冷笑一声,“不说?那明日起还请陛下亲自临朝。你也知道,叶崇山一直在找你。自我收留你在宫中避难,他便伙同党羽,日日弹劾我软禁新帝,各处与我作对。这些天我通宵达旦,都是在替你收拾烂摊子,没想到阮阮不仅不记我的好,还总是对我提防隐瞒,实在叫人伤心。” “不……”一听叶崇山,裴阮立马怂了,他可怜巴巴讨饶,“我说,我全都交代。求求你别把我交给叶崇山,也……也别……别喊我陛下好不好嘛。” 怪渗人的。 “抑制剂,就是……就是能抑制哥儿发情的药物。” “你是说辟玉丹?”叶勉蹙眉,“你要辟玉丹做什么?” 裴阮一愣,「统统,所以这个世界原本就有抑制剂吗?」 「辟玉丹,没听说过。」系统检索完数据,「这个药名不在典籍之内,或许是某些皇室秘辛也不一定,阮阮,快去套话!」 裴阮小心翼翼觑着叶勉神色,“不……不做什么,就是想叫闵越哥哥下次发情不那么痛苦。小叔,你说的辟玉丹,可不可以……细说一下?” 他竖着耳朵求人的样子,十分乖顺好rua。 叶勉盯着他一开一合的蔷薇色唇瓣,十分想将人拉进怀里啄几下。 可惜,还不到时机。 他略有些遗憾地撇开眼。 “阮阮应当不止是要细说,恐怕还想拿到药方做出药来吧?” 裴阮低着头,不敢作声,算是默认了。 叶勉疲惫地揉了揉人中,“阮阮知不知道,你要做的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裴阮呆呆抬头,“不……不就是一味药吗?” “不,不止是一味药,更是很多人……卑劣的生计。”叶勉牵起他的手,“随我去一个地方,希望阮阮看过,能明白辟玉丹究竟意味着什么。” 叶勉有一双巧手,出行前,他将二人乔装一番。 很快,铜镜里就出现一对兄弟。 哥哥细白荏弱,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弟弟年纪尚小,带着些天真,却也生就一双多情的桃花目,一看将来必也是个声色犬马的纨绔。 宫门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已有一辆奢华的马车等候。 见二人携手走近,马车上男子赶忙相迎,“可是叶家三房两位公子?” 叶勉一拱手,“正是。得侯府叶敏表兄引荐,此番有劳朱公子了。”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塞进那人手中。 裴阮是个离了灯火就睁眼瞎的小废物,凑得极近,这才眯着眼看清朱公子模样。吊梢眼,精瘦脸,宽衣大袖,一派风流,就是举止间落拓轻浮,不像个好人。 眉目瞧着还有些眼熟。 叶勉知他疑惑,轻轻捏了捏他掌心,凑近他耳边低声提醒,“还记得侯夫人叫你采买那天街头遇到的纨绔吗?五品谏言大夫独子朱杜文……” 哦,是那个见到哥儿就扑上来的色中饿鬼啊! 裴阮立马有了印象。 他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连带着叶勉一道。 叶勉好笑地将他往怀里一拉,打着哈哈,“我这弟弟还不懂事,当哥哥的,今日便想叫他见见世面。” 裴阮挣了挣,没挣开,脸气得通红,小声骂他,“臭流氓。” 朱杜文瞧着二人情状,总觉得哪里违和,一时又说不上来,只好嘿嘿一笑,“咱们这规矩,你也明白。” 说着,他递来两根宽带,“还请二位配合。” “好说,好说。”叶勉毫不犹豫接过,拉着裴阮上了马车,在朱公子的紧迫盯人下,严严实实替裴阮绑住了眼睛。 视野一片细黑,裴阮心里打鼓,条件反射按住脑勺后头的手。 可上了贼船没得反悔,叶勉咬住耳朵,笑着叫他乖一点,他只好憋憋屈屈坐正了身子任人宰割。 那车缓缓行驶在深夜空荡荡的长街上,气氛很有几分可怖。 叶勉这时又化身十分健谈的公子哥儿,与朱杜文攀谈起来。 是真的演什么像什么。 几句闲话,就叫裴阮明白,他们这辆贼车去往的,就是尾鱼口中的教习所。 今夜恰逢京城最大的教习所待客,也不知叶勉用的什么门路,竟然临时搞到了下半场的三等入场券。 不过,最令裴阮三观炸裂的,是这生意竟是以永安侯府为首的大梁旧贵族们联手经营的,并且已经发展数年。听上去有点像现代的高级俱乐部,所有客人必须要由经营者、或者老主顾引荐,才能获得准入门槛。 叶敏就是侯府新一任的经营者。 打着他的大旗,负责接引的朱杜文都客气几分。 很快,马车行到某处就被拦下。朱杜文又带着二人换了小轿。 他攀着轿帘与叶勉招呼,“这教习所里头不小,步行劳累,今夜人又多,只剩这单人小轿一台,只得委屈二位挤一挤了。” 叶勉大刀阔斧落座,拉着裴阮坐在腿上,“无碍,我这胞弟打小娇气,就爱坐我腿上,朱兄咱们不必客套,早些放我们进去是正经。” 他摆出一副急色模样,配着那张脸,竟也丝毫不违和。 朱兄盯着兄弟二人姿势,弟弟细皮嫩肉,背对轿门跨坐在哥哥大腿上,岔开的两条腿布料绷得紧紧,依稀可见又直又长,夹在腰上定是极品,而哥哥一手扶着弟弟细腰防他坐空,一手搭在弟弟腰臀相接的丰腴处,大掌微微陷进去一些。 看着看着,他突然咂摸出门道。 瞅着远去的小轿,他啧啧叹奇,“这带着弟弟开荤是假,循这由头弄了弟弟才是真。啧啧啧,叶家……玩得可真花。” 可惜他眼虽毒,看出了哥哥的不怀好意,却没看出,哥哥不是哥哥,弟弟也不是弟弟。 短短柱香的轿程,可把裴阮别扭坏了。 孕期本就对孩子父亲敏感,何况还是这样亲昵的姿势。 小轿子没有颠一会儿,他就再也坐不住,挣扎着要从小叔腿上起开。 可轿子实在逼仄,拢共就只有那么一方缝隙可供客人踏脚,他好不容易踩实脚下,还没起身,脑袋就直直撞上了轿顶。 这一下撞得极狠,眼泪登时飙了出来。 裴阮不仅重新跌回小叔腿上,还跌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一瞬间,叶勉呼吸紧了,裴阮整个人僵了。 他手足无措,泪意濡湿了蒙眼的布条。 黑暗里,他又羞又窘又急,丝毫没有注意到,某人早已摘下了布条,就着轿帘缝隙漏下的冷白月色,将他满脸红霞看了个彻底。 某人不止看,还暗里使坏,平地里抬轿的嬷嬷突然一个趔趄,轿身一晃,裴阮好不容易坐直的身体又一次扑进男人怀里。 叶勉干脆将他揽在胸前,气音与他调笑,“阮阮不如老实些吧,再这样磨下去,小叔就是菩萨,也得动了凡心。” “呜……” 裴阮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呜呜呜统统,我……我好像又……」 「没事,冬衣厚重,透不了,顶多等会屁屁有点凉。」 「……」裴阮哽住,神奇的是,那种臊红脸的羞耻感诡异得平息了一些。 接下来,他老老实实趴在叶勉胸前,鼻尖是清淡到几乎不可查的松香,耳畔是孩子父亲稳健而有力的心跳,趴着趴着,他竟觉得很是心安,好似这场充满未知的探险,有了这人的存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在一片诡异的宁静中,小轿终于落地。 又有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悉心替二人解下眼周布条。 障目除去,映入眼帘的是灯火通明的楼宇群。 女子简单为二人做了介绍,“咱们这家教习所,场地最大,入住的哥儿身份地位品级也最高。最为辉煌的时候,皇室亦入住过天香楼。” “现今皇室虽不再来,但朝中宗亲、王侯公爵亦有不少子弟在我楼中受戒。第一排楼宇,便是专供他们使用,今夜开楼,便是那边有一位发情,楼里发出一等券五张。至于第二排楼,供次一等身份体质的哥儿使用;这最后一等,自然又再次一些,正是二位今日去处。” 这意思,竟是所有哥儿,不分身份地位,但凡入了楼的,都难逃一劫。 裴阮忍不住问,“可是宗亲公侯怎么会允许自家哥儿被当做货品供人观赏?” 女子闻言,却是噗嗤一笑。 “小公子怎地如此天真浪漫?”她风情万种地扫一眼叶勉,“这就是你这兄长的不是了!既能得券,那便是家里过了明路带弟弟挑选侍君的,怎么也不将规矩与你弟弟说清楚?” “你既能来挑人,那么可供你挑选的人,早就定好了。同理,宗亲公侯家的哥儿,既能待选,那么谁有资格来挑,自然也早就定好了。咱们教习所里的哥儿,哪个不是家里标好了价目,托咱们代售?” “才不是,尾鱼就不是。”他扯住叶勉袖子,小小声辩驳。 叶勉安抚地握住他的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多看少说。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真正的观赏区。 楼内分明暗两边,一边乍一看是个普通厢房,或发情,或将发情的哥儿被锁在房内,他们有的蜷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有的已经进入高热期,衣衫不整地哭着厮磨哭叫。 而另一边,有些像皇室地宫,与厢房隔着一堵结实的石墙,石墙上用透明水晶打磨出一扇小窗,可以毫无阻碍地看清室内风景,却能不受哥儿腺香干扰。 三等区入住的都是些品级相对一般的哥儿,数量也相对较多,裴阮来的虽晚,但可供选择的仍旧不少。 一路看来,裴阮从最开始的愤怒、惊疑,到最终的绝望、麻木,也不过半个时辰时间。 昏暗的暗阁内,手持三等券前来欣赏的两脚们,或是粗喘着露出垂涎下留的神色,或是摇铃缴纳天价佣金,急不可耐将丑恶的欲念付诸实践,即便叶勉替他掩了目,避开了那腌臜景象,可他还能听、还能闻。 情与欲在无边夜色中发酵,生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最后,他奄奄一息,扶住湿冷的墙壁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行程最后,叶勉亮出一块铭牌,裴阮瞧着莫名眼熟。 「是你黄叔叔的腰牌。」 引路女子见到那铭牌,诚惶诚恐,“婢子不知是大人,实在该死。” “无碍。”叶勉抬手,“带我们去刑房看看吧。” “是。” 裴阮被牵着一路往楼宇更深处而去。 才入刑房牢门,裴阮就被浓郁的血腥气冲得往后退了一步。 血腥气之后,是死猫一样令人窒息的恶臭。 裴阮大眼睛里流露出惊惶,望向叶勉的神色里满是拒绝。 叶勉却没惯着他,锁住手腕,强硬地将人引了进去,“我的陛下,你总该走出蜜罐,看一眼这个真实的世界。” 刑房里关着两类人。 一类是不慎发现教习所秘密,企图揭露真相的哥儿。 等待着他们的,是比充为官妓更可怕的命运。 另一类,是教习所的叛徒,他们或因私心,想挽救亲人爱人,或因一线人性未泯,想要反抗教习所这个庞然大物。 叶勉却略过他们,径直将裴阮带到了牢笼最深处。 那里关押着一个体无完肤的人……彘。 脏污的长发遮住了大半面颊,但依稀可见是个成年男子样貌。诡异的是,男子被栽进一个两尺见方的菜坛子里,只留一个头颅浑浑噩噩。 那坛子小到三岁小儿都藏不进去,裴阮简直不敢想象,成年男性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被这样完完全全塞进其中。 “阮阮,这就是你想问的,辟玉丹的制作者。看到这里,你确定,你还想做这丹药吗?” 第43章 两难 裴阮瞪大了眼。 这晚见闻,好似彻底撕开了这个世界最后的遮羞布。真相太过残酷,以至于裴阮生出微妙的逃避心理,宁肯相信这是叶勉的危言耸听。 “哪……哪会这么严重……” “阮阮,若我依旧替你遮风挡雨,你自然能在月华宫岁月静好。”叶勉笑笑,摸了摸他狗头,“可是一棵树从根子上坏透,你只揪住一片树叶,想要免它苦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源自根脉的腐蚀,会无差别毁掉每一片叶子,不论是你,还是你身边的人,抑或是……尚未出生的他。” 男人语调温柔,说出的话却犀利残忍。 目光最后定格在他隆起的肚子上。 裴阮听懂了他的隐喻,后怕地捂住肚子,仓惶地摇头。 “不……不可以。” 他没念过书,不懂深奥的道理,但也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可他既无用又天真,护住一片树叶都艰难,又谈何撼动整颗大树? 他像个无措的孩子,一股被命运摆弄的无力感,叫他忍不住带上哭腔,“这个世界怎么这样呀?” 昏暗阴森的刑房里,纨绔细白不羁的伪装下,宰辅一双眼睛深沉而凝重,他缓缓将一些从未载入史册、只在皇室口耳相传的秘闻一一道来。 “远古时,人生而三性。男子力强,负责部落生息,女子玲珑,管部落秩序,哥儿居于二者之间,依时依势补位,部落人口强盛,哥儿充作男子以壮战力,部落人口凋敝,哥儿也可转作下位促进繁衍。” “后来,部落废墟上建起诸侯国,人亦分出三六九等。数百年间,王朝更迭,战事密集,屠城杀俘,烹人如羊。各国人口锐减,先天体弱的女子更是十不存一。这时候,哪个诸侯国能诞出更多的人口,就等于拥有一统天下的资本。为了疯狂扩充战力,上位者们将罪恶的手伸向了既能生育,人数、体质都更占优势的哥儿。” “今日你所见哥儿非同寻常的受孕能力、异样难消的情潮,无不是巫医用秘药大规模改造的结果。在那段黑暗的岁月里,所有哥儿像牲畜一样被圈养在牢笼里,无数带着邪恶诅咒的汤药被灌进喉头,原本并不发达的生殖腔被催化成熟,甚至额外生出能够引诱人性堕落失控的腺体,交。媾、生育、再交。媾……自此成为他们生命的全部。” “在药物改造和频繁生育的摧残下,哥儿越来越少。直至新朝,人再一次穿上衣服,又开始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哥儿银荡的体质加以规训,这才建成专门的教习所,也赋予了哥儿一些看似恩待的特权。但一切并未改变,只是对哥儿的盘剥,变得更加隐蔽,也更加严密。如你所见,但凡有人想要颠覆这套秩序,就会遭受疯狂的报复。” “当年先帝子嗣,并非只有梁英。我挑中他……因为他是个哥儿。我以为他会与那些生而为男的其他皇室不同,至少能听一听这些无声的嘶吼。”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他与太后,消化了暗部势力,竟做起与历任皇帝一样的勾当,都企图依附教习所,用这些无辜的人换取金银、拉拢权贵、巩固势力。” 这还是裴阮第一次听叶勉谈起政事,更是第一次听无所不能的他说起挫败和无奈。 即便复杂的历史他听得懵懵懂懂,可能够成为宰辅大人的倾诉者,而不再是随便哄哄的小玩意儿,心情沉重的同时,他的心底也生出一丝隐秘的欣喜。 这一刻,他不再是个漂亮玩物,终于有人愿意平等地与他对话。 恰逢这时,宰辅十分具有蛊惑性的嗓音在耳畔煽情低问,“所以阮阮,听到这里,你还想探究辟玉丹的秘密吗?还愿意与我一道,纠正这个本不应该存在的错误吗?” 裴阮顿时如鸡血入体,铿锵点头。 “我愿意的!” 比昔日福寿堂门前捏着拳头说“不会就慢慢学”更加斗志昂扬。 彼时的叶迁不信,还曾不屑嘲笑过他。 可后来是这小东西拿出鼠疫的解方,替他力挽狂澜,也是这小东西,误打误撞,将大梁搅成一锅乱粥,让他得以喘息,将盘根错节的几股势力……魏王,太后,暗部,乃至叶崇山和他背后的旧贵族,一个一个分而破之。 这次,他又会带来什么惊喜呢? 叶勉思绪飘远,久久不语。 裴阮怕他不信似的,为了表明决心,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经典台词,“小叔,我们要相信光!” “深渊再深,也总会有光照进!我……我不懂你说的那些,我只知道,为了我的朋友,也为了我自己,我一定会做出抑制剂!”联想到冷宫偷听到的对话,他磕磕巴巴道,“你……你肯定也有想要保护的人,想想他们,再可怕的黑暗、再庞大的怪物,你……你也一定可以战胜的!” “呜呜呜,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如果……如果你能不拉着我挡刀,那……那就更好了。” 他又怂又勇,可怜巴巴宽慰鼓劲的模样,简直暖进叶勉心坎里。 “笨东西。” 现在,我想保护的人,只剩一个你了啊。 一惯稳重的男人再也忍不住,顾不上二人还在血腥污秽的暗部刑房,一把揽住人后颈,就索要了一个绵长热吻。 小兔子呆了呆,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才猛然醒神,他奋力推拒……推不动,急眼了,在对方舌尖得寸进尺地深喉时,逮准了机会狠狠咬了下去。 也不知他到底咬到哪里,鲜甜的血涌了出来。 一部分混着对方唾液灌进咽喉,一部分随着对方退走的灵蛇,濡湿了双唇。 灯火昏暗,殷红的汁液落在唇上,像被揉碎的蔷薇花瓣。叶勉眸色又深了深,不顾舌根麻痛,再次欺身而上,将人抵上刑房污秽的墙面,唇舌纠缠间,还不忘抽空教导,“阮阮……下次真要拒绝一个男人,心一定要再狠一些。” “最好是……咬断他。” “不然,小叔只以为,你是在……欲拒还迎。” “呜……”激烈的攻伐让裴阮应接不暇,他咕咚咕咚吞咽着口腔里因为情动而不住分泌的唾液,喉咙里发出一声又一声难耐的哽咽。 一吻平息,叶勉浅笑着替他舐去唇角晶莹。 鼻息交缠,过分的亲昵,无声的宠溺,令裴阮虚软地攀住他胳膊,一手捂住双眼,“别……你不许再亲了。” 他……他竟然不讨厌这个吻,还有些沉溺其中。 「呜呜呜,统统,我有罪,我出轨了。」 「。」 “好,阮阮说不亲,就不亲了。” 叶勉从善如流,稍稍退开,留出足够的间隙供他平复激荡的心情。 但情话却是一句都不曾落下。 他牵紧裴阮的手,“阮阮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刚刚是吓唬你的,小叔会一直站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就算你要颠覆这个世界……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替你扫平所有阻碍。” 这时的裴阮,还不知道宰辅大人这句话的分量。 但从刑房出来,裴阮捂着乱跳的胸腔,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抿着红肿不堪的唇,摩挲着新鲜到手的暗部印信,走起路来都有些飘。 「统统,他就这么把暗部的信物给我了?」 「不然嘞?」 「不止给了我,还允诺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嗯哼。」 想想叶勉,再想想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裴阮心跳如擂鼓。 「既然他给我了为所欲为的权利,那我现在叫停这污七八糟的交易,不让那些无辜的哥儿受害!这……这不过分吧?」 「嗯哼,阮阮想怎么造就怎么造,狗男人巴不得你造得越乱越好。不过你要造就得赶快,一等区发情的那个是辛致。虽然辛无几为了他,斥巨资将五张请帖全买了下来,可是他防不住叶敏,你再不去,叶崇山就要和右相结亲家了。」 「!!!」 裴阮攥紧印信,冲着刑房门口等候已久的女子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姐姐,我想……我想把他们都放掉。腾……腾出地方,就……就把今晚那些客人全都……都抓进来。立刻!马上!” 女子愣了愣,难以置信地望向叶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人都要裂开了。 她看看裴阮,又看看叶勉,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暗部中层,这时也禁不住将心声问出了口,“主子……这是什么新型的烽火戏诸侯吗?” 叶勉一笑,“既然新帝有令,吾等便拆了这教习所又有何妨?” 他假冒黄书朗,自毁长城倒是一点都不手软。 是夜京城,注定成为一个难眠之夜。 数家权贵梦中惊醒,方知一直谣传被叶勉软禁的新帝,第一次亮相,便是率暗部叛变,火速抄了教习所,不止放出刑房所有异端,还将当夜入所一干人等悉数收押。 当驻扎在城外的叶崇山得到消息时,教习所污秽已大白于天下,侯府被抄,叶敏落网,一夜之间,他声名狼藉,落得与花国丈一样人人唾骂。 由教习所深挖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朝中清流,联名上告,贵族世家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诸多罪行一一抖落。那个他一手拱出的、小玩意儿似的傀儡新帝,竟成叶勉手中利刃,不费吹灰之力就叫他与权贵十分稳固的利益联结体分离崩析。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根本,亦失去了庞大的后盾。 即便手握重兵,可失去稳定供给,落败不过是早晚的事。 右军大帐,叶崇山一掌震碎行军案,“黄书朗,叶勉,你们好样的!老夫一时大意,竟叫你们沆瀣一气!” 俗话说狗急跳墙,叶崇山忍无可忍之下,干脆揭竿反了。 打战平乱这种事,自有叶勉应对,裴阮最大的任务,就是尽快做出辟玉丹,还得是可以量产的那种。 教习所信誉透支,再无人敢将哥儿送入其中,怎么解决这些哥儿发情期的问题,防止引发新的暴乱,就成为当务之急。 虽然知道制药人是太医院医正,可那人不仅被制成人彘,连口舌耳眼都悉数被戕害一空,根本问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这时候,又是叶勉替他指了明路。 “阮阮,越是紧急的时候越不能慌。” 年长者总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被他一双沉静温和的眼望着,裴阮竟真的压下急切,跟着他的引导思考起来。 “你好好想想,这天下有谁,能指使得动太医院医正冒着性命危险替他制药,又有谁有这个迫切的需要?” “是……是梁英,只有他……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有发情期,所以才会不惜一切暗中研制这样的药物。” “这就是了。阮阮,你再想想,既是这等要紧又隐秘的事,梁英自会护好这人,又怎么会放任暗部戕害?” “除非……除非是暗部背叛了皇帝!”这下裴阮彻底捋顺了,“虽然黄叔叔是借太后起势,可太后也是加害阮珏的刽子手之一,黄书朗既然要复仇,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叶勉赞赏地看他一眼,“太后越想隐藏什么,鬼七就越要叫它暴露。有什么比扼住敌人咽喉,看他们垂死挣扎更痛快的复仇呢?所以阮阮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了吗?” “知……知道了。”裴阮瞧了眼叶勉,心底生出一股勇气,“我要去见黄叔叔。他肯定有药方,只有手握药方,才能反客为主,将太后和皇帝攥在手心里。” “孺子可教。”叶勉忍住想要亲亲他眼睛的玉望。 上次激吻,彷如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打那之后,他时常借着教导之机,对裴阮做一些过分的事。 小东西上过几回当,不免对他生出防备。同他说话,必定要隔着一条书案。 哪怕心旌摇曳,却还故作一副划清界限的可爱模样。 只可惜抬眼看人时满目水意,根本藏不住一点心思。 叶勉将他揣摩得极透,也心知肚明,在这场与“叶迁”的角逐中,他早已不知不觉稳占上风。 毕竟叶迁是演的,叶勉才是真实的。 可他还不知足,他想要听小东西亲口承认,他爱小叔要比夫君多得多。 所以,他故意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可是怎么办?想从黄书朗嘴里撬出药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从他将你劫出皇宫重伤被俘,算起来已有一个多月,我愣是没从他嘴里撬出一句有用的讯息。” 狗男人坏得很,刻意隐瞒了裴阮晕厥后黄书朗替他挡箭的细节。 裴阮也没多想,“没关系,我多……多等几天也没关系!” “是吗?可近日叶迁才来寻过我,说叶崇山如今分身乏术,恐再难打你主意,阮阮也不想呆在皇宫,十分急切地想同他回家。我已应承下来,允他明日就将你接走,这辟玉丹,阮阮怕是来不及去问了。” “不不不,我迟几日回家也可以!”裴阮一急,就忘记距离,急切地上前抓住叶勉袖口,“小叔……” 这一声又绵又软。 叶勉却轻轻掰开他的手,“我那好侄儿盼着与你团聚,可是盼了许久,你当真不怕他伤心失落?” 那语气里的试探,也就裴阮这个二愣子一无所觉。 “不怕不怕,夫君他心大,不差这几日。” 叶勉笑了,就势托住裴阮下巴,“原来阮阮对侄儿,也没我以为的那般情根深种。” “唔……你别……” “别什么?”叶勉咬住他下唇,含在口中轻轻研磨,“是别亲你?” “还是……别摸你?” 炙热的掌心顺着衣摆按上细腰,握住腰侧款款摩挲,察觉到怀中人浑身瘫软,他坏心地将手探入“叶勉”这个身份从未明目张胆触及的地方。 “湿了呢……呵,都这样了还要回家?阮阮真的分得清自己心意吗?” 裴阮被他问得心尖一颤。 身体不会撒谎,汹涌的情潮令他毫无抵抗之力,他不知道如何辩驳,如果他真的喜欢叶迁,为什么对着不同的人,他也能起相同的反应。 “我不知道……呜呜呜小叔……”他哭着按住叶勉的手。 大约是开过荤,他的身体变得愈发敏。感,在男人富含技巧的挑逗下兵败如山。 一股急切地渴望堆积在胸口,裴阮头一次明白什么叫心痒难耐。 他……他想要小叔,竟像当初想要叶迁一样。 「统统,呜呜呜我……我真的坏掉了。」 在他即将沦陷前,男人却慢条斯理收回手,还毫不留情在他的肚皮上拍了一下。 “阮阮,人是不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的,太贪心,最后只会一个都得不到。” 那饱含警告的一下,叫裴阮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是啊,叶迁不会接受他怀着小叔的孩子,小叔也不会接受……他同叶迁有过肌肤之亲。 这段混乱的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他默默退出。 “呜呜呜……”他伤心极了,慌忙从叶勉身上爬下来,又背过身去整好衣服,这才蔫蔫巴巴垂着脑袋,“我……我不会叫你们为难的。” 说到底,他还是得尽快做出抑制剂,趁着还没翻车赶紧跑路。 要是真翻了车,叶迁真和叶勉打起来……「呜呜呜,他怎么可能是小叔的对手!」 都到这个份上了,宿主竟然还没认出来,灯下黑果然要人命。 系统翻了个白眼,「说不定他们叔侄可以和平共处,到时候一三五叔叔侍寝,二四六侄子陪床,星期天让你喘口气,免得灌的太多你消化不良。」 「!!!」 裴阮可耻地发现,他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红着耳朵甩了甩头,他捡回不多的底线,「统统,你怎么能这样!」 眨了眨湿润的长睫,他有点不敢看叶勉,“小叔,我们……我们去见黄叔叔吧。” 第44章 药方 黄书朗被关押的地方,竟在月华宫地下。 要犯扣在眼皮子底下,好像没什么毛病? 裴阮神经大条,诧异也只一瞬。 系统却嘶了一声,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这楼上楼下的,隔音好吗?」 「???」 「看位置,你黄叔叔的号子就在你卧室正下方,你说叶勉那个狗男人有没有一点要气死对家的意思?」 裴阮瞠目结舌,「他听……听不见的吧?」 一想到曾在黄叔叔头顶同另一个男人颠鸾倒凤,裴阮就开始浑身不得劲起来。 甚至有些没勇气去见黄书朗。 真要说,这感觉像极了跟男朋友没羞没臊,门没关被爸爸听了个正着。 太……太没下限了。 阴暗的私牢,石壁上结着冰晶,油灯火舌在铁盆里乱跳。青丝白面的精瘦男子被铁环吊起双臂,脚尖堪堪着地,黑红色的血已在脚边聚成一洼。 火热的烙铁抵上他胸前时,血肉烧灼的声音混着闷哼,叫裴阮心脏一抖。 “还嘴硬?!” 狱卒又将烙铁狠狠摁了几下,有淡淡的水雾蒸腾,暗红破布瞬间焦黑,粘在皮表,拔出时又连带血肉一同撕下,焦臭的味道让整个牢狱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气息。 可夜以继日的拷问并不能叫男子畏惧。他喉头滚动着血沫,双目却始终微阖。直到熟悉的脚步犹疑着靠近,他才缓缓抬眼。 被血水浸透的眸子里,闪烁的是裴阮幼时常见的光。 他像极一只夜行的蛾,不需任何指引,总能在无尽的黑暗中一眼捕捉到他的光。 为了那抹光,他甘愿放逐一生。 “阮阮……你终于来了。” 一缕天光从气窗漏进,照上他血肉模糊的前胸。那里的箭伤并未得到医治,说话的间隙,满是鞭痕的胸腔起伏,又有血水顺着肌理缓缓流下。剧烈的疼叫他脖颈青筋暴突,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响。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缓缓露出一抹笑。 好似当年盛京,他在车马中喊出那句“住手”,他松开紧护头颅的双手,璀璨春光下,他垂首,他抬眸,一眼万年时,他曾露出的痴笑。 裴阮被那个笑煞到,慌忙躲到了叶勉身后。 他扯了扯叶勉袖子,“你……你怎么这样啊?怎么这么残暴……” 他越说越小声,明明知道黄书朗不是什么好人,可又因为抚育者的身份,对他总存着一丝儒慕。看着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心有不忍。 这个亲手剜掉他腺体的人,也是十八年来,他唯一的亲人。 在他踏出裴家后院前,黄书朗就是他的天。他既害怕天色的无常,又全心全意仰赖这片畸形天空的庇护。 这种感情太复杂。复杂到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叶勉却将他拎了出来,强硬地将刑鞭放到他手心。 “阮阮,心疼他?”男人将他拢在怀中,“不,你应该恨他。” “他将阮珏的死加诸你身,叫你受残缺之痛;他将梁元禹的暴行加诸你身,叫你不得自由;他将阮淼淼的自私狠毒加诸与你,叫你备受欺凌;他以复仇作借口,将你当做博弈弄权的筹码,又为逞私欲,妄图抹去你的所有,叫你成为替身娃娃,所以,你怎么能心疼他?” 每数一项罪行,叶勉就带着他抽出一鞭子。 布满倒刺的刑鞭割裂凝固的血痂,很快刑架下又添数抹血痕。 一些温热的血溅上裴阮的脸颊,他不敢再睁眼,只小幅地挣扎,嘴里不住喊着,“够了,够了。” 其实不是那样的。 他被剜去腺体,是阮珏不希望他沦为情玉的奴隶。他被囚在偏院,是黄书朗担心他被有心人发现;他被裴家欺负,是另一种保护;至于他被当做替身,只是因为这是黄书朗一点卑微的祈愿,也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他生来就觉醒意识,虽然混沌一些,但并非不识好歹。 黄书朗有多恨他,其实就有多爱他。 因为,他是这个世界,同阮珏最后的牵连。 叶勉叹气,松开裴阮,将刑鞭尖利的梢头扎进黄书朗的伤口,在他愤恨的目光里,淡淡道,“阮相最是刚正,阮珏亦爱恨分明,似你这种为一己私心而弃江山社稷不顾的人,他定会扬鞭抽到你血肉模糊,怎么会才打这么几下,就哭着替你讨饶?” “鬼七,一梦十年,你也该醒了。” “自欺欺人,何尝不是对阮珏的另一种亵渎。” “咳咳咳……”黄书朗喉头喷出血沫,他越过叶勉,定定望向裴阮,眸子里黑黝黝一片,“宰辅大人,攻心就不必了。我说过,除了阮阮,你们谁也别想撬开我的嘴。” 他笑得酷烈,“现在,我想跟阮阮单独说说话。是单独,只有我和他。” 裴阮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叔,那你……回避一下?” 叶勉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暗部花招多,不要靠他太近。” 裴阮乖巧点头,心里给自己打气,「这个人其实一点都不可怕。」 「不,你还是不要太自信。」系统忙给他放气。 「喂!」 「总之你讨到药方就走,看见他我就毛毛的。」 「你这个虚拟产品哪里来的毛?!」 「谁跟你说我是虚拟的!」 拌了几句嘴,裴阮稍稍定了心,他磕磕巴巴问,“黄叔叔,你……你要单独跟我说……说什么?” 黄书朗笑出一口血牙,“阮阮,黄叔叔为了救你伤成这样,还不幸落到叶勉手中,可你却日日在这深宫与他寻欢作乐,一次都没想到过我,真叫叔叔伤透了心。” “……” 「寻……寻欢作乐,他真的……听见了。」 裴阮心虚地撇开眼。 那天他神思恍惚,又腹痛难忍,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他愁完叶迁生死,又愁怎么跑路,也……确实没有想到过他。 “为什么不说话?” “对……对不起。” “呵,小没良心的。”黄书朗嘶了一声,他用目光示意脚边沾血的鞭子,“乖,把它捡起来。” 裴阮缩了缩头,没敢动。 黄书朗也收敛了表情,那股熟悉的阴鸷再次袭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阮阮,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想要,就按我说的做。” 裴阮只好抖着手,将血肉模糊的鞭柄拾起。 “现在,用它狠狠地鞭笞我,像一个君王那样。” “什……什么?”裴阮呆滞住。 “用尽你的力气,我不喊停,你就不许停,做得到吗?” 裴阮两眼包泪,连连摇头,“呜呜呜,为什么呀,我……我做不到。” “做不到……那就回去吧。”黄书朗冷冷的,“我什么都不会给你,你也什么都别想从我这里得到。” 裴阮退缩了,可一想到闵越的惨状又咬紧牙,闭上眼,颤颤巍巍挥出一鞭。 破空声后,是一声皮具与血肉碰撞的脆响。 “陛下,这么点力气,您是在同我玩情趣吗?” 裴阮绷紧了身体,又挥出一鞭。 “不够,是叶勉没有将你喂饱吗?” “唔,这就对了。” “嗯哼……” “继续,阮阮,我还没有喊停!” 到最后,裴阮也不知道到底挥了多少下,他用尽力气,四肢有着脱力后的麻木,他好似真成为一个行刑手,脑海里混乱地闪过多年积郁的委屈和不甘。 原来他不是圣母,只是活得太小心,连恨都小心翼翼,不敢太多。 不知不觉,泪流了满面。 他哭得不能自己,几乎快要拿不稳鞭子。 黄书朗奄奄一息,终是问出一句,“阮阮,所以现在,能原谅黄叔叔吗?” 他目光澄明。 这一次,裴阮确信,那双眼里印着的,不是阮珏。 “不能!” 明明是施暴者,可裴阮看上去却比黄书朗还要凄惨,他双眼红肿,满脸血沫,哽咽着抱怨,“你也太坏了,一点当叔叔的样子都没有。” “阮珏……阮珏死的时候,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会照顾我。” “可是你照顾得一点都不好。” “你怎么能这样?我明明那么相信你,可是你老是……你老是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黄书朗低喃,“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乖,不哭了。”他挣了挣,似是下意识要替裴阮抹去泪水,手中镣铐却发出一串哗啦碎响,提醒着他的无能为力。 “叔叔做了太多坏事,抽几下根本不能解恨,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弥补阮阮了。这恐怕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所以阮阮能不能再抱叔叔一次,像小时候那样?” 孤狼垂首,问话间尽是温情和忐忑。 裴阮迟疑了。 「小叔说,不要靠近他。」 「那就不要靠近。」 「可是万一他真的只是想要一个拥抱呢?他好像快要死掉了。」 「你要真不忍心……他手脚都绑着,应该做不了什么,最多也就是下个毒,但是咱有灵泉……」 下毒两个字倒是提醒了裴阮。 他猛地退后一步,「不对,他有那种叫人动不了的药!」 「你的破灵泉,根本不管用。」 系统心虚,「额,麻醉药跟媚药一样,都有特殊功效嘛。」 屏蔽了这个世界还怎么限制得起来。 「不过……现在灵泉升级了,这两种药也解禁了。咱们不用怕他。」 有了系统保证,裴阮才放开胆子,在黄书朗渴切又幽深的目光下,他上前几步,虚虚抱住黄书朗的腰。 “阮阮,再近一些,小时候你那么喜欢搂着我的脖子睡在我肩头……” 可那是小时候,他们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亲昵了。 裴阮有些不好意思,正当他抬起手,想要像记忆里那样……颈侧突然一疼。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进来。 在裴阮难以置信的目光里,黄书朗双手迅捷地挣脱枷锁,抱起他在墙上摸索一番,打开一条密道就钻了进去。 “你……竟然又在骗我!” “对不起。” 「说着对不起,但是一点也不后悔!」裴阮内心咆哮,「这个疯子真的一点真心都没有!我再也不要相信他了。」 好在他还能动,只能暂且装乖,再伺机逃走。 “阮阮,不要怕。”黄书朗本就重伤,又要抱着人疾走,很快鲜红的血就染透了他胸前,连带裴阮的冬衣也湿热一片。 他抓住裴阮腰间的令牌,“真是天也助我,叶勉那厮竟将腰牌也给了你。” 他在裴阮额角落下一吻,“阮阮真是我的福星。” 昏暗狭窄的地道里,他神色兴奋,语调狂热,“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们注定生死都要在一起。” 听到这里,裴阮也察觉到一丝不对,「等等统统,他不是拿我当人质出逃……」 「他像是要拉你殉情。我就说怎么左眼皮一直跳。」 黄书朗走的是一条他完全没踩过的新暗道,越走光线越暗,空气也越稀薄,裴阮明显察觉到,他们在前往更深的地底。 果然,不知多久后,随着一扇石门的大开,系统的猜想应验。 他们进入到一座巨大的、豪华的、也十分死寂的地下墓穴。 青石甬道的尽头,九层玉阶盘旋而下。青铜灯树、鱼膏灯油,橘色火苗照亮绘着繁复图文的穹顶。整块汉白玉石雕成的蟠龙柱高耸壮阔,上面缀着数百颗拳头大的明珠。 空荡的墓穴似是终于迎来主人,不知何处起的风澜带动编钟,发出低沉宛转的乐声。 金玉、宝石,人俑、战车,好似地下王国般盛大。 断龙石落下的一瞬,黄书朗也终于在主墓室棺椁前停下脚步。 他将裴阮放进主位,自己则躺在一侧。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地下腐朽的土腥味,他丝毫不觉不适,反倒心满意足地将裴阮搂紧。 “阮阮,这是梁元禹为自己修建的地宫,可惜敦慧太后恨他入骨,死了将他烧作灰,制成骨瓷,也要日日拘在身边。” 似是察觉到裴阮的害怕,他轻笑,“放心……我不会那样对你的。” 你还这么年轻,我怎么舍得? “我知道,你和阮珏,都不爱我。” 他细细替裴阮理着鬓发,“阮珏想要自由,所以我将他放归山海,永远无拘无束;阮阮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必会全都给你。只要阮阮……” “让我……再看一眼我的梦。”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裴阮这才发现棺椁边上,放着两套红嫁衣。 一套男,一套女…… 裴阮这时也不装了,在黄书朗震惊的目光里,爬起来狠狠捶了他几下,“你这个死变态!!!怎么老是要我穿女装!!!” “唔……我还没画过阮阮成亲的模样……咳咳阮阮变厉害了,叔叔再也不用担心……你被坏男人骗了。” 裴阮气鼓鼓的,眼泪却很不争气,在捶到满手血后,终于忍不住摁上那个血窟窿。 “你明明……嗝……明明可以逃出去治伤的,跑来这里做什么呀?!” 黄书朗被他按的又痛苦又甜蜜,“所以阮阮是舍不得我死掉吗?” 裴阮不想理他。 “我很高兴,阮阮还是爱我比恨我多一点。” 仇报了,恨消了,最后才发现,原来只有爱才能支撑他走下去。 可他,早已错手推开所爱。 覆水难收。 失血过多,他神情倦怠,刻意忽略裴阮的肚子,“是我不该将你牵扯进来。婚服阮阮不穿就罢了,但是答应我,叶家没一个好人,你一定要逃得远远的,错了开场,一定不要继续再错下去。” “药方,暗部名录,还有叔叔这些年替你攒下的东西,都在这里。” “等我睡着以后,你就带上它们……山河远阔……振翅高飞去吧。” 当年我亲手折断的羽翼,现在还给你,希望还不算太晚。 你不该是任何人的金丝雀。 “你涉世未深,不要再被叶勉骗了,他早就想端了教习所背后的势力,可仅凭这药方根本不能解决问题,更不可能取代教习所……你看过方子就会明白……记住,千万……不要信他……” 显然,消息闭塞的他,还不知道叶勉打着新帝大旗早已同教习所干上了。 他越往后说,声音越来越小,气息也越来越弱。 直至搭在腹部的手,无声垂落。 裴阮简直要气死了。 「这算什么?死了也不让我好过是吗?这些人怎么一个一个全都自以为是,搞什么自我感动!我一点都不感动,还很不舒服好吗?!」 「不行,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统统,我……」 系统不耐烦了,「你想救人就直说嘛,跟我还玩什么心眼子。」 「咳。」 裴阮扒开黄书朗眼皮,恶狠狠揪住男人耳朵,“喂,我有说原谅你吗?!”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爱人先爱己,画什么画,你才三十多岁,有颜有钱又有才,找个愿意为你穿嫁衣的不好吗?” 他喋喋不休,取出灵泉替他补了胸前窟窿,又喂着喝了几口,看着几乎断绝的气息逐渐平稳,抖抖嗖嗖的手这才镇定下来。 “垃圾系统,狗屁世界。我一个和谐社会一等良民,天天杀人见血绑架越狱……” 他最近同闵越新学了不少粗口,无人时骂起来十分顺溜,一边骂一边在墓室翻找,“他说这些都是给我的,那我就收了,救命的恩情,这点诊费我拿着一点都不心虚。” 翻了许久,他终于在一个巴掌大的螺钿匣子里找到辟玉丹的药方。 但关键的一味药,却让裴阮黑了脸。 “臭叔叔,又骗我,这药方有跟没有,有什么区别?!” 第45章 接吻 “明知没有药,还拿药方哄我!这个人真的太坏了!” “给我把灵泉吐出来!” 裴阮要是没有记错,丹方里的炽心草,是一味罕见的毒药,也是数百年前巫医制作腺体改造秘药的主药。 只见载于古老巫典当中。 “西南瘴渊有山,曰魇嵬,有虺龙卧其上。龙息所凝,结而为草,叶如鸦羽,茎似蛇骨,冬荣夏瘁,曰炽心草。食之欲念如炽,髓沸如鼎,昼夜求合,虽力竭犹匍匐不止,唯其种实可解。昔日圣帝使众巫尽焚之,大火三日不灭,今鲜见之。” 裴阮磕磕绊绊回忆完师父叫他背过的古籍,满脸怀疑,「这种草真的存在?」 系统听着这山海经似的巫典,也陷入自我怀疑,「应……应该是有的吧?小皇帝都十九了,至今没有发过情,应当是服过药的。」 「不对,阮阮,药方底下还有东西呢!」 是一只精美的瓷瓶。 裴阮打开,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瓶身下方,还有一张小纸条,上头是黄书朗的字迹。 系统倒是读得比他快,「哦豁,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辟玉丹?」 「老登人还怪不错嘞,替皇帝搜罗奇药,不忘替你克扣一些,瞧瞧这绝笔信写的,一粒可镇一季热期,这一瓶能保你三年无忧,先是带着你跑出来,又把出逃后的方方面面都替你考虑周到,这赎罪的诚意,本统我认可了。」 「可是……这点成药,远远不够。」裴阮愁眉苦脸,「呜呜呜他为什么送成品,给我留一颗炽心草不好吗?!」 「唉——」系统也愁眉苦脸,「留了也不顶用呀,一株两株的能成什么事?」 「笨蛋统统。」裴阮这时有了主人样子,「只要有一颗,哪怕一粒种子,我们就可以用空间种出许多许多,你忘了猫耳草了吗?」 「咳,那也得你先种出来。」反应慢几秒的系统极限挽尊,它忖道,「阮阮,药方有了,药草我们不如换一个思路。」 「什么?」 「你觉得,黄书朗为什么偏偏要给阮淼淼找一个药商老公?」 「如果只是报复,他为什么还要扮作药商管事,在裴府伏低做小那么多年?」 「太后扶持暗部,又怎么会允许堂堂一个首领做这种小事?最重要的,商籍那么多,太后为什么独独对裴远道这个劣迹药商另眼相待?」 裴阮被它连珠炮似的几个为什么问的头晕眼花,「统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好嘛好嘛。」系统才启动权谋大模型,还没开始装高深,就被大白兔宿主逼得分分钟破功,「定是因为裴家很重要。而太后最重要的事,无非是瞒住梁英体质,坐稳皇位。所以,扶持裴家是假,借它寻药是真!」 「咱们合理推断,太后早就开始筹谋制方寻药一事。可她一个深宫妇人,手伸不到宫外,暗部势力也只聚集在皇城京师,那么自然要在宫外另寻一个寻药人。」 「所以……那个人就是……初到京城还没站稳脚跟的裴远道?」 「没错。」系统沾沾自喜,「这就对上啦。不然依照太后睚眦必报的性格,早就杀掉阮淼淼了,怎么会大发善心让她嫁进裴家当主母?又为什么她恨毒阮淼淼,这些年却一直放任裴家攀附叶崇山,一路坐稳皇商之位,甚至她的大寿,用的都是裴家的银子。」 「说白了,裴远道明着的靠山是叶崇山,暗地里给他开后门的,一直是太后。」最后,统子总结陈词,「所以,刨去黄书朗、叶崇山这些中间商赚差价,炽心草,咱们完全可以去找裴远道这个一手供应商。」 裴阮信服地点头,说话间他已经拾掇好“诊资”,离开前最后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黄书朗,“刚来的时候他救过我一命,这下算还清了。” 一些悠远的、被他遗忘的记忆,不可抑制地又涌了上来。 “哔哔哔——”监护仪红光闪烁,发出刺耳的警鸣。 裴阮困极了,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可恼人的仪器一直吵,一直吵。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压上他胸腔,他意识一时清醒一时迷茫,直到很久后,久到他薄如蝉蜕的胸前皮肤上满是仪器按压的淤青,纤弱的血管在无影灯下清晰可见。 他还是睡了过去。 …… “对不起。”医生哥哥熟悉的嗓音变得喑哑,“特殊申请通过了……你们,去和他道个别吧,这次,请尽情地抱一抱他。” 道别? 他睁不开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耳边是母亲的抽噎,“阮阮……阮阮……” 随后,一双温热柔软的手紧紧抱住了他,十八年从未有过的零距离,再不用隔着防护服、不用留出无菌空间,肌肤贴着肌肤,那触感仿佛他又回到母亲的羊水里。 恍惚里,他还听见父亲沉闷的哽咽。 “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没有让你过上一天正常的生活。” 监测仪骤然锋利的锐鸣里,他一个激灵,再醒神,四周漆黑一片,诡异的安宁。 他依旧睁不开眼睛,像被包裹在一个囊仓里。 有一根血脉,将他与另一颗心脏紧密相连。可那颗心乌压压的,跳得又惊又急,叫他害怕极了。他不断蜷缩着自己,可某天,最后的防御还是被一把并不锋利的刀刃划破。 骤然暴露在空气中,他感到呼吸艰难,心脏僵窒,连哭泣都不会。 彷如一个死婴。 而将他剖出来的那个人,连脐带都忘记剪下,更顾不上肚子上淋漓的鲜血,只抱着他又哭又笑,“怎么会?明明到了时间……” “死了……死了也好。” 黄书朗找到乱葬岗的时候,他们是真的只剩一口气了。 而唯一的救命药,明明已经喂进阮珏口中,最后还是哺到他的嘴里。 “鬼七,我求你一件事……寻个医师,替他剜了腺体,护他无忧无虑过一生……千万别……同我一样……” 落在额头的轻吻,恰似母亲温柔。 裴阮拼命睁眼,却只看到白花花一片刺目的光斑。 如果说重生有什么遗憾,就是他没有力气抱一抱上辈子的父母,也没力气亲眼见一见这一世母亲一样的他。 系统感知到宿主的悲伤,一路异常的沉默。 墓穴断龙石已下,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好在黄书朗还给他留了一条通往京城郊外的暗道。 出去,就真的是天高海阔。 「这是连跑路的路线都给我安排好了。」 「所以咱们不能辜负黄叔叔的一片苦心,撸了药就周游世界去!」 岑寂的山林深处,几只寒鸦发出怪叫。 裴阮苦哈哈擦了擦脸上细灰,看了眼等人高的荒草,以及天边即将沉没的红日,抱着胳膊打了个冷战。 “比起周游世界……马上天就要黑了,这寒冬腊月、荒郊野岭的……啊——” 他想事情想得过分投入,被人从身后突袭的一瞬,吓得腿都软了。 有的小动物受惊,会发出连绵的尖叫,而有的小动物受惊,只会傻不愣登地僵住,一动不动。 像北方雪地里被猎人盯上的傻狍子。 叶迁将他冻得冰冷的身体裹进大氅,咬了他通红的耳垂一口,“这寒冬腊月,荒郊野岭的,自然有夫君来接阮阮回家了。” “呜……”心脏悬在嗓子眼,熟悉的声音让裴阮回了魂,他急切地转过身,揪住男人英挺野性的脸,又是欢喜又是生气,“你……你怎么来了?呜呜呜你干嘛吓唬我?!吓死了怎么办?” 叶迁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弯下腰,同他鼻尖抵着鼻尖,“恩,吓死了就没有这么乖这么软的老婆给我操了。” “……” 眼角吓出的泪痕才被男人带着薄茧的拇指擦干,裴阮眼眶分分钟又湿了。 男人低笑一声,这一次直接用上唇舌吮吻。 大氅圈出一个密闭的空间,男人体热,呼出的气息让小小的空间温度急速攀升,原本在眼皮睫毛上轻轻噬咬的唇齿慢慢转移到嘴角下巴。 裴阮像一条干涸的鱼,大口大口喘息,蔷薇花瓣羞涩地翕张,等待着采撷。 可男人就是不去亲他的嘴。 受孕的身体,食髓知味,不管是叶勉还是叶迁,略微挑逗就难以自持。 时常做出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反应。 昏暗狭小的环境无疑放大了欲念。 他舔了舔唇,攀住男人脖颈,焦灼地睁眼,“你……你亲亲我呀。” 叶迁却退开一些,故作疑惑,“不是一直在亲吗?” 裴阮干脆踮起脚尖,可男人实在高大,他拼尽力气也只够到下颌位置,身体的渴求令他生出一点坏脾气,他狠狠在颌骨处磨了磨牙,“我……我想跟你接吻。” 叶迁笑了,他双臂用力,托着小屁股将人抱起,刚好是一个裴阮低头就能拥吻的姿势。 “接吻?伸舌头的那种吗?阮阮……你会吗?” 粗粝的嗓音钩子一样,沙哑低沉,性感到不行。 脑子里单纯只想贴贴的裴阮遭不住,把滚烫的脸颊深深藏进了男人肩头。 “不逗你了。”男人就着儿抱的姿势,拍了拍他屁屁,“叶崇山几万精兵,就盘踞在这一带,我们得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明天一早开了城门就回去。” 裴阮难耐极了,可也做不出再过的举动,只好瓮声瓮气逼自己转移注意,“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当然是因为我……”叶迁顿了顿,“咳,当然是因为小叔算无遗策,早知道你不会听话。” 裴阮心虚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我……我不是为了拿到药方嘛。虽然过程有一点点冒险,但我成功了,其实……其实黄叔叔也不算很坏!” “恩,阮阮真厉害。” “不过……要做出来药,我们还得去找裴远道。” “裴远道?太后寿宴上那老货被鬼七扒了老底,为了保命以全部身家做筹码,带着裴允投靠了叶崇山,这时候叶崇山已反,恐怕不好找。” “那……那要怎么办?” “也不是没有办法。”叶迁抱着个人穿行在山林里,行动依旧迅捷,很快找到一处破庙,“那是明天要考虑的问题,现在,阮阮想好要怎么跟我接吻了嘛?” “啊QAQ?” 第46章 教学 呵气成霜的时节,不知名的野山衰草连天。 山林老树光秃秃,漆黑的树干张牙舞爪划破灰蓝色天际,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临时栖身的破庙,顶上缺了一个角,四面都漏风。即便叶迁生起火堆,又用大氅将他裹得严实,裴阮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男人好笑地将他整个圈进怀里,握住他的手,一同烤起路上顺手逮的长羽野鸡。 裴阮小小的一只,刚好嵌在他胸膛,回暖的同时,双颊被篝火熊熊的火焰熏得透红。 时间流淌得极慢。 野鸡表皮渐渐裹上焦糖一样的色泽,兹兹冒着油,散发出浓郁的肉香。 裴阮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吃上。 他舔了舔唇,「他……他到底还亲不亲了?」 系统黑线,「这么想要你就主动去要嘛。」 「不……才没有,就是这样我……我很容易坐立难安。」 老实巴交的小哥儿,心弦早在叶迁紧一下松一下的拨弄中完全乱了套。 那种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却迟迟没有发生的感觉十分煎熬,偏偏男人还时时处处,借着黏稠拉丝的视线、紧密相贴的身体,亦或是忽近忽远的气息,各种撩拨着他。 “尝尝看?”猛然凑近的鸡腿,叫裴阮一惊。 他正欲抬手接过,男人却让了让,“烫,阮阮就着我的手,这样吃就好。” “啊……哦……”他呆呆地张嘴,小口一边吹,一边仓鼠样啃得又急,又还惦记着要斯文。 脸却更红了。 好像……还没有人这样给他喂过饭。 前世爸爸妈妈也宠他,可始终隔着一层防护服,他从记事起,不是自己抱着奶瓶吸吮,就是扳着小勺自己干饭,这一瞬间的呵护宠溺好似填补了某种空白,叫他心尖都在发烫。 可又不一样。 他清楚,叶迁同父母完全不一样。 至少父母的手不会横在腰间,掌心温度隔着冬衣都能叫他浑身酥麻。 烛火摇晃,影子交织。 二人胡乱解决温饱,叶迁替他收拾干净,开始收拾睡觉的地方。 地上寒凉,他将篝火移了位置,踹倒一扇摇摇欲坠的门板,铺在烤得干热的地上,又抱来一些干草铺匀,最后脱了外袍垫上。 裴阮被裹成一个球,什么都不用做,一双乌亮的大眼睛全程跟着男人转动。 乖顺信赖的样子,令叶迁心痒难耐。 他突然靠近,捏住裴阮下巴,拇指碾过湿红唇珠,“阮阮做好功课了吗?” “什……什么功课?” “呵,就会装傻。”说着,他将人压到干草铺子上,“不是阮阮缠着我要亲嘴吗” “你怎么说话这么粗俗……唔……” 尾音消失在纠缠的衣料摩擦声里。 强势的舌尖抵开齿关,便卷着他发颤的软舌嘬出声响。 又湿,又狠,又绵长。 裴阮被亲得罗袜都蹭掉一只,玉白脚背绷成弯弓,乍一接触隆冬的冷空气,又瑟缩着藏到男人身下。 他呜咽着去推叶迁胸膛:“你、你轻一点……好不好嘛……” “嗯?轻点?舌头不缠紧,叫什么接吻?” 叶迁低笑着捏紧他的后颈,趁着惊呼再次堵实他剧烈的喘息,直将人吻到近乎窒息,彻底逼出惹人怜爱的泪花,这才抵着他汗津津的额头,“笨蛋,怎么连换气都不会?这么生涩,教引嬷嬷什么都没教,就敢来冒充极品哥儿?” 男人一边笑他,尖利的犬齿一边叼着他的下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咬。 漫不经心的,又极尽缠绵的。 “阮阮不会以为像这样,嘴唇碰一下嘴唇,这种小孩子过家家式的亲亲就叫接吻吧?” “那可真是……太天真了。” 又一个深吻袭来。 这次男人更加坏心,刻意放慢放大了整个过程。两根舌头吃果果的在高热的口腔里纠缠,一个躲一个追,一个软绵绵地投降,一个得寸进尺地侵占,湿滑黏腻的勾连,仿佛灵魂都要被析出,这叫既非热期、又非孕期,第一次清醒着沉沦的裴阮脚趾都蜷了起来。 舌根发麻,舌尖彻底失去知觉,只余点点淡淡血腥气,昭示着接连的进攻,一次比一次强势,一次比一次激烈。 裴阮甚至有种错觉,他脆弱的口腔已经成为男人永久标记的领地,他的唇,他的舌,他的所有,都成为野蛮征伐后,任敌军为所欲为的可怜俘虏。 趁着换气的间隙,裴阮无法,只好捂紧嘴抗议。他眨去长睫水意,话都不敢说清楚,生怕手一离开,嘴巴又沦陷。 “唔不亲惹……好疼……侬唔要脸……” 叶迁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 这些天他只能以小叔身份出现,端着斯文儒雅的假面,连亲吻都小心翼翼,内心的恶劣因子早已积聚成可怖的欲魔。 “不亲了?那可不行。接下来还有更不要脸的,阮阮现在就不行了,可怎么办才好?” 他稍稍使劲,就将裴阮捂嘴的手举过头顶,只用一只手就轻轻松松锁住,另一只手则犯规地探进他红肿的唇缝间。 “阮阮太笨了,接个吻呼吸也不会,舌头也僵硬,就先含着夫君的手指练一练……灵活度吧。” 成年男子修长的指尖顶开牙关,拇指刻意搓了搓下唇,“嘴巴闭这么紧,是等着我用舌头撬开吗?” “那可不行。”叶迁背着光,篝火照不见他的脸,双眸却亮得犹如深夜捕猎的猛虎。 裴阮眼尾泛着潮,呜咽着才要躲,就被夹住了舌尖。不知什么时候,叶迁已经伸进两根手指,或磨或刮地在他口中搅弄,吞咽不及的唾液顺着下巴滑落,又被男人暧昧地吮净。 “啧,阮阮哪里都好多水,真甜。” 他床上就像换了个人,暴戾易怒也好,温文尔雅也好,统统都是假象,恶劣才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质。 除了动作上的挑逗,他更爱用超出小笨狗底线的骚话,一句一句,将他撩拨到……溃不成军。 “唔……”闭……闭嘴。 裴阮绝望地闭上眼。 看不见,其他感观就更加清晰。 有几丝鬓发散落,小刷子似的扫过他脸颊脖颈,带着凉意的发梢,痒到他止不住地轻颤。 咕叽咕叽的水声,黏糊糊响到耳根发烫。 鼻息间,全是叶迁清冽的气息。有点浅淡的青草香,还有……更多的是令裴阮意乱神迷的……他独有的味道。 有时候,裴阮都恨自己嗅觉的敏。感,在情事上,动作言语乃至视觉的冲击已经足够激烈,可他还要奋力忍受嗅觉上的诱惑。 可他实在太喜欢这个味道,像小狗眷恋主人的气息,说不上来有什么特别,可就是令他无比熟悉,又无比心安。 他渐渐习惯了指尖律动的节奏。 这时叶迁却突然退开半寸,盯着他颤动不已的睫毛轻笑,“不对呀,我们不是在学习接吻吗?” 炽烈的呼吸缓缓滑过脸颊,落在耳侧,耳蜗被热气润湿,“阮阮的腿在做什么?” “夹着我的腰蹭得那么欢,这么急色的吗?” “可是这里不安全,今天……不行呢。” 篝火猛地爆了一下,火焰剧烈地摇晃。 裴阮彻底被逼急了,他气鼓鼓睁开眼,手动作不了,只得用两条腿不断蹬着狗男人,嘴里也不闲着,逮着男人指尖就是一个死口。 可惜他笨手笨脚,一点都不灵活,没有踢到人,反倒被男人两条长腿反剪在身下,作乱的手指倒是咬到了,可自己也被过多的唾液呛得咳嗽不止,满眼泪花,可怜极了。 好在嘴巴总算变回自己的,“咳咳咳流氓……淫棍……”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明明是你干坏事,怎么老是诋毁我……” “咳。”自知过分的男人忙收敛了恶趣味,“好了好了,是我错了。” 他安抚地赋以一个温柔宠溺的吻。 完全按照裴阮喜欢的调调,轻拢慢捻,将人又吻到迷迷糊糊,这才抱着人轻哄,“小祖宗,接吻时记得闭上眼睛。” 裴阮不自觉顺着他的话阖上眼睑,享受狂风急雨后迟来的温存。 简陋的床榻并不舒服,可男人悉心将他护在怀里,热烘烘的胸膛,柔软亲密的吻,大氅隔绝一切寒冷和忧虑,他像一只倦鸟躺在久违的暖窝里,很快就忘记刚刚被欺负的那一点不开心。 良久,男人亲了亲他耳垂,“夫君没有恶意,就是想同阮阮玩一点情趣,哪里知道阮阮这么害羞。” “我说那些话的时候,阮阮明明也很情动。” “床笫之事,若是一直如此拘谨,会少无限乐趣,阮阮不觉可惜吗?” “呸。”裴阮翻了个身,咬着肿胀的下唇,心里翻山蹈海。 「统统,你信吗?!」 统一副被榨干的模样,「。」 过了好半晌,它才有气无力,「阮阮,我们统子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哈?」 再多的,统子就不肯说了。 裴阮这才意识到,好像这种问题问统统,是有点不妥当。 他是个遇事习惯某度深度搜索的I人,一直以来都把统统当做陪伴型ai,可显然,统子和他以前使用的ai完全不一样。 它……竟然也有情欲。 不待他深想,一只手顺着松垮衣襟滑进他胸腹,男人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惊讶,“几日不见,阮阮怎么好像又胖了?” 第47章 坦白 “肚子越来越大不说,怎么这里也丰腴许多?” ……………………………… 指掌缓慢从肚皮往上游移,隔着亵衣轻轻拢住悄悄鼓胀起来的花苞。 “阮阮的身体,好像越来越涩了。” 那里极其敏锐,只是这种程度的触碰,也叫裴阮条件反射地拱起身子,背对的姿势,却误把自己更深地送进男人怀里。 他咬住手指,忍下暧昧的喘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样的疑问已经不止一次。 皇宫飘落第一场雪的时候,裴阮的肚子越发难以遮掩,随着崽子生长,孕热不可遏制地一波又一波袭来。 白天同叶勉共处一室,晚间渴求就愈发浓烈,但他不敢在叶勉跟前表露出分毫。 他还记着,叶勉对待投怀送抱的人,是个什么态度。 好在这期间,叶迁摸黑来过两次。 简直及时雨一样。 每次裴阮都红着脸不敢叫他点灯。 黑暗愈发催化了某些隐秘的情愫。一想到身体的异样因谁而起,裴阮就彷如一个新婚意外出轨的渣男,对原配生出满腔的歉疚,配合起来也比平常放得更开些。 比如会十分羞耻地答应乘。骑式。 期间还要接受叶迁恶劣的戏弄。男人大掌逡巡,在肚脐处尤其流连,引得裴阮一颤,下意识避让了一下。 “躲什么?”叶迁哑着嗓子低斥,“上次我来,阮阮的腰两掌还能握住,这次竟又宽了三寸不止。” “听说阮阮每日三餐,顿顿肘子烧鸡,额外还特供三顿点心,御膳房如此变着花样儿地做吃食,全是小叔授意……寻常人家,小叔会对侄媳这么好?阮阮,你老实交代,我不在的时候,你和小叔到底做了什么?” 他越说越生气,像极了他那匹枣红色大眼的暴脾气座驾,颠簸得十分厉害。 “呜,我没……没有……” 裴阮可怜巴巴地狡辩,眼角却因为言语和动作的双重刺激愈发湿红。 “没有?那为什么不许夫君点灯?”他两只点火的手又攀上别处,激得裴阮发出一声惊叫,“这两只小兔子这样不经弄,是不是早被小叔玩坏了?所以才不敢给我看?” 裴阮说不过他,又不敢真叫他燃起烛火,只好费劲地凑近他,拿嘴巴去堵住他连珠炮似的嘴。 叶迁吃够送上门的美味,下一秒却翻身压下,不依不饶:“所以,你勾引小叔时,也这般主动?” 裴阮欲哭无泪。 再比如,他会经不住男人求索,答应同他潜入小叔公办的书房干坏事。 叶勉随时会推门而入的可能,无限拉大了拉练的紧张感和刺激度。 体感自然也百倍上升。 尤其当叶迁只撩开袍子,而他几乎不着寸缕地躺上冰冷的书案,还被要求抱紧双腿。 两个月来,他日日同叶勉在这张案上公办。 叶迁在他身体上游走的手,他总是不自觉联想到叶勉批折子的手。 叶迁激荡在他耳边的呼吸,他总是很轻易幻想成叶勉将他圈在怀里说话时的气息。 甚至他抱着叶迁,将透红又心虚的脸埋进他怀里,脑子里闪过的也还是小叔惊鸿一瞥的冷白胸膛。 可想而知,在叶勉一丝不苟公办的地方,同他的侄子做着最原始直白的运动,单是这个行为,就足以叫裴阮羞耻到不知所措。 何况叶迁还不断在他耳边逼问。 “阮阮日日与小叔在书房里厮磨,有没有被小叔抱在桌上欺负过?” “嘶,一提小叔,阮阮就咬得这么紧,被我说中了?” “骚东西,提起别的男人,就这么激动?” 他骚话一句接着一句,裴阮哭着摇头,但不可否认,这种近乎偷情的纾解,快感也翻了倍。 最后裴阮怎么回的自己房间都不知道。 放在以前,他无论如何不会答应叶迁这样离谱的要求,夫君也不行。 可……裴阮心虚了。 那次试探后,叶勉就再也不强迫他批折子,反倒顶替了老掌柜的角色,成为他学习医理第二阶段的师父。 也成为他摸索抑制剂路上的良师益友。 带他看这个世界,教他如何在迷雾中寻找方向。 不嫌他笨拙,几乎是一步一步牵着他在荆棘中往前走。 他甚至能感受到,剥去多疑和防备,小叔身上有一种东西,能够跨越时间和空间,同他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默契。 他不是一块石头,被整个大梁最有权势的男人悉心呵护,被才学见识一顶一的男人手把手教导,尤其这个男人还是他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任谁都会不自觉沦陷。 有什么东西,渐渐不一样了。 原来人竟真的可以同时喜欢上两个人。 隐瞒真相利用叶迁获取灵泉,本就叫他饱含愧疚,现在又新添一层情感上的背叛,可怜的小哥儿只能最大限度的宽纵始作俑者,试图尽可能地做些补偿。 狗男人却惯会利用这份愧疚,一点不浪费地将它变成某种不可言说的play,孕热期的纾解被他玩出满满ntr的背德感,占尽便宜的同时,还不忘向着宿主卖乖。 统看不下去了。 它决定出击。 「阮阮,你和他就差一层窗户纸了,要不咱们干脆趁机捅破它?」 裴阮呆了呆。 系统又加一把火,「总是这样编造谎言欺瞒,阮阮也很累吧?不如借这个时机坦白,要是他接受了,那皆大欢喜,咱们不用跑路也挺好,有个大佬罩着,总好过你带着崽子颠沛流离。」 宿主不是个淡人,相反,他内里十分渴求爱和陪伴。 单亲带娃并不是第一优选。 所以,系统也想做最后的尝试,如果宿主率先坦白,狗男人也能够借机主动交代乔装叶迁的真相,那么一家三口就此HE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它的使命,不是帮宿主训狗,而是要裴阮幸福。 「这……这种事,他真的能接受吗?」 只要稍微想一下叶迁暴怒厌恶的表情,裴阮的心脏就一抽一抽的疼。 就……还不如不说。 他总存着瞒一时是一时的侥幸,没有期待,就不会被伤害。 「你是属蜗牛的吗?遇到事情就知道躲。」系统有些怒其不争,「阮阮,你想想,你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坦白,结果只可能会更好,不可能再坏了,为什么不勇敢地试一试?」 裴阮耳根子生来就软,听着听着,内心也动摇起来。 他纠结了一会儿,如果……如果叶迁真的不在意呢? 他攥紧了胸前的大手,汲取勇气般闭上眼睛一鼓作气,“不是……不是胖了,是……怀孕。” “我……我怀了小叔的孩子。” 说完,他一动不敢动,就那样忐忑地、不知所措地僵在叶迁的怀里。 胸前的手一顿,停下羽毛似的抚弄。 叶迁呼吸重了一些。 耽溺于糕点甜美的某人,没有料到糕点还可以更甜美。 迟来的坦白,令他恨不得化身为狼,一口将这块小点心吞下。 可还差一点点火候。 他等着小兔子最终的抉择。 按捺下急切,他挣脱裴阮的手,做出一个被绿男人应有的凶相,扣住裴阮的下颌,“阮阮刚刚说什么?” 满是风暴的语气,叫裴阮不敢再重复。 叶迁扳正他的脸,迫他抬起头,“睁开眼,看着我,再说一遍?” 裴阮想躲,却拗不过这股蛮力,一时更不敢睁眼看他了。 长长的睫毛像两只受惊的小蝴蝶,颤抖得厉害,刚刚才被疼爱到艳丽的唇色倏地白了下来。 叶迁忍下心中怜惜,猛地将人推开,“什么时候的事?” 随着男人动作,大氅滑落一边,一股冷意袭来,裴阮瑟缩了一下,“嫁……嫁给你之前,眠……眠山祭祖的时候。” “呜呜我……我中了药,不知道那是你小叔。”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认出是小叔的?” “大婚第……第二天。” “呵,所以阮阮一直在骗我?现在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我……我想你带我回家。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骗你……” “什么?”意料之外的答案叫叶迁彻底黑下脸,“那小叔呢?他怎么办?” 关小叔什么事? 裴阮愣愣睁眼,一泡泪盈在眼眶,“什……什么怎么办?” “你就没有一点喜欢他?” 话风诡异起来。 裴阮却分不出心思细想。 他垂下眼,声音蓦地有些虚,“不喜欢……从头到尾,我都只喜欢夫君。” 这话连他自己都无法信服。 但依然有傻子信了。 叶勉额角青筋爆出几根,衬得他断眉上的刀疤愈发狰狞。 虽然左右都是自己,可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他竟然没打过区区一个伪装! 不识货的傻兔子! 明明对着小叔,他会羞怯、会脸红,会自以为隐蔽地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情难自已地偷看,没成想转头就对着另一张脸说他“一!点!都!不!喜!欢!” 这车翻得猝不及防。 宰辅神明一般的脸上再次青红交接,煞是精彩。 是时候下一剂狠药了。 他幽幽盯着裴阮的肚皮,像是要盯出一个窟窿,“小叔这么多年,洁身自好,连个通房都没有,这可是他的长子。” “那……那怎么了?” “我怎么敢让小叔的长子喊我父亲?!” 裴阮完全没想到他竟是这个脑回路。 寻常人谁在意这个啊? 哪怕这时候叶迁气愤地骂他放荡,厉声地质问他同小叔到底还有没有不干净,裴阮都能厚着脸皮撒娇打滚求原谅,可这个陌生的反应叫他茫然了。 他起身抓住叶迁的手,“一个……一个称呼而已,就那么重要吗?” 他忍着羞耻,试图孟浪地挽留,“以后我也可以……可以再给你生一个的。” “……” 第48章 和离 漂亮得如同瓷器般的小哥儿,跪坐在简陋的床榻上,仰着脸目光急切又忐忑,瞳孔里印着橘色的火光,亮到令人硬不起心肠。 大氅垂落一边,露出一只细弱脚踝,袜子不知什么时候蹭丢,雪白的足弓,墨色的鹤羽,极致的颜色碰撞,衬得他几乎一揉就会碎掉。 “怎么可能只是个称呼那样简单?这孩子,小叔知道吗?” 裴阮没有应声,答案不言而喻。 他梗着脖子,强忍着泪,表情委屈到让叶迁接下来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也累了,早点睡。” 叶迁定了定神,冷酷地抽回手,将人按回床上,寻到失落的那只袜子,替他套好,又细细掩上大氅,自己却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坐去了篝火边。 划清界限的意图十分明显。 “阮阮,回去后,我会与你和离。那几晚我们……我私自去看你的事,也不要再提。以后你带着孩子,就乖乖呆在小叔身边吧。” 裴阮没想到,人生第一场豪赌,就是这么个直接上天台的结果。 他又伤心又后悔,早知道不问了。 “呜呜呜,不喜欢我……就直说嘛。” “什么呆在小叔身边?!以后你和你的好小叔一起过吧!” 他小小声哭诉着,没得到回应,又愤愤翻了个身。 失了男人体温,就算裹着大氅,也冷得厉害。 他可怜巴巴蜷缩成一团,过了一会儿,又翻了回来,在缝隙里偷眼看男人沉寂的背影。 「统统,我赌输了。」 「我果然没有他小叔重要。」 「狗男人,活该他没有老婆。」系统也气得要的死,「没什么好伤心的,阮阮,这样我们以后扔掉他也不会有遗憾。」 虽然是这么说,可是裴阮还是忍不住小声抽噎起来。 细微地抖动直到深夜才渐渐停止。 叶迁叹息着起身,将他满是寒意的身体抱进怀里。 “笨死你算了。” 怎么可能不喜欢? 就是因为太喜欢,怕他受惊不能及时安抚,连关心都要小心翼翼伪装成叶迁模样。 叶勉恨不得现在就摇醒裴阮,告诉他你不喜欢的宰辅和你最喜欢的叶迁,统统都是一个人。 但他不能。 上一回叶迁的“死”,叫裴阮情绪崩溃到差点流产,在拿不准裴阮真正心思之前,他实在不敢轻易再判“叶迁”死刑。 起码小兔崽子安全诞生前,他都得继续做这个两面人。 自己吃自己的黑醋,自己生自己的闷气。 想到这,叶勉苦笑。 生在纵欲荒淫的侯府,他自认为冷感,不愿意沾染情爱,对情事有关的一切更是厌恶至极,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甘愿出卖色相、用心引诱另一个人。 关键,还失败了。 亲了亲裴阮红肿的眼皮,他故作凶恶,“小笨蛋,再给你一次机会,下次要是还选错,我可真的要狠狠罚你了。” 他的耐心很有限。 若是小兔崽子出生后,大兔崽子还是不上道,他不介意粗暴地撕破假象,叫裴阮知道,什么叫猛虎扑食,什么叫吞吃入腹。 …… 第二天早上,裴阮就不理人了。 不许叶迁抱,不愿同他共骑。 也不吃他给的干粮,更不喝他递来的水囊。 问,就是“我都要当你小婶婶了,当然要同你保持距离”。 叶迁又好气又好笑,不管他挣扎,将人虏上马。 皇陵的地宫修得十分广袤,裴阮曲曲折折,并不知道一天一夜的时间,他竟从皇城跑到了数十公里以外。 这次的坐骑不是那匹张扬的枣红色汗血马,但脚程依然很快。 不到半晌午,就上了官道。 很快,裴阮就没有心思再同叶迁闹别扭。 连日雨雪,半晌午的天,瞧上去也阴沉沉的。 官道上密密麻麻,逃难的人流像溃堤的蚂蚁窝,一眼望不到头。 脚下土地,踏出厚厚一层泥浆,人脚马蹄踏过,污水四溅。 主道上,一侧是巡逻的军队,全副武装,驱赶着占道的百姓,一侧则堵塞着数辆牛车马车,水泄不通,全是排着队进京的达官贵人、富贾乡绅。 而只能靠两条腿的寻常百姓,乌泱泱地被推挤在官道之外,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在荒草荆棘从中。 叶迁亮出令牌,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带着裴阮上了行军的那一侧。 一路畅行无阻。 与拥堵的人群相比,特权带来的便利是那样地令人瞠目结舌又心生向往。 可是,凭什么呢? 裴阮不懂。 他攥紧了叶迁的手臂,心底升起一丝畏惧。 畏惧这个世界他不曾见过的另一面。 越靠近城墙,见状越惨。重甲士兵频繁地拿着长矛清道,已有七八具尸体叠在护城河边,根本来不及清运。 城门处戒备森严,仅是入城就有三道关卡,一道查路引,一道验身份,一道搜身卡要,即便是京畿备左彰清正,也挡不住底下牛鬼蛇神众多。 即便这样,能入城已是最大的幸运。 “这兵荒马乱的时节,就算舍了身家,图一个平安就不亏。” “是啊是啊,叶崇山的叛军已经接连抢五座城了。” “听说都是踩过点的,轻骑兵冲进城门,直奔衙门和豪绅住处,步兵随后,沿途扫荡寻常人家,一路烧杀抢掠,一粒米都不留。” “你们只听抢了城,可不知道周边村落遭殃多少!他们不关抢,还屠村!现在得了消息的全都往外跑,我们还是跑慢了,不知入不入得了这京城。” 「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系统这时候就显出了它无机质的冰冷,「战争就是这样的。叶崇山的右军只有五万人,不过是场小型叛乱,不算严重。」 「……」 裴阮不喜欢战争。他喜欢第一次在系统的陪伴下,在长安街上看到的歌舞升平。 系统安慰他,「放心,等咱们逃跑的时候,叛乱肯定已经平息,你不用怕,叶勉那个狗男人渣是渣了点,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裴阮张了张嘴,他想说他难过的不是这个,可究竟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只好闷闷地用大氅遮住视线。 像只蜗牛,悄无声息又缩进了壳里。 京城外乱,京城内满是山雨欲来的气息。 叶迁没有将他送回皇宫,而是送往京畿备衙门。 叶崇山反了之后,这里就成为临时备战指挥部,叶勉也坐镇在此。 没了老贼虎视眈眈,裴阮再不必被束在深宫内院,这大约是这些天来唯一的好消息。 “你这煞星,竟然没死?” 二人才在衙前下马,就听到嘈杂的人群中,一道突兀的女声。 裴阮循声望去,竟是永安侯夫人,正带着一行家眷,往京畿备衙门内递帖子。 说话的正是她骄纵的小女儿叶灵。 “不得无礼。”妇人一个眼色,身旁的花嬷嬷就上前拦住了少女。 “哥哥不是说他早死……唔……” “闭嘴!” 老嬷嬷眼疾手快,直接捂住少女的嘴。 侯夫人压下眸中惊异,向着叶迁硬扯出一个笑,“迁儿,你妹妹不懂事,不要同她一般见识。虎毒尚不食子,是你父亲糊涂,轻听魏王教唆,对你下那等狠手,今日见你平安,我甚是宽慰。虽然你父亲毫无悔意,如今错上加错,但我同你一样,心是向着陛下的呀。” 这会儿,她亦夹起尾巴,再不敢自称母亲。 教习所事发后,京畿备前脚拿下叶敏,后脚叶崇山在眠山竖旗谋反,整个侯府鸡飞狗跳,水深火热。 身为当家主母的她,不关心叶崇山,只忧心独子会受谋反牵连,祸及性命,是以不等叶勉发落侯府,便主动搜罗证据、押着叶崇山亲信前来投诚。 奈何昔日她不放在眼里的小小京畿备,大门都迈不进去,更遑论京畿备背后的叶勉。 接连数日,无人接见。左彰只遣几个卫兵打发她离开。 不仅叶敏毫无消息,随着外头叶崇山袭城一日比一日猖獗,京城声讨侯府的声浪也一日比一日激烈。 偏偏叶勉还这样晾着她。 晾得她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晾得她一家老小如阴沟老鼠,惶惶不可终日。 这时候见到叶迁,她犹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叶迁一眼看穿她心思,修罗般的脸上冰冷峻切,“是吗?既然如此心诚,那见到陛下,何不行礼?” 侯夫人笑容一僵。 上次见面,这哥儿不过是个裴家弃子,捐出来哄老男人的小玩意儿,若不是叶崇山护着,她拿捏起来犹如捏只蚂蚁,哪知风水轮流转,再见面倒成了陛下。 但这时候她不敢忤逆叶迁。 于是缓慢曲了曲膝,敛目垂首行礼,“民妇参见陛下。” “参见?”叶迁哂笑,“贱妇,你还当自己诰命在身?如你这等贱民,面圣理应行叩拜之礼,伏地稽首无令不得起,更忌窥视圣颜,你既知他是皇帝,还敢敷衍僭越,是腿不想要了,还是眼睛不想要了?” 侯夫人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最终不得不在他淫威之下,率众人跪了下来。 这一跪,就是盏茶时间。 好似卡准了当初敬茶时她刁难裴阮的时刻,只多不少。 裴阮实在受不了这种场景,又暗搓搓想躲,却被叶迁强硬地按住肩膀,“陛下,躲什么?区区一个罪妇,你给我昂首挺胸受着。” 「傀儡皇帝,难道就不要面子了吗?」 「他是怎么做到训皇帝跟训老婆一样理直气壮的?」 「不对,我已经不是他老婆了。」 于是,十分胆小的裴阮头一次吃了熊心豹子胆,众目睽睽之下,大大地忤逆了一把京畿备暴躁第一名的校骑大人。 他挣开校骑大人铁掌,顺带还踢了他一脚,“大胆,你怎么跟陛下……哦不,怎么跟朕说话的?” “朕……朕行得正站得直,用不着你提醒。给朕把那个姓叶的叫来,他家的人闹事,叫他自己兜着!” 说着他麻溜地滚进衙门口,将乌云密布的校骑大人丢在了身后。 这妻管严,咳,划掉,这病猫发威的名场面,叫紧赶慢赶着来接驾的左彰和右相等人胡子都惊掉了。 他们畏畏缩缩喊,“叶……叶大人?您还好吧?” 叶大人冷冷一笑,“真是惯的他!” 他盯上侯夫人,“叶李氏,想要救儿子,那就拿一样东西来换。” 第49章 嫉妒(小修) 就像当初她高高在上地刁难裴阮,叫他采买根本买不到的鼠耳草,叶迁漫不经心,也抛出同样的难题。 “陛下新近沉迷药理,对传说中的炽心草颇有兴趣,想要叶敏的命,就拿它来换吧。” “炽心草?”叶李氏喃喃,“可这草早已绝迹,叫我如何去寻?” “那是你的问题。” “昔日侯夫人风光无限、手眼通天,”叶迁一哂,“只要你肯用心,我相信总能找到的。” 冬日苦寒,妇人伏地跪了许久,寒意顺着腿膝蔓延至全身,她抖了抖,将头压得更低,“我……我会想办法的。” 她在侯府后宅也算有些手段,叶崇山经太后授意,提携裴远道搜罗天下奇药,炽心草就是其中一样,她自然知晓内情。这时候就算再惧怕叶崇山,也只能硬下头皮去他的地盘碰一碰运气。 偏偏叶迁还加一把火,“京畿备正在严审教习所一案,刑鞭、烙铁无情,叶敏那等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恐怕熬不过十天,想救人,你可得麻利着点。” 侯夫人恨得咬碎一口银牙,“此行艰险,将灵儿独自留在侯府,我实在担心,就看在她也是你妹妹的份上……” “我可当不起这个哥哥。”叶迁抱臂,“来人,将叶家小姐请进衙门客房,好生关照十日,十日后若是侯夫人不来领人,直接发卖出去。” 这就是叶迁口中寻找裴远道的“办法”? 听完尾鱼绘声绘色的转述,裴阮十分无语。 不用亲自去找裴远道,他松了口气,但也有新的顾虑,“外面那么乱,十天时间,只凭侯夫人一介女流,真的能找到药吗?” 尾鱼却对主子有着盲目的自信,“少爷既然这么做,就是心中已有成算,您不用担心。” 他有着忠仆特有的敏锐,一早觉察出这次回来少爷和夫人之间的异样,不忘见缝插针地替主子找补,“鼠疫那时,侯夫人故意为难你,这时候少爷叫她冒险去求药,也是活该,不值的你忧心。” 裴阮很想说,我愁的是药,才不是人。 他向来鹌鹑,活在自己的世界,从不费心关注不相干的人和事,尾鱼那句“活该”里暗藏的一报还一报的爽感,他体会不了分毫。 告白被拒后,叶勉和叶迁这对叔侄,已经荣登他的黑名单。 他只想快点逃离,一日拿不到炽心草,意味着他得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一想到这个,裴阮就坐不住了。 “不行,这样枯等着不是办法。万一炽心草全天下就那么一棵怎么办?” 系统忍不住打断他,「不要贩卖焦虑嘛,你又知道了?」 裴阮脸红,「我看过的几部剧,仙草灵药都是这么演的。」 「那剧里主角还有光环呢。」 裴阮脸更红了,「按……按你这么说,这个世界是为我定制的,我也算主角吧?」 系统黑线,「你什么意思?」 「意思……意思就是,你是不是该把光环给我安排上了?」裴阮越说越理直气壮,「我都穿来这么久了,干啥啥不行,憋屈第一名,这好像不太对吧?」 得,这不仅学坏了,还学会了吃拿卡要。系统有点虚,「你都躺着当上皇帝了,还想……想怎么样?!」 如果怂可以传染,那统子不幸已经感染。 裴阮乘胜追击,「也不想怎么样,我们能不能试着找找炽心草的平替?」 「……干。」 真的,不怕宿主一惯咸鱼,就怕宿主莫名上进。 统子被宿主小鞭子抽着不得不干。 优化配方,裴阮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李先生。 叶勉带着他去教习所见医正时,曾经提到过。 “昔日太医院,一直在钻研抑制哥儿发情期的办法。李先生还没离开太医院时,与王德玉,一个主攻切割腺体以绝后患,一个主攻药理压制不伤根本,二人还时常切磋,以求精进。可惜不久后,此事就被权贵闹到先帝跟前,不得不叫停,我那师兄更是因据理顽抗被逐出太医院。” “后来敦慧太后再次密令太医院研制秘药,新医正便是兼收并蓄二人所长,又得皇室秘闻点拨,从中找出发情期根源所在,这才制出的辟玉丹。若是你想制出这丹药,单凭配方可不行,少不得还要寻李王二人取经。” 王太医的经,裴阮不敢取,还是熟人比较好下手。 于是,他拍下板,“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明天就去请教李先生!” 这个主意不知怎么回事,得到鲜言寡语的闵越极力赞同。 “是的,阮阮,我们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他神情异常坚定肃穆,好似早有成算,裴阮狐疑地看他一眼,不由追问,“闵越哥哥有什么好法子” 闵越握紧拳头,“我……我想请李先生替我割去腺体。” “什么?!” “不行!” 裴阮和尾鱼听了,一齐大惊失色。 “我会找到药的,距离你下一次热期,还有三个月,咱们不用这么心急!” 尾鱼也跟着劝,“先不说割去腺体有多危险,但……但那东西是身体里面长出来的,怎么可以说割掉就割掉,你……你难道以后都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宝宝吗?” 闵越苦笑着摇头,“我只对那事深恶痛绝。” 他出现得突然,即便没有明说,大抵尾鱼也能猜到他身份。 这话一出,尾鱼就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哥儿割去腺体,几乎等于男人入宫做了太监。在尾鱼看来,是十分不能理解,也十分不赞同的事。 裴阮倒是想不到那么深。他是死在手术台上的,所以对于手术有种天然的抵触。 哥儿腺体藏在腹腔,在这个医疗水平极其落后的时代,开膛破肚危险可想而知。 “可是,那太危险了。” 闵越似是考虑许久,终于借着这个机会说出心中所想,“你要相信李先生的医术。何况,就算阮阮制出了药品,谁又能保证今后药不会丢失、不会被有心人钻了空子?药物毕竟是外力,而我……实在不想再受那种苦了。” 他抬眸,认真地看向裴阮,“真的,阮阮,一想到丹房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哪怕只有一点点失控的可能,我也……承受不起。第一次听到李先生说可以割除腺体,这个疯狂的想法就一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所以,我甘愿冒这个险,就算死也甘愿。” 受尽苦难的哥儿早有决断,只求成全。 “好阮阮,你能不能……帮我求求李先生?” 他还有心思没有宣之于口。 自从得知裴阮为了他,开始动心思制作抑制发情期的丹药,他的心情就随着裴阮一路跌宕起伏,从满心期待,到屡次受挫的失落,直到他得知裴阮因此被暗部劫持,又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悔恨当中。 他实在不想再看裴阮为他涉险。 「统统,摘出腺体真的靠谱吗?」 紧急保胎时李先生吹的牛皮,裴阮没听到,系统是听得清清楚楚。 「理论上说,挺靠谱的。」 但实践上,谁也不道啊。这事隐秘,真有100%成功的手术率,也没人敢出来现身说法。 但对上闵越执拗的眼神,裴阮妥协了。 找到李先生的时候,他正闲得发慌,在冷宫给太后请平安脉。 太后与废帝身上的疫病拔除干净,李先生又替二人调养一月,总算确保二人能活蹦乱跳着活到叶崇山倒台接受审判,这才捋着须,向叶勉请辞。 结果他那没良心的师弟,迟迟不放行,一直将他拘在宫中。 他只得没事找事,又替太后治起失心疯,“唉,娘娘脉象虚浮,心气涣散,肝气郁结,还需静养为上,除安神汤外,最好能日日焚甘松定心,再每日施以安神灸法。” 太后形容消瘦,神情宛如五岁稚童,昔日保养得宜的脸上还有诸多溃斑脱落后留下瘢痕。 任谁看了,都会生出一丝怜悯。 何况,于氏一门清正,除去皇帝废后一事上,她出手狠辣,有伤天和,其他事情上,并无太过过错,晚景如此,实在叫人唏嘘。 小皇帝哄着太后诊完脉,听他这样说,一边咳嗽一边苦笑,“李先生说笑,如我们这般处境,哪里燃得起甘松,又谈什么静养?这疫病若不是朝堂施压,恐怕宰辅大人也早任我们自生自灭了吧。” “咳咳……那倒不至于。”李先生才知失言,只好干咳掩饰,“甘松,我会再替你们想想办法。” 裴阮风风火火杀过来时,正撞上这番尴尬的对话。 「我只说找李先生,怎么就给我领这儿来了?!」他小声蛐蛐领路太监没眼色,讪讪收回迈进殿门的那只脚。 他这个落跑皇帝,至今没有举行登基大典,身份不尴不尬;而前任废帝,也因新帝耽搁,至今没有正式废黜,一时间两傀儡大眼瞪小眼,气氛实在诡谲。 裴阮不自在极了,赶忙往门边一躲。 奉命领路的大太监忙给李先生使了个眼色,将他请出殿门。 “那个……叶勉……额……宰辅大人叫我来请教你,辟玉丹到底要怎么造?除了炽心草,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吗?” 裴阮不擅寒暄,交际小废物只会直来直去,略显唐突。 李先生却毫不在意。他一听辟玉丹,前后一思量,总算明白师弟这手拿把掐的皇位非要磨磨唧唧,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小家伙看似怯懦无能,实则颇有神异,既能制出解疫的药,大抵也有神通,能制出旁的药。 打蛇打七寸,只要有足够多的辟玉丹,叫哥儿再不受教习所控制,那么以此为根基的整个旧贵族势力不日就会土崩瓦解。 该说不说,他那师弟心大,既要天下,还只要清清白白的天下。 嘿,不愧是他的师弟。 老先生鸡贼,也同叶勉打惯了配合,当下理清情况,立马进入角色。 “那你可算问对人了,喏,里头那两位可比我还清楚些。” 他悄悄瞅了眼殿内。 太后垂着头只一心玩着手中发梢,而废帝目光闪烁,显然都是听到了的。 听到了,就好办,他当下就在殿前站定,笑着道,“陛下不妨问问……呃,问问里头那位。” 裴阮僵住,“我和他……恩……不熟……” 太后恨阮珏横刀夺爱,更恨先帝为了保阮珏,将错就错纵容阮淼淼欺骗利用,令她一生彷如一个笑话。 恨乌及乌,自然也不喜裴阮。 即便疯了,望来的眼神也含着敌意。 梁英的恨则更直接。裴阮不仅抢了他男人,更抢走了他全部的身份地位和权柄荣耀。 一日之内,他一无所有,而裴阮什么都没做,躺着就得到了所有。 得到了,还不知珍惜。 他从记事起,就夙兴夜寐,悬梁刺股,生怕有一件事做不好,会丢了一切。 而裴阮,只要用他那张无辜的脸笑一笑,男人们就会争相捧着全世界献到他的脚下,而他越不屑一顾,男人们就越求着他看一眼。 简直同他那个狐媚子的母父一模一样。 这叫他如何不恨?! 妒忌若是有实质,梁英的眼神恐怕要比魏王手中的王水还要可怖。 傻白甜小社恐哪里吃得消这双重攻击。 “我找的就是你,就说帮不帮……不帮我可就走……” 眼看着他急眼,李先生赶忙挽尊,“哎别别别,帮也不是不能帮,但是……”他眼珠子一转,“你那解疫的药水可是个好东西,能不能……” “能!” 嘿嘿。李先生又鸡贼一笑,将他硬扯进殿,“娘娘,殿下,此番毒疫,多亏陛下慷慨赐药,吾等才能幸免于难。二位要谢的不是我,是陛下啊。” 他迟钝得很,说完还美滋滋等着双方冰释前嫌握手言欢。 可惜,一句陛下,差点叫梁英破防。 破破索索的荒殿中,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天灵盖,一方绷紧脸色,不愿低头,一方脚趾扣地,恨不得原地消失。 最后冷风还是吹到了自己,他“阿嚏”一声,茫然打了个哈哈,“怎么了这是?” 梁英一甩袖,背过身去,“什么辟玉丹?我无可奉告。” 一副送客的架势。 可冷漠在迟钝跟前,一无是处。 李先生径自拉着裴阮坐下,“既然你已知晓辟玉丹,那丹方应当已经到了手里?” 裴阮老老实实点头。 “哦,那就是正为炽心草发愁?这……说起来,那医正呢?” “他……”裴阮有点不敢说。 梁英瞧不惯他那副畏首畏尾的样子,“还能怎么?大抵早被做成了人彘。” “什么?!”李先生惊跳起来。 提及这事,梁英亦十分愤慨,“母后特意将炽心草混在一众草药当中,瞒了叶崇山这么多年。可惜千算万算,算漏了鬼七早有异心。他将医正暗中制作辟玉丹的事告诉了叶崇山,不久医正就失踪了。” 他也是在冷宫呆了一个月,才逐渐回过味儿来的。 暗部所有暗卫无不是从小培养,他们竟无一人知晓,鬼七何时换了芯子! 「没想到黄叔叔真人不露相,还是个资深的碟中谍中谍。」 「老皇帝跟老婆斗法那么多年,底下势力被侵吞也不稀奇。可惜了太后,也算女中豪杰,手段是有几分,但看人的眼光委实不行,把狼当成狗养了十几年,最后终被反咬一口。」 裴阮擦了把冷汗。 黄书朗的心眼就跟他匣子里的人皮一样多。 表面倾慕阮淼淼,实则听命于太后,而芯子里,却是在借这些势,以达成自己为心上人复仇的终极目标。 「这么看,他脑子清楚得很,一点也不疯啊?」 「咳,阮阮,你都问到这,我也就实话实说了。黄书朗有多喜欢阮珏,就有多憎恨梁元禹,而你流着他们俩的血,叫他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十八年,他日日看着你,理智不断在爱恨之间拉锯,只是疯一点,已经算很好了。」 「后来他下定决心将你送人,又忍不住自虐般窥视你,若是他对你只是寻常养育之情也就算了,偏偏他又对你有点想法。啧——」系统说着摇了摇头,「对心上人的亲儿子动情,既是对阮珏的背叛,又是悖德的畸恋,搁你你也得疯一疯。」 「好了,你可以闭嘴了。」裴阮已经听不下去了。 梁英咬牙骂过鬼七,又继续骂叶崇山,“按那匹夫酷烈的行事作风,动他财路犹如杀他父母,最后定然要将医正削成人棍,以儆效尤。” “这群人畜!”李先生焦虑地踱了几个来回,干瘦的脸上褶子更深几层,“哎,他当初找上门来,我就不该,不该告诉他那些!本想帮他一把,没想到反倒害了他!” 这里头还另有一段曲折。医正的青梅竹马,就是死于一场意外发情。 与李先生,也算同病相怜。 裴阮磕磕巴巴,“所以,现在就不能让他的努力白费,如果我们用辟玉丹解救更多人,彻底摧毁控制哥儿的教习所,也算是替他报仇了。” “哼,解救更多人?!”梁英冷笑一声,“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知道炽心草有多难得?母后扶持裴远道成为天下第一的药商,十几年来他搜罗天下,一共也只得两株,而一株炽心草,只能做出三颗辟玉丹。” “呵,若是有法子解救,何必轮到你今日才来惺惺作态?!” 裴阮在心里飞快换算了一下,黄书朗留给他十二粒,也就是说,一株草实际能产九粒,管两年,「不知道灵泉加持能不能提高一下产量和成药率哦?」 「呵,你要是拉的下脸,一天一do,保管地里的药一天就成熟一茬,一茬千儿八百棵,一棵百儿八十丸,不在话下。」 「……」 「现在你连一颗草籽都没有,想这些是不是有些过早?」 一句话,打击的裴阮蔫头耷脑。 李先生一见梁英分毫没有援手的意思,只得居中调和,“你们皇室,就一点存货不剩?” 他深谙师弟磨人的性子,这番要是蒙不到药,他恐怕也得陪着在冷宫养老。 呸,什么梁英活着比死了有价值,感情那时候那厮就连他一块儿算计得明明白白了。 个黑心萝北! “我没记错的话,先帝在时,为……咳,为得到阮珏,一直用的就是炽心草。”他能这么问,自然是有依据,因为梁元禹曾经不止一次地召集太医院,询问过什么药物能令人对情事上瘾,最好是对某个特定的人上瘾。 他对阮珏已然疯魔,最后竟从那些口耳相传的远古秘闻中,生出要用炽心草将阮珏炼成他的专属星奴的可怕想法。 梁英被问得一愣,方知是他小瞧了叶勉。 宰辅大人跟前,皇室好似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至此他也不再藏着掖着,“没错,父皇确实秘藏了几棵。” 他嘲讽地看了眼裴阮,“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新帝想要,我可以给,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不知这天下最后的一颗炽心草,能不能换我娘一条命?” 他的筹码不多,能拿得出手的恐怕只此一件。 但他并不知道这药草对叶勉能有多少价值,故而刻意摆高姿态,虚张声势,就指望借此一搏。 太后拨弄发梢的手一顿,终是无法置身事外。 “英儿!” 梁英眼疾手快抱住太后,将她所有破绽全都藏进怀里。 “信不信随你。便是因为这草药绝迹,我手中丹药告罄再撑不了多久,这才铤而走险动了拿捏叶勉的心思。只要他愿意做我的王后,就算我是个哥儿,也一样稳坐皇位。” 说着,他阴冷地看了眼裴阮,“眠山那次,裴允下药,叶崇山派出刺客,若是没有意外,叶勉重伤后,遇到的会是我,可惜……” “唉,可惜你错估了我那师弟脾性,他平生最恨就是被人按头吃草。”李先生神经再大条,提及师弟也不禁叹了口气,“不过,你们也不是不知他秉性,怎么还会想出下药这等馊主意?他自小目睹叶家两任侯爷恶行,好不容易才从深渊里爬出,你们竟然还生出要将他推回深渊的心思,也是败的不冤。” “可叹啊可叹,你们与他,都是这世道的受害者,本可以联手推翻这世道,却不想你被命运推着,不知不觉也走上加害者的歧途。在你们动了心思妄图用药、用极品哥儿体质控制他的时候,就输得一败涂地了。” “裴阮为何来寻草?不是为了一粒两丸的丹药,而是他懂宰辅大人所想,在替天下哥儿寻找解厄的门路。” 他难得说出这样深沉的话,裴阮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虽然莫名被夸,怪羞耻的。 「难怪叶勉成天都觉得我不怀好意,原来他身边人确实都不怀好意。这个李老头,还挺懂他。突然觉得他们这对师兄弟有点好磕。」 「???」系统卡顿了一下。 「不好磕吗?多疑的大佬,背后有一个既懂他、又包容他的技术牛后盾!」他对这个怪老头十分欣赏,「在这种落后的时代,他可是敢提出腺体割除手术的怪胎诶!跟想要推翻这个污秽世道的叶勉,简直配一脸!」 「一个不到而立,一个六十好几,你究竟是怎么配起来的???」 「有趣的灵魂不分年纪!」 算了,这个宿主没救了。 相比于裴阮,梁英的神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整张脸肉眼可见地灰暗下去,他动了动唇,却在看见裴阮纯稚的目光时,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能说什么呢? 在他曾经妒忌到发狂,恨不得将这个愚蠢但幸运到异常的弟弟大卸八块时,在他高热将死那人却不曾看他一眼而他苦苦求不到答案时,他从未想过,原来他败的理由,竟是这样简单。 他藏着一颗真心,宁可用强权、用计谋、用手段去猎取,也不敢轻易地袒露。 而在长久的患得患失中……他一日又一日在权力倾轧中被同化,与叶勉渐行渐远,亦沦为这秽乱世界里的浊流一捧。 是他对不起叶勉的教导。 可惜这醒悟来得太晚,如今他只能抓住一切他能抓住的。 所以,他昂着头不屑冷笑,“胜者为王败者寇,过去的我没什么好说。你们想要这最后一株炽心草,就答应我的条件。我不止要叶勉放过我母亲,还要保证我和她平安离开京城这牢笼。” 这事裴阮可以包的。 甚至不需要叶勉,他也可以做到,大不了就是逃跑的时候多拽两个人头。 “我……我答应你。”不止答应,他还替梁英想得周到,“我可以放了你们,再给你们一些钱,等判乱平息,你们就可以找个安全的地方生活。” 此事干系重大,李先生还想阻止,裴阮可等不及了,他心一横,“我……我既然是皇帝,这点权力应……应该是有的,叶勉他也不会反对的。” 李先生瞅了眼他的肚子,默了。 对,你只要肚子疼一疼,他确实不会反对,没毛病。 梁英顺着视线,也看向他的肚子。 裴阮从小被苛待,生得十分瘦弱,在厚重冬衣的遮掩下,腰身仍旧并不明显,可宫宴上叶勉高调的宣告,叫梁英不得不信,那里真的有一个孩子。 有一个叶勉甘心承认,并无声宠溺着的孩子。 以至于连同孩子的母父,也一并宽纵。 他不怀疑裴阮承诺的可信度。可心中失落与嫉妒,又如野草般燎原,不可遏制。 “裴阮,我永远不会谢你,更不会祝福你。” 第50章 短小君 “药在紫薇宫,但必须由我亲自去取。” 裴阮有点为难。 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冷宫漏风的窗棂被北风撞出吱嘎一声巨响,惊得他睫毛一颤。 梁英见他神色,轻嗤一声,“这皇宫有如铜墙铁壁,难道你还怕我飞了不成?” 他斜靠在破旧到看不出原色的木屏风上,长眉微挑,满脸不屑,“若是不敢,那便罢了。看来方才你口中放人的话,大抵也不过是一句空谈,我还差点信了你有那能耐。” “好。”喉结轻轻滚动,裴阮压下过快的心跳,应下这个有些过分的要求。 他实在是太想做成这件事了。 好似这样,就可以证明他并非一无是处。 就可以叫叶迁生出悔意,那日不该那般不假思索就在小叔和他之间选择小叔。 所以他明知冒进,也想冲动一次。 冷宫守卫森严,没有叶勉首肯,梁英根本不可能出去,但裴阮知道冷宫还有一条暗道。 在李先生不赞同的目光下,他领着梁英,梁英牵着太后,一路地上地下,几经周折,小心翼翼摸到曾经的帝王寝宫。 “药就藏在龙床内侧的暗格内。” 这宫殿至今没有迎来新的主人。但自有宫婢日日清扫,空气里似乎还有久未消散的淡淡龙涎香气。 梁英的手指缓缓抚过雕龙床柱,低垂的眉眼里有眷恋,亦有不甘。 他轻车熟路地扣开某处机关。暗格弹出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冷香扑面而来。 裴阮不经神思一荡。 暗格不大,梁英身形又挡住大半光景,再回身时手里就多了一个锦盒。 里头是一支通体墨翠的药草,有些像现代的冰草,叶尖卷曲,蛇骨叶脉和叶缘泛着淡淡冷色莹光。顶头结着两三粒红豆似的透红果实。 神奇的是,它竟离土不枯,鲜活彷如才从林中采下。 “叶如鸦羽,茎似蛇骨,如龙息所凝,是炽心草没错。”李先生是个医痴,见到奇草仙葩眼里就再容不下其他。 闵越也被这草药勾去心神。 裴阮正欲上前接过,突然一片冰冷刀锋抵上了他喉头。 “别动。”太后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她的手很稳,刀刃贴着动脉微微震颤,“我的这双手,除了先帝,还没杀过第二个人。” 李先生还想救人,她手上使劲,刀锋更近一寸,立即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 鲜红的血很快染透裴阮颈边的白狐毛领。 “若是惊动旁人,我不介意玉石俱焚。” 闵越的呼救亦卡在喉间。 梁英利落地反剪住闵越手腕,不知何时拿到的牛筋绳深深勒进皮肉。 李先生年迈,也不知梁英给他闻了什么,老头两眼一翻,就睡了过去。梁英稍微费了些劲,将他裹成了粽子。 “都老实些,还能留你们一命,不老实我也不介意杀掉省事。” 「……」 裴阮征征望着近在咫尺的锦盒。 炽心草被梁英随手仍上龙床。墨玉般的叶片晶莹,像凝结着细密的露珠,顶端红色的果实摔落一颗,一路滚到了他的脚边。 可他却连拾起都做不到。 「我好像真的什么都做不好。」 刀锋跟前,他明明应该惧怕,可心头涌现的,更多的是丧气。 他想起系统曾经说过的话,所以,他依然还是那个无能的依附者。 感知到这个想法,系统恨不得回档到当初,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他只想阻止宿主喜欢叶迁,没想到回旋镖最后又射回到宿主身上。 都是那个该死的狗男人! 系统气炸了。 它忙给裴阮打气,「阮阮做的已经很好了,都是他们太坏了。」 「言而无信的小人。」 「就这人品,活该被撸下台。」 它说了老半天,可这次没能逗笑裴阮。 他很是颓靡,甚至半点回应都没有。 系统有点慌。 「阮阮?」 「嗯。」 他极度emo,一垂眼几滴泪就啪啪砸在了太后手上。 到底裴阮救过她的命,太后收起匕首,“真是没用,这就吓哭了?” 梁英最后才来捆他,见他神色猛然一怔。 他低低骂了一句,顺着他视线,将那枚果子连同方盒统统塞进他怀中,“只要你听话,我不会杀你的。啧,蠢货,你不会真以为叶勉是什么好人吧?” “醒醒吧。他的眼里除了这天下,什么都装不下。你以为他真的在意你和这个孩子?哼,真在意怎么会看着你被侯府逼嫁,又被叶家父子肆意玩弄?” 梁英扯紧绳结,“他为什么早不认晚不认,专挑母后寿宴才公然认下这个孩子,不过是想借这个孩子,破叶崇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留你在皇宫,也是为了逼反叶崇山。” 裴阮呆呆地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心口闷得厉害。 他还没从被叶迁拒绝的打击中醒神,又被梁英诱导着,重新审视起叶勉。 所以,那些温柔都是虚伪的……吗? 对他好,是因为男人早就敏锐地觉察出他的不同,所以才不惜打出感情牌,就为哄他像治疗鼠疫那样,解决发情之难吗? 想到这,裴阮鼻头越发酸涩。 一开始系统就提醒过他,空间若是暴露,很可能会遭人惦记。 是他傻,总以为崽子父亲会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才毫不设防,屡次暴露…… 装着炽心草的锦盒冰冷得贴在胸口,裴阮打了个寒噤。 皇家人衷爱挖地道。 一朝天子,一条暗线,大抵因为皇帝这职业过于高危,人人都想留一个绝地求生的机会。 小皇帝龙床后面,竟也有一道暗门。龙纹壁无声开启,阴风裹着地底腥气扑面而来。裴阮踉跄着被推进暗道,梁英还在喋喋不休。 “他早有自立之心,叶崇山伏诛之日,也是你失去利用价值之时,届时你以为你的下场会比我好到哪里去?鼠疫是你救我,这番出宫,我带上你,算我还你人情,以后我们各不相欠。” 李先生是叶勉的人,出逃铁定是不能带的,梁英将人拖去净室,拍了拍手,“我这药保他三天不醒,三天,够我们逃出京城了。” 至于闵越,在他慌乱的眼神里,梁英犹豫一瞬,也将他推进暗道,“出了京城,你我各行其路,这个小哥儿就留给你,不然就你这愚蠢的模样,恐怕还没走出一里地,就被人拆了吃了。” 说着,他还扔了一个钱袋子给裴阮。 他看着裴阮,目光里有难懂的复杂。 “以后,你可长点心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粗长君 漆黑冗长的地道,一丝光亮没有。 窥不见底的洞口深处,阵阵阴风吹来,腥腐的气息叫养尊处优的梁英惊悸又恶心。 他捂住口鼻,莫名的不安萦上心头。 好似眼前的不是生门,而是来自炼狱的巨蟒大张的血口。 只待他迈入,就要将他彻头彻尾吞吃入腹。 “英儿?”太后疑惑地轻唤他一声。 梁英登时醒神。借着外间光亮,他又看了眼手中陈旧的地图,终是定下神,按下机关。 巨石落下,再无退路。 一路梁英打头阵,太后断后,被捆成粽子的裴阮和闵越夹在中间。 此行十分仓促,既无火,又无粮,仅有的一小节火折子,很快就在黑暗里燃烧殆尽。 黑暗有如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越往地道深处,冷意愈重,靴底踏过滑粘的地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咕叽咕叽声。 周遭环境几乎一模一样,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鬼打墙,好似走了,又好似原地不曾动过。 恐惧逐渐放大,直至抵达一处断龙石前。 先帝留下的路线图里,甬道的尽头,是座巨大的地下冥宫,内里藏着梁氏皇族积攒数代的财富,只要拿到这些财富,何愁离宫后不能东山再起,可路却在临门一脚时……断了。 梁英绷着的那根弦,也跟着断了。 “怎么会这样?”他难以置信地拍打着地图上并不曾标注的巨石,“这冥宫分明不曾使用,断龙石怎么会落下?” 一听断龙石,裴阮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 「统统,不是我!」 「呵。」 裴阮又累又饿,浑身都是被绳索长时间捆绑后的僵硬和酸麻。 但这时更多的是心虚。 梁英口中不曾使用的冥宫,早被黄书朗借花献佛送给了他。 没想到,这竟是梁英最后的倚仗。 「突然觉得良心有点痛。」 但不多。 冥宫那些陪葬,还是不可能还的。 裴阮缩着头,默默又降低了一点自己的存在感。 为了拦截追兵,密道一旦从内落石,再无打开的可能。退路封死,前路阻断,一想到要被困死在这幽闭的密道里,梁英情绪彻底崩溃,声音里满是歇斯底里。 “为什么会这样?母后,我们该怎么办?我不要窝囊地死在这里……” 于氏很快冷静下来,“冥宫断龙石落下,说明此处早有人捷足先登,既有人能来,也就意味着,地道还有一个入口。” 她的声音自带一股沉稳的力量,“不要慌,我们再仔细再找找。” 这话给了梁英一丝希望。 但黄书朗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又怎么会轻易让旁人找到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人在地道来回探查四个回合,梁英甚至不死心地将每一寸墙壁都敲打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裴阮倒是想帮忙,但太后对他十分不信任,屡次驳回了松绑的恳求。 饥饿,寒冷,黑暗,绝望。 一整个日夜过去,几人滴水未进,长时间漫无目的地奔走,他们不止体力严重透支,冬日地下,失温是另一重严峻的考验。 即便脚上早已血肉模糊,疼得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太后也不敢喊停。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呼救都成奢望,一旦停下脚步,心里吊着的那口气松掉,死亡几乎就是定局。 可当他们第五次折回断龙石时,梁英终是受不了了。 他痛苦地抱住头蹲下,再也不愿站起。 “没有路了,不会再有路了,母后,这是报应,是后宫那些冤魂来找我们索命了。” 太后蹒跚的脚步一顿。 黑暗里,谁也瞧不见她的神色,只听得她粗重混乱的喘息,好半晌才平复,她低低道,“你累了,且在此处休息,我再去看看。” 似是不放心梁英,她又叮嘱,“这二人留在这,与你一同休息,未免节外生枝,切记莫要松开他们。” 梁英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自顾自喃喃自语,一会儿念着他早夭的兄弟姐妹,一会儿又细数前朝后院诸多大臣名姓。 太后轻叹一声,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去。 待脚步声渐远,闵越瞅准时机靠近裴阮,以背靠背的姿势凑近,艰难地尝试替他解开绳索,可窸窣的声响还是惊动梁英。 绳索落地,他也突然从自厌中挣出,幽幽开口,“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说着,他也不管开溜的两人,只自暴自弃地将头更深地埋进膝间。 裴阮原地蹦跳几下,活动开僵硬酸爽的腿脚,从空间摸出一个火折子燃起。 微弱的暖光登时驱散黑暗。 即便习惯黑暗的眼睛被刺得剧痛,眼泪不可控制地涌出,梁英也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簇火苗。 “真好,死前还能看到火光。可以……可以把它给我吗?” 裴阮叹了口气,一把扯起他,“不坚持到最后,怎么知道什么叫绝处逢生?快起来,我知道你还有力气。” 说着,他还偷偷顺出一颗糖裹子塞进梁英嘴里。 这情境,吃食何其珍贵?!怎么还能投喂敌人! 闵越满脸的不赞同。 赶在他开口教育之前,裴阮赶忙朝他嘴里也塞了一颗。 最后,他美滋滋将最后一颗塞进自己嘴里,嘎吱嘎吱嚼得十分香甜。 一双鹿眼满足地眯起,在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下潋滟生辉。 “好啦,吃了我的糖,谁也不许再哭丧着脸,走,咱们继续找路去。” 光明和甜蜜最能抚慰人心,梁英总算被他说动,缓缓扶着墙站起。 他是哥哥,所以理所当然又走在最前方。 裴阮瞧着他明明瘦弱却故作强大的背影,砸了咂嘴。 「他其实也蛮可爱的嘛。」 在裴阮有意无意地引导下,这一次梁英终于在密道泥墙上无数个看似相同的壁灯座里找到不一样的那个。 石壁转动的轻响,此时有如天籁。 一道幽暗的光射了进来。 梁英不敢置信地探手,直至指尖触碰,再不是湿冷坚硬的墙壁,而是一片虚空,这才手舞足蹈起来。 “找到了,找到出路了,呜呜呜……” 他鼻涕连着眼泪,完全顾不上擦,原地转了几圈后,甚至不顾宿怨,一个熊抱将裴阮扯进了怀里。 “我们不用死掉了,真好,真好。” “……” 颈侧湿意叫裴阮不自在地躲了躲,他还有些不适应同外人如此亲近。 可这感觉好像也不赖? 外间通往的,便是裴阮再熟悉不过的皇城地宫。 有他这个地宫准主人放水,很快,梁英和太后就在四通八达的暗道里找准出口,彻底离开了这个束缚他们一辈子的牢笼。 而他们选的暗道,不偏不倚,就是当年先帝私会阮珏常走的那条。 令裴阮意外的是,当他从隐蔽的石门钻出脑袋,入目竟是裴家那座他住了十八年的荒院。 如今他已识字,再抬头,看头顶摇摇欲坠的老旧匾额,上头四个字,分明是“明玉擎金”。 落款一个禹字,龙飞凤舞,狂放不羁。 太后恍惚一瞬,立马明白过来,这里竟是当年阮珏的住处。 “呵,我道鬼七这么多年皇宫、裴家两头奔波,两不耽误,是分身有术,原来这两面人真正的门道在这里。” 她寸寸扫过先帝与阮珏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昔日植满奇花异草、芳菲满园的相府嫡长子住处,如今满目萧索,荒秽满径,唯有墙角一株枯了半边的稀世绿萼梅,犹见曾经繁华。 就是在这里,她交付一生的男人,将一颗心都给了另一个人。 再也没能收回来。 甚至为了那个人,如困兽般甘愿受她摆布数年之久。 然而可笑的是,他自以为的付出,不过是一厢情愿。那个他想保护的人,早已一开始就悄无声息地死去,至此碧落黄泉,都不想与他复相见。 多么荒诞,又多么可怜。 簌簌雪落无声。 不一会儿,雪中几人就已白头。 阮府也好,裴家也罢,多少恩怨都只剩这白茫茫一片。 太后衣裳单薄,独立风雪中尤不惧冷。她素手折下一枝枯瘦梅花,冰雪裹着几乎冻到透明的绿色花瓣,似雕如琢。 “康运二年隆冬,帝登基不久,突然无心政事,在宫中广植绿梅,昔日我不懂因由,如今想来,原来只是想博美人一笑。” 她缓缓挑起一抹悲凉的笑,指尖发力,一朵一朵将盛放的花苞和着雪碾碎,任它们飘零落地,化水成泥。 “亏我还自作多情,以为新婚燕尔,他是因我喜绿,才有此举。” 原来他们之间,彻头彻尾就是一场政治联姻。 连最初的那一线温情,都是她会错了意。 她闭了闭眼,感受着冷风冷雪扑面,脑中闪过平生种种,直到这时方才惊悟,梁元禹一生,都在围着阮珏转。 娶她,不过是为了皇位,后来打压于氏,也并非所谓的功高盖主,而是为阮家腾出位置。 一切,早有预兆,是她困在虚妄的青春年少里,认不清现实。 “母……额,不对,娘亲?” 梁英从废院里找到一件粗制的披风,轻轻裹上她的肩膀。 她轻轻嗯了一声,借着整理鬓发的功夫,悄无声息将最后一滴泪抹去。 这是她最后一次,为那个男人,也为年少无知的自己,祭奠。 不远处,是皇城巍峨。可阴风呼号下,流光溢彩的琉璃瓦片也显得黯淡。 她目光平静地眺望那里,“从今天起,世上再无太后于氏和废皇帝梁英,以后可莫要再叫错口。” “知道了。” 叮嘱完梁英,她又看向裴阮,“我从不后悔除掉你的爹娘,也不后悔败给叶勉。我悔只悔,忘记于氏家训,对不起满门忠骨,身履高位却为一己私利,不曾为这世间多挣几年风调雨顺。天灾人祸,本可断绝,可惜我没做到,希望日后你……能做得比我好。” 这个你是谁,不言而喻。 傀儡皇帝裴同志亚历山大,只好假装东张西望,听不大懂。 “英儿,我们该走了。” 按理,这时他们理应分道扬镳,可梁英却突然变了主意,抱着裴阮死活不放。 “母后,他一个没有脑子的傀儡,能做好什么?好赖他也是我在世上最后的兄弟,不如我们带着他一起走吧?” “胡闹,盗走那厮的骨血,叫我们如何逃得干净?”太后果断掰开梁英的手,“趁着当下动荡,我们必须快些前往边境你舅舅处,争取早日离开大梁。若再耽搁下去,一旦叶勉收拾了魏王和叶崇山残部,我们就算插翅也再难飞!” “可是……他怎么办?”梁英私心里,已然将裴阮划归自己这边,认为他定会同自己一样,被叶勉无情利用后不得善终。 “别可是了。”太后却看得明白,“同是利用,宰辅对你和对他,态度全然不同,你也该醒醒看清现实了。” 认清他不是不会爱人,只是单单爱的不是你,就那样难吗? 这个她用一生才换来的答案,实在不想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覆辙。 大约爱之深责之切,话出口时语气也凌厉不少。 吓得裴阮一个激灵,赶忙抽回胳膊,闪身躲到了闵越身后。 梁英僵下脸,讷讷望着空落落的手,神情有一瞬空茫。 好似他丑陋的内心被赤果果扒开。 是的,他就是知道叶勉对裴阮的不一样,所以才不断给裴阮洗脑,也给自己洗脑,势必要证明,叶勉就是一个无情无心的人。 只有拆散他们,他才能在裴阮身上,找到一丝同病相怜的慰藉。 一如这几年,每一个被叶勉推开的人。 于氏淡淡看了眼裴阮的肚子,“若是你想回去,便回去吧,不过还须再等一等,等到我们安全离开。” 说着,她放出一枚信号弹,直到不甚显眼的蓝色迷雾消散,才欲言又止,“这番英儿挟持你,亦是好意。” “叶勉此人,世人只知他是侯府不受宠的庶子,并不知其根底。他的生母,姐弟二人均是北方胡奴,性情刚烈,被老侯爷强俘后,日日灌药承宠,本以为诞下子嗣,二人便能认命,没想到他们宁可杀了叶勉这孽种,也不愿从了侯爷。” “老侯爷哪里忍得下这等违逆,自此便将二人如雌兽般锁在铁笼之内,肆意羞辱,还时常当着叶勉的面,为二人灌下烈性药剂,让他们牲畜一般摇尾乞怜。再后来,老侯爷马上风暴毙,叶崇山继位,他与老侯爷一般无二的荒淫好色,早对这对美艳银奴垂涎已久,于是故技重施,亦当着叶勉的面,屡次对这二人施暴。” “那时,叶勉已有十岁。如此yin行,一直持续到他十三岁,胡奴色衰才稍止。可主人家用坏的器物,通常习惯打赏给手下,便是在一场侯府庆功宴飨上,叶勉手持利刃闯入宴中,亲自将两个胡奴手刃。” “听说,十三岁的少年满脸阴郁,如厉鬼修罗,一言不发闯入,下手极其快狠准,较之老练的刽子手都毫不逊色。对上母亲舅舅,也分毫没有留情。一刀就破开颈动脉。喷溅的鲜血有如泉涌,足足喷出三米之远。那场面,叫一惯骁勇的叶崇山都短暂失声,而那个正伏在胡奴身上享受的将士,更是被吓到此生再也不能人道。” “便是因此,叶勉对x事深恶痛绝,但凡有敢胆大勾引者,不问因由,无不血刃。这样的人,何其冷血?而外人跟前展露的温和儒雅,不过是他拉拢朝堂的政客手段。”太后眼神温软,看着裴阮,好似看一个迷途的孩子,“英儿便是被他表象迷惑,交出去一颗真心,甚至将手中权柄也一同托付,可结局你也看到了。” 说到这,她自嘲一笑,“英儿不过是日久生情,对他生出一丝旖念,他便借叶崇山逼宫的时机,壮士断臂。鼠疫若不是旧臣施压,他甚至连施救都不愿意。换成你,谁又能知道,他对你究竟是真的不同,还是……只等着你腹中孩子落地再秋后算账?毕竟……他既有废帝自立之心,这个孩子对他,便至关重要。” 经过系统孜孜不倦的历史科普,裴阮大致也明白,而立之年的将领,若是没有子嗣,在这个人均寿命只有四五十的割据时代,很难服众。 而叶勉,又因为成长经历,有着严重的生理洁癖。 这可能会是他唯一的孩子。 谁也不知道,孩子生下来后,他会不会立马就将爬床的裴阮也扔去狮子林。 一想到这些,裴阮狠狠一个激灵。 这些日子的美人计温柔刀,差点叫他忘了最初的叶勉是个什么样的人。 噙着最温柔的笑,干着最狠辣的事。 屡次温声漫语,手却毫不留情差点拧断他的脖子,那些事可还历历在目。 对小叔才生出的一些些好感,登时归归归……归零。 「统啊,来都来了,要不咱们干脆也跑吧。」 他脑中飞速盘算。 家底?从裴家和冥宫搜刮的两笔巨富,够他花几辈子了。 抑制剂?药方药引都在手,还有灵泉加持,想必也快了。 灵泉,咳咳咳,这事儿贵精不贵多,那几次玩得开,量大管饱,撑到崽子出身不愁。 至于要一起开溜的闵越,恰好也带上了。 这时不跑,更待何时?! 系统差点被他劝服,幸好还有一丝理智尚存。 「阮阮,你怎么这么软耳根子,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emmmm」 「你不是还想造出抑制剂,叫所有哥儿都不用再受发情期困扰?要知道,没有叶勉帮着推广,就算你造出抑制剂,恐怕还没放出去,就会像那个医正一样,被抓起来弄死掉。」 「何况,你不是还想干成这件大事,叫叶迁后悔,叫小叔刮目?你不想崽子有个学识渊博的爹,以后读书习武不愁?你忘了答应闵越的腺体摘除手术还没有跟李先生说?你忘了尾鱼还在宫里等你,要是知道你失踪,他该多着急?」 「就这么灰溜溜地跑掉,你确定?」 气归气,说归说,它还是希望宿主能够成长到同叶勉比肩,就算最后都是离开,那也是宿主不要狗男人,而不是现在这样,揣着满心失落,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小狗,灰溜溜地离开。 「你说得有道理。」 耙耳朵的小哥儿信服地点头,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他早与这个世界产生了这么多的牵连。 他攥紧了拳头,「没错,要走也要把事办完才走,我一定要叫叶迁知道,拒绝开着外挂、无所不能的我,是他多大的损失!」 「……」 尽管内心已然激情澎湃,可对上年长又强势的太后,他还是怂巴巴的模样。 “我……我又不喜欢叶勉,这……这个孩子只是个意外。” “是裴允给我下的药。”他越说越觉得有理,“那宰辅大人要是不舒坦,喂狮子扔裴允啊,扔我这个受害者算什么本事!” “……”老太后挑拨离间不成,反被噎得说不出话。 场面一时有些滑稽。 直到院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起,梁英顿时来了精神,“定是舅舅的人来接我们了!” 太后凝神听了一会儿,神色逐渐冷凝,她比出一个“嘘”的手势,悄声道,“不,这是战马行军的蹄声。” “快!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第52章 龙佩(小小的修了修哈) 梁英环顾一圈,荒院凋敝,除了一间破败的屋子,也没什么地方好藏身。 他扯住裴阮,迅速钻进屋内,就着窗牖的破洞紧紧盯着外头。 荒院老旧的木门本就衰朽,裴家落败后,更是无人打理,早被北风吹得摇摇欲坠。 人宽的门缝里闪过纷乱的身影,一队蹄铁踏过青石板汹涌奔来,成合围之势,好似地动山摇,有如滚雷阵阵。 裴阮眼花缭乱,一时竟数不清来人究竟有多少。 他擦了把额间细汗,「统统,太后难道还有底牌?」 「不可能?!」系统飞速检索,「她和梁英,手里只掌禁军和暗部,寿宴上暗部叛变,禁军首领染鼠疫被叶勉射杀,等于同时失掉左膀右臂,哪里还有兵力?」 那就太奇怪了。 尖锐的马嘶声歇,骑兵列阵完毕,一个平民装扮的中年男人跟在步兵身后,出现在门洞中。 他似是被人推搡了一下,踉跄着撞开破门,落在臂弯的雪羽鸮鸟受惊扑腾起翅膀,突然冲向那株绿萼梅花,停在梢头清脆地啸了三声。 好似确认了什么。 “是这里,是这里。”大雪天,天寒地冻,衣裳单薄的男人却捞起衣摆猛擦额间脸上。 也不知是赶路急的,还是受惊吓的。 “那还不将她请出来?”低沉威仪的嗓音莫名有些熟悉。 混着风雪,裴阮一时没有认出来。 布衣男人闻言,唯唯诺诺应是,忙收敛神情,恭恭敬敬朝着雪地里那串凌乱的脚印走近几步,以一种奇特的语调,试探唤道,“主子,主子,主子,是您吗?” 行步间,独属于于家的腰牌闪现。 梁英便是认出那枚腰牌,不待太后阻拦,一股脑冲了出去。 “是我们!”喜悦冲昏他的头脑,令他不曾注意男人脸上瞬间闪过的绝望。 “外头是小舅舅吗?” “我们已经十年没有见过了!” 说着,他就要往门边认亲,那男人一惊,慌忙拦住他,“不……不是,你小舅舅……” “你小舅舅早死在西宜,怕是再难相见了。” 话音未落,一双军靴闯入眼帘。 磨损泛白的皮革上沁满泥和血,随着主人缓步踱近,在身后素白雪地上留下一串黑红相间的肃杀足迹。 来人冰冷的铠甲早不复昔日寒光鉴鉴的气势,多了无数划痕和磨损,显然是经历数翻鏖战。那把标志性的美髯,曾经需要数个婢子日日精心打理半个时辰,也因风餐露宿而疏忽,显得脏污不堪。 许久未见,叶崇山沧桑不少,眉眼间疲态再难遮掩。 骨子里的嗜血残暴,也释放得淋漓尽致。 好似一只被逼至悬崖的豹子,瞳孔里迸发的凶性,足以叫经验丰富的猎人也避其锋芒。 更何况裴阮这样胆小的小动物。 风雪中夹杂着危险的气息,比当初侯府叶崇山击杀叶迁时更甚。 猛兽的獠牙,随时会将他们撕碎。 面对这样的叶崇山,别说孟浪懵懂的勾引,裴阮连同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梁英亦然。 被叶崇山阴鸷的眸光锁死,小皇帝浑身的血立时冷了下来。 他连连后退,想将二人拉开到他能够喘息的距离。直至后背抵上檐住,他才一惊,无边的愤怒涌上心头,他瞪着中年男人,“你这小人,背信弃义?!当年于家在西宜铁骑刀下救出你一门五口,这恩情你是忘了干净吗?” 中年男子扑通一声跪下,也不辩解,只一味磕头告罪。 他非有意,亦用暗语警示,告诫里头人不要现身,是梁英莽撞,不识他苦心。 太后看不下去了,缓步走到梁英身前,替他挡住叶崇山赤果果的、彷如吃人的视线,淡淡问,“同福,他拿什么要挟你的?” 同福头顿时磕得更用力了,“是小的无用,可……天下父母心,他拿住我一双儿女,小的实在没有办法……” 太后蹙眉,望向叶崇山,“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于家人的?” 叶崇山心情大好,难得有耐心回答,“逼宫后,新帝遁入地宫,我与叶勉、鬼七立约,谁先找到他,谁就能得到他。” “那时,叶勉霸占了御书房,我只好入主帝王寝宫。”说着,他让出几步,好整以暇地望向太后身后的小皇帝,“怪就怪,陛下太过信任近侍宫人,我不过随便一敲打,陛下那贴身的小太监就什么都招了。” 他虽喊着陛下,语气里可一点尊重不见。 更像是一种嘲讽。 “臣也是那时才知道,陛下还留有一线青山。” “可惜啊可惜,臣有心替您分忧,快马加鞭将那小太监的人头送往西宜,想谈一场交易,谁知陛下口中的小舅舅,早落入西宜人手中,车裂而死。” 太后身形一晃,攒紧秀气的眉头。 “如今你们孤儿寡母再无倚仗,这乱世吃人不吐骨头,不如随了我,也好搏个安身之处。” 太后稳住心神,“所以,那个放下断龙石、擅闯冥宫的人是你?既已劫掠梁氏财宝,你当知足,又何必赶尽杀绝?” “哈哈哈,赶尽杀绝?”叶崇山大笑,“不不不,太后多虑了,我不仅不会杀你们,还要迎回旧主重登大统。” “至于宝藏,那可是我们重夺天下最大的筹码。还请陛下乖乖交出宝室钥匙,与我一同重整旗鼓,杀他个叶勉措手不及。” 原来这厮确实发现玄机,奈何金银财宝就在一步之遥,只能干看,伸不进手。 猛然间风起,雪更大了。 太后微微眯眼,心中生出一计。 她看了眼跪在雪中的旧仆,“侯爷既想合作,又何必咄咄逼人?这可不该是合作的态度。” “哦?”叶崇山挑眉,“那这个态度如何?” 语罢,在太后震惊的目光下,他挑刀挥刃一气呵成。 朴刀带起的风旋搅乱漫天飞雪。 温热的血液飞溅,一颗新鲜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到脚边,梁英一低头,甚至还能看清中年男人额角的青筋在因剧痛而迅疾地抽动。 他吓破了胆,浑身发软,要不是后背正抵着墙壁,恐怕已经失态地瘫倒在地。 太后素色裙面,同样狼藉一片。 不足两米处,丢了脑袋的躯体笔挺挺地趴伏着,空落落的颈部缺口处,皮肉痉挛,汩汩往外喷涌着鲜血。 整齐的、猩红的切面,正正好对着她。 饶是她见惯世面,也白了脸色。 叶崇山很满意两人反应。 他粗粝的拇指缓缓刮过刀锋,捻起一抹热乎的血浆送入口中,脸上露出病态的餮足。 “合作?现在,我可没有耐心和你讲条件。你们……也没有资格和我讲条件。” “忘了告诉你,我不止要宝藏的钥匙,还要你……”他就这样,提起滴血的大刀,越过太后逼近梁英,用那还在滴血的刀锋轻佻地挑起梁英下颌,“还要你这最宝贝的儿子……做我的炉鼎。” “你这个极品哥儿,总不会也是假冒的吧?” 似是想到什么,叶崇山脸上露出狞色,“裴远道那个贱坯子,竟敢骗到我的头上,拿花老狗那小杂种冒充极品哥儿,差点坏我一身功法!你若也敢以次充好,我定会叫你们知道骗我的代价。” 梁英最忌旁人提及他的极品哥儿体质,被这样羞辱,一双同太后如出一辙的美丽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焰,很有些要鱼死网破的意思。 太后亦惊怒不已,可碍于这人喜怒无常,暴虐疯狂,她只能咬紧牙,“侯爷还是先拿到宝藏再说其他。” “想要宝藏钥匙,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不妨直接告诉你,钥匙就是我儿赏赐给叶勉的那枚龙佩,至于龙佩现在何处,你应当再清楚不过。” 呵,那可不是? 回门那日叶勉当着他的面……将玉佩送给了裴阮。 叶崇山面色一冷,“休想骗我,若龙佩真是钥匙,你们肯这般轻易就赏给叶勉?” “你爱信不信!”太后却一把推开他的朴刀,将梁英扯到身后,“骗你?怪只怪你没有你那庶弟好颜色、会蛊惑,骗的我儿死心塌地,江山财富乃至自己,都甘心拱手相送。” “……” 太后此言,本意是激叶崇山相信这说辞,不料无意间竟戳中他死穴。 叶崇山骤然变了脸。 红血丝瞬间爬满了白眼球,整个眼里漫出一丝红光。 朴刀在他手中灵活翻转,人臂粗的刀柄猛然前推,击中太后腹部,直将女子瘦弱的身躯击飞出去,重重撞上身后墙壁。 太后接连喷出几口鲜血,身体软泥一般萎顿滑落,很快脸上透出一股将死的惨白。 叶崇山犹不解气,又一振刀,眸中尽是癫狂杀意。 “我瞧你是活腻歪了,还真当你是高高在上的大梁太后吗?” 太后气若游丝,心中有不慎激怒蛮兽的悔意,可更多的是快意。 她扯出一个血色笑意,“咳咳咳,怎么?被戳中了痛处恼羞成怒?败军之将,有如丧家之犬,可你,连丧家之犬都不如!身为嫡长,一辈子被胡奴所生的卑贱庶子强压一头,哈哈哈哈多么可悲!?” “像你这样的懦夫,也就只能在我等老弱妇孺跟前逞逞威风。有本事就杀了我,今日你敢下刀,我便敬你是条汉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在故意激怒叶崇山。 近来种种,无不令她心灰意冷。幼弟亡故的消息更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等乱世,她实在无力护住梁英。 不是落在叶崇山手里,也会是其他什么人。 她既感绝望,又觉解脱,忍着腰腹的剧痛,轻轻拉起梁英的手,“与其屈辱地苟活,阿娘宁可带着你有骨气地赴死。” “来生愿我们都不要再遇薄幸人,只活我们自己。” “不!” “我不要。” 经历过生死大劫,梁英却不同于她。 “我不想死,我不甘心……” “我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 他紧紧抱住母亲,胡乱地摇着头,涕泗横流间,求生的渴望令他迸发出极致的勇气。 突然,他放开太后,膝行着扑到叶崇山跟前,抱紧暴徒的双腿,一双被泪染红的眼里尽是卑微和祈求。 “我……我有办法帮你拿回钥匙,求求你给我一点时间,不要杀我母后。” “什么办法?” 显然宝藏比眼前两条人命更具诱惑力。 叶崇山从暴怒中恢复些许理智,他扼住杀心,冷冷地问。 梁英摇了摇头,“我……我不能说,但我保证,会拿龙佩来换我娘性命。” 他太过紧张,虽然极力遮掩,可余光还是不自觉往裴阮的藏身处飘去。 久经沙场的叶崇山何其敏锐? 他淡淡看了眼破旧的房屋,目光落在门前那一大串尚未被风雨淹没的脚印上,蓦得扯出一个笑。 “有意思。” 踹开梁英,他疾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就让我看看,你还藏着什么秘密。” 冷汗从额角滑落。 猫在暗处的裴阮:完……完了。 难道又要落到这个老变态手里?补药哇QAQ。 第53章 觊觎 这是唯一一次,身处熟悉的环境,裴阮却汲取不到丝毫的安全感。 从小住到大的院子,破漏空荡,他分明早已看惯,这时却生出一丝怨怼,怪裴家从不当人,连个柜子都不肯给他,以至于关键时刻,他和闵越竟无一处可以藏身。 他脑子飞转,也想故技重施,敲晕闵越闪进空间,可一来短短几步距离,根本避不开五感灵敏的叶崇山,二来就他那花拳绣腿……赤手空拳也实在敲不动高度紧绷、浑身炸毛的闵越。 空气里弥漫着冰冷雪意,掺着淡淡铁锈味儿。 像极侯府丹房又冷又血腥的地下囚笼。 闵越脸色苍白,微微弓起背,紧紧贴着门缝,如临大敌。 比之裴阮,他对叶崇山的恐惧,显然更加深入骨髓。 他也曾是官家子弟,许过一门极其登对的亲事,本应嫁与俊朗英气的少年将军。 不知事的年纪,他数次隔着花帘珠幕,好奇又羞怯地偷看过未来的夫婿,时常不慎就被抓包,陌生而又熟悉的男子总能机敏地发现他,视线交织的瞬间,滚烫热烈的情绪电流一般蹿过心房,叫他心尖发颤,不自觉舔唇,红着脸品鉴这世间最美好、最甜蜜的悸动。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会在午后,悄悄将合欢画册塞回枕下,眯着眼拥着被,梦一场无疾而终的交缠,浓烈的爱混杂着酣畅的欲,总在最顶峰时戛然而止。 梦醒,他捂着脸,又羞愧又怅然若失。 也就愈发期待起真正嫁与心上人的那夜温存。 他曾经是那样的期待过真正成为一个哥儿,期待过爱人的爱抚和体温。 可最后,他家破人亡。 少年将军惨死沙场,还背上通敌叛国的污名,他家也因姻亲关系,难逃抄家灭族的厄运,几乎一夕之间,男丁死绝,女眷和哥儿沦为官伎。 而他,幸又不幸,被贩入侯府,成为叶崇山一个人的禁脔。 自此,噩梦开始了。 他有傲骨,宁死不折,可叶崇山惯有折人脊梁的手段,尚未成年的他,被药剂生生催熟,发情期汹涌而至,他很快失去神志,再清醒,已在一场盛宴。 他趴伏在场中那张巨大的红木案上,就似一条母狗,塌着腰,高高撅起腚,双手掰开青涩的血肉,向着场中所有的男人,不知羞耻地摇晃。 而叶崇山,脱下丝履,用脏污的鞋底拍打着他脸颊,眸光嘲弄,“我当你有多少骨气,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比起身体上的刑罚,对尊严的彻底践踏才最诛心。 不止权贵,叶崇山还曾将他丢进俘虏营,让他隔着铁笼,向着有血海深仇的西宜俘虏摇尾求欢,那些蛮夷一边羞辱着他的少年将军,一边疯狂地对着他发泄。 等他意识清醒时,身上已满是腥臭秽物。 叶崇山讲究,并未放任他遭受实质性的侵犯,可一次次的折磨,早已令他内里残败不堪,千疮百孔。 少年时曾经那样憧憬过的东西,最后竟成摆脱不掉的噩梦。 甚至对叶崇山,他也形成了条件反射,看到他,就会不自觉想到那一场场对尊严的凌迟,身体本能地屈服,连灵魂都瑟缩着藏进逼仄狭窄的夹缝当中,祈祷黑暗能吞噬掉他本就微弱的存在感。 可眼下,他却不得不努力克服本能。 迅速将裴阮推到角落,他用唇语叮嘱,“我知道你有办法,答应我,藏好自己,一定不要出来。” 至于是什么办法,他知道裴阮懂的。 再转身,闵越绷紧脸,眼中恐惧和忧虑悉数凝结。 一个轻推,破旧的房门洞开,鹅毛片儿似的雪花大朵大朵打着旋儿飘进来,落在他额间肩上。 寒风冷冽里,他缓缓挺直腰板,同抬脚正欲踹门的叶崇山碰了个正着。 过近的距离,叫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将自己当做人牲献祭,十分需要勇气。但只要想到屋里的裴阮,他又生生扼住逃跑的本能,屏住呼吸,攥紧冰冷粗糙的门板,以一夫当关的姿态,硬着头皮迎上叶崇山毒蛇一般湿冷的目光。 胸腔里,心脏狂跳,似要炸开。 “咚——咚——” 擂鼓声轻易泄露了他外强中干的本质。 “呵。”见到他,叶崇山不屑地冷笑,“小贱人,胆子不小,坏了我大事,还敢出现在我跟前。” 坏的事,约莫是丹房同他一起神秘消失的毒鼠。 至今,叶崇山还以为,那是一场机缘巧合之下,卑贱禁脔的意外反扑。 猝不及防被咬那么一下,虽不致命,却意外的疼。 疼到对着空荡荡的囚笼,他恨不得将这贱皮子挫骨扬灰。 闵越瑟缩了一下,没做任何反驳。 攥着门板的手却无意识地开始痉挛,几乎快要抓不住。 “不过……”叶崇山看出他的僵直,故意拉长声音,猫戏老鼠似的,越过他望向屋内,“废物终究是废物,突然逞起英雄,只会让我更加好奇……” “这屋里究竟藏着什么,值得你这样地奋不顾身。” 不慎弄巧成拙,叫闵越懊恼地瞪大双眼。 叶崇山如有所感,突然想到一个难以置信的可能,他不由急切起来,低喝一声,“识相点,就给我滚开!” “不!”闵越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叶崇山失了耐心,退后一步,猛地撩起刀锋,一个劈山式,就要将他劈作两半。 “住手!” 危急时刻,裴阮一声惊呼,叫朴刀生生停在闵越顶心上两寸处。 锐利的刀风带下几缕青丝,轻轻落在闵越脚边。 他几乎快要站立不住,裴阮也两腿一软,扶住窗棱才勉强站稳。 叶崇山却笑了。 “没想到,今日竟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兜兜转转,阮阮还是落到我的手里,真真是时也,命也。” “乖孩子,还不快过来。” 裴阮当然不想过去,他不止不听话,还往房里躲了几步,“你……你别过来。” 闵越又急又气,“叫你不要出来,你这是做什么!” 他嘴上怨着,身体却很诚实,母鸡护小鸡似的,杵在门前,就是不肯给叶崇山让路。 他头一次挺直了身板站在叶崇山眼前。 男人比印象里还要高大健壮,即便战袍沾满尘土和血污,鬓角也添了几分沧桑,可背着光的身形依旧彷如一座大山,在闵越头顶投下浓重暗影,压的他快要喘不过气。 “你在找死。”叶崇山目光落在他张开拦门的双臂上,挑起一抹残忍又玩味的笑。 下一秒,他出手如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断裂声起,他竟徒手掰碎了闵越的两条臂膀。 哥儿本就单薄,即便使尽全身力气挣扎,也不过小儿张牙舞爪,根本撼不动叶崇山分毫。纤细的胳膊被叶崇山拎在手里,像撇断一支青竹那样简单。 连痛呼都是隐忍的,细声的。 压在喉间,像困兽濒死的呜咽。 而裴阮,已经彻底呆住。 他没想到,扯去仁义道德那层遮羞布,叶崇山的真面,竟残忍如斯。 过往伪善的假象,令他麻痹,他头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一个完全没有人权的世界,弱小者在上位者眼里,彷如蝼蚁。 一言不合,他真的会随手就杀掉闵越。 就像不久前院子里他刚刚杀掉的那个中年男人。 裴阮登时不敢动了。 他怯懦又可怜的瑟缩在暗影处,眼睁睁看着叶崇山捏住闵越的脖颈,随手一甩,就将人扔出门外。小哥儿两条胳膊,软面条一般在空中晃荡。 “乖孩子,想他活,就乖一点,爹爹如今可没有先前的好耐心。” 厚重的军靴沉重,不紧不慢,一下,又一下,像敲在鼓面的闷锤,在死寂的屋子里回荡。靴底的碎雪化开,碾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吱吱”声,每一声都踩在裴阮紧绷的神经上。 他把自己缩得更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双靴子,最后停在了他跟前,一步之间的正前方。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几乎让裴阮窒息。 他没有一刻像这样害怕过叶崇山。 一只冰冷的手挑起他下颌,低沉、带着沙砾质感的嗤笑,似毒蛇吐着信子,“小东西,好久不见,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还有你肚子里的这个孽种。” 小孕夫已经显怀,纤弱的身体丰腴不少,即便恐惧令他白了脸色,可那种由内及外的熟透了的靡靡气息,怎么也遮掩不住。 叶崇山眼毒,一眼就看出来,裴阮新近又被狠狠地疼爱过。 他最先发现的果实,却被旁人率先采摘,扑面而来的甜腻和芳醇,叫叶崇山气息粗重,既垂涎这可口的滋味,又嫉妒得发狂。 心中激切不由冷了下来,声音也冰得掉渣。 手下再不顾及分寸,哥儿脆弱的下颚登时被他捏出咯咯的细响。 眼见着下巴就要脱臼,裴阮却连叫痛都不敢,鼻头很快红了起来,蓄满泪的眸子亮晶晶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 叶崇山猛地收力。 指尖细腻的触感令他流连地又捏了几下。 裴阮皮肤细嫩,不过这么一会儿,就浮起一道鲜明的青紫痕迹。 叶崇山盯着那里,眸色渐深,喉结滚动,“小妖精,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从哪里学的这般蛊惑人心的本事?” 裴阮一听这声音语气,就明白叶崇山脑子里在想什么。 厌恶的同时,他诡异地松了口气,还能想黄色废料,起码说明叶崇山暂且不会杀掉他,也不会轻易杀掉闵越和梁英。 憋了许久的泪终于倾泻而下,他掰着叶崇山的手,可怜巴巴讨饶,“好疼,你轻一点好不好?” 谁知不哭还好,一哭叶崇山立马色变。 才松开的手又死死攥紧细瘦的脖颈,几近窒息的痛楚里,叶崇山漫不经心,却不容置疑地嘲弄道,“别再想着对我耍心眼,都被叶勉睡烂了,怎么?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疼惜你?” 亵昵的调门,粗鄙的话语,叫裴阮羞耻极了。他下意识地闭紧眼睛,身体因恐惧和刺激剧烈地颤抖,犹如一只落入螳螂巨镰下的小蝴蝶。 被开发过的身体,竟比昔日懵懂无知更加色香味俱全。 也更加的……诱人玩弄。 叶崇山想要他的冲动更甚。 可到底对权力的渴望凌驾一切,他从混沌的美色中抽离,松开凌虐的手,回归到正题。 “叶勉给你的龙佩呢?” “咳咳咳……”新鲜的空气大口涌入,裴阮咳了许久,才在叶崇山不耐烦的催促中,憋出了答案,“不……不在我这里……” 喉头的剧痛令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几乎连不起来,带着隐隐哭腔。 莫名的色气。 好似床间力竭时的粗喘。 总能勾起叶崇山竭力压制的欲望。 不受控感觉令叶崇山烦躁。 他死死将裴阮抵在墙角,鹰隼般的眼睛垂下,扫过裴阮精致的面庞,滑过剧烈滚动的喉结,定格在他微微隆起的胸口。 “是吗?” 男人喉音瞬间暗沉,带着某种危险的信号,像砂纸磨过耳膜。 意识到不妙,裴阮正欲推拒,叶崇山猛地伸手,带着厚茧的粗糙大手一把攥住他手腕,反剪到身后。 “啊!” 剧痛让裴阮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 叶崇山毫不怜惜,手上再次加大力气,扯住他的双腕不断下压,裴阮不得不被迫挺起胸膛,以一个羞耻的姿势,将孕中期日益怪异的某处送到男人眼前。 “让我看看,你究竟把钥匙藏在了哪里。” 畸形的身体令叶崇山兴奋得瞳孔泛光,他居高临下俯视着那里,另一只手随意又极具威胁性地抵上裴阮散乱的衣襟。 “军营里对付私藏秘密的囚徒,最快的办法,就是脱光搜身。” 说话间,他单手扯落裴阮的披风,又缓缓挑开衣带。 冰冷的空气灌进身体,寒意激得裴阮浑身汗毛倒竖。 “不过,有时候脱光了也还是一无所获,因为战俘狡猾,会将秘密藏到那里……” 似是怕裴阮不懂,他单腿提膝,充满暗示地缓缓蹭过裴阮身后,“当然,对付一般战俘,我们会用特制的刑具探查,但阮阮不一样,这么柔弱,又这么娇气,怕是受不住那些家伙,我勉为其难,只好亲自……仔细的……深入的……在阮阮身上找一找。” “呜……”裴阮吓得哭出来。 “嘘——”叶崇山却抵住他的唇,“阮阮可要忍住了。外头都是我的兵,他们行军在外,许久不见荤腥,你若是叫得太骚,他们都想来找一找,阮阮怕是受不住。” “我说我说,你快停下!”被剥到只剩最后一件单衣时,裴阮扛不住了,他彻底破防,不住挣动,又踢又踹,“你这个变态,呜呜呜。” “哦?终于愿意说了吗?” 叶崇山盯着亵衣下暧昧的轮廓,捻了捻指尖,面露遗憾。 他一松手,裴阮就因腿软跌落在地。 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也顾不上擦,飞速拢好衣服,蜷缩到墙根,身体被粗暴蹂躏过的胀痛令他心有余悸。 他意识到,叶崇山并不是在吓他。 刚刚他是真的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办了他。 想明白这一点,他就更不敢交出龙佩了。 一旦交出,意味着他失去了最后的筹码。 所以他颤抖着,小声地哭诉,“玉佩真的不在我这里。叶勉送我不久,我就因为那块玉佩招致裴允妒忌,差点被他打死,所以……所以我早早就把玉佩交给叶迁,真的,我没有骗你!” “叶迁?”早就看穿叶勉乔装把戏的叶崇山眼中戾气一闪,“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蹲下身,再不客气,膝盖粗暴地压住裴阮所有的挣扎,两手一撕,巨大的力量叫裴阮动弹不得,堪堪蔽体的衣服就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 “不!不要!”绝望压过社恐瑟缩畏惧的本能。裴阮疯狂地扭动身体,双手胡乱地拍打,推拒着叶崇山在他身上肆意游走的手。 指甲翻破几个,在叶崇山粗壮的小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叶崇山眉头都没皱,仿佛只是被蚊虫小小叮咬了几下。 冬衣的前襟轻易被撕开,凄厉的裂帛声阵阵,很快裴阮大片苍白的肌肤就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叶崇山带着粗茧的手,不容抗拒地按上裴阮剧烈起伏的胸膛。 动作间,裴阮觉察到猛兽的蓄势待发。 “唔!”他浑身僵直,屈辱和恐惧像冰水浇遍全身。 他就像砧板上的鱼肉,无力的瘫软,只能任那手掌强势又滚烫地在他肌肤上碾压、探寻,说是搜身,实则是肆意逞着丑陋的兽玉。 老道的手法激起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 梁英和闵越听到动静,都想上前阻止,却被叶崇山手下死死拦住。 厉声的咒骂乌糟糟乱成一团。 叶崇山带的兵,可不是什么善茬。 推搡中,早已被屋内动静勾起浴火的副将手脚也不干净起来,几人心照不宣,制住哥儿四肢。一场银行一触即发,裴阮突然生出一股勇气。 再顾不上秘密暴露,他猛地抬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口咬在叶崇山的肩头。 牙齿深深陷入皮肉,趁着他分神之际,裴阮心念一动,将人卷进空间。 叶崇山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眼中瞬间燃起暴怒的火焰,然而下一秒,他就愕然发现,时地有变,他已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 在自己的地盘,裴阮有着绝对的控制权,不待叶崇山反应,他一个念动,就到了屋外。 「统统,给我锁死门窗,我也要让这个老牲口尝尝被囚禁的滋味!」 他被闵越带着,也耳濡目染一些粗口。 「好勒!」系统早就气得不行,都不用裴阮吩咐,不止关住人,还主动提供附加服务,将屋内温度调节到45度。 油煎火烤十八班酷刑已经排好号等着轮番上场。 裴阮浑身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轻颤,唇齿间尽是叶崇山腥臭的血沫。 他呸呸几口,在另一间屋子里翻出衣服,心有余悸地穿好,很快就听到了叶崇山困兽般撞击突围声。 可看似平平无奇的木质房屋,却犹如铜墙铁壁。 很快他就因承受不住高温,止住了无畏的动作,可即便脱下铠甲冬衣,仍就热到虚脱。 系统又不解恨,又将温度调高几度。 身体里的水汽飞速蒸发,不消柱香时间,大烤活人的酷刑就叫叶崇山神志模糊,嘴皮焦干起皮,仿佛在沙漠跋涉数十天,滴水未进,奄奄一息。 眼见着他再无威胁,裴阮这才小心翼翼靠近。 谁知叶崇山濒死之际仍有余力,出其不意抬手,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握住他脚踝,“水……救……救我。” 裴阮吓得一抖,闭着眼乱踢一番,直到脚踝触感消失,这才敢睁眼。 叶崇山本就剩最后一口气,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踢,已然出气多进气少了。 裴阮大叫不好,外头士兵作乱,没有叶崇山,他可降不住。 「统统,你不会把他弄死了吧?!我还指着他出去救人呢!」 「对了,水,水,先给他喂点水续命。」 裴阮生怕叶崇山就此嗝屁,匆匆忙忙接来一小杯灵泉给他灌下,又目不转睛盯着他睁眼才松口气。怕他恢复力气又不受控,赶忙将一把药丸胡乱塞进他喉咙,见他有抗拒之意,匆忙中脱下鞋子就用鞋头捅进他嗓子眼,看到喉头滑动,药丸进肚,这才有多远滚多远地躲出好远。 几番折腾,叶崇山惊怒交加。 他的牙关咬得吱嘎吱嘎乱响,指尖也因过度的暴怒不住抽搐。 可同时,一股热流缓缓在腹中蒸腾,顺着静脉贯通全身。他惊诧地发现,双修十年都不曾痊愈的沉疴,那些阻塞他经脉的陈年暗伤,竟隐隐有松动之意。 炉鼎逃脱被迫停止双修后,他身体里积攒的郁气,也随之一空。 在那样的酷刑后,他的身体不仅迅速恢复,甚至还隐隐有回春的迹象。 一瞬间,他心念电闪,很快锁定刚刚的水,或是药丸。 也是这时,他终于意识到,裴阮远不止一个极品哥儿,或是皇子那样简单。 而显然,他不是头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人。 早在他那从来不近情事的庶弟,一反常态宁肯乔装也要将裴阮骗到手里时,他就该发现不对! 好在现在发现,也不算太晚。 叶勉自诩聪明,也还没完全将人弄到手。 既如此,他就还有机会。 以他阅历,哄一个单蠢的小东西,只要肯放下身段费些心思,并不是什么难事。 谁能想到,他终其一生渴求的力量,得来竟全不费功夫。 想着想着,他突然畅快大笑起来。 笑得裴阮心惊胆战。 空气仿佛凝固了。 「统统,他是烧坏了脑子吗?」 「不是,他是发现了灵泉的好。」系统十分憋屈,「你可长点心吧,灵泉就是喂狗,也不许再喂他一滴。」 裴阮讪讪,「那不是一时情急……大意了嘛。」 要说还是叶崇山脸皮厚,想明白关节,他分分钟收起凶相,露出一个堪称慈祥的笑,好似先前想要凌辱裴阮的事全然没有发生过,“阮阮,这是哪里?” 裴阮瞪着他,为他的无耻震惊。 他并不气馁,又道,“方才并非我本意,实在是……” 他似是难以启齿,“实在是阮阮一身熟透的味道,醉人的气息令人神志昏沉,以至于我一个没注意就失了理智,眼下我已清醒,阮阮莫怕。” 在空间里,裴阮底气十足,毫不客气“呸”了一声。 竟比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模样多了几分可爱。 叶崇山笑了,又端出那份宠溺的假面,“阮阮刚刚给我喂的是什么?” “当然是毒药!”裴阮恨不得撕破他的老脸,“难道你还指望我喂你补药不成?!” “是吗?”叶崇山并不害怕,真要他死,方才裴阮就不会救他。 他很会拿捏裴阮心思,很快就想明白裴阮的意图,于是顺坡下驴,“我那些兵,大多是游兵散勇,不少是魏王残部,另有一些是京都附近山匪投奔,若是再不放我出去阻止,太后母子和你那随从,恐怕凶多吉少。” 一时间,攻守易势。 明明他才是被要挟的那个,只因阅历丰富,老奸巨猾,反倒把住主权,占了上风。 裴阮气死了,一时没想明白怎么会这样。 可救人迫在眉睫,又容不得他缓下步伐细细琢磨、慢慢同叶崇山干耗。 他憋屈极了,那气鼓鼓的模样,叫叶崇山都自觉过分,想到还要哄人,他像一头猎豹缓缓垂下高傲的头颅。 “阮阮大可不必这样紧张,吃了你的毒药,我定然不敢轻举妄动,咱们先救人要紧。” TNND,这放虎归山的感觉,让我更紧张了怎么破QAQ! 第54章 训狗 裴阮努力摆出凶恶的样子,将李先生特制的药瓶扔到叶崇山身上。 “你……你不许笑,刚刚给你吃的,可是剧毒的蚀心散,拿不到解药,包你活不过七天。” “不过,你要是老实些,乖乖听话,我也会按时给你解药的。” 他脸嫩胆小,威胁人的话说出口,也像小儿痴蛮撒娇,一点杀伤力没有。 蚀心散? 叶崇山哂笑,压根没把这毒当回事,但为了洗经伐髓的奇水,还是耐着性子配合。 “那么毒啊?爹爹好怕。” 不过,以往都是他唬裴阮听话,一时间掉了个个儿,小兔子也敢翻身造反,这感觉很是新奇。把玩过手里光滑的瓷瓶,他又将缓缓看向裴阮比白瓷还要光滑几分的脸蛋,眼神又湿又热,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又像在看一只势在必得的猎物。 暴虐的火焰被他小心翼翼深压在眼底,无声燃烧。 天性里的掠夺欲却遏制不住,翻涌着溢满瞳孔,黑沉沉的,乌压压的,一眼瞧过去,有种病态的痴恋情深。 裴阮浑身毛又炸了起来。 他一警觉,叶崇山就笑开,立马做出退让。 “别怕,阮阮想要爹爹怎么听话,爹爹就怎么听话。” “闭……闭嘴,以后不许在我跟前称爹!”裴阮不欲同他纠缠,“现在,跟我出去救人,快把你那贼眼闭上!” 叶崇山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乖顺阖眼。 他的睫毛浓密,鸦羽一般。低眉垂眼的模样,沉静忧郁。 只要不看那双叫人不适的眸子,竟也是个美大叔。 「真是白生了一副好皮囊,净不干人事儿!」 裴阮赶忙将脑子里进的水摇散,抓住叶崇山胳膊就要出空间。 可骗子始终是骗子。 他才碰到叶崇山手腕,就被对方一个灵活反制。 “抓住你了。”叶崇山倏地睁眼。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不仅攥住裴阮的手腕,还拦腰将他卡进怀中。 “我没猜错的话……”他好整以暇打量一眼房舍,“这里的一切都由你的意念操控,对不对?” “在这里,你就是神明。” “也是这铜墙铁壁唯一的弱点。” “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抓到你,我就能肆意享用这秘境的种种妙处?” “比如……畅饮方才的仙露。”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江湖水深,人心险恶,裴阮简直要哭出来。 叶崇山被他神色取悦,笑谑地蹭了蹭他鼻尖,“乖,我不会伤害你,告诉我,那仙露究竟是什么?又在何处?” “叶勉是不是也是得了你的仙露,功力才突飞猛进?” “否则他一个庶子,从未得叶家箭法真传,这么多年只敢藏于人后,玩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怎会一夜之间就有了与我一较高下的本事?” 裴阮直接听愣了。 他从没想过,治个鼠疫,叶勉竟从其中得那么多隐形的助益。 难怪……难怪那人对他的态度,突然就友善起来。 可当下容不得他细想。 外面千钧一发,士兵们行为愈发过火,屡次试探总不见叶崇山出声喝止,便当做是他默许,为首的几个兵痞已经商量起如何瓜分这难得的战利品。 小皇帝最为精贵,由副将独享。 太后虽然年纪稍大,也风韵犹存,供次一阶的长官挑选。 而破布娃娃一样的闵越,自然留给普通士兵。 裴阮急得不行。 「统统,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威逼利诱,我都按你说的做了,怎么这老东西一点都不怕,还总想伺机反击?」 系统也沉默了。 能是哪个环节?根子全坏在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 「这么说吧,有一天你爸爸养的小胖雀突然从笼子里飞出来,啄了他一口,还扑腾着小翅膀威胁他,‘从今天起,我才是主人,不听话就啄死你们一家’,就问你怕不怕?」 「……」 还……真不怕。 不止不怕,还很滑稽,让人忍不住想拨弄它的小短嘴继续逗趣。 「所以,叶崇山看你,大抵就是这样。」 裴阮捏紧了拳头,「那就是给他尝的厉害还不够。」 他闭了闭眼,尝试着像系统教导的那样控制空间。 瞬间叶崇山就觉身上一重,四面八方的空气有如千斤向他挤压而来,别说抓人,他连站立都难,双膝重重砸向青石板,留下一块肉眼可见的凹陷。 五脏六腑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攒紧,他双目充血赤红,再也承受不住这压力,哇得吐出一大口鲜血。 这样诡谲的力量,不知比炙烤可怖多少。 猩红的视野里,他朦胧地看见,耷拉的兔子耳朵直立而起,幼圆可爱的眼里,浮现几分杀意。 并不锐利,却叫他再不敢轻视。 ——在没找到兔子真正的弱点之前。 感知到他仍有恶意,系统接替了裴阮。 「这老小子还没认清现实,真以为你心善就好欺负?!阮阮,你别拦我,我今天非要打得他心甘情愿叫爸爸。」 十八般酷刑第二弹总算有了用武之地,系统摩拳擦掌。 裴阮面露不忍。 他为难地后退几步,将不算宽敞的房间让出一个足够系统发挥的空间。 眼睛却不由自主望向老家伙破碎膝盖…… 下方的青石板。 那里已经皴开一个蛛网般的裂纹。 「那……那你轻一点,别把我的房子砸坏了。」 「……」 “唔……”下一秒,叶崇山就被一股神秘的怪力惯起,重重砸在裴阮的脚边。 不等叶崇山喘口气,下一轮攻击又开始。 这次那股神秘的怪力竟直击他的丹田,好似要穿透血肉,击碎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一身功力,是他的立身根本,也是他被踢出大梁权力中心,在这乱世依然能够安身立命的倚仗。 是他比命还要珍视的东西。 “不——”他绝眦欲裂,可却无能为力。 时间,在这一刻好似被无限拉长。 绝望中,叶崇山走马观花,彷如看尽一生。 少年时,他夏练三伏寒练三九,别的世家公子哥儿都在花天酒地,他却一拳一腿,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搏杀中,才一点点积攒起这足以傲世的资本。 为大梁戎马十年,他屡建奇功的背后,是身上累累的伤痕。可一身沉疴换来的,却是早朝上梁元禹十分淡漠的一句,“老马拉不动新车,永安侯啊,哪里还有同蛮子一战的气力?不如就此让贤卸甲,在京都风水宝地颐养天年吧。” 彼时,他才不过而立盛年。 却要为崭露头角的庶弟让位,如何甘心? 后来,他钻营奇巧,终于找到双修秘法,采补阴人阳寿得以重塑筋骨,法子虽然阴邪残忍,可同带来的好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何况哥儿本就是玩物,比起花国丈、魏王那样的残虐种马,死在他手上,也算物尽其用。 彻底抛开无用而软弱的人性,他终于得以在大梁重新站稳脚跟。 只是这一次,人前如日中天的永安侯,人后再不相信徒劳的汗水,而是无所不用其极,用疯狂的掠夺替自己搭好一步步登顶的阶梯。 他从不认为自己有错。 松涛苑里,丹炉不知烧过多少尸身,在一日又一日权和欲的轮换里,他对一身功力早已形成病态的眷恋。 若是没了这一身功力,他,宁肯去死。 腹腔内触感清晰,那只翻云覆雨的手,一寸一寸,缓缓捏住他最强大、也最柔弱的地方。 只要一使劲,他就会散尽功力,一无所有。 有一瞬间,他几近放弃。 可屠刀却停在最后的关头。 仿佛绝境中突然照进一缕光,他又隐隐看到希望。 一代枭雄终是粗喘着服软,“阮阮,是我错了,让它停下,好不好?” 至于它是什么,叶崇山不知道。可也正因为这份未知,才愈发令他忌惮。 也愈发垂涎。 裴阮这才皱着眉叫停。 「阮阮,打蛇一定要打它七寸……」 「对付这种长着獠牙的东西,要是一次不能叫他生出畏惧之心,那就时刻会有被反噬的危险。」 训狗也是同理。 要擅用他最渴望的东西吊着他。 咬的太近时,就打;退的太远时,又要再给他一点甜头。 让他永远处在一种将会得到、又始终差之毫厘的欲罢不能当中。 不过,宿主显然并不需要后面这套教程。 裴阮受教,乖巧点头。 只是方法论听上去简单,但要熟练掌握不同的蛇七寸在什么地方,他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何况叶崇山,远不是普通的兽类。 他虚弱伏地,处在一个极端劣势的位置,可剑眉压眼,神色郁郁,久居上位形成的威仪,令他看上去仍有几分桀骜。 “咳咳。”叶崇山拭去嘴角血迹,“阮阮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不过……你当真要同我在这里继续磨蹭下去?我受些罪不要紧,那小哥儿可就不好说了。” 裴阮皱眉。 果然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 叶崇山这种人,死性难改,但凡还剩最后一口气,都要想法子钻营反扑。 一整个没救了。 「统统……」 统子训狗,哦不,打蛇在线翻车,尸体冷冷的,不想说话。 裴阮灰心丧气,实在没信心,也没时间再同他较劲。 叶崇山只觉眼前一晃,又回到裴家的偏院。 “快去阻止他们,闵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会杀了你。” 暴雪还在继续,寒风撞上破旧的门窗,发出规律的撞击声。 他的朴刀入地三分,仍旧威风凛凛立在青石板的缝隙间。 方才一切,好似黄粱一梦。 唯有他铠甲棉袍尽褪,额间后背冷汗未干,正以半跪的姿势匍匐。 四肢百骸传来剧痛,丹田里流转的,却是不同寻常的热流。 这一切,无不提醒着他,那些都是真实的。 他按下激荡的心绪,扶着刀,踉跄站起,又因膝弯受不住力,哐当跪下。 两鬓发丝挡住他闪着幽芒的双眼。 “可惜以我现在这副模样,纵使有心想帮阮阮,也无能为力。” 他语气挫败,神情落寞,怕裴阮不信,还动了动右臂,“你看,双膝双臂尽废。” “提不起朴刀,就算是本侯,也震不住外面那群精虫上脑的匪兵。” 他在赌,赌他和裴阮谁更急。 显然,毫无人性的他,稳操胜券。 裴阮咬牙扔过一个瓷瓶,“快点喝掉,出去救人!” 他对经过数次强化的灵泉效果,还没有什么清晰的认知。 更不知道灵泉遇上叶崇山修炼的秘法,会有什么奇效。 因而也没意识到,喝过一次灵泉的叶崇山,伤势远没有演的那样严重,这番卖惨,只是一场纯粹的诈骗。 他不过是想再试一次灵泉的精妙。 既然硬取不行,那就只好来软的,骗一点是一点。 接过瓶子,叶崇山笑得温柔。 迫不及待地饮下,感受着身体细微而酣畅的变化,这一次,他彻底确定,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清泉,就是他魂牵梦萦的回春神药。 能令断骨瞬间重生,能令丹田迅速充盈。 最重要的,是能令他衰朽的身躯重新恢复活力,几息之间,他身体一轻,年轻几岁。 什么极品哥儿腺液,十年吞吐也不及这一瓶神力。 他不动声色负手,小小瓷瓶,在裴阮看不到的角度,在他掌中化作齑粉。 这水,他一定要得到,不择手段,不遗余力。 “得阮阮如此好物,本侯自当效犬马之劳。” 外头传来一声冬衣被粗暴扯碎的声响,可叶崇山的刀,显然要比匪兵的咸猪手快得多。 他爆喝一声,振臂一挥,朴刀脱手飞出,穿透门扉,隔着数米的距离,直直削下距离闵越最近的校尉头颅。 躁动的院落顿时安静下来。 “我看谁还敢再动一下?!” 叶崇山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狱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嫌命长着的,大可以继续。” 匪兵们退避的退避,提裤子的提裤子,一时间,别说夸下二两硬不起来,连腰杆子都成了软筋的,软趴趴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裴阮扑向闵越,摸着他伤势又重了几分的胳膊,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闵越嘴角还有一丝血迹,显然是做好了不成功就成仁的准备。 裴阮赶忙喂他喝了些灵泉,又哭又笑,“伤敌为零,自损八千,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啊?” 闵越脸色惨白,见裴阮还有余裕同他顽笑,就猜到他们已经脱离危险,此时也不由苦笑,“还是阮阮有办法,我真没用,每次都要靠阮阮救命。” “你个笨蛋。” 梁英和太后也从未如此狼狈。 巨大的恐慌和激愤冲昏了梁英的头脑,他失去一切感知,脱了险也不知道,只一味疯狂嘶吼,察觉到手脚束缚稍有松动,就以最快的速度夺过一柄大刀,将羞辱过他的兵痞一个一个手刃。 白的雪,红的血,天地一片通红。 叶崇山却始终淡笑着,纵容着这场闹剧。 “阮阮消气了吗?” “没有消我再替你杀几个解恨?” “当然,你想亲自动手也是可以的,我就是怕你脏了手。” 二人衣衫不整地出来,叶崇山语气又如此暧昧宠溺,一副办完事的贤者姿态,想叫人不想歪都不行。 在一众叛军的有色目光里,裴阮涨红了脸。 “你给我闭嘴。” 最后,还是梁英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叶崇山才挥挥手,叫手下善后。 眼见着他将人抬手马上,裴阮皱眉,“你还想抓我们?” “怎么能叫抓呢?”叶崇山好脾气地想去牵裴阮的手,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很有几分讨好的意味,“这世道,你们几个哥儿女人在外游走,还不知会遭遇什么,实在太危险了。” 裴阮一把避开,“我看你才是最大的危险。” “我保证,刚才的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奈何他信誉值太低,裴阮半点不吃他的保证,“带上你的人滚开,这是命令。” 他将闵越拉到身后,藏住小哥儿满是恨意的眼睛,嗓音也难得冷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好似骨子里的帝王血脉终于觉醒。 叶崇山一怔,放弃了硬碰硬的想法。 “那我留几个人保护你。” 裴阮不胜其扰,“谁要你保护?太后和梁英自有他们的旧部接应,我和闵越,还得回一趟京畿备。” 说起京畿备,外头突然有小兵来报,“不好了侯爷,咱们被京畿备包围了!” 叶崇山神色一凛。 京城是叶勉的地盘,他本不欲进犯,可太后梁英二人的诱惑太大,大到他甘愿暴露在京都最后的力量,也要集结兵马进城,就为夺去传说中的财宝。 原本他应当以最快的速度截下人就去夺宝,没想到意外遇到裴阮,这一耽搁,就成瓮中之鳖。 不过,现下他有了比宝藏更加想要的东西,计划也该变一变了。 “全军听令,今日不惜一切,也要助我杀出重围。” 不得不说,他领兵很有一套,上到副将,下到小兵,对他无一不言听计从,哪怕才因他的偏纵,枉死数个士兵,这支所谓的游兵散勇也无一人敢有微词,紧急集结十分迅速有序,很快,在副将的带领下,这些人抄起家伙就杀了京畿备一个出其不意。 但也只有一个出其不意。 再骁勇的前锋,也打不赢战力极其悬殊的极端局。 叶崇山侧耳聆听外间厮杀,果然京畿备是有备而来,叛军很快就被肃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叶崇山自以为发现了帝王寝宫的秘密,不遗余力蹲点太后,岂知太后本就是叶勉设下的饵食,他亦不过是叶勉蹲点的猎物。 连裴阮都听到小兵大捷的高呼。 “宰辅大人神算,歼敌三百一十二,俘百又五人,主将临阵脱逃,咱们大捷——” 裴阮答应梁英母子定会放了他们,便想钻回地道再替二人谋出路,却见叶崇山大山一样杵在他身边,岿然不动。 “你怎么还在这里?” 叶崇山故作糊涂,不问反答,“阮阮给我喂了那么多毒,本侯的命在阮阮手里,还能去哪?” “当然是主人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这一副抖M的样子,叫裴阮恶寒。 「这老东西又在玩什么?」 「大约是什么新型主仆play吧?」 裴阮体会到什么叫绝望,「来个人,给我弄死他啊啊啊!!!」 「关门,放叶勉?」 那还是算了,都不是什么好鸟。 叶崇山当然不会真的束手就擒,他留下,只是单纯想趁隙挖这个塌墙脚。 要是能骗得裴阮离开京都,自然最好。 “我那庶弟,真真是好算计。”他语调亲和,目的性却极强。 “我当是我筹谋有方,守到你们,没想到是他故意卖的破绽,瞧这样子,你们才进密道,他恐怕就得了消息开始部署。” “阮阮这是被他当做诱饵,又利用了一次啊。” 裴阮越听越烦乱。 先是太后,再是叶崇山,接踵而来的信息量太大,无一不指向叶勉。 叶勉是在利用他,叶勉终会杀了他。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小叔干什么,同我有什么关系?!” 小叔? 叶崇山玩味地将这个称呼在齿间玩味一番。 什么叔侄,他这是还被叶勉蒙在鼓里呢? 还有什么,比欺骗隐瞒更能摧毁一段本就不稳固的关系? 叶崇山抓住这根尖刺,几乎是欣喜若狂。 呵,他那好庶弟,简直是抱着金山吞水银,自寻死路啊。 盯着裴阮的肚子,他脑子里迅速有了计划。 卖惨也就卖得愈发起劲,“阮阮,我已一无所有,又身中剧毒,就指着你活命。说起来,除了在这官奴一事上,你我有些龃龉,其他并无对你不起的地方,你当真要此时赶我出去,要我一人独面叶勉大军,彻底绝我生路?” 裴阮内心毫无波动,还有些手痒,恨不得送他一程。 可闵越却悄悄扯了他一下,“阮阮,我……我们可不可以带上他?” 什……什么?裴阮裂开了。 “大人,叛军中没有发现废帝和新帝踪迹。” “那就是还藏在里头,叫兄弟们搜府。” 来不及了! 闵越不是个冲动的性子,能这么要求,肯定有他的想法。 裴阮把心一横,带就带吧。 他毫不客气地指挥叶崇山,“你扛上小皇帝,我们先躲。” 在系统高超的导航下,一行人重见天日,已是京郊另一个出口。 喝了灵泉的梁英恢复了气力,被太后搀扶着,满脸的欲言又止。 裴阮又送了他们一些银钱,并剩下的那瓶辟玉丹,他嘴笨,只会干巴巴一句,“那……祝你们一路顺风。” 梁英和太后已经做了乔装,灰头土脸乌漆抹黑,同乡野最贫苦的泥腿子并无区别,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你真的不和我们走?血亲总比外人可靠。” 说着,还十分不善地瞪了眼一旁的叶崇山。 裴阮摇了摇头,他有他的坚持,“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梁英瘪了瘪嘴,一步三回头,“你就爱干与虎谋皮的事,被骗了可不要哭。” “恩恩。”裴阮笑,“被骗了我就跑得远远的,这天下这么大,我都还没去看看。” “那我等着你。” 等着你发现叶勉的真面目,到时候就知道,这世上唯有亲人不会骗你。 爱是什么?不过是一场劫难。 回程的路上,就剩三人,裴阮终于得空,研究起空间里的炽心草。 三颗红果子种下,已经发出小芽,想要加速它们生长,唯一的办法是等,唯二的办法…… 想到那些混乱的情事,裴阮呼吸一乱。 他倒是想走捷径,可叶迁才同他划清界限,已经自请出城平叛,而小叔…… 不不不,裴阮一抖,不敢往下想。 谁知道叶勉有没有拿小本本记着,现在他占了多少便宜,崽子生下来就得切成多少块喂狮子! 偏偏叶崇山还没有眼力劲,“阮阮身子这么重,叶迁那小子怎么也不知道护着你一些。” 裴阮顿时更烦了。 直到这时,他才猛然发现,这块狗皮膏药竟还粘着他?! 寒冬腊月的,他穿一身单衣,老神在在的,也不觉冷。 裴阮蓦地停下脚步,怒瞪着叶崇山,“你打算跟着我到什么时候?现在我要回京畿备,你也要跟着自投罗网吗?” “怎么会呢?以后我就是阮阮新聘的护卫。信我,叶勉不是什么好人,留着我对你没有坏处。何况以我的手段,只要阮阮不出卖我,也不会有人能认出我。” 裴阮狐疑地望着他。 叶崇山神秘的笑笑,“稍后阮阮就知道了。” 「反正咱们做好了药就走,不如留下他,让他去跟叶勉狗咬狗好了!」 裴阮泄了气,干脆不去管他。 剧情跌宕,可实际不过才一日功夫。他溜回皇宫,找到李先生时,老先生还裹着棉被原封不动地被塞在净室柜子底。 “呸,这个叶勉,真不是人,亲师兄,好歹也给搬去床上呀!” 他好一顿忙活,好容易安顿好闵越和李先生,再回头,只一眼就愣住了神。 老贼不知何时,已经剃去须髭。 那张从未示人的真面,叫裴阮差点没有守住心神。 他结结巴巴,“你……你是叶崇山?” 男人轻笑,“这就不敢认了?果然阮阮也肤浅,看人只顾看颜色。” “你啊,还是太年轻,不懂男人这张皮,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 裴阮这才明白,原来老东西言之凿凿的“不会有人认出来”,竟是这样的改头换面。 第55章 挡箭牌 他和叶迁长得实在太像。 像到裴阮有些不敢直视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偏偏老东西还十分擅长攻心,懂得放大这份得天独厚的优势,骗取裴阮的信赖和心软。 他对皇帝寝宫很是熟悉,脚尖一钩,随意就将太后遗落的短刃挑到手中,就着铜镜比划起硬挺的眉峰。 “既然阮阮喜欢,那就不妨让它更像一些。” 他手起刀落,眉间立即就多出一道同叶迁别无二致的断痕。 裴阮简直看呆了。 被他弯腰逼近,近距离捏着下巴询问“满不满意”时,心脏扑通扑通,跳的他恨不得掩耳盗铃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杀……杀伤力实在太强了。 好似十年后的叶迁隔山踏水缓缓走到他的跟前。 又好似叶迁真的抛开叔侄伦常心无芥蒂地陪他走过了十年。 片刻的幻梦,竟叫他有些泪目。 手也不自觉抚上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怎么会……这样像啊……” 那是一种叶崇山从未见过的神情,柔软、甜蜜,也失落、怅惘,好似轻轻一碰,就会碎掉。比平日里对着他装出来的可怜兮兮,更令他心痛,也更令他心动。 但只要一想到,让他露出这种神情的,是另一个男人,他又冷哼一声。 “这么喜欢我那好儿子啊。” 他捧住裴阮的脸,拇指轻轻描过他因眷恋而显得尤为温驯的眉眼,“那就抓紧最后的机会,好好的喜欢。” “因为,现在越喜欢,真相被揭发后,才会越恨。” 裴阮蓄着泪,狐疑地拍开他的手,“什么真相?如果你说是说这个孩子,那他已经知道了。” 不止知道,还为了小叔,彻底推开了我。 他咬紧下唇,委屈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张脸的关系,他努力压抑着的不甘和失落通通跑了出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呜呜呜,你怎么这么狠心,总是想着小叔这个小叔那个,从来就没想过我。” 他又难过又生气,不自觉地边哭边发泄,干脆将叶崇山当成叶迁,拳打脚踢起来。 他坐在榻上,叶崇山半蹲在他跟前,这个姿势大大方便了他发作。 叶崇山皮糙肉厚,落在脸上身上软绵绵的拳脚,不过是种甜蜜的折磨,可他生性霸道要强,可受不了当儿子的替身,是以不一会儿,叶崇山就没了耐心,“真相可比这些残忍得多。” 他一把锁住裴阮手脚,阴恻恻道,“既然他那么坏,那就不要喜欢他。” “连这张脸都是本侯给的,而且他那张还是假的,我这张才是真的。” “喜欢他,不如喜欢我。” “他会骗你,我不会。” “双修的好处也远超你的想象,难道阮阮不想在秘境以外,也拥有那等诡谲的力量?同我双修,有了仙露的加持,阮阮很快就可以如愿以偿。”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倾尽一生的柔情,半真半假地诱哄着。 说着说着,他越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于是蛊惑也多了几分真诚。 “阮阮要是喜欢这张脸,今后本侯就只给你一个人看;阮阮要是想要真心,本侯就把整颗心都奉上,所以,阮阮不妨考虑一下我?” 突如其来的告白叫裴阮僵住,涕泗横流的脸上因为过度震惊,不合时宜冒出一个鼻涕泡泡。 “啵”的一声轻响,泡泡碎了。 裴阮回神,不由脚指抠地,「我看中的是叶迁那张脸吗?!」 「这老东西知道什么叫真心吗?!」 「呸!一把年纪了还想se诱我,为老不尊!」 于是,他冷漠地抽回手,“你给我离远点,不许动手动脚,不听话小心我揍你。” “……” 叶崇山满腹柔肠顿时打了个死结。 不过也就是这个小小插曲,叫裴阮突然有些明白,他喜欢叶迁并不是因为皮囊。 同理,他见异思迁又喜欢上小叔,也不是单纯的因为孕热和男色。 只是恰好他们身上,都有一种令他心安的特质。 好似迷途的旅鸟,终于找到归巢。 可为什么偏偏要遇到两个人呢? 为什么这两人还不巧是叔侄呢? 裴阮顿时又失落起来。 “咳咳咳,老头子我只是晕了,又不是死了,你们当着我的面公然扒灰,不太好吧?” 额……裴阮尴尬地站起。 呵,叶崇山条件反射就要拔刀。 “你敢!”裴阮已经熟知他的尿性,第一时间挡到床前,“放下!” 叶崇山额角青筋跳了跳,忍了又忍,终是扔下那把匕首。 李先生简直叹为观止,他哆嗦着起身,啧啧个不停,“你是怎么把这头花斑野豹训成了乖顺家猫?” 假猫低啸一声,亮出带血的獠牙。 空间外,裴阮对上叶崇山,可谓是一点胜算也无,见他当真动怒,不免也有些发憷,赶忙上前去捂李先生没轻没重的嘴。 “哎呀,你醒了刚好,快帮我看看闵越。” 小哥儿先被叶崇山折了两臂,又在同匪兵的对峙中受了许多新伤,虽然得了裴阮的灵泉,内伤有所好转,可看上去依然十分凄惨。 李先生不知他们早已宫内宫外游走一圈,遭遇几次险情,只当是废帝母子的手笔,不由后悔地拍起大腿,“是我对你不起,看错了于氏为人,她……她怎能对一个哥儿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简直不是人。” 真不是人的某位在裴阮谴责的目光里,讪讪收了爪牙。 老先生倒是真神经大条,问过诊后,他退开一步,目光灼灼地望向叶崇山,“术业有专攻,论起接骨正骨,还得是行伍出身的叶侯手法最老道,老夫自愧弗如。” 叶崇山磨牙,生平第一次,有人胆敢叫他永安侯去接自己亲手拧断的骨。 “你……”找死两个字还没出口,手腕就传来绵软的触感。 裴阮瞪大了眼,眸子亮晶晶的,满是意外和崇拜,“这样吗?原来你这样厉害!那你快点来帮忙,顺便也教教我呀。” 在他浮夸到有些虚伪的追捧声中,叶崇山逐渐迷失了自我。 他只觉万丈豪情累积在胸臆,急切地需要一个展示他雄风伟岸的出口。 于是,他板着脸,故作淡漠道,“那你可瞧仔细了。” 只见他在手臂几处略一摸索,几声清脆的咔哒声后,闵越绵软的胳膊就能自如地抬起放下。 “阮阮不是早早就嚷着要学医?没想到这么久了,连个正骨都没学会,鬼七就是这样给你找的师父?叶勉就是这么敷衍你了事?” “以后,换我来亲自教导你。” 裴阮嘶了一声,有点牙酸。 父权npd捏准了要害,其实也挺好骗。 眼下他正处在一个疯狂汲取知识的阶段,对于这种送上门的免费苦力,当然更是来者不拒。 并且他比之其他几人,确实另有所长。 鬼七手下的薛掌柜,基础扎实,经验丰富,是入门引路的好师父;叶勉博学强识,精通药理,是进阶期的良师益友;而李先生,见多识广,最擅疑难杂症,毒理外科,是制作抑制剂必不可少的助力;至于叶崇山,除开外伤接骨,他还精通炼丹制药,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惊喜也不一定。 而他也确实不负裴阮期望。 从裴阮和李先生的对话中,叶崇山很久就弄清楚了他要做什么。 他神情怪异,“所以你定要回来这里,不是为了叶迁,而是想制作辟玉丹?” 裴阮看白痴一样的看他,“不然呢?叶迁都要同我和离了,我难道还要上赶着回来自取其辱?” 他理所当然反驳的样子可爱极了,叶崇山突然心情大好,“原来阮阮有大抱负,是我小看你了,以为你同那些菟丝子般的哥儿一样,一生只会围着男人打转。” “哼,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们这群吸血鬼,榨干了我们哥儿的生存空间,我们哪里需要依附你们过活?你等着,只要摆脱这万恶的发情期,所有的哥儿都会叫你刮目相看。” 他说者无意,听的人却心头翻涌。 闵越攥紧了掌心,是啊,他有满腔才学无处施展,只要摆脱这该死的体质,他能做的还有很多很多,不会输给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 那些碌碌无为的、衣冠禽兽的,不过是仗着生理优势就轻而易举凌驾在他之上的,男人们。 而李先生,却是想到了意外去世多年的妻子。 当年南郡大疫,朝廷紧急征集大夫随军南下,可多数医师贪生怕死,听闻南郡惨状,无不临阵脱逃,临到大军出征,也不过才寥寥十几个医师应征。 妻儿心善,见不得疫情肆掠,便扮作他的学徒,一同南下。 谁知却被同行的监军发现哥儿身份,最终因他诡计,意外发情,惨死于乱军蹂躏。 这是李先生一生之痛。 自此他便潜心研制遏止哥儿发情的法子,只是腺体割除终究有伤天和,若是真能制出丹药,也算了他一生之撼。 “既如此,阮阮何不弃暗投明?叶勉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提起辟玉丹,叶崇山可太有发言权了。他为太后奔走这么多年,自然有比叶勉更大的优势,“医正的制药之所,便是在我的松涛苑,丹药所需药材,裴远道也悉数交于我手,阮阮当真是糊涂,偏偏放着我这条捷径不走,要去找叶勉大费周张。” “啊?” 裴阮的表情太过蠢萌,叶崇山忍不住刮了下他的鼻尖,“阮阮不信,大可随我回去一看。” “走走走。” 不止场所,叶崇山甚至还给他提供了完整的原料。 有且还有另一棵……他作为上传下达中间商,无耻克扣下的炽心草。 一老一小顿时将戒备提防抛到脑后,也顾不上嫌弃,烧起叶崇山曾经烧人的丹炉,按照丹方就开始配药。 一夜过去,二人灰头土脸,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地摸索着烧出第一炉丹丸。 没有失败,九颗圆溜溜泛着异香的药丸子静静躺在炉底。 李先生看着它们,就像看着自己的亲生崽子一样,眼中脸上都是母性的光辉。 “成了,我们成了。”可是激动过去,他又很快垮下脸,“炽心草珍贵,这东西不能量产,始终治标不治本呐。” 外头局势他看得明白。 虽然叶勉蚕食鲸吞,花费几个月逐渐消化了魏王、花国丈和叶崇山的残部,新年伊始,四处动乱看似有所平息,可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新一轮的暗流汹涌。 端了教习所,却无法根治哥儿病态的发情期,始终是个极大的隐患。 旧贵族们虽一时蛰伏,可也蠢蠢欲动。 要是叶勉再拿不出有效的法子,势必会遭到反扑。届时只要稍稍出那么几场意外,百姓就会被煽动而起,一场大乱又不可避免。 他不知道叶崇山的目的,可想也知道,他向来无利不起早,跟在裴阮身边,难保不是想伺机生事。 可惜老贼盯他也紧,一直寻不到破绽将这消息送出去。 裴阮想不到这么深,他只当李先生同他一样是单纯忧心药不能管够,是以坚定地握住老先生的手,“所以下一步重点,就是研究怎么人工种植炽心草!” “哈?” 老头胡须一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办法。 “人工种植?” 对于古人来说,中药材无不是天地馈赠,人工引种种植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止李先生不信,连叶崇山这种外行,都忍不住摇头,“阮阮,你太异想天开了。” “你闭嘴!”裴阮一脸认真望向李先生,“就像是秋海棠,能种进花盆里供人观赏,我相信只要找对方法,炽心草也一定可以种进地里供我们使用。” 他这个类比,很有些强盗逻辑,秋海棠好养,给水就能活,岂能同炽心草相提并论? 可李先生就是诡异地被他说服,雄心万丈地要用他一块大干一场。 这草本就是冬荣夏枯,当下正是种植的好时候。 为了掩人耳目,裴阮当即请了数个经验丰富的老农,对着药书上零星的记载,开始假装钻研炽心草的生存环境。 这一忙,就是数天。 被冷落的宰辅大人终是坐不住。 “反了他了,私自放走于氏母子,我还没说什么,他竟还闹起脾气?!” 小甲抓了抓头,“夫人是有些不不像话了。” 他还是习惯喊裴阮夫人,“大人必须振振夫纲。这年关将至,左右等也不来,不如您亲自上门……去哄哄他?” 亲卫十分贴心,“正好侯夫人绑着裴家父子回来交差,您看,连由头小的都替大人您想好了。” 叶勉遂黑着脸前去捉人。 没想到松涛苑前,却被一个戴着银色兽纹面具的男人拦下。 饶是他料事如神,也万万想不到,这人正是他搜寻许久无果的叶崇山。 而他那糯叽叽胆怯怯的小夫人,就是包庇这人的罪魁祸首。 男人出现的过于突兀,露出的下颌更是莫名的熟悉,但手下情报里,此人只是一名普通护卫,为太后所赠,叶勉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再惹裴阮不快,只得按下心头烦闷,冷冷道,“让开。” 男人挑唇,不仅不让,还抱刀大大咧咧往洞门正中一横,“我家主子说了,闲人免进。” 叶勉嗅到浓烈的火药味,明目张胆的挑衅叫他压低眉眼,“你胆子不小。” 凛冽战意也让叶崇山绷紧脊背,手中刀鞘无声褪去,“大人,想同我比划比划吗?” 叶勉不再啰嗦,迅即从腰中抽出软剑,同他战在一处。 二人身形似电,在并不宽敞的院落打得激烈,刀剑碰撞出道道火花,乒乒乓乓的声响很快惊动屋内师徒二人。 李先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啧,两个情郎打起来,真不出去看看?伤了可别心疼哦。” 什么两个情郎? 裴阮黑线,没想到叶崇山这个挡箭牌,还挺好用。 比起叶勉,他更想看的,是他的炽心草。 有系统开挂,这场草药的人工驯化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空间里三颗小苗在灵泉的浇灌下,已经成株,还结出几十粒果实,裴阮将这些果实重新种下,按株控制温度湿度以及土壤酸碱度,并观察长势,很快就找出了草药大致喜欢的生长环境。 接下来,只要想办法在现实世界里模拟出相似的环境,栽培就成功了一半。 为了不漏破绽,他甚至老老实实从独苗苗种起。 他是可以在空间实现炽心草自由,可那不是长久之计。 这里的哥儿需要的,是真正的自由,而不是握在他手里的施舍,他希望就算没了他,没了系统和外挂,这个世界也能越来越好。 到了这个阶段,叶勉怎么看他,叶迁后不后悔,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们想打,就让他们打吧。” 他目不转睛望着苗床里小小的嫩芽,才颤巍巍发出两片叶子,娇弱的不得了,他甚至有些担心,外头的打打杀杀会不会吓到它。 “闵越,出去支会一声,叫他们小声些。” “……” 小哥儿说得云淡风轻,脸上再不见初见时的慌乱和怯懦。短短半年,他就像一只不起眼的毛毛虫,酝酿积蓄了一个冬天,终于要破茧成蝶。 李先生看着看着,欣慰的同时,心下也一个咯噔。 好嘛,师弟,这次你可真是玩脱了。 第56章 博弈 第一战,在闵越嫌弃地撵人声中,叶崇山和叶勉谁也没有讨到便宜。 叶勉收剑,面无表情望着面具人,隐隐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 而叶崇山快意敛刀,志得意满。 从叶勉手中夺走珍宝,据为己有,又在自己的老巢,明目张胆地挑衅他、戏耍他,老家伙恨不得仰头大笑,好你个你叶勉,也会有今天!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这一身重回巅峰的实力。 他摩挲着手中刀柄,愈发体味到灵泉的珍贵,也愈发坚定了彻底离间裴阮和叶勉的决心。 他使的手段简单粗暴,堪称拙劣,却十分好用见效。 隆冬时节,大梁人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过年节。 侯府也一样。 见裴阮对年节一知半解,他便好心打着感受年味的由头,将穴居死宅的小动物诱出巢穴,不动声色往叶勉的院落引去。 只要叫他不小心撞破那么一回,叶崇山就有把握叫叶勉再也翻不了身。 事实证明,老天也都帮着他。 侯府人员混杂,裴阮一点不想出门,只是叶崇山顶着那么一张脸,只要稍微露出一点祈求的神情,他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他有些生气,拿起银色面具就要给他戴上,“你以后不许刮胡子,刮了胡子,就不许摘面具!” 叶崇山笑得纵容,“都听主人的。” 那一声主人,叫的色里色气。 像公豹带着倒刺的舌头从心尖舔过,毛毛的,刺刺的,也有些痒痒的。 再配上那张脸,叫裴阮实在受不住。 他烫手般将面具砸上叶崇山胸膛,“你这个变态,不许再这样叫我!” 扔完,掉头就走。 他并不认路,侯府各处景色又太过相似,兼之叶崇山能说会道,一路变着法子说着趣闻转移他的注意力,很快,他就晕头转向地到了归澜苑叶勉的书房前。 正当他觉出不对,叶崇山眼疾手快,捂住口鼻将他拖进假山之间。 “嘘——阮阮细听。” 他耳力好过裴阮太多,书房对话早就传进他耳中,他刻意带着裴阮绕着书房兜圈,直到掐住最关键的几句,这才拉住裴阮让他听。 “大人,这几日松涛苑并无异常。” “他还是不肯见我们?” “是这样的没错,不管是您,还是以迁少爷名义送去的东西,都被退了回来。额,只有和离书,夫人他……他收了。” 叶勉笔下一顿,奏折上蓦然多出一处污点。 他搁下笔,“这回翅膀是真硬了。” “大人稍安勿躁,夫人的肚子已满六个月,只要再忍三个月,待到他临盆……” 叶勉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宫中准备的如何?” “一切顺利,只是那狮子林……” 另一人闻言大笑,“哈哈哈,最近各处都很老实,狮子们都饿瘦了。大人,它们可就等着这一口人牲改善伙食,您可得加把劲儿啊。” 后面的裴阮已经不敢再听了。 他抖得不成样子,慌乱地逃离。 「统……统统,真被太后说中了,他……他真的是哄我生下这个孩子,生完就去母留子呜呜呜,我不要喂狮子……」 「不是,你倒是听完啊——」 「听他们讨论怎么吃我嘛?呜呜呜太血腥了,太残忍了,太离谱了,怎么会有人真的拿人喂狮子啊。」 「。」 屋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去你的吧,大人有了媳妇,再不会叫那些莺莺燕燕近身,你要是心疼狮子饿瘦了,干脆牺牲一下自己。” “行了。”叶勉淡淡打断僚属的嬉闹,“那狮子林,尽快迁去西郊围场。” “大人,寒冬腊月,这差事可不好干,不如等到开春……” 嘴替小甲立马驳回,“等不了一点,夫人胆小,听到狮林就瑟瑟发抖,那狮林又离皇帝寝宫甚近,时不时还能听见狮吼,开春大人就要带着夫人搬进去,可不能吓坏了他。” …… 叶崇山嗤笑一声,怎么办,已经吓坏了呢。 你的夫人,很快就会成为我的。 叶勉,江山和美人,注定你我只能各得一个。 慌不择路的裴阮,只想找一个地方静静,没想到这一静,又遇到另一个麻烦。 叶崇山反了后,侯府委实过了一段艰难日子,以至于侯夫人不惜以身涉险,要为一双儿女谋一条出路,只是当她历尽千难,从叶崇山大本营拿了裴远道回来复命,事情突然就拐向了她意想不到的方向。 先是裴阮,哦不,是新帝住进了叶崇山的主院,不久叶勉就搬回了归澜苑,再后来明明死了的叶迁也诈尸,领着被他藏得严实的胞弟叶棠回了家。 甚至她还见鬼似的,好几次眼花看到叶崇山的身影。 侯府又恢复了昔日的门庭若市,成为京都最显赫的人家。 但一切还是不同了。 叶崇山被削了爵,朝廷广发诏令,举国通缉,叶迁虽然兑现承诺,放回叶敏,可也剥去他官身,贬为平民,他们娘三,虽然还留在侯府,可也只是得了一处院落栖身,再不是这偌大侯府的主人。 侯府喜气洋洋、张灯结彩,自有新主子张罗,她终究沦为看客。 能在年关,剪一枚喜鹊登枝,吃几顿主人家撤下来的热乎饭菜,已是她当下最好的境遇了。 当然,比起裴氏父子,他们还是幸运的。 裴远道南郡旧事被查,单是制造、传播鼠疫就够他死个八百回了。而裴允,就更惨了,先是被裴远道当做筹码献给叶崇山,初夜却被发现根本没有红痣,叶崇山一怒之下将他赏给了部下,见到侯夫人,他彷如见到活命的菩萨,死乞白赖地抱着侯夫人大腿,一路离开那个人间炼狱。 他并无大罪,又非裴远道亲子,叶勉并未拿他怎样,可他一个哥儿,既无生存的本事,又没有亲友照顾,很快为了果腹,就沦落为他人外室。 侯夫人看得心惊。只因她的一双儿女,也同裴允一般,既无本事,也无眼色,还十分娇纵。 叶敏经过事,还略有收敛,叶灵却叫侯夫人愁白了头发。 她如何都不能叫女儿死脑筋转过弯,今时早不同于往日,他们住的侯府,也早不是当初的侯府了。 自打叶氏叔侄住进来,府里守卫多了几重。 自然也就多了不少是非,他们娘三时常成为嚼舌根子的对象。 “哟,宰辅大人家眷里,还有这等娇滴滴的小美人儿?” “什么家眷,那可是逆贼叶崇山的女儿。” “额,那也算叶宰辅的侄女儿?” “哼,你可别乱嚷嚷,宰辅向来只认大房的正经侄子。这位的母亲,不过是个洗脚婢,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弄死主母才被扶上位,算哪门子的侄子侄女?” “啧,那宰辅大人为何还留她在这?” “大抵是还有些利用价值吧,要不就是留着磋磨,嗐,大人们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想明白的……诶哟,冻死我了,哪个龟孙子偷袭老子?” “狗东西,休要狗眼看人低,你们的宰辅不也是个庶出?!再胡说八道,叫我娘拔了你们舌头!” 碎嘴子的兵卫回头一看,泼冷水的可不就是他们口中的小美人? 无论母亲如何约束、嬷嬷怎么提点,叶灵就是看不清形势,总在耍她的大小姐威风。不止同府中兵卫大打出手,还一刻不消停地大骂叶勉、叶迁不是人,逼反她父亲不算,还要侵占她和哥哥的家产。 只要侯夫人一个没看住,她就吵嚷着要去找叶勉说理。 京畿备的糙汉们拿这个宰辅亲侄女、娇滴滴的大小姐也没法子,不敢来硬的,也不会来软的,一个不慎就叫她钻了空子,当真溜了出去。 她避着人,一路走走逛逛,那么巧就遇上了想静静的裴阮。 自从告白被拒,他再没见过这对叔侄。 不是他硬气,真的不想见,而是随着孕期的增长,新一轮孕热又临,他开始躁动不已。 灵泉充沛,只能保崽子成长,身体上的渴求却毫无办法。 他不想服软,更不想没有尊严地去求男人,无论他们当中的哪一个都不愿意。所以才选择避而不见。可身体食髓知味,今日叶崇山使坏,他本想借坡下驴,却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叶勉真如太后所说,一心只想去母留子。 他越想越委屈,哭唧唧蹲在花池边,对着一潭枯荷骂骂咧咧。 「早知道就不该听你的,不然还能嫖几次叶迁,把这个月糊弄过去。」 「……」这是气狠了,已经从doi变成嫖了。 裴阮烦躁地换了一个姿势,两腿不经意间的摩擦,叫他“唔”出一声。 胸前也越来越不对劲,酸酸胀胀的,竟是对叶迁干燥炙热掌心的抚弄极其怀念。 裴阮阴恻恻问,「统啊,我怎么感觉现在比之前更可怕了?是错觉吧?是吧?吧?」 统老脸通红,「不是错觉,你现在的敏。感度和需求是第一次的六倍。后……后面几次还会更加厉害……别问,问就是入乡随俗。」 「。」 「毕竟这是个限制级世界嘛。摸着良心说,其实做的时候你也是舒服的,对不对?」 对什么对!裴阮有苦说不出,「发情能有抑制剂,孕热就没有什么特效药?」 「咳,这个好像哪个世界都没有。」 「。」 「要不你试试自主研发?」 总这样欲求不满终究不是个事儿,系统也想找点事情给他转移注意力。 「既然太医院能制出发情期的抑制剂,说不定孕热期也可以。反正炽心草也找到了,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做一种药是做,做两种也是做,咱们不如找妇科圣手李先生再探讨探讨?」 「有道理。」说干就干,裴阮才站起身,就被身后一张怨妇脸吓了一跳。 好巧不巧,他蹲了半天,同叶灵撞在了一处。 叶迁和离的事,她略有耳闻,这下再看他遮不住的孕肚,总算反应过来,哪里是和离,分明是他揣了孽种才休妻。 顿时少女眼里的鄙夷更甚。 对于这个小嫂子,她本就看不太上,更不承认他是什么新帝。 哪家皇帝被人圈在后院,连个皇宫都住不上?不过是个挂名的废物,是他爹和小叔玩弄的棋子罢了。 她一肚子火气终于找到宣泄口。 但她还不是顶傻,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才嚣张起来,“小贱人,真是不知耻,肚子里揣的也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竟还待在侯府丢人现眼!” 她不止骂,还推搡。 水边鹅卵石上本就湿滑,裴阮避无可避,只得搬出大佬吓唬他,“敢骂叶勉是野男人,你还是头一个。” “什么?”叶灵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可能!我小叔有病,清白人家的哥儿女孩都不碰,更不会碰你。”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他有病。 裴阮嘴笨,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情急之下胡言乱语,“他就好我这一口,不服你也得喊我小婶婶!” “你不要脸!”叶灵最见不得废物压他一头,一句小婶婶叫她火气蹭蹭地冒出头,一个倾身就想推他下水。 裴阮猝不及防,脚下一崴。 眼见着要落水,他吓得闭紧双眼,下意识就护住肚子。 只听噗通一声巨响,他好端端的,被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反倒是逞凶的叶灵,不止落了水,还被踹去了水中央。 “阮阮怎么这么不小心。” “……” “我才知道,原来我就好你这一口?” 灼热气息喷洒在耳后,叶勉修长的手掌扣紧他腰窝。 “小婶婶,怎么不说话了?” 天……天要塌了。 裴阮再匀不出一丝精力去想叶灵。 他的腿间还有未干的情液,久久得不到抚慰的孕热,骤然遇到正主,瞬间如火山奔涌亟需喷发,他连灵魂都在颤抖,发出阵阵令他战栗的尖啸。 而正主还不知节制的,在刻意引诱他…… 可怜的裴阮,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双手双脚恨不得同时缠上对方,索取更直白的抚慰、更深入交流。 太可怕了。 裴阮“唔”了一声,双腿一软,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他装的。 实情就是,他既要脸,也要命。 这天之后,裴阮接连做了好几天噩梦。 可噩梦也不省心,时常梦着梦着,场景就诡异起来。 他像一头待宰的羔羊,被扔进群狮当中。任他苦苦哀求,叶勉也无动于衷。 他哭叫得越厉害,雄狮们聚拢的就越快。 雄狮们威风凛凛的鬓毛很快将他淹没。 那些毛发看起来柔软,触感却十分粗糙坚硬,轻易就刺穿单薄的衣服,尖锐的疼痛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微微痒意。 兽类低沉的咆哮让他一动不敢动,只能默默忍受一只两只无数只狮子大张的血口。磨砂纸般粗粝的舌苔,生吞活剥般舔舐过他的全身,尖利的獠牙叼住他扭动的四肢,在细嫩的肌肤上落下道道红痕,炙热的喘息喷洒,让他禁不住颤抖瑟缩,而带着高温和湿咸的涎水却又抚慰剂般,濡湿他的衣裳头发,湿粘的触感逼得他发出惊恐又动情的呜咽。 他甚至无意识的抬高胸腹,追逐着雄狮的利爪,渴求着它们通人性一些,踩一踩他,揉一揉他。 “呜……” 漆黑的房间里,时不时泄出一两声轻吟。 隔壁的叶崇山惊醒,握刀的手紧了又紧,健硕的手臂青筋隆起,像一条条躁动难耐的蛇,英俊的面容也因过分的克制而微微扭曲变形。 他不断默念“小不忍则乱大谋”,最终还是忍受不了这活色生香的热潮,一个翻身狼狈地消失在夜色里。 他身影消失不久,叶勉神色凝重地停在他门前。 闵越被捆得严实,扔到他脚边。 李先生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头儿虽然没有被捆,可寒冬腊月只穿着一件单衣就被从被窝里揪出来,也不啻于一场酷刑。 “说吧,他是谁。” 闵越撇过脸,“我不知道。” 老头却没什么忌讳,“哎哟哎哟,师弟呀,想知道什么你可以好好问嘛,那老小子就是你大哥,你咋打了几个照面都没认出来呢?” “什么?!”徒然听闻这等真相,饶是叶勉,也不由一阵后怕,“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这么重要的事,也敢替他瞒着?” 老头讪讪摸着鼻子,“我……我这不是忘了嘛。” 头几天他还总想找机会递消息,可一来他不熟悉松涛苑内里地形,那老小子很有几分邪门,院子瞧着平平无奇,内里却别有乾坤,他这等老把事都时常迷路;二来叶崇山看他看得紧,也实在找不到机会偷溜,久而久之,在叶崇山无害的伪装跟前,他也就日渐麻痹…… 至于闵越,他不觉得叶勉和叶崇山有什么不同。 也因他有自己的谋算,所以一直沉默不语。 叶勉深深看了他一眼,“叶崇山不是你能对付的,你是死是活我不关心,但若是因此牵扯上阮阮,我必叫你后悔生在这世上。” 心思被一眼看穿,闵越生出几分迷茫。 叶勉如此,那与他日日同在一处屋檐的叶崇山是不是也如此? 他真的……还能报仇吗? “真想报仇,便同我合作吧。” 叶勉的提议,犹如落水之际的救命浮木,他不假思索地抓紧,又在抓紧后犹疑。 “我不会背叛阮阮的。” 叶勉嗤笑一声,“愚蠢。” “师兄,你叫于氏母子钻了空子出逃在先,又助叶崇山藏匿府中在后,死罪难免,活罪难逃,谅你也是无心,我便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就劳你替他剜去腺体。”说着,他又看向闵越,“至于叶崇山,我会叫你如愿的,只要你……配合我演好这出大戏。” “呜呜呜……好难受,夫君……小叔……救我……” 一声高昂的呜咽叫叶勉猛然一顿。 一个眼神,自有下属清场。而他被拒多日,一时竟有些近乡情怯,推门的力道都尤其小心,生怕惊扰了里头的笨蛋。 床帏间一片昏暗。 即便叶勉习武,目力胜过常人,也只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呜呜呜,不要吃我。” “啊哈,好热,唔别咬,不……那里,那里重一点……好舒服……” 也不知他究竟梦到了什么,亵衣已经蹭掉了大半,一片素白在暗色里尤为显眼。 叶勉克制着不往那处看,坐到床边轻轻拍了拍裴阮的脸。 “阮阮,醒醒。” 裴阮魇得很深,任叶勉怎么叫唤也不见醒,无奈他只好俯身,捏住裴阮的鼻尖,又吻住他喋喋不休净喊着勾人话儿的嘴巴。 几息后,裴阮才颤颤睁开眼睛。 黑布隆冬里,一个黑色影子伏在他身上。 是人,不是狮子。 迷迷糊糊间,他长长松了口气,不止想不起来害怕,还觉得熟悉的气息令他十分心安。 胸口裸露,有些微凉,他想要扯被子,可是摸索了一会儿,没扯动。 没睡醒的他,本性暴露,可怜巴巴撒娇,“我冷,你帮帮我呀。” 叶勉哑了嗓子,“刚刚不是还在喊热,怎么这么快又冷了?” 裴阮脑子根本转不过来,他抬起胳膊圈住将叶勉的脖颈,将他往下压了一点,另一只手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贴上胸口,“唔,暖和了。” 可没一会儿,他又去求叶勉。 “你动一动呀,摸一摸我。” 如果叶勉的手是块磁铁,那裴阮就是吸附他的那个磁极。他用了极大的心力,才将手抽开,“阮阮,我不是圣人。” “嗯?”裴阮的脸被他捏得生疼,疼痛终于叫他意识清醒了一些。 “阮阮凭什么觉得,小叔会一直无偿地宽纵你、帮着你?” “哈?”裴阮夜盲,眨着迷茫的大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一时还有些反应不及。 叶勉起身,燃起烛火。 晃动的光影里,他的侧脸晕染着一抹别样的温柔。 熄了火引,他才正色,垂目深深望进裴阮慌乱的眼里,“这下彻底清醒了?” 裴阮呆了三秒,才惊呼一声,将两只精神抖擞的小兔子藏进床褥深处,窸窸窣窣整理着衣服,“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阮阮叫我进来的吗?”叶勉举着蜡烛逼近,好似要叫裴阮无所遁形,“方才我在外间,隔着老远就听到阮阮边哭边叫着小叔……” “才……才没有,你胡说。”要喊他也是喊叶迁。 “有,也没关系,阮阮不必害羞。”他将烛火安置在床头的烛台,伸手抬起裴阮低垂的、耻红的脸,“阮阮揣着我的孩子这样辛苦,不想当皇帝也好,想要辟玉丹也好,无论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何况只是孕热需要慰藉这样的小事。” “既然叶迁已经替你做出抉择,阮阮为什么不能考虑考虑做我的夫人呢?” 前两天才说生完孩子就拿他喂狮子,今天又哄他当夫人,叶勉这一趟,好像是专程为了安抚他而来。 裴阮风中凌乱,「啊啊啊,他到底什么意思???」 「想要负责的意思。」 「……」巨大的惊吓后,裴阮冷静下来,「他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这种家庭是养育不出健康的小宝宝的。可去他的吧!」 「你究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好吧,我……我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可是他半点也不喜欢我。」 系统无语凝噎,「不喜欢你,会抱你亲你深更半夜偷袭你?」 裴阮卷巴卷巴着被角,「你……你是说他也喜欢我?」 「差不多吧,不信你自己问他。」 裴阮露出一种忐忑又意外的表情,他瞟了一眼叶勉后匆匆将脸埋进被子,「不,我再也不信你了,上次听你的,叶迁跟我和离了,这次听你的,大概才问出口我就要被愤怒的宰辅大人扔去喂狮子。」 「……」 “小叔,你不用勉强的,我……我真的不用你负责……” “你要真觉得……眠山那次我……我睡了你很冒犯,我……我给你睡回来也行,你想怎么冒犯我都行,睡完这事我们就扯平,这事您能销号吗?” 叶勉又好气又好笑,“这么怕我拿你喂狮子啊?” 他将人扯进怀里,摸上他圆滚滚的肚皮,“这么好操的骚老婆,我怎么舍得喂狮子?” 熟悉的语调叫裴阮一愣,心里才生出一丝疑窦,又被他下一句话吓得烟消云散。 “我是真的想对阮阮负责,这个孩子对我来说很珍贵,我不会允许他喊别人父亲,你能明白吗?” 裴阮慌忙点头。 明白,一切为了下一代。 没有子嗣,皇帝都当不安稳。 他懂,他都懂。 他深吸一口气壮胆,片刻后抬头,手心不自觉抵上男人胸膛,结实火热的触感令他不自在极了,慌也撒得不那么顺畅,“我明白的,一定会好好生下崽崽,你……你真不用对我使美男计。” 呵。 你明白个屁! 美男黑着脸,扯去他胡乱拉起的衣襟,干脆将计就计。 夜还很长,爱多做几次,总会有的。 他真的迫不及待,在他生完崽崽后,就告诉他实情,顺便将这只笨得要死的小笨狗绑在床上狠狠打一辈子的屁股。 相信他的一颗真心就那么难吗?! 可怜叶崇山,清心咒念了一夜,一早回来发现家被偷了,一张老脸阴沉得可怕。 擦身而过时,叶勉笑得如沐春风,“于护卫,以后晚间你自去休息,阮阮由我来照看就好。” 狗东西,别得意! 一把钢刀,合在鞘内,硬生生被叶崇山震成了三节。 第二战,二人各有输赢。 叶勉如愿以偿吃到肉,却丢了裴阮的信任,叶崇山倒是成功骗到人,可水灵灵的大白菜不慎被野猪不知拱了多少次。 艸! 第57章 安抚 凡事有一就有二。 得了孩子爹的一次抚慰,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药棚里炽心草长出第四片叶子的时候,叶崇山头上已是一片青青草原。 裴阮空间里的炽心草,也迎来大丰收。 一颗颗硕大的红色果实喜盈盈缀在枝头,有些熟透了等不及采摘,落地第二天,又会变成新的一株。 裴阮的脸,比果子还红,「我这都是为了人民的福祉在奋斗。」 系统的气,比男人的肾还虚,「你也是人民,你的性,福也是一种福祉,没毛病。」 「……」 有了原料,炼药就不是难事。 裴阮很快熟悉了工序,干脆在空间开起了小灶。 大批量的丹药问世,裴阮编不出理由,干脆不装了,将药丸子一股脑扔给叶勉。 跟鼠疫药方一样,宰辅大人自会替他解决抑制剂的一切后顾之忧。 投桃报李,叶勉也亲自握着他的手,带着他拟下登基后的第一纸诏书。 他的本意,是想将皇帝应有的无上权柄双手奉上,以此换得裴阮的安心。 可落在裴阮眼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因为诏书上,赫然是叶勉自个儿封自个儿为首相的任命=,= 彼时,裴阮刚吃过午饭,正在大床上小憩,宰辅大人披着一身灼目春光推门而入。 裴阮懒洋洋的,不想起身,干脆闭着眼装睡,叶勉也不生气,只坐上床尾,捧起他因贪凉露在被外的一只裸足,送到唇边亲了亲。 “陛下,臣有一件要事要禀。” “唔……”足弓痒痒的,腰间也隐隐酥麻起来,裴阮赶忙抽回脚,“都说了不要那样喊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傀儡皇帝……” “阮阮从来不是我的傀儡。”向来孤高自诩的男人却突然在他床前跪下,“你是我的福星,不止压下鼠疫,保大梁安宁,还以新药解救天下哥儿,如今乾坤初定,万民拥戴,这帝位你实至名归。什么傀儡?我定要叫天下人知晓,你是我的君王,不二的君王。” “额……”这睡是装不下去了。 裴阮拥被坐起,呆头翘得老高。 叶勉眸中笑意更甚,他虽跪着,压迫感依然十足,“臣倾心陛下,愿自请执鞭前驱,死生以之。还望陛下不弃。” 这句子太文绉绉,裴阮压根听不大懂,但首辅的神情语气,像极了动漫里那些单膝跪地在公主跟前誓死效忠的圣骑士。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头竟升起一股隐秘的欢喜。 可欢喜过后,一看叶勉身后,他又清醒起来。 宫人们捧诏书的捧诏书,拿玉玺的拿玉玺,一溜排跪得整整齐齐,听着首辅的宣誓,无不憋足了八卦的劲。 尤其当叶勉膝行着凑近,暧昧低问,“陛下为何犹疑?难道是不想做我的君王,更想做我的皇后?” 宫人们头垂得更低了。 天杀的叶勉,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俩在玩君臣play吗?! 裴阮攥紧了床褥,终于缓缓憋出一句,「我有一句……」 「别说,言传身教很重要,别带坏小孩子。」 「……不是,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反正都是他说了算,还非叫我这个傀儡走个过场给他下一道任命,非要这样羞辱我吗?」 「或许你可以把这理解为某种高级的情趣。一个家里,地位的高低直接决定谁才是首脑。皇后到底还是矮皇帝一头,显示不了他对你的重视。」 「我呸。」裴阮书念得少,但也知道那么一星半点,「这不就是那什么首相制?!感情这个世界给我最大的福利——皇位,到头来还是个没有实权的吉祥物?呵呵,你们公司就这么忽悠我们定制人的嘛!」 「……」系统缩了缩脑袋,不敢接话了。 为了避免叶勉再次说出什么不要脸的话,裴阮黑着脸赶紧给他戳章,“行行行,反正我这个皇帝,也没有权利不同意。盖完你走,你给我快走。” 走?那是不可能走的。 叶勉同他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若不是小笨狗实在怂包,他必定还会送他一场空前绝后的登基礼,并一场新帝大婚礼,可谁叫小笨狗怕生怕累还怕麻烦,娇气的不行呢? “肚子今天还疼吗?” 说起肚子,裴阮就更不快活了。 本来到这时候,灵泉攒够了,抑制剂制出来了,炽心草种差不多了,闵越也如愿以偿,顺利做完了手术,裴阮应当硬气地丑拒这对各怀目的的叔侄,带着崽远走高飞。 可崽子突然出了问题。 他突然不能久站,下腹总是有隐隐痛感,发作厉害时甚至不能直腰。 李先生摸着小胡子把完脉,就把崽子准爹凶了一顿,“出门别说你是我师弟,安抚安抚,叫你安抚,这几个月你是不是精虫上脑夜夜就想着颠鸾倒凤?孕热不过二三日,其他时候你到底给他按过肚子没有?” “……” “一看就是没有!”老先生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信手扔过一本书,“这是典型的胎位不正,他腺体残缺,本就风险异于常人,你这当爹的还如此孟浪!幸好发现得早!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从现在起切记非孕热再不可行房,每日还须佐以特制药油按摩胸腹,手法都在书里,你仔细学着点,腹部主正胎位,每日三次,胸口主通乳,每日两次。” “记住,切忌行房!” “……” 他的大嗓门叫裴阮彻底社死了。 尤其叶崇山还抱刀杵在房门前,听到最后那四个字,冷笑了那么一声。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裴阮听到。 他抖了抖,有些后悔不该一时冲动把这不定时炸弹带回来。 真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但很快他就没心思去想叶崇山了。 叶勉的手指温热绵长,按肚子的时候还能忍受,可当那双手缓缓向上,落在胸口,身体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发出令裴阮自己都脸红心跳的信号。 他咬着被子,忍得极其辛苦。 此前,他一直以为这些都是孕热的副作用。 可李先生的话犹如平地惊雷,既然孕热一月一次,一次只那么两三天,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被叶勉一碰就泛滥的身体叫他整个人都红成一颗虾米,情急之下不由将柔软的胸腹蜷缩进壳子里。 “你……你走开。” 叶勉气息也粗重,却还是端着平静的假面,“阮阮只是天赋异禀,有些过分的敏。感,想叫就叫出来,我不会笑话你的。” “你……你全家都天赋异禀。” 叶勉低笑:“我的全家,不就是你吗?” 他手上使了些巧劲,将裴阮蜷缩的身体打开,瞟了一眼画册,沾满精油的手开始有技巧的顺逆时针交换着打转,“难怪近来这里摸上去硬硬的,阮阮是不是很疼?下次疼……一定要告诉小叔。” 春日温度并不高,甚至还有些微微寒凉。 裴阮却热得不行,很快里衣就被汗水浸透,他绷紧了身体,大口喘息,双腿绞紧,裹在被子里,像一尾被渔网误捕上岸的美人鱼。 可这还不是最羞耻的。 裴阮晃了晃头,驱散众多旖旎的记忆,总之,按摩自此成为他的噩梦。 此刻叶勉一开口,他就如临大敌,“肚子好的很,一点也不疼,不用你按。” 边说,他边往大床深处躲。 “乖孩子可不能忌病讳医。” 第一波宫人退下,又有一波宫人送来按摩精油并一应用品,悄无声息放置好后,又鱼贯而出,并贴心地替他们关上门。 “李先生说既已通了乳,就要每日吮出来,不然很容易再次堵住,到时候可比现在疼上不知多少倍。” “阮阮,乖一点,不要总是叫我去抓你。” 「他到底是怎么用这么一本正经的神情说那样不要脸的话的?!」 「。」 这是你们的夫夫情趣,勿cue啊啊啊啊。 孕期近九个月时,人工种植的炽心草开出了第一朵花。 李先生高兴得手舞足蹈。 京都第一个专为哥儿开设的官方医堂也正式开业,不止提供免费的抑制剂,还为哥儿提供腺体摘除、孕热调养以及生育服务。 裴阮空间养殖区也正式派上用场,开始供应特制的水蛭和镰蚁。 这是他观摩薛掌柜替人切除外瘤时学到的,干净的水蛭可以快速吸收患处脓血,南地特产的镰蚁则可以代替现代的缝合线,帮助刀口愈合。 此外,他还以绝交一个小时的代价,背着系统养了数种奇奇怪怪的生物。 以至于系统每每巡视空间,都止不住的头皮发麻。 它奄奄一息地对上打报告,「bug,这是bug,养殖区不养鸡鸭牛羊,养蛇虫鼠疫,违规,这是违规!」 随着抑制剂的大范围推广,各地教习所也彻底被取缔。 人们燃起大火,将原本神秘又森严的所有刑室囚笼付之一炬,不久,废墟上重新建起炼药场和种植基地,笼罩在哥儿头顶数百年的阴翳终于拨云见日,缓缓散去。 最大的隐患拔出,叶勉也再不客气,开始了他真正大刀阔斧的改革。 大梁新的篇章即将开启。 裴阮缩了缩脖子,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按理,我也该收拾收拾包裹跑路了。」 系统盯着他的肚子,看他又风卷残云又干下去一整块肘子,忧心忡忡,「所以,你跑得动吗?」 「嗝。」裴阮心虚,「跑……跑不动。」 他的肚子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笨重,腿脚也开始不同程度的浮肿,孕后期的各种症状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 「别想了,全天下都找不到比李先生靠谱的妇产科医生。」 裴阮立马附和地点头,「我也觉得生完崽子再走比较好。单亲的小孩不幸福,或许我们可以试着用先进的教育理念说服叶勉,不要用我喂狮子,我可以帮他带孩子,比保姆可靠。」 「呵,带着带着,再生一个吗?」 「那……那就不用了。我可不敢再给他下药。」 「都说一孕傻三年,你也是真废了。」 总之,习惯了宅一个地方的裴阮,内心深处并不希望挪窝,见识过外面的动荡,更是对陌生的生活望而生畏。 虽然他有足够的资本可以生活得很好。 系统叹了口气,它的职业生涯里,大概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宿主像裴阮这样,宁肯在一个小院里蜗居一辈子。 不过,看完裴阮上辈子的档案,系统又觉得他会这样一点都不奇怪。 作为罕见的重症联合免疫缺陷病(SCID)患者,裴阮的抵抗力几乎为负,寻常人的一个喷嚏、一声咳嗽,带出的微生物或病毒,都会要了他的命。从小他就像个玻璃人,生活在玻璃室里面,医生护士进入都必须穿上防护服,做好严格的消毒。除了死前最后的拥抱,他甚至一生从未与他人有过第二次无障碍接触。 封闭的环境对他而言,早成为习惯。 他习惯了被圈出来的世界,习惯了有限的边界和一眼看得到头的生活。 但它还是希望他能走出去。 看过,才知道世界有多大,而他又有多少种选择。 这一世的加时赛,才算没有白来。 只是,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为了安抚他情绪,系统不得不怨念开口,替狗男人澄清,「要我怎么说你才肯信,那天纯纯是叶崇山老贼在使坏。」 「好嘛好嘛,就算他不会拿我喂狮子,可生孩子这事也很危险……」 原本他懵懵懂懂,只知道肚子里多了一个小生命,与他同呼吸共心跳,他对这个孩子的情感,惊异和期待占了多数。 可身体上的不适,加上同李先生学习得越来越深入,他开始真正认识生孩子这件事。 弄清基本原理,又见证过数个难产的疑难杂症后,他不可遏止地产生了极大的心理恐惧。 无人时他总是不受控地用手偷偷丈量着肚皮,越量越心慌,最终憋不住问出口,「他这么大,圆滚滚的,活像个大西瓜,我……我真的能把他生出来?」 他的那里,塞进叶勉的东西都会胀痛,换成不知大几倍的胎儿,绝对会死掉的呜呜呜。 「没有那么可怕,你可以的,别怕。」 系统的信誉度堪忧,裴阮不确定地又问闵越,“听说,生孩子就像是鬼门关走一遭?” 越想他越慌,“那……那我要是真死掉,你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崽崽,没有阿爹的孩子很可怜的,不要让他跟我一样……” “呸呸呸,不许胡说!” 闵越这时候,还不知道有一种病叫产前焦虑,看到他这样可怜兮兮,不由咬唇,对叶勉的不满更深了几分。 裴阮还这么小,刚刚成年也不过是个大孩子,被狗男人占了便宜不说,还要替他生孩子。可狗男人呢?一心忙于政务,除了夜间宣淫来得积极,平日里几乎看不到人。 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会的,阮阮会没事的。” 他想到阿娘生弟弟时说过的话,“城西护国寺的送子娘娘最灵验,你和阿兄都得娘娘保佑,生得十分顺利,弟弟也一样。” “阮阮,要不明日我们去护国寺拜拜送子娘娘吧。” 上一世裴阮的妈妈就是个虔诚的信徒,为了裴阮的身体,不知拜过多少神佛,这份虔诚不知不觉影响着裴阮,他一听眼神一亮,“真的吗?我要去!” 出乎意料,拜送子娘娘这件事,出力最积极的竟是叶崇山。 “阮阮,既要拜神,心诚最灵,明日行忌诸多易冲撞神灵,不如择后,大后天就是个好日子。” 裴阮将信将疑。 尾鱼翻出黄历,“还真是这样,于大哥你懂的真多。” 面具下,叶崇山扯了扯嘴角,“阮阮这一胎,也算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希望……一切顺遂,母子平安。” 裴阮一抖,那种毛毛的感觉又来了! 护国寺是京都第一寺,似巨龙盘踞西郊,朱垣金顶,气象森严。 九进的殿宇沿中轴线次第铺开,飞檐如大鹏垂翼,斗拱似莲瓣层叠,山门内金刚殿巍然矗立,黑琉璃、绿剪边,五间穿堂门洞开,善男信女持香礼拜,青烟缭绕间,木鱼梵音,声动九霄。 送子娘娘处,香火尤为兴旺。 不是求子,就是求平安,一众妇人哥儿当中,右相辛无几有如鹤立鸡群,尤为突兀。 裴阮十分困惑,「他……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来求子?」 「嘘——好奇你就听听看嘛。」 裴阮分分钟放下帽帷,装模作样捡了离他最近的蒲团跪下。 很快,他就从老头子龇牙咧嘴的碎碎念里得到了答案。 “神明开眼,老头子我一生除恶积善,不求其他,只求我那幺儿平安顺遂。上次他意外发情,西郊糊里糊涂也不知被谁占了便宜,求您务必显灵,保他无事发生,这孩子谁家需要就给谁,求求了求求了一定不能是喜脉……” “……” 不一会儿,辛夫人匆匆赶来。他面色不好看,同辛无几对视一眼,沉痛地摇了摇头。 辛无几老眼一翻,差点没厥过去,“夫人……夫人……这可怎么是好!” 唯有辛致,慢悠悠落在人后,垂眼看着平坦的腹部,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好似很欢喜的样子。 年轻人眼尖,他一打眼就看到裴阮,也不管天塌了一般的爹娘,小跑着就趴到殿门边,“阮阮,阮阮,是你吗?” 在辛相老夫妻的无语凝噎中,裴阮干笑着抓头,“好巧,是我。” 几人寻了处僻静地方叙旧,辛相一撩衣摆就要叩拜,被叶崇山拦下。 干了两个月护卫,叶崇山十分驾轻就熟,他抱着刀往辛无几跟前一杵,“此处人多眼杂,右相还是谨慎些吧。” 辛无几一听,有几分道理,便也不再客气,娓娓说起来龙去脉。 “幺儿发情期前,我已做好万全准备,教习所发出的五张一等邀请函,我砸锅卖铁全买了下来。” 裴阮瞅了眼他一身与官职十分不匹配的棉袍,深深体会到砸锅卖铁四个字的含金量。 “只是没想到,叶崇山阴险,阳奉阴违,竟想借此与我成为儿女亲家!”他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向大理石圆桌,那一下使了狠劲,疼得他老脸一僵,默默将手塞进辛夫人掌心,求摸摸求抚慰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辛致被他爹不分场合地秀恩爱弄得脸红,“爹!” 老头只把袖口往下撸了撸。 辛夫人替他说了下去,“情急之下,我们只好请宰辅大人帮忙。没想到他竟请动陛下,一举查抄了教习坊。” “第一次发情期有惊无险,我们便也掉以轻心,没想到叶家那厮无耻,竟……竟给致儿服食了银药,叫他第二次发情无端提前。恰好那段时日城中戒严,我与他父亲都抽不开身,只得冒险叫他出城寻嫂子侄儿,不想出了意外……他就这么被人占了身子,还……还留下一个孽种。” “阿娘,他是个好人,是他救了我。” 似是明白爹娘顽固,他又对裴阮道,“那天出城不久,我就被流民围堵,要不是他出手替我赶走流民,后果……后果可能无法想象。” “那时候还没有陛下的抑制剂,他不仅守着我,替我解了情热,还帮我找到嫂侄,一路护着将我送回京都。阮阮你说,这样的盖世英雄,怎么会是坏人呢?” 这吃干抹净就拍拍屁股走人的戏码,怎么这么眼熟? “所以你的盖世英雄究竟姓甚名谁……”几个哥儿皱着眉听完,发出灵魂质问。 “不……不知道。恩人不愿透露姓名。”辛致失落低头,双手合十,满脸虔诚的希冀,“神明再上,一定要保佑我早点找到他,保佑我和他……有情人终成眷属。” 好嘛,感情这头爹爹求分,那边儿子求合,裴阮都替殿上神明擦了把汗。 难做,真难做。 交代完自己,趁着爹娘长吁短叹,辛致话锋一转,找到组织似的凑近裴阮,偷偷问道,“阮阮你的肚子又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大婚才半年,怎么看着快要生了?” 裴阮软糯糯的模样,实在没什么帝王之威,坊间又传的极花,叫辛致不由也八卦起来,“这真是宰辅大人的孩子?所以你和他早就在一起了?那他对你好不好?” “……” “你都不知道,你几次三番救我,好多次我和阿娘都想找你当面谢恩,可宰辅大人看你看得甚严,都不许我去打扰你。” “什么?” 辛致顿觉自己说错了话,他捂住嘴,“没……没什么。” 裴阮正是十分敏。感的时候,“不是才说我救了你?可是你连一句真话都不肯告诉我。” 辛致抿了抿唇,犹豫半晌才道,“我……我也是道听途说,说宰辅大人同侄儿夺妻,不仅圈禁了你,还……还屡次把叶迁赶出京都平叛,就是……就是想他战死在外。” “否则以他功绩,这时候早该论功行赏,何以侯府削爵,至今也没有任何封赐?” 这么好的机会,叶崇山怎么能不拱火? 他凉凉道,“呵,不止没有封赐,还赋闲在家,听说不日叶勉就要派他去攻打西宜。”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大梁境内平叛,再凶险对手也是血肉之躯,西宜就不一样了,那群蛮人可是野兽后裔,最是凶残。” “阮阮也听说了吧,太后那匿于边军行伍之中的幺弟,就是不慎落入西宜手中,不止车裂而死,还被各族分而啖之。谁知道下一次再有他的消息,是不是就是战死沙场?” “不,不可以!”裴阮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叶崇山故作遗憾,“阮阮说不行有什么用?宰辅大人最会攻心,说不定我那傻大儿还是自愿请缨,主动成全你们也不一定。” …… 后山正逢迎春庙会,也是叛乱平息后第一场庙会。 山门内外,人潮如涌。甬道两侧商摊罗列,各种见过没见过的吃食日用,琳琅满目,更有豌豆黄、艾窝窝等特色细点沿街飘香。王孙平民摩肩接踵—— “此间香火,凝百年兴衰,聚半城繁华,比朱雀大街不知热闹多少,阮阮还是第一次见吧?” 潦草辞别辛致后,裴阮就开始神不思属,压根没心思搭理他。 “回去,我要回侯府去,我要亲自去问叶勉……” “好吧。”叶崇山从善如流,“不过,阮阮这般贸贸然前去,想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你怕是还不知道,这方圆百米内,在你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全是宰辅大人派来监视你的人。” 裴阮一颤,“胡说,那些明明是保护我的人。” “是吗?若你甘愿做他的金丝雀,确实是保护没错。可若有一天你想飞出去呢?届时这些可就是牢笼。或许阮阮太笨,不想高飞,可你的爱人、你的孩子呢?你也想叫他们和你一样,一直活在叶勉打造的牢笼里?” “我……我没想过。” 裴阮抱紧膝盖,将自己紧紧团起,随着叶崇山的追问,他的心又开始忽上忽下。 说到底,是他没有安全感。 同叶勉过分悬殊的实力差,叫他始终处于完全的劣势,像一只待崽的羔羊,稍稍有一丝风吹草动,就会叫岌岌可危的信任崩塌。 这是心病,亦是系统也解决不了的症结。 监测到宿主情绪的波动,系统赶忙打断,「阮阮,不要听他的。」 「呜呜呜我也不想听,可总有一个声音蛊惑着我,说他说得对。」 马车外,叶崇山还嫌火烧得不够旺,“阮阮……与其找叶勉对质,不如出其不意,直接去劝劝我那好大儿不要犯傻……” “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统统,我好累啊,不想去猜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了。」 第58章 败露 裴阮胸膛剧烈起伏,过分剧烈的情绪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没有听信叶崇山那些真假难辨的鬼话,去什么危机四伏的京郊大营找叶迁。而是选择了最直接、也最不留退路的方式——直接杀到京畿备叶勉公办的衙门! 他深知自己深浅,玩不转这些心思深沉的老男人,可他也不是泥脾气,能一直容忍他们把自己当博弈的筹码。 他想,他就最后选择再信叶勉一次。 花厅里,叶勉果然已经等在那里,显然是早就得了消息。 裴阮垂着脑袋任他快步迎上来。 男人风雅,脸上带着惯用的温和笑意,声音轻柔得如同哄劝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怎么了,阮阮?今天玩得不开心?” 说话间,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想要替裴阮摘掉那枚不知何时落在发间的小小芽苞。 一个亲昵又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 裴阮让了让,没让他碰。 疏离抗拒的姿态毫不遮掩。 叶勉修长的指尖落在半空,顿了几秒,最后拂在他肩头,替他将汗湿的几缕发丝理了理。 “做什么急出一身汗来?春日里寒气重,小心着凉。” 裴阮推开他的手,“叶迁呢?”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每个字都仿佛闷在喉咙深处,嗡嗡的,一听就偷偷哭过。 浓重又可爱的鼻音,让人心都化了。 叶勉一怔,笑着哄道,“应是在军营还没回来,阮阮……怎么突然问起他?” “我想见他。”裴阮的头垂得更低了,视线固执地盯着脚尖。 可他肚子太大,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峰峦,严严实实挡住了视线。 一叶障目,他只看得到衣襟处繁复的花纹,团花繁枝绞在一处,枝叶蔓生,扭曲纠缠,根本辨不出入目是个什么。 混乱得一如他的心绪。 叶勉眼底掠过一丝暗色,语气却放得更软,“那阮阮先歇歇,待晚些他……” 裴阮尖利地打断他,“不,不能晚些,我要现在,立刻,马上就见他。” 陡然拔高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蛮横的执拗。 有个声音在他的心底疯狂呐喊:晚些谁知道你会怎么对他,会不会又哄着他、逼着他再做违心的抉择! 突如其来的强硬,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叶勉笑容一滞,不动声色越过裴阮,锐利的目光冷冷刺向他身后的叶崇山。 隔着冰冷面具,两个男人视线在空中交锋,无声撞出火星。 “现在我就要他过来,我知道对你来说,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对不对?” 即便怕得要死,裴阮依旧倔强地攥紧拳头,分毫不肯退让。 笑意终于彻底从叶勉脸上褪去,像海水退潮,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礁石。 可他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软,带着无奈和纵容:“呵,阮阮怎么突然任性起来了?迁儿也有他的事,我保证,他一下职,第一时间就让你见到他,好不好?” “为什么?!”裴阮倏地抬头,一双眼睛红得骇人。 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挂着未干的泪珠,盈满破碎的光。 “为什么要等?是现在我不能看吗?还是他根本就赶不回来?小叔——” 他死死瞪着叶勉,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每一个字都是用尽力气才挤了出来,“你到底背着我,对他做了什么?!” “怎么会?” 叶勉心中警铃大作,他压下不安,一点不敢在这时候刺激他,只好尝试用最温和的谎言继续诱哄,“阮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外面那些闲话,不可尽信,都是些捕风捉影的……” 裴阮很难再信他,通红的眼执拗地、也满是失望地望向他。 “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泪再次涌上眼眶,他在叶勉一而再、再而三的推阻中,终于确定了什么。 被欺骗的痛楚和克制不住的猜忌,让他的眼红得更甚。 叶勉被他这样的眼神烫到。 “好吧……”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败下阵来,无奈妥协,“既然你这么想见,我这就去安排。” 他作势转身,却被裴阮猛地攥住袖口。 “不!你不许走!”那几根纤弱的指骨,用尽了气力,关节处都泛起死白。 不能……不能再让他离开视线,不能再给他任何蒙混过关的机会。 裴阮下意识抓住他。 叶勉僵了片刻,温柔将他颤抖的指尖握进掌心,“好,我不走,可我也得出去吩咐成叔,叫他去叫人不是?” “不行,就是不行,你哪里也不许去,我要一直看着你。” 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叶崇山带着浓浓嘲讽和看好戏意味的声音,幽幽从面具后传来。 “呵,有什么吩咐不能当着阮阮的面说?莫非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安排,怕阮阮听见?” 叶勉强压下翻涌的杀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成叔——!”那声音如冰棱刺骨,“去叫迁儿回来!” 叶成候在厅外,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脑子里转过数个帮主子圆场的办法。 究竟是叫小甲临危受命扮一下叶迁,还是叫小乙作证他出了外勤无法赶来? 嗐,叫谁都不比叫李先生随时待命靠谱。 他可没忘,上次小夫人听闻叶迁死了,可是差一点就流了孩子。 明明瞒了这么久,就剩这几天功夫,怎么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叫一个叶崇山给天捅漏了呢? 叶崇山看够了戏,终于出声。 “何须麻烦!人我已经替你们‘请’回来了。” 话音未落,叶敏领着几个壮汉,抬着一口沉重的、沾满新鲜潮湿泥土的乌黑棺木,“咚”地一声重重砸在花厅中央! 一股阴冷腐朽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你们要对我哥做什么!”紧接着,一个饱含愤怒与不甘的少年声音嘶吼着响起。 十来岁的男孩儿身形瘦小,被叶敏粗鲁地提在手中,连推带搡,摔倒在冰冷的棺木旁。 后颈力道一松,他就挣扎起身,猛地扯下套头的灰布袋子,露出底下那张满是脏污却难掩俊秀的小脸。 少年先是茫然扫视一圈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向着叶敏亮出爪牙,目光触及叶勉时,明显亮了一下,他立马跑到男人身后,带着满腔的仇恨,低低地、压抑地喊了一声:“小叔……他……他们竟敢掘了哥哥的墓!” 只看长相,裴阮就知道,这男孩正是叶迁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叶棠! 也是叶迁竭尽所能藏起来,最亲近、最想保护的人。 完犊子。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直默不作声的系统都有些慌神。 它自然知道这场宿主交付了所有真心的骗局,一旦揭开真相,对宿主来说会是怎样沉重的打击。 裴阮也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死死盯着那口漆黑的棺木,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几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无法发出声音:“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他是谁?” 其实,看清少年眉眼,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只是他不愿相信,不敢去想,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绝望的悲鸣:“他……他为什么叫里面的人……哥哥?!” 叶勉的心狠狠揪起,那日裴阮虚弱地躺在他怀里,求他救救孩子的画面仿佛同眼前重叠,他急切地向前一步,语气里带上明显的焦急:“阮阮!你听我说!” “呵,还是我来说吧!”叶崇山怎么可能给他辩解的机会?他精心编排了这出致命的反杀大戏,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冷笑着,猛地一脚踹向棺盖! “砰——哗啦!” 棺盖应声而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尸臭和泥土腥气的恶臭猛地扑鼻而来。 棺内,赫然躺着一副年轻男子的枯骨! 叶崇山瞥了一眼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裴阮,刮骨疗毒般狠下心肠,“阮阮若是怕,就不要看了,听我讲给你听也是一样。” “棺中人身高八尺,弱冠年纪。眉骨处一道清晰的断纹,是十八岁与山匪搏杀时留下的旧伤。”说着,他的目光下移,“后脊肋骨处,多处粉碎性断裂,残留有乌黑毒素,正是致命伤——也是去年初夏眠山,替他亲爱的小叔挡下刺客那支毒箭所致!” “叶勉,你认是不认?” 叶勉如何能不认? 叶崇山嗤笑一声,意有所指道,“阮阮,原来……叶迁早在那时就死了啊。” 叶迁早就死了??? 叶迁早就死了!!! 这六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裴阮的心脏,裴阮像一只坏掉的钟表,大脑突然停转,叶崇山的话他听到了,一时却迟钝地消化不了。 如果叶迁早就死了,那我的夫君是谁? 一股比初次听闻叶迁死讯更加毛骨悚然的寒意袭来,瞬间凝结了他所有的血液。 如果叶迁早就死了……那我朝夕相对的夫君到底是谁? 那些耳鬓厮磨、那些情意绵绵……又是什么?! 这个血淋淋的真相甚至比叶勉想要杀了叶迁更令他难以承受。 “不……你说谎。” 裴阮哽咽着,拒绝接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挣扎。 “阮阮,我不会骗你。”叶崇山的声音愈发斩钉截铁,“叶迁因为母亲的死,对侯府敌意深重。为了防着侯府暗害,甚至不惜将幼弟藏匿在外……你以为,留着这么大一个隐患,叶敏母子会毫无防备吗?” 他语气一转,“没错,他们一早就在叶棠身边安插了人手!原是无心之举,却不曾想,竟意外发现叶勉瞒下叶迁死讯冒顶入府的秘密!” 裴阮疯狂地摇头,脚下也止不住地后退,逃离这一切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脑海里,无数过往的片段不受控制地闪过。 那些曾被忽略、被甜蜜蒙蔽的疑点,此刻如同淬毒的钢针,根根刺向他的几近崩溃的神经。 难怪……难怪明明“不举”的“夫君”,大婚夜突然就举了,还要他帮着遮遮掩掩,假装依旧“不行”;难怪他明明对自己不耐烦,动辄冷脸就威胁要把他这个假货送回裴家,却又突然转性,为他撑腰,狠狠惩治裴家;难怪“叶迁”和小叔叶勉,从未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什么被叶崇山重伤、潜逃失踪的鬼话,统统都是精心编织的弥天大谎! 难怪……难怪自打发现自己能治疫后,那个一贯高冷疏离的“小叔”,突然变得那么好说话,甚至刻意接近,用那种令人心悸的温柔一步步将他诱进深渊,让他一步步沉沦迷失……可当他鼓起勇气,笨拙地剖白心意,得到的却又是那样一个无稽的拒绝! 他……一直活在骗局里。 仿佛一个笑话。 而始作俑者,叶勉就这样高高在上地冷眼旁观着! 看他像个滑稽的小丑,笨拙又可笑地在“叶迁”和“叶勉”之间摇摆不定、难以取舍!看他自作多情地以为收获了世间最珍贵的爱意和守护!结果呢?这一切不过是上位者心血来潮的一场小游戏,是打着江山和天下大旗彻头彻尾的利用和欺骗!那些他以为的、珍视的示好和宠爱,那些叫他感激涕零的“不嫌弃”,那些亦师亦友亦恋人的“教导”…… 统统都是演给他看的吗? 这个男人实在可怕,彷如一个手段高超的傀儡师,轻易就牵动他的全部喜怒哀乐,诱哄着他走出安全区,叫他尝尽情爱的滋味,最后却赤果果给了他一巴掌。 这猝不及防、致命又羞辱的一击,彻底击碎虚幻的温情,让他这只被玩弄于鼓掌的小傀儡,终于刻骨铭心地明白,他有多么愚蠢,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可悲到旁人只用一个谎言,就轻易换走了他的一切。 “骗我……很好玩吗?!” “看着我像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很好玩吗?!” “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呀?” 裴阮哽咽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地问他。 巨大的悲愤叫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空山湿雨里一只泣血的杜鹃,每个字都带着湿漉漉、血淋淋的控诉。 “不!不是那样的!阮阮!”叶勉慌乱地否认。 可裴阮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眼前这个男人,好似透支了他所有的信任。 他哭得不能自己,“你一直在骗我!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甚至,你从来……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如果有一点点喜欢……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直到现在还在欺骗我?!” 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这种真心被彻底辜负、尊严被彻底践踏的痛楚。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这句话像是耗尽他全部的力气。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在叶勉伸出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一瞬——裴阮的身影,倏地凭空消失! 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空气。 突然的异象叫场中人无不呆住。 花厅落针可闻。 “阮阮?!”一声怔愣又慌乱的低喃,轻轻撕裂死一般的静寂。 叶勉脸上那层精心维持的、无论面对什么局面都从容优雅的假面,突然寸寸崩裂,露出了内里从未示人的、近乎脆弱的柔软。 他失态地走向裴阮消失的地方,伸手只抓到一把虚无的空气。 他的爱人,带着他的孩子,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他的眼前。 而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封锁侯府!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他必须找到他,解释、道歉、挽回、哀求……无论什么,都要叫他的阮阮原谅他。 然而,叶崇山怎会让他如愿? “晚了,我的好弟弟,阮阮是我的,也是时候将他还给我了。” 他信手摘下那张狰狞的鹰纹银面,露出底下与叶迁几乎无二、却更显阴鸷冷硬的面容。 “明明是我先遇到他的,不是吗?” “你做梦!”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看到他那张刻意修饰过、极力往年轻扮的老脸,叶勉还是露出了愤怒的神情,“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耻。” 叶崇山好心情地扔下面具,“呵,果然你早就发现是我了。” 他放肆享受着叶勉眼中无能的狂怒和毫不掩饰的妒意,笑得愈发残忍快意,“怎么?就许你伪造这张脸骗他、迷惑他,不许我用这副真容……博取他的一点好感?” 他故意抚摸着眉间断纹,好似在抚摸一件艺术品,“既然阮阮喜欢这张脸,我当然要投其所好,不像你,得到过却不知道珍惜,总是叫他无助的伤心难过。” “铮——!” 叶勉再无二话,长剑悍然出鞘,带着滔天怒火直攻他的面门。 叶崇山游刃有余,信手一挡,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两人铆足了气力,战作一团,你来我往,身影快如鬼魅,劲气四溢,花厅内桌椅陈设都在凌厉的剑气刀风下纷纷碎裂。 几个回合后,叶勉将叶崇山抵上石柱。 二人离得极近,叶崇山虽在劣势,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阴冷笑意,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叶勉,你知道必胜的局,你为什么会输吗?因为你最大的弱点是阮阮,你会顾及他腹中胎儿,会为了掩饰最初的错误不断再说谎。” “但我不会,不仅不怕那孽种出事,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所以,你怎么斗得过我?” 叶勉瞳孔骤缩,杀意暴涨! 叶崇山不屑地哂笑,“所以,你确定……要继续在这里同我缠斗?你不知道阮阮消失的秘密,但是我知道……只有我知道怎么找到他!我要是你,就会立刻停止这无谓的纠缠,好叫我先去看看阮阮到底疼不疼……” 他故意顿了顿,加重语气,“看在你一败涂地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不吝替你救那孽种一命……不过要是再迟些,我就也没法保证了。” 语罢,他猛地一震刀身,一股沛然巨力将叶勉弹出丈远。 “你明知我身份,还留我在阮阮身边到现在,不就是想引我露出破绽,好将我朝中残存的势力一网打尽?现在,哥哥给你这个机会!” 他张狂大笑,满是睥睨和施舍的意味,“你我兄弟龙争虎斗这么多年,胜负难分。这江山美人,注定只能各取其一!今日,便是我这做哥哥的让你一步——江山,留给你!我只要美人!” 仿佛是印证他的话,外间一人冲了进来,高呼急报:“宰辅大人不好了!城东几门权贵突然联手生事!他们府中豢养的私兵集结成营,正冲着咱们存放‘辟玉丹’的药堂去了!” 叶勉脸色阴沉:“你是怎么知道的藏药的地方?!” 那些丹药至关重要,是裴阮的心血,是今后一段时期哥儿赖以生存的必需,同样也是他稳定大梁局势的关键,为了防止有心人破坏,藏处只有他的亲信知道。 叶崇山环视着惊疑不定的众人,“当然是……有人告密。” 他一边格挡叶勉越发凌厉的进攻,一边好整以暇地冷笑,“你以为你的手下就是一块铜墙铁壁?不,是人就有弱点。右相是中直不阿、心怀天下没错,可惜……他有个最大的软肋,就是他的夫人。至于辛夫人……” 他眼中闪过算计的精光,“拿捏她最便宜的办法,自然就是她那个被‘登徒子’占了身子的宝贝幺子!所以,我只需放出一点那‘登徒子’的消息,辛致自然上钩。拿住了辛致,右相府里……还有什么秘密是辛夫人套不出来的?” “哈哈哈,纵使你英名一世,最后也败在关心则乱上。护国寺你只防备辛致,怕他说漏了嘴,却没想到……我是如何在你眼皮子底下拿捏了右相大人。” 叶崇山的笑容变得极其恶劣,他一刀狠狠劈开叶勉的剑锋,“我的好弟弟,你若再不赶去救场……”他拖长了调子,“等到那些丹丸付之一炬,那可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了哈哈哈!” “今日,我自毁长城,将京都仍有异心的权贵势力拱手相送!只要平下这一役,今后你便可高枕无忧!”叶崇山的声音陡然转厉,“可若是你不识好歹,继续在这与我耽搁,找不到阮阮事小,真让人将那些丹药药棚一把火烧尽,届时,你没了抑制剂,又没了阮阮助益,要怎么向这天下百姓交代?怎么向一路追随你的朝臣交代?” “你,已经别无选择了。” “大人!”成叔也急得满头大汗,扑过来劝道,“少夫人有神异,既能主动藏匿,必无性命之忧!找他的事可以从长计议!可药……药没了,您的心血就全废了!京都……京也再经不起大乱了啊!” 诚然,药没了,民心就散了;小乱不平,京都必会大乱。 而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叶勉握紧了长剑,掌心几乎被剑柄纹路膈出血来! 他看了一眼裴阮消失的地方,又看了一眼叶崇山志得意满的嘴脸……最终,万般不舍化作锥心之痛,他猛地收剑转身,选择了更要紧的另一边。 空间里。 裴阮蜷缩在冰冷的灵泉边,抱着咪咪汲取可怜的一点温暖。 他将叶勉决然离去的背影看得清清楚楚,那颗本就鲜血淋漓的心,愈发千疮百孔。 「他果然是为了抑制剂。」 果然,不管是叶迁还是叶勉,从头到尾都只有利用。 没顶的失望如同冰冷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甚至生出一股强烈的念头:就这样躲在这空间里,永远不要出去,再也不要面对那个可怕的、充满谎言的世界。 然而腹部却不合时宜地、一阵紧似一阵地传来尖锐的痛意,强烈的下坠感提醒着他,即便是这样卑微的念头,一时也难以实现。 他勉强喝了几口灵泉水缓解疼痛,可那只是杯水车薪。 这只坑爹的小崽子……一点也不会挑时候的,要提前跑出来了! 第59章 消失 阵痛如海浪汹涌,以摧枯拉朽的阵势袭来。 裴阮几乎失去意识,他蜷起身子,脑海里止不住闪过妈妈担忧的脸。 “阮阮是不是很痛?” 不知是隔着玻璃,还是隔着眼泪,前世今生,那景象显得有些模糊飘渺。 裴阮想摇头叫她放心,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原来比起病痛,妈妈生我,还要痛得多得多得多……」 「你省着点力气,别说话了行不行!」 系统早已急得不行。 这具身体备受苛待,发育不良,本就不宜过早生育,怀孕期间又没有得到孩子父亲足够的抚慰,难产是必然,眼下又是这个光景,它都愁死了,正主竟然还在开小差,它又气又心疼,「你知不知道,一个不好,你会一尸两命的!」 裴阮剧烈地喘了一口,「因为很痛很痛……唔……才想要和你说说话。」 感受着力气一点一点从四肢百骸流走,裴阮眼里的光也黯淡下去,「不说,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统统,希望你的下一个宿主……不要像我这么笨。」 「闭嘴吧你!」 系统这时候恨不得生出十条手来帮忙,可终究有心无力,「辛致那个混蛋,该不会是在耍你吧?怎么到现在都没动静?」 它骂骂咧咧的功夫,外头叶崇山终于拎着李先生出现在花厅。 眼见着裴阮已经虚弱到完全无法感知外界情况,系统再也顾不上谁是空间主人这等细枝末节,忙接过主导权,将他转移到花厅。 猎物落网。 叶崇山刀锋般冷薄的嘴角不由噙上笑意。 他趁势将人抱起,送往早已备好的产房,还不忘轻声安抚,“阮阮不怕,哥儿都会有这么一遭,很快就好了。” “等你生下这个孩子,我就带你们远走高飞,到一个叶勉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垂涎那神秘的空间和灵泉实在太久,久到这一刻,想要将一切神异据为己有的贪婪几乎快要克制不住。 反倒半点不曾留意裴阮此刻正在经历的巨大的分娩的痛楚。 李先生紧跟其后,看的是连连摇头。 这个孩子的降生,也注定不如叶崇山期待得那般顺利。 一大碗补气汤药灌下去,裴阮惨白的小脸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气色,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整盆整盆殷红的血水往外端个没停,叶崇山始终没有听到新生儿的哭啼。 凭借绝佳的五感,他甚至再听不见裴阮的哀鸣。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里头怎么样?”他一把攥住匆忙换水的小厮胳膊,不慎将尾鱼手里泛着浓重铁锈味的铜盆打翻在地。 血水染透小厮的青衣下摆,又在他脚下汇聚成蛇,在青石板上缓缓爬向远方。 昏暗的夜色下,那色泽尤其触目惊心。 小厮哭丧着脸,讷讷不语,叶崇山心下一惊,气急败坏催促道,“是死是活,快说!” “血……血太多了,根本止不住……”尾鱼几乎是哭出声来,“李先生说阮少爷怕是不行了!” 叶崇山眸色一冷,不顾闵越阻拦冲进内室。一掀帘子的功夫,饶是他久经沙场,也被浓郁的腥气冲得皱紧了眉头。 裴阮人事不知,李先生揪着胡子忧心忡忡。 武人并不多好耐心,他一把锁住李先生喉头将人拎起,“老东西,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灵泉还没得手,他如何能任裴阮就此丧命? 没几息,李先生就因窒息老脸涨得通红,他拍打着叶崇山的铁爪,“侯……侯爷先放手。” “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保大,你可明白?!”叶崇山睨了眼床上,只觉哥儿煞白的唇色极其碍眼,“记住,今日他活,你活,他死,那便也是你的死期!” “咳咳咳,小老儿我难道不想救人吗?!”李先生也来了脾气,他垂下眼皮,梗着脖子开口,“这胎凶险,天夭人寿,我可没那个能耐同老天爷争命。” 眼见着叶崇山又要动怒,他忙补救,“我没本事,可侯爷你有!端看你舍得不舍得了。” 叶崇山收回脚上力道,忍下踹人的冲动,不耐道,“别卖关子。” “那我就直说了,他现在情况危急,靠自身虚弱的根骨,断是挺不过这一遭鬼门关,须得借助外力,丹药老夫已经试过,效力远远不够,若是侯爷慷慨,肯借八成功力护他心神,我不仅可以保大,亦能保小。” “我只须保大,你是与我装傻?” 李先生摇了摇头,“都一样,侯爷要他活命,就须暂且舍了这八成功力,大的活得下来,小的自然也无虞。” “何况这等时刻,”他顿了顿,不动声色继续游说,“若是不巧遇叶勉杀个回马枪,有小也可另增一道筹码。即便叶勉不来,裴阮日后也会感念侯爷的救子之恩。” 八成功力,非同小可。 即便叶崇山年轻时天资卓越,也要苦练三五载,受伤后靠采补更是须十年之功。 他心中再三权衡,脸色也凝重起来。 一旁的闵越察言观色,又补了一剂定心丸,“侯爷,有舍才有得,小公子醒来必定感念您的援手,届时有了源源不断的灵泉,别说八成功力,您这一身本领,再精进一层也指日可待。” 就是这句话,叫叶崇山下定决心。 多年行军打仗,他深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何况这次截人计划,他部署得天衣无缝,即便短暂地失去大半功力,想来也无伤大雅。 “时间不等人呐侯爷,救不救还请侯爷尽早定夺!” 在二人不遗余力的煽动下,叶崇山快步走进床帏之间,扶起那几乎昏死过去的哥儿,带着他运转起周身穴位。 不过柱香时间,裴阮苍白的脸上就有了血色,身体也能随着李先生的指令重新运劲,再不过小半日的功夫,一声响亮的啼哭终是惊破了黎明。 “生了,生了。”李先生擦了把额间冷汗,“血也止住了,老天保佑,大小平安。” 不远处芭蕉的暗影下,叶勉紧锁的眉心终是松动。掌心芭蕉粗壮的枝干早已无声留下一道巨大豁口。 足以见证他心中激荡。 叶成脸上也露出放心的笑,“恭喜大人了。咱们也是时候收网了。” 小甲还是一副宰辅的迷弟模样,“大人好计策,这般将计就计,既不伤夫人分毫,又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叶崇山那老贼!实在是高!” 小乙默默点头,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叶崇山奸猾,佯装护卫,近水楼台,掐着夫人命脉,叫叶勉投鼠忌器,不得不屡次佯装落败,就怕他一个狗急跳墙,误伤夫人父子。 硬碰不行,那就只能智取。策反闵越后,叶崇山胁迫辛无几,意欲挑明真相离间二人,再借辟玉丹房失守调虎离山的计策,一早就被叶勉勘破,他干脆将计就计,反以叶崇山最渴求的灵泉为饵设下圈套,来了个瓮中捉鳖。 招虽然险了些,但有李先生里应外合,效果竟出奇的好。 这下老贼失去八成功力,正是最虚弱时候,不用大人亲自动手,就连李先生那般文弱大夫,亦能略施针药就将他拿下。 论起不战而屈人之兵,还得是他们的宰辅大人! 就在众人提前庆功的时刻,唯有叶勉,沉默异常。 方才阮阮声泪俱下的控诉犹在耳际,他实在不敢托大。 他怕哄不回裴阮,怕再听一次那些锥心泣血的指控。 是他错了。 他不该罔顾裴阮感受,肆意起利用之心;不该自负自诩,误把欺瞒戏弄当作深情,更不该一错再错,他分明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挽回这个错误,可却因为轻慢,始终端着长者卑劣的优越,从头到尾不曾低头看一眼少年的真心。 直到最后,少年失望地收回了这颗心。 “大人?” 叶成最先察觉叶勉的异样。 这一声似是将他唤醒,首辅苦笑着摇头,“走吧,同我一道负荆请罪去。” 叶成闻言也叹息,“夫人是个软和性子,这次定会原谅你,可大人也当自省,日后莫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孟春的风仍有些冷,叶勉轻轻“嗯”了一声。 只是当他满心忐忑推开房门后,入目却只剩满室空寂。 好一个……人去楼空。 空气中弥散的浓烈血腥味,昭示着这里刚刚才进行过一场艰难的分娩,可诡异的是,不止孕夫和新生儿,连带着一屋子的人,竟在明里暗里数双眼睛的监视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股凉意窜上心头,叶勉胸腔一紧。 这一次,从来算无遗策的他,终究是失算了。 尾鱼受命去打个热水的功夫,回来就只看见他主子那神仙般的二叔孤寂地杵在产房正中央,宽大的袖袍掩住紧攥的掌心,可袖摆几滴鲜血,直白地诉说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夫人呢?李先生呢?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亦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本能叫他心慌得厉害,手中沉重的木桶也失手跌落,一片热意蒸腾里,他似乎看见从来微笑的宰辅大人,神色冷峻得厉害。 片刻后,整个侯府大乱。 不,不止侯府,接下来的七年里,整个大梁都动荡起来。 第60章 西宜 “呼——总算出了城。那些可恶的尾巴,应该追不上我们了吧?” “慌什么?有我在,包追不上的。” “是呀是呀,我们公子最擅离家出走,这么多年,右相大人不知派了多少高人盯梢,最后还不是都被我们甩开了?” “可……可宰辅和叶崇山,都不是寻常人……” “放心放心,叶崇山这会儿定然自顾不暇忙着跑路,叶勉那厮肯定也想不到,咱们不是叫老贼神不知鬼不觉卷走,而是另寻密道逃遁,这会儿他定全力追缉叶崇山的人马,顾不上我们。嘿嘿,没想到咱们阮阮也不是省油的灯,眼皮子底下竟给他们来了一手金蝉脱壳。” “可……” 闵越忧心忡忡,“老贼自身难保,没有他从中斡旋,但凭群龙无首的一队车马,当真能骗过叶勉?” “山人我自有妙计,你且宽心。”辛致却极其自信,可旋即他又想到什么,露出一个又气又恨的神情,“一个贼不行,还有另一贼惦记,咱们怕什么?!” 妙计?另一个贼? 闵越细细又将方才惊险回想一遍,仍旧不太明白。 原本按照叶勉的计划,成功骗得叶崇山功力、确认裴阮和孩子平安后,李先生须眼疾手快,伺机一剂银针封住老贼经脉。 李先生谨慎,得手后不放心,又连喂他几颗秘药,直至叶崇山不甘地闭上双眼,老头儿这才捶了捶腰,“好了,总算是大功告成。” 他笑呵呵瞅了眼闵越,“你小子也辛苦了,咱们现在只要安心坐等宰辅大人前来收拾残局就好啦。” 裴阮还没有醒,粉粉皱皱的奶团子放在他身前,早已凭着本能扒开衣襟吮起了乳液,尾鱼等几人又被指派出去换水换衣,一时间整个房内安静的厉害。 闵越闭了闭眼,想起裴阮的嘱咐。他紧张地咽下唾沫,轻手轻脚走到李先生身后,出其不意用一张汗巾将老头也一并蒙晕,然后走到窗边,学了几声杜鹃啼。 昼夜交接的熹微天色下,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身形如鬼魅般潜进产房。 他先是在床前凝视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用锦被卷起李先生,并一块婴儿大小的软枕,又如鬼魅般离去。 闵越急切地揪紧衣襟,“李先生……” 男人回头睨他一眼,面巾外的半张脸,青丝白面,斜飞的狭长眼中,狠戾的警告叫他不由自主咽下剩下的半句担忧。 紧接着,辛致就带着小厮出现在房内,不等他问清因由,主仆二人一人抱起孩子,一人抱起裴阮,悄然打开房内一条无人知晓的暗道,临走前,辛致侧首,唇语道,“你还在发什么呆?” 闵越犹如被人当头棒喝。 直到这时,他才幡然醒悟,原来在叶勉同叶崇山龙争虎斗的同时,看似绵软无力随波逐流的裴阮,也早已暗中替自己留好了退路。 最后,他选择谁也不要。 是的,外面的天空广阔,他们又摆脱了发情期的桎梏,为什么一定要将一生套牢在一个男人身上? 想到那个为了报仇竟答应同叶勉合作、无形中将裴阮推给给渣男的自己,闵越激动的同时,又无端生出一股自厌来。 他最后看了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叶崇山。 罢了,他被这老贼采补十年,如今十年功力悉数归了恩人,也算是因果两消。 见他眉眼松动,辛致一笑,随手扔来一个药瓶,“你想开就好,快些喂他吃下去,咱们还需这老贼起来奔命,转移叶勉视线,好替咱们争取出城的时间。” 只是叶勉手眼通天,叶崇山又能顶住几时? 晃动的马车、飞驰而过的草木,无疑加剧了闵越心中的忧惧,他被折断翅膀太久太久,一次又一次的潜逃失败,甚至叫他对拘役自己的那一小片天空生出病态的安全感,只要脱离那里,他就惶惶不可终日。 他实在太害怕再一次的失败了。 可在辛致的热烈的目光下,他无法将丧气的话说出口,只看了眼帘外长天,闭了闭眼,“但愿……此行顺利吧。” 辛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入目却是一片璀璨春光,他不以为然,“一个叶崇山不敌,那再加上一个暗部首领呢?” 裴阮醒来的时候,人已在晃动的马车上。 耳边平地就是这道惊雷。 “什么……暗部首领?” 辛致哼哼一声,“还在装傻,你的黄叔叔可什么都招了。” 山路崎岖,即便是右相府上最舒适的马车,也十分颠簸,车轱辘此时恰好碾上一块凸石,剧烈的震荡牵动伤口,叫裴阮发出一声痛苦的喘息。 怀中熟睡的奶团子也哼唧哼唧了几声,又在裴阮小心翼翼的安抚中再次睡去。 吃了睡,睡了吃,简直是个天使宝宝。 裴阮亲亲他嫩白的脸颊,在他奶奶的呼吸声里,只觉心都要化了。 这时候,什么宰辅,什么永安侯,又或者是什么暗部首领,统统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看着香香软软的小包子,突然明白了妈妈隔着玻璃看他的眼神。 那种恨不得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到他跟前的冲动,是刻进血脉里的牵连。 此刻,他只想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做一个足够强大的爸爸,替他的小崽子撑起一片天。 他想要他的小崽子快快乐乐地长大。 他甚至有些羞耻,急切地想要抹去过去的黑历史,不想他的崽子长大,从旁人议论中知道他的父亲曾经那么呆傻,又那么懦弱。 念及此,他不免又有些庆幸,寺庙里,佛堂后,在辛致告诉他真相的那一刻,他勇敢地做出了选择。 带着崽子离开那一片泥淖,是他迄今为止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什么黄叔叔?”裴阮眨了眨眼,故作糊涂,“我就是一个死了爹娘夫君的可怜哥儿,哪有什么叔叔伯伯?” 辛致一哽。 满腹的愁肠愈发的消化不良。 他身旁的小厮闻言,也跟着摇头晃脑唉声叹气起来。 裴阮不明所以。 “所以你的盖世英雄现身了吗?” 他和辛致,算是联合起来做了一局。 护国寺求平安那趟,叶崇山故意放出口风,称他有辛致腹中孩子生父的消息。 辛夫人果真上当。 辛致明知有诈,依然把心一横,干脆以身犯险,就为激孩子真正的父亲现身。 他迫切地想知道,郊外那个救他于水火之后又避而不见的人,是不是当真这样绝情,当他和孩子再临险境,他是不是真能做到无动于衷。 好消息是,当他落入叶敏手中命悬一线时,那人终于肯现身了。 坏消息却是,那人现身是为救他,却也不是真正为了救他。 男人青丝白面,忧郁沧桑,看他彷如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辛致气得直哭,“我咄咄逼人?你竟然说我咄咄逼人?!” 男人蹙眉,“不要无理取闹,那天只是个意外,忘了它吧,我不是你的良配,相信我,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呸!”良好的教养叫辛致一直表现的温柔无害,可他毕竟是辛夫人的孩子,踩着了尾巴一样炸毛的厉害,“你就是吃干抹净不想负责,死渣男!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他气呼呼的,转头就想走,却被男人拦下。 “你同裴阮究竟密谋了些什么?速速告诉我。” 狐疑爬满了哥儿精致美丽的脸庞,他退开几步,警惕非常,“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想对阮阮做什么?” 无论男人如何保证,辛致都不肯尽信,情急之下,那人不得不将原委和盘托出。 原来他就是一手养大裴阮的黄叔叔,是千人千面消失已久的神秘暗部首领,亦是坊间津津乐道的新帝的第三位裙下之臣。 得知二人打算,他不止帮助他们修订了计划,弥补了疏漏,还不遗余力,为他们新开了一条地宫,就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助他们离开。 望着男人面巾下认真的眉眼,那一刻,生路稳了,可辛致的心也死了。 他捂着肚子,喜讯再不是喜讯,而是他一人的秘密。 这时候裴阮问起,他不由也负气道,“现什么身?我跟你难兄难弟,一样都死了夫君!” “……”小厮听得直挠头。 “那……你节……节哀?” “呸,他死了才好!”辛致气鼓鼓的,越看裴阮越来气,“你这个笨蛋,都这么久了,不正经给孩子起个名字,竟操心些有的没的,还是不是崽崽亲爹了?” 新手爹爹秒被转移了注意,猛地一拍脑袋,“对噢。” “可……可是我没什么文化,想不出什么好名字,要不……”他看了眼辛致和闵越,“你们俩读书多,又是崽崽干爹,要不你们取?” 平白被拐的两个干爹突然身负重任,不由神情肃穆地在脑中翻起各类辞书。 马车再一次安静下来。两位干爹头脑风暴的功夫,裴阮拍着拍着宝贝的襁褓,再次昏昏然陷入了沉睡。 他不知道,此时的京城早已全面戒严。 不过一天功夫,叶崇山落网,李先生获救,叶勉终于发现不对,连夜发出急令,通往大梁各个方向的官道民道,数队骑兵齐发,某人几乎是动用全部的力量布下天罗地网,不惜一切代价,就为截回他的陛下。 可百密犹有一疏,任谁也不会想到,四个柔弱的哥儿带着一个尚不足月的婴儿,竟然没有去往大梁任何一处,而是选择了最为艰险的山路,一路向着吃人不吐骨头的西宜疾驰。 “这就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边境呼啸的风,将辛致的声音吹得有些模糊,他折起手中泛黄的旧地图,热切地眺望着这片不曾踏入过的土地,眸子里有着旅者独有的兴奋。 “其实,西宜并没有大梁人说的那样不堪。” “这里的人也是人,三年前我游历到此,风沙迷路,又遭漠匪洗劫,就是西宜人救了我一命,那时我便答应他们,下一次再来,定会为他们带来中原丰腴的米粮织物,所以……你们就陪我一道,在这里兑现当初的承诺吧!” “……”闵越看着茫茫一片荒芜的草甸,陷入了蜜汁沉默。 他们真的不是被拐卖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 七年后。 初夏。 魇嵬山积雪消融,汇成清泉,唤醒西宜的密林群山。 百草萌芽,千树竞花,好不热闹。 边境的库图城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夏日大集。 “爸爸,我们走快点呀~” 人群里,一个小男孩儿奋力扯着一个青年,向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奔去。 男孩儿古灵精怪,白皮肤,大眼睛,圆嘟嘟的小脸上闪烁着晶莹的汗珠,神采飞扬的模样,竟比盛夏阳光还要夺目,才六七岁的年纪,已然看得到长大后的风姿。 他游鱼一样,灵活穿梭在高壮黝黑的山民中间,几个脾气不好的正要发作,低头看清是谁,不止没了脾气,还红着脸替他,不,更准确点说,是替他身后的青年,让出一条足以畅行的小路来。 认出那张脸的人,无不恭谦垂首,唤一声“城主大人。” 被唤作城主的青年,漂亮的脸上满是无奈,如画眉目轻轻蹙起,好似山雨笼罩晴川,只一眼就叫人不由想要伸手,替他挥去那一抹轻愁。 “都说了不要这样喊我。”他苦笑着回应,可飘忽的眼神多少显得有些不在状态。 显然对人群的注视感到十分的不自在。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0-63 第61章 七年 山民们习惯了城主的内敛,才不理他,有几个激动地就地跪叩,就要山呼膜拜。 裴阮忙比了个“嘘”的手势,在引起更大的轰动前,他以手挡脸,低下头顺着男孩牵引的力道,迅速消失在人流之中。 也不怪人们对他如此敬重。 库图地处大梁、西宜和北蛮三国交界处,高原平地、山林草原在此交汇,复杂多变的地形造就了同样变幻莫测的气候,这里既有大漠风沙、莽莽原野,也有瘴气毒虫遍布的原始密林。 危机四伏的极端环境使得这片土地贫瘠又落后,渐渐沦为人口混杂、民风剽悍的化外之地。 早先它虽叫城,却没有一栋像样的房屋建筑,更遑论城池守卫,甚至西宜也视它为弃子,从未向这里派驻过一兵一吏,只任几帮凶悍残暴的山民彼此拉锯、轮流坐庄,争夺着偌大山林过往行商的劫掠权。 这里没有规矩方圆,没有法度守则,山民们信奉的,唯有暴力和杀戮。 谁的刀更锋利,谁的话就是真理。 但几年前,这里突然有了变化。 有人为他们带来了粮食耕作、桑蚕养殖、麻布织造等等技术,那些中原人从不肯外传的种苗和种养方法,叫茹毛饮血的山人也开始了自给自足农耕生活。 渐渐,贫瘠的山间林下,不止饱了吃穿,还被改造成连片整齐的药田,昔日珍贵难寻的药材一样样被山民驯化培育,又被制成灵丹妙药,成为各处势力趋之若鹜的存在。 库图的地位也越发超然起来,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当年你对我爱答不理,如今我叫你高攀不起。 七年时间,外间烽火不断。 大梁挥师,一举攻下南虞,不待休整,又以雷霆之势,北却蛮人三千里。南北皆定,梁军又将矛头对准西宜。 边境摩擦不断,大战小战叫本就贫穷的西宜叫苦连天。 尤其近两年,只凭蛮力硬干的西宜渐渐顶不住梁军训练有素的消耗战,一败再败,近乎一半的城池失守。 唯有库图,凭借固若金汤的防御,彷如世外桃源,于战乱中独自安好,不止成为西宜难民最向往的逃亡处,也趁势成为当下最大的药材交易中心。 从外界闻之色变的食人之地,到完全由山民自建自治的富饶国度,带领他们一路走来的,正是这看似弱不禁风的青年。 可惜,这位山民心中公认的无冕之主,向来滑的如同泥鳅,能让他们逮住供奉的机会少之又少。 社恐永远是个社恐。 被熊孩子硬拽下山的裴阮差点被公开处刑,不得不一路遮遮掩掩,愁眉苦脸。 “宴宴,你到底要做什么?爸爸炉子上正炼着药呢!” 小男孩知他又在推诿,干脆充耳不闻,“今天大集,你说过要满足我一个愿望的!” 库图的集市上,金银、玉石、奇玩、珍馐,还有小孩子最感兴趣的、行商从大梁人肉背回来的各种奇巧玩物,满满当当摆满了长街…… “你想买什么,要多少钱,爸爸都答应你,你自己去买好不好?” 裴阮以为,这次裴宴的愿望同往常一样,定是又看中了什么新奇玩意儿缠着他买。最怕逛街的他,为了保命,不带犹豫地统统答应下来。 “不好!这次的愿望不是买礼物,是要你去抢亲!” “抢什么?”裴阮一个趔趄,好容易稳住身形,赶忙刹住车,将小崽子拎了起来,“你再说一遍,抢什么!” 裴宴小布袋似的拼命挣动着小短腿,“抢亲啊爸爸!图兰叔叔要被坏姐姐抢走了,我不管,我要你把他抢回来,我不要他当别人的爹爹。” 小家伙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我想要他做我的爹爹,宴宴也想要个爹爹。” “……” 要不是无意中听到小鬼同闵越的对话,这小语气委屈的,裴阮指不定就当真了。 他板起脸,“所以你以为有个爹爹,就会有人给你撑腰,以后都不用吃青菜了?你以为有个爹爹,就有人敢带你出库图,去外面撒野了?不,就算你有个爹爹,这些你想都别想,相反,我还会让你新爹爹教你读书写字背课文……” “不不不,”裴宴一脸惊恐地抱住他手臂,“爸爸,我错了,我再也不要爹爹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图兰叔叔娶那个坏女人,咱们去帮帮他好不好?” 图兰是库图最大的势力首领,也是率先接纳裴阮一行奇思异想的土著,裴宴打小身边没有男性亲友,故而十分粘他,感情自然十分亲厚。 他生得一副西宜人的典型样貌,身高两米,健硕魁梧,一身古铜色的肌肉块垒分明,即便不会武功,只凭一身怪力,也足以让大梁最骁勇的将士望而却步。 这样的人,谁敢按头逼他娶老婆? 裴阮摇了摇头,“图兰叔叔要成亲了,我们应该带上礼物鲜花去祝贺他才对,怎么能捣乱呢?” 说着,他从空间里精心挑选出一份贺礼,拎着裴宴,一路避着人到了图兰的寨子。 他久居山里,并不知道城中变化,更不知道原先他可任意进出的寨子,也因新添了女主人,早就换了一批守卫。 被毫不客气驱逐的时候,裴阮还有些蒙,“劳烦通传一声,我是裴远。” 为了防止行踪暴露,他同辛致几人都用了音近的化名。 “我管你裴远裴近,图兰大人马上要当咱们西宜的驸马了,岂是你们这些山民贱种想见就见的?” 见爸爸吃瘪,裴宴这才气鼓鼓道,“你看吧,图兰叔叔都要被那个坏女人吃光了。你都不知道,那个女人才来一个月,已经打了好几个山民了,我们都不喜欢她。” 他边说边摇着裴阮的胳膊,“爸爸,他们都说图兰叔叔那么喜欢你,只要你开口,他肯定不会娶这个坏女人,所以你就和他说说好不好?” “不许胡说!”裴阮被小家伙的童言无忌吵得是一个头两个大。 整个库图都知道,他们最善战的首领只向城主低过头,不是认输,而是雄鹰另类的求偶,整个库图也一直期待,城主能和战神强强联合,可惜三年前,城主婉拒了战神的求亲,进山独居,就此划清了界限。 前来和亲的西宜公主丽雅,自然也听到了这个传闻。 “呵,一个死了丈夫的哥儿,一个死了爹的野种,不过是图兰可怜你们,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一个五官深邃立体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孩从寨子里踱步而出,她嗤笑着逼近,“喏,瞧着是有几分姿色,可西宜不是大梁,咱们西宜的男人可不爱你们这种不男不女的怪物。” 西宜闭塞,也从未与大梁通婚,是以哥儿极少。 裴阮一行一直以男子自居,除了图兰等极少人知道他们真实性别,旁人无从知晓。 这西宜公主能知道,显然是图兰对她甚是器重。 裴阮心中闪过一丝不悦,面上却还是露出一个笑来,“公主您想必是误会了什么,我与图兰……” “图兰也是你能叫的吗?记住,你只配叫他首领大人。”丽雅粗暴地打断他,“我与他近日就要大婚,以后这里不欢迎你,若是你和这小鬼再不识趣,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来人,将他们驱逐出去,以后库图内城,不许他们这样的外族入内。” “什么内族外族?”裴阮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他和辛致花费那么多心血才让这群只知道杀人放血吃生肉又极度排外的野人有了求同存异共同发展的大和谐意识,怎么地,日子才有点起色,就有人开始皮痒又想搞内斗了? 他突然觉得拳头也有些痒。 现在的裴阮,不止是医修,还是个武修。既能救死扶伤,也能除暴安良。 这个世界虽然坑,但原宿主定制的金手指——各个攻的供奉,还是以各种姿势诡异地实现了。 其中叶崇山双修的功力,就在裴阮以为不可能获取的时候,也成功被他骗到了手。 这些年在系统的加持下,裴阮早将那些内力消化的七七八八,如今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暴打一个膨胀的野人还不在话下。 「冷静,阮阮,你一定要冷静……记住要言传身教……」 「不行啊,冷静不了一点儿。」被崽子一路拉下山的怨念此刻遇火膨胀,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这会儿我们不提言传,直接身教吧。」 “我不打女人,所以图兰呢?” 他摩拳擦掌,三两下先撂倒了意欲“驱逐”他的守卫,踹翻了蜂拥而上的公主亲兵,在丽雅惊恐的目光里,一路打进图兰的议事厅。 里头空荡荡。 “人呢?” “爸爸,爸爸,图兰叔叔都走一个月了,您不知道吗?!” “什么?” “他去西宜皇城帮坏姐姐的爹爹打战去了。”小鬼迈着小短腿一路追得辛苦,“呼呼,还带走了我们好多钱钱,败家的叔叔。” 丽雅这时再不敢以貌取人,隔着好远哆哆嗦嗦道,“大梁已经攻到皇都城下,父亲为了保住皇城,这才将我嫁给图兰,以换库图的支持。” 少女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也不知道是为家国伤怀,还是单纯被裴阮吓的。 “这次是大梁战神叶勉亲自领兵,整个西宜,恐怕只有图兰才有能力与他一战!不然,你以为我看得上这边陲小城的山民首领吗?!” 西宜亦是个等级分明的社会,而山民正是其中最低贱的族群。 裴阮却顾不上公主话语里的鄙夷,他的心神,全都落在了那个熟悉的名字上。 叶勉? 阔别数年,唇齿间再次咀嚼这两个字,裴阮不免有些恍惚。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裴宴,小家伙气喘吁吁叉着腰正杵在西宜公主跟前,像个护食护玩具的小狗,“打战就打战,不许图兰叔叔娶你。” “你这小鬼管天管地,还管别人娶老婆?” 似乎是不久前裴阮的话起了作用,他意识到这样不礼貌,于是立马又改了口,“娶你也不是不行,你不许再打人,也不许独占图兰叔叔,他还要陪我玩、教我打猎的。” “不要脸的小鬼,有本事找你自己亲爹去。” “你说我爸爸吗?”小家伙煞有介事,“你也看到了,他实在太厉害,我学不了的,只能将就一下找图兰叔叔了。” “……” “……” 二人你来我往,吵得热闹。 而叶勉这个名字,似乎只是一闪而过,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不知为何,裴阮暗里松了口气。 第62章 城主 “西宜易守难攻,想要彻底拿下它实非易事,还望大人三思。” “北蛮、南虞俯首纳贡,足以扬我国威,西宜虽未全胜,但也被我军斩削大半兵力,再无余力犯我边境,末将以为,比起穷兵黩武,此时应当主和,尽早鸣鼓退兵、修养生息才是正途!” “臣附议。退一步说,西宜穷山恶水,就算攻下,蛮夷之地于我们大梁也无益处!食之无味,有如鸡肋!” “正是。这次西宜来使主动求和,我们不如顺水推舟……” “呸,都打到人家门口了,这时候焉有退兵之理?” “一群胆小鬼,说得冠冕堂皇,我看是听到图兰的名字都他么怂了吧?” “哼,当年于将军技不如人,这才落得个被他削去头肩烤了下酒的下场,依我看那也不过是个残暴莽夫,有勇无谋罢了,何须怕他?末将这就请缨出战!” “……” “……” 主将大营里,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 眼见着舌战就要演变成肉搏,为首的两方将领一撩裙甲,铿锵跪地,“是战是和,还请宰辅大人裁夺!” 这一声如当头棒喝,叫肾上腺素飙升的将士们终于冷静下来,一齐往座上看去。 也是这时,他们才猛然发现,他们的主将,此间竟一语不发。 男人端坐主位,如青松倚崖,光影在他侧脸跳跃,描摹出清寂的线条。他未着甲胄,仅披一件素色外袍,随意得不像身处战场,而是赴一场文会雅集。 他微微敛目,似在闭目养神,又似正专注审视着案上那纸引得大梁军心大乱的议和书。 书上,是西宜皇帝亲笔的承诺,愿以大梁失踪数年的皇帝换取西宜剩下的半壁江山,为表诚意,他甚至主动提出,向大梁进献西宜第一勇士图兰的项上人头。 只要大梁答应这份议和,西宜不止五十年不会再滋扰边境,还会岁岁向大梁纳贡;而大梁这边,只须掌权人依照西宜习俗,代替死去的图兰迎娶他的女儿——丽雅公主——以全西宜皇族脸面就好。 众将士之所以声浪翻腾,几乎要吵翻营帐,都是因为这份议和书—— 实在是太!划!算!了! 只要宰辅大人娶了西宜公主,不止战不用打了,大梁还能白嫖西宜无尽的银矿和奇珍,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何乐不为? 可偏偏,他们谁也不敢明说。 只因他们的宰辅大人,是个出了名的痴情种。 新帝失踪多年,他从未放弃寻找,大梁地上地下翻了几个面没有,就开始抄隔壁邻居的家。南虞、北蛮哪里知道,大梁突然发疯大搞一统,根本不是馋他们的国土,仅仅是因为政令不通不小心妨碍了某人找老婆…… 久而久之,整个大梁都明了,那个曾经被他们视作傀儡、登基后从来没人把他当皇帝的小皇帝,竟是宰辅大人的心尖尖,是旁人不能惹、不能碰的唯一逆鳞。 西宜使臣也面面相觑,这么丧权辱国的和书送来,整个大梁大营,竟是没一个人有胆子劝一劝宰辅,为了和平不妨就小小地娶这么一个公主。 事情好似僵持在这里。 将士们目光渴切,明晃晃的全是求答应,而宰辅大人深潭般渊静,唇线平直,岿然不为所动。 终于,他身侧的副将小乙瞧不过一群武夫犯蠢,开口解释。 “这纸议和书看似甚有诚意,不仅愿意归还咱们的陛下,还自断一臂,拿图兰的人头同我们示好。但细想一下,就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他伸手指向沙盘特别标注过的两块地方,“这是西宜,这是库图,你们发现什么了没?” “嘶,这库图蚕食鲸吞,竟已占据西宜的四分之一?” “还远不止。”小乙淡淡道,“这只是依照探子传回的讯息粗略估测的大小,事实上这些年库图迅速崛起,隐隐已有自立之象,西宜各部投奔的,只多不少。” “这与西宜议和有什么干系?” “干系在于,西宜王觊觎库图财富久矣,这些年屡次收回库图可屡次败北,图兰乃至库图城主的存在,已经严重威胁到西宜皇室的统治。 这封议和书,来降是假,借我大梁兵力攻下库图铲除异己才是真! 诸位,里应外合斩杀图兰容易,可你们莫要忘了,库图城里,还有一位深不可测的城主,实力不容小觑,一旦他起手反扑,届时西宜王再背刺一刀,腹背受敌的可不就是我们?! 所以,这一局咱们不能和,只能战!” 小乙一语点醒梦中人,方才还群情激昂的武将们顿时默了。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提到城主,主位上的男人终于动了。 他的指尖微动,揉碎第一页纸,露出下方掩藏的第二份文书来。 小乙定睛一看,竟是来自库图的另一份议和书。 “图兰与西宜王各怀鬼胎。西宜王妄想借我们的手除掉图兰,岂料图兰也是做这个谋算。” 不同的是,图兰开出的价码更高。 他愿意将整个西宜拱手相送,作为交换—— 叶勉必须放弃大梁皇帝,承诺永不踏入库图一步。 叶勉敏锐地嗅到了情敌的气息。 与其说这是一份议和书,不如说这是一封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战书。 他不由摩挲起青铜虎符,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件在他指尖的盘弄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桌面。 清脆、微弱,带着些许的燥意。 收到这封秘信的那一刻,找到爱人行踪的狂喜褪去,他止不住地猜忌。 这个图兰,同阮阮究竟是什么关系? 又是什么,能叫一个满手血腥的男人甘愿放下屠刀,不要江山也要同他争夺阮阮? 长情不及久伴,这么多年,阮阮是否早已习惯并接受图兰的存在,这才甘愿七年不出、倾尽所有为他打造一个理想国度? 想到这,他敲击的指节蓦然一顿,青铜兵符“嗒——”的一声,落在议和书上。 不偏不倚,砸在文书落款处。 飞扬的图兰二字,是那样的刺目。 尤其那字体字迹,如斯熟悉,正是当年他亲自扶着裴阮的手,一笔一划摹练出来的新体。 一想到裴阮也曾握着图兰的手,耐心且柔情地教着那蛮人习字,他的胸腔就憋闷不已,怒意也如秋天的野火,顷刻燎原。 不,他不许。 倏尔,他抬眸。 那双眼睛,方才还如幽深古井,此刻却似霜刃骤然出鞘,寒光毕现,“既然西宜人想玩,那我们就陪他们好好玩一玩。” “这一局,我们如他们所愿,选和。” “这……”小乙迷惑了,“一边是狼,一边是虎,都不好相与,所以我们选哪边和?” “呵,就选库图那位神秘的……城主大人。” 第63章 大城主 “不好了不好了,城主大人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张?惊扰了城主大人,老子要你好看!” “是大梁……大梁使者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穿过迷雾森林,现下正在城门外求见!” “什么?!没有咱们的人带路,梁人怎么可能找到城门?!” “说……说是梁人请动了三城主。” “不可能!三城主这些年在外行商,行踪不定,我们都找不到他,何况梁人。哼,定是那些中原人用了什么卑劣手段!我……我这就去禀告城主大人。” “带上我啊哥,顺带让我也瞻仰一下城主大人真容……说起来当差这么久我都还没见过城主大人……” 山外乱了套,山中却了无痕迹,一派岁月静好。 库图西麓,崇山峻岭幽森。 一处不显眼的山坳中,百尺竹林遮天蔽日,清晨的薄雾未散,如轻纱萦绕枝头。 一座竹楼遗世独立,隐于幽翠,静得不同寻常。 “哈……” 突然,一声低吟骤起。 “阮阮好像很喜欢我亲这里。” “不……” “口是心非,明明反应都比平时激烈。” “唔……走开,混蛋!” 山林清寂蓦地变为烈火烹油,裴阮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呆愣三秒,他红着脸抬手掩住雾气氤氲的双眼—— 又……又做那种梦了。 男人的眉眼甚至已经模糊,可唇舌的触感却愈发清晰。 “我可真是……没救了。” 不待他收拾床褥间的残局,裴宴支棱着小短腿飞奔进来。 “爸爸,爸爸,刚刚山下放信弹了,你快起来我们一起去看看呀。” 可临到床边,他突然刹车,小狗样皱了皱鼻子,“爸爸,这是什么味道?” 裴宴继承了他敏锐的嗅觉,不止在辨别药材上天赋异禀,在生活日用上也更甚一筹,眼见着小朋友就要掀翻他老底,裴阮急中生智,涨红着脸清咳一声,“咳咳,没什么,近日阴雨潮湿,被褥有些异味,等天晴了晒晒就好,你先去问问怎么回事,爸爸一会儿就到。” “那好吧。” 显然,出山的诱惑更大,裴宴狐疑地看了眼爸爸,小短腿不自觉就出了竹楼,“咪咪,咪咪,我们走啦。” “吼——” 回应他的,是竹林深处的一声虎啸。 疾风过处,一只似猫非猫,似虎非虎的庞然巨兽疾驰而至,却在距离人类幼崽百米处收敛戾气,摇身一变成温顺大猫,踩着优雅猫步慢慢靠近,先是亲昵地绕着小主人蹭了一圈,然后匍匐下肩背,用尾巴卷起小主人,向着山下奔去。 “呼!”骗走小崽子,裴阮掀开被子,瞪了眼床上湿痕,老脸一时没有绷住。 “烧了,得赶紧烧了。” 「……」 「统统,你说山下可是发生了什么?」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信弹不轻易燃放,一旦燃起,大多关系战事,可这些通常都是负责安保的图兰处理,这会儿图兰不在,负责外事的辛致也不在,裴阮有点愁。 「人多,我烦。」 「……」行吧,从“人多我怕”到“人多我烦”也是一种进步。 “爸爸,爸爸,不好了,辛致叔叔被大梁人抓起来啦!” 四驱跑得就是快,裴阮才销毁完罪证,裴宴的小胖胳膊就拢上他大腿,“传信的叔叔说,大梁人正押着辛致哥哥候在外城门口呢。” “什么?” 青年锋丽的眉眼一压,手上一个用力,晾晒的竹竿立时寸寸皲裂,碎成数节,“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我的人。” 咪咪山啸一声,身形胀大几分,裴阮一把捞起崽子跃上虎背,“走,咱们捞人去。” 而此时的库图城外,一支近百人的大型商队正被梁军轻骑围在中间。 商队之首的马车华丽非常,车檐高高悬挂一枚金线刺绣的“辛”字,正是三城主的名号。 车厢内,两名男子相对而坐。 主位年纪略长,一身书卷气,黑衣乌发,敛眸阖目。 “辛致,你胆子不小,竟敢耍我?” 陪坐的男子相貌艳绝,怀中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一脸无奈。 “岂敢岂敢?宰辅大人您说笑了,当初我可什么都没答应您,怎么能说耍呢?” “巧舌如簧。你真以为,没我助力,你能抓住鬼七?” 那自然是不能的。 当初万佛寺,辛致急于寻找孩子父亲,叶崇山便是钻了这个漏子,以假消息诱他母父合作。 裴阮手中握有暗部,提前截胡了叶崇山计划,二人于是决意将计就计,以身入局钓出那人,可惜那人无情,虽出手救下辛致,却连真容都不曾透露。再后来,裴阮早产,那人再次现身,辛致这才知晓那人身份,竟是暗部首领。 彼时辛致手无缚鸡之力,对上来去无踪的男人,什么都做不了,裴阮安全后,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决绝抽身,不止同他划清界限,还拒不履行安抚义务,叫他趁早放弃腹中孩子。 他那一刻,他不甘极了。 不甘被轻易抛弃,更不甘因为男人的冷漠,孩子无辜胎死腹中。 也就是在这时,叶勉找上了他。 不止帮他抓住鬼七,还为初出行商的他提供了无数便利,而令辛致意外的是,叶勉并没有以此要挟他交出裴阮下落,所提要求不过是恳请他照顾好裴阮,定期报个平安。 嗤,报平安? 辛致不傻,相反,心眼儿还挺多,他假意答应,回去后就将边境聚集的几人拆了伙儿,梁英北上、闵越南下,而他则借着游商名义,五湖四海地乱传平安信,在几人的配合下,饶是叶勉势大,也愣是没从他们手里挖到裴阮的真正下落。 而代价就是,叶勉看似平静,行径却越来越疯。 南虞传出过裴阮的消息,他便出兵灭了南越,北蛮梁英故布迷阵,他就挥师北上,缴了他们好不容易建起的所有商驿,这不,最后到处都肆虐了一遍,终是将目光瞄准了西宜。 趁着两边打得不可开交,辛致原是想浑水摸鱼,冒险见一趟裴阮商量对策,没想到竟是自投罗网。 想来不止是他,梁英、闵越大抵也早已被截。 整整盯了他们六年,步步为营,各个击破,饶是辛致见惯变态,也不免为这疯子的心机和隐忍胆寒。 谁也不知道叶勉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裴阮的下落,更不知道再次见到裴阮,他到底会做出些什么。 越想,辛致越绷不住脸上假笑。 “我能得到鬼七,确实要谢谢叶大人。大人远道而来,我定会好生招待,只是库图荒僻,我们的城主又是个乡野之人,恐有不周之处,大人不如……” 叶勉冷冷打断他,“我既能助你抓他,自然也能叫你再也见不到他。” 辛致一惊,额间顿时浮出一层冷汗,“你把他怎么了?” 鬼七被他封去武功,幽禁多年,虽不与他多亲近,却也一直安分,对绵绵也有了几分父亲慈爱,时间久了,他便也渐渐掉以轻心,以为对方终是接纳了他和怀里的孩子,谁知这一切不过都是假象,鬼七想逃的心思从未熄灭。 叶勉就是利用这点,暗中同鬼七达成协议,只要鬼七利用暗部接应的香引,帮助叶勉找到库图的入口,叶勉就帮助鬼七解毒,恢复功力。 此番若不是爱人背叛,凭他辛致跑路反追踪的手段,岂会在家门口被伏击! 可恶! 辛致呕得要死,既气鬼七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也气大意失荆州的自己,可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毕竟是爱了那么多年的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 “鬼七如何,自然是取决于辛城主的态度。我说过,你若配合,我们皆大欢喜,你若不配合,我也有的是法子叫你配合。” “呼——”辛致长吸一口气,遏制住濒临暴走的脾气,“都说了裴阮不在这里,你就是拿鬼七的命威胁我,我也变不出一个大活人给你。” “嗯。那不重要。” 裴阮两个字好似清风微澜,并没激起叶勉情绪。他无视了辛致的怒火,缓缓撩开帘幕,抬眼睨向库图简陋的外城墙。 似乎这里的人从未担心过战火,是以也从未费心加固过城楼。 “此番我来,只为公事。你以为只凭天障,库图能藏到几时?不止我梁人能破迷瘴,就是西宜,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也会举全国之力铲平山林,直击你这全无防备的内里。” “今日我肯费心,先礼后兵,如此迂回前来见你,不过是不想遂某些人的愿,平白做旁人的刀罢了,否则小小库图,我还不放在眼里。” “你当真不是冲着阮阮来的?”男人言辞之间的淡漠叫辛致迟疑。 “来意我不是早已与辛城主交底?”叶勉平静地放下帘子,“想来城主也不希望一手建立起的城池沦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吧。”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辛致差点就信了。 他偷偷打量男人好几眼,脸还是那张脸,气质却与当年截然不同。 以前是块温玉,现在是块寒冰。 冷眼冷面还冷心。 若说当年他还肯装一装,现在就是原形毕露,连装都不屑装了。 嘶——辛致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也是,现下他不是皇帝胜似皇帝,也没什么必要再戴着那伪善的面具。 眼下这做派,哪里是忘了阮阮,分明是在诓他,好叫他掉以轻心,露出破绽! 呸,死装男,他才不会上当。 辛致赶忙晃掉脑子里的水,“这话……我怎么就这么不敢信呢?说什么和谈,我看你就是故意引火至此,你要是不来,库图不知道多和平!” “是吗?”叶勉掷下两封议和书,“看过这些,你还这么天真地以为?” 辛致一目十行,越看脸色越发凝重。 西宜觊觎库图财富已久,那封文书倒是并不出乎意料,令他不得不多想的,是图兰的那封密信。 当初几人建城,立约盟誓绝不参与各国纷争,势必以崇山峻岭为天堑,打造一个遗世独立的桃源,图兰不是不知道裴阮的念想,这番竟为了一己私欲叛出投诚,真真令他始料不及。 至于图兰什么时候认出的裴阮?又是什么时候生出的将人据为己有的妄念?先前他竟也半分不曾察觉。 难怪,难怪叶勉会像嗅到血腥味道的雄狮,刚拿下北蛮,大军甚至不曾修整,就直接奔赴西宜前线。 原来裴阮的消息早被图兰当做谈判的筹码!也就他这个傻子还被蒙在鼓中。 越想他就越心惊,这一趟叶勉必定是有备而来,抑或说,这次和谈本就是一场……胜券在握的瓮中捉鳖。 不谈,库图,危矣! 谈,阮阮,危矣! 辛致烦躁地扯起袖口,“若是和谈,我就可以做主,叶大人何必舍近求远,非得见我们隐居深山的大城主?” 叶勉沉肃的眸光蓦然一轻,嘴角挑起一丝笑意,“不,有些事,我只能同他谈。” 这一笑叫辛致汗毛倒竖。 叶勉却是不再与他多言,不动声色看了眼辛致怀中酣睡的小女孩,眸光在她奶呼呼的小脸上顿了片刻,“辛城主女儿,甚是乖巧。” “就算只为女儿平安喜乐,新城主也该早下决心,毕竟我只给你半日时间……你知道的,这笔买卖,你不想谈,有的是人想谈。” 辛致顿时泄了气。 他的绵绵,确实陪他漂泊了太久。 摸了摸怀中安睡的宝贝发梢,“行吧,我这就去请大城主。” 至于叶勉醉翁之意到底在不在酒……他摇了摇头,在不在,这两人之间也是该有个了断了。 临下马车间,辛致抱着孩子,余光不经意扫过男人鬓角。 不知怎地,那抹斑驳霜色,映着库图灿烈的日光,竟有些刺眼。 原来,一晃眼,已经七年了啊。 …… 城主府,花厅。 “误会,都是误会。”辛致牵着裴阮的手,讨好道,“这不是回程路上不巧正好遇到西宜散兵,差点被洗劫一空嘛。” “要不是恰好遇到叶……咳……遇到那个骗子,我和绵绵可就回不来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呀城主大人!梁人虽然不是什么好鸟,那也比我们落到西宜人手里,被西宜王拿刀架着脖子要挟你开门好哇!” 六岁的小姑娘接收到母父眼神,忙用小手扯住裴阮的袖子撒娇,“是的是的,阮叔叔,绵绵好怕,要不是那个黑衣的叔叔救了我,绵绵已经被坏人的长枪串成人肉串串了,还是最嫩的那种!” “……”裴阮听完两人双簧,狐疑道,“依你脾性,救命之恩可不足以叫你暴露库图,老实说,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辛致心虚别眼,私自囚禁鬼七还翻车的事他可不敢说,幸好还有个现成的由头可以搪塞。 他忙从胸口掏出两份议和书,“确实情况紧急。西宜和……和图兰都向大梁递交了议和书,你看看就明白了。” 裴阮将信将疑接过,越看眉头皱得越深,“西宜一直觊觎咱们的财富和资源,他们想出这样的损招倒也好理解,可图兰竟也背着我要同大梁结盟……” “什么结盟?!都这时候了你还替他粉饰什么?!依我看那厮就是背信弃义,见色起意,不仁不义,狼子野心想将库图和你都收进囊中!” 裴阮撸起袖子,三两下将几张薄纸揉成一团,“想屁吃呢!别忘了,咱们的城主排位,靠的可是拳头,他都接不住我三招,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然而,下一秒他就怂了,“图兰不重要,重要的是外头候着的那位。” “你说,他到底知不知道大城主就是我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THE END 第64章 修好 议事厅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里隐隐的躁动。 裴阮扶了扶脸上面具,“阿致,这样真的行?” 那是一张精金与秘银交织的华丽饰物,缠丝妖娆如藤蔓,点缀着数颗冶艳的碎钻,刚好遮住青年大半的眉眼,只露出精致的下巴和水透红润的嘴巴。 辛致捏着他的脸,左右相看一番,十分满意地点头,“时间仓促,与其整个半吊子的易容,叫那奸猾老狗看出破绽,不如整这个来的方便。” “可是这面具……” 「看上去多少有些不正经?」 「那可不?!这一看就是从商队艺伎那里讨来凑数的……」 「艺……艺伎?」 辛致讪讪一笑,忙打了个哈哈,“可是什么可是!咱这不也是没法子了嘛。叶勉可是易容高手,这一时半会的,叫我哪里去找一个手艺能骗过他的高手?” 鬼七倒算一个,可惜是条拴不住的野狼,半点也指望不上。 忙将恼人的负心汉撵出脑海,辛致边替他整理鬓发边嘱咐,“阮阮,我知道你为库图付出过很多心血,可凡事都要量力而行,如果这趟叶勉真有诚意拉我们一把,那合作我双手赞成,可要是那狗男人敢打什么坏心思,你可千万别委曲求全。” “你也别怪我嘴毒。”顿了顿,辛致还是豁了出去,“我知道,你很有想法,想要将库图建造成你的理想国,我也希望有那么一天,这片大陆真能如你祈愿,人人平等,国家富裕,百姓安居,可你知道,这不现实。所以答应我,你不须为库图作任何退让,这块地方,也不该成为你的软肋。只要你不想的事,无论代价是什么,咱们都可以不做,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裴阮听得实在头大。 天知道,他一个技术岗,真的不想搞行政。 尤其还要代表库图,同大梁宰辅一对一密谈……国事。 「求求了,来个高管拯救我一下吧。」 「……这个真没有。」 “报——城主大人,那狗贼……啊呸,是那大梁使臣,已经到了。” 侍从话音未落,沉稳有力脚步声由远及近。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裴阮的心坎上。 厅门被推开,逆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迈入。 来人一身玄色文袍,衣襟绣着繁复的金线云纹,腰束玉带,侧挂一柄素净长剑。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七年光阴并未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痕迹,眉宇间依然是熟悉的轮廓,唯有眼神愈发深邃,如古井寒潭,对视时陌生而刺骨的冷意,叫裴阮心悸了几瞬。 是他。 真的是他。 小叔。叶勉。 砰,砰。 裴阮按住鼓噪的胸腔,幸而花里胡哨的面具掩盖了他眉眼间细微的异色。 几息后,他强稳住心神,压下心底不断翻滚的那个名字,扯出一抹笑来,“大梁宰辅,叶大人,久闻大名,有失远迎。” 男人目光自进门起,也第一时间锁定在裴阮身上。 那目光沉静幽深,好似雪覆莽原、冰封险山。 只有他自己知道,百丈冰下,压着的尽是汹涌暴烈的熔岩。 “裴城主,幸会。”他略一颔首,姿态坦然、礼数周全,无可指摘,“某不请自来,叨扰了。” 好似真的在见一个陌生人。 面具后,裴阮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大人能来,是库图的荣幸。” 二人公式化寒暄一番,叶勉落座,端起茶水,目光在裴阮面具上微顿,“好茶,比起大梁最顶尖的云间,亦不逊色,谁能想到这蛮烟瘴雾深处,竟能产出如此仙品。难怪世人皆传,库图遍地奇珍,得库图者可得西宜。” 面上是夸,实则是敲打,一句话就道明库图当下尴尬的境遇。 裴阮只得咬着牙装傻,“大人过誉。不过是山民求存之小技,如何能在大梁跟前班门弄斧。” “城主大人何必妄自菲薄?” 男人手指不经意间在茶杯边缘摩挲了一下。 这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小动作,裴阮记得清楚,原先小叔每每起了坏心,想要逗弄他时,总会如此。 只是曾经的男人言笑晏晏,嘴角眉梢总带柔情,现在只剩修罗冷面一张。 说话还夹枪带棒。 裴阮有些恍惚。 那个杀人都带三分笑意的人,有一天不爱笑了。 竟叫他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大约是他目光过分露骨,叶勉放下茶盏,“城主大人这般盯着在下,怎么,是我脸上有东西?” “咳咳……”裴阮呛了一口水,“不不不,是我少见多怪,见大人这般器宇轩昂,一时有些失态。” “是吗?”男人声音蓦地比方才低沉几分,少了几许刻意的疏离,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意味,“某何其有幸,能得大城主青睐。实不相瞒,我见城主,亦如故友重逢,甚感亲切,如此我便开诚布公,直接说了。” “大梁同西宜战事,已到关节。决战在即,若是库图一直信守承诺,保持中立,或可全身而退,只待我与西宜王分出高下,再行商议。可是你们突然增兵西宜,扫我大梁颜面在先,又送来这纸和议书,趁火打劫在后,大城主怕是欠我大梁一个交代吧?” 这事,是裴阮理亏。 早先他就以库图名义,同西宜、北蛮、大梁先后达成睦邻友好协议,以牺牲一部分盈利为代价,保全了库图的经济和行政独立。 这些年,凭借着一年高过一年的巨额岁贡,几国对这份协议也睁只眼闭只眼。虽然他们无不想侵吞库图这块肥肉,可又互相牵制,谁也不肯做这个出头鸟。 裴阮就是这样,维持住了漩涡中心的微妙平衡。 直到大梁发了疯,打破了这平衡。 但不论大梁、北蛮,抑或是西宜如何争斗,都不曾将战火波及库图,反倒是库图的二首领,私自与西宜王结盟,介入战事,主动毁约。 依照契约精神,大梁以此为由,别说不请自来,就是率兵攻进来也使得。 怪就怪他懒,甩手掌柜的当久了,当真什么都不管。就算听闻图兰出走,与西宜联姻,也不曾放在心上,以为双方交战,必定无暇顾及他这弹丸之地。 「呜呜呜,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我看是来不及了。图兰出去这一个月,可是叫大梁吃了好几次大瘪。」 「真是被那莽夫坑死了!」 裴阮立时将旧情人抛到脑后,心虚起身,亲自替男人将杯盏续满,“图兰此举,我……我们也没有料到,但我保证,这绝非库图本意,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至于图兰,我定不会再让他回库图,更不会再叫他继续当这个二城主了!” 他急着撇清关系,一时不察,误闯猛兽领地。 突如其来的靠近,青年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钻入鼻息。 带着几不可闻的蔷薇甜香。 叶勉瞬间绷紧了身体,宽袖下的指掌紧握成拳,呼吸却不自觉轻了几分。 “城主当真果决。” 也不知是哪句话取悦了他,男人顿时收敛了气势,淡淡道,“只是城主,既是你违约,总归要做出些补偿。这趟来,大梁也不为兴师问罪,而是想同城主谈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与西宜战事,大梁保你和这城安稳。” “待战事终了,我再替你免去与三国的高额岁贡,库图只须与大梁其他州城一样,每年按时交纳税赋即可,而先前协议约定的其他款项,库图仍可照旧。” “今后,你可以肆意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育种、垦荒、行医、制药、营商、建城,凡你之所想,皆无不可,我……大梁会为你提供一切空间和资源。” 裴阮瞪大了眼。 「还有这等好事?这补偿,他做慈善呢?帮我守家、给我减税,完了还划一个无上限的特区出来让我自治?」 “所以条件呢?” “条件便是……” “希望城主能摘下面具,让我同阔别许久的妻子……再见一面。” 说到妻子,他顿了顿,好似在等待裴阮反应。 就见青年手中茶壶仓促坠地,上等白瓷发出清脆声响,慌乱中他直觉后退,却因过分紧张,不慎踩到一片碎瓷,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叶勉再顾不上吓到他,长臂一伸就将人拉进怀中。 裴阮惊魂未定,满脑子“妻子”二字回旋,半天没有回过神。 「他……他一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他怎么会知道呢?我的保密工作明明做的那么好!」 直到男人灼热的掌心轻抚上脸颊,裴阮才后知后觉羞耻起来。 「那我戴着这个面具,岂不是很像是傻子?」 他下意识按住对方的手,不自觉就将同系统的对话说出了口。 耳旁立马响起一道气音,“不傻,面具十分好看,好看到我差点认不出阮阮了。” 艹,有点过于……会撩了。 裴阮炸毛的兔子般跳起,三两下挣脱了叶勉,惊魂不定地站到男人够不到的地方。 他背着身,嫣红的唇线抿直,不发一语。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 叶勉捻了捻指尖,眷恋地回味青年一触而逝的温度。 果然,还是心急了吗?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青年很快恢复如常。他长身玉立,挺直肩颈站在议事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侧脸背着光,有些模糊不清,但轮廓早已褪去少年幼态,变得危险又美丽。 “我一直……都知道。” 从你逃离那一天起,我就一直默默看着你。 犹如狮林被困的猛兽,只能用杀戮纾解不能靠近你的暴戾。 叶勉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我知道,没拿下西宜,就还不到相见的最好时侯,可我看到了图兰的字。” “阮阮,你怎么能用我握过的手,再去握另一个男人的手,怎么能用我教你的笔锋,再去教另一个男人习字?” 他才除去叶崇山和鬼七,怎么可能再放任一个蛮人同他抢人?! 胸腔里,裴阮的心猛得撞了一下。 他喉结滑动,渴得厉害。 「统统,叶勉吃醋的样子,真的好带感。果然,训狗的最高境界,就是叫男人为你疯、为你狂。」 「……」 「我有点爱了。比起当初他戏弄我,我还是更喜欢这样掌控他。」 “我就是教了,那又怎么样?”裴阮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说法,他垫起脚,唇在男人下颌处嗅吻,气息若即又若离。 “叶宰辅难道还有什么脾气不成?” “臣……不敢。” “不敢就对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的大人,你可要好好受着。” “遵旨,我的陛下。” 「嘻嘻,这辈子我都不会告诉他,图兰的字是晏晏教的……唔……」 「他怎么还搞偷袭啊!」 小兔子得意洋洋的神情令叶勉心中发痒,他用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抚上裴阮的脸颊,将他偏过去的头转了回来。 双唇相贴,被骗的酸、离别的痛、相思的苦……诸多情绪复杂难言,只在无声的吻中激烈碰撞、交融。 这个吻毫无浪漫可言,初始时几乎是粗暴的、凶狠的啃噬。 叶勉唇舌强势地入侵,不容拒绝地撬开、纠缠,掠夺着裴阮胸腔的每一寸空气。裴阮也不甘示弱,亮出尖利的牙齿,口腔里很快充斥起铁锈的味道,霸道地彰示着主权。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这个吻才渐渐温柔。暴风骤雨化作缠绵悱恻的吮吸和舔舐,叶勉一遍遍描摹着裴阮的唇形,仿佛确认他的存在,带着一丝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环在裴阮腰后的手臂也箍得紧紧的,好似一松手,怀里的人又会消失不见。另一只手从颊边滑到后脑勺,指尖插入发丝,一边吻着,一边安抚。 裴阮被亲的舒服了,终是不再较劲,回抱住男人腰身。 “哼,别以为伏低做小一下,我就会原谅你。说起来,刚刚也不知是谁,端着架子走进来,就要找我兴师问罪。” “是我的错。”叶勉轻轻将人圈进怀中,“我起过誓,再也不会骗你,可一进门见你不愿露脸,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配合你做戏。” 他才不会说,是阮阮藏头遮面的样子太过可爱,以至于他又不可遏制地生出逗弄的心思。 “以前是我过分了,阮阮是不该轻易原谅我。如今我已自惩数年,披甲上阵替你开疆辟土,此番又假意接下西宜、库图议和,以一敌二,为你新政守土护航,不知这些赔礼,可能叫阮阮满意?” “就……勉勉强强吧。” “所以叶勉,他们都说库图的好些新政,是我的异想天开,天下大同也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你会不会也这样觉得?” “会。但是我比他们更有实力,让你可以把梦继续做下去。” 这样吗?“那我拭目以待。” 裴阮转过身,轻轻靠上男人坚实的胸膛,目光落回那副巨大的地图上。 上头绿洲被朱砂悉数标注出来,连点成片,已然勾连成一副振翅欲飞的凤凰图腾。 这便是他亲手缔造的家园。 其实,他的逃离从不是对谁的惩戒,而是希望以更好的姿态再同爱的人在一起。 他也时常在想,这个他走出方囿尝试融入新世界而造就的家园,究竟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它的另一个主人。 原来不长不短,正好七年。 谢谢你,我的爱人。 谢谢你时光匆匆,等我七年。 谢谢你山长水阔,天地浩大,兜兜转转还愿意回到我跟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