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粗使丫鬟奋斗记》 1、卖身 月儿半弯,谭霜睁着眼躺在铺上,一点困意也无。 这铺是张砖砌的大通铺,上面铺了层干草,干草上只隔着薄薄一层旧麻布,人睡在上面,身上都能痒出疹子。 这还不说,五六月份的天,这铺上带上她一共躺了八个女孩儿,挨挨挤挤,热得满身的汗像水一样流。 墙角有小女孩偷偷哭泣吸鼻子声响,谭霜翻身背过去,把小腿摊开些,盼着有些凉风。 她一点都生不起去安慰的心思,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 上辈子无父无母,这辈子享了几年福,爹爹新丧,两房叔叔就趁着热孝将她娘嫁出去。 到了继父家,才过了半年太平日子,继父和继奶便趁着她娘不在叫人牙子来, 将她卖了。 乘着船在水上行了四天半,才到了允州地界,早不知回家的路怎么走了。 谭霜想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这一走,还不晓得娘该哭成什么样呢。 床铺上七个女孩儿,有跟她一块儿从风平县来的,也有半路上人牙子从其他地处收的,还有另外一间屋子,五六个女孩中掺了两三个男孩,因着男孩肯卖的人家少些,所以放在一块管着。 谭霜在这处呆了两日,除却倒尿桶,人牙子就没允她们出过门。 一伙人吃住都在屋里,只有晚间会让两个人出去倒尿桶,一屋子的女孩儿都快熬不住,整日里哭哭啼啼。 那人牙子是个老江湖,早见惯了,生不起怜悯。 谭霜应下倒尿桶的活儿,待提着尿桶出去,拿眼一看,四四方方的高院墙,门口还有两个壮得跟小山似的汉子守着,她看一眼就死心了。 只盼着着人牙子别将她卖到什么娼阁儿暗门子里去,那才真叫生不如死。 想着想着,她眼皮子慢慢耷拉起来。 到第二日,就有预定好的主顾早早来看人。 两屋子的姑娘都教推出屋去,排排站在院儿正中,借着天光,又有个婆子拧了帕子挨个儿来擦她们的脸,教她们的脸皮全露出来,半点藏不得假。 谭霜张脸去偷瞧那来挑人的主顾,那妇人估摸着有三四十,衣裳穿的是反光的缎子,一只腕子戴了金打的圈子,另一只手上拎着一块香帕,不住地往自己脸上擦着汗。 谭霜一面偷瞧她,一边听那人牙子讨好地叫她何娘子。 她心下有些不安 乡下呆惯了,谭霜鲜少有瞧见过哪家这个年纪的娘子还穿得这般艳色,就是镇上,也难得这么打扮的。 等那何娘子再走近,一个个仔细端详起女孩儿们的脸颊,专捡那颜色好的,就满意地冲人牙子点头。 那人牙子顿时就笑开花来,叫人把她挑中的女孩儿单独带去一旁。 谭霜骇得心直蹦。 再往近点走,何娘子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脂粉都瞧得清了,谭霜差点儿对上她的眼睛,慌忙忙低下头去躲开。 如此倒教何娘子瞧见,径直走过来,用手捏起她的下巴,眯着眼睛打量。 见谭霜闭着眼面如死灰的样儿,随口道了句: “这倒是个有心眼儿的。” 人牙子忙填补道: “这个是乡下收来的,家里穷,饿得见皮不见肉的,您带回去,养个把月,也就养起来了,小娘子年纪小,底子在这儿,养大了一样中用。” 何娘子捏着谭霜的下巴有些犹疑,她倒不是娼门里的鸨妈妈,而是专替这些娼阁儿暗门子里寻摸姑娘的皮条客。 收了定银,把人带过去再贩二道,要是品相不好,别个儿不收不说,还砸了自个儿招牌。 她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丫头皮肉她倒是瞧得中,在乡下且能有这等白净细腻的,是个上等的。 可颜色要说还真没有方才一眼相中那几个上乘,虽说能养养长开了,可乡下来的姑娘因着饿伤了身便成了筋骨人,吃多少也不见长肉的多了去了。 她想想便有些犹疑,真放手,又舍不下这个苗子。 琢磨着自己手底下也养了几个倚门招客的女儿,要是这个出不脱手,就亏着点儿留在榆钱巷子,与那几个女儿一处接些散活儿,也是出路。 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她撒开手淡淡道: “乡下人这皮肉难得,稀罕几眼罢了,真寻摸回去,那花个三五年养出来是个不中用的,也是白费心。” 她说得不像假话,那人牙子听罢失落得很,卖给何娘子和给寻常人家,可是差着两倍价呢。 他勉强笑笑,又描补道:“我这可是好货呢,娘子若不放心,我给您折些价就是了。” 何娘子打的就是这个注意,她假意踌躇,相看牲畜般地又去谭霜脸上摸摸捡捡,实则早下定心。 谭霜只觉越听越心冷,那等地方进去了只教你只进不出,成天有人守你,非是被折腾到血干肉尽,难得从里头逃出来。 见何娘子就要退让,她冷汗从额头上滴落,一咬牙,她横着心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求娘子发发慈悲吧,您买了我……定是要亏银钱的。” 何娘子正琢磨着如何跟那人牙子说和价钱,乍一听见谭霜的声音,有些讶然。 她眼珠子不由得转向面前这小丫头——只见这丫头神情坚决,眼神里隐有两分淡淡的死意。 手下的力道就一松。 这世上有那怕死求生的,就有那光脚不怕穿鞋的。 寻常不知事的丫头买回去还待可调-教一番,待年纪到了便可用了。 可这般晓事早的丫头,注意定得很,人又倔,这样的丫头她就遇见过几个,跟那野雀儿似的,买回去还不过夜,就碰死在笼子里了。 着实让她吃过好几次亏。 故而她挑姑娘时,是绝不肯要这种硬头货的,且这丫头又不是甚么天香国色,还不如方才那几个,有甚么好勉强的? 不过刹那,她念头一转,话就毒了起来: “还能折一半去?瞧这面相便是个享不了福的,我手下也不缺使唤的丫头,带回去供着不成?” 谭霜听了,松了口气。 那人牙子听罢讪讪到: “瞧您说话,怎就有那么次了,我这批货都是好的,都是仅您先挑过,待会儿封大相公家的钱娘子才教来看。” 何娘子支起耳朵,翻了个白眼: “钱升他娘?那老虔婆,上回她那儿子在我女儿那处歇了,她半夜生来捉儿子,吓得我闺女好几日没回过魂,连过夜钱都给赖了一半,真真是个死没人抬的老货。” 话音方落,不防钱娘子正走到门口,要来替封府挑下人,正正将这话一字不落听进去。 顿时,她便气得怒嚎道: “好你个黑心肝儿的老东西,今儿是让我撞见了,竟在背后这般编排我,凭说是你那什么烂的臭的女儿,整日里穿得个遮不住的破衫子就知道在梧桐巷子里勾引爷们儿的浪货, 好好的爷们有几个钱都被你们这等烂娼妇勾去,倒还编排起我来了。我儿过半夜自然给半夜的银两,我还没辩辩你女儿勾得我儿日日魂不落家,你倒还问我讨起银钱了!” 这钱娘子声儿尖利,一气儿骂起这许多话也不见磕绊,还快步走向院中的何娘子处。 待走到跟前儿,何娘子被惊吓住了,缓过来才接住话反骂道: “甚个爷们儿,睡了姐儿连个嫖钱还要赖去也叫爷们儿?可别说我家勾搭你的,梧桐巷子离封大相公府上你住的破落院儿可隔着几条街,我家姐儿能勾到你家门前去?你那贼虫小儿觅着找着来的,也能教是个干净的?” 这话出来,钱娘子怒极,便撸起袖子,怒骂道: “好你个老娼妇,竟敢这般诋毁我儿,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罢便上前去撕何娘子的嘴,何娘子半点不怵她,上回给封大相公几分面子没追着讨那半份儿的银钱,这老虔婆竟还得理不饶人起来。 她也不退让,迈步就迎着上去,要与她分个大小。 两个婆娘打起来,那是专往脸上招呼的,弯钩似的指甲儿,沾上就挠下一片肉来,没多会儿,两人就当着这几十个人的面,扭打到地上去。 女人家打架,男人不好去拉,要碰着哪儿,容易招事儿。 两个都是主顾,人牙子在一旁只是干着急,一边叫他婆娘出来拉,一边在旁边劝和。 谭霜等一干小丫头都看傻了眼,好在人牙婆很快出来,费力去拉开两人,又叫她男人隔开点儿,才叫两人消停了。 等分开了,何娘子脸上火辣辣疼,用帕子擦了一看,全是血印子,顿时就气得要再上前去。 人牙婆忙道:“妹子,生意要紧,你这起手也弄不过钱娘子去,有甚不能好好说去,打那劳舍子架做什么。” 钱何娘子听了她劝和的话又见钱娘子站了上风得意地冲她努嘴儿,气个仰倒。 顿时就道:“好好,我何荣花个破落户哪儿比得上她封大相公府上的妈妈,我高攀不起了!” 说罢一扭身,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哎!娘子!何娘子!您留步!” 人牙子赶紧追出去,留一院儿的小孩儿茫然不知所措。 钱娘子哼了一声:“甚么老娼妇,也敢提我们封大相公的名号,改日叫我家娘子知道,非砸了她的鸡窝不成。” 人牙婆只是陪着笑笑,心里头也不爽利。 没一会她男人回来,脸色阴沉,她知晓说错了话,晚上没得好果子吃,忙悄声往灶屋走,造饭去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进府 那人牙子拉个脸,连生意也不想做了,他费心捉摸了这么些货,何娘子不要,可要比寻常亏大几十两多去。 钱娘子还道:“那个老娼妇,姑娘教她买去了也是造孽,不若舍了这单子买卖,菩萨在上面给你记着功德呢。” 人牙子扯了扯脸皮,笑得难看,只不接话,道: “娘子可选好了人,上回我听你说府上要两个烧火的丫头,特去乡下给你寻摸了回来,你看看可有合心的。” 钱娘子“哎”一声应下,扯下袖子只当方才的事不存在似的,仔细去挑人。 那些个颜色打眼的,她扫一眼就放过,家里夫人是最见不得那等妖里妖气的,烧火的丫头只捡个手脚勤快不怕苦,看上去乖巧的就好。 她只叫她们抬起手掌,去看掌心的茧子。 谭霜抬起手掌时心里就颇意动,这些姑娘里只有她和另一个抬尿桶的女孩,以及一个小她一些的女孩儿是村子里买的,其余都是沿路的镇上被卖过来的。 镇上再苦,也苦不过乡下地里刨食。 她面上不显,只装作老实。果然,一番挑选过后,钱娘子就单指了她和另一个抬尿桶的女孩儿。 那另一个小丫头比她们还小些,买回去也要清瘦几斤,不划算。 钱娘子选定了她之后,谭霜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做烧火丫头,总比被卖进那等地处好得多。 钱娘子挑好了人,便笑着向人牙子询价, “愣个小小年纪有这厚的手茧,家里爹妈压得狠,还是跟了我享福去喽,还是原先那价儿吧?” 人牙子笑眯眯道:“哟,可不巧了,今年年成好,卖儿卖女的少,这价儿就贵了,这回的,这个数。” 他比了比手指。 钱娘子脸一下就拉了下来,语气不好听, “咱俩头先说好了的生意,怎偏提了这许多,哪年没得年成好的时候,你是怨我砸了你的买卖,到这儿来使性来了。” 谭霜一听她的语气,心提了起来,可千万别毁在价儿上。 不怪钱娘子生气,她近来常管着采买丫头的事儿,回回都是来这儿挑的人,哪回不是比市价要低五钱银子去。 也就是这样,她才揽下这事儿,若不然,她还懒得跑这一趟。 那人牙子却半分不退,笑眯眯道: “娘子莫说这等话,我岂是气你,如今这个价,讲出去哪处不说我心善,我与您打包票,这外头的,比这儿只贵不贱,您若不信,自个儿去草头街问问是也不是。” 草头街是专作这等买卖的地处。 钱娘子自然知晓外头价儿要高些,可她吃这钱吃惯了,哪能不知这人牙子是在气她搅和了他家的买卖,嘟嘟囔囔又将何娘子骂了几句,这才过了银钱。 谭霜大气不敢喘,眼见她交过银子,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她同另一个被钱娘子买下的小娘子对视一眼,跟着钱娘子去过手续,过完手续后,又乖乖巧巧的跟着钱娘子往封府走去。 允州城很是热闹。 一路走过,卖汤的、唱曲儿的、耍猴儿戏的………各人做着各人的事,却是和乐一片。 纵使谭霜不敢多看,只低着头,可耐不住那声儿、景儿、味儿争闹着往耳朵里,眼睛里,鼻子里钻。 索性她不是那等子爱顽的人,还能抑制几分好奇。 那另一个与她一同被钱娘子买走的小娘子,一路好奇地瞪大了眼,四处张望着。 钱娘子方还说教她们去享福,这会儿子脸色已翻了个儿,回头看见那女孩长着脖子到处瞧,呵斥到: “张望个什么!果真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到了府里,还敢这般乱看,仔细我揭你的皮!” 那女孩听得这话吓得脸都白了,谭霜之前与她抬尿桶的时候听她说过,她的名字唤作四丫,见她被这样吼,心里有几分同情。 便给她使了个眼色安慰,四丫却吓得头也不敢抬,谭霜看在眼里,默默低下头去。 不一多会儿,就到了地方,封府待的地段儿算顶好的,谭霜和钱娘子等人属下人,没资格从正门出入。 钱娘子将她们从一个小角门带进去,视野受限,谭霜没有看清整座府邸的全貌,只在过角门时,正巧遇见了一个机灵活泼的小厮。 谭霜听钱娘子叫他福乐,问他去哪儿,福乐笑嘻嘻回: “今儿我舅家表侄满月办了几桌席面,我娘唤我去吃酒呢……这两个就是灶房新来的姐姐罢,日后我与你们一同待在灶房的,我叫福乐,今儿不赶巧,改日再请你们吃顿好的,接接风。” 钱娘子嘴巴一扯,“嘁”声:“甚么人也值当你卖好,不过是外头买来的乡下丫头罢了。” 这话一出,福乐一阵尴尬,四丫不知如何是好,偷偷拿眼睛去看谭霜。 谭霜瞧了眼钱娘子,见她没说话,便打圆场道: “多谢福乐小哥哥好心,你手上有事儿不好耽误,且忙罢,不用搭理我们。” “啊对,对,那我忙去了啊。” 他挠挠耳朵,转身从角门出去。 钱娘子斜眼看她,嘟囔道:“倒是个会招人的。” 谭霜只当没听见,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钱娘子道,“跟着来。” 一扭身走了。 谭霜和四丫亦步亦趋跟上去,到了灶房,钱娘子快速将她们俩的分工说了一遍,一人抱柴添水干些钱娘子吩咐的杂活儿,一人就待在灶旁烧火。 谭霜好巧不巧就被钱娘子分去烧火,这可不是个简单活儿,现在正是天热的时候,人光是站在日头底下,都会晒晕,何况坐在明晃晃的灶火旁。 多待个几天怕是要中暑气。 谭霜不敢多说什么,不知这封府是怎么行事的,现在钱娘子应该就是她的直属管事,要是干不好,不知道会不会被她卖出去。 稍稍熟悉了环境,钱娘子教她二人去换了衣裳,梳洗一番,便教二人回来上值。 她教四丫去抱柴,谭霜则去灶下给她烧火,也不知是要做些什么。 谭霜做惯了活,生个火烧个柴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很快就把火烧起来。 钱娘子几下将灶上的一口大铁锅刷干净,叫四丫往里面加水烧开,自己去翻出来些蒜头,丢给谭霜叫她剥皮。 钱娘子吩咐什么,谭霜只闷头做,不让她挑到一点坏。 这钱娘子先前看着不像这样刻薄,为了少拿这半钱银子,现如今只看谭霜和四丫像欠了她多少似的,恨不得立时从她们身上刮下一层皮肉换成钱财。 谭霜见过她两个叔叔的恶,见过了继父继奶的恶,像这样翻脸像六月的天一样快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将手里的蒜头一个个扒干净皮后丢在小盘里,没一会儿就扒完了。 钱娘子端起小盘子,将蒜拿去拍碎,仔细切了,堆在小碗里,又往烧开的锅里加了些酱包和八角、香叶、桂皮之类的香料,原来是想做一道卤子。 卤料煮了一会儿,她转身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对上厨柜的小锁孔,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小包药粉一样的东西,倒出一半,又塞回去,重新锁好柜子。 她回身将粉末撒在卤锅里,搅拌几下,谭霜看了几下就在她回头的时候移开目光。 接着,钱娘子又将早备好的肉菜,按顺序一样样放进去卤煮,卤肉要好一会儿,谭霜就在灶下坐着烧火。 共煮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将做好,钱娘子又切了摆盘,再调好料汁,几碟好的乳鸽胸脯肉被她单独放在一旁的。 她把谭霜和四丫叫过来,将一份份放凉的交给四丫,两份交给谭霜,交代她们送去二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院子。 四丫听了腿软,道:“我又不识得主子的院子,怎去得了,好娘子,您饶了我吧。” 钱娘子虎着脸,“不识得不会问吗?没张嘴不是,待会儿你们与我一同去后院,走哪条道我会给你指明白了,再走错了,小心我打你。” 四丫瑟缩一下,眼泪汪汪地看了谭霜一眼,谭霜瞅了瞅她,没吱声,而是询问钱娘子: “娘子容我多问一句,待会儿到了地处,我们该怎说呢,我们初来乍到的脸生,主子们怕是不会随意领用我们拿的东西。” 钱娘子挥挥手道:“就说是大娘子见近日天热,家里吃的清淡,吩咐后厨房给各位哥儿姐儿做的卤子换换味,行了,走吧,再过会儿该用昏食了。” 说罢,她就自己提着东西先往前走,谭霜二人赶紧跟上去。 进了后头院子,钱娘子分别给她们俩指了路,自己提着东西往大娘子院儿去了。 谭霜按着她说的,往三姑娘的院子去,没多会儿,就到了一处拱门,拱门上写着“梳月阁”三字,正是钱娘子说的三姑娘的院子。 门口还有个婆子倚着门打盹,谭霜不敢怠慢,快步走上前去,道: “妈妈好,我是后厨房新来的丫头,依钱娘子托来送大娘子吩咐给诸院的卤子。” 那妈妈在听见谭霜的脚步声靠近时就睁眼了,听见谭霜一番话,“哦”了一声,边道: “钱娘子啊。” 边伸手去揭开食盒的盖子,看见里面只有几样素的,撇撇嘴道: “只这几个素的?” 说罢从里面揪出一根喷香的笋子,丢在嘴里,在谭霜惊讶的眼神中含糊道: “你刚来,待久了钱娘子自会教你规矩……行了知道了,回去吧。” “………是。” 谭霜收起脸上的震惊,转身离开了,离开之前,还听到那婆子嘟囔着, “还当是进了个姐儿的院子,没成想也是个驴粪蛋子………” 谭霜听得眼珠微动,这封大相公家中到底是如何光景,与她想象中的很不一般。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月钱 从三姑娘的院子出来,谭霜按照钱娘子指的路转头去了五姑娘的院儿。 走到半道,遇上个穿着缎子衣裳的丫鬟,那丫鬟与她迎面走过来,见她往自个儿姐儿的院儿走,忙拦了她: “你是哪个院儿的,瞧着脸生,我是五姐儿院里的大丫头倚梅,可是往我们姑娘那儿去?” 谭霜见她性子利落,不敢磨蹭,将先前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我是后厨房新来的丫头谭霜,依钱娘子托来送大娘子吩咐给诸院的卤子。” “谭霜?”倚梅上下打量她一遍,意味不明,又道: “卤子做好了?我瞧瞧。” 她接过谭霜手里的食盒,打开来看,里面东西倒是比三姑娘的多些,但也多不到哪里去,唯一拳头大的荤菜,看着不像大娘子前几日发话许下的嫩羊肉,倒像块吃剩的鸡脯子肉。 倚梅气个仰倒,嘴里训人的话噼里啪啦倒出来: “什么吃剩下腌臜物都往我们院儿送来不是,你自个儿瞧瞧,这事你们也干得出来?” 她说着竟然要伸手去拧谭霜的耳朵,谭霜吓一跳,忙往后退了几步,就算在继父家里时,那都是言语上的刻薄,何曾有人往她身上动过粗。 谭霜深吸口气拔高些声音道: “姐姐莫为难我,我今日才入府不到半天,只管听钱娘子的话来送菜,份菜的事我是不知的,要是有什么缺漏,等钱娘子回来你可以去问问她。” 倚梅一时急昏头,才要去拧她,回过神来,虽是还生气,但也知晓并不是谭霜的错,便道: “那老虔婆,十回里有七八回从我们姐儿里的嘴里扣下东西,真当我们姐儿是个软性儿不成,待明儿回了老太太,当心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谭霜垂着头听,倚梅既然知道钱娘子要克扣五姑娘的东西,又何必来质问她,只怕是以为她是与钱娘子一伙儿的,不敢去找钱娘子,拿她出气罢了。 回去的路上,谭霜只觉得憋屈。 第一日便这般为难,时候还不知晓会如何呢。 ……… 时日流转,转眼过来一月余。 谭霜已在封府当了一月多的丫鬟,在这一个月里,她第一回领了月钱,共二百一十个铜板,合七个铜板一日。 谭霜将铜板收了,仔细数了二百个藏在床板间的夹层,身上是不知被几任丫鬟穿过的旧衣,但已比她在继父家时穿戴的衣裳好很多。 待了一个多月,总算让她摸清了点封府的门道。 这封府的主人封大相公,乃是这允州城的同知,其父早亡,母尚在,后院有一妻二妾,正妻所出有二女,剩下的三女一子都是妾所生。 其中三女封荇还是外室女,刚从外头带回来没两个月,大娘子欧氏正为这事和封大相公别着气。 封大相公与欧氏算是门当户对,不仅是门当户对,两家还自小就定了娃娃亲,算是青梅竹马。 只不过当初与封大相公定下的是欧家大房嫡女,后来封大老爷急丧,封家一下子一落千丈。 这婚约就换成了欧家二房的嫡女。 封大相公虽是气急,但事已成定局,再不满他也只得点头,若不然,他只怕连这个二房的娘子都捞不着。 好在他争气,一气考了个传胪,又靠着欧氏的嫁妆和自个儿的好运气,不到不惑之年就坐上了这允州同知的位置。 总算狠狠出了口恶气。 封府的规矩也并不是将下人随意发卖的,钱娘子固然刻薄,可真把她卖出去,她也不敢。领了月钱,就是在府里挂上了名,府里知道有她这个人在。 知道了这些,谭霜安心多了,想当初在人牙子处被何娘子论斤论两地相看,差点就走了死路。 回过头看依旧胆寒,这世上虽她只有娘一个亲人在等着她,可终究是舍不下尘世繁华的。 只那钱娘子当真心毒,这月来,她同四丫吃了她不少谩骂,有几回还动起手了,用长着又厚又硬的指甲的手指去戳她们的脑门。 她每回都快速躲开,只有一两回,被她狠狠戳中脑门子,愣深一个指甲印,差点就破皮了。 四丫更是惨,她不敢躲开,硬抵着被戳,钱娘子戳上头了,还使着力气掐她几下,掐得她眼泪汪汪。 谭霜悄悄劝她躲开些,她抹着眼泪幽幽道: “你说,她怎地光掐我不掐你啊?” 谭霜也就不劝了。 今儿天好,小丫鬟也有空闲的时候,像她们这种粗使丫头,每月里有个半日是可不当值的,当然,这半日的工钱也没有。 谭霜从小角门出去,在巷子口买了三个驴肉火烧。 她本想出去远些的,可是再远的地方,她就不认识了,怕不记得回来的路,不敢走远。 驴肉火烧三文钱一个,外边是酥脆如雪的金黄面层,里面是软烂多汁的肉馅,巷子口摆个摊子,巷尾的小童能馋出命来,使劲浑身解数磨着爹娘要买一个哄了馋虫。 谭霜有一回还隔着墙听见有妇人为这个和卖驴肉火烧的吵架。 谭霜提着油纸包回去。 穿过后厨房,钱娘子正在做大娘子吩咐的茶点,四丫一边给她烧火,一边还要去院里抱柴,谭霜远远地见她抱着一抱柴火跑,忙小声叫住了她。 四丫停了一步,看看她,又指了指里面的钱娘子,摇摇头跑进去了。 谭霜叹口气,四丫算是被钱娘子拿住了。 谭霜走出后厨房,找到院墙下的一棵石榴树,石榴树下有块光溜溜的大石头,往常福乐都喜欢在这里躲凉。 果然,在这坐了一会儿,就见福乐晃晃悠悠往这里来,见到她,乐呵呵地冲她挥手。 谭霜赶紧招他过来,待福乐靠近后,把其中一个尚还温热的油纸包递给他,福乐一眼就瞧出了驴肉火烧的包装油纸。 一接过来打开,油滋滋热腾腾,喷香扑鼻,不是他常日里三天两头惦记的驴肉火烧又是什么。 福乐火急火燎地咬下一大口,那驴肉火烧霎时就去了一半,谭霜看了好笑,这小小的人,嘴张的愣大。 她情不自禁笑出声,福乐光顾着驴肉火烧,几口下去,一个驴肉火烧就没了。 福乐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说: “真好吃啊!可就是太小了点。” 谭霜笑他,“怕是有灶上的锅底子宽才叫大吧。” 福乐嘿嘿一笑,又说:“怎么给我带这稀罕物,没得乱花钱。” 谭霜说:“我自个儿想吃,买的。” 福乐心里清楚,这是谭霜平时里听他说那巷子口的驴肉火烧,听多了,特意给他买来的呢。 心里感动,面上却大咧咧拍拍谭霜的肩膀,说:“难为你记着哥哥,哥哥平时里没白疼你。” 谭霜啐他一口,“去,你是谁哥哥。” 自那日在小角门遇见,后来再见面时,福乐也是乐呵呵的十分亲近。他负责后厨房和附近院子的洒扫,平时里也会帮忙跑跑腿,担担水。 这后厨房除了他就是钱娘子,现在谭霜和四丫来了,他是个嘴活的,谭霜不爱说话但是听他说起来很捧场,还会顺着引导一句。 福乐终于找到了话搭子,一来二去就和谭霜处成好朋友,谭霜知道的关于封府的消息大部分都是从他这里听来。 且他是家生子,娘老子都是府里做事的,不怎么怵钱娘子,钱娘子为难谭霜和四丫的时候,他偶有几回遇见,都会替她们解围。 福乐吃了她的火烧,边和她说话,边还擦擦嘴角,叹道:“你还不如不给我吃这口了啊,吃过这回,小半年里估计都要惦记着这味儿。” 谭霜笑说,“瞧你馋的,看看这是什么。” 她从变戏法似的,又从后面拿出另外两个油纸包,递一个给福乐,又放下另一个,说:“最后一个了,那个是留给四丫的。” 福乐眼睛蹭地发亮,双手接过纸包,深吸一口香气,陶醉道: “好姐姐,这回你就是让我去帮你把钱娘子摁着打一顿,我也甘愿了。” 谭霜笑得直晃脑袋。 按说福乐家娘老子都是府里做活的,他也有月钱,这驴肉火烧还没贵到哪里去,三五时常吃不起,个把月还吃不起一个吗? 可事实是,福乐家里人多啊! 他行三,底下还有四个弟妹,大哥二哥又成了亲,给他生了一窝侄子侄女。 每月月钱一发下来,她娘都替他先“代领”走,留五个铜板给他算完,哪舍得吃三个铜子一个的驴肉火烧。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福乐美滋滋咬下一口火烧,这回他知道吃慢了,边嚼着肉饼边对谭霜说: “还是你好,给我留两个,给四丫留一个,可要说留一个算什么,孤零零的,不如都给我吃了算完。” 谭霜说:“美的你。” 没一会儿他将手中火烧吃尽,谭霜也快到了当差的时候,与福乐说了几句,她就回去了。 临走时,福乐还许她,下回发了月钱,不教他娘拿完,给她买十方斋的糕吃。 谭霜也不打击他,点点头说等着,便走了。 留吃饱喝足的福乐瘫坐在石头上,一脸满足地揉肚子。 回了后厨房,离她上值也不差多少时间了,她就去了灶间。 四丫和她是换着休息,她休晨间,四丫休午后。 钱娘子不在,应该是送茶点给大娘子去了,灶房只剩下四丫一个。 谭霜走过去,看见四丫又在抹泪,她皱了皱,想了想没说什么,将手里的火烧递给四丫, “四丫,这是留给你的,快吃吧。” 四丫抹干泪,抬头接过谭霜的火烧。 她抬头的时候,谭霜才看见四丫的太阳穴位置破了道口子,伤口不大,但是有些深,看起来是会留疤的样子。 谭霜忍不住道,“你这样老实,只会惯得她越发没个顾忌,时日久了,你是想最后被她打死吗?” 四丫听罢,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又有什么法子,我又不像你,能搭上福乐,有他帮你撑腰。” 谭霜听了直说不出话,半晌无语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福乐难道没帮你说话吗?且他又不是回回都在,靠人不如靠己。” 四丫抿了抿嘴,“都是冲着你罢了。” 谭霜彻底不想再跟她说话了,语气冷了两分,“换我守着,你歇息去吧。” 四丫这才咬咬唇走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告嘴 后厨房还算清闲,不比前头大灶房那边,既要做主子们的朝食晚食,又要做下人们的伙食,忙得很。 不过是那头人也很多,据说连灶上的厨子都是两个轮番做。 相比起来,后厨房只要钱娘子不在,谭霜她们就没人盯着。 谭霜在灶里添了根柴,自己拿了小方凳和干核桃,坐在门口迎风处吹凉剥核桃。 小半天剥了半簸箕,她簸了簸核桃仁,脖子酸痛,站起来转转脖子时就见钱娘子从门口进来,面上带着藏不住的笑,腰间鼓鼓囊囊的,手上还拿着一碟糕点。 谭霜猜她这是得了赏了,每逢钱娘子亲自去送小食点心,回来时脸上的皮都是舒展的,这次笑得这么欢快,想是大娘子赏的厚。 钱娘子今儿忙活一早上给娘子和大姐儿做了几道爽口的点心,天儿正热,娘子吃得爽快,特赏了她一个银镯子,并两串铜板,还将桌上吃剩的外头买来的茶糕匀了半碟子给她。 那茶糕是允州城第一字号的点心铺子百味庄新出的品,寻常官太太都没吃上的,倒让她先享了口福。 当然,那两串铜板是娘子叫她分给后厨房做事的几人这档事,教她忘得一干二净。 只从上面撸下来二十个铜板,留着明儿给了福乐就是。 她打算得好,一抬头就见谭霜站在门口看她,她脸一拉,上前道: “瞧什么,没事儿做了,让你剥的核桃剥完了?” 谭霜给她让了路进门, “剥着呢,快了。” 钱娘子哼了一声,“我还当你没活干了,待会子弄完了核桃,把柜子里的糯米粉拿到院里晒晒,晚上别忘了收回去。” “晓得了。” 钱娘子说完,把碗里的糕儿用油纸包了,提在手里扭身出去。 谭霜见她背影远去,知道她今晚不一定回来。 钱娘子出了后厨房,一路往家去,刚走到小角门,她独儿钱升就在拐角叫她一声: “娘!” 钱娘子吓一跳,四处瞅了瞅,见没人,快步走过去,将她儿子拉到角落,小声道: “怎的过来了?不是还有十几日呢?那边催了?” 钱升却将手往她腰上摸,含糊道:“有多少了?急着用呢。” 钱娘子拍拍他的手,把手上的糕递给他,又从自个儿从怀里摸出个荷包,里头是两张三十两面值的银票,又把手上的镯子撸下来,怀里今儿昧下的铜板也都给了她儿子。 “我儿,还差那三十两,你去家里娘藏银子的老地方,那儿放了两个银锭子,并一些散钱,你将它取了,想来是够用了, 余下的给我儿花用,可别想着再进那地儿了,门子里逛逛那是男人们该的,可这骰子,牌九,赌上了一分本儿也拿不回来,这一回娘是真把棺材本都给你拿出来了,你答应娘的,可得记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 钱升不耐地道。 以往钱升拿了银子,自是甜言蜜语的哄着他娘,哄她娘开心了,下回还要什么,也给了他去。 这回却是话也没说上几句,钱已到手,敷衍了两句就要走了,脸上藏不住的焦躁。 钱娘子惯常被她这个儿子哄得好,眼巴巴见他走远了,心头有些不放心,揣着心事回后厨房。 那厢,钱娘子刚走,谭霜就见了个她想不到的人。 今儿天好,封家老太太处,四姑娘封荛和妹妹封葵约好了一道去给封家老太太李氏问安。 作为五姐儿身边的丫头,倚梅也跟着一块去了老太太的院子,封荛是个嘴甜的,她姨娘又是老太太李氏亲亲侄女小李氏,所有的后辈里,除了最小的弟弟,老太太最疼的便是她。 两姐妹一个说,一个笑,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 眼见气氛和乐,倚梅想起她家姑娘被钱娘子克扣小食的事,姑娘年纪小,不会为自个儿着想,她怎么着也要为姑娘说两句。 便在老太太提到今儿府里送上来的那百味庄茶糕时,多了一句嘴: “那百味庄做的糕是顶顶好的,可咱们府里后厨房钱娘子的手艺也不赖,前前些日子,做的那卤子咱们姐儿吃得好呢,可就是太少了些,送到咱姐儿的手里,巴掌多,两口就吃完了,还都是些素头巴脑的东西,也不知钱娘子是怎生安排的。” 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连八岁的四姐儿都听出来了,老太太耳朵里却只听到那句: 后厨的钱娘子厨艺不赖。 老太太笑呵呵看向五姐儿:“葵姐儿爱吃叫她做就是,甚么稀罕物不成,正巧我老婆子嘴也欠了味,巧儿,你和倚梅去叫那钱娘子造些上来,荤的多些,我爱吃,素的也不要少了,五姐儿爱呢。” 倚梅脸都憋红了,只好曲下身道了声“是”便和巧儿走了。 告状没告成,还给钱娘子抬了脸,一路上,倚梅憋着气,不免在脸上显漏几分。 巧儿虽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但却是个二等丫头,和倚梅不疏远,便安慰她道: “老太太年纪大了,就那般,莫往心里去。” 倚梅道:“我倒没什么,就是委屈了我们姐儿,被个老刁奴这样为难。” 巧儿说: “那老虔婆仗着大娘子不待见姐儿们,就这般胡来,姐儿们再怎么着,也是主子,她却只认了大娘子那边的。 我听说这个月三五时常的做着小食点心往那边送,连老太太这边也不理的,听翠红说,就今儿,还得了不少赏呢。” 翠红是她顽得好的姐妹,叫管事妈妈调进大娘子院儿里洒扫去了。 正院的大娘子欧氏,一贯不中意这几个庶女姨娘的,老太太为着这个,和她闹了不少来回,因此两个丫头这般说话,也是有缘由。 倚梅冷笑道:“难为她跑得勤,赏了她多少银子?见财眼开的东西,也不看看这家里姓什么。” 巧儿说,“说是赏了个厚银镯子,半碟百味庄的茶糕,并两串钱,分给后厨的,翠红正拿着扫帚在窗口扫地,瞧得真真的。” 倚梅道:“迟早老太太收拾她。” 两丫鬟一路走一路说,很快到了后厨房,对视一眼住了嘴,迈步进去,撞见了正在搬长凳子晒糯米粉的谭霜。 谭霜看见两人进门,直起腰来,问:“两位姐姐有甚么事,钱娘子这会子不在,方才出去了。” 谭霜这月来虽是长了些肉,但倚梅还记得她,她往后厨房左右扫过眼,见里面干干净净的,厨具桌椅都整整齐齐摆着。 随后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个勤快的,事事都做得利落,这样闷着头做,难怪娘子赏你们后厨房两串钱分呢。” 谭霜听了,想起来方才钱娘子腰间那鼓囊囊的腰包,原是娘子赏他们的铜板。 人微言浅,她又能怎么样,只好装作一副一概不知的样子,看着倚梅不说话。 倚梅见她那样子,心头暗恼,这丫头也忒木了些。 翠红劝道:“指望她做什么呢,一个不知事的小丫头,既然钱娘子不在,回了老太太让她老人家过问,这正当值呢,她不在后厨房做事,倒不知跑去哪里躲懒,看老太太怎么治她。” 谭霜只做听不见,二丫鬟商量着正要回去告状,钱娘子从门口进来,身后还跟着福乐。 谭霜有些诧异,她瞧方才钱娘子那作势,应该是要回家才是,怎么回来了? 钱娘子见到倚梅和巧儿,倚梅不说,巧儿她面上还是要给她两分笑的。 “哟,巧儿姑娘怎的来了,可是老太太有甚么想吃的?” 巧儿和倚梅对视一眼,似笑非笑道:“娘子这是打哪儿回来,老太太催着想吃娘子做的卤子,等半天也不见你来,我俩正想回去禀了老太太,你贵人事忙,不在院儿里呢。” “哟,巧儿姑娘这是冤枉我了,我正想着院儿里柴火少了,去叫福乐使那挑柴郎担些柴来呢,诺——” 她朝开着房门的柴房努了努嘴,果然,那柴火只有小半,估计只能用个三五天的。 巧儿没了话,倚梅瞪着眼睛:“你这后厨房柴火使得倒比造饭的大厨房快去,东西做得倒勤,就不见给老太太和姐儿们送些尝尝,钱娘子,你眼睛里还有没有其他主子了?” 钱娘子怪叫一声,“倚梅姑娘,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哪里是我不肯送,我也是怕老太太和姐儿们瞧不上我的手艺,原先送过几回,连五姐儿都说不合口,我也是怕再送去遭主子们嫌弃,这才没有吩咐不敢胡乱拿去的。” 倚梅被呛了几句,还想与她再论论克扣五姐儿的事,巧儿拉住了她,使了个眼色。 道:“从前是从前,如今老太太想吃,四姐儿、五姐儿都在那儿等着呢,你造得好,不要谦虚了去,不管荤素,都给主子们备上了送过去,日后可别自己瞎琢磨主子心意了。“ “哎。”钱娘子得意地看了眼倚梅,应下了。 回去的路上,倚梅怪道:“做什么拦我,定要好好骂那老货几句,好教她知道我们姐儿不是好欺负的。” 巧儿道:“与她争嘴上功夫做什么,她现在有大娘子疼着,再说她,当心她到大娘子哪儿哭去,你还要连累五姐儿,我看啊,你倒不如……” 她附耳在倚梅耳边说了一阵。 倚梅听罢,面上渐渐浮出笑来,一拍手道:“好,好,叫她们狗咬狗。” 巧儿噗嗤一笑,和倚梅说说笑笑地走了。 谭霜这边,又去重新起火搭手,帮着钱娘子做卤子。 有老太太镇住,钱娘子也不敢再做什么小动作,少些甚么食材,都使了谭霜去买,好歹是足数足量地送过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赏钱 到了第二日午间,谭霜端了午食回灶间用。 这个时间,四丫也去用饭了,自个儿一个人吃得香些。 那厢福乐从门口探个头,见她果真在灶房,嘿嘿一笑: “小霜,果真教我猜着你在这儿,这天热得,也只你能在这儿呆着了。” 谭霜见到他,道:“怎来了这儿,可用过饭了?” 福乐溜进来: “大厨房的饭食翻来覆去就那几样,早吃腻味了,缺了一顿也不算什么的。前儿不是许你十方斋的糕,瞧瞧,今儿来还你的愿了。” 他扬了扬手上的东西,果然有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上面用麻绳包了十字结。 谭霜若有所思,昨儿钱娘子去找了福乐,应是将福乐那份赏钱给了他罢。 福乐走过来坐在她身旁,边解开糕上的麻绳,边道: “怎么样,这回可没哄你罢,昨儿钱娘子分我的赏钱,我可没告诉我娘,今儿就去给你买糕了。” “她分你赏钱了?”谭霜又确定道。 “分了,好了,来尝尝这糕,味儿可甜呢!” 福乐掰下一块糕点,塞到谭霜嘴里,谭霜被塞了一嘴,又绵又甜的糕点在嘴里化开,甜滋滋的,倒让她一直压抑的口欲被勾出来,一下子被吸引了。 想来那钱娘子还是忌惮福乐他娘的,不敢明目张胆的把赏钱全部私吞。 “你也吃些,别光顾着我。” 谭霜也掰了块递给福乐。 两人用得正欢,忽地一阵吵嚷声在门口由远及近,福乐和谭霜竖起了耳朵听。 吵嚷声愈近,福乐慌道:“好似我娘的嗓儿,定是从哪处知晓我藏赏钱,来寻我霉头了,小霜,快把这糕藏起来。” 谭霜无奈,把那没吃完的糕包上,藏到了灶下没烧完的柴堆里去了。 她这边才藏完,院里福乐他娘的大嗓门就响起来:“福乐!福乐!你这没良心的小王八羔子,躲到哪里去了,快给老娘出来!” 福乐躲在门口,听到这话,讪讪地从柴房走出来,心虚道:“娘,您不当值,跑到这儿来寻我做甚么。” 谭霜也从里面出来,见院子里人一堆,好些她都不认识,人群中为首的两婆子,一个跟福乐有五分相似,正拿眼瞪着福乐,想是福乐的娘了。 另一个就是钱娘子。 钱娘子是个泼辣货,这回却像吃了大亏,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乱蓬蓬的,脸上也挂了彩,似跟人打了一架。 再看福乐他娘,身上的细棉布衫都被扯皱了,想是这两位已经弄过一回。 福乐他娘直走上来,一把揪住了福乐的耳朵,咬牙切齿道: “你个老实的傻货,整日里光知道做事,连娘子给你的赏钱也不知道,教那黑心肝的老东西给蒙去,那老虔婆还要与我扯谎,说与你了,真与你了,怎不见落家来?” 钱娘子在一旁理发髻,听了这话,骂道: “放你娘的辣骚屁,你自个儿问问福乐,那钱我是给他了没有?别教你这不老实的儿子给自个儿花用了,还赖在老娘身上!” “老畜牲,放什么屁,欺我儿年弱,教我问出来,不到娘子跟前告上你一状,都是我慈悲!福乐,说,这老虔婆可与你分了赏钱了?” 福乐和谭霜听了一顿吵,这下可明白了来龙去脉。 福乐期期艾艾地舔着着嘴唇子,嗫嚅着不敢说话。 知子莫若母,福乐他娘一瞅他那样,心里咯噔一下,这混账货不会真瞒下了那赏钱了罢! 天杀的,谁叫那倚梅偷来告诉她,说得有板有眼,她自己细打听了一下,确是有这回事,又不见福乐拿了家来,便认了。 这小娘皮真真歹毒,说这等虚话来蒙她,这下还不让这老虔婆告到娘子那儿去,叫她吃不了兜着走了! 福乐娘急了,拧了福乐一把, “你这短命的,快说啊!” 福乐呐呐道:“给了……” 福乐娘脑子轰一下发晕,面上臊得通红,底下一干看热闹的,顿时哄笑出声,有人还调侃道: “周娘子,这下可明白了,你平日里连小儿子的钱都要扣去家用,也不怪他瞒你,我看啊,你就留几个给他花用罢,半大的小子,兜里怎好没个铜子儿响呢,抠得狠了,才出这事呢!” 福乐娘,也就是周娘子,又气又臊又恨,气的是福乐瞒她,臊的是当众丢了这么大的丑,恨的是倚梅和钱娘子。 她拿眼狠狠刮了福乐,福乐往谭霜这边缩了缩,今儿回家恐怕是要遭了,有他爹在家,怕是一顿好打少不了了。 谭霜在旁边干着急,不知道该怎么解围。 忽又听得钱娘子凉凉开口:“怎的,周家的,可是我诓你不成,如今你可如何说,我这脑袋可还疼呢,不知被你扯了多少头发去,得吃多少才补得回来。 我身上这件也是年前新做的绸衣,扯成这样,没有二两银子,我就告到娘子那儿去,教娘子给我做主!” “二两银子,你疯魔了不成!” 周娘子失声叫到。 “你当你是个什么金贵人儿,扯两下就值二两,你那衣服又没扯开,做什么就值得二两了!” 下面也有觉得钱娘子要多了的,帮着说嘴。 也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笑道: “话不能这般说,这钱娘子平白受了这等冤枉,难道就这么算了?我看二两银子不算多,不若,就到娘子那儿去好好说说,教娘子来评评对错。” 周娘子听了这话,一下子软了,斜着狠狠剜那说话的婆子一眼。 谭霜扫过众人脸色,注意到钱娘子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心里升起些疑惑。 周娘子没注意,语气软了软,退步道:“今儿是我不对,可恨那倚梅,巴巴地跑来告我这事儿,这才冤了你去,我就在这儿给你陪个礼了,改明儿叫福乐请你家来,做一桌请你,对不住了……” 周娘子一向和钱娘子有些不对付的,今儿当众说了这句,合是向钱娘子认怂,真教她羞死。 因此说完了,就转过头,看着福乐,眼睛通红,骂道: “作死的混账货,以往得了多少不拿回家去,银钱呢,是不是被这外头买来的野丫头哄去了,都教你莫与这些野丫头来往,一个心眼掰成八瓣儿使,如今栽跟头了,知道了罢!” 她一边说,一边锤福乐。 谭霜尴尬地看着她,不知说些什么。 福乐先还躲闪着,后听得后面这句,当着谭霜的面,耳尖儿一下臊红,躲也不躲了,冲他娘吼: “娘!你胡说什么!小霜才不是那等人!” 我耍几个玩伴怎了,你平日里每回扣我月钱,我有说甚了不曾!这回不过是小霜请我吃了肉饼,我与她回个礼罢了,要不是你回回把我月钱领去,我哪会这般瞒着,难不成只有大哥二哥是你亲亲好儿子,我就不是了?” “你拿我的钱去填补我那些侄儿侄女,我有说什么不曾?不过是二十个钱,我就是拿去花用了!你叫我爹打死我罢!有你这对偏心的爹娘,我也不想活了!” 他说着,竟然双眼通红,哭出声来。 周娘子一下子愣住了,脸上闪过惊慌,没料到她以为不晓事的三儿竟然都懂得这些事。 “诨说什么……娘哪有将你的月钱贴补你两个哥哥,不过是怕你年纪小胡乱花用,替你放起来罢!” 福乐却不听,只说:“我这就回去,教我爹把我打死,免了活着受气!” 周娘子气个半死,也顾不得钱娘子了,急忙去拉住福乐,哄他: “说什么混账话,爹娘不疼你,生你做什么!” 谭霜却听到了关键,急忙拉住福乐问, “福乐,你是说钱娘子只给你分了二十个铜子?” 周娘子方才是乱了阵脚,这会子听见谭霜的话,回过味来,也忙问道: “乖乖,娘子给的是二百个铜子,怎么只分了二十个钱给你?” 福乐乱中抹把眼泪,还记得正事儿,道: “是二十个,我花用十个买了十方斋的糕,剩下的十个在我怀里呢!” 他说完,就从怀里把剩下的十个铜板摸出来给他娘。 周娘子都不用数,在手心里一颠就知道是多少。 一抹脸,转而恶狠狠盯着钱娘子,嗓儿都变了, “钱升他娘,你说说罢,怎的二百个铜板,到我儿手里的就只有二十个?” 钱娘子一阵心虚,说话都结巴了,“这二百个铜子,怎么能都给了他去,再者,福乐又不是光在我后厨房做事,赏钱还能拿跟其他人一样的不成……” 周娘子冷笑一声,“怎地,那平日里叫柴担水,跑腿说嘴的活儿不是他干去了,你这话说得也是奇了,不如去娘子处,叫娘子好好给我们分辨分辨!” “吓,原来是这般,我倒说这钱升他娘平日里屁大点事儿都恨不得捅到娘子那儿去,今儿怎么还有兴致跟周娘子啰嗦呢,原是怕自己克扣的事儿被捅出来。” 底下有跟福乐他娘要好的婆子说到。 “就是,连福乐的钱都扣了,多的难道能给了这两外面买的丫头么,怕不是都揣自个儿口袋里去了。” 这话倒提醒了周娘子,她转身问谭霜:“好孩子,放才是我误会你了,妈妈在这儿都给你赔礼了,你说实话,这老虔婆可是将赏钱分你了,分了多少?放心,我不怪你,只说实话就是,都怪这老虔婆作怪。” 谭霜望了下面一眼,钱娘子正被周娘子的话气个半死,见谭霜看过来,忙给了她几个眼刀子。 谭霜心道还好四丫不在这儿,否则就要被钱娘子威胁住了,难免要撒谎说拿了赏钱。 想到这里,谭霜开口道:“并不曾拿过钱娘子什么赏钱。”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干亲 钱娘子脸都黑了,瞪着谭霜道:“霜丫头,你怕是忙忘了罢,昨儿不是还给你八十个钱么,你可别忘了!” 钱娘子话中有话,威胁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来。 谭霜目光平静: “娘子昨儿是给我八十个铜板,那是老太太要吃卤子,缺了几个荤菜,你使我去买的。 昨儿下午出门去买了二斤核桃肉,两只乳鸽,并三两八角,肉铺那儿都可做证,因是第一次走远,还和前院守门的肖妈妈同了一段路,她也知晓。” 肖妈妈也在下面,听到她的名字,忙兴奋地站出来: “是是,她昨儿是与我说了,我还亲自指她去的肉铺呢。” 钱娘子狠狠瞪了她两,索性承认了: “是我扣的又如何,这俩毛丫头能帮上什么忙,这菜是我一个人做的,赏合该我一个人拿!缺福乐的,我给他补上就是,值当个甚么!” 周娘子恶狠狠望着她,如今钱事小,教她儿子寒了心,与爹娘离心了才是她最不能容之事。 “作死的乞贫婆!连小孩儿的钱也要私扣下,看我不扒了你的老皮!” 周娘子嘶吼一声,冲上去扯了钱娘子刚理好的头发,狠狠拽下一大把,又反手往她脸上招呼了两个大耳刮子,打得钱娘子都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嚎出一声,又朝周娘子还手,只是已然失了先机,被周娘子压着打得还不了手。 周围的婆子丫头,有平日看不惯钱娘子嚣张跋扈的,有看不过她克扣几个小孩儿的,反正挺身去拦的,没两个。 倒是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捂着嘴偷笑。 钱娘子被打得假嚎变成真嚎,嘴里都出了血,才有看不过的去拉开两人。 周娘子眼都红了,还要拉着钱娘子去见大娘子。 周娘子和钱娘子两个,一个是大娘子的陪房,一个是大娘子自己嫡亲堂姐姐送来的的厨娘,巧儿出的这个主意,确教她二人“狗咬狗”了。 谭霜望着人群哄闹着远去,这回钱娘子总算要栽跟头了。不过,她自个儿也好不到哪儿去,等钱娘子回过神来,定要给她使绊子的。 谭霜叹了口气。 到了第二日,钱娘子没来,倒是周娘子过来给谭霜和四丫送了她们俩该得的赏钱来。 二百个铜板,谭霜和福乐一人六十七个,四丫六十六个。 听周娘子说,昨儿她们把钱娘子拉到大娘子那儿去,钱娘子二话不说先哭上一顿。 大娘子见钱娘子嘴上还有血迹,说了她两句就算,又使了贴身大丫头取了两百个钱来,补给了周娘子。这还不说,还准了钱娘子三天假回家歇息。 真真是疼她。 周娘子说起来还啐了两口,说自个儿没什么好手艺傍身,教娘子偏疼自个儿,捉贼拿脏,人证物证都齐了,还教娘子偏心钱娘子去。又说谭霜年纪小,好好学个手艺,以后进个姐儿的院子,得了姐儿的倚重,将来就不愁了。 谭霜只作木讷样,笑而不语。 周娘子临走前又回身给她说了几句软话,“昨儿我是气急了,胡说话,好孩子你别往心去,当我是放屁,你和我家福乐顽得好,我心里高兴着呢,福乐有你这个好人在身边,以后才少吃些亏去。” 谭霜听了这话,笑笑说: “婶子不消这般,您是长辈,人犯急了哪有不乱的,福乐素日里多关照我,能帮上他我心里才开心哩。” 周娘子心中妥帖,拍拍谭霜的手,“好丫头,我家喜子也是个丫头,只比你小上个一岁,有时间上家顽去,我与你做葱油鸡吃。” 谭霜答应下来,周娘子才高兴地走了。 钱娘子不在,后厨房清静不少,谭霜和四丫就在后厨房做些杂事,晒晒酱,扫扫地,连四丫脸上的笑容都密了,谭霜和她说话也畅快了些。 这日里,却来了个客。 谭霜正给晒着的酱遮上细布,免得灰尘渣子被风吹进去。 一抬头,肖妈妈在门口探头探脑,见到她,露个大牙,对她招手。 谭霜心中奇怪,这肖妈妈先前同她出府与她指了一段路,后又在那日里给她做了个证,她还道她心肠热。 虽是如此,可这平日里不曾往来,这回来找她是为什么? 她心中有疑惑,便走过去,问:“妈妈寻我何事?” 肖妈妈裂个笑脸,一把拉了谭霜,躲到角落去,伸手去摸谭霜的脸,嘴里夸道: “好丫头,那日里见了你我就觉得你与我有缘哩,瞧瞧这眼睛,这眉毛,可不就跟我年轻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真是前世的母女,今生来聚!” 这话说的,不消看她那坠皮耷拉的三角眼,光是那秃秃的脑门子,哪里还有眉毛在,怎说与谭霜这水灵灵的大眼睛像呢。 谭霜一头雾水,这肖妈妈是前头倒潲水的,她又不爱干净,身上常年有一股子馊味,熏得难受。 谭霜偏头躲开她的糙手,说到:“妈妈有话不妨直说,我还有活要干呢!” 肖妈妈笑眯眯夸她: “喔哟,这般勤快的好丫头,合该与我做女儿去,教我好好疼你,那老虔婆又不在,还做什么活,没得给她当牛当马的,来妈妈这儿,妈妈有好东西给你呢。” 她说着,又从自己那不知多久没洗过的旧布衫里,摸出一袋油纸包来。不知她有多久没洗澡,谭霜隐隐在上面闻到一股子狐臭味儿,当下就想捂着鼻子吐了。 还是想着不得罪人,这才忍住了。 只见肖妈妈将那油纸包打开,里头包了两个炸过的油饼,上面还裹着些黑芝麻,还有几块卤过的鸭胗,还有这不知道是什么牲畜的肉块儿,杂七杂八包在一块儿。 谭霜震惊地微睁双眼,这是打哪个潲水坑里捡出来的,难为她找的这般齐全。 不止这些,肖妈妈还从怀里摸出个香梨来,塞到谭霜手里, “好丫头,快吃吧,平日里少见这些好东西吧?那钱婆子是个嘴毒心黑的老货,能给你们甚么油水捞去?” 谭霜看着肖妈妈手指甲里的黑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钱娘子人虽狠毒,但有个唯一的好处就是爱干净,不然也不会在灶上干活。 顿了半晌,谭霜艰难地回绝:“谢妈妈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平白的我怎能拿你东西呢!” “跟我外道什么,”肖妈妈故作亲密地碰了碰谭霜, “以后妈妈的就是你的,好姑娘,妈妈跟你说实话,妈妈底下没个闺女,一看见你就觉得亲,说不定咱娘俩就是上辈子的母女,这辈子转世续缘来了,你给我做女儿罢,以后有娘疼你,那钱婆子也不敢欺负了你去!” 谭霜一脸震惊,怪道这肖妈妈忽地凑过来作这亲密的姿态,原是想收她做干女儿。 可她家里还有亲娘在,哪里能拜个什么劳什子的干娘,何况她是一点不信什么缘分之说,只怕是有什么好处,才叫这肖妈妈上门来送东西。 她是不信天上会掉馅儿饼的,哪怕这馅儿饼有味儿。 想到这里,谭霜艰难道:“多谢妈妈美意,我家里亲生的娘还在哩,没得她允了,我怎好在外头认个干娘,恐怕要辜负妈妈了。” 肖妈妈“嗐”了一声,道:“傻丫头,甚么亲娘,把你卖了还帮她数铜板子罢,咱这些当奴才的,打卖出去,就是个无家无亲的,她都能把你卖了,还惦记她做什么,这辈子都不知能不能再见一面呢!” 谭霜沉默了。 这话糙,却直戳心窝子。 娘现在在做什么呢,也许哭过几日,想着肚子里怀着的孩子,就忘了她,和继父好好过日子了罢。 待那孩子出世,再过个三年五年,估计连自己长甚么样都想不起来了。 谭霜想着,心里一阵闷痛,前世她是个没父母的孤女,这辈子好容易有了对疼爱自己的爹娘,可偏又遭了那等祸事,如今父死母嫁,她也被卖身为奴。 常言道,世事无常,便是如此罢。 肖妈妈见她听进心去,不免得意,又填补道:“还是认了我这干娘,以后在府里,有干娘在,没人敢欺负了你去,逢年过节,想家了,来干娘家里,亲亲热热造些好酒菜吃,也有个去处,这多好的日子啊!” 谭霜嘴角一抽,这肖妈妈可真会哄人的,她又不真是八岁女童,哪能因为这个就乱给自己安个干娘呢? 想罢,谭霜推辞道:“肖妈妈费心了,只是我没那个福分,没得我娘允了,我是不敢在外头认干娘的。” 肖妈妈听了皱眉道:“我与你说的是好话,你值当好好听,丫头,没得个人照应,纵你多勤快,在这府里可待不舒坦。” 谭霜咬死了口不应,肖妈妈眼角耷拉下来,“我再容你多想几日,等那钱婆子回来,你吃过苦头,才知晓我的好,哼!” 说罢,她便丢下谭霜,扭着屁股走了。 谭霜则更加确定这肖妈妈不怀好意,钱婆子是吃人的狼,她定也是个咬人的狗。 她回了后厨房,思虑再三,还是摸不清这肖妈妈到底什么意思,便暗暗记下了,想等明日去问问福乐,看他有什么说头没有。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梧桐 到第二日,没等来福乐,等来了一个长宽脸,圆鼻头的婆子。 便是后院大娘子跟前儿的管事娘子黄婆子。 黄婆子来道这两日后厨房钱娘子不来,后厨房一个人支应就行,教谭霜和四丫拿一个去跟知了收拾后头没住人的寄心水榭出来给三姑娘住。 本轮不着她们,谁教这时候个个手头都有事,正巧她俩空了两日,教黄婆子想起来,拉了壮丁。 谭霜不知知了是哪个院的,不过这两日左右在后厨房没事做,也省得肖妈妈再来叨扰,索性跟黄婆子说了,去那边避避风头。 有人主动,黄婆子省了磨叽的事,对谭霜语气都好不少。 路上给她说了些话,又亲自带她去找了知了,跟二人说了该如何收拾、收拾哪儿,说完便赶着走了。 剩下谭霜和知了面面相觑。 知了是个圆脸盘子,胖乎乎的姑娘,看起来比谭霜年纪还小些,一问,却比她大两个月,是家里老子娘托关系进来的。 知了梳着和谭霜一样的髻,脑门上留了一帘子齐刘海,剪得齐齐整整,穿的衣裳也比谭霜的新,看着人很有福气。 黄婆子一走,她就叽喳着把自己老底都报出来。 又问谭霜是哪儿的人,多少岁,那个房的,什么时候进来的。 谭霜一一答了,知了就说:“原来你是后厨房的,我是针线房的,也才来没几个月。听我姨奶说,后厨房那钱娘子很得大娘子疼哩。” 谭霜附和几句,就问:“针线房的怎地也来做这活计,不怕糙了手么?” 知了说:“我虽是针线房的,也只是那儿好待些,我姨奶给我说到那儿罢了。真要做针线,那得从三岁就开始学劈线,到我这年纪,寻常绣活儿都能上手了,哪里是我能学的。只等着哪儿有好缺,我姨奶再给我说项说项,填进去罢了,糙甚么手呢。” 谭霜恍然道:“原是这样,那你姨奶可真够厉害的。” 知了也单纯,哼哼道:“我姨奶是大娘子身边儿的梳头娘子付妈妈,大娘子待她一向不错呢。” 小孩子脾性,谭霜乐得顺着她夸上几句。 从钱娘子,还有这付妈妈身上看来,这位大娘子像是个糊涂的,可谭霜注意到,这底下如此刁钻泼辣的妈妈婆子们,没有一个敢在背后嚼她,就算是抱怨之语,那也是酸的多。 寄心水榭常日里不住人,只有封大相公偶时想起来才会来住上几日,婆子们不会常来洒扫,顶多一两月一次。 且这地极偏远,正午用饭都不方便来回,那三姑娘一个小孩童,住在这等荒不见人的地方,也不知会不会待出郁症。 想归想,谭霜和知了拿了扫帚和抹布,一边扫灰尘,一边将门窗墙柱抹干净。 知了擦了一会儿抱怨这地方尘多,得多抹几桶水才抹得干净。 谭霜道不若两人一起扫,扫完了再一起擦,还快些。 知了看了看手中抹布,点点头同意了。 两人分头扫弄,等扫完了,再开始擦,谭霜手脚快,很快就将水榭里掉的枯枝杂叶聚成几堆。 房间里又来回的扫过,最后将灰尘和杂叶都扫到簸箕里去,再拿到后院去倒掉。 这后院还有一个小园子,里边杂草乱树疯长,几乎快与院墙平齐。 谭霜转了几转,还在墙角发现一株长得遮天蔽日盘根错节的梧桐,眼下正是盛夏,梧桐枝叶繁茂,绿意盎然。 梧桐粗大的树身两人环抱还抱不过来,没得个几十年,长不成这样。 不知这院子所建之年,封家在允州这处生息不过十年,这院子历经不知多少任主人之手,这树竟也安稳地长成了这般大小。 谭霜不自觉用手掌心按在梧桐树上,仰头去看延伸到墙外的枝条。 “这里是爬不走的。” 清凌凌的脆嗓儿忽地在耳边响起,谭霜吓一跳,惊促回头,却见一个上着淡绿褙子,下裙是绣蝶儿白裙的女孩站在她身后,正好奇地看着她。 这女孩约莫八.九岁的样儿,头上的首饰虽简单,只一根银蝶簪,两条葱绿的带子绑着,可那发髻不是寻常丫鬟梳的。 且她颈子上还挂着一道银圈儿,圈下坠着个玉锁,不论成色,能这样戴着走出来的,看着不像常人。 谭霜忙行了个礼,被那女孩伸手止住了。 “这院子寻常并没有人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黄妈妈吩咐以后三姑娘要来这里住,教我和针线房的知了来收拾干净。” 谭霜一五一十小心回道。 “如此么。” 女孩转身,将手掌贴在方才谭霜贴的地方。 谭霜才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挂了一个小布袋子,里面还有几根草木之类的东西,仔细看过去,像是蒲公英和飞蓬、车前草。 她爹便是乡间的村医,寻常草药她自小便识得。 再看女孩身后,有些新鲜的土印子,不远处的草丛中还有泥土翻新的痕迹。 像是个懂药的,来这里踅摸草药来了。 可并不曾听福乐说这府里有哪位主子是懂医的。 谭霜心头升起疑惑。 那女孩轻声开口道:“你方才是想着从这里逃出去么?” 谭霜心中一凛,忙道:“不敢,我只是看着这梧桐长得葱葱郁郁,心里欢喜罢,不曾有那等想法。” 她回过头来看谭霜,眼中微微流露出一些失望,停顿一会儿,又说: “别怕,就算你真的想逃,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谭霜嘴角抽了抽,说:“我真的没有那等想法,姑娘莫打趣我了。” 女孩轻声笑了笑,“我只是看你紧张,说几句逗你顽罢。” 谭霜:……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逃奴被抓住了下场可是生不如死。 女孩似乎看她紧张又不害怕的样子很有趣,笑得很开心,半晌,又忽然道: “你喜欢梧桐么?” 谭霜摇摇头,“论不上喜欢,只是这棵长得好,寻常难得见在家里种梧桐的。” 女孩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有凤栖梧,难道不好么?” 谭霜说:“梧桐是空心木,遇上大风大雨的天儿,容易折断,砸了屋头就不好了。” 少女闻言说:“原来如此。” 她摸摸裂开的树皮,幽幽感叹:“梧桐虽立,其心已空……” 眼中竟泛起一丝愁来。 谭霜脸皮抖了抖,这女孩不过八、九岁,怎生得这般肉麻。 待目光触及女孩手中的草药,便扯了话头儿,道:“姑娘也懂医么?” 女孩回她:“久病不成医,也识得些草药。” 哦,原是位病西子。 一来一回,谭霜也察觉这位是个多愁善感,性子古怪的,想想便说: “姑娘常年生病,许是是多思少动了些,多走动走动,底子强健了,也许会好。” 那女孩闻言撑眼扫她,“你懂医么?” 谭霜老实答:“亡父生前是村中的行脚医,我自小跟着他,学了些皮毛。” 这话不假,谭霜的爹却是对她疼爱有加,不顾及传男不传女甚么的乡间习俗,只要谭霜问了,都会教她。 甚至从小就教了她识字看医书,虽她还有前世记忆,识些字是不在话下的,但好歹有了个光明的说头,教人不奇怪。 女孩有些惊讶:“竟是我小瞧你了,你叫甚么?” 谭霜犹豫了下,还是报上真名:“谭霜。” “霜,好名字,我唤你小霜可好?“ 谭霜脑后的肉麻了麻,应付道:“姑娘随意就是。” 那女孩笑到:“你很好,我会再来找你的。” 说罢,她便朝谭霜弯了弯眼眸,转身再花圃里找到自己的小药锄,拿着草药离开了。 这一来一去,神出鬼没,底下的白裙儿像那花坛里被草木拥着的白芍花,颤颤地被风儿吹得抖起。 谭霜只觉像那蒜头儿里挤进了一个金疙瘩般,心里只觉怪异。 收收整整了一天,到用晚食时知了约上她一道去大厨房,这几日后厨房钱娘子不在,她和四丫都去大厨房用晚食。 知了揉着酸痛的腰,说没想到打扫个院儿比在家里还累,又庆幸她姨奶给她塞到了针线房,不然去坐那洒扫丫鬟,得多累啊。 谭霜平日里再在后厨房做的烧火打杂的活儿跟这个差不多,所以并没有觉得多累。 想了想,便问知了家里有没有吃剩的清酒,教她倒了酒,叫她娘顺着后腰的皮儿给她顺着揪揉,揉上小半个时辰,晚上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就好了。 知了听了,就笑说他爹是个酒蒙子,家里别的没有,酒那是管够的。 两人说说笑笑就到了大厨房,已经是有些晚,下人婆子都捧了碗,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与自己相熟的边说边吃。 谭霜也看见了四丫,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角落,头快埋进碗里去。 正巧四丫抬头与谭霜的目光对上,眼神再落到她和知了相挽住的手上,眼珠子上下动了动,脸上流露出一股难言的神情。 谭霜知道她毛病又犯了,懒得去和她打招呼,转头和知了去拿碗筷。 今儿吃的是混了白饭的糙米饭和熬菘菜。 菘菜就是白菜,里面加了些肉骨头跟着炖,还有大块的白萝卜,汤上面撒了绿油油的葱花,大骨敲碎了炖出里面的骨髓,锅里飘着油星,闻起来都比后厨房里钱娘子做的晚食有滋味儿些。 钱娘子视财如命,伙食上连她自己都要克扣的。 谭霜舀了汤泡饭吃,锅底的骨头都被那些婆子早早舀出去啃了,只有些白菜和萝卜,混着辣咸菜吃,很是下饭。 谭霜用完一小碗汤,便要去再盛一碗,知了跟上来,拉住她的衣袖,悄声问封: “肖妈妈是怎的,我看她一直盯着你瞧呢。” 谭霜闻言,顺着知了的目光看去,肖妈妈蹲在墙边上,果然边大口扒饭,边拿眼觑她,见她望过去,那沾满菜汤和油光的嘴还咧个笑给她瞧。 真个恶心人。 谭霜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汤也不想盛了,把碗洗干净放好,悄声对知了道: “我也不知呢,昨儿忽地上门来说要收我做什么干女儿,还拿了些吃食来,我没应下。” 知了听了,神情凝重道:“嗐,原来是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来了,可别松口,不然呐,后头事儿可多呢!” 谭霜听她的意思还有内情,便问:“这话怎么说来?” 知了左右瞧过,将谭霜拉到个隐蔽的地方,一五一十道出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争执 原来这封家下人堆儿里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府里都有新进府,签了死契的丫头,像肖妈妈这等粗使婆子,就会强行收她们做“干女儿”,为的就是拿她们的“孝敬”。 你不给?那可由不得你,当娘的,自有支使女儿月钱的权利。 到快领月钱的时候,跟账房的说了,给你把月钱领去,哭都没地方哭去。 所以很多外头买来的丫头会提前选了自己的干娘,为的是说好了,到时候留一半月钱,交一半上去给干娘。 这种微妙的平衡保持了很久,当然,上头有头有脸,在主子面前时常露脸的婆子是瞧不上这丁点钱来做这臊皮事儿的,一般都是底下手上没手艺的粗使婆子来做。 钱娘子自然瞧不上谭霜和四丫那点月钱,赏钱的事也是顺手给她和四丫昧下了。 这肖妈妈估摸着见头个月钱娘子没拿谭霜的月钱,所以等到了第二个月,就迫不及待找上门来了。 谭霜听知了说完,站在原地没说话,知了宽慰她: “你只咬死了不要答应就是,往后在府里,又不与她做事,她敢上你门,只管告了管你的钱娘子,钱娘子饶不了她。” 谭霜无奈,知了还不知钱娘子的事呢,她又将钱娘子与她的仇怨说道一遍。 知了听了,感叹道:“这可是‘前有豺狼后有虎’啊!” 可不是? 只怪这封府上头主事的主子没个能明是非的,底下的下人也胡乱搅和着来。 知了还安慰她:“别怕,若是不行,还有我姨奶呢,她们敢乱来,你来找我,我带你去寻我姨奶,有她在,那个钱娘子必不敢欺负了你去。” 谭霜感动地握了握知了的手,虽她清楚知了的姨奶不一定会为了她这样一个没亲没故的小丫头得罪几个府里的老人,冲着知了的这份仗义,也该谢谢她。 晚上回了歇处,谭霜洗漱了躺在床上,心里还惦记着钱娘子和肖妈妈的事儿,要想摆脱这两人,先得出了这后厨房,进主子的院子里做事儿。 还必得是有些地位的主子。 大姑娘,二姑娘,是正房大娘子生的,地位是有了,但想挤进去的人也多,多是家生子,家里或许有得脸的婆子、妈妈,她一旦挤上去,恐挡了这些人的路,麻烦也不会少。 三姑娘是才进来的,已被叫去了寄心水榭,说不得好进些。 谭霜迟疑了一下,想起那个光天化日就敢拿三姑娘吃食的婆子,还是放弃了。 三姑娘不一定能护住她,她需要银子,也需要在这家里能说得上话的主子,日后赎身时,才好拿到自己的身契。 余下还有四姑娘、五姑娘,六哥儿她是不考虑的,六哥儿虽是妾生子,但是府里的独子,已过到大娘子名下,身边的丫鬟婆子一早就定下,就算要换,也要等到年纪大些,换些小厮陪着,要用丫鬟,那只能是通房、侍妾之流。 四姑娘性子好强,爱争抢,很有主意,她姨娘是老太太娘家侄女小李氏。 五姑娘性子绵年纪小,容易被底下的丫鬟婆子左右,但她与四姑娘顽得好,左右有她这个姐姐和老太太在,应是吃不了大亏。 谭霜在四姑娘和五姑娘之间摇摆,确定好了自己想要的方向,才好根据他们的性子使力。 谭霜思虑再三,觉得还应该再看看,多了解了解几位姑娘的情况再说。 屋子里,四丫躺在另一张床塌上,听着谭霜辗转反侧的被褥摩擦声响,从鼻腔里轻哼出一声,漠然想着: 这会子睡不着了?白日里和那丫头亲亲密密,丢下她一个人在旁边用晚食的时候,可快意得很! 瞧着吧,这回若她不低头向她认错,她是不会再和她说半个字! 磨蹭到半夜才睡着的谭霜,还不知道自己又莫名惹上了四丫,揣着重重心事睡着了。 到第三日,钱娘子提前回来了,说是大娘子欧氏实在想吃她做的松花小肚儿,故让她早来一天,给她造了去。 钱娘子来后厨房的时候,谭霜正在将前儿晒的酱用竹升子打了装进罐儿里,扭头看见钱娘子,吓一跳。 钱娘子回家待了两天,活像被鬼啃了,生生瘦去许多,脸颊两侧凹陷下去,眉头紧蹙,眉心有一条皱出来的纹,神情看上去和之前大不相同,眼眶水肿,眼见着消沉许多,更刻薄了。 谭霜心中纳罕,周娘子不是说欧氏没罚她,还和颜悦色的吗?怎么她会是这幅样子。 钱娘子不管谭霜怎么想,像没看见她似的,径直去了灶台,净手刷锅,准备造松花小肚儿。 谭霜装着手里的酱,里头钱娘子忽然像发疯似地嘶吼起来, “做什么!小蹄子,你是瞎了还是傻了,才洗净的锅便捅了这多柴灰进去,幸得是我没放油料,你是想你早死的爹妈游魂去了还是存心给我排头吃?” 原是四丫在底下烧柴,见灶肚里柴都并着不好通烟,便用烧火棍捅了捅,力道大了些柴灰便都飞出来掉进锅里,才招了一顿骂。 谭霜听了直皱眉,烧火的事儿是分给她的,方才她在外头装酱,四丫见没人就躲到灶下烧火了,那知道钱娘子一来就要烧灶火,四丫正好在灶下就被她使唤去烧火了。 这才替她挨了一顿骂。 谭霜放下手里的酱罐子,走进灶房里,钱娘子已经收声了,拉着脸在一旁用剪子绞去肚上的猪油。 谭霜走到四丫身旁,拍拍她的肩膀,小声道: “你去外头装酱罢,我来烧火。” 四丫抬头,咬着唇瞪她一眼,放下手里的烧火棍出去了。 谭霜摇摇头,没理她。 过一会儿,钱娘子洗着肚儿,忽地阴测测开腔:“霜丫头,你莫不是以为搭上周家的,我就拿你没法儿了?人不能忘本,当初还是我将你们从外头买来,没得我,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暗门子里卖呢,如今进了府翅膀硬了,敢给我使绊子了,哼,我看你们能笑到几时。” 这话说得很是难入耳,谭霜沉默片刻,道:“娘子说的话,我不懂,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钱娘子听后胸口起伏急促:“实话,你这贱蹄子是个四面挂枝的藤瓜,见赶着枝儿就缠上去,你以为周家的能给你做脸?我怕她?我是大娘子嫡亲堂姐送过来的厨娘,你以为娘子会为她一个老杂毛为给欧大娘子下脸?” 谭霜淡淡道:“我并没有这么想,只是我人微言轻,却知晓自己是哪家的下人,你虽买了我,却是使的封家的钱财,我自是伺候封家。” 她顿了顿,有点不太适应这两个字似的。 钱娘子勃然大怒,这小蹄子是在说她一奴侍二主呵! “咚”一声,她使力把手里剪子一甩,那剪子狠狠钉在木盆子上,发出“咚”的一声。 她咬着牙将手上的袖子卷起来,边走边道: “反了天罡了,你这天杀的泥货还倒教训起我来了!我今儿就给你立立规矩,教你知道知道老娘的厉害!” 说罢,她便气冲冲走过来。 谭霜见势不对,丢下手中的烧火棍,仗着自己人小机灵,弓着腰一下朝外头窜了出去,跑到院子里,回头看钱娘子,见她还要不管不顾追过来,忙大声喊: “钱娘子,你是教我说中了你心里先有欧大娘子,才有我们娘子罢!我再不说了!你别打我!” 她一边退到院门口,一边声音越来越大,声儿是又急又怕,人却老神在在地站着,半点不怯。 钱娘子气急败坏地用手指住她,骂到:“诨说甚么!小蹄子,再乱咧咧我撕你的嘴!“ 正在这时,门外一个妈妈的声音响起:“钱家的,怎么还跟丫头拌起嘴来了,犯什么了?” 钱娘子心头一跳,这是张妈妈的嗓门儿,她嗓子噪,人又刁,最喜去捡些丫鬟婆子的事儿来说嘴,教她听去可不得了。 她忙威胁地瞪着谭霜,回道:“没甚事儿呢,丫头不懂事,教训几句。” 谭霜定定地倚在门口,看着钱娘子,没有再说话。 院子里的四丫早吓愣了,抱着一个簸箩不知所措地站在屋檐下。 张妈妈听了钱娘子的话,回了一声,小声嘟囔道:“这老虔婆可真会折腾人的……两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能作她孙女了,还这般打骂……” 钱娘子听着外头没声儿了,才松口气,在院子站了会儿,恨恨地打量着谭霜。 倒是不知道她竟招了个冤家回来,才七八岁,较娘子院儿里伺候的丫头心思也不差去。 她脸上抽了几抽,忽地怪笑一声,道:“霜丫头,你以为你算个什么厉害的,等着吧,我自有法子收拾你。” 说罢,她笑着转身,也不生气,径直回去收拾那洗到一半的肚儿去了。 一向性急爱动手的钱娘子这般作态,谭霜迟疑了下,竟有点不安。 想了想,她慢慢将跨到门口的一只脚提了回来,向灶房走去,不管怎么说,她都还要做事的。 回到灶前,谭霜就低下头去,不管头上钱娘子要剜肉的神情,往火里丢了一根柴禾。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伙伴 打这天起,钱娘子便发狠了地折腾谭霜,明着不能打骂,暗地里的手段使得又阴又滑。 谭霜自早上进灶房开始,就没有歇下来的时候,钱娘子每日做完晚食,就让她将两瓮大缸里能用四五日的水全部提出来,将灶房擦洗一遍又一遍,不能有半点灰尘。 剩下的水,就全倒在院子里,将院子冲洗干净,水用完了,第二日又教她去井里打上来将瓮里填满。 到正午,就借说先前晒的酱不够冬日里用,做了酱来摆在院里,三伏天叫她端着簸箕守在一旁,说是怕鸟雀往里面拉屎。 明晃晃的烈日晒得她脑子发昏,几天下来,从没晒黑过的脸整整褪了一层皮,晚上回屋子擦洗时,痛得眼泪直掉。 福乐来找过她几次,在门口看见她受罪,心里干着急,他娘跟钱娘子是钉子板子扣着,来帮不了忙不说,还要给谭霜添麻烦。 谭霜眼瞅见他,给他使眼色,要他走开些,别招惹上了钱娘子。 一连几日,日日如此,谭霜方养出来的肉,迅速瘦下去。 再说知了,知了上次得了谭霜的法子,直觉甚是好用,第二日起来神清气爽的。 心里头便对谭霜上了心,这日得空,她拿了两个她姨奶给她的果子,来找谭霜顽。 好巧在门口看见了垂头丧气的福乐,两人家里都有在封家做事的,自然多多少少见过。 知了看见福乐,就给了他一个果子,问:“你今儿不当值么,倒是清闲。” 福乐正烦呢,哪里想吃什么果子,摆手不要,又说:“当着呢,我不就在这儿么,你怎会跑这儿来顽?” 知了见她不要,自己拿了果子擦擦,白生生的牙咬上一口,脆声道:“我有一个姐妹在后厨房做事,我来寻她顽去。” 后厨房只有两个丫头,一个是四丫,一个是谭霜,四丫惯常拿眼睛看地的,能交到甚么姐妹,那就是……福乐瞪大了眼, “你不会是来找小霜罢?” 知了奇道:“她与你说过我?你们俩顽得好么。” 福乐“嗐”了一声,对着后厨房里努了努嘴,道;“你自己看。” 知了撑着脖子,后厨房院子里看一眼,就见谭霜坐在院中央捡豆子,不知晒了多久,小小的人蔫哒哒的,看着可怜。 她皱眉道:“这是挨了罚了?” 福乐叉着腰,鼓气到:“还不是那个钱老婆子。” 知了低头看了看手里要送给谭霜的果子,叹了口气,没说话。 福乐也叹气,“唉,我娘和这钱老货是天生的对头,她来说情,那小霜不得被钱娘子整得叫娘去,不然我都叫她来了,我娘还叫我少同这老货跟前晃,省得她折腾人给我瞧。” 知了听了,嘴唇微动,想起与谭霜之前说的话来,唉,谁教自己许了她话,纵是无心,也说不得心中梗着。 还是求姨奶来一趟罢。 …… 这日钱娘子提着食盒子去了大娘子的院子,四丫眼见着她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就将手里掰着的菜心一扔,走出灶房。 钱娘子和谭霜的比较这几日她都看在眼里,初时她吓得不敢跟谭霜说话,日日埋着头做自己的事,连眼神也不敢分给谭霜一眼。 可渐渐的,她倒是觉出些好处来了,钱娘子但凡有个什么事儿,就都支使谭霜去干,连骂也只骂谭霜的,有她顶着,最近自个儿不仅清闲多了,还少挨骂。 如今她和谭霜的处境掉了个个儿,她心中终于隐隐有了些快意。 坐了不多会儿,她眼睛四处扫过,见着了壁上挂的一把伞,走上前去拆下来,提了给正在院里捡豆子的谭霜,状似关心道: “你撑把伞做罢,这样的天气晒着小心中了暑气。” 谭霜眼皮都没抬,道:“谁家有撑着伞做事的丫鬟呢,这样教其他人瞧了,还道我偷懒娇气。” 四丫闻言,动了动眼珠子,将伞收回来,磨蹭会儿,道:“我是好心,你怎地不识货么。” 谭霜淡淡地说:“你若好心,不如替我来把框里豆儿捡了。” 四丫闻言,讪讪退回屋檐下,拿了张凳子,估摸着钱娘子还不会那么快回来,盛碗消暑的绿豆汤坐在阴凉处喝着看谭霜。 谭霜不看她作怪,把衣领子拉高了些遮着脖子,埋头捡起了豆子。 待钱娘子和一个婆子一道提前回来,看见四丫坐在门口喝绿豆汤,谭霜坐在院子里捡豆子。 四丫一下吓得站起来,手里的碗快端不住。 那婆子上下扫了眼四丫,似笑非笑,道: “你这儿的丫头怪清闲,倒似园子里的姐儿,不晓得要投几世的胎才得着这般好命。” 钱娘子薄削削的嘴一张,话像刀子一样劈头盖脸丢下来, “作死的小娼妇,怪道你在我面前乖,原来是偷奸耍懒的贼货,还不去烧水,仔细我脱你的皮!” 旁边那婆子听了,眉头皱起,心道这钱婆子骂人愈发听不得了,怎么什么话都敢捡来说,这里可是官家府宅。 她面上不动,看了眼院儿里的谭霜道:“那个倒是勤快,只是脑子忒不好使,这般大的日头,老茄子都晒皱皮去,怎还坐在院中捡豆子。” 钱娘子听了,不好说是她让谭霜把坐在院子里捡豆子,只好笑着附和道: “老姐姐你说得是呢,谁不说我这儿一个懒,一个憨,没一个儿好使的丫头。憨货,还不回屋去,那豆子捡了一早上了还没捡完?” 谭霜听得这一句,轻轻甩了甩脑袋,慢慢站起身,才站起来,眼前一黑,险些摔下去,忙扶住了膝盖,这才缓缓迈步,朝屋子里去。 那婆子见谭霜晒得虚弱,道:“这是中暑气了罢,快进去喝碗凉汤解解暑。” 钱娘子却道:“她哪有这等福气,坐上一阵也就缓过来了,管她作甚,老姐姐,娘子不是要那熬药的罐子么,快进来我给你寻去。” 那婆子却不动,端详了阵谭霜,忽然说:“我那侄孙女与我说过她在你这儿有个顽得好的丫头,教她用酒揉腰上,我听她摆起来,像是这个丫头,高高瘦瘦的……你是叫谭霜罢?” 谭霜听她说了,心道原来这是知了的姨奶,难怪会帮她,她忙感激地作了个礼,道:“正是,见过妈妈。” 付妈妈点点头,好似不经意问的这一句似的,又去和钱娘子说话去了。 钱娘子回过味儿来,知道付妈妈这是替这丫头说情来,难怪她说取个药罐子,不使底下的小丫头过来,怎么还自己亲自来一趟这后厨房。 想到这里,她暗啐一口,呸,倒真收了个会攀高枝儿的。 有付妈妈插手,她不好再耍这等明目张胆的手段,纵然心中还恨得冒黑烟,终究是放了谭霜一段日子。 谭霜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活儿,心中也领会了这后宅中下作的手段,对这些妈妈婆子的更加忌惮。 好多亏有知了的姨奶,不然在她找到法子换院子之前,还不得被切磨死。 脸上脖颈被晒伤的地方,谭霜调了些薄荷水敷上,两三天就不疼了,就是她整个人黑了一圈,往日晒不黑的好皮子,如今又红又黑,得好些日子才好得透。 最让她想不到,和知了才处了那短短一回,竟然还得了她这等赤诚相待,真真求动了她姨奶,来为自己走动。 谭霜心里感动,少不得要买两只烧鹅去谢知了和付妈妈。 付妈妈见了她还有两分惊讶,没想到这小丫头竟有这等聪慧,还知晓个中人情,来谢她来。 她可没有透出口风去。 知了见了谭霜只有开心的份, “怎么晒得这样黑!” 谭霜笑道:“已是好些了,前几日不仅黑,还蜕皮呢!” 知了恨恨道:“那个钱娘子心可真黑,恁歹毒,不知是不是吃蜘蛛子长的。” 付妈妈在一旁听了,瞪了知了一眼:“瞎说甚么!也不怕叫人听去。” 知了吐吐舌头,没再说话,到底还是怕她姨奶。 谭霜正色对付妈妈道:“前几日实在难受得很,今儿好些了,才来给妈妈道谢,若不是妈妈,我今儿恐怕也不能站在这里了,这两只烧鹅您是我谢您和知了的,日后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您吩咐就成。” 付妈妈不缺那两口烧鹅吃,谭霜这两句话说得她心里妥帖,便道:“不值当个甚么,不过见她实在做得过分,你又与知了顽得好,左右我就知了这么个侄孙女,她既求我,我自然是要走一趟的。日后在这府里,你们姊妹俩好好互相照应才是。 谭霜感激地看了眼知了,点头答应,“自是如此。” 知了还有些脸热起来,不自然地岔开话:“好姨奶,钱娘子日后不会为难小霜了罢?” 付妈妈道:“有我镇着,她不好撕破脸皮做得太过,小打小闹的,你且受着,忍着些时候,找空子离了她后厨房才好。” 谭霜点头称是,道她本来就想找法子去其它地处,只是一直没有门路。 付妈妈沉吟道:“你是个聪慧的,后厨房不是个好去处,我不瞒你,大娘子那儿,一个萝卜头子一个窝,你要进去,还得别人出来才行。大姐儿、二姐儿那儿也挑不上你这等小丫头,娘子只会往我们陪房里挑。你等着四姐儿、五姐儿那两头,大丫头是都有人了,小丫头还挑着呢,在姐儿院儿里做个洒扫,也比在后厨房强呐。” 这跟谭霜想的一个样儿,她回道:“不瞒妈妈,我倒是这么想的呢,只是我愚得很,怕姐儿们瞧不上我。” 付妈妈笑道:“我倒瞧你人又机灵,又会来事儿,比我这家这憨货惹人爱,你晓得奔自己的前程,她还不知事儿哩。” 知了听了哼哼一句,道:“姨奶,您小瞧我来,要不是您不许我进娘子的院子,我才不想去针线房呢。 付妈妈一瞪眼,嘴里骂道:“娘子的院子你进去做什么,做个扫地丫头也做不好,改日叫人给你使了绊子,你才晓得我疼你。” 谭霜在一旁看了,心知肚明付妈妈这是想将知了往两个嫡姐儿院子里塞。 知了又跟付妈妈好一顿娇缠,教付妈妈笑出来,不再骂她。 谭霜却将心思转在了进院儿这事上,这事儿得快些提上日程了。 别过付妈妈和知了,谭霜转身回了自己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冒领 灶房里还是老样子,只不过钱娘子越来越忙,大娘子一天要使丫头叫她做几回小菜。 后厨房本是欧大娘子特意辟出来,教钱娘子造小食、宵食、点心甜口的,正食不教她做。 谭霜不知道她来之前是甚么章程,不过听福乐摆起,清闲得很。 因着钱娘子是从大娘子欧氏老家永川府来的,永川菜造得好,其余的倒是一般。 府里的老太太、封大相公,又不是永川人,故而吃不惯永川菜,哥儿、姐儿们更是打出生起就在允州长大。 连欧氏,都改了口味,不大使唤钱娘子的。 只是堂姐大欧氏特意寻了人来,不好推辞,只好给她辟出个地方,养着就是。 这钱娘子倒也机灵,左右一样通了百样通。她便自去学了允州菜式,不做大菜,专学些本地的小味,虽及不上那几个灶房里的师父,味儿也可入口。 欧氏偶时会唤她造些来吃,这两月,她的手艺更是大有精进,如今连老太太,几个姐儿都要来吃,封相公来得晚,也凑上来,使了钱给她去买嫩羊羔,教她造桂花羊焖柳吃。 那两瓮平时要用两三日的水,最近一天就要用干净。 钱娘子忙得不可开交,脸色却好很多,大抵是钱袋子鼓起来,心里舒坦了,她近月来都没去刻意切磨谭霜和四丫。 自那日从付妈妈房里出来,谭霜心里每惦记着打听四姐儿、五姐儿身边的消息,只是后厨房忙碌,没得闲时,她到领月钱的时候才有半天假。 后厨房四姐儿五姐儿的丫头来时,钱娘子又好巧在一旁,她没得时机闲话。 很快到她月休这日,谭霜去领昨日没领的月钱,昨儿实在忙得很,灶房门口各院的丫头催着要东西,她和四丫都被使唤去择菜洗米。 封府的月钱一般发放两日,故而谭霜第二日去领,并不算晚。 待到了地方,管账妈妈低头拨算盘,谭霜上前道来领月钱。 那妈妈抬头辨人,见她确是谭霜,上月里见过来领月钱的,就答应一声,教她在自个儿名字下摁手印。 这份差使是管钱放钱的,能在这里做事的,记性得好,还要聪明强干会识字。 那妈妈趁谭霜摁手印,笔尖在她名字下画了个红圈,问道:“前院儿倒潲水的肖妈妈,可是你干娘?” 谭霜愣了一下,回道:“并不是。” 账房妈妈听了,撇撇嘴,道:“她昨儿一大早就来领月钱,还要将你的月钱一并讨去,说是你认她做了干娘,我叫她若要领你的月钱,就将你领来,好算个清楚,免得一份钱两个人领,就是我的不是了。” 谭霜没料想肖妈妈竟这般奸滑,见自己没去寻她,还悄悄跑来领自己的月钱。 她是打量着霸王硬上弓,领了自己月钱,到时候院里谁都知道自己是她的干女儿,就任她捏圆搓扁了么? 谭霜险些气笑了,她道: “多谢妈妈留心,我未曾认过甚么干娘,若是再有人称是我干娘干婶子的来领我的月钱,请妈妈留心些,不要与她去了。” 那妈妈点点头,“自是,什么人都能来代领去,我这儿可不成了慈善堂了。” 说罢她将二百一十个铜板数好,用细麻绳穿好了,递给谭霜。 “诺,数数。” 谭霜自不会去数,再次谢过账房妈妈后,便回去了。 回屋子里,再将床板里头的铜板和新领的这二百一十个合在一起,数起来。 上回发的月钱,给福乐和四丫买了驴肉火烧,给付妈妈和知了买两只烧鹅,自己又添置了杂用,零零散散花去了一百一十八个,余下九十二个,加上这回发的,共有三百余二个铜板。 三百零二个。 谭霜数了数,钱娘子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自己,一千三百五十个铜板算做一两银子,二十两银子等同二万七千个铜板,按照她现在的月银,她得做上十年,才能攒上这笔银子。 还不算上自己花用的,加起来得做十一年。 谭霜愣愣想着。 十一年,那个时候,娘的孩子该有十岁了罢。 娘还会记得她吗? 谭霜黯然地垂下眼。 将手里的钱放回床板下。 看着破旧的下人屋子,暗暗给自己打气,就算不为了娘,为了自己,难道还要做这么久的奴婢么,早早攒些钱来,赎身了才是。 是这样,谭霜又想到今儿的事,肖妈妈看来事不会轻易放过她这块好肉。 这二百个铜板,于她像毛驴嘴上吊着的鲜草,不吃到嘴里不罢休,她势必会再找上门来讨。 谭霜眨眨眼,不多时,心中有了些想头,肖妈妈想认她做干女儿,无外乎是为了她手里的月钱,在这府里外头来的无依无靠的小丫头,除非熬成大丫头去,否则后头一定要有个“主”的。 如今她有没“主”儿,自然要被他人觊觎,那不如就找个“主”儿,好教自己少些麻烦。 当夜里,从灶房出来,她就摸了两百个钱,去寻了周娘子。 周娘子家,周家几个男人都在庄子上做事,寻常时候不回来,周娘子、福乐和他两个嫂嫂几个弟妹侄子侄女在家。 周娘子见她来得这样晚,还诧异,等谭霜说明了来意,她恍然晓得了,这事儿确实不方便白日里张扬。 明白了谭霜的意思,她却有些为难,实在是她有家有口的,又是娘子的陪房妈妈,虽没做什么大管事,好歹有些脸面在府里,从不做那收甚么干女儿之事。 若是如今假意收了谭霜做干女儿,传出去,倒教她没脸了。 可不帮这个忙吧,霜丫头上回又帮了她和福乐的大忙,有个人情在,还与福乐顽得好。 福乐方才哄了几个弟妹出去,两个嫂嫂也带着孩子回房了,他才过来,听了一耳朵。 回来插嘴到:“娘,你可得帮小霜这回,若不然,那肖妈妈得缠到她死了去。” “呸,甚么死啊活的,小孩子家,也不知道有个忌讳。” 周娘子瞪了福乐一眼,福乐缩缩肩膀。 谭霜忙说:“不敢连累娘子,只消娘子在府里放个话儿,就说见我眼熟,问了才知是哪里的远亲,有这层关系在,那肖妈妈应是不敢如此放肆了。” 周娘子听了,心中放下一口气,笑道:“那感情好,只要不是认什么干女儿的,那等臊脸皮的事儿,我是做不来的。” “那就烦累娘子了。” 谭霜也舒了口气,周娘子肯应下就好。 说定了,她又从怀里将那二百个钱取出来,捧着递给周娘子,说道: “虽然娘子心正善良,我却不能教您白担这名,这二百个钱您收下,当我聘了您的,我来得急,没带个甚的就空手上门了,娘子不要见怪。” 周娘子脸一下涨得红彤彤的,连连摆手: “什么聘不聘的,上回你与我家福乐做了好事,得罪了那钱老货,我都没得法子帮你什么,这顺手的事儿还收这钱,算什么了!快快拿回去!” 周娘子性子有些直,对付刁的,她能比那个更刁。 可对付谭霜这种一板一眼,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她是真拿着没法儿。 一旁的福乐赶紧来帮他娘,把铜板推回谭霜的怀里,怒道: “小霜,你还当不当我是好友了,拿着钱打我脸面么!” 福乐小小一个萝卜头,还故作男人样叫她忍不住发笑,看这两母子都是真心实意的推辞,她只好将钱收了回去。 也怪她想得不深,只想着周家定是缺钱使的,这钱买些杂七杂八的送去,不若教她们收了自个儿买些合适的花用了,还来得值。 周娘子才说:“你这小小年纪,怎学得这般人情呢,我还要教福乐与你拜个师傅,教教他去,平时里我们说了,他总不听呢。” 福乐在一旁撇撇嘴,不是他不听,是他的月钱都教他娘捏在手里,哪有闲钱做这些。 谭霜也道:“福乐可聪明这哩,又得了娘子您的正直,日后少不了好。” 夸得周娘子脸上掩不住的笑,还未有人使这般高的话来配她,当下人的,哪有说什么品性,顶多说一句勤快。 语罢,谭霜又从那二百个铜板中取下二十个,道: “方才是聘娘子的,娘子不肯收,这些可得收下了,我头回来,两手空空的没个脸皮,这些给弟弟妹妹、侄子侄女买几个甜嘴儿吃,娘子可别外道。” 周娘子见她一个八岁上的小丫头,实在是对人情熟练得很,不由可惜,没生做她家女儿。 手上推辞两下,也就收下了,这钱确是可收的,她也不做作。 从周娘子处出来,周娘子还教福乐出来送她,走到门口,听见里头福乐的二嫂嫂抱着孩子去周娘子屋问话。 谭霜作没听见,与福乐静静走着。 福乐今夜是有些沉默,谭霜也没开口。 过了一会儿,福乐忽然道:“小霜,你想过出府么?” 他顿了顿,“不是去顽的,我是说,赎身……” 谭霜有些惊讶,福乐家里都是大娘子陪房来的,想来在府里做事,其实应在比在外头要舒服很多。 他又不像谭霜,既是后世穿来的,又是外头卖进府里的,怎么会忽然想到要赎身呢?”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痒儿 “你想出府?”谭霜问道。 “嘘,小点声。”福乐看了看四周,没有人经过,才说, “我不知道……”他有些迷茫地望着下人住的房屋檐上的破瓦, “我家人多,我爹娘、两个哥哥和我都在府里做事,可领来的月钱也不够嚼用的。” 他顿了顿,“那日我气头上说了我娘一句,后头回家被我两个哥哥知道了,他们再不肯要我的月钱,我真的只是气话,小霜,你知道么?” 谭霜轻声道:“我知道,你若是真那么想,早开口问你娘讨了。” 福乐得到了些慰藉,他继续道: “你晓得,我们家这么多人在府里做事,府里也不是能时时都有好差使,便有,也不一定轮到他们。我还有那么些个弟妹,侄子侄女,将来他们都要来府里,怎么能有那么多位置呢?” 谭霜点点头,确实如此。 “那几日,我见钱娘子那么折腾你,心里着急也没法子,过了初七,我就九岁上了,我娘使尽力气才让我得了这个没头没脑的差使,将来还不知道能做甚么,连我都这么着,我家中那么些人,可怎么办?” 谭霜抿了抿唇角,虽然福乐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谭霜大抵是听明白了。 自打落地沾了灰,他就是家生子,哪晓得甚自由身是个甚么,可他很聪明,只要往里想,就会想出个中好坏。 赎身哪里是那么简单呢,她独身一个尚且困难,何况福乐家里这么些口人,得是多大笔银子,再者说,作为陪房,大娘子未必会放他们出府去。 谭霜叹了口气,安慰他道,“走一步看一步罢,等等有了好差,再教你娘使些钱,活动活动,想来你是够得着的。” 福乐点点头,正巧把谭霜送到了地方,道了别两人就此分开了。 而心中起的波澜,自是无人知晓。 福乐别过谭霜,并没有即刻就回周家,近日里家中因为他的月钱自己拿回去一事,起了不少争执。 两个哥哥是顶顶不愿再拿弟弟的钱去填补家里,可两个嫂嫂哪里愿意少了这笔贴补,跟哥哥好一番闹,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哥哥们便随父亲躲去了庄子上。 方才小霜和他方出门去,二嫂嫂就抱着孩子进了娘的屋子,想是要问不收小霜聘钱的事。 福乐烦得很,索性在外头转起来,好等他嫂嫂发完气,免得回去听些指桑骂槐的疙瘩话。 边转边想事儿,一不留神,他竟走到了偏院西北角钱娘子和她儿子钱升的院儿来了。 偏院是下人住的地方,西北角这边本来没住满,很是冷清,钱娘子进府晚,娘子就指她住进这里,并住了她带着来的儿子钱升。 福乐一看竟来了这里,暗道一句晦气,他娘和钱娘子像一个笼里的斗鸡,教人看见他在这里,钱家要是丢个什么,他可说不清了。 福乐转身想走,却忽听的里头钱娘子撕心裂肺大叫一声: “天爷啊!” 福乐吓得腿一软,再仔细听去,里头的钱娘子那儿子钱升用手压了他娘的嘴,低呵道: “娘!低声些!教人听去了儿子可怎么办!” 钱娘子声音果然放低了些,只是哭腔怎么都压抑不住,她扒开儿子的手,抓住儿子衣袖,连声道: “儿啊!儿啊!你这是要娘的命啊!” 福乐一听,那还记得什么避讳,赶紧蹑步上前去,蹲下.身子耳朵贴在墙上,听起了墙角。 只听得那钱娘子娘子寒心地数落起她儿子,福乐在一旁听了半天,才晓得了缘由。 原来,这钱娘子他儿子钱升,在欧家时候就好去暗门子找那不正经的老婆子养的女儿顽,只不过那时在欧家,规矩严,人也多,处处都是认识的,不好太放肆。 如今到了这允州,钱升活像猢狲儿脱了五指山,他娘又纵着他,没个人管,自是放开了去顽。 光与那暗娼女玩,还不算得能掏空了钱娘子的家底。 他常出入那院,时日久了,索性将里头一个合他心意的暗娼包了,每日入了夜都往哪儿去,当自己家似的走。 那暗娼不知何姓,问她姓名,她只抹泪道自个儿命还不好,落进这脏窝窝,怕污了爹娘名姓,自己化了个花名,唤作痒儿。 钱升听了还笑:“可不就合了这名儿,不然,怎地来勾了我。” 逗得痒儿咯咯笑,两个玉藕段儿似地胳膊搂住钱升的脖颈,往下面一压,滚到塌上去了。 时日久了,每和痒儿弄完,身上懒怠,痒儿就唤了一个相熟的闲汉,去外头买了饭送上来吃。 钱升来来去去见多了这闲汉,熟络起来,与他闲没事儿也吹摆几句。 那闲汉本有事做,却对他知无不言似地,将这允州城大小玩乐,那儿是金那儿是银,都与他一一说了。 他们做闲汉的,是下九流行当,什么不晓得,专捡那富家公子一掷千金纸醉金迷的花话与他说,直听得他耳热。 他又叫闲汉坐下来,痒儿倒上酒水,在旁边附和吹捧,回数多了,钱升心里头像生了虫似地,央那闲汉带他见识。 那闲汉常吃他的酒水好菜,自是不好不应的,三来二去,就将钱升带去柜坊长“见识”。 光见识怎么能够,见识够了,自是要上一把手,头回,方包了八钱银子去,几把牌九下来,竟浑圆回手上来,还带了五钱的利。 钱升自是觉得有甜头,将手上的八钱银子,加方才赢来的都压上去。 这回下来,又进了八钱。 钱升心头更加火热,再加筹码,就这般一头栽进去。 往后也不用那闲汉带他来,他自认了门路,见天儿往里头钻。 连痒儿那边,都难摸得着他的影儿。 岂不知,色字头上一把刀,赌字沾上了更是千刀万剐。 那柜坊里从身旁的赌客、发牌九的牌倌儿、看热闹的闲客,上上下下,只有他一个是真进来顽的。 那柜坊来来回回养他七八回,待他熟门熟路,染上瘾了,就叫“养好了”,他在底下看牌九,头上众人睁着眼睛暗暗使眼色,示意“猪”养肥了,可以宰了。 头回输就输去这些日子赢下来的二十两银子,又掺了自己十几两的本钱。 钱升不信邪,可手头银子不趁手,那柜坊的人就畅快地叫他先欠着,签个字据就成。 这一赌,就赌了个一天一夜,输去百两银子出头。 钱升输得眼都红了,还想再来,柜坊的人不干了,叫他拿钱来,不然,可不叫他空手套白狼去。 钱升无法,只好找上钱娘子,话说得狠,说那柜坊的人教他不还钱,就斩了手指头赔去,吓住了钱娘子。 钱娘子只好掏空了老本,又从娘子哪儿拿了些赏钱,好歹凑齐了,给了她儿子。 钱升拿了这钱,并没有老实还债,一半交给了柜坊,一半,抹干净桌上又坐下来,摇起了骰子。 只当换手气。 他吃了这等大亏,好歹是想扳回本钱的,好在这回叫他得了好运气,一气赢回了三十多两在手上。 折算自己输去的,还有六七十辆的没回手。 钱升自是心痒,听那牌倌说有那本大的场子,玩起来,一把赢下来就是几两,想想玩趁着手气好,不若顽上几回,将本钱赢回来就是。 索性一咬牙,转到那大场子去了,这回去,赢了是几两,输了也是几两,才小半天,不仅把手里八十多辆输了进去,还欠了六十多两银去。 加上先前的,共是一百一十八两欠着,柜坊的人又写了字据,压着他摁了手印,教他回去拿银钱来,不准他摇骰子了。 钱升哪里肯,半闹半求着说再让他赌上几把,他的好运道就要来了,他刚才方又赢了二十两,只是这一把输大了,给赔进去了。 柜坊的人哪里肯,瞧他闹得凶,索性两个闲汉挽了袖子,将他扭起膀子丢到门口去。 此时天光大亮,柜坊门口来来往往多少人走,见他被丢出来,都站在门口指指点点,笑将起来。 钱升羞得用袖子遮了脸,慌忙跑走了。 回到偏院的家里,这回总算是怕了,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他娘这两天因着被大娘子准了假,都在家里躺着,这会子他要是回去,一准被他娘看出来。 在门口踌躇了半天,还是钱娘子出来上茅房,看见她儿子在门口,脸上青了一处,腰上的汗巾子都扯出来了,忙招呼他进去,急得红赤白脸,问他是怎么了。 钱升支支吾吾,这回真不敢不敢瞒他娘,闭着眼睛将事情原原本本道出来。 钱娘子震得胆都破了,上回的一百两已经是掏空了家底了,这回的一百多两,就是把她的心肝肺掏出来卖了,也难换。 钱升低着头不敢看他娘,钱娘子缓过来后拍着大腿直嚎,怨他爹早死,留下她孤儿寡母,儿子没个老子教养,教个走街巷的闲汉带着走了邪路。 又说她命苦命贱,叫他爹给克着了。 钱升埋着脑袋不敢吭声,钱娘子一直哭到深夜。到第二日起来,躺在床上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真真在床上躺了两日。 钱升这两日伺候这她娘,擦脸擦手,喂水喂粥。 她娘不理他,他就坐在床弦上,一个劲扇自己巴掌,直把钱娘子扇得心软回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四丫 她实在无法,只得花心思在府里。 累死累活近月来,自己二两银子的月钱算少,各院的打赏,自己私扣下的账,再加上府里封大相公出手阔绰,竟然也有二十多两银子。 钱娘子总算活过来,这样算算,不过小半年,就能把这账清了。 料想那柜坊里见她是同知府上的灶房娘子,也不敢逼得太紧。 熟料钱升见他娘来钱这么容易,又动了心思,把这二十多两偷了,到前头马家柜坊去赌,这回,足欠下二百多两银子。 钱娘子听完全身发软,直想往地上躺。 福乐在窗下听了个全,也是骇得说不出话来。 他长到这么大,连一两整的银子都没见过,他两个嫂嫂成天为几个铜板的事儿争来抢去,时时要闹到他娘面前去。 哪里能想到同他一样是奴生子的钱升竟拿这么多银钱去赌,还欠下几百两银子的赌债来。 福乐直想啧嘴,又不敢惊动里面的钱家母子,环顾四下无人,轻脚轻手地家去了。 到家里他正想往他娘屋子去,他二嫂嫂竟然还在她娘屋子里,连大嫂嫂都在里面。 福乐脚步一顿,转身回了自己和弟妹们的屋子,懒得进去找不痛快。 …… 谭霜这边,第二日周娘子果然将谭霜是她远亲的话儿放出去。 肖妈妈听人说了,又气又急,跑来寻谭霜,要她说道清楚,怎么她肖妈妈先来寻她的,她倒找上了周娘子。 谭霜正在院子里淘花生,听见肖妈妈躲在门口朝她喊她,也学精了,端着淘花生的水站在院子里,大声道: “肖妈妈,你是有甚么好事寻我,钱娘子使我淘这麻袋花生,等着做酱呢。” 肖妈妈登时缩回去半个身子,暗骂这丫头蠢,这等事儿,哪里好正当光明的喊出来。 她又不肯放过这块好肉,半晌重新探出个油腻腻的脑袋,小声叫: “别喊呢,妈妈来就是问你,上回与你说的事,你可想明白了?” 谭霜听了,将手里的淘过的脏水“唰啦”往地上一倒,声量不小, “妈妈您说认您做干娘那事儿,可不能,我早与你说过了,我家里亲娘还在,不允呢,这不,周娘子就是我那远亲表姨,她可做证。” 肖妈妈还道谭霜是转投了周娘子,哪想她这般说,难道她真是周娘子的远亲表外甥女不成? 肖妈妈正狐疑,隔壁张妈妈“噗嗤”笑出声。 “好个老货,凭你个倒潲水的老婆子,竟也学人收起干女儿了,要收,那也是收干孙女儿吧,好大把年纪了,真是不知羞!” 肖妈妈正想得出神,张妈妈的大嗓门骇她一跳,听明白后,又气又恼,不由回了几句嘴, “老泼才,与你有个甚关系,快挟着你那屁.眼撒开去,少来管老娘的事。” 这腌臜话也说得出口,谭霜臊得脸红,端着淘过的花生跑回屋里。 四丫瞧她进门,本来在弯腰捡那高邮水鸭的细鸭毛,提着鸭子就出去了,不想与她一个屋子。 实在是钱娘子不再折腾谭霜之后,她的日子又回到之前那般难过,甚至打骂更甚。 钱娘子对谭霜却变成只是冷着脸,不搭理。 四丫不由心生埋怨,牵连起谭霜来。 门口肖妈妈与张妈妈对骂几句,方要灰溜溜回去,抬眼又见到了院里瞪眼睛的四丫,登时心里头活泛起来。 那个不成,还有这个啊。 想了想,今日不能成事,改明儿拿了“礼”再来。 四丫还不知她心里的算计,只见个老婆子猥缩着跑远的背影,那脑袋上的头发黑亮,油得反光,不由鄙夷的龇了龇牙。 然后低头去挑她手上的鸭毛了。 谭霜是一概不知的,今日不知怎地,钱娘子早上没来后厨房,几个院儿里的主子使了丫鬟捏着钱来请她造吃的,都扑了个空。 到下午的时候她才过来,没声没响地进了后厨房。 四丫正在偷捏柜上的昨儿剩的半碗猪杂吃,忽觉后头暗了暗,回头看去,钱娘子像个死人一样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四丫吓得手上一滑,那半碗剩猪杂没扶住,顺着手摔在地上,滑她一手的油。 四丫吓傻了,半响才弱弱叫了句:“钱…钱娘子……” 钱娘子一声不吭回头,扒开坐在灶火旁的谭霜,谭霜被她推一趔趄,滑坐在地上,她看也不看,抢过谭霜手上的烧火棍,提着走向四丫,一言不发地打了下去。 一棍接着一棍,那是下了狠劲儿的,四丫不敢躲,挨了一棍就边叫边缩起身子,用手去捂住那处,钱娘子可不管,一棍接着一棍下去,打得四丫顾前不顾尾,叫得越来越惨。 捂着伤处的手指都被敲出了淤血,红肿起来。 谭霜初时没去拦,还道她打几下出气,也就像往常般停手了。 眼见四丫声儿都变了,钱娘子却越打越下狠劲儿,觉得不对劲,赶紧跑出后厨房,到不远处的院儿去找在做活儿的张妈妈。 “张妈妈!张妈妈!快来看看罢!钱娘子要将四丫打死了呀!你快来劝劝罢!” 张妈妈听了这声,知道是后厨的谭霜喊的,这丫头平日里安安静静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有什么要用得着她这般叫喊的,那定然是大事。 张妈妈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三不步并做两步跑过来。 谭霜见她过来着急道:“妈妈您快进去看看!” “哎!” 张妈妈平日里话多些,紧要时刻也是个利落人,跑着奔向后厨房。 拿眼一看,那叫四丫的小丫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躺在地上捂着头呻吟。 钱娘子还用脚去踩她的腿。 张妈妈大喝一声: “钱家的,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杀人么!天杀的毒婆子,这般小个丫头子你也下得去手!” 她劈开手夺了钱娘子手中的烧火棍,将钱娘子推到一边。 钱娘子这才像被魇住了刚刚回过神般,看了看去抱地上四丫的张妈妈。 半天,开口道:“什么杀人,这小娼妇又懒又馋,竟趁我不在,偷吃大相公昨儿吃的猪杂,我才教训她几下罢了。” 四丫躺在张妈妈怀里,眼皮子半睁半闭,只晓得喊疼,说不出其它话来。 张妈妈看着可怜,刮了钱娘子一眼,也顾不得说什么,只将这小丫头抱去偏院自己屋子里。 又问她银钱在哪里,自己去取来给她开几贴药吃。 张妈妈做到这份上也是仁至义尽,四丫乖乖说了,就躺在床上,等着张妈妈替她拿药去。 后来四丫的铜板不够开上几贴药,还是张妈妈替她填补了些,买药与她煎了,送服下去。 好在钱娘子不是那练家子,下意识没往要紧处打,四丫没伤着内腑,好赖捡了一条命,这是后话。 这厢钱娘子打完四丫,心中也升起一丝悔意,要是将那丫头打出个甚么好歹,岂不是又添一庄事。 她回头想出去看看,这时,门外四姨娘的丫头穗儿捏着两吊子钱来了门口,见钱娘子要出去,狐疑道: “娘子不是刚打家里来么,这是又要出去?四姨娘请娘子帮着造几个小菜,有个八宝鸭是点名要的,您得空不?” 钱娘子一听,压下脸上的急躁,回到:“不去哪儿,八宝鸭罢?鸭子都是现成的,姑娘待会儿来取就是。” 穗儿点点头,将钱与了钱娘子,出去了。 钱娘子撩了眼角落里看着她们的谭霜,冷声说:“还杵着做甚?烧火去。” 谭霜一声没驳她,乖乖去灶下烧火了。 这钱娘子不知受了甚么刺激,越发地古怪了。 八宝鸭才作上,那头四姐儿的丫头春雨又拿了钱来,说她家姐儿晚些时候想吃钱娘子前儿做的牛乳桃香冰酥酪,叫钱娘子做。 钱娘子听了,放下手中的鸭子,接过春雨手中的银票。 这牛乳,六七月的桃子,冰,都是金贵物。 置上一碗,个中花用可就多了。 钱娘子收好了票儿,叫春雨晚些时候来端。 火上炖了鸭子,她教谭霜看好火候,自己扭身提个盖篮出门去采买,将四丫的事忘了干净。 出了门,她没往集上走,七拐八转转到了榆钱巷子长嫂子家,她家院子脏得像乡下猪窝棚似的,里面拴了两头羊。 长嫂子开门见是她,笑眯了眼。 钱娘子摆摆手,道:“还像上回那般,挤两碗来。” 说罢摸了些铜板与她,一面在旁边等着,一面想着在哪儿找那桃儿去。 一抬头,看见长嫂子院里一个歪毛桃树上还挂了两个歪歪扭扭的晚桃儿,眼睛一亮,问长嫂子讨。 长嫂子还心道她嘴馋,这般烂桃儿也想着吃,嘴上却教她自己去摘。 钱娘子几下爬上去摘了回来,这两个桃想是被蜂儿锥了,长得拧巴,有一个是好的,另一个还烂了小半边。 钱娘子随手收进篮儿里,烂点儿,没事儿,回去用刀子拗拗,还有大半能吃。 等羊奶拿来,她放进盖篮里急匆匆回去了。 这一趟下来,再往娘子房里丫头手上讨些没化完的碎冰,几乎不花上几个铜板,一张银票到手了。 钱娘子心中轻松一些。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春雨 这厢,钱娘子出门后谭霜也骇得不行,下手这般狠毒,单看四丫进气少,出气多,谭霜吓得眉梢的青筋直跳。 到夜里回了房,四丫躺在床上,张妈妈忙着做事,伺候她喝完药就走了。 谭霜见她还算清醒,放心多了,这世道医馆多费银子,寻常人家进去一趟,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要去一二两银子。 四丫这等伤重,没钱请大夫只能硬挺着,挺不住就只有死路一条。 幸得是没伤着肺腑,教她好好养起一二个月,还能好透。 谭霜想个周全,叹口气,上前去给四丫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 四丫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看见谭霜,忽地喘起来,谭霜怕她撅过去,忙去给她顺胸口。 哪晓得四丫作一副有骨气地模样,硬生生掰开谭霜的手,又伸手出去,推翻了谭霜给她倒的水。 谭霜瞅着她眼中不加掩饰的恨意,恍然道: “你是怪我没去拉住钱娘子?还是怨我没替你挨打?” 四丫眼中恨意更甚。 谭霜沉默一会儿,将地上的杯子捡起来, “四丫,我细细想来自己并无什么地方对不住你,自问还帮你几回,你不怨怪钱娘子,倒恨起我来,教我摸不清了。” 四丫只是拿眼瞪她,谭霜摇摇头,不想多说些激着她的话,只得道: “你既是不想要我与你方便,我也不好气你,只是你这伤没得一二月好不了,有甚不便的,身子比脸皮重要,你记得就行。” 四丫只不说话,谭霜没管她,自去擦脸洗漱睡下了。 …… 再说福乐,两个嫂子整日缠着他娘,他爹和哥哥们又不在,他憋着想钱娘子这事儿,越想越觉得有空子可钻。 钱娘子与他娘和小霜都是对着来的,这人倒台了与他们只有好的。 他估摸着一人干不成事儿,娘又没得空,不如先去找小霜对对话儿。 拿定主意,他瞅着钱娘子出去,就溜进了后厨房。 谭霜正坐在灶下剥干栗子,见福乐来寻她。 还奇怪,问他,“这时候来寻我做什么?” 福乐窜进灶房里,四下瞧着无人,迫不及待地拉着谭霜到角落里,将那日听来的秘事,一一与谭霜说尽了。 谭霜吓一大跳,忙朝门口看看,压低了声音,止住福乐, “低声些!教她听去,不生嚼了你!” 福乐拉住谭霜捂他嘴的手,继续道: “我见她出角门去了才来的……” 谭霜乍然听得这般来去,明白了钱娘子最近几回的变化,怕是因恼了儿子的事,才这般地迁怒别人。 想了想,谭霜问福乐:“这事你与周娘子说了没有?” 福乐脸上闪过一丝烦躁,最近两个嫂嫂在家里将娘缠得紧,天天的借着孩子指桑骂槐,他都插不上去找他娘。 又怕两个嫂嫂将这话乱传出去。 “还没呢。” 他回了一句。 谭霜思肘片刻,道:“你可收紧嘴皮子,别漏了出去,周娘子性子急,说不得跟钱娘子吵嘴时将这话漏出去,你要好好与她说个厉害关系。” 说罢,谭霜就将数日来发生的事一一同福乐说了,末了,又道: “她这是快走了绝路了,这样的人最是惹不得,若让她知晓谁将这事儿传出去,被家里的主子知晓,主子倒不知怎么责罚,只看她对四丫下如此狠手,断她生路,她少不得要妨害你……” 福乐不解,“我倒想与你商量着,将这事与她捅出去,教娘子相公责她,待她下台了,你也好松脱。” 谭霜万想不到福乐竟有这般大胆的打算,急扯了他的袖子,喝到: “不成!” 福乐知道她向来有主意,不解地挠头,等她说下文。 谭霜才缓缓道: “家里主子们这般疼她,赌债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是她儿子作下的,又不是她。” “若是娘子一时心软,高拿轻放了她,你可不是要挨她报复了。打蛇不死,反受其乱,这个道理,你可醒得?” 福乐听后一愣,脑子里过了两遍,回过味儿来,才觉出自己冲动,后怕地点点头, “原是这样,亏得我拿不定来寻你,不然怕是要得罪死了她。” 谭霜点点头,叮嘱他:“记下了,莫与别人说起,与周娘子说时,利害关系都说清楚,你娘是个明白人,晓得轻重。” 福乐乖乖点头,还在想方才的事,谭霜怕钱娘子回来,教她看出什么端倪,催着他离了后厨房。 这一趟来得快,去得快,谭霜盯着福乐背影,知道他是有点子聪明劲儿在,又没得耐性,索性一冲动就跑来找自己了。 方才脑子转得厉害,这时她还忍不住去回味这事儿。 钱娘子也算得个能人,从一个被摆在一旁应付欧大娘子娘家堂姐的花样子,几个月自学了手艺,在院中站稳了脚跟。 还在府里主子们面前得脸,如今更是各院主子跟前少不得的红人,寻常主子要嚼个什么,还要看她有没有空闲。 这事说来奇怪,论说钱娘子再怎么聪明,这短短几月,能将府里所有主子的嘴儿养得姓了钱去。 真有这般天分,从前也不见多在大欧氏面前得脸,还教从老家调回来。 谭霜犹疑过,想想又摸不着甚么头脑,只当她是交了好运道,撞了合自己手艺的路子。 尤其这两月,听说封大相公已经放话教钱娘子管了府里众位主子的餐食,而不是小打小闹的后厨房宵食娘子。 封大相公想来不管这些杂事,如今竟肯给她抬脸。 越是这般,谭霜越是焦躁该如何脱身。 如今钱娘子愈发得势,有钱升的事绊着,又有付妈妈压着,她没空来寻她霉头。 等她料理完钱升的事,恐怕就要来对付她了。 奈何,她还没有找到脱了后厨房的法子。 想脱了后厨房,一要钱娘子肯放人,二要有甚去处要她。 钱升的事并不足以让上头的主子动她,间或谭霜瞅着她偷摸着扣下主子的东西。 那也是两个姨娘和几个庶姐儿的,没得娘子会为这个太过为难她。 实在是条奸滑的老泥鳅精。 谭霜想了想,叹口气,这边只有等了。 钱娘子不可能发善心,只有等她作茧自缚,露出死穴,好教谭霜有机会摁死了她。 谭霜正想着,外头一丫头在院子里喊钱娘子,谭霜听出是四姑娘身边的丫头春雨,忙一面起身一面应她, “姐姐有甚事?钱娘子不在,出去了。” 春雨听了,道:“钱娘子不在也不妨事,你可认得你们院儿里的青枝碗?” 谭霜说:“认得的。 春雨点点头,道:“那感情好,前儿你们院儿盛核桃酥去的青枝碗洗净了,本是要送回来,教底下的小丫头给忘了。” “今儿大姑娘又使人送了一碗豌豆黄来,这豌豆黄四姐儿一人吃不尽,分给我们底下人。谁晓得那憨丫头将这两个碟儿混在一处放了,又生得像,一时辨不清,教你去看看,免得教送错了。” “原是如此,只是院儿里没人看着,我随姐姐去了,待会儿娘子回来我辩不清,莫教她以为我偷闲去了。” 春雨道:“这好办,等会儿我送你来就是。” 谭霜要的就是这句,应下来,关上灶房门和春雨出去了。 五姑娘性子软,身边的贴身丫头却是个爱出头挑事儿的,事事见不得五姑娘吃亏。 四姑娘爱掐尖儿,这春雨却是个细心晓事儿的。 事事有不周全的,都替四姑娘想着填补。 青枝碗这事儿说起四姑娘定不会去比较这等小事,随意教人送还了就好。 怕是春雨细心,想到了大姐儿既是长姐不好怠慢,又是大娘子那头的嫡姐儿,才不肯将就罢。 不然,又不是甚名窑烧出来的好瓷,送哪个不同? 这两个丫头倒是选得有意思,不像是偶然。 谭霜默默地想。 春雨不是个话多的,一路带着谭霜往四姐儿鹅院子去。 谭霜还没有去过四姐儿的院子,只老听福乐说四姐儿怎么怎么得老太太疼,不知道四姐儿长得甚么面貌。 走着走着,谭霜忽地注意到春雨有些奇怪。 她总用双臂去夹着胸口,样子有些怪异。 谭霜小小撇了一眼,春雨很敏感地发现了,不自然地收了收胸口。 春雨十三四岁的年纪,这个年纪正是胸脯发育的年龄,谭霜是晓事儿的,还道她是衣服摩擦着那块儿的嫩肉,痒的。 可走着走着,春雨又趁着走动的空档用手臂将前面衣服摩擦鼓起,好似怕人注意她胸口那块儿似的…… 谭霜忍不住顺着她的动作看向她胸口处,夏日衣衫薄,只见那处像哺乳的妇人般,透出两点微微的水痕,只不是乳白色,而是暗红褐色的。 谭霜不由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春雨发现她的目光,顺着看到自己胸口的衣衫,羞愤地环抱住胸口。 再怎么稳重,她亦是个十几岁的少女,遇上这事,哪能不羞。 在谭霜开口之前,她急急道:“这事儿不能说出去!” 谭霜担忧地说:“你这是病了么?” 春雨咬唇不搭话,左右看看,往近处的茅厕跑去。 谭霜想了想,也跟了上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乳痈 春雨进了茅厕,这处是寻常下人用的,跟她寻常使的熏了香的恭桶自然没得比。 她却不顾,掀开衣领,轻轻扒开里侧小衣,里头还绑了厚厚一层细棉布,为的是怕脓水流出来,打湿了衣服,教人看出来。 没成想今儿实在太紧,脓水把两处的棉布都打湿,透了衣衫。 教谭霜看了去。 她咬唇忍着痛将两块细棉布轻轻撕开,最里面还黏着烂掉的皮肉,疼得她呲牙咧嘴。 她将棉布翻折了,把里面被染上脓液的那处折进中间,露出干净的地儿盖在伤处。 刚缚上去,外头有个婆子扯着裤腰带儿慌慌张张走近,步子响得她心里一跳,好在谭霜从外边拽住了那婆子的衣裳。 “妈妈,里头有人呢,稍待会儿进去。” 那妈妈急着解决要事,掰着谭霜的手, “瞎说,有人怎不见吭声呢?” 春雨脸色一红,忙咳了一句,那妈妈才嘀嘀咕咕转去了另一头,竟跑去小厮用得茅厕去了。 谭霜看得目瞪。 春雨收拾好了才从里面走出来,谭霜在外头等她,春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谭霜指了指茅房的位置,示意她走开了再说。 等走到了僻静处,春雨才说: “你看见了,莫去外头乱咧咧,我知晓你在后厨房待得不舒坦,只要你替我守着这事儿,待钱娘子松口,我就给你找个去处,比在那地方消磨不好?” 谭霜虽然意动能从后厨房调出去,但无意用这样的手段去为自己博前程。 沉吟片刻后道:“我爹是村医,我看姐姐这症状,是里头……烂了?” 春雨听得脸色煞白,她知晓自己这病不光彩,只要露出一句风去,休说日后嫁人,只怕四姐儿那边听见了,姨娘和老太太立马就要遣她出去。 她紧紧攥着谭霜的手,全然没听进谭霜说的前面那句,只一个劲地道, “听明白了?不要说出去!回话!” 谭霜看她约莫有些急昏头,赶紧安抚几句, “姐姐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只是我瞧你这病也忒严重了些,怎不去寻郎中瞧瞧?” 谭霜猜测她一个正经主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必是少不得有些银两傍身,怎么着也不会拖得烂成这样。 春雨心头一酸,偏了偏头,道: “你说得轻巧,你一个小丫头懂个甚么,这地处怎好给男人瞧去,我一个没出阁儿的丫头,教个男人看了身子,教老太太姨娘知道,怎还能在四姐儿身边立得下去。” 谭霜沉默了。 在乡间也有产子的妇人患上这病,虽是难处理些,但也不至于这般谈之色变。 她见过爹处理过一名刚生了孩子的小媳妇儿的,那家是娘家女长辈陪着来,就隔了几个村,知晓她爹嘴严,因而与她家说好了过来瞧。 只不教婆家知晓便是,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谭霜想了想,官宅里的女子,就算是个仆婢,总归规矩要严些。 再者,这病多是已成亲有子女的妇人得的多,春雨若教人知晓,确实会被人诟病。 谭霜明白了,犹豫了一下,她道:“我见过我父亲治过这病,姐姐要是信我,我替你瞧瞧,左不过不会比这更差了。” 春雨上下扫弄她一眼,怀疑道: “你爹是大夫?” 谭霜答:“正是。” 春雨犹疑一会子,她这病也有好一阵了,初时还只是硬涨着痛,后来慢慢地软了,里面却化了脓。 因为不敢去瞧郎中,又当着差,只好先用布裹了对付着,状况却越来越糟,还不能教别人知道了。 有好几回,夏榴都凑在她身上闻,说是闻见什么怪味儿。 她只能扯些其它的对付过去。 眼前这小丫头年纪小小,说话像有几分把握,她又怕教她瞎折腾不小心让别人留意了去。 挣扎片刻,她还是推辞道:“不必了,你只消替我守好嘴就是。” 谭霜伸手拦住要走的春雨,道: “姐姐,你也不必拒绝得太快,我知道你不信我,我想帮你也只是为了在你面前卖个好儿,我既说得这话就有几分把握,我还知晓,你这病叫乳痈。” 谭霜顿了顿,继续说:“姐姐回去再思肘思肘,若是回心转意了,尽可来寻我。” 春雨见她一脸认真,不由有些动摇的。 想了想,左右人就在这处,若实在无法,再来寻她就是。 二人一道去了四姐儿封荛的院子,四姐儿是个嘴有福的,此刻斜斜倚在小塌上,用着一碗酒酿樱桃煎。 旁边还有小丫鬟伺候着时不时给她递上一颗渍青梅。 这渍青梅酸甜可口,用时只觉得酸酸甜甜,多吃上几颗,晚上就是豆腐,也嚼不动了。 所以用来解腻最好。 春雨一来就去换了衣衫,教底下的小丫头带着谭霜去辨碗,方巧四姐儿躺够了,唤她去给自己打扇。 春雨急忙去了,四姐儿见她换了衣裳,嘟着嘴问: “晨间穿的也不是这件,怎换了这件桃红的,老气。” 小孩家都爱鲜亮颜色,春雨镇定地哄着: “大姑娘昨儿送豌豆黄过来的碗碟同前儿后厨房端核桃酥的碗碟被春喜那丫头弄混在一处了,生得怪像,恐教她们送错了,我去了趟后厨房,请那边的丫头过来辨辨,不小心弄脏了衫儿,这才换了一件。“ 她这话说得巧,将自己换衣服的事一句带过,却将话头放在那碗碟的事上来。 果然,四姐儿立时就问,“甚么碗?还教你亲自去请后厨房的来看?难不成是大娘子的陪嫁不成?” 春雨听出她话里有几分不爽快,也不慌,解释到: “倒不是甚么好瓷,只是大姑娘跟前个个都是人精,我生怕出了错漏,教她们出去嚼你,说我们姐儿连个劣等的碗儿都要给她姐姐换过,辜负大姑娘送姐儿糕吃的好心罢。” 四姐儿果然坐起来,不教春雨打扇了,气哼哼道: “我这两个姐姐哪里都好,就是围着一堆苍蝇虫在跟前儿,生搅了我们姐们的情分。” 这事儿是有前由的,原先大姑娘从外家回来,给几个姐儿送了几块时兴的料子,四姐儿高兴,立时候就叫针线房的给她赶出一套衣裳来,隔天就穿上了四处走动。 教大姐儿跟前的婆子见了,都捂着嘴传她没见过世面,一天也等不及。 房里的丫头紫雯听说了,跑来告她,气得她登时就抄剪子把那衣服绞了。 剩下的料子也都赏了下人。 大娘子知晓了,还传她过去,好生训了一顿,连封大相公,都训她不知好歹,坏了姐姐好心。 四姐儿气一会儿,喊底下人把两个碗捧了来。 谭霜也在,就捧着碗一道去了。 四姐儿盘腿坐在塌上,穿着嫩红色绣元宝的褙子,脖子上挂一串穿了两颗珍珠的璎珞,两节小臂漏在在外面透凉,腕子上还有两个金攒玉的圈儿。 她的颜色不是很出众,胜在养得娇贵,好皮好肉,通身雪白,圆乎乎的很有福相。 只见她目光落在谭霜身上,上下一扫,说:“这黑丫头不是我们院儿的。” 春雨听得好笑,解释说谭霜是后厨房的。 谭霜之前被钱娘子折腾这坐在院中晒了几天,黑得不像人,这几天倒是白回来不少,只是这院儿里都是细皮嫩肉的贴身使的丫鬟,衬下来她黑得更显眼。 四姐儿“嗯”了一声,仔细看过了,指了指另一个小丫头那个碗,说: “这是大姐姐送过来的,你给她拿回去吧。” 她记性倒是很好的。 春雨忙拦住了,道:“怎好空着碗送去,去将姐儿柜上的牛乳糕装些送过去吧。” 四姐儿就笑,“还是春雨姐姐心细。” 说罢,就叫那小丫头多拿些过来,赏了春雨。 谭霜自是捧着碗回后厨房了。 回去后,她回想几遍爹是怎么治这乳痈的,她将那背下来药方子仔细过了几遍,确实每回都一般,那许多患了乳痈的妇人,都教爹爹用这方子治好的。 打定主意,她从灶下摸了块炭,将那瓜蒌牛蒡汤1的方子写在自己的棉布绢子上。 瓜蒌仁、牛蒡子、花粉、黄芩克)、生栀子、连翘……水煎后,入煮酒一杯和匀,食远服。2 待下了值,她将自己剩下的银钱取了,一并拿出去。 避着人直往外头走。 外头日头还剩半张脸,并不是很热,她走出一段就挑着人密的地方走了,怕拍花子的。 半路问了一位卖扎头绢的大娘药铺的位置,很快找到了地方,这地方药铺子医馆开在一处,在医馆里看了病,转头就在药铺拿药很是方便。 只有那乡间上来的农家人,不懂个中门道,在医馆看病拿药,贵去不少。 那药铺的药贩子见她拿块手绢过来,不像在城里大夫处看过病开的方子,怕她吃错药,还仔细看了一遍。 看完却捋了捋胡须,道一句: “这瓜蒌牛蒡汤开得好,你在哪里开的方子?” 谭霜答:“我爹留下的方子,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哦……可惜了。” 那药贩子摇了摇头,把药称了,仔细包好给她,又道: “这字是你写的么?忒别扭。” 谭霜脸一红,回一句:“略学了几天,功夫没到家。” 药贩子点点头,自做自己的事去,教她走了。 谭霜提着药往家去,盘算着春雨会明天还是后天来寻她 一错眼,却在过一处窄巷子时,见到一道熟悉的背影,鬼鬼祟祟的跟着个男人钻进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药粉 谭霜跟钱娘子日日处在一块,自然对她的身形熟悉得不行,见她动作鬼祟,想了想,便跟上去。 她人小步子轻,走到巷子口轻靠在边上往里面看。 只见那男人长得人高马大,两道眉毛又粗又密,动作却遮掩小心,不像正经人。 钱娘子亦是压低声音,谭霜凑近了才听得分明。 高个儿男人道:“娘子倒消得快,我说了好使的罢。” 钱娘子催促他道:”行了快拿来,忒壮实个汉子,怎像个小娘皮磨叽。” 那男人也不生气,嘿嘿直笑,从怀里摸出来一包巴掌大,一寸厚的纸包,捏在手里扬了扬, “一手留钱,一手过货。” 钱娘子不耐烦地将两张早换好的银票塞给他,那男人认清了银票,将纸包递给钱娘子。 钱娘子拿了纸包,嗅了嗅,确认是她要的物事没错,便揣在怀里,又谨慎地问了高个儿男人: “这东西确认没什么罢?怎么最近我店里那些客像像猫儿觅着鱼腥般来,你这祖传的料包里都有个甚?” 高个儿男人收到了钱听见她又老生常谈起来,道: “能有什么?要是能毒死人早死了,都说了是我家传秘方,轻易不外传的,教你知道算个甚么事儿?” 钱娘子放松了些,还想再听他确认一遍,高个儿男人提高了些声音,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就不卖与你了,说好了一处只卖一家,免得砸我招牌,你使得顺手就是,哪有那么多废话。” 钱娘子听他话里话外有些威胁的意思在,赶忙把人哄住, “哟,我人老话多,你多担待则个,使得好,过些时候还来找你,仍在段家牌坊下碰头儿。” 高个儿男人点点头,“得,散了吧。” 说罢,自己先往巷子深处走去,钱娘子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越走越远,不知在想什么。 谭霜见那高个儿男人走远了,也赶快加快步子走开去,找了个隐蔽处的凉茶摊要了碗凉茶躲起来。 等看见钱娘子从里头走了出来,隔着好一会儿,她才放下两个铜板,顺着同一条路回府里。 谭霜一路走,一路将今天见到的是在脑子里过一遍。 这钱娘子说的甚么店啊客的,听得她云里雾里,她既是封家的厨娘,又哪里会开什么店铺。 更遑论客人。 那就应该是给那男人的托词,也不知那纸包里是什么,按着钱娘子话里的意思,似乎怀疑里头是什么有妨害。 还怀疑是不是有问题。 这般鬼祟,不知是用在什么地方,看样子还是用了好一段时日,还约定到日子去取。 谭霜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她将这几月进府以来事关钱娘子的事都想了一遍。 从钱娘子进府受冷落到后厨房如今红红火火,还有钱娘子她儿子到柜坊赌钱败光家产,那么结果呼之欲出了。 她缺钱。 那么那个东西,想必就是她赚钱翻身的要紧物事了。 联想到她如今在府里灶房的地位,谭霜忽地豁然开朗。 钱娘子进府时因着不会做允州菜式不受器重,到后来学里允州菜,在府里渐渐有了点位置,站稳脚跟。 可她天赋再好,怎么能比得上灶房里土生土长做了几十年的老师傅呢? 这其中差距应就是那包物事填补上了。 那高个儿男人说她最近消得快,想必就是因着她之前只想站稳脚跟,不敢多用,而后面因为钱升的事,她急需要银子,那就需要快着点儿“提高技艺”,这技艺,就是那包东西的用量罢! 想到这里,谭霜不由得脊背一寒,这能让什么不好吃的都变成好吃的,那可不是什么好物。 那都是可成瘾的! 她咽了咽口水,按下心中种种猜测,先回去再说。 回去之后,谭霜才将手里的药放好,春雨果然来寻她。 春雨站在檐下,夜色将黑,她有些踌躇,似又打好了注意,等着谭霜出来。 谭霜将钱娘子的事放在一边,当下是春雨的事儿比较着急。 春雨拉了她到一旁,知道她屋子里还有个四丫在,压低了声音道:“你真会治?” 谭霜点点头,道,“会。” 春雨嘴唇抿成一条线,又质问似的说: “可是你才八岁。” 谭霜说:“八岁上,马上九岁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春雨一狠心,说: “去我屋里。” 谭霜点点头,又从自个儿屋子里拿上药,跟春雨一道去了她的屋子。” 春雨是一等丫头,按理是单独住一间屋子的。 谭霜跟着她到了她的屋子,里头比她和四丫住的地处好上不少。 听说大丫头的屋子都有小丫头来收拾,被褥也是她们洗。 谭霜见屋子里还熏了香,春雨道: “味儿重,用这香遮着些。” 谭霜点点头,将手上的药放下,又叫春雨脱了衣裳,查看创口。 春雨面露为难之色,咬咬牙,道:“我这处烂得厉害,你要看,可别吓着你。” 其实她更怕谭霜嫌她臭。 谭霜面色如常:“不看口子,怎么治?” 她面上镇定,心里也是悬着,若是太严重,怕没有把握,她也只学了些皮毛。 春雨听了,眼睛一闭,横心把衣裳褪了,解开小衣,又揭开白棉布。 谭霜挑了挑灯芯,教它更亮些,看得清。 果然那两处都烂了。 不过好在创口不大,春雨也是狠心的,想来是发现里头有脓软了,便自己用针将那软皮戳破了,将脓液自己导出来。 只是没清理干净,又用布条绑着闷坏了,才会越烂越厉害。 谭霜想了想,自去旁边丫鬟们用的小灶烧了热水,又让春雨穿好衣服,找来些干净的软步条儿。 谭霜按着比例调了些盐水儿,又将布条儿用盐水煮了,清理干净自己的手,再再教春雨脱了衣裳,咬紧布条儿。 她将那盐水儿煮过消毒的布条来给她擦洗创口。 将没处理干净的脓液轻轻弄出来,擦干净了在用盐水冲洗净。 春雨疼得死去活来,硬咬着布条儿没出声,要不是谭霜开始前就给她打招呼说很疼,她定会被疼得叫出来。 待冲洗完了,谭霜又教她这几日少绑着,等创口愈合。 自己去将带来的药煎了,守在一旁。 春雨披着衣裳跟出来,没想到谭霜竟连药都给她买来了。 她犹豫一下问:“这是什么药?” 谭霜将怀里写了方子的布条儿递与她,念道:“瓜蒌牛蒡汤,需就着酒服下,你以后就照着这个抓药。” 说到这里她才一拍脑袋,方才都教钱娘子牵住了心神,哪里还记得买酒。 春雨见她说得清楚,不像蒙骗自己的,也放心些,胸口虽然冲洗的时候疼得脑子都在打颤,但是洗过后都舒服了不少。 她道:“上月里四姐儿赏下的月露酒我生着病没喝呢,正好温了来作药引子。” 谭霜点点头,将煎好的药盛出来,又问了酒的地处,给她热了一杯,教她就着药送服下去。 待吃完药,谭霜擦擦额头的汗水,给春雨交代要常用盐开水擦洗那处消毒,少捂着,又说自己会常过来看,教她放心。 春雨自觉舒服多了,拉住要走的谭霜进屋子,翻开箱子拿出两块压箱底准备作嫁妆的好料子,又拿了足有二两的一锭银子,捧着给谭霜。 “好妹妹,多亏你替我费心了,我方才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昨儿是我多想你,这些个身外物当姐姐谢你的,也轮不上你给我花药钱,你放心,只要钱娘子松口,我一定给你找个清闲的好去处。” 谭霜犹豫了下,也不推辞,只拿了那二两银子,不要那料子。 “姐姐,我确实缺银子使,就不与你矫情,可这料子我不能收,这般好料子定是你好好收着的,我不夺人所爱。” 春雨噗嗤笑出声,这丫头一本正经起来,还会说个甚么酸字酸句的。 甚么夺人所爱,真是好听。 她道:“这不算什么,我在四姐儿跟前当差,四姐儿赏的哪止这点。” 话是这么说,谭霜还是推辞掉:“这太打眼了,我只是个粗使丫头,被旁人瞧去,恐招人忌恨。” 春雨才点点头,道:“是,是我没想周全。” 说罢,她又取了十两银子出来,交给谭霜,说到:“我病着,不方便出去买药,若不然,就厚着脸皮请妹妹你再帮我这一遭,替我跑跑。” 谭霜吸了口气,大丫鬟确实有油水,十两银子就这般摸出来,也太惊人了,买药远用不了这么多。 春雨就道:“你怎地这么实诚,快收着吧,若不然,我可没脸再请你来了。” 盛情难却,谭霜略一想过,还是收下了。 春雨要送她出门,两人折腾这大晚上,谭霜一个人回去,她不放心。 谭霜却止住了她,她是病人,还是少吹风为好。 终于解决一桩心事,谭霜拿着银子回了自己屋。 一躺下,钱娘子的事就又涌上心头,自己虽然知晓了这事儿,又不能直接去娘子处告发了她,没凭没据,又是个粗使丫头,娘子都未必肯教她进门。 她冥思苦想,要是能知道她那药包放在哪儿就好了。 药包,对了! 她忽地想起来,自己刚来的第一日,曾见过钱娘子从后厨房的小柜里,拿出过一包粉末状的东西,撒在卤汤里。 难不成,那就是那东西? 只怕是她当时还不知道这东西的效用,才这般放松地在自个儿面前用。 谭霜一下做起来,床板的咯吱声吵醒了四丫,她不耐地哼唧了一声。 谭霜捂着嘴,又缓缓躺下去,只要找着机会,把那东西拿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她打定主意,闭上眼睛睡过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香包 第二日上值,谭霜坐在在灶下一面烧火,一面剥蒜子,钱娘子面色如常地在一旁往藕节儿里灌着糯米。 这是在作一道桂花糯米藕。 封大相公前儿发话教她去前面大厨房里去,以后大厨房都由着她来管。 钱娘子却辞了,只说自己火候不到家,不好过去献丑,封大相公只得作罢。 大厨房两个大厨子也松了口气,要是钱娘子去了,哪里还有他们俩容身的地处。 谭霜想来应是钱娘子怕大厨房人多自己不好作些小动作罢。 她一面做事,一面细心留意钱娘子的动作,守了小半天,终于在藕节要上锅之前,钱娘子看向灶下的谭霜,谭霜赶忙低下头。 钱娘子见她低着头没注意自己,转身走到橱柜旁,拿出钥匙,打开锁,从里面拿出那包昨儿谭霜见过的纸包,从里面倒了一些出来,撒在藕里,然后回身将纸包锁回橱柜里。 谭霜偷偷看了个全,想到钱娘子这般谨慎,钥匙都是随身带着,自己怎么打开橱柜拿到那药粉呢。 钱娘子撒完药粉,将竹蒸盖盖上去,吩咐谭霜加大火。 谭霜往灶里加了几根柴禾,没多会儿,糯米藕熟透了,钱娘子将藕都挑出来切好了的,装好盘,放进食盒里,要亲自送与欧氏。 谭霜见她走出去,过一会儿不见人回来,围着橱柜绕了一圈想主意。 她用手摸了摸锁孔,沉思一会儿,看了看四周,在灶下找了一块细柴,弄了些锅灰拌水,把柴掰成小段儿,放进锅灰里染黑,再塞进了锁孔。 做完这些,她又再找了根细木棍把小柴段儿捅紧了,确保它掉不出来,又擦干净痕迹,等着钱娘子回来。 这厢钱娘子去了欧氏的院儿,坐了好一会儿。 欧氏虽是大家女,实则面貌并不出众,脸盘子有些宽,皮肤不算白,眼角还有细纹。 唯一算得上出彩的是那张唇,生的饱满,还有颗唇珠。 可是在扁宽的鼻梁对比下就显得不重要了。 欧氏夸钱娘子用心,又惦记自己和两个姐儿,赏了她一串钱,把她好一阵捧。 钱娘子听得面色发红,离开时高高兴兴地辞了欧氏,跪在地上给她磕头。 欧氏看她走出去,脸上挂着的笑淡下来。 漫不经心地捏着筷子,翻弄起那盘桂花糯米藕,没什么心思用,便放下手中的筷子,唤了二等丫鬟墨香进来。 “这藕用着不错,送去给老太太尝尝。” “哎。” 墨香轻脚轻手收起藕,装上食盒里出院去了。 钱娘子回后厨房时谭霜正与三姨娘那边的丫鬟柳絮说话。 钱娘子一进门看见谭霜手上没活儿,立刻拧了眉头, “成天见儿的就知道偷懒,我不在这后厨房都是你的天下了?还作起主子来了,也不看看你是个甚么东西!” 谭霜听得这话,收了声,转去看着钱娘子。 柳絮却不是个怕事儿的,三姨娘是五姐儿的生母,她常去五姐儿那边,也听了倚梅的说辞,知道这老货刻薄五姐儿。 这时听罢这骂,还道她指桑骂槐来了。 却不成想,钱娘子还不识得她是哪边的,因着五姐儿,三姨娘从不教人来这边,故而钱娘子不晓得她的来历。 柳絮冷哼一声,回嘴到: “甚么东西也论起东西来了,我看你这作势怕是这封家都是你的天下了,哪里还将老太太、大相公、大娘子放在眼里!” 钱娘子本意是骂谭霜,听见这眼生的丫头夹枪带棒地顶过来,还拿不定她是哪边的,上下扫过一遍,声音低了低, “我是在骂她,又不指你,你做什么夹枪带棍地回我,你是哪处的丫头,做什么来?” 柳絮依旧没好话,“谁知道你骂谁,一来就指天骂地的嚎,我是三姨娘院儿里的柳絮,怎么,只认得钱,不认得主子了?” 钱娘子先还顾忌,听见她说自己是三姨娘院儿里的,腰杆儿就挺起来, “哼哼,我道是谁,原是姨娘院儿里的,难怪没规没矩的。” 柳絮到:“谁没规矩?谁眼里没主子?大家心里清楚着呢,眼下大相公在我们姨娘院儿里,你要是不怕,教她把你克扣五姐儿的事儿说与相公听,让相公拿拿,谁才是那个不守规矩的人儿!” “你!” 钱娘子欲争辩,话未脱出口,想起了什么, “哟,你说这话可要有证据,我那是打量着五姐儿年纪小,用不了太多,送多了,还不都是进了你们这些馋种的嘴儿了。行了,少废话,做什么来了说道清楚!” 柳絮气个够呛,回过神儿想起大相公的吩咐,大相公一年难进姨娘院儿里两趟,这回可得抓住机会,不能在这时候出岔子。 想到这里,她压住气将封大相公的吩咐的都说了一遍。 末了,又说: “可听清了?少了什么大相公问起,我可都告诉你了。” 钱娘子心头在算计着事儿,这下没心思同她吵吵,便说: “知晓了,两刻钟后来端就是。” 柳絮又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谭霜看过二人的争端,心知机会来了,重新坐回灶下烧火。 钱娘子又刷锅备菜,边指使得谭霜团团转,过了一会儿,才教谭霜回去烧火。 谭霜才坐下,就见钱娘子手伸进衣服里,拿了钥匙转身去开橱柜。 钥匙插进一半,她的动作停下来。 “咦。” 谭霜: 咦。 钱娘子又把钥匙拔出来,凑近了去看锁孔,里面黑漆漆一团,看不清楚。 她伸手摸了摸锁孔,什么也没摸到。 “怪事,方才不是好好儿的,这时候怎地插不进去了?” 她又试了几遍,还是没用,一拍脑袋,难道是方才插拔的时候太使劲儿,给插坏了? 大相公那边还等着呢,她可不敢端一碗没料儿的过去。 想了想,她便拿了夹碳的钳子,伸进去,使劲儿将那柜门撬开来。 好在这柜儿用久了,有些朽,挺容易就将那锁撬开了,不过明儿还得找人来修一修,最好重新换个柜子。 钱娘子丢下钳子,伸手进柜子里,又将药粉拿出来,倒了些出来,撒进锅里。 或许是那药粉包太显眼,她并没有装进衣袋里。 谭霜眸色微动。 待钱娘子亲自端着造好的吃食去三姨娘院儿里后,她站起身来,走向那厨柜。 谭霜拿过药粉包,打开来闻了闻。 不错,正是她在父亲的药柜里见过的。这东西既可入药,又是正儿八经的毒,用多了,还会上瘾,寻常大夫都认得,只要封家人请了大夫来,一定能诊得出来。 眼下府里的人都有些反应了,再用一段时日,说不定就要有瘾了。 谭霜倒了一些出来,装进自己随身的荷包里。 这事儿不好直接揭发了钱娘子,堂堂一州同知,官家府邸,竟被一个低贱的厨娘玩弄于鼓掌之间,她又不能与上面的主子私下里说清楚。 若是直接张扬出去,说不定那封大相公还会觉得她害封家失了脸面。 想了想,她想起来,这东西长期服用虽是会有瘾,可若是一次性用多了,还会头晕呕吐,过量甚至会致人死亡。 谭霜想了想,只要控制好量,应当是没问题。 她想好了,将装了药粉的荷包放进怀里,等待着时机到来。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去了一旬,这日,方巧是五姐儿六岁生辰。 前些日子封大相公宿在三姨娘处,久不去她院儿,偶去一回,还有些小别胜新欢的意思,接连去了好几回。 三姨娘想着自己这个独生的女儿,便给封大相公吹枕头风,算计好了等他生辰这日,要教请了亲戚们来,操办一场。 封大相公虽是红袖在旁,念着家里亲戚远着不在允州,为庶女奔忙一趟实在有些说不过。 没应全,只教在五姐儿生辰这日,让灶房里造上些好菜,教家里团团圆圆的吃一顿,为五姐儿庆生。 钱娘子这边不做大菜,但席前的开胃冷菜,饭后的甜点都由她来,这边虽只有谭霜一个粗使丫头,但并不很忙。 八宝饭先造好了,钱娘子便放在灶上温着,自去做那道糟蟹,锅里炖着冷吃的透驴香,这透驴香是要取了小驴子的嫩肉,不要炖煮,要一直用滚烫的骨汤去浇熟它,熟透了撒上料汁,葱姜丝,也就成了。 钱娘子忙着去做糟蟹,边教谭霜替她来浇汤。 谭霜去净了手,老实地走过来,开始浇汤水。 待钱娘子将蟹剁了,出去拿酒时,她悄悄解开腰间荷包,药粉的香气被驴肉的香气覆盖。 她将手上的荷包对上了那道八宝饭,想了想,恐几个小孩儿用得多,又倒进了那道烟萃牛筋里面。 倒尽了,她将荷包丢进了灶里,大伙腾一下燃得更好,很快那荷包就消失在灶火里。 钱娘子拿了酒回来,谭霜还在灶上浇着汤水,面色如常。 她将手里抱着的酒摆好了,一面道:“杀才,这驴肉多嫩,你这么浇下去驴皮都教你浇熟了,还不老!” 谭霜只作听不见,放下手中的大勺,又坐在了灶火旁,拿着烧火棍翻了翻灶里,确认荷包都烧尽了。 钱娘子,将酒倒出来一碗,闻着醇冽的酒香,忍不住喝了一口。 一转头,对上谭霜淡淡的眼神。 不由放下手中的碗,骂到: “瞧甚么!当心瞎了你的招子!忙过这阵我再收拾你!” 谭霜低下头去,心道: 只怕你有得忙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中毒 封府里人丁不算兴旺,只一个老太太,一妻两妾,六个子女。 少在封大相公那一辈,封老太爷去得早,没给他留下一两个兄弟姊妹。 平日里封家也都是各人用各人的,实在是大娘子欧氏向来不喜同几个妾室共用饭,因此并不常作这般团圆。 有时是同两个女儿一道用了,有时二女儿身子不好,故不教她跑,自个儿在自个儿院里用了。 老太太李氏倒喜欢热闹,常使四姨娘小李氏同她说话,也爱叫四姐儿、五姐儿去她屋里。 大姐儿刚出来那几年,老太太还稀罕这孙女儿,后来因二姐儿出世,因为聘妾室的缘故,欧氏同老太太闹过好几场。 一赌气,索性不管了。 倒是大姐儿常去老太太院儿里劝和,老太太也疼她。 如今天这般团成一院那是大节才有的事儿,连入府两个月没出来走动的三姐儿都好端端坐在席上。 底下的下人们,也布了十数桌在前院儿里,老太□□赏,教他们一块儿热闹,连谭霜都和知了福乐坐了一块儿。 她们小人有孩子桌,免得挟菜挟不过那些脸皮厚的老婆子。 一家子围成一桌,吃酒品菜,老太太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 老太太李氏坐正堂主位,右边是大娘子欧氏,左边是封大相公。 与欧氏不同的是封大相公,年逾而立,脸上并无甚么老纹胡须 他那眼睛是桃花眼,微微上挑,鼻子又挺拔,皮子好白,更教是面如冠玉,风流倜傥。 只是毕竟有些年岁,过白的皮子略有些松了,显得有些脂粉气在,不甚端方。 但与大娘子欧氏坐在一块儿比对,倒比她年轻个七八岁似的。 左面顺坐下去是大姐儿封荷,二姐儿封莲。 封荷封莲都是大娘子生的,相貌生得有四五分像她们父亲,都有一双桃花眼,只是皮子没得封大相公那般白皙,但好过像她们的母亲。 再下去是四姐儿、五姐儿两个,三姨娘和四姨娘容貌只是普通,两个姐儿并没有甚么出彩的,但皆有一双桃花眼生着,不差到哪里去。 倒是那桌尾坐的三姐儿封荇,福乐都夸她生得俊俏。 那相貌既不像封大相公,也不像封老太太,约莫是像她病去了的娘亲。 她没有桃花眼,眼窝里是一双长而凌厉的丹凤眼,睫毛又黑又长,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占了大半,眼珠子亮得吓人。 谭霜倒不说她生得如何,只想起来自己刚进府时去给三姑娘送吃的,那婆子伸手就进去抓。 再看她脸又窄又小,连点儿婴儿肥也没有,想是吃了苦头。 谭霜叹了口气,好在她既没人疼,也少得吃钱娘子的毒食儿。 大娘子欧氏身旁坐着的是六哥儿封杞的奶母,怀抱着六哥儿。 六哥儿今年快三岁,欧氏疼他,还教奶母抱着喂的。 下面就是两个姨娘,坐在一块挟菜吃。 谭霜一面注意封府众位主子,一个个辨清楚了,一面盯着桌上那道烟萃牛筋。 钱娘子做的菜好吃,不过今儿是个阴天,封老太太不教底下的孙子儿孙女吃冷菜,只有四姐儿馋嘴,舀着那道八宝饭多吃小半碗。 八宝饭是糯食,她要丫头再多盛,四姨娘就压着劝她不要多用。四姐儿听四姨娘的话,就去吃另外一道菊苗齑芦菔。 四姨娘劝过四姐儿,满意地转过眼,那烟萃牛筋就就摆在她面前,摆盘不甚精致,她素来爱吃牛肉,便挟了一筷子。 这一尝,眼睛亮了一下。 好吃。 才吃一口,就勾起了她的口欲,舌尖生津水。 赶忙又多挟了几筷子。 好吃,好吃,真是不错,她连用了几块筷子,身旁的三姨娘见她爱吃,笑道: “难得妹妹爱嚼着筋头巴脑的,我却不爱,嚼得头疼。” 四姨娘咽下口中的牛筋,“今儿这牛筋造得好,是钱娘子造的吧,她素来有手艺。” 说罢她又去挟了一筷子。 三姨娘唇角笑容淡了淡,原想尝尝那牛筋,都没再伸筷子, “妹妹喜欢,就多吃点。” 四姨娘连挟十几筷,连老太太都笑着看向她,她终于意识到自个儿失礼了,忙放下筷子,心里生悔,怎么就管不住嘴呢。 她张了张嘴想说几句为自己找补,忽地一股子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赶紧捏住手帕顺了顺胸口。 这不顺还好,一动,那股恶心之感直冲喉咙口。 四姨娘“轰”一下站起来,只来得及偏开头,紧接着就“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动静之大一下子吸引桌上所有人的目光,欧氏眉头一拧,呵斥道: “四姨娘,你做什么,好好的家宴你不想来就回你院儿里去,在这里搅个甚!” 三姨娘看她吐得止不住,忙伸手去拍她的背,劝了句: “大娘子,四姨娘像是吃坏肚子了。” 那头封大相公坐得远,才看见发生甚么,他没有怪四姨娘,温和地指了下人来收拾。 “贞娘是怎么了,要不要紧?”他随口问到。 四姨娘听见封大相公的声音,一时感动,想抬起腰冲他娇缠几句,刚直起身子又止不住地想吐,反身吐得喘不过气。 欧氏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淡淡到:“身子不舒服那就先回院里,穗儿,扶你主子回去。” 老太太李氏却眯了眯眼,乐呵呵道:“瞧这丫头,莫不是我说她有福罢,这回怕不是要给我添个孙儿来。” 封大相公听罢,精神一震,忙招手叫来了随身的小厮,教他去请大夫来。 自个儿又颠颠地跑到四姨娘身旁,不顾她刚吐完满身酸臭味,将她扶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着,高兴地道: “贞娘,你怎有了身孕也不告诉我,教我担心。” 四姨娘还在愣神中,回想起自个儿这月的月事确实还没来,但上月的准时过了。 半响,也怕自个儿没怀上,让大相公白欢喜一场,柔声道: “相公不必紧张,我兴许是吃坏了肚子也不一定,哪里就是怀了,老太太急着抱孙子,您也欢喜得慌了。” 欧氏惊疑不定地扫过四姨娘的肚子,又觑了眼封大相公,声音缓和了些,撑着眼皮子道, “四姨娘,有了身孕早些说出来就好,免得灶上做什么吃食冲撞了肚子。相公子嗣不丰,你为他开枝散叶,我高兴还来不及,你藏个甚么。” 四姨娘听了忙站起身,“娘子,非是我藏着掖着不说,我也不晓得自个儿是不是怀上了,您莫气我。” 老太太李氏也补上一句,“大娘子怪她做什么,只是我这老不死的想抱孙儿,你们一个个的揣不上,还不能容我这半只脚迈进棺材的老骨头盼盼么。” 欧氏气得揪紧了手里的帕子,没生个男孩儿,一直是她心中的憾事。 当初她怀二姐儿时,这老不死的硬给封大相公抬了两房小的进来,封大相公原是不开窍,觉着女人家相夫教子,繁衍生育,不都一样。 自打尝了这新鲜儿,就止不住了,好半年时日里,都迷上这事儿,家里两个勾着他,连自己房里都少进。 再后来,竟还与下官约着去了花船。 那下官年纪小好玩好乐,他那般年纪了竟也不知羞耻,那花船明着是文人墨客谈诗论赋的,实则里头尽是些敞开了腿迎人的窑姐儿。 她整日里急得冒泡儿,好容易修理了两个妖妖娆娆的勾人精,打死一个发卖一个。 封大相公竟与她闹得不可开交,害的自己难产,二姐儿生来就体弱多病,自己更是不能再生育。 她每每想起来便恨得嘴里冒血腥。 正想着,院里小厮带着大夫快步进来,禀了老太太和封大相公, “老太太,大相公,大夫来了!” 封大相公朝那大夫拱拱手,老太太李氏也道, “郎中,劳你给我这侄女儿瞧瞧,方才一直吐个不止,是不是揣上了?” 老郎中听罢心里一喜,他们最爱替这达官贵人家里的妇人诊喜脉,事儿简单不说,赏钱可丰厚着呢。 他回了封大相公拱手,便说:“劳大相公让个步,使我瞧瞧。” 封大相公朝旁边站住,道:“郎中你请。” 四姨娘用帕子隔了腕子,老郎中皱皮巴脑的手隔着帕子搭上她的脉门。 诊着诊着,眉头皱起来。 封大相公心里咯噔一下,急问道:“郎中,是不是孩子有什么妨碍?” 老郎中摇摇头,道:“并不是喜脉,相公想差了。” 四姨娘方嘴上说着没怀上,实则堂上所有人中,只有她是最最想有个哥儿的。 闻言也是失落至极,还是四姐儿关心姨娘,问道: “那我娘亲究竟是怎么了?” 郎中捋了捋胡子:“中毒了。” “中毒!”封大相公一脸不可思议, “这里可是同知府,谁敢在这里下毒?” 他眼光扫过堂中,和母亲探寻的目光碰上,娘儿俩齐齐看向欧大娘子。 欧大娘子眉心狠狠一皱,怒道:“你们娘儿俩什么个意思?都看我作甚?我毒的她?我要发落她,直接叫人捆起来发卖就是,用得着使手段?哼!” 封大相公咳了一声,忙解释道:“不是疑你,大娘子……” 说完,他转看向老郎中,“郎中,中的是个甚么毒?有甚么妨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诊毒 老郎中也想不到一桩喜事变成害事,堂上站的是封大相公,他不敢隐瞒,将自己诊出来的说出来, “像是食了过量的甖粟,甖粟可入药,但一次性服用过量易有恶心、胸闷、呕吐之状,服用过多,还会有致死之险,这位姨娘脉状似不是一日服用,只是今日服用太多,才会有此状。” 四姨娘骇了一跳,“我不曾服过甚么甖粟,更消说长日服用,我连那东西是个什么都不晓得呢。” 此时院中下人齐齐看向堂上,等着郎中把脉,听见郎中如此说明,个个交头附耳,议论纷纷。 谭霜目光移向钱娘子,只见她面如纸白,额上冷汗淋漓,强撑着用手扶住桌子,才使自己不软下身子。 再看堂上,老太太听罢老郎中所言,和儿子封大相公对视一眼,对身旁的贴身妈妈小声吩咐一句。 那妈妈便走到院中,挥着手帕道:“众位用过饭,热闹够了就散去罢,各做各的事儿去。” 顿时院中一片唏嘘声,席才刚上,还未落下几筷子,谁舍得这好酒好菜。 更有甚者,那不要脸面的老妈妈伸手朝桌上的葱油整鸡上狠狠拔下一只鸡腿,才在老妈妈的呵斥声中跑出去。 谭霜注意到肖妈妈一手一个,硬薅了两条鸡腿。 众人一一退出去,谭霜盯着钱娘子,只见她前脚跟着后脚,像是有鬼催她似的,走得慌忙。 谭霜拉了拉福乐的衣袖,支他去看钱娘子。 福乐瞅了瞅,不解地小声道,“她这是跑什么。” 谭霜悄声道:“快叫周娘子叫上人去捉她,别等她逃了。” 福乐一拍大腿,“你是说……” 谭霜点点头,“快去,一会儿捉住了娘子定有赏。” “这就去!” 福乐两腿蹬出火轮儿,跑着去找她娘了。 再说这厢,众仆散去后,封大相公皱着眉说: “贞娘,你真没有私下服用甖粟?此物长日服用可是会有瘾的。” 四姨娘骇得要死,指天发毒誓,“我哪里敢乱嚼什么甖粟,相公不用疑我,若我有半句假话,教我不得好死,教我四姐儿这辈子嫁不了好人家!” “住嘴!” 封老太太一拂手,摔了手边茶碗,怒骂四姨娘, “你要死你自去死去,做什么拿孩子发誓,你要是没自个儿乱嚼有我在谁敢冤了你去?” 说罢,她转头对老郎中道:“老先生,劳你看看今儿这菜可有什么不妥?” 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太前后一想就明白四姨娘姐儿吃的东西都是席面上的东西,往日自不可能私下里去吃拿劳什子甖粟。 封大相公亦是想通了关窍,又怕家里的哥儿姐儿都用过了这东西,便不叫她们回去,等郎中看过了菜食,再叫他来诊脉。 郎中一一闻过桌上的菜,又捡出一些尝了尝,很快分辨出来。 只要是冷菜,甜食,皆是放了那甖粟的,其中一道牛筋更是像用甖粟粉拌过,味道香得异常。 三姨娘瞧出四姨娘方才便是爱用这烟萃牛筋得很。 老郎中说完,封大相公转头看向欧氏, “大娘子,今儿这席面都是你置办的,冷菜都是哪个厨娘造的?” 欧氏皱着眉沉声道: “热菜是前儿灶房做的,冷菜都是后厨房钱家的管,这钱家的灶上功夫确有些火候,莫不是用了这甖粟的缘故?” 封大相公听罢皮子一紧,近两个月这老婆子可是抢手得很,府里上到他老娘,下到刚满六岁的五姐儿,都吃过她造的东西。 尤其是自己,除却去府衙里,少一顿都是欠着的。 封大相公忙拉过郎中, “老先生快给我娘瞧瞧,这厨娘进我家门几月,这两月来手艺忽然精进起来,我还道她学了本事,没成想是个歪门邪道的,我一家里这老老小小可都用过她的吃食!!!” 老郎中身子就剩一把骨头,险些被他拉一跟斗,缓过来忙道: “不妨事,不妨事,我观众位面色红润,身子骨也并不消瘦,这东西若不上瘾尚不大伤身,只上了瘾有妨碍,众位都不是有瘾的模样。” 说归说,他还是去诊老太太李氏的脉,隔着帕子,诊出来果然如此,并不算非常严重。 他打开药箱子,给众人开了一贴调养的方子,道: “不是甚么大事,只消按我这方子抓药,每日晚间饭后半个时辰内服用,半个月内就可调养回来了。” 封大相公听后,松了一口气,又叫郎中挨个儿去给众人请个平安脉。 自己叫了贴身小厮石砚来,喊他去叫人捉钱娘子和她那儿子。 一面又愤愤咒道:“老杀才,良心都教狗吃了,我好心好意供着她,她竟恩将仇报起来,回头我倒要去问问大伯父,怎生地寻了这么个人来,是不是见不得我家平安!” 他口中的大伯父,便是欧大娘子娘家的亲亲伯父,欧庭宽欧通判。 欧通判自这侄婿官场顺遂,一路当上了同知,亦是悔得很。 本该是他家的乘龙快婿,生生便宜了弟弟,自个儿女儿却婚后不过三年,那短命的女婿便坠马身亡。 如今女儿寡居在家,外头人谁不笑他家目光短浅,拿侄女比她女儿,拿弟弟比他,生叫他抬不起头。 上回这侄婿同侄女回去庆贺弟弟生辰,自己有意拉拢,便对女儿塞人给侄女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中自有一番算计。 只是这算计,如今都落了空。 老郎中一一请过了脉,道:“老太太同这位姨娘,还有这位小主子,症状严重些,多喝个几天也就是。” 他说的是四姐儿,要说不是亲生的娘儿俩,怎么会生得同一张馋嘴。 “其他人没什么大事,这药不用吃了。” 说罢,又指了指三姐儿,“这位小姐儿吃食上得用些心思了,再这般下去可容易饿出毛病。” 众人目光不由得看向三姐儿,不多时,又一致地移开,连老太太,都没说什么。 三姨娘是个脾性直的,闻言狐疑道:“三姐儿没得事便罢了,钱家的见天儿的往大娘子院儿里跑,大娘子怎么没事?” 大娘子闻言眯了眯眼,“三姨娘,你这是疑上我了?夏日里头天儿热,我用一两口也就赏给下人了,这有什么?怎么?你是觉得我支使钱家的给你们下毒?” 三姨娘嗫了嗫嘴,道:“不敢,奴家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老太太面色不虞,止住三姨娘,“好了,瞎猜个什么,那钱氏是大相公准了送过来的,干大娘子甚么关系,你成日里无事,尽琢磨些有的没的了。” 三姨娘臊红了脸,呐呐道:“奴家知错,老太太莫怪我,大娘子莫怪我。”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还作那般无事样子,待郎中诊完了脉,又使人多塞了五十两银子与他,叫他不要声张。 她当然知晓这事与大娘子脱不得关系,可当初人是儿子同意接回来的,如今更是要家里拧成一股麻绳,拿捏着这个欧通判送上门来的把柄,少不得向他讨些好处。 送走了郎中,欧氏叫下面的的妈妈们把哥儿姐儿们带下去,然后叫人将钱娘子提上了。 那头小厮石砚领着周娘子、张妈妈,还有一个外头院儿里的妈妈,将钱娘子押到正厅来。 钱娘子头发蓬乱,衣裳被扯掉了扣子,腰上的汗巾子被周娘子团成一团塞进了她嘴里,脸上还有不少抓痕。 想来是得罪狠了这几个娘子妈妈,被她们逮着机会,半点手下不留情,抠挖的。 周娘子踹了她两个腿窝两脚,教她跪下,自个儿抹了抹头上的汗水,道: “娘子,这钱家的还想跑呢,得亏我见她脸色不对,又鬼鬼祟祟的回屋里收拾东西,叫了这两个妈妈一同在后角门给她摁住了,不然,就叫这老贼头给跑脱了。” 难怪是她们三个压着回来的。 欧氏赞赏地点点头,道,“不错,你们倒是精明,知道为我着想,那像这个,连主子也要暗害。” 钱娘子眼泪鼻子糊了一脸,听了大娘子欧氏的话,猛嚎了一声,可惜嘴里被堵住。 可在场谁都明白,她是在向大娘子求情呢。 大娘子挥着手绢子擦擦手心儿的汗,慢腾腾走到钱娘子面前,不咸不淡地问道: “钱家的,我自问待你不薄,可你怎生得这般黑心肠,连我两个姐儿都要害?” 钱娘子砰砰往地上磕头,眼神哀求地望着欧氏。 欧氏吩咐道:“把她嘴里塞的拿出来,我倒要看看她还要怎生说。” 周娘子忙把她嘴里的汗巾子拔出来。 钱娘子嘴得松脱,便一面磕头,一面朝欧氏哭喊: “娘子,都是我教猪油蒙了心,都是我贪财,我只道那是增味儿的料包,不晓得它会妨害身子的啊,您打死我吧,都是我的错,老奴知错了,只求您放过我的儿子,他甚么也不知道,都是我做下的!” 欧氏还未说什么,封大相公猛地站起来,一下窝心脚踹在她胸口,直把钱娘子踹得吐了血。 “老贼奴,你倒是一片慈母心肠,我这几个孩儿你却下得去手,敢情你的儿子是命,我的孩儿们就不是命了!” 他说到兴头上,差点被自己的一片慈父心肠感动得流出眼泪,连四姨娘都含着泪望向他。 可若是他的三姐儿在此处,少不得要向他问问,自己怎地没人管没人疼,扔进了冷清的水榭里去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审问 钱娘子呕了两口血,呛着了肺,不断咳嗽。 欧氏在一旁冷冷看着,教身边的丫鬟给她抬了凳子来,又斟了一杯热茶。 “钱家的,说说吧,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有什么人指使你?一一说来,莫有半句虚言,我可不是好打发的呆货。” 钱娘子一面咳嗽,一面喘着道: “不,不曾有人指使我,娘子,都是我见那药贩子说得天花乱坠,迷了眼睛,才造下这孽事,您就看在大欧娘子的份上,饶过我一回吧!” 欧氏扯了扯嘴皮,朝身边的妈妈看一眼,那妈妈心领神会,走上去左右开弓,赏了她两个大耳刮子。 蒲扇般大的手掌,打得她牙齿裹着血水落出来。 钱娘子耳边阵阵轰鸣,才晓得从前同周娘子动手,那都是玩闹,如今这才是真章。 动完了手,欧氏才又道:“谁教你下毒的?与你药包的又是谁?是不是打量着让我封家上下惹上药瘾,毁了大相公来的?” 钱娘子真真冤枉,大欧氏确叫她来封家,有甚么消息传些给她去,但那都是事关封大相公的,哪里敢害小欧氏! 而封大相公和李氏听了欧氏的话,神色变化莫名,娘儿俩都有了猜测——莫不是那欧通判想的毒招儿? 封大相公面色沉沉,同母亲对视一眼,又吩咐堂上其他人都退下去,只留自己、欧氏、母亲和几个亲信在一旁。 封大相公好歹身居官位,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便止住大娘子欧氏欲再说之词,双眼紧盯钱娘子,道: “你说的是哪个药贩子?可在这城中?若你真寻到那药贩,我便认了你是无心,换你性命,若不然,便是早就筹谋好了要害我同知府!” 封大相公也是想通了关键,又掐了方才的想法,那欧通判肯默认女儿送人进来,想必不敢教自个儿的人动手,这般看来实在太过张扬,引火上身。 他恐有黄雀在后,借欧家之手,欲除掉他欧氏,想来只有允州城中那几个同僚。 想着想着,他已经将背后指使之人定在两个不甚对付的同僚之上。 欧氏撇他一眼,见自己这相公似是想深了,便止住话头,任他想去。 钱娘子顾不上嘴里流出的血水,急急地说:“我识得他!我识得他!我与他约好了每月逢十,在段家牌坊下碰头拿货,相公可等到这月二十,我前去与他碰面,您派人拿住那畜牲就成!” 封大相公沉吟片刻,问:“那人叫个什么?是男是女?” 钱娘子道:“是个高个儿男人!不曾告诉我名字,我同他定好了酉时三刻在段家牌坊下,大相公定要信我,老婆子真是被那畜牲蒙骗的啊!” 封大相公迟疑地看向老太太李氏,娘儿俩对一对眼神,心中明了。 这事无论是不是欧家做的,他家都要逃不了关系。 想罢,便教两个府衙的随从压住了钱娘子,道: “是与不是我自会去查证,你二人将她压至府衙去,这贼奴谋害主家,其心歹毒,我要审她。” 顿了顿,又想起她那儿子, “石砚,你带几个人将她那儿子捆了一并带去,我明儿一同审了。” 钱娘子顿时睁大了眼睛,双目惶恐哀求, “大相公!我儿是无辜的,他还是个孩子,不晓得这些个事,都是我造下的,您要审就审我,将我打杀了都可,您放过他罢!!!” 封大相公厌恶地看了她一眼,道:“将她嘴堵上。” 石砚便捡起来那汗巾子,不顾钱娘子嘴里呼喊大娘子大相公的,堵住了她的嘴。 欧大娘子啜了口茶,看着钱娘子哀求的眼神,神色淡淡的。 封大相公哼一句, “大娘子,大伯父这是怎么个事,怎地派了这么个人来毒害我,不会是见我有了些出息,记恨上我罢?” “他当年背信弃义,当着与我亡父定下的婚书还要枉顾女儿心意悔婚,如今见我得意,怕是呕出了血罢!” 欧氏听了,脸色一变,手中茶碗“啪”地掷在地上,瓷片稀里哗啦碎成一地, “你说得这是甚么话!他要害你你自去寻他!他女儿是我那寡居在家的堂姐,又不是我!当年背信弃义的他,是我那堂姐,我可是顶着你家那破落门户,带上几十箱的嫁妆腆着脸嫁进来的,你作什么来敢来质问我!封仁顼,你的良心都教狗吃了不成!” 封大相公骇了一跳,听罢,讪讪道: “我不过气头上,顺嘴那么一说,大娘子何必当真,真成了我的不是了……” 欧氏气得胸口起伏,尖声道:“你当我是个傻子,上回去见了我那寡妇堂姐,心痒了罢!是不是后悔当初没娶了她,来娶成我?我告诉你,你真当她是个好的,她要是真心对你,大着肚子也愿意同你奔来允州!还等到这时候?” 封大相公臊得皮子通红,结巴道:“你、你诨说个什么!我怎么就扯上她了,从前的事,不是都过去了嘛!” 欧氏气红了眼睛,上来就要挠他,一旁的封老太太哪会教儿子吃亏,忙给身边的妈妈使个眼色去拦,一面骂, “两个混账!青天白日的!为人父母了,还将这些诨话挂在嘴上,教下人听去,你们这大相公、大娘子还做不做了!” 欧氏被拦了下,没挠到封大相公,封大相公躲到院里,也气得不行, “好啊!刁妇!你竟敢打起相公来了!” 欧氏一把推开那妈妈,手指着封大相公, “封仁顼,我明着告诉你,你往日里纳妾养外室便罢了,要是敢与我那寡妇堂姐牵扯不清,我就是死了,我也爬到你封家祖坟里去问问你封家的祖宗,是不是个个同你这般好色忘义!” 封老太太脸色都变了,骂道: “仁顼媳妇儿!你这是什么话!这也说得!信不信我教仁顼休了你!” 欧氏一甩帕子,指着天说, “你休!你休!你看看这天答不答应,看看官府答不答应!你敢休我,我就告到圣人面前去,问问他这般臣子也可为官不成!” 封大相公又气又惧,“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个门道,丢下句, “我懒得跟你这刁妇计较” 便跑了。 欧氏也气得捂着心口回了院子。 老太太望着一地的狼藉,抱着她那贴身妈妈哭开了来, “天爷哟,我这是什么媳妇儿,这是什么儿子,两个孽种……都教天收去干净了……” 那妈妈叹一声气,也扶着老太太回院儿里。 …… 这厢周娘子回去后,没多会儿,大娘子院儿里的黄婆子就来寻她,赏了她半匹绸,一个包鎏金的银镯子,并二两银子。 周娘子高兴得不行 黄婆子道,“多亏你有心,逮住了那毒婆子,眼下人多压到官府里去了,我看多半是……” 她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周娘子半点儿不惊讶,都害到官家来了,不割了脑袋,都叫怪事。 黄婆子顿了顿又笑着说,“瞧瞧你,真是个胆儿大心又细得跟茅尖儿似的,大娘子都夸你,还教你下月里去二姐儿院儿里,当个二把手,帮衬着。” 周娘子瞬间瞪大了眼睛,舌头都不好使了,“妈妈,您说的可是真的?娘子真这么说?” 黄婆子捂住嘴噗嗤笑出声,“可不是?你运道来了,好好伺候二姐儿,日后说不得跟她进姑爷府上,当个大管事哩。” 周娘子一阵激动,缓过劲儿,将手里的绸子塞给黄婆子,道: “谢过妈妈替我在娘子面前说话儿,要没有您平日里的照拂,哪有我今日,我没得别的谢您,这绸子您收着,别嫌弃我。” 这真是周娘子说过最漂亮的话儿了,黄婆子受用得很,又贪这半匹绸子,嘴上还推辞, “那怎么好意思,哟,周家的,我哪里就照拂你什么了……” 周娘子硬往她怀里塞,“怎么没有,您收着,快收着!” “哎……你这,那我就受下了,你这也太见外了些。” “应当的,应当的!” 周娘子也舍不得那好绸,可这人情那是不得不走,平日里想搭上黄婆子这条线,还找不着借口呢,如今现成的门路在跟前儿,得抓紧了。 二人又客套了几句,周娘子听到同她一起去拿人的那婆子和张妈妈都得了赏钱,可只有她一人多得了差事,还得了镯子和绸子,心里吃了蜜一样甜。 回想起午前的事,福乐气喘吁吁来寻她,说了钱娘子的事,她还不敢去。 可福乐说是谭霜那丫头教她带人去的,她又信了几分,那丫头是个内里有数的,不会作假。 这回她学精了,教张妈妈和相好的婆子守住了角门,自己跟上去偷看,果然见那钱婆子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裹着个包袱就偷偷摸摸地往外头跑。 她瞧着八九不离十,便一声大喝,同两人在小角门将她捉了个现。 还多亏谭霜了。 想着,她将手上的镯子和怀里的二两银子对了对,这镯子她倒喜欢,可拿回去还不是融了换钱,索性给了谭霜丫头,她戴着倒好。 她趁着无事,便去谭霜屋里寻谭霜。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生意 周娘子去了谭霜的屋子,这还是她第一回来谭霜的屋。 “霜丫头,霜丫头,可在屋里?” 周娘子一面叫这谭霜的名字,一面往屋里去。 因着四丫伤着要吃药,屋子里总有一股子药味儿,所以房门一直是敞开通风的。 “在呢,娘子请进来。” 周娘子一进门就见谭霜正坐在自己的床弦上用一支碳在块旧布上比划着什么。 “哟,这是在描花样子?” 不怪周娘子这样想,她们往常也爱用这碳描鞋面的花样子。 谭霜笑而不语,看了眼四丫,道:“娘子来寻我有甚么事么?” 周娘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另一张床,才发现四丫半躺半坐在床上,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们。 周娘子忽地想起来好似听张妈妈说过,那钱婆子心肠歹毒,揪着灶房里的小丫头下了死劲儿打,亏得她心善,出手将那小丫头救下了,谁不夸她心肠好。 她当时还道那丫头是谭霜,吓一跳,再仔细问清,原来是个叫四丫的,应该就是这个丫头。 四丫,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想来家里也是不疼人的,真真可怜。 想到这里,她便出口问了两句, “哟,这是四丫罢?前些日子教那钱婆子打伤了的?好些了么?不怕了,钱婆子打今儿起回不来了,你以后只要好好当差,咱们府里除却她没个像那样坏的婆子了。” 四丫这些日子卧在床上,谭霜早出晚归的,下了值还要去给春雨买药,煎药,熬盐水儿,看诊,没见她叫自己帮甚么忙,人却不见消瘦下来。 谭霜目光落在四丫炕桌上的碟子里那吃了几口的油鸡腿,没说话。 四丫慢腾腾地撑了撑眼皮子,道, “劳娘子费心,死不了。” 周娘子被噎了一句,哑住了,跟谭霜对视一眼,谭霜眼神示意她出去说,周娘子便跟着她走出去。 到外头,周娘子找了个僻静地方,才拉着谭霜憋屈道: “这小丫头向来这般狂浪?难怪会招惹钱婆子。” 谭霜摇摇头,“从前不这般,不知是怎么回事。娘子,钱娘子的事怎么样了?” 周娘子回到正题,一拍大腿,激动地说: “嗨呀,好丫头,这可多亏了你心细,又教福乐来寻我!那老婆子真下毒害了四姨娘,我瞅着她要跑,叫上相好的妈妈给她摁住,捆了交给娘子和大相公,娘子好一顿夸我,又赏了我银子镯子,又派我进了二姐儿的院儿,真真是天降下来的好事儿。” “你瞧,”她露出手里的镯子, “要不是你,这等好事多少年才落道我头上,你这镯子你拿上,我也不与你瞒着,我家现下是十几张嘴等着吃饭,这二两银子好留下来嚼用,这镯子你可得拿去,等日后进了二姐儿的院子,有什么好差我能使上劲儿的,你排第一个。” “二姐儿?” 谭霜惊讶道,忽地想起来今儿席面上熟悉的面貌,当时她心神都在钱娘子身上,现下后知后觉想起来,那日寄心水榭下的女孩儿,似乎就是二姐儿。 周娘子点头, “正是呢,二姐儿身子不好,院儿里人不多,如今越发大了,却是不好少了差使的。” 若能进二姐儿院儿里也是好的,只是周娘子家里那么多张嘴巴,谭霜帮她也只是因为福乐而已,并不求她甚么。 又猜到封大相公不曾明说,约莫是要将府里都吃了毒粉的事儿瞒下来,只推出一个四姨娘挡着。 谭霜想着,推回周娘子手里的镯子, “娘子请收回去罢,人是你捉的。我不过动了几下嘴皮子,哪里担得这镯子。” 周娘子蹙眉,这丫头可真是……,这镯子卖出去少说也要一二两银子,哪里就好往外推,这不是傻么? “霜丫头你可要拿着,这是你该得的份儿,你不拿,我这张老脸可往哪里搁……” 谭霜坚决地摇头,道: “实不相瞒,娘子,这镯子我确实不打算要,但有别的事要求娘子,娘子不要过意不去。” 周娘子一听,拍拍胸脯道: “有什么事直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还能不给你安排,你若是为这个,镯子那是一定要收下的!” 谭霜不喜欢拉扯,只道:“是好事,这镯子我的确不准备收的,娘子只消收下,不要多心。” 周娘子“哎”了一声,拿着镯子的手顿在中间,谭霜往她怀里推了一下,直接拿出自己方才写的东西给周娘子看。 “这是……你识字?” 谭霜点点头,“娘子你也知道,我是外边买来的,我爹是个行脚医生,教过我一些方子,我约莫记得几个方子,想着靠这个鼓捣些小生意。” 周娘子震得半天回不过神,半响才到: “天爷啊,怪道你懂得那些,原来是个女秀才,天杀的,你既有这等家世,怎生会被卖进府里做个下人?” 谭霜没想到周娘子是这个反应,想来在下人中,会识字的且是女儿的是少之又少。 她模糊道,“我爹过世了,家道中落。” 周娘子点点头,又皱眉道: “霜丫头,你这要鼓捣甚么小生意?咱们在府里做事的,不好太掐尖儿,平日里自己私下做做闲汉,卖个小食儿的,主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要是作大了,招了眼,主家可不会放过。” 谭霜点点头,“我晓得,都是些小生意,就是想着娘子家里人头多,好帮我跑街串巷的叫卖,咱们作下这生意,除却成本,我与你分成如何。” 周娘子不甚看好谭霜的生意,只想着她对自家这般好,不忍心教她失望,又怕她把自个儿月钱折腾完了,不免劝上几句, “丫头,这利不利的先不说,你这月钱一月方得二百文出头,这么折腾着,若是那生意不赚,可不得赔本儿?” 谭霜道:“娘子你也知道我并非家生子,将来定是要想着赎身的,这一月二百文,可攒到甚么时候才攒得赎身银子?这事儿成不成的,总归是我的念想。你放心,若是不成,我自当想其它法子,只要您答应我就成。” 周娘子听罢,叹一口气,年轻时候谁不想赎身,谁不想要个自由身,谁也不是生来就是当奴才奴婢的贱命。 可赎身哪里是好赎的,总要碰了头,才晓得当奴才自然有当奴才的好处,外头那么多人跪在城门底下讨饭,有口饭吃的谁不想进官家富人宅院儿里做事? 想归想,她还是点点头应下了,总归让她去试一回,才晓得钱不是那么好挣的,自由身未必有衣食无忧来得安心。 见钱娘子答应了,谭霜喜得连连谢她,又与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二人才分开了。 谭霜也回了屋。 …… 转眼又过了些日子,封大相公那日钱娘子事发后就跑回衙里,洋洋洒洒写了十几篇信纸。 信上痛斥欧通判心肠歹毒口蜜腹剑,欲毒害他全家,又亲自将大夫的证辞抄了,加上钱娘子的“供词”,作下一篇状纸,扬言要告到他的上官抚州知府段从瑛那儿去,将他捉拿归案。 欧通判读完信两眼一黑,赶忙招了自己那寡居的女儿过来,询问清楚。 他还道自个儿女儿生了怨,自作主张作下这事,大欧氏委委屈屈地喊冤,她确叫钱家的去是为自己打探消息,可都是事关封大相公的风月消息。 她揣的那等心思欧通判不是不知,当时还默允了她,怎么会想着毒害封家。 欧通判想来也是,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可这证人证据皆在,谁知这死婆子是犯了哪门子病。 又仔细深想,恐有人借他之手,来害封仁顼,他想到封仁顼那边儿,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可人确实是他这边送过去的,如今无论是不是他,只要封仁顼将这事儿捅到段知府面前,他的乌纱帽立时就要丢。 欧通判悔得肠子都青了,又恨自己允了女儿起那等心思,又恨自个儿女儿没认清人。 想着想着,竟气得脑子一昏,病倒了。 病是病倒,事儿却不能不管,想来封仁顼没直接捅到段知府那儿去,而是给自己写了这信,心中定然也明白,不过是要好处罢了。 他撑着在床上,叫来自个儿的幕僚代笔,自个儿口述,好生给封仁顼赔罪一场。 又许下许多好处,又拉了旧情,教幕僚润色一遍,自己看了,方教送出去。 封大相公收到信后,得意一笑,如此因祸得福,算是最好结果。 他封了下人的口不准说,待中旬二十那日,教人去段家牌坊盯着,从早盯到晚,结果不曾有什么人来,更别说高个儿男人。 如此倒教他认定钱娘子在说假话,这婆子定是与人串通好了害他,哪里是偶然。 少不得上刑具,铁烙头盐水鞭子一套下来,打得她皮开肉绽哭爹叫娘。 就这般还不说实话。 最后硬剩下半条命,教判了个斩立决。 倒是她那儿子,平日里都在暗门子里呆着,去捉他那日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生没寻到人。 封大相公还不知道,钱娘子本就是钻了人的套子,哪里招得出甚么,都教是冤魂一条,生丢了性命。 封大相公只放出话去,说她毒害府里姨娘,算是掩了自己的脸。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1、干娘 钱娘子被押进了大牢,她原先才来的时候,灶房里又不用她,没个事儿好做。 大娘子疼她,硬分出个采买丫头的肥差给她,后来才辟出后厨房。 如今她走了,后厨房空出来,谭霜和四丫一时也无事可做,待在偏院儿里。 主家每日正午供顿晌午饭,晚间的吃食就要自己解决。 谭霜得空了,又有春雨给的银钱抵着,并不缺嚼用。 春雨那日共给了她十二两银钱,除却那日给她买药的钱要留出来给自己,还有后来每日的汤药钱除掉,共花去五两银子。 谭霜估摸着外面出诊的价格,又算上自己的跑腿、每日去换药复诊的,给自己留出来三两半的诊金。 十几日的操劳,这个价儿并不宰她,算得上价廉。 剩下的三两半,她包好了原封还给春雨,春雨给四姐儿要了不少日子的假,现下养得有七八成好。 见到谭霜还给她送还钱,也是讶异。不过谭霜执意要还与她,她也不推辞,接过去收着了。 临上值前她与谭霜递了句好话: “我先前与你的说的,要给你寻个好差使,并不是诓你,你就等着进姐儿的院子吧,我春雨一口唾沫一个钉。” 说完便含笑走了。 谭霜站着愣神,还有这等好事儿。 她还以为同春雨做这事儿不过顺手之劳,又是钱事两讫,没成想春雨念着这事,非要给她寻个好差。 谭霜笑了笑,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她笑着回自个儿屋里,却正好撞见肖妈妈从里头走出来。 谭霜眉梢一皱,眼见着肖妈妈扭着腰走远了,她才进屋。 肖妈妈来过一趟,屋子里都多了不可言说的味道,谭霜把她掩上的门窗打开透气。 四丫见状,嚷嚷道,“我娘才给我关上,你又打开做什么!巴不得我见风死了么!” 谭霜听见那声“娘”,要多肉麻有多肉麻,实在是联想到肖妈妈前些时候谄笑着过来寻她的模样,真真是倒胃。 谭霜不理她,照自己的意思把门打开,反正她又不能从塌上蹦下来,不过嚷嚷几句。 快入秋的天气,秋老虎烈得很,四丫身上有伤,肖妈妈整日油腻腻的不知多脏,若是染上她伤口烂了,她才晓得厉害。 四丫认肖妈妈作干娘这事儿还要说到她才躺在床上那几日。 她早先不肯求谭霜,才过两日就有些受不住,谭霜午间会来给她送饭,但人总有三急,每回上下床一次,都疼得她直打颤。 她躺在床上想着若不然就委屈自己几天,勉强使唤这谭霜,等自己好透了,方能直起腰板,不受她的闲气。 哪想到谭霜后来忙得脚不落地,每日早出晚归,她想教她去给自己倒个尿桶,都找不到人。 就在这时,肖妈妈来了。 四丫看她进自己屋里,身上油腻腻的腌臜得很,还以为是来找谭霜,恶心得直想捂嘴。 又看她年纪大,怕是哪里的妈妈,不敢得罪,只好憋住了喉咙,好声好气地问她来作甚么。 那想到肖妈妈一把就捏住了她的手,又捏又揉,边握边嚎道: “女儿啊,可心疼煞我,好好的姑娘,教那毒婆子害成这样。丫头,你等着,她讨不了好,逮着机会,我定要这老东西脱层皮不可。” 唬得四丫一愣一愣的,半响,要收回自己的手也不是,直着眼睛道: “我、我并不识得你,你是我哪门子的娘?” 肖妈妈抹了把头上嚎出来的汗, “虽不是亲生的,可我那日一在后厨房见到你,就觉得你是我前世的亲闺女。好丫头,好女儿,我是特意来寻你的,我是前院儿灶房里的管事妈妈肖妈妈,你出去不消打听,都知道我的名头。” 肖妈妈?四丫恍惚觉着这名头有些耳熟,想了想,难不成真在哪儿听说过,教自己给忘了? 吓,自己成天不爱四处走动的都听熟了这名头,难道真是个管事妈妈? 四丫不由得一慌,方才自己是不是有些冲撞了她,又觉着是天上落红雨,这等好事儿能砸自己头上来? 想到这里,四丫呐呐道:“妈妈,您,您可别认错,我叫四丫,可不是谭霜那丫头。” 肖妈妈用力拍了拍床弦,“嗐,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么,我就是认着你来的。四丫,好心肝儿,好闺女,甚么谭霜是个什么毛丫头,我怎么会想着她。我眼中只瞧得你,该是我们有缘分,闺女,你就认我作干娘吧!” 四丫听罢,一阵眼红,在府里她就是个挨着墙皮走的透明人儿,谁来了后厨房,脱口不是寻谭霜的,哪里就有人见得着她。 如今终于有人奔着自己来,还是个灶房管事妈妈,了不得的人物,为了认她做干女儿,这般软下身段儿。 她抿了抿嘴,问:“妈妈……您说的可是真的?” 肖妈妈几十岁的人精,哪里不会几句哄人的甜话,连忙指天指地的发誓,说自己是冲着她来,要她作自己的干女儿的。 四丫自是喜得不行,三两句就教肖妈妈哄得叫了娘。 亲密得很。 谭霜那日钱娘子事发她们被遣散回房,她看见四丫床头的葱油鸡腿儿,心里就觉得奇怪。 后来谭霜撞见肖妈妈来寻四丫一回,就想明白前因后果。 肖妈妈自是打着四丫的月钱来的,可四丫的月钱都教拿去买了汤药养着。 她也不是眼皮子浅的,便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日日来伺候四丫。 如今钱娘子事发,肖妈妈说得眉飞色舞,直教四丫真信了她,以为是她替自己出了气,好不敬着她这干娘。 又加上近月来做不得活,没月钱傍身,肖妈妈还日日伺候着,给她送吃的,她便沉了心,一头扎进肖妈妈泡的蜜罐儿里。 她已答应好了肖妈妈,过两日就搬去她的院子,同她住在一处。 谭霜本来想着要告诉四丫真相,但事已至此,四丫不是个会作面子的,如今她不能大动,有肖妈妈伺候着养上一二个月,倒好解了跟前儿困境。 若是她与肖妈妈翻脸了,反而妨碍她。 只是日后的事,就看她如何翻身了。 谭霜摇摇头,不再管了。 …… 翌日,谭霜正坐在屋檐下晒太阳,一面研究自己的几张方子,想着去采买一份料儿先试上一回。 她只有三两多快四两的本钱,可得慎重。 偏巧这时候,春雨站在她门口那棵合欢树底下,朝她招手。 谭霜赶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小跑过去。 春雨笑着打趣她,“瞧你,还道是个老气横秋的呆着,真逢着喜事儿了也忍不住了罢。” 谭霜不好意思地看向她,“可是有消息了?” 春雨点点头,“我办事,哪有不成的,我们姐儿疼我,院儿里有赏东西的,我都是独一份儿。” 春雨故作骄矜到。 谭霜忍俊不禁,扯着她的袖子轻轻摇,道: “好姐姐,多谢你了,你的大恩,无以为报,下辈子做牛做马还啦!” 春雨料想不到她还会开这等玩笑,乐不可支,道: “下辈子我还拿不准能投作人呢,若是与你一道投成只大青牛,岂不是亏了?” 谭霜被逗得哈哈笑,一面道:“那我可没法子啦。” “说回正经的,”春雨收了嘴角,不再与她玩笑,而是兴奋地说, “你说你是不是好运道,咱们前儿那个弄混了碟子的丫头你可还记得?” 谭霜点点头,“记得,她怎的了?” 春雨道,“那丫头成日里做事不省心,马马虎虎便罢了,还偷懒,掸灰的时候不一道道擦,用鸡毛掸子掸,把老太太送给四姐儿作嫁妆的雕牡丹双耳粉瓷瓶给摔了四姐儿发了好大的气,把她给撵出去了。” 她一次说下来气有些接不上,缓了缓又说, “如今缺了个三等丫头的位置,虽是三等,那是时时都在姐儿跟前做事,三天两头碰面的,想升上去还不容易?我替你与管事的杜妈妈说了,将那位置留给你,你收拾收拾,后日去姐儿院里当差。” 谭霜喜得不行,虽没接触过五姐儿,跟四姐儿比对过谁好些。 但上回去四姐儿那边看了,常听福乐她们说四姐儿爱掐尖儿,实则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脾性,并不是刻意为难人。 能在她院儿里当差是最好的。 既少了麻烦,又安稳。 只是三等丫鬟隶属个跑杂事儿的,忙活起来怕自己那小生意得先搁置些时候,要与周娘子打过招呼,免得她等着。 谭霜谢过春雨,又亲亲热热地搂着她的肩膀送她出去,自二人这十几日来日日相处,又是有过一同保守的秘密,当然与别人不同,处出些随意的感觉。 虽是隔着四五岁,好歹都放得开,没个隔阂。 与春雨分开后谭霜便收拾了东西,去寻周娘子说一声,周娘子如今已经在二姐儿院儿里当着差,福乐来与她顽的时候还背后嚼她娘活像个二八的姑娘,整日里笑的皮都展开了。 谭霜想起来就发笑,不知道周娘子听见福乐这般嚼她,会不会把他打得窜到梁上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2、差使 此时正值要下值,谭霜想着正好凑上晚食,便在周娘子下值的路上等她。 封府的下人晚间也有一顿,谭霜这几日没上值,每日添五个铜板给后厨的管事,算做伙食费。 二姐儿院里,周娘子正跟在二姐儿的奶娘圆妈妈身后,接下她递的药碗,拿着走在门口,又不知该置在哪儿。 她便走去问院子里正在给二姐儿收草药的大丫鬟丁香。 丁香不咸不淡地瞅她一眼,半响,才道: “妈妈,你不去做你的管事,好来抢我们的活做什么?你是上也想做,下也想做,合着这院里就你一个能干活儿的?” 周娘子像被人冷不丁一巴掌扇在脸上,火辣辣的红。 她压下怒气,铁青着脸道: “我方来不知道这院儿里的规矩,下着脸问上你一句,你这般夹枪带棒的作甚,我得罪你了?” 周娘子习惯了直来直去,不知道她们这些姐儿身边伺候的,最瞧不上自己这等糙人,只觉得她们不是与自己一等的。 丁香把手里扫药的药帚丢在一旁,抱着小臂道: “哪里就夹枪带棒,妈妈你是多机灵的人,这点好赖话还听不明白,你要是觉着我不好,尽管去给姐儿说,教她来罚我。” 周娘子气个半死,初来乍到又不好去找二姐儿,只得憋着气自己寻了地方,将药碗放好了。 回去那奶妈妈当着二姐儿的面,还皱着眉大声质问她,怎地放个药碗要这么会儿。 还是二姐儿懒得听她们的官司,挥手将两人摒退了。 周娘子吃个哑巴亏。 下了值去用晚食,遇上正在等她的谭霜,她羞于将这封憋屈事儿露给一个小孩儿听,才晴了脸走过去。 谭霜与她说了自己将去四姐儿院子里当差的事,又把生意往后拖拖的事告与她。 周娘子听了,“哦”了一声,她倒是没将谭霜的生意放在心上,不过谭霜有了好去处,她打心底里高兴。 本来打算着在二姐儿院子里待得好,给家里的丫头小子们和谭霜想法子谋个位子,如今恐怕拿不准。 她想着不由得发愣。 谭霜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便问: “娘子这是怎么了?可是二姐儿那边院子里有什么做不惯?” 周娘子一听她问,没忍住将事情说出来,末了,还叹口气: “幸亏你自己奔了好前程,要靠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去。” 谭霜安慰她几句,心里门儿清,周娘子好歹是娘子的陪嫁,在外面那些府里的,外头买来的,哪个不给她两分薄面。 到了姐儿的院子里,大家都是娘子的人,那可不就在本事上现高低了么。 周娘性子直,又方进去,定是不自在的。 谭霜想过一回,提点她几句, “娘子也不必事事都听那圆妈妈的,你是二管事,又不是没头没脑的小丫鬟,做什么要去指使你做杂事儿?你尽挑着自己的该管的去管,不该管的,你就拿娘子的话出来谁敢硬教你去做?” 周娘子一听也是,自己方去,摸不着头路,只好跟在组圆妈妈身边,圆妈妈又是大管事,与她争着尖儿的,所以才教她去干那杂事儿。 想罢,她点点头,道:“明儿再去,定要好好作出个管事的体面来。” 二人边说边往灶房那边去领晚食,今儿吃的是菘菜炖豆腐,里头没加骨头,加了些猪油渣,油腥一日比一日少了。 谭霜舀了糙米饭,搭上菘菜汤,准备去找了个安静地方自个儿坐着吃,偏巧知了也来用晚食,便叫她等着,二人一道去。 谭霜抬着饭菜等知了,那头付妈妈也来寻侄孙女儿。 她见到谭霜,眼神闪烁,嘴角抿了抿,才作无事样子,道: “霜丫头,来用饭罢?见着知了没?” 谭霜点点头,朝灶房那边努了努嘴, “打饭呢,我等着她。” 付妈妈笑笑,道:“你自去用你的,不消等她了,我找这丫头有事,要回屋里用。” 谭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妈妈有事找她,那我就先用去了,您替我与她说一句。” “哎。” 付妈妈应下来。 等她谭霜走出两步,她又忍不住开口叫她, “霜丫头……” 谭霜并不意外,回过头来,“妈妈您有什么事儿?” 付妈妈面色为难,半响,眼睛一闭,就刑般道: “明儿你没事儿吧?我想缝双袜子,一直没得空,你这几日左右没事儿,不如替我做双袜子穿。” 付妈妈对她有恩,年纪又长,这样说是合礼的,谭霜点点头,道, “妈妈明儿拿过来就是。” 付妈妈见她答应了,松一口气,放她走了。 谭霜也是一团雾水,想着付妈妈有事儿寻她,不知道是要要做甚么“袜子”。 付妈妈眼见她走远,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知了来看见她,没见着谭霜,便问她一句, “小霜呢?” 付妈妈斜她一眼,要不是为这个死丫头,又废口水又废人情,她倒是一天天躺着睡大觉,不晓得上进,只知道玩的。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戳着知了的鬓角,恨铁不成钢道,“死丫头,就晓得玩,人家霜丫头与你一般的年纪,怎就在府里独个儿来往,哪样做得不妥贴。” 知了莫名被训一顿,委屈道:“我不过问一句,您骂我作甚么,我教小霜等着我,她去哪儿了?” 付妈妈无语,半响,道:“得了,我叫她先走了,快跟我家去。” “哦。” 第二日一早,同谭霜住一屋的四丫今儿正好要搬出去,肖妈妈来替她拿物件儿。 东西不算多,不过一床褥子,一床被子,都是用了多年的老棉花,抱起来死沉死沉。 肖妈妈抱上被子先出去,四丫在屋里收拾着自己洗漱的帕子,贴身的小衣,两双替换的旧鞋。 她东西不多,不过一会儿就收拾完了。 那鞋还是她去当铺里买的不知被人穿过几回的旧步鞋,洗得发白。 四丫是苦出身,家里待她苛刻,她比着谭霜还要节俭些。 若不然,被钱娘子打伤时,没得那些钱,张妈妈也不能替她垫那么多。 四丫已经可以下地,就是走起来还不利索。 谭霜眼见着她拿着东西一瘸一拐出去,走到门口,忽地回过头笑着说, “谭霜,我如今有了管事的干娘,你可羡慕我?” 谭霜莫名其妙,都没过脑子,实话实说, “羡慕你认了个娘?” 四丫仔仔细细地从她脸上搜寻一遍,那上头确实没得一丝羡慕,只有坦诚的疑惑。 她一拳打到棉花上,气着哼哼一声,想了想,又高兴起来——自己如今交得好运,肖妈妈答应了要替自己在灶房里寻个好差使,日后接她的位子。 她却连自己要去哪里做事都不晓得,真是可怜,与她计较甚么。 想罢,她又高兴地扯了扯嘴角,说了句:“我走了。” 便出去了。 谭霜望着她的一瘸一拐的背影,心里只觉得好笑,摇了摇头,打水将屋里仔仔细细擦洗了一遍,又将自己贴身躺的铺盖拆下来洗了,同被褥一起晒在院子里。 肖妈妈实在脏的厉害,她总疑心自己同她待久了会得甚么不干净的病,好在她终于不会再来了。 没多会儿,付妈妈就来寻她,手里没带甚么针线,倒是提了个篮子。 她走到谭霜屋里将篮子上面的布掀开,里头是十方斋的菓子,有核桃儿、蜜饯儿、各色的糕儿。 谭霜惊讶道: “妈妈这是做甚么,有事直说罢,只要我帮得上的,定会给你办,莫拿这些劳什子过来!” 付妈妈一脸愧疚,“霜丫头,我来寻你,确是有事要求你,不带这些,我都没脸过来。” 谭霜皱着眉没说话,付妈妈这阵仗,倒有些吓着她。 “您到底是为的甚么?请直说罢。” 事到临头,付妈妈咬咬牙,直说了,“我听四姐儿院里的永妈妈说,四姐儿院里缺的那个三等丫鬟的位子,春雨许你了……” 谭霜恍然,道:“确是,我与她有些情分,春雨教我明日去上值,您这是……” 付妈妈愁眉苦脸,叹上一句, “想不到我这把年纪了,还要做这等掉面皮的事,就算是我老婆子挟恩望报,还请霜丫头你能记着知了的好,将这份差使放给她罢!” “这……” 谭霜已经有些猜测,哪想付妈妈会这般直接说明。 春雨帮她是春雨念着她的情分,她可以拒绝,但不能去强求春雨将这份差使换给知了。 再者付妈妈不是打算从大姐儿和二姐儿院子里想法子,怎么会寻起了四姐儿的路子? 付妈妈索性已经做到这份上,敞开了道,“你只要答应我这事儿,日后有什么用得到我的,你只管说,只要我办得到,再者,若我有了好去处,一定替你说去。” 谭霜顿了顿,道,“非是我不愿意,只是……” 她将个中原由说明,又问付妈妈知了为何不去大姐儿、二姐儿的院子里。 付妈妈听罢松了口气,“只要你点头,我自有门路,先是你这边有春雨说了,永妈妈不好越过她,我只好来寻你。” 至于为什么不去大姐儿二姐儿的院里,付妈妈叹了口气,缓缓道来。 说来这事儿跟谭霜还有些关系。 付妈妈本来早瞅准了二姐儿院子里的位子,大姐儿年纪长些,再过一二年就要出门子,知了进去跟大姐儿养不出什么感情,就要一同去姑爷府里,付妈妈不放心。 所以她瞅准了二姐儿的院子。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3、顶替 二姐儿身子不好,性子懒散些,喜好看书侍弄花草甚么的,向来不爱管底下的杂事儿 如今年纪又没到,大娘子势必要多留她几岁,才舍得放出门子。 这样一来,知了只要进了二姐儿的院子,好歹能待上个五六年。 二姐儿院儿里共一个奶妈妈,叫圆妈妈的,管着上下,平日里摸得清姐儿的性子,用几成热的茶、吃几分甜的糕儿,何时小睡,何时爱醒……记得牢牢实实。 但一份心神怎好来管那多事,又要伺候着姐儿,又要管着底下人。 欧氏便提了一个大丫鬟上来,教她帮着管事,便是丁香。 有了丁香,圆妈妈便放松了许多,伺候姐儿就更放心了,时日一长,丁香在底下人眼中更有脸面。 下头的小丫鬟,看着风势二面倒,甚至因着圆妈妈心神都放在姐儿身上,不耐烦管着她们,丁香还要更主得了事儿些。 渐渐地圆妈妈使唤小丫头总跟丁香有冲撞,有时使了这个去做这事儿,她道自己不管这个;有时使唤那个来搭个手,她道丁香吩咐她手上有活儿。 圆妈妈觉出不对味儿,立时分出神去管底下的丫头。 那头丁香得了势,怎么不想着在二姐儿面前多亲近,偷偷记下二姐儿的晨起晚睡。甚至玩的甚么,喜欢甚么,都拿得清楚了,趁圆妈妈去管底下人,又贴到二姐儿身旁伺候。 摸出二姐儿喜欢侍弄药草,更是自己个儿去学了来,多的不会,药草怎么晒,叫个甚么名儿,爱干的还是爱阴的,都晓得。 倒教二姐儿倚重她去。 圆妈妈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又回过头来同她斗法,只是为时已晚,二姐儿眼前已经少不得丁香了。 圆妈妈气得要死,此后更是将二姐儿守得比从前还要紧,轻易不教其他大丫鬟贴近她。 二姐儿对谁都是淡淡,连圆妈妈都劝不动她,丁香投中她喜好,偶时她便在欧氏面前多说了几句好话。 欧氏便道,丁香要是好,说不得等明年年纪大些,升作二姐儿院的二管事,同圆妈妈一道给二姐儿作陪房管事,底下再提个大丫头上来伺候。 丁香自然喜得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付妈妈当时就在一旁,听得真真的,欧氏的性子她也明白,这事儿十有八九可成。 只要丁香的管事作上了,底下的二等丫头提了成大丫头,不就空出位子了么。 她想得好,老早同圆妈妈,甚至丁香都打好了关节,只要丁香一挪了位置,便教知了塞进那二等丫头的位子。 有她付妈妈在,又通了关系,旁人敢说什么? 可就坏在钱娘子这事儿,周娘子做得漂亮周全,眼尖胆儿又肥。 娘子从前眼睛里哪里见得着她,那日回去忽地说要将周娘子给二姐儿作二管事。 急得她嘴上都冒了燎泡儿。 眼睁睁看着周娘子进了二姐儿的院,占了丁香的位子。 付妈妈是气她,丁香是恨死了她。 吹了二姐儿这边的位置,付妈妈蔫儿了几天,缓过来才怪自己太浮浪,没稳的事儿都进心去,难怪这么多年一直在娘子身边作个梳头妈妈,没得黄婆子有脸。 她定下神,就重新给知了捉摸着能沾得上的位子,偏巧四姐儿院儿里空出来一个,难得的好时机。 从前欧氏和这几个妾室水火不容的,哪里见得自己的人去那边,如今年纪上来,人倒是平和了,底下人关系也舒和了不少。 四姨娘娘家是个破落户,一家亲戚都指着老太太接济,又没得甚么陪房妈妈。 因而四姐儿身边的管事妈妈永妈妈都是从外头聘来的,不如春雨陪着四姐儿久些。 付妈妈同永妈妈有些交情,先去求了她,才知道这位子已教春雨许了谭霜了。 知了过几日就九岁上,错过这位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好差使,她又不肯知了进娘子的院儿,等年岁大了,知了说不得要做个粗使的丫头。 挣扎了几天,她便来寻谭霜求情,舍下这老脸。 谭霜听完也是一阵语塞。 想不到她给周娘子支了个招,竟然兜兜转转,成了这许多变动,知了这差使飞了,说不得自己还有几分关系。 付妈妈对自己有恩,知了更是个性情纯善的,何况这事儿与自己还有关系。 谭霜想了想,自己确实没有理由拒绝付妈妈,只是回想起春雨同自己说了有这位子给自己时,当时她心中那点子高兴劲儿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嘴里滑过两分苦涩,就当是还她们当时对自己的一场善意了。 谭霜对付妈妈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会与春雨说个明白,就说是我这边不大妥当,不便去了,知了进去了免得春雨多想她。” 付妈妈听罢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也怕谭霜不答应,毕竟自己当时只是跑一趟的事儿,而霜丫头如今要放弃的,是自己的大好前程。 付妈妈站起身,看着谭霜失落的眼睛,愧疚道: “霜丫头,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不比我……这事儿知了不知道,还请你不要说给她听,那丫头心思浅,你们……你们两个都是好的,我老婆子不如你们。” 付妈妈说罢,深深朝谭霜那面躬下身子,要给她作揖。 谭霜哪里敢受,猛地一起身,避开了。 “妈妈不要这般,就当是还您和知了的恩情,您不必自责,您对知了的一片慈爱之心,怎么又不难得呢?” 付妈妈听了,鼻头一酸,她没有后人,为这侄孙女儿,不知操碎多少心。 不盼她能记得多少,只求她一生平平安安,将来自己去了,能在坟头给自己磕个头,就算是好的。 二人又说了几句,付妈妈实在没脸留在这里,不多时便走了。 谭霜扶着门框,站在门口送她,有些愣神,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爹已经过世一年多了。 死者已矣,只有唯在世上的娘亲,教她放心不下了。 …… 知了如愿去了四姐儿的院子,周娘子在二姐儿院里当着管事。 谭霜找了个托辞,与春雨说了。 春雨把她好一阵训,谭霜无奈地捂着耳朵,春雨向来多稳重周全的,把她手摘下来,硬叫她竖起耳朵听。 又说她看起来稳重,连自个儿前程也当儿戏,是个“空包货”。 谭霜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灰溜溜地不敢回话。 春雨说得口干了,最后还是拿她无法,想着谭霜不去四姐儿院里,就得去做浣衣倒夜香的粗使丫头,终究不忍心,同她说了个去五姐儿院子里作杂使小丫头的活儿。 谭霜兜兜转转,竟到了五姐儿的院来,真是不知怎么说去。 还是得多亏春雨,她又将付妈妈送来的菓子拿了一些与她去。 春雨甚么好的没吃过,望着她翻白眼,终归是打赤膊儿的交情,教她为谭霜着想了这么多。 谭霜便老老实实地在五姐儿院里当起了杂使小丫头。 杂使小丫头是不能进姐儿的屋子的,不过比在后厨房的时候要轻松不少,最累的不过是每日将院儿里洒扫两遍,再做些跑腿擦洗的活儿。 反正上头的大丫鬟教她做甚么,她就得做甚么。 下了值,谭霜便着手去研究她那几个方子。 爹在她儿时,常教她背药方子,当成童谣来哄她,天长日久的,她能记下来半数多,剩下的太长,太拗口,她便记不清了。 她挑了几个方子,一个是枇杷膏,一个是驱虫丸,一个是猪油膏。 这几个做来本钱会少些,都是她爹改的方子,乡间价儿贵了没人会用。 秋来天气转凉,可熬枇杷膏止咳,不过如今还在夏末,不甚用得上;猪油膏是润肤的,冬日里皮肤皲裂,一张就是一道口子,这猪油膏主材是猪油,一斤猪油熬下来能得不少,最好卖,不过要等冬日里,天冷了,方好卖出去。 打虫丸是他爹改制的,如今市面上用的是“乌梅丸”,这乌梅丸里有一位人参,价钱贵去不少,平常人家谁使得? 他爹改制的这打虫药用寻常药材代替了,等她再买些糖来一起炮制,孩子爱吃,价儿又贱,想来四季都好卖。 当成糖丸孩子们也愿意买。 如此这般想过,她打定主意明日下了值,要去探探药铺子里这些药材的价钱几何。 …… 周娘子近来很不好过,如今她在二姐儿院里当差,做久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圆妈妈和丁香本来不对付久了,如今她一来,圆妈妈不说,丁香简直恨死了她。 还是她哄了底下洒扫的小丫头,才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原来她竟不知觉中顶了丁香本来要做的管事位子,不过就算是她早知道,自己也要来争这个位子,家里十几张嘴等着嚼用,不过受些委屈,当得了什么。 只盼着多待些时候,熟悉了便好了。 这日她皱着眉家去,在路上遇上了她相好的张妈妈。 张妈妈一见她就神神秘秘地将她拉到一旁,激动地道: “周家的,你家要倒血霉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4、报复 周娘子骇一大跳,回过神来劈头盖脸就骂: “嗐,你这烂嘴的死婆子,瞎咧咧甚么?我成日里对你哪里不好,你这样咒我!” 张妈妈一挥胳膊,解释道:“哪里是咒你,你个没良心的,你在二姐儿院里当管事得意昏了头了,连人家要害你都不知道!” 周娘子一头雾水,道:“我得罪了谁,她要来害我?” 张妈妈用力拍在她的肩膀上, “钱家的有个儿子你不知道?大相公教人去捉他,给他逃了,钱家的不是跟榆钱巷子那个长嫂子走得紧么,那钱升昨儿夜里去寻她了,求她收留!” 周娘子回想起来,钱娘子确有个儿子叫钱升,福乐同她说过钱升在外头赌钱,欠了一屁.股债。 她当时还道钱娘子有钱,肯给他儿子这般泼洒,福乐还拦着不教她往外说,恐钱娘子知道了报复她。 周娘子听着警醒起来,那个外头混的三教九流,性子诨得很,听张妈妈这样说他,莫不是想来寻她家报复? 周娘子心里一慌。 果然,张妈妈继续道: “那钱升翻墙跳进了长嫂子的院子,还踩死了她留的鹅苗子,亏得是那两头羊叫得厉害,才教她醒了。 钱升就在门口求长嫂子收留他一阵,长嫂子哪里敢,闭着门儿不给开。亏得是她男人在屋里,又扔了一吊钱出去打发,才教他走了。 临出走,那小子还给留了话,说你害了她娘,迟早要来寻你,教你家哭几天丧,挂几天幡,来奠她娘呢!” 周娘子听着害怕起来,这人走到了穷处,可不就是头伤人伤己的畜牲么。 万一他真的寻上门来,家里男人又不在,几个女人带一窝儿的孩子,还不是提着就杀,宰鸡鸭似的。 她不由得软了身子,扶着张妈妈,咒骂道: “又不是我教他娘放毒害人,又不是我教人捉她去官府,那提铡刀的他不怪,来怪我做甚么!” 张妈妈捂住她的嘴, “你怎地较我还敢乱嚎,教府里的听见了,你能得了好?” 周娘子别开她的手,又气又怕,道着: “天杀的,这天杀的,大相公怎么不多派人捉他,教这无法无天混账在外头窜,还要来拿我家的性命,我看他几时被捉了,好步他娘的后尘!” 张妈妈也担忧道, “如今你家里男人都不在家,教人带个信儿,让他们快些回来罢,谁知道那混账货哪天就去了你家。” 周娘子抹泪应了一声,慌慌忙忙家去了。 到家里,大儿媳王氏正料理着晚食,见着周娘子,笑道: “娘,您下值了啊,快去擦擦脸,等这锅汤好了就吃饭。” 周娘子阴着脸,道:“还吃个甚么饭!人家都要杀上门来了!” 王氏被她这话冲一脸,还道她婆婆说话挤兑她,脸色一变,道: “娘,您这是说什么,谁就敢杀上门来了,我们家得罪了谁?” 周娘子自然知道她这和儿媳妇的脾性,沉着声说,“我没与功夫歪缠,去把大门抵上,再把孩子们都带到厢房里去!” 王氏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婆婆不是说的气话,无措道:“娘,娘,你这是,谁说的这话,谁要杀上门来?” 周娘子罕见地冷静,催促道:“你去做再说,多问这几句干什么!” “哎!” 王氏按她说的做完了,周娘子才在厢房里,将今儿张妈妈告诉她的话一并说出来。 王氏听得浑身发软,想倒在炕上。 二儿媳妇儿陈氏却抱着孩子哭了出来,埋怨周娘子当初不该管那事儿,如今给家里添了灾祸,男人又不在,教那贼头儿真杀进来,还不是像宰鸡。 几个小的孩子们懵懂不明白,福乐听了却忍不住反驳: “二嫂,当初娘拿着银子回来的时候你笑得最开心,那镯子卖出来的银子,还给小凳子置了身衣裳,如今有事儿你却单知道埋怨娘了!” 小凳子是陈氏刚得的儿子,才半岁多,因着她要喂奶带孩子,如今家里的杂活儿都是几个弟妹和王氏干。 陈氏听罢福乐的话,大着嗓子说:“早知道是这买命的钱,我哪里敢拿,再多的银子,没命花我拿她作甚!” 福乐气道:“那你把银子拿回来!” “你!”陈氏噎住,看向王氏,王氏打圆场道, “小叔,弟妹,你们都别吵了,如今已经这样了,看看想个什么法子,教人去寻爹和康乐、安乐回来还是怎么说,我们妇道人家不懂,您和娘拿主意。” 周娘子哪里不知道这两个媳妇儿,一个刁一个滑,如今是钱也拿了,没有往外吐的道理,还想指使她儿子去寻人。 那钱家的儿子在外头等着呢,说不得走到半道,就教他给拿住宰了。 都到这份儿上了,这两个还要这般使心眼儿,周娘子有些灰心。 望着一屋子的孩子,周娘子叹一口气, “如今都甚么时辰了,现下去寻他们得什么时候才到家,再说,难道要摸黑去么?” 王氏担忧地道:“可要是钱家的那儿子摸上门来怎么是好,我们院儿离其它人家户又远,叫一声儿得多久才来,再者,人家愿不愿意来管咱们家的闲事还不一定呢。” 偏院儿是下人房,当初封大相公买下正宅的时候想着方便,在后面租的一片儿散院子,砌了围墙,再在后头开了一道小门,供下人们来往。 所以如若钱升真的来,那是确可以无声无响地摸进来。 周娘子道:“这里是封府,他未必就敢来。” 陈氏尖着声儿打断她道: “若是真来了怎么办,娘,咱们家就福乐这么个男人在,不教他去,难道要底下的弟弟侄儿们去么,您莫偏疼他了,别什么好事儿都教他占了,您不想着康乐和安乐,也要想着底下的孙儿!” 福乐攥着手心,愤怒道:“二嫂,你说的这话,甚么意思!” 陈氏道:“福乐,我是你嫂嫂,怀里抱着的是你亲亲侄儿,你可要顾念着一家子情分,出来作个男人样。” 王氏见二人快要斗起来,劝到:“弟妹,你说甚么呢,小叔自然不会不管我们这一窝老弱妇孺的,何苦去说他。” 话里话外,也是软刀子磨人。 福乐气得直咬牙,偏头去看他娘怎么说,却发现她娘阴沉着脸看着两位嫂嫂。 倏而,右手抬起,蒲扇般的大耳刮子,一人一个扇在两个嫂嫂脸上。 借着天光,都能看见上头红得肿胀。 二人都教给打傻了,捂着脸呆愣在原地,自从他们嫁进家来,因着这家里穷,自觉的得委屈她们,小打小闹有,正经打骂那是从来没有过的。 惯得她们如今越发肆无忌惮,拿捏起婆婆、小叔子来。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连针尖儿落地的声响都能听得见。 直到小凳子看见她娘被打了,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陈氏才反应过,一声嚎哭就喊出来,边哭边骂, “作甚么打我!我与你家生儿育女,哪样不周全,你周家缺粮少食的,我几时有嫌弃过!如今我是做错了甚么事,竟然要受你家这般折辱,要是觉得我不好,你直接找我老子娘去,教她们来管教我!” 周娘子抬手又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陈氏边哭边看周娘子,发觉了势头不好便往后躲了顿,没打实。 周娘子寒声道: “如今事到临头,我不与你二人歪缠,福乐是我儿子,我还没死,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 你们想教他出去送死,还要看我愿不愿意,” “娘我没有……” 王氏呐呐道。 周娘子狠狠地瞪着她,“你别以为我瞧不出来,你能是个好的,这家里有什么,你妯娌两个不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哄了去!” 王氏一时哑住。 福乐看得呆了,平日里娘从来没这么动过手,都教他忍让些。 这两个嫂嫂,哎! 静是静下来了,也不能就在这里等着,福乐想了想,现在还早着,不若去请了相熟的叔伯,给两吊钱教雇辆驴车,请他们帮着去叫两个哥哥和爹家来 想着他便开口说明了,朝他娘要钱。 周娘子听罢他的话,深觉着这法子好,方才急糊涂了,没想到那钱升只识得她家,又不识得她家亲朋,教亲朋去不就得了,还用得着吵嚷? 只怪这两个泼才媳妇儿,乱了她的心神。 如此她便取了两吊钱出来,交给福乐,叮嘱他去寻东大街住着的那位李中人,他是中人,家里有驴车的,她男人与李中人常来往着,想必他会帮这个忙。 说完,又教福乐早去早回,不要等太阳落山,一定挑人多的地儿走。 福乐拿着钱,郑重点头,过后便去开了院门,急匆匆朝东大街跑去。 福乐一路跑,如今快要散集,路上人不少,他只顾着闷头儿的跑,连谭霜在一旁都没看见。 谭霜是出来看草药的,她下了值,正往药铺那儿去,盘算着买上一份儿的药材回来,制一回打虫丸子试试。 正想着,忽地见一个小子风一样在人里窜过去,细瞧了,竟然是福乐那小子。 也不知他急着往哪儿去,谭霜左右无事,怕耽误他,便没叫他。 自去往药铺那儿走。 却不料,不远处暗巷子处排水的阴沟儿里,站着一个七尺高的汉子 那汉子见福乐跑过,眼里闪过一丝阴毒,片刻后看向谭霜,眼珠子转了转,有了些算计。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