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救援》 1、0 启 清晨下过大雪,木生从客房出门。 谢林川准备的睡衣总是比他自己图便宜买的暖和些,他走下楼,推开一楼面向院子的玻璃窗,寒风、雪意与一股极其诱人的花香扑面而来。 不远处,白猫正在雪地里打滚。 前几天谢林川带着人回来前,曾威胁过他暂时不许在木生面前变成人,毛正义就此被迫变成普通家养猫。 此时仗着客人没醒,白猫几个翻身变成人类少年,团雪球,堆小人,又蹦跳着翻回去变回猫。 木生就笑,扶着窗子,深深地吸了口气。 完成年前的赛事安排,谢林川有一周的假期可以自由活动,木生无父无母,回御城也是一个人,他便邀请他随自己回临川。 木生上次踏入这间小屋,还是几百年前。他那时是戏班小伶,被班主用百银两卖出去,临死前想见见谢林川,便擅自闯入树生山,踏上九百九十九块登天阶。 当时的房子还不是别墅,木屋一如当年谢林川养大他那样,正年关,家里有客人,很是热闹。 木生悄悄扒开门缝,刚巧看到漂亮姑娘端着盘还在冒热气的饺子放到桌上。他看到她用袖口故意扫了下谢林川的手心:“万山,尝尝我的手艺。” “雀娘的手艺一向好。”男人微笑着,眼窝极深,金眸呈现暖色,语气却无奈:“……别叫万山了,都是当年乱起的。” 木生随着他笑起来。 窗外寒风刻骨,他病的厉害,浑身没有不疼的地方,好容易活着爬上树生山,此时终于没了力气。 脊背靠着门板往下滑,木生听着屋内人嬉笑谈话,仰头看着漫天大雪将自己掩埋。 他太累了,就这么迷糊过去。 直到听到门扉吱呀一响,脸颊冻得没有知觉,男人将手掌贴上来,暖的他发烫。 他睁眼,看到谢林川正皱眉,一言不发将身上大氅脱下,盖到他身上。 “你是哪里来的?” 魂牵梦萦的声音带着责怪地问他:“在这里睡会冻死的,你知道不知……” 没等说完,木生从他衣下慌张地爬起来。 小孩手掌之下牵着无数银丝,末端连接着男人额头。 来不及任何反应,木生的手握拳,银丝应声而碎。 谢林川的记忆被消除了。 木生几乎是滚下了树生山。 * 木生猜,自己这一世的结局大概也如此,虽然他有幸占有谢林川的片刻温柔,结果也只能是让他忘了他。 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这次会死在哪儿。青年望着大雪发呆,在心里希望不要死在雪夜。 听到有人下楼,肩上一片温热。 谢林川用毯子裹住人,然后哪里都没碰地抱了抱他。 “早安,木顾问。” 男人的声音沙哑,打了个哈欠:“你怎么醒这么早?” 木生笑了笑,身上暖起来,回答他:“时差还没有调过来。” “也是,下次请他们多给我们放几天假,让你多睡会儿。”谢林川笑了,挑了挑眉:“下雪了,要不要出去看看?” 木生也笑,说,好。 * 今日阳光晴朗,白雪皑皑,树生泉浇养下的花能在低温下依然盛放,初阳明亮,花田与雪景相融,诡谲而美丽。 此时,距离谢林川收到木生的死讯,还有十四天。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1 紧急救援 九月一日,风和日丽。 谢林川正在给妻子上坟。 临川市是一个很神秘的城市,公开展示的占地面积并不大,进来的人却只觉这地方实际比地图上还要广阔不知道几百倍。都市与田郊并存,山川与河流交汇,欣欣向荣,美不胜收。 可就是这么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却意外封闭,自建市以来几乎完全不开对外。只有一个火车站作为这座城市与外界的唯一出入口,此外一切领空领地领海,无论外界动用什么交通方式,都会被莫名其妙地扭曲掉前行方向,无法进入城市。 因此,就算事发紧急,来请谢市长出关的地质局副局长沈怀真也还是老老实实地降落在了距离临川最近的城市,乘坐特定号码的火车,抵达了临川车站。 今日是月初第一日,是临川市家喻户晓的谢市长固定给他老婆上坟的日子。 就算在机关内部乃至地质局,每月初发工资的都不常见,每月初上坟的更是少之又少。是以沈怀真对他这个习惯早有耳闻,一下火车,便直奔墓地而来。 谢林川上坟的地方风景毓秀,临山有水,是个难得的风水宝地。广袤山坡之上,一年四季鲜花盛开,就算寒冬落雪,野花却也依然盛放,不谢不败,诡谲不已。 而这妖冶的万花丛中,却只葬了一个人。 沈怀真吭哧吭哧上了山,走了约几百米,果然看到男人宽阔的背影。 合作的消息其实一早就发到了谢林川手上。但在这位谢市长眼里,万事不敌他给老婆上坟。沈怀真识趣地停在了十米之外,等男人叙旧结束。 他心里知道,谢市长不好请。 但他也知道,牛鬼蛇神的事情,不请谢市长还真不行。 临川自建市以来便隶属于机关管理之外,有单行的一套法律,平时与外界并无交集,话事人谢林川更是不知来历,当年一纸建市申请令寥寥几笔,不知如何发入机关系统,甚至还没发给领导,就被当作恶作剧迅速驳回。 也是如此,谢林川给全机关上了一课。当日全机关线上系统完全紊乱,所有人的电子设备屏幕不断闪回那封申请令,持续了一周都没能解开。 再后来,临川市就这样没有预兆地突然出现在了地图之上。 而此时,上坟的人看上去消停得很,颇有鳏夫落寞之神情,十分简朴,毫不跋扈。 可能是因为身量高,一身有些旧了的皮衣黑裤被他穿的十分立整,此时两条长腿折在一起蹲下,只看背影也能看得出此人肩宽腰窄。 沈怀真不自觉开起小差。 对这个人的猜测有很多,也能查出些花边新闻。 例如他曾以没有露脸的形态出现在大众面前一段时间,还拿了几次金牌,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例如这个坟其实只是个衣冠冢,他老婆如今依然活没见人死不见尸。 例如他一直对外亲切称呼的妻子,好像是个男人。 但这些没有依据,都只是传言,实际上,谢林川本人就像他建立的这个市:他神秘而古怪,凭空出现,让人好奇他会不会也在某个时候凭空消失。 沈怀真开小差的工夫,谢队长已经把自己要干的事儿干完了。男人站起身,临去前用手掌轻轻抚了下墓碑,仿佛出门的丈夫在给留在家的妻子一个交代。 其实这个谢市长样貌极好,他看起来十分年轻,个高腿长,鼻梁高挺,眼窝也深,睫长而密,眼眸不似东亚人呈黑棕,而是呈现出一种惊人的金色,即使身在暗处仍能熠熠发光。 “我是谢林川。”男人很快走过来,向沈怀真。 沈副局长立刻握住他。 谢林川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岁数,可对上那双金瞳,沈怀真还是莫名有些紧张。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不薄的资料递给男人,而后语速很快地与对方解释来意:“平关山大地震导致了严重山体滑坡和地质破坏,情况紧急,很有可能是由非自然因素导致,特邀您作为行动顾问进行协助调查。” 这是沈怀真来的路上就背好的说辞,他把资料递给谢林川:“这里是相关文件。” 男人接过,另一只手推了一支烟出来。 装烟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分精致的玩意儿,纯黑色的烟盒顶上看不到任何logo,里面的烟管比正常的要细一些,咬嘴处似乎印了一圈细小的字,看不清是什么。 男人的手指熟稔地在开口处捻了捻,用路边买的两块钱三个的打火机点燃,叼在嘴里。 没有散发出任何烟味,倒是有股草木的清香。 “情况他们跟我说过,有补充的路上说,我们先去现场。”男人大略扫了眼材料,将烟叼在嘴里抽了一口,又看向沈怀真:“都说了不用过来……我跟我老婆说一声就过去了,麻烦您跑一趟多费时间。” 沈怀真立马:“不麻烦不麻烦,应该做的。这次情况紧急,没经过九十三部直接联系您,已经算坏规矩了。领导特意说让来接一趟,这也算我职责所在。” “哦?”谢市长金眸扫他一眼,想到什么,笑了:“看来还是我太没眼力见儿,没得到您老板的信任。” 沈怀真:“……” 不信任那肯定是不信任的,有了临川建市那一遭,如果不是平关山地震事出蹊跷,恐怕机关内部就算火烧屁股都不会不经过九十三部来请谢林川。 九十三部是七年前忽然出现的督查部门,建立过程效率极高,行事诡谲,主要负责一些疑难杂案、和一切与临川市相关或需要帮忙的案子。 临川市内人才济济,尤其在查案方面很有一套,却并不轻易出市,这些年来无论哪个部门办案多多少少都有合作,一般都通过九十三部申请合作。 但这次事发突然,来不及走流程,沈怀真入市申请都是加急填的。不然也不会在人家给老婆上坟的时候催人上班。 想及此,沈怀真心里平衡了些。谢林川将那支烟拿在手上,听他转移话题道:“事关重要,其他话我们路上说,我的车就停在山下,地质局有申请直升机的权限,我们可以直接去灾区现场。” 谢林川就笑,拍拍沈怀真肩膀,道:“不用直升机。” 话音未落,他敲了下身旁的树干。 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世界顿时天旋地转,硬要说的话,沈局长觉得自己好像被吸进了马桶里面。 男人力气极大,副局长只觉得左臂差点被他扯断。 不过很快,沈怀真就来不及思考这些了。 他感到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横冲直撞,要不是谢林川一直死死拉着他,沈怀真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撞散。 体感大约过了一分钟,身旁的一切恢复正常。 沈副局长一身冷汗地再次睁开眼—— 山间空气格外清新,人群熙攘,各色指示牌挂在帐篷外,不远处,救援队的志愿者们正在有条不紊地运送物资。 “平关山。” 他还没回神,只听到身旁谢林川感叹了句:“好久不见。” 沈怀真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 吃苦耐劳沈副局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到旁边吐了个昏天黑地。始作俑者笑了笑,眯起眼睛,从救灾区选取的高地将整个废墟收入眼底。 谢林川没看很久,沈怀真脸色虚浮地吐完回来,他便收起眼神,跟着沈局走进了指挥部。 “指挥部”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军用帐篷,临近门口的地方放了一排接收警报的装置,以便迅速展开救援以及避开余震。 帐篷不大,正中处立着一个临时调过来的山区地形图,里面标了密密麻麻的人口和人类可以通行的道路,因为是同比例缩小,所以人口和山庄就像一群群密密麻麻的蝼蚁与碎木,没有规则地洒落在山体上。 平关山脉是个有名的自然保护区,平关山本来只是个四线城市,但由于近几年开发了不少旅游项目,吸引了许多游客,才慢慢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幸好九月一日各大中小学刚刚开学,地震在上午发生发生,恰好是各个学校举办开学典礼的时间,大多师生们聚集在操场上,没有造成非常严重的人员伤亡。 帐篷里所有人都在忙,接电话的接电话,领物资的领物资,休息的披着衣服在角落里打盹。 沈怀真去做工作交接,顺便帮他安排住宿。 谢林川要了份地图。大本营有各色荧光笔,他抓了一把出门。 大本营区域内有高地,他站在顶端,看两眼山,画几笔地图。 大约一个小时后,谢林川回大本营,把一份画好了密密麻麻各色圆圈和注释的地图还给了沈怀真。 地图颜色是用大本营标记救援难易度的颜色划分的,每个圆圈旁都写好了事无巨细的注意事项、可能存在的风险预估与大约被困人数。 沈怀真有些惊讶,没等问出口,谢林川就又抽了一张新地图,开始画另一份。 平关山虽然是风景区,但开发程度并不算很高。只有旅游园区附近有具体的地形图,除此之外,救援队对山体内部构造的认知几乎是一片空白。 沈怀真凑了个头过去,看到谢林川讲那些笼统的地形标记划掉,然后用更详细的信息覆盖。 就好像他本来就生活在这片山里一般。 “这是地形图。”见他在看,谢林川解释道,“刚刚给你的那一份则是救援情况图,我能力有限,目前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画完我手里这张,”谢林川指了一个位置:“我建议先带一小队人去标记数字一的位置。” 沈怀真这才注意到,第一张密密麻麻的信息图上,有用重体着重标记出来的数字符号。 “那一张是我根据危险系数和紧急程度得出来的评估结果,更有优先级的数字排列越靠前。”谢林川的手没停,淡淡道,“这一张是地形图。” 说完,他把画好的地形图递给沈怀真。 男人的字龙飞凤舞,写的不见多好,能看出有努力过让人看清的程度。 他的烟终于抽完了。男人把烟掐灭,将烟头保存在另一只盒子里,然后重新点了一支。 不知为何,他的烟燃烧速度极慢。 “你们的合作请求来的太突然,我同事需要过几天才能到。目前工作效率会慢一点。”谢林川接着说:“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可以在查找地震成因的过程中帮忙救援。灾区,时间就是生命。” “……好的,我现在就去找人确认。”沈怀真心道就这还是“效率慢”的版本吗,一边说服自己把震惊咽下去:“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按这个顺序……” 巨大的轰鸣声忽然从指挥部上空传来,沈副局长话音一顿,帐篷被风吹的歪斜。 屋里有同事以为是补给到了,找了几个人一起出门接物资。谢林川扫了沈怀真。一眼,也站了起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2 动物专家 沈副局长顿时汗颜。 “我们聘请了一位动物学专家,”怕这位谢队长临时撂挑子不干,沈怀真急忙解释:“平关山是自然保护区,保护野生动物种群安全也是救援任务之一。” 谢林川的眸子转了转,十分善解人意道:“原来是这样。” “不过他只是来做行动顾问,不会直接参与决策,”沈怀真:“也不会直接参与救援活动,这您可以放心……” 沈副局长的后半句被机械声吞没,谢林川没多说什么,走出帐篷,沈怀真连忙跟上去。 直升机正徐徐地将螺旋桨停下,舱门开启,有人从飞机上走了下来。 在看清人的那一刻,谢林川抿了下唇。 打头的是一个非常瘦的人,没有穿鞋,身上套着一件纯白的无菌服,露出的脚踝皮肤苍白到病态。 不断有碎发从青年耳侧垂下,又被平关山的风吹起,漆黑的睫毛此时全部垂着,脸色看起来差到极点,表情却十分平静。 身后跟着他的人似乎是对他说了什么,青年单薄的肩胛被人狠狠地往前撞了一下,那人抬起脚,从飞机上走了下来。 谢林川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这场景的确看着怪异,周围围观群众不少,议论声此起彼伏。沈怀真察言观色,莫名觉得谢林川的表情有些僵,便问道:“谢队长认识吗?” “嗯。”谢林川点头 沈怀真愣了下:“啊?” 男人淡淡地瞥了眼身边的局长:“他就是我葬在树生山的人。” “……”沈怀真想到刚刚山坡上的那个坟。不可思议地抬眼望去:“你说什么?” 谢林川不再说话了。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长发,瘦削,甚至说得上是单薄。脸看着只有巴掌大,此时垂着眼,睫毛长的离这么远都能看得见。 可就这么一个弱不经风的人,脖颈上、两只手腕以及脚腕上,都被人用一看就非常沉重的锁链捆绑着。 锁链的另一头被他身后的人握在手里,让人几乎能够想象,牵着锁链的人哪怕只需要恶作剧地轻轻一扯,就能够让眼前这位单薄的病人摔个趔趄。 沈怀真这才注意到,有四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一直跟在这位病人身后。 ……简直像在牵狗一样。沈怀真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 最初接到消息的时候,沈副局还以为会来一个白发苍苍的学究,或者什么著名高校毕业经验丰富的研究员。 可是没有想到,来的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看起来身体很弱,不像该出现在嘈杂的救援现场,反而像是该被好好养在什么疗养院。 雪上加霜的是,看到那些锁链的第一秒,沈怀真便感觉到,谢林川周身的空气都绷起来了。 谢市长看起来很不高兴。 他一直皱着眉。青年身后的那几个全副武装的人非常没眼力见地再次拿枪怼了怼病号服的后背,垂着眼的人被迫踉跄了一下,差点摔。 似乎一下子在人群中辨别了谁是主事人,他们很快走到谢林川面前。打头的美人一直没抬头,他的手被迫垂在面前,被绑住的手腕上青紫一片。 谢市长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这是保护局的木生,木顾问。” 带头的一个人向谢林川伸出手:“您是沈副局长?交接文件我们已经交到了您手里。” “请原谅我们的失礼,”士兵声音机械,解释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根据协议,在平关山救援期间,我们有权派人保护木顾问的人身安全。” 男人淡金色的眸子扫了他一眼,没接他那只手,而是看向眼前的病人。 青年终于注意到他的视线,他第一次抬起头。 看到谢林川的眼睛时,青年微微一怔。 下一秒,他便像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后退,他想躲,可此刻毫无掩体。 察觉到他的意图,身后的人又用枪口顶在他后背。 病人没办法动了。 他立刻低下头,过长的头发挡住他的半张脸,谢林川看到他脖子上的项圈。 谢林川见过这种项圈,佩戴者会被箍得喘不过气,项圈内部则塞了利刃和毒药,这意味着拥有遥控器的人可以随时随地地将他击毙。 病人避无可避,被迫抬起头。后面的枪顶着他的后心,他想移开视线,后面的人却加了一只枪口顶上了腰。 看到枪以后,围观群众一下子四散了。谢林川眯着眼睛没发一言,看着眼前人白到透明的耳垂,眼神又滑到项圈里擦破的皮肤。 青年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讲过话,因此说得极慢。 “请原谅…我。” 他举了举自己被锁住的双手,一字一顿道:“不能…与你握手了。” 这实在有些怪异,病人说话的方式像牙牙学语的孩童,声音和对话内容却都是成年人。 谢林川没回答,眼神很沉地望着他。 瘦太多了。谢林川想。 见他没讲话,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笑得很淡,却十分坦诚,沈怀真看得出他有些窘迫——没人浑身伤地穿着这么件衣服像被狗牵着一样走出来还能不窘迫。但他的坦然将这窘迫包裹成了一种可以称得上诱人的羞赧。 尽管他们是在灾区的废墟上相见,沈怀真却觉得,他仿佛依然是在大学的校园里、某个很平静的午后,对谢林川说出这句开场白。 半天没得到回应,木生也不再开口。倒是身后的那几个士兵在他说那句话以后彼此交换了个惊诧的眼神。 “您好?”见谢林川迟迟不回答,带头的士兵道:“有什么问题么?” 沈怀真这才回过神,从谢市长身后挤出来,握住了带头人的手。 士兵明显一怔,看眼前满头大汗的沈局长解释:“好的好的,文件我收到的。灾区事故频发,还需要保护局多多支援。” 带头人看了眼谢林川:“那这位……?” “啊,这位是临川市的谢队长,他和木顾问一样,也是我们特聘来的行动顾问。目前正在做行动队长的任务交接。” 沈怀真最善画饼,义正严辞道:“未来的工作还需要两方互相配合,协作互助,共同完成救援任务,重建灾区家园。” 谢林川闻言扫了带头人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带头人莫名觉得脊背发凉。 然后,他用没拿烟的那只手伸到木生被锁住的双手之间,捏着对方的指尖握了握。 木生微微一怔,就听到了一个对他来说十分熟悉的声音。 “我是谢林川。”谢市长说:“很高兴认识你。” ……不是他死了的老婆吗? 而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沈怀真在心里蛐蛐:怎么看着这么生分? 木生很瘦,无菌服挂在他身上留了不小的空余,沈怀真引他去大本营,注意到病人手腕脚腕都有被锁链磕碰出的血痕,赤脚踩在满是碎石的废墟上,没走几步便鲜血淋漓,几乎一步一个血印。 当初请动这尊大佛时保护局再三声明,借人可以,但不允许任何人对木生的待遇置喙。 沈怀真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木生无论脾气多古怪他都有预期,只不过没想到保护局的“待遇”原来是这个意思。 谢林川仿佛一直没回神,自木生到来,除了那句自我介绍外,他几乎没有再说任何话。 人精沈副局长很快注意到,当这位低调的谢市长看到木顾问赤着脚时,立刻皱起了眉头。 下一秒,沈怀真就看到他俯下身,把人抱起来。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四个特种兵如临大敌,一起举了枪,并把枪口直接对准了谢林川。 “把他放下!”领头人呵斥道:“否则我们要开枪了!” 谢林川却仿佛没听到,他一直盯着木生的眼睛,手臂微微收紧。 怀里人轻的像一片羽毛。 他抿了抿唇,迈开长腿,往大本营的方向走去。 想必保护局的命令只是监察,士兵发现自己的威胁对这人不起作用,居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木生的锁链在他们手里,谢林川抱着人一走,他们只好举着枪跟上去。 谢林川一路直接把木生抱到大本营,叫门口正在休息的技术员给人找了把椅子,才把他放下来。 木生一直没说话,等从谢林川的怀里出来,才对他轻声说:“谢谢。” 这是他开口的第二句话。 谢林川没回答,他蹲在木生面前,动作很轻地捏住木生的脚腕。 “不用谢我。” 他看着眼前人脖子上的项圈,又把人手腕儿捏过来看了看,顿了一会儿,才说:“灾区什么东西都缺,你伤了反而麻烦。” 话是这么说,谢林川看那圈青紫看的心脏直疼,木生的胳膊瘦的他没法儿牵了,更别提那双脚。 病人闻言却点了点头,似乎很认同他的说法,道歉道:“对不起。” “……”谢林川烦躁起来。 * 技术员从无人认领的杂物堆里给木生找了双靴子。谢林川不知道去哪了,只有病人坐在椅子上。 他的手脚还被绑着,只能小步小步地挪,但却没要技术员帮忙,伸出两只手接过那双不知道号码的鞋,然后再次道了一句谢谢。 “不用谢,都是小事。” 技术员笑嘻嘻道:“我叫钱多多,是平关山救灾行动的地质勘查技术员。” 木生不知道怎么回,对他笑了笑。 小技术员于是很高兴,自来熟地坐在木生身边。给他端了杯水,按照着谢老板的指示,把平关山所有大致信息都和他说了一遍。 * 技术员还有自己的工作。听完大致情况,木生坐在大本营发了会儿呆,时不时有人向他投来好奇的视线。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去找谢林川。 谢市长在打电话,一手还点着烟,语气很冲,似乎正在和电话那头的人吵架。 木生站在大本营的帐篷旁边,等着他把电话打完。 谢林川注意到有人等,很快把通话挂断。 木生看着他向自己走来,男人伸出手,将他双手之间的手铐拎到眼前端详了一会儿。 病人戴着这副手铐和脚铐的日子很久,皮肤上有被长期磨损导致的伤疤,平时可能也不怎么拖着这些链子走来走去,以至于并不熟练,从下了飞机到现在不知道被绊过几次趔趄,却没说向谁求助,也没有任何怨言。 谢林川没敢使太大的力,想把人拉到一边,又想到他脚上也有镣铐,犹豫了一瞬,就又把人抱起来。 木生像个物件一样被他搬到锁链延长的最大限度。 兴许是见木生还在自己视线范围以内,看守木生的士兵没有跟着他过来。青年被他放到地上去,看着谢林川咬着支没有点燃的细烟,从后腰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出来。 灾区没法动用太多非现实主义手段,这不免让谢林川束手束脚,但好在,人类世界还有伟大的热武器存在。 木生呼吸停了半秒。 “别吓到。”谢林川低声说。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枪是消音的,但动静仍然不小。木生浑身僵硬,谢林川看着他就笑,低下头,又在下头补了一枪。 他身上的锁链瞬间断掉了,谢林川直接把子弹打在开口处,卡扣应声而碎,镣铐也就自然随之自动打开。 谢林川把枪收了回去,蹲到他面前,把他脚腕上的铁环摘下来。 然后是手上的。 身后的四个特种兵已经举起枪,将他们团团包围。 “你没必要……”木生看了眼人,那些枪第一次并不是全部对准他,反而让他心慌。 这次说得有些急,以至于磕磕巴巴:“……这样做,会、会…给你带来很、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谢林川看了他一眼。 “我以为你会先谢我。”他弯了弯唇角。 木生一愣。 眼前的人一边检查他的手腕脚腕,一边理所当然地问他:“那你想怎么样,就这么被这些人拎着,跟我去山里面?有个飞禽走兽都是小事,万一有余震,那些人可以扔下链子就跑,但你可是连命都没了。” 他低下头,注视着木生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那才是给我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木生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 他真的很麻烦吗?病人想。 没等回神,谢林川伸出手,把刚刚打过电话的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刚刚跟你们负责人通过电话了,保护局的人,按照程序,现在都归我管。”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几度,对着那些此刻忐忑自己是不是已经丢了饭碗的士兵补充道:“意思就是大可放心,我做的事情已经得到许可,与你们的职责无关。” 说完,谢林川把铐链扔了,领着木生回了大本营。 中途他还向取了物资的小护士要了几个创口贴,然后抓住木生的手腕给他粘上去。 谢队长虽然看起来动作烦躁,动作却很轻,木生抬起头仔细地望着他的眼睛,谢林川皱着眉,把剩下的创口贴塞在了他手里。 “脚上的自己贴,”他说:“这几天别碰水,别碰铁,别沾泥。”顿了顿,思索了一下人类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反正小心感染。” 木生看着手心里一叠医用创口贴,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脖子上这个暂时弄不下去,我再想办法。” 木生下意识:“不用,我……” 谢林川皱着眉,打算他:“你这玩意儿戴多久了?我看脖子上也磨破皮了……疼的话我等下从边缝里上点药,能好一点。” 那四个跟着木生的士兵没再端枪了,领头的正在打电话跟上级确认,其余三个也没办法,只能装自己听不见。 木生心里一暖,抬起头,看向谢林川的眼睛。 “不用谢。”谢林川勾起唇角。 太久没见了,他还是这样——眼睛说的话比嘴上说的多。 他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抬起手,在青年头上轻轻搓了搓。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3 研究样品 沈怀真正在自己的电脑前忙活,就见谢林川掀开门帘,把木生让进来。 青年身上那些引人瞩目的镣铐都没了,只有脖子上的电子项圈还戴在上面,看着很像某种特殊行为爱好者。 沈怀真迅速把电脑合上,看到谢林川对着木生说了几句话,走向自己。 “查到什么了?”谢林川问。 他走到沈怀真身边,刚好能挡住所有人望向他们的视线。 “没查到什么,资料库里他的信息很少……我这么帮你查真的没问题么?咱们俩怎么说都是第一次见……” “没问题,我信任你。”谢林川乐了,想到合作请求发来以后陈默就给自己发过来关于沈怀镇的背调:“直接说,你这边查的算九十三部的,保护局查不到这来。” 沈怀真小声回答,又迅速补充道:“……我问了我保护局的同学,他说这个木顾问虽然平时一直在局里,但并不在那工作。” 谢林川皱了皱眉。就听到沈怀真神秘兮兮地说:“他是那里的研究样品。” 谢林川以为自己听错了:“研究样品?” “对。”沈怀真悄悄看了一眼正在听钱多多说话的病人,小声道:“具体原因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在保护局里跟个国宝似的,平时就住研究所内部,我同学说一直有人在他身上做研究,但不知道是属于什么性质的活体实验。” 谢林川再次皱眉,“跟他脖子上那玩意儿有关系吗?” 沈怀真有些沮丧:“那我就不清楚了。” “你之前真的认识他吗?”沈怀真又道。 “他跟我老婆长得一模一样,”谢林川知道他想问什么:“就算没这层关系,他也肯定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你们不是查过我么?十年前071拿最后一年金牌的时候身旁有个翻译,是当年御城大学优秀毕业生里的第一。当年御城大被绑的案子你应该知道,三十三个受害者,只死了一个人…… “什么?”沈怀真当然知道那个轰动全国的案子,只是没想到:“这个木生就是那个木生?” 谢林川扫了他一眼:“是。” 沈怀真顿了顿:“不过你当年不还是射击选手吗?” 谢林川:“嗯,那个时候他就在了。” 沈怀真:“那不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谢林川点了点头,“是啊,我们十年前就认识了。” “再然后他就死了。”这次没等沈怀真追问,谢林川就自动继续,“我去找他……剩下的你们也都知道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谢林川眼神阴郁,后半句自言自语:“……原来没死,只是我没找到他。” 沈怀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说他是你老婆吗?” 谢林川:“是啊。” 他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说服性不强,于是补了句:“……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名正言顺地给他立碑。” “……”沈怀真感到震惊:“那你给他上坟……?” “我对他是真心的,”谢林川眼睛都没眨:“天地可鉴。” “……”沈怀真的三观顿时像是被炮轰过一般。 “他负责人明早就到。”沈副局长一时没能接受这个消息,按了按鼻梁,才接着道,“要是你实在想知道,就直接问他呗。” 谢林川抽了口烟,顿了一会儿,认真道:“这多不好。” 沈怀真:“……” * 平关山是重要的自然保护区,也是野生动物留种与关键保护单位。地震后许多飞禽走兽受了惊,若是单纯的死在了山里倒也没有人管,可若是真的逃了出来,野性大发伤了人,上头下头都不好交代。 这虽然是谢林川处理的不知道第几次超自然灾害,但却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种动物比人多的地界。平关山光脊椎动物就有上百种,有毒的占四分之一,能伤人的占五分之四,只救人,似乎真的并不算太现实。 所以他们需要木生。名义上是动物保护,其实是来保护人。 只是谢林川还不知道,木生究竟要怎么保护他们。 灾区救援迫在眉睫,他们一刻也耽误不了,谢林川说了画好地形区就去第一个地标搜索救援,木生的到来反而只是一个小插曲。 指挥部的人仿佛已经默认了木生跟着他,外加四个奉命看押他的保镖。 沈怀真本来也想跟他帮忙,可最后还是被谢林川留了下来。 因为谢老板把钱多多带走了,小破孩一走,基地自然就需要一个技术人员补上。吃苦耐劳沈怀真大学专业刚好学的是计算机技术,跟那些复杂的代码是亲戚关系,钱多多一走,沈副局长恰好可以补位。 即使这位沈副局长依旧对谢市长把自己一个人扔在大本营这件事耿耿于怀,但毕竟灾情当先。 谢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一只对讲机递给了他。 另一只对讲机在钱多多手里。 木生离他们稍微远些,谢林川点了支烟,走到了他的身边。 监视者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病人脖子上的项圈也仍然在跳动着光球。 谢林川看着那支只有给野兽才会戴上的囚具,仿佛看到前一秒木生还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下一秒项圈炸开,病人的头颅就会掉下来。 谢林川叼住烟,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到身上。 外套是高领的,皮面,材质很特殊,穿起来感觉很轻,却很保暖。 木生愣了愣,就看到眼前的人皱着眉,替自己把衣服的拉链一直拉到了最上面。 项圈被盖住了,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有些苍白的正常人。 木生垂了下眼,身上的衣服温度未消,仿佛是谢林川靠在他的身边。 “先穿着,”谢林川抬起手,把烟从嘴上取下来,然后侧过头,避开他,呼出了一口雾气,然后说,“我再给你想办法。” 他指的是木生脖子上的项圈。 “没关系,我都已经…习惯了。”木生一愣,反过来安慰他道,“被人看见…也无所谓。” 他说话速度依然很慢,嗓音也比谢林川印象中沙哑得多。除非要表达观点外,其他的话语都是最基本的表达感谢或歉意。 “我有所谓。”谢林川听他说完,才回答道。 小队已经集结完毕,必备的物资和工具也都已经装备好,钱多多朝他们的方向指了指,五个人就都往他们这儿走来。 救援点位于山麓侧面,距离大本营不算很远,他们出发的同时,也有其他小队向剩下的救援点赶去。 无线电数量有限,一队只能保证有一只对讲机,调频都在同一频道上,交给技术员,一旦大本营发现余震,就会立即通知他们。 “注意安全,生命第一,必要时可抛下一切装备。” 谢林川提高音量,对所有人嘱咐道,“祝我们都能救出更多人回来。” 带路的人叫岳五,看着二十来岁,平关山本地人,高中毕业了以后就在平关山当邮差。 地震时他正在路上,因此幸免于难,等到救援队一成立,他便报了名,很快入选志愿者,专门负责为救援人员带路。 此时,他走在队伍最前,木生则与谢林川一起走在队伍最后。 四个监视者来了俩,另两个被沈怀真征用去搬物资。救人当先,他们不好拒绝,谢林川亲眼看到领头人把项圈遥控器交到了自己身后的人手里。 当时木生就站在他身边,神色平静,仿佛那玩意儿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此时他穿着谢林川那件那件高领皮衣,黑发柔软偏长,睫长而密,神色平淡地注视着面前的山路。 如果不是还套着山区为方便救援的荧光色马甲,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谢林川忽然想到了异国他乡的射击场,想到观众席上遥远而嘈杂的人声。 谢林川眯了眯眼睛,习惯性点了颗烟叼在嘴里。 木生却看了他一眼,视线从男人夹烟的那只手移到谢林川的脸,又迅速移开视线,轻声说:“森林……防火。” 谢林川一愣,立马把烟给掐了。 “抱歉,”谢林川抿了抿唇,解释道,“习惯了。” 木生摇摇头,继续看着面前的路。 钱多多给他找的那双鞋穿起来很舒服,这应该是山民的鞋,走这种崎岖的土路也没有觉得费劲。 他没接着说话,谢林川也不开口。二人就这么安静地走了一会儿。 木生突然道:“你看起来…有…很多的问题。” “……我是有,”谢林川没想到他会主动问:“如果我问,你可以回答吗?” “大部分……问题…都可以。” 木生说的很费劲,他已经在尽力说了,失去的语言能力却没有那么快恢复过来:“我是你们…请过来的顾问,回答问题…是我的职责。” “……”谢林川的眸子暗了暗,“那要是我想问点关于你的事呢?” 身后的特种兵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依然跟在他们身后。 “谢队长…对我很好奇?”木生问。 “当然。”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谢林川笑着看他。 十年前,木生第一次被老师介绍给他。 谢林川来学校交材料,顺便看望恩师。林青接下来有课,叮嘱木生将谢市长送到校门口。 一模一样的问题。在林荫树下,木生问他:“师兄对我很好奇?” 谢林川的回答是一样的。 木生显然也记得这一段,闻言笑了,眉眼弯起。身后尽是墨绿的高山峡谷,绿叶低垂,显得他整个人十分柔和。 “你可以问。”木生说,他说的仍不熟练:“我都已经…这样了,没什么不能回答的。” 谢林川挑眉:“知无不言?” 木生:“……我尽量。” 谢林川却没开口。前路陡然变窄,他捏住木生的手肘,将他往里侧推了推。 “好久不见。” 过了一会儿,谢林川才说道:“这些年,我很想你。”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让除了木生以外的任何人听到它。 木生没有说话。 谢林川也没接着说。 他们并肩走在平关山毓秀却嶙峋的山路上,感受山风拂耳,路旁一侧万木向荣。 时至傍晚,鸟鸣声不绝于耳。 另一侧却是峭壁悬崖,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他们为什么锁着你?”谢林川首先打破沉寂,问了一个能够得到回答的问题:“正常工作安排,你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 “因为…他们觉得,”这个问题木生回答得很快:“我很危险。” “危险?”谢林川重复了一遍。 木生不可置否。谢林川就又问,“这跟你来平关山有关?” 木生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肯定道,“有关。”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4 遥控项圈 “哪里有关?”谢林川问他。 木生没有立刻回答。 带头的人停住了脚步,岳五朝队伍里的人挥了挥手,很大声地叮嘱他们小心脚下。 前面是瀑布区,地上的泥沙会因为水渍变得潮湿而滑腻,稍有不慎,就会掉下万丈悬崖。 提醒过后,队伍重新开始走动。木生转头问谢林川,“你刚刚……说什么?” 谢林川的语气缓和了些,“我只是好奇。” “平关山是重要的野生动物保护区,稍有不慎,甚至会对山区周围乡镇几乎上万人造成生命威胁,如果你不够重要,或者不够专业,''''那些人''''都不会把你调到这儿来配合工作。” 从刚刚开始,木生一直和他保持距离,此时几乎走在悬崖边。 谢林川再次抬手把人拉回到自己身旁。 “……可你现在却跟我说,他们调你来,跟你‘非常危险’息息相关。” 木生被他牵住手腕。他体温很低,能感觉到谢林川掌心温热,闻言轻声道,“谢队长不信任我?” 谢林川沉默了一下。 “我很信任你。”他说。 ——至少他不想他这么想他。 苍白的青年笑起来,左眼下一颗小痣红得诱人。 他解开穿在自己身上谢林川的外套,然后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几乎正方体的金属状的方块形遥控器,有类似调节广播音量的控制器,还有一颗黑色的按钮。 谢林川的眼神暗了暗,木生却把那东西直接递给了他。 “这是…项圈的控制器,” 木生解释道,他知道谢林川有耐心听自己讲话,因此没有着急地慢慢地说:“…你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 “调节器调节的是…电击幅度大小,”木生轻声说,“如果你…不信任我,黑色那个按钮…可以直接置我于死地。” 谢林川连看都没看,眼神直直地盯着木生的脸:“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木生望着他,无奈地回答道:“很多人…都有这个东西。” “那些跟着我…的士兵,还有…那个沈副局长,刚刚…为你组建这个行动队的…张戈队长,现在…还包括你。” 他说话时断时续,仿佛舌头不太好用了,一句稍长的话都需要分几次说完。 “不要…把我当成人。” 木生抬起眼睛,他的瞳仁漆黑,眼睛干净而纯粹,虽然带笑,但却不含有一丝感情。 “你可以把我当成动物,一只狗,一条蛇……什么都好。” 木生的声音很轻,仿佛认为自己如今讲话磕磕绊绊的样子很不好看,他一直没有看谢林川的脸。 而十年前,谢林川认识他的时候,木生作为他的随行翻译,几乎精通谢林川听过的所有语言。 他讲话流利而得体,声音如泉水般清澈悦耳,即便只是随口讲些天气之类的话题,也能引人一直听下去。 “我没有…人权,”木生接着说:“也没有掌握…自己生命的能力,更没有…自我了结的勇气。” “我有……这个东西很久了,却一直没有……杀掉自己。他们…说的对,我其实是默许了……” 谢林川意识到,木生这是在故意把伤口扒给自己看。 谢林川皱起眉头。 他不想他再说下去了。 木生话音一顿。 对于群山流川来说,那一块小小的金属实在太过渺小,以至于当它坠落,甚至都听不到一丝声音。 谢林川没有去管那只遥控器掉到了哪儿,他看着身边神色有些怔愣的木生,伸出手臂,很轻地揽住他。 “我会当做你什么都没有给过我,你刚刚说的一切我也都没听见。”谢林川用身体挡住身后监视者的视线,声音微冷:“木生,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你绝对不是。” 木生很快地眨了几下眼。 “在我看来,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跟所有人一样有胳膊有腿,一样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谢林川几乎是在与他耳鬓厮磨:“况且,我只会跟人做同事,没见过你说的什么狗什么蛇,更没见过什么劳什子需要戴你身上的这个破玩意儿。” 木生并不比他矮多少,此时被他这样锁喉,不得已弯起腰。 谢林川低头看着被自己钳制的青年,侧脸流畅,眼下一颗小痣长得很妙,长睫微垂,俯视看起来显得还有些乖。 如果队伍前面的人愿意回头,就会发现,谢队长几乎将木顾问搂在怀里。 谢老板难得勾起唇角,仿佛这才意识到青年姿势怪异,慢悠悠地解释道:“你身后那两个家伙身上有录音设备。” “……好,我知道了。”木生看着谢林川的侧脸说:“你能不能…先让我起来?” 谢林川笑出声,非但没松,反而把手臂收紧。 “不急,我还没说完。”他说。 木生疑惑地看了眼他,鼻尖蹭过谢林川的下巴。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谢林川望着他:“现在我找到你了,无论是你想跟我回临川,还是你想靠出国来躲避保护局……你都可以向我寻求帮助。” 木生没答话。距离太近了,他再偏头,额头就会碰到谢林川的嘴唇。 “我的意思是:我依然爱你。”谢林川笑着看他:“木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对你来说并不难。” 你可以以我为盾牌。 也可以以我为跳板。 明显感觉到被监视者微微一愣,谢林川再低头,木生回避了他的视线。 “你可以慢慢考虑。” 谢林川沉默了一会儿,松开他。 “木生,我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前路依然崎岖,他们沿着蜿蜒的山路行走,一边是峭壁,另一边是茂密的树丛。 他们只有小路可以走,谁都知道只要从这里掉下去就是尸骨无存,大家走的都很小心。 不过幸好这样危险的路段只有不到千米,一行人几乎没有交谈。 过了悬崖,小队在小溪边休息片刻。溪水清澈见底,并不很深,清凉的山泉水让人的心情好了不少,仿佛灾区的摧残与这些自然毫无关联。 岳五说山里的水清的很,可以直接喝,钱多多就去盛了一壶水装着备用。 休息一刻钟,他们淌过小溪,继续往村庄里走。 平关山山村大多依水而建,穿过溪水不远,便是他们的目的地。 村内一片狼藉,毛坯房禁不起震动,能塌的都塌了,剩下的也摇摇欲坠。 好在都是平房,伤亡不算惨重,只有两个的老人被房梁压伤了手脚,幸而都是小伤,并没有大碍。 老人一辈子活在山林里,腿脚都利索,固定好后叫人搀扶,甚至还可以行走。 钱多多把伤亡数据和坐标发回大本营,询问周围是否还有救援点需要协助。谢林川则让岳五带着医疗队的人先把伤员带回去。 山下建立了临时住宅区,但也只是临时。谢林川看着变作废墟的村子感叹,等到地震彻底结束,这些山民的家园重造,将会是一个大工程。 视线边缘,一个黑色身影走到角落里,蹲到一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孩子面前。 谢林川的视线不自觉被吸引过去。 像这样的山村里,年青人都下了山,住在这儿的主要还是老人和孩子。 木生轻轻地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哭声顿弱。 要不是小姑娘抬了手,谢林川甚至以为,木生是把那孩子给杀了。 这场景的确诡谲。死而复生的人,戛然而止的哭声。他下意识朝木生的方向走去,可来不及,那小女孩脸上挂着泪,朝木生伸出手,搂着他的脖颈,扑到了他的怀里。 废墟有那么两三秒死一般的宁静。 谢林川皱起眉。 木生放开怀里的孩子。 一切又都恢复正常。 灾区安静了许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救援队队员声音都放轻了些,不像刚刚现场的吵闹混乱。 灾区最忌混乱。安静,就容易有序。 谢林川走到了木生身边。 “干什么呢?”谢林川低声问。 木生一顿,抬手刮了下小姑娘的鼻尖,将她还给她的祖母,然后站起身来。 “孩子…吓得哭,”他猜到谢林川在想什么,心里沉了沉,解释说:“……我哄哄。” “……我也吓得够呛,”谢林川顿了顿:“你怎么不哄哄我?” 话一出口,几个坐在石头上等着去大本营的婆婆都笑了。旁边输信息的钱多多代码打错了两个字,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木生愣了一下,很轻地勾了下嘴唇。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生动,不仅好看,而且很惹眼。谢林川能注意到到有人望向他们这儿的视线。 谢林川不得不承认,木生是一个很招人的人。 当年他与木生同吃共住,光是帮他阻绝那些桃花债,便让谢林川花了不少心思。 只不过一回生二回熟。谢林川不动声色的将那些视线挡住了大半,在旁人看来,他就像把木生圈在自己面前一般。 “怎么不回我,”谢林川低声问,“我没在开玩笑。” “不知道…怎么回。”木生感到自己的心脏慢慢回温,慢慢答:“这也是你…教我多说话的办法么?” “嗯。”谢林川笑了。 他在他面前很常笑,后一句声音轻了些,像只是自言自语,“怎么这么聪明。” “老板,”这时,旁边的技术员终于合上手里的设备,很开心地说,“大本营说附近没有其他救援点,我们应该可以回去了。” “知道了。”谢林川应道。 他没再接着教木生讲话。谢林川抬手拍了拍青年的肩,开始招呼正在原地待命的小队队员准备返程。 刚刚被木生哄过的小女孩走来拽了拽木生的裤腿,木生低头,俯身把她抱了起来。 小女孩抱住了木生的脖子。 谢林川忽然偏头问了木生一句:“……不用我背你?” 木生一愣。 他抱着怀里的女孩紧了紧。 然后点点头,说,“嗯,我没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5 监控录像 平关山小学是灾区重要的应急避难所,应急医务处理处和轻伤伤员都被安置在这里,不远处就是大本营。 当时地震发生,全校学生正在进行开学典礼,教学楼里空无一人,因此很幸运的没有伤亡。 学校里的师生们如今依然留在学校里,待到余震过去,局势安全后,再下山安置。 谢林川带队回来的这一批幸存者,就暂居在平关山小学。 救援点的反馈交接本来需要跟张戈交流,可谢林川刚回到大本营,就被沈怀真神神秘秘地抓了过去。 “你让我查的木顾问,有着落了。” 胖胖的副局长把谢林川拉到一只只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帐篷里,紧张兮兮地说:“但跟咱们想的有点不同。” 谢林川皱眉,“怎么不同?” “一句话两句话很难说清楚,”沈怀真把电脑视频点开播放转向谢林川,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那是一段监控录像,录像的画质非常好,画面两侧会显示录像当时房间内的所有环境指标。 气温被压的很低,湿度倒是正常,光线强度是普通环境的二到三倍,大约一直保持着夏日晴朗正午的亮度。 谢林川曾经见过这种没有死角的监视器,一套设备价值不菲,只有在监视重大嫌犯时才会用到。 只不过,这部监控画面里的高危分子,谢林川非常熟悉。 画面内的房间非常大,几乎是纯白的,让人看不清屋子里的具体构造。 镜头外延伸出来四条黑色婴儿手臂粗的铁链,铁链终端拷在被监视者的四肢末端,绑着手的两条锁链绷紧,将他整个人抻开架起;绑着脚的铁链则连接着两块足有脸盆大小的铁块,看起来只消用一点点力,就能把青年细瘦的脚踝折断。 木生垂着头,墨发稍长,发丝柔软,长睫低垂,脸色苍白如纸。 沈怀真点了快进。 32倍速下被束缚的青年几乎纹丝不动,生命情状极低,谢林川甚至不能依据画面判断他的生死。 他们快速地过完了整段视频。 在监控记录的24小时内,青年被注射了三次点滴,每次三至四瓶。 由药瓶上依稀可见的文字判断,大概是营养剂一类,这些药剂由他大腿外侧的留置针注射进身体里。 除此之外,每次点滴注射,都会附带一种小型针管的药剂。这种药剂不通过留置针,而是直接从青年的右手手臂注射进他的身体。 被监视者垂着头,全程都没有什么反应。 那些液体一旦注射进去,青年的皮肤上就会出现青紫。 负责针管药物的研究员显然不是专业的医务人员,他的动作很生疏,谢林川看到送药的人催了他几声,他才终于把针头捅了进去。 谢林川皱了皱眉。 那个位置…… “他们在给他吸\毒?”谢林川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疑惑。 沈怀真吓得胖脸煞白,要捂谢林川的嘴,但没敢,于是原地大惊小怪地跳了两下,忙不迭地走去把帐篷的门拉下来。 室内陡然昏暗。 沈怀真小声说:“不是毒品,但是是一种类似的东西,也能让人上瘾,但比毒品好戒……” “什么?” “我朋友说,这种药原本是吐真剂,不过前几年就因为药效不稳定被封掉了。保护局花了好多心思拿到了许可证,也才仅能用作科研用途。” 谢林川看了他一眼。 沈怀真把电脑拿回来,短粗的手指翻飞,很快就又从秘密文件夹里调出了一段视频。 那也是一段监控录像,不过不是白墙,而像是动物园里两栖动物的展览区。 监控视频里能看到透明玻璃墙外站着许多与刚刚注射药物一样工作人员,他们都戴着口罩。 谢林川一愣。 入目所见,全都是蛇。 蛇中央睡着一个苍白的青年。他躺在一条巨大的蟒蛇腹部,手臂,小腿,腰腹,都被各种各样的蛇缠绕盘旋。 可那些蛇并没有攻击他,而是极度温和地将他包在自己的地盘里,甚至有的蛇还吐出蛇信,轻轻舔舐着青年的脸颊。 谢林川看着屏幕里仿佛睡着的木生,发现自己居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是熊,再然后是狼,再再然后是虎和犬。 鳄鱼。五彩斑斓的爬虫。艳丽的毒蜘蛛。 木生身处它们其中,有时静静地坐着,有时就躺在他们之间。 他看起来很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也没有任何表情,睁眼的时候连眼神都是寂静的。 隔着屏幕,谢林川根本看不到他身上有一丁点名为“畏惧”或是“愤怒”的东西。 窗外传出一阵轰鸣声,谢林川重新点开了最初的那个视频。 他蹲在桌子面前,看屏幕里穿着病号服、不允许穿鞋的青年被四根锁链吊在半空,脖颈上的黑色项圈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无比醒目。 他忽然想到了木生说过的那些话。 “不要把我当成人,你可以把我当成动物,一只狗,一条蛇,什么都好。” “我没有人权,没有掌握自己生命的能力,没有为别人负责的恒心,更没有自我了结的勇气。” “我已经适应了。” 这就是他适应的东西么? “当年御城大学绑架案,木生中毒,自愿参与实验室临床试验并签署假死协议。一开始,这个实验还是很具有人道主义的治疗和测试,但后来发生了一件怪事,改变了实验室对木生的态度。” 沈怀真在一片发动机的轰鸣中对谢林川说:“据说当年总局第一批负责研究木生的研究员一共有一百六十五个,可无论男女,他们同时爱上了他。甚至有人要帮他逃跑。 “那场人为营造的爆炸损失惨重,甚至很多人因为他,或者革职,或者家破人亡。他们都说,是这个木生控制了他们,迷惑了他们,让他们失去心智,为自己所用。 沈怀真顿了顿,接着说,“……所以总局每天都会更换负责他的研究员,几乎不让任何人和他接触。” “其实事情发生以后,那边刚开始也打算送他上法庭,可始终没有找到证据,再加上如果能利用他制作武器应用于战争……” 沈怀真看了谢林川一眼,自觉地把后半句咽下去。 他顿了顿,接着说,“……总之,那边迫切地想要研究他身上的这种能力的来源,于是就用了些强制手段。” 谢林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也愿意?” “他不愿意也没办法,”沈怀真叹口气:“他已经社会性死亡了,没法跟实验室打这个官司。” 谢林川想起那封死亡通知书。 男人沉默片刻。示意他继续。 “这个视频里的地方由实验室专门为他打造,下了血本,他是里面唯一的样品。后面的那些视频,就是最新一次实验后,测试他是否还具有那种能力的视频记录。” “不过我还没问到他们具体是怎么做的实验,所以……” 保护局确实一直在做临床试验。谢林川听说过他们在制造人体武器,但这是他头一次见到武器本人。 只可惜木生不是什么武器。 谢林川点了颗烟。 他们对待他的方式如同牲畜,再加上木生今天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他不正常的体重,就算目测也极差的身体情况,以及退化的语言能力…… 谢林川甚至不能确定木生的精神状态是否还保持正常。 谢林川微微叹了口气, 这么一个具有“特殊”能力的危险人物,如果不是因此这次“地震”牵涉甚广,他还真没把握能把人名正言顺地放出来。 保护局藏他藏的很深,深到谢林川都没能找得到。 保护局……谢林川眯了眯眼。 平关山是全球闻名的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具有最广阔的温带适应性气候的几乎所有野生动物,森林广至千亩,种群更是不计其数。 一旦引发骚乱,附近的村庄城市都会受到影响。人类可以无条件击杀对于自己有伤害性的动物,可这样一来,本就濒危的物种就会更加稀缺。 所以他们目的不是捕杀或笼养,他们想要的是控制。 他们想要无伤害的将所有非人生物控制在平关山区域,安抚他们。 谢林川忽然想到……就像木生今天去安抚那些哭泣的孩子那样么? 见谢林川不开口,沈怀真也没再说话。 一个活人被如此对待,怎么看都不符合常理。 但他一个小小的地质局,也无权干涉友司的日常工作。 至于研究所爆炸,传言是传言,沈怀真心知肚明,如果木生真的会威胁到研究员的安全,他早就死了。 那只不过是一种说辞。 谢林川也明白这点。 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地对着沉默了一会儿。 谢林川把烟抽完,一天未见,他身上的草药味重了许多。 沈怀真有个不好的预感:“你要跟保护局抢人吗?” “……”谢林川瞟了他一眼:“当然要抢。” “……”沈怀真:“当我没问好么,出事了与我无关。” 虽然根本用不着他,谢林川还是问:“如果需要,你会帮我么?” 沈怀真脑子里闪过青年踩在地上的血脚印,还是服从良心:“……帮。” * 被沈怀真拉走前,谢林川还在大本营见过木生。不过聊了两句话的功夫,等他再回去,却已经不见人影。 谢林川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刚直升机轰鸣,应该又给他们送来了一些补给。此刻大本营正在整理物资,十分混乱。 谢林川忍不住蹙眉,没有急着找人,看到一个男医生从急救室出来,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有清洗外伤的药吗?”谢林川抢在郑平开口问“怎么了”之前又补充了一句:“还要几块纱布。” 郑平看着他两秒,嘴张了又关,记起他是今天才来的那个队长。 “有。”郑平点点头,回头往药品处走,一边把刚才的话问完,“你受伤了?” “不是我。”谢林川跟在他身后,“你休息过了?” 郑平一边从架子上拿药,闻言就笑了。 “不是你说的吗,灾区不会因为我撑着而少死一个人。”郑平道,“我们这些老弱病残,自然就去休息了。” 刚刚谢林川在坡上蹲着画图,恰巧碰到郑平学生章箐劝老师回去休息。女学生显然嘴笨些,谢林川随口帮了两句,没想到居然真的被医生听进去了。 “我那会儿着急,态度不好,说话多有得罪。”谢林川接过药,很坦诚地说,“辛苦了。” 郑平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架子顶端的消炎药也给了他。 “平关山的伤者没有不感染的,要是真受伤了,记得吃药。”郑平叮嘱道。 谢林川点点头,说,“谢了。” * 其实不难知道木生在哪儿。就那么一个地方,被全副武装的人包围的水泄不通,手里的武器和衣服上都有鹿标,一看就都是总局的人。 可见,刚刚的直升机给他们带来的不只是物资,还有负责木生的那位总管。 沈怀真也在旁边,他看起来是要和里头的人交涉。这样显眼的聚集会引起灾民骚乱,况且,现在正是在运送物资地当口,他们挡在这儿,实在是有些碍事。 谢林川拦住他,示意他先去帮张戈疏散群众。 他拿着药往人群中间挤,只是还没走近,就听到一声非常响亮的巴掌声。 谢林川愣了愣,感觉自己的火气也被这一巴掌扇起来了。 他认得那个总管。裴峰,祖上三代都在总局,母亲是督察局副局长,旁支亲戚也都在政府的主要部门工作。 之前谢林川协助处理过731地震,那是由地怪主导的小型地震事故,当时谢林川跟他有过合作。裴峰做事雷厉风行,处处将官场架子摆的很足,不过因为他本人确实身居高位,家里又有钱,所以也没人想要得罪他。 但人类的权利和地位向来与鬼神无关。 打都打了,谢林川压着火气没直接上前。苍白的青年被人打的直接拧过脸,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很明显的五个指印。 他站不稳,往后退了几步,裴峰注意到他脚上踩着的那双鞋,脸色沉了沉,竟然又上前给了他一个巴掌。 谢林川本来还想等一下事态发展,寻思着先别硬碰硬,省的给木生徒惹事端,最好抓个什么把柄把裴总管踢出这次救援——实在没想到还有第二下。 谢大队长一下子呼吸都乱了。 木生这次没能站稳,旁边站着五六个特种兵,居然也没人扶。 平关山山区都是土路,加上地震开裂,地上四处是滚石或者瓦砾,地上地几块石头甚至是尖头向上。 谢林川心里一惊,右手下意识微微握拳,刹那间,木生脚下的泥土地仿佛顿时有了灵魂,只等青年倒下,便会将他温柔地护在里面。 裴峰走上前,赶在木生摔倒以前攥住了他的衣领。 “谁让你把链子摘下来的?”裴峰咬牙切齿地问。 刚刚那一巴掌一看就没有惜力,一个成年且平时有锻炼的男人下这么重的手,谢林川不确定木生的耳朵现在还能不能听得见。 “谁让你穿鞋了?”裴峰拧着眉,又问。 这个是蠢问题,木生没有回答他。 裴峰也不要他的回答,他松开木生的衣领,看着他踉跄,又好整以暇地替他整理被自己弄皱的衣服。 木生晃了晃,躲开了。 生挨了那两个巴掌以后他的脑子一直嗡嗡地响,喘气都含着血沫,脸颊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疼,耳鸣太厉害,以至于裴峰的声音乱糟糟的。 他第一次想跑,不想让谢林川看见。 苍白的青年垂下头,看起来是认了错。换以往裴峰见好就收了,可此刻看着木生,他克制不住地去想,这人连身上衣服都不是局里的。 这是个男人的衣服。 裴峰忍不住想:怎么给他这么一点自由,他就能攀上别人? 他捻起木生的发丝,仿佛对待爱人一般在指尖轻轻搓动着。 “……你不能死。”他说。 “你犯了错,就要做我一辈子的奴隶。木生,你知道什么是奴隶吗?”他笑了:“奴隶不是人,奴隶连猪狗都不如。” 木生垂着眼,一言不发。 他的脸颊已经肿了,红肿的病灶烧起来。 男人的睫毛很长,垂下去时,几乎看不到他的神情。 有一瞬间,谢林川以为他哭了。 可木生很快地抬起眼,看向裴峰。 “我知道了。” 木生的眼神平静,长时间的失语,他只能用可以放缓的语速掩饰自己的结巴:“让你不安,我很抱歉。” 照往常他会一直一言不发,直到裴峰将怒气发泄干净。可此时他只想让事情快点结束。伏低做小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罕见事,他不止一次道过歉——只是从没有被接受过。 他没想到这句话再次点燃了上位者的怒火。裴峰狠狠地掐着木生的下巴,将他的脸拉向自己:“你又能说话了?不是不说吗?你以为你说句抱歉我就会放过你?” 意外的,谢林川看到木生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丝厌烦。 青年被迫仰起头,甚至只有脚尖能点到地,像一只被别人攥在手里的兔子。 可他却仿佛累极了,居高临下地说:“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了?” 下一秒,裴峰捏住他的咽喉。 意料之中的痛感并没有出现,挡在他面前的男人将裴峰掐着他下巴的手掰开,扔一件废品一般地扔到一旁。 谢林川的眼神冷的像冰,手上用了力,没怎么费劲地把他的关节掰下来。 天知道裴峰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惨叫出声。 “他的链子是我开枪崩的,鞋是我给穿的,衣服也是我的。” 刚刚看完监控,还没来得及算账,这边又给他上眼药。 “贵局不在乎员工福利,至少要在乎人权。”谢林川眯了眯眼睛,压着火气,语气冰冷:“木顾问是代表你们来工作,既然来工作,那就是我的同事,我不喜欢我的同事被区别对待。” “谢林川!”裴峰这时候的语气才像正常人,咬着牙,气急败坏地说,“你疯了!” “老裴啊,你看看咱俩。”谢林川怒极反笑:“到底谁更像疯了?” 谢林川松开裴峰的手,捡起地上的药箱,递给木生。 他俯身,把单薄的青年抱了起来,穿过全副武装、枪口对准的警卫,走了出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6 小美人鱼 谢林川随便挑了一个帐篷进去,他脑子太混乱,根本没注意进的是哪个区,掀了帘子才回神,大约扫了两眼,意识到这里大概是平关小学师生暂住的地方。 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女老师正在教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写字,见到一个陌生男人抱着一个明显是受了伤的人进来,下意识将孩子们往自己身边搂了搂。 “抱歉。”谢林川看了女老师一眼,又看了眼自己脚边挨着地那张行军床,询问道,“可以暂时把这张床借我们用一下吗?” 女老师犹豫了一下,看向手边挨着自己的一个男孩儿。 男孩点点头。 女老师摸了摸他的脑袋,才对谢林川说:“可以。” 谢林川看了那小孩儿一眼,再次道了句谢,就把木生轻轻地放到了床上。 外头还是闹哄哄的,帐篷里的人几乎听不到外面在说什么。 木生坐在床上,谢林川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脚踝,小心翼翼地将钱多多给他找的那双军靴褪了下来。 他只褪了一只,即使动作轻柔,可还是让木生疼的嘶了一声。 谢林川抬眼,询问他是否还能承受住自己继续。 木生望向他,脸色有些发白。 谢林川把他的另一只鞋也脱下来。这次脱得很快,好像知道自己慢一点还是会碰到伤口,索性长痛不如短痛。 木生咬着牙闭了闭眼,手指握成拳。谢林川没再动,很紧张地等着他缓。 单膝跪地,手握脚踝。 很暧昧的姿势。 “怕疼?”谢林川问:“怕疼还不说。” 木生没有说话。 没有人不怕疼。于是谢林川把他空着的右脚搁到自己膝盖上,等到他呼吸顺畅些,才抬手替他把今天刚刚贴上的创口贴撕下来。 木生颤了颤,两只手立刻死死地握住了自己的小腿。 谢林川皱了皱眉。 平关山气候潮湿,且富山泉和溪流,泥土湿滑,刚刚进山林的时候向导带的是比较安全的山间路,没有人为修缮过,大家都是一脚深一脚浅,平路都很难走,后来又趟了一条及膝的溪流。 过了小溪,木生走路的速度很明显地慢了下来,他本就在队尾,后来甚至勉强才能跟上大部队,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监视他的人甚至都有点不耐烦。 谢林川刚开始也以为他是想要趁机逃走,甚至还想过他如果真的逃走了,自己要帮他编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又要怎么在他逃走后去找到他,把他带回临川。 可当看到木生额角渗出的冷汗时,他才意识到,他走得慢,不是想慢,而是不得不慢。 山林湿润温暖,平关山又正值初秋,秋老虎名不虚传。木生光脚在废墟上走的时候就伤了脚,外加后来他们其实并没有给他认真消毒或者包扎,脚底的伤口被潮湿的空气催化,而后又居然浸了水。 地震后,山里的溪水不似往日清亮,很多都被泥石流污染。谁也不知道那条溪流有多少泥污甚至寄生虫,走过它的时候,谢林川也没有在意过这些。 木生一声不吭地跟在他们身后,回来的时候甚至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孩儿。谢林川有点不放心地跟着他,他走得很慢,但走的很稳,怀里的孩子抬手玩他的衣服拉链,木生脸色苍白,却什么都没有说。 可伤口已经烂了,伤口边缘开始化脓,脓水和血水交缠在一起,让本来白皙漂亮的脚看起来惨不忍睹。 谢林川不自觉抿了抿唇。 早知道他伤的这么重,当初返程的时候就不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应该直接把他背回来。 背个人而已,他以为能给自己添多大麻烦? “小美人鱼,”谢林川有些复杂地看了木生一眼,本来有些严肃的表情在看到人那一刻还是不自觉软了下来,语气如同哄着什么受伤的孩童:“疼不疼?” 木生还是没有说话。 他的脸尽数没有血色,下唇被他咬的像是快要破了。手指依然握着自己的小腿,放在空气里的伤口终于没有人触碰它,疼痛不再剧烈,木生只能感受到脚底一阵一阵缓慢又钻心的疼。 谢林川捏着木生的脚踝反复看了看,然后微微地叹了口气。 “我去叫医生。”他松开手,对木生道。 木生愣了愣。 “不用。”他下意识拦住谢林川。 他顿了一下,想到外面来来往往忙碌于救治伤员的医护人员,说,“不用…麻烦。我自己弄…就可以。” “太严重了。”谢林川坚决道。潜台词是,你处理不来。 木生沉默了一下。 谢林川叹了口气,无奈地蹲回到他面前,补充道,“在这种地方,伤口感染的危险性几乎等同于瘟疫,一旦处理失误加剧感染,甚至可能要截肢。” 旁边几个正在写字的孩子似乎被他的话吓到,不约而同地看向木生的脚。 “木顾问这么漂亮的腿,截掉可就太可惜了。”谢林川注意到那几个孩子,挑了挑眉,继续对木生道,“你要是想让我处理也可以,但我笨手笨脚,做的肯定没医生细致,可能要委屈你多疼一点儿。” 这副说辞听起来就像在骗不爱吃饭的小孩。木生有点无语地看着他,谢林川就笑了,起身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所以,我去叫医生。” 额上的手掌是温的,谢林川的态度好像在哄一个孩子,木生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做出这么暧昧的举动,他有些愣神,甚至忘了说话。 谢林川抿了抿唇,他凑到木生耳边,无奈地吐出一个字。 不等木生回答,他站起身,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 木生看着自己被谢林川放到床上的两只光裸的脚,他还没看到自己的伤口,但他清楚,那样子一定不怎么好看。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略带磁性,最后那一个字是被他刻意放低了声线的,没有让看热闹的老师和孩子听到,只单单说给了木生一个人听。 很没营养的一个字,甚至连含义都说不上。 木生垂下头,却觉得那个字还在自己耳边环绕,迟迟不肯消散。 刚刚女老师询问过意见的小孩儿忽然脱离了老师和同学,屁颠屁颠地朝还坐在自己床上的陌生哥哥跑过来。木生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一只小手拉住,他回头,就看到了一一双葡萄似的圆溜溜的眼睛。 是那个小男孩。 丁小阳扯了扯木生的袖子,又看了看他脚上的伤,那么夸张的伤口让小孩儿打了个哆嗦,表情顿时变得扭曲起来。木生觉得好笑,就听到面前这个皱着一张脸的小男孩儿可怜巴巴地问自己,“疼吗?” 木生一愣,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 谢林川带着郑平进帐篷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小男孩儿苦大仇深地询问着木生什么,旁边的几个孩子都要笑开花儿了,女老师有些尴尬地想把那孩子拉走,但木生却示意她没有关系。 谢林川进门时听到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真的会截肢吗?”他忍不住抿了抿唇,就看到郑平一脸严肃地向木生走过去。 “不会,”木生在笑,他笑起来的样子鲜活动人,很认真地回答道,“刚才那个人都是骗人的,他就是为了吓我……” 谢林川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木生被抓包,不说话了。 “他也不都是骗人的,”郑平刚刚将两个人的对话尽收耳内,此时低头看了眼木生的伤,说,“你这搞不好了真要截肢。” 似乎穿白大褂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比较有说服力,丁小阳有点担心地看了眼木生,木生对他摇摇头,示意女老师把孩子领到旁边。 “麻烦您了。”木生看着郑平,轻声道。 郑平的表情像是将“早知道麻烦我怎么就不知道别受伤”这几个字写在脸上,闻言叹了口气,伸手打开了旁边的医药包。 处理伤口的时候木生疼的眼冒金星,他紧紧咬着下唇,手指握紧自己的大腿,不想让自己的惨叫吓到旁边的孩子。谢林川看着皱眉,怕他不小心咬到舌头,眼疾手快地塞了块纱布到他嘴里。郑平皱眉更甚,手上动作却快,把脓水挤干净,又在伤口里消毒上药。 木生尽力不让自己挣扎,谢林川见状俯身,牢牢的控制住他的膝盖。 处理好两只脚,汗水已经把木生后背的衣服打湿了。谢林川轻轻把他嘴里的纱布取出来,只见伤员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微微颤抖的手臂支着床铺,仿佛大难不死一般地大口喘着气。 “一周以内不许碰水,忌一切辛辣荤腥……”郑平看了眼木生脖子上的项圈,顿了顿,有些狐疑地问谢林川,“……他应该也喝不了酒吧?” 谢林川看着失去血色的木生眯了眯眼睛。 “你能给他抽一管血么?”谢林川答非所问,对郑平道,“我想让他做一个彻底的血检。” 郑平和木生都是微微一怔。 “能做么?”谢林川重复地问了郑平一遍。 “现在的条件应该没法给他做全身检查,”谢林川接着说,“如果可以,我还想在平关山给他约一个更全面的体检。” 郑平仔细看了看木生,从他脖子上的项圈,到他脚底除了今天刚刚受伤以外的更多的很久以前的伤疤,再到他出奇的苍白的皮肤和过于瘦弱的身体。 这个人看着不过二十来岁,一米八几的身高,至少应该有一百三十斤。 可他看着连一百斤都不到。 “……能。”郑平如是说。 “全身检查得提前预约时间,费用也不低。”郑平说:“你要想要给他约,提前和我说,平关山灾区救援者,可以走一部分医疗报销。” “报销还是算了,能给我约上就行。”谢林川笑了笑,“……他没有身份信息,走不了你们的程序。” 郑平闻言又是一愣。 不过他并没有追问,只是从药箱里翻找采血用的设备。木生还在发愣,谢林川牵着他的左臂放到自己膝盖上,然后动作很温柔地将他的袖子挽上去。 暗红的血液从木生的身体里流出来,被抽血的人却毫不在意。他看着谢林川微微蹙眉看着自己抽血的侧脸,欲言又止。 几个小孩儿显然是很怕打针,看到针管就不凑热闹了,有个男孩儿甚至吓得要哭,女老师正在轻声安慰他。 至少血是红的。谢林川莫名其妙地想。 ……太瘦了。 皮肤也太薄,几乎能看得清底下的血管。 血抽完,郑平收拾工具,准备带回医疗队。 谢林川走到正在捂着针孔的木生身边。 眼前人发顶看起来非常柔软,但一直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覆盖到眼睑以下,总是给人以顺从的错觉。 但那只是错觉。 女老师大概稍微了解一点血检的作用,眼神顿时有些复杂。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谢林川终于叹了口气。 他伸手拉开木生的胳膊,把已经止血的棉签扔掉,然后低头,把他抱了起来。 “我带你去休息。”谢林川低声说。 木生被他忽然抱起还有些微怔,闻言却没有拒绝。 他侧过脸,用没有受伤的那一侧小心的贴到谢林川的颈窝里,然后闭上眼睛。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7 死亡证明 天黑之前谢林川又跑了几个救援点,钱多多跟了其中一个,后来因为当地的老房倒塌,救援队需要有一个人留下来做数据,于是后面的几个救援点只有谢林川自己带着人跑。 他的帮手没到,时间又很紧,起初说只是“帮忙”,但帮到最后,反而救援更像是他的主业。 谢林川不放心让志愿者在没有自己的情况下进入危险地区,直到傍晚,他几乎没有任何休息。 天黑以后路更难行,谢林川看着暮色皱眉,赶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整队带回了大本营。 * 重伤者有五个,两个挂了红牌,送进了急救室手术。 轻伤的状况还好,只是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直在喊疼,谢林川去看过他,他的右臂因为倒塌的房屋挤压导致骨折,但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他强烈要求护士多分给他一些止痛药剂,救援点的物资本就贫乏,护士还在犹豫要不要给。 谢林川没理他,径直走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帐篷里。 木生休息的地方是他的帐篷,今天谢林川画地图的时候,沈怀真跑前跑后为他安排了这么个地方。 谢林川属于救援队额外请来的支援,本就不可能跟大部队住通铺,再加上为了保护临川市负责人的隐私,他的帐篷只住他一个人。 上午的时候谢林川有叫张戈把没有地方安置的器械和物资塞到自己的帐篷里,他的帐篷不能住人,但可以放东西。 今天送木生来自己房里休息的时候,谢林川就注意到,行军床的一侧已经被数十箱食物和饮水填满了,密密麻麻地立在帐篷门口,方便外面人取用,也能正好挡住了屋里的光景。 谢林川绕过堆积成墙的箱子,往帐篷里侧走过去。 军绿色的行军床上躺着一人,身上穿的还是那身病号服,谢林川猜也能猜出他应该是没东西可换。 床边一双军靴,就是他中午穿的那双,床头则整整齐齐叠着一件黑色的皮衣外套。 他没有盖被子,被郑平包裹的严丝合缝的脚看起来笨重而夸张,脚踝瘦的惊人。 谢林川走进来,木生就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色似乎更差了。谢林川盯着他干裂苍白的嘴唇皱了皱眉,然后去箱子里开了瓶水,递给他。 木生躺在床上看着他的手,起身接过,说了声谢谢。 “没睡着?”谢林川点了颗烟,问。 木生没有立刻答话。他像是渴极了,仰起头,一口气喝了半瓶矿泉水。 谢林川看着他中途停下来擦了擦嘴,似乎是怕喝得太急水漏出去浪费,然后就又抬起头,把剩下的水也喝了个干净。 谢林川有点张目结舌了,“还要吗?” 木生抬起胳膊抹了抹唇,对他摇了摇头。 “有人…在闹吗?”木生看向谢林川。 骨折的病人还在哀嚎,他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似乎是在咒骂护士的铁石心肠,说话很难听。 外头有看不过去的志愿者从中调和,让本来是该安宁的晚饭时间忽然吵闹了起来。 “有个病人痛症严重,想要止疼药。”谢林川顺着声源看了一眼,解释道,“医疗队物资贫乏,还有五个重伤在做手术,护士不敢把这种药品轻易给轻伤患者,但医生现在都在忙,没有人能帮她拿主意。” “好吵。”木生皱了皱眉。 谢林川不置可否。却见靠在床头的病人忽然抬起手,在半空中轻轻挥了一个他看不懂的符号,然后往下一压。 帐篷外顿时没有声音了。 谢林川一愣,身体先于大脑地想要阻止木生的行为,伸出右手,用力攥住了青年的手腕。 木生顿时吃痛,被他扯得差点从床上拎起来。谢林川回过神,动作立刻轻了些。 帐篷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做了什么?”谢林川低声问。 他说着,一边歉意地摩挲了一下青年刚刚被自己捏红的手腕。 皮太薄了,碰一下就容易青紫。好在谢林川刚刚及时收了力,否则一定会给他留下痕迹来。 木生缩了缩:“我…让他…睡着了。” 谢林川松开手:“你还会这个?” “嗯。” 青年抬起头,视线却似乎越过了自己面前的谢林川,正在看向不远处的什么东西。 谢林川看到他伸手,一条身体艳丽的眼镜蛇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快速地缠绕到了木生的手臂上。 那条蛇似乎受了惊吓,盘绕在木生手臂上也不断发抖。木生轻轻搓了搓蛇尾,谢林川亲眼看到,那条小蛇居然就这样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像这样。”青年轻声道。 “我会的东西…很多。”木生仰头看他,眼眸深处黑得像一湾深水,注视着谢林川时,水面像是总会起些涟漪。 但这涟漪很小,转瞬即逝。木生接着说:“不然…也不会把我…放出来。” 谢林川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条蛇,他并不害怕,哪怕这种蛇能在一击之内让一头成年公牛毒发毙命。 他只是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木生把手伸到床下,那条吐着信子的蛇亲了亲他的指腹,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林川沉默了一会儿。 木生攥了下手指,他把手臂藏在袖子里,隐藏的皮肤微微开裂。 “刚刚那个人…是装的,包扎的技术很好,他的胳膊现在…并不觉得有多痛。”仿佛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木生接着说:“他只是想骗一些止疼药。他觉得,大医院的药剂…都很贵,他从中偷偷拿一些,可以卖出去赚钱。” 木生的声音很慢。他知道谢林川一直在引导自己多说话,他自己也在努力尝试着。只不过多年失语,很难在一朝之内恢复如初。 谢林川想到刚刚,裴峰说,“这么多年,你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抱歉”。 这笃定了谢林川的猜测。 很有可能,在研究所发生了那场事故以后,木生就没有再讲过话了。 从沈怀真口中听说的像笑话一样的百人表白,为他带来的却是不能开口说话的惩罚。 谢林川看向木生,后者靠在床头,不知道为什么又出了一身的汗。 “说话顺一点了,”谢林川松口气。他弯起唇角:“以后要多说,就算是跟我说些废话也行。” “再说点,”谢林川偏头吐了口烟:“讲讲你的能力吧。” 木生笑了,他没立刻回答,反而是先思考了一会儿。 谢林川看向他脖颈上显眼的黑色项圈,他突然理解一个全副武装的军队,为什么会对眼前这个瘦弱的青年如临大敌。 木生能够读心。 “我能感知到情绪…包括想法、对方是否说谎、喜恶,甚至微妙的偏好。”像是验证他的猜想,木生说:“万物有灵。一切生物…都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谢林川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木生语气平静:“从我出生开始。” “和我认识的时候也是?” “和你认识的时候也是。” “原来如此。”谢林川挑眉:“那我当年表白,你应该听得出,我是真心。” 说完这句,两个人都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十年前,在谢林川拿到一个选手能拿到的所有最高奖项后,他将那些奖牌全部送给木生。 他在世界之角和他坦白了自己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也告诉他,做射击选手是有别的目的,如今任务达成,自己就会离开,不会继续作为071生活下去。 没有说“我爱你”。谢林川只是在坦白自己很有可能会消失之后,对他说:“但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着留在你身边。”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成为071有些复杂,想要不成为071,也需要一些时间。”谢林川当时说:“但我保证不会很久。” 木生没有回答。 他没收下那些奖牌。谢林川结束世界环游后送他回到御城,木生很快回归正常生活,谢林川也迅速着手脱离071的身份。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见面。 等到谢林川真的把071的身份处理掉,他第一时间来到御城。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星期二,木生在御城的家他曾去过几次,但正是上课时间,所以谢林川首先去了学校。 在那里,他看到了木生的死亡证明。 木生家庭关系极其简单,除母亲之外没有任何来往亲属,而他的母亲也在木生六岁时便已改嫁。木生自那时起开始住住宿学院。 如今就算这人已然身死,都没有任何人来为他操办葬礼,没有尸体,死亡证明只好送到学校。 谢林川在一个晴朗的工作日得知了自己倾慕之人的死讯。 他知道木生没死。通灵者能接触妖魔鬼怪牛鬼蛇神,再加上谢林川有临川市,就算人死了,也要上生死簿,谢林川却从未看到过木生的名字。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他。 “听说你在单位的时候,有一百多个人同时爱上你。”谢林川觉得心里钝钝的疼。他用力攥了下拳头,换了个话题:“也是因为这个?” 木生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事,一时没有开口。 谢林川忽然凑得近了些,淡淡的奇怪烟味慢慢将床上的人裹挟。 木生微微一怔,从他金色的瞳孔里看到自己。 “你能看出,”谢林川低声问,“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在想……很想你。 也在想,我来晚了。 在想,我一直在找你,能在这里再见你,我真的很高兴。 他有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睛,仿佛混血儿一般立体而英俊,特殊的瞳色让这种异域感更为突出,让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总是会被他的眼睛吸引住所有的注意力。 木生垂下眼,躲开了:“不能。” 谢林川笑了笑,他轻轻揉了揉青年的刘海,没有逼他:“嗯,睡会吧。” * 木生最终也没睡成,因为很快就有人把晚饭送到了谢林川的帐篷里,灾区目前只有自热食品,送饭的人看到帐篷里躺着的木生,就又给他们送了一盒。 谢林川帮他把食物加热好,木生接过去,却很久没动筷子。 帐篷里目前只有他们两个人,谢林川坐在他旁边吃东西,给他送的这份有点辣,嘴唇被烫的发红。他咽掉一口食物去拆水递给木生,一边问,“怎么不吃?” 木生犹豫了一下。 “不要怕给我添麻烦,”谢林川说。 木生接过他的水,放到手边。 “我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木生眨了眨眼,说,“我可能不能……” 谢林川愣了两秒。 然后他放下手里的晚饭,迅速起身,走出了帐篷。 自热锅换掉了,换成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粥里面还添了一些青菜和好消化的麦片。 谢林川帮他把吃不了的东西放在床头,又把勺塞到他手里。 “目前只能找到这个了,”谢林川有些抱歉地说,“下次有人运送物资,我会提前和他们打个招呼。” 木生看着手里的这碗粥愣了会神,然后说,“谢谢。” 但他还是吃不了太多,吃了一会儿,他就觉得胃里撑得难受。 他剩了半碗没喝,久违的暖胃感让他有种新奇的感觉。 谢林川没问他为什么太久没吃东西,木生靠在床头摸着自己的胃出神,他看到了他手腕上的淤青。 一半是手铐磕的,一半是他刚刚不小心弄的。 木生的脆皮程度总能不断刷新他的认知。 谢林川沉默了一会儿,很快把两个人的剩饭都吃完,木生拧开瓶盖喝水。 “你下午怎么没睡?”谢林川没话找话。 “睡不着,”木生很平静地说,“太疼了。” 谢林川看了他的脚一眼。 “要吃点止疼药么?”他蹙眉,“你明天还需要进山,得好好休息。” 木生摇了摇头:“我会…对止疼药上瘾,一般的剂量……对我没用。” 谢林川开了另一张行军床在他旁边。 刚刚去拿粥的时候他看到了裴峰,裴总管今天下午也没少忙,走程序,登记伤员,派送物资。他手下那些兵训练有素,做事很麻利。 他看到了裴峰帐篷门前的一只铁笼,他用脚趾都能想出那玩意儿是预备关谁。 所以,他没打算让木生出门,至少不是今晚。 那些人怕木生,所以不把木生当人看,希望借此能改变他们之间的地位。 而木生能够看穿他们,所以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迎合裴峰那些人对他的侮辱,好让自己少受些苦。 一般人如此,早就疯了。 谢林川去关了帐篷的灯,周遭忽然变得黑暗,平关山整体断电,只有值班区和大本营仍然亮着灯。 木生忽然说,“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问。”谢林川愣了一下。 “现在,距离我帮你做翻译那年的射击比赛冠军,过去了多少年了?” 谢林川想了想,“…快十年了?” 木生没再说话了。 谢林川的夜视能力很好,他能看到木生躺在床上仰面朝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对这片黑暗十分好奇。 “怕黑么?”谢林川抿了抿唇,故意问。 木生这才回过神,他摇摇头,“不是。” “实验室不会关灯。”他说。 谢林川僵在原地。 实验室不会关灯。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那里呆了多长时间。 谢林川想起了那个视频,雪白明亮到刺眼的实验室,被铁链绑在那里的青年。 他看起来一直没有精神,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应该睡去,又该在什么时候醒来。甚至很有可能他睡着的时候会被人忽然叫醒来进行实验。 没有人在意他是不是需要睡眠,没有人在意他是不是需要休息。 木生的表情看起来可以算得上满足,就在所有人习以为常的黑暗里。 “晚安,谢林川。”他轻声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8 夜间大火 夜里出了件插曲,大本营附近出现余震,等级不高,传到人员密集区时震感已经十分轻微,但对于神经脆弱的灾民来说,余震的存在依然会让人觉得恐慌。 值夜班的志愿者纷纷开始安抚群众,却没想到,就在大本营的附近,有一只帐篷突然着起火来。 着火的正是钱多多的帐篷,悲催的少年累了一天美梦正酣,半夜忽然被烟尘呛醒,连忙踩着鞋子手忙脚乱地先把他手里那些昂贵的仪器搬出来。 还好火势不大,但这样的动静还是吵醒了很多人。钱多多眼睛还没睁开,抱着一个铁箱子一样的机器站在人群最前端看着自己烧焦又被水淹的行李欲哭无泪,有个医生样子的女孩儿同情地问他有没有受伤,钱多多摇了摇头。 救灾区着火,这对于动荡不安的灾区现场,无疑雪上加霜。 幸好大火很快被扑灭。志愿者和特警见火势已去,从慌乱中平复下来,开始疏散人群。 谢林川走向钱多多。 “你去我帐篷里睡。”谢林川点了支烟。 钱多多一愣,感动地望向他,“队长……” “快去。”谢林川皱眉,补充道,“……去的时候动作轻一点,木顾问也在。” 钱多多点头如捣蒜。 不远处有人朝谢林川招手,后者嘱咐钱多多别忘带设备。少年脸上黑乎乎的,闻言就坐在地上清点仪器数量,确认他要用的程序u盘是不是还在。 谢林川没管他,报了自己的帐篷号让他点完去休息,然后径直朝郑平走过去。 医疗队今天接了不少病患,下午的血检晚上就能出结果,郑平的工作效率还算快。谢林川闪身跟他进到医疗队的休息区,值班的医生在清算药剂数量,看到郑平,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 郑平把手里的检查结果递给谢林川,谢林川没接,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你直接说结果。” 郑平一愣,把化验单收了回来。 “他确实在注射药物。”郑平直接把结论说出来。 谢林川皱眉。 “但不是毒品,而是一种特殊药剂。”郑平接着补充道。 “别卖关子,说重点。” 郑平顿了顿,才说,“我怀疑,他们在给他注射一种疼痛控制剂。” 谢林川示意他继续。 “这种药物是禁止流通的,”郑平接着说,“目前对这方面的研究也很少,研究方面基本只停留在关于杏仁体对于痛觉的放大和缩小作用上。怀真同学说这是吐真剂也情有可原——心跳改变可以加速这种药剂的发挥作用,但比起只能让人说真话,更像一种不需要酷刑的严刑拷打。” “这种药大概率是他们实验室独立研发出来的,市面上不会流通,况且,这种精神性的药物,目前也不可能合法流通。”郑平说:“不过如果在试验品签署知情书的情况下……保护局特别实验室进行药物研发,并不是一件稀罕事。” “药剂开发属于合法项目。”谢林川想到那些视频。 郑平点点头,但还是说:“但作用对象不该是人。” 谢林川不可置否。 “所以说,”谢林川呼了口气,问郑平,“这种药能有什么作用?” “疼痛控制剂,顾名思义,能放大和缩小人的痛觉。这种精神性的药物很容易让人上瘾,但反应不会像毒品那样反应强烈。” “不过就算他并没有对这种药物上瘾,以后也会比普通人更容易对别的东西上瘾。”郑平说,“酒精,咖啡因,尼古丁,这些东西他最好都敬而远之。” 谢林川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郑平就问,“你开始提出药检,是不是怀疑他吸毒?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地质局请来的动物学顾问。” “谢队长原来会对一个同事这么上心。” 谢林川一愣,笑了,没打算说谎:“我们的确有点交情。” 然后闭了闭眼,避重就轻地回答,“那你说,给他使用这种药物的目的是什么?” 郑平想了想,理所当然地说,“控制他,让他为自己所用。” “这种药剂会让人非常听话。”郑平说,“因为被用药者完全不知道下次疼痛来袭会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痛症产生,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它上瘾。” “人对于疼痛都是有惧怕心理的,一个正常人如果对痛感上瘾,通常都会死得很惨,他们会自残到彻底失去感觉为止,不过那样还算幸运,毕竟可以止损,如果有人在疼麻木了之后对自己下手变本加厉,后果不堪设想。” 谢林川没答话。 “所以,在第一次用药的时候,被用药者就会对用药者产生自然的趋利避害的畏惧心理。或者相反——他可能会依赖那个给他用药的人,讨好他,完成他想要自己做的一切。” “我不知道木生的情况到底如何,但他身体状态很差,身体不适通常会造成病人的精神脆弱,他应该会比普通人更容易屈服。” “他不是病人。”谢林川不满地纠正道。 郑平:“……” “如果我知道这种药物使用的具体用量,”谢林川开口,“你有办法帮他么?” 郑平盯着化验单思索片刻,抬头对谢林川道,“这还要看具体情况。” “不过如果你能找到,我会尽全力。” 郑平拍了拍谢林川的肩膀说,“也许药剂作用是一次性的呢?我查到的残留极少,情况也许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严重。” 谢林川点了点头。 * 他回到帐篷的时候听到了一阵震天动地的鼾声。钱多多睡得像一头快要生产的猪,被子被他踢到地上去,仿佛一张床根本睡不下一个他。 谢林川有些无奈,正值深夜,他临时找不出第三张行军床,于是轻手轻脚地拿了木生床头叠的整整齐齐的自己的外套,打算今晚就在床边稍微歇一会儿。 木生侧着身在睡。他似乎又出了一身汗,不知道是不是脚伤的缘故,他一夜没动姿势,睡得很安静。 谢林川披上衣服,眼神却一直望着他。 刚刚他从医疗队回来,郑平问了他两个问题:一个是,“你既然肯信任我,又为什么不信任木生”,另一个是“你既然不信任木生,又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这两个问题,谢林川都给不出答案。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这里。他上次见到木生时,对方还是一个长相出众、非常受老师和同学喜爱、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的普通学生,受导师之托给谢林川当随行翻译。 他也曾在谢林川打出九个十环时为他鼓掌,也曾在异国他乡的河边喂过鸽子。 当时的少年看起来温和而干净,眼下有痣,笑起来脸颊侧面有只酒窝,即使白衬衫的衣角被陌生的孩童染上墨水,他也只是略低下头,用一只手帕将衬衫的角包了起来。 他这动作很小。谢林川看到他轻拍做错事那孩子的头,对他说了些什么。 孩子很快跑开了。木生抬眼,正对上谢林川的视线。 谢林川就这样记住了他的脸。 而时过境迁,他们重逢,木生瘦的脱形,在所有人面前坦坦荡荡地同他讲,“你不要把我当人看。” 谢林川实在对他感到好奇,也为他惋惜和感叹。 他蹲在木生面前,望着他的睡颜,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碰一碰他脖颈上的项圈。 本应睡着的人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回来了?”木生的嗓子有点哑,似乎是这样忍了很久,带着不自然的涩意。 谢林川看着他的眼睛,喉结微微一动,“嗯”了一声。 “是醒了,还是没睡?”谢林川问他。 “没睡。”木生还是那句话,“太疼了。” 谢林川一时没有说话。 听到郑平的话之前听木生说疼,和听完以后听木生说疼,对于他来讲完全是两个概念。 前者是病痛应有的惩罚,是惩罚木生的有苦不说,也是惩罚谢林川的粗心大意。 后者仅仅是惩罚本身,并没有人为他负责。 谢林川意识到,自己对他这些年不辞而别的怨怼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了无痕迹。这是一件令人懊恼的事——仿佛他亲自将十年间的一切痛苦都轻轻揭过。 那些木生身上的伤疤同样成为他切肤之痛。他情愿用不再见面换木生健康,此时事与愿违,他很自责。 早点找到他就好了。 “怕疼?”谢林川索性在他床前盘腿坐下。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木生似乎对他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他多看了谢林川一眼,才点点头说,“怕。” “怎么会…有人不怕?”他笑了。 谢林川注意到,即使在稍冷的夜里,木生甚至又出了一身的汗。 钱多多在打鼾。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钱多多睡着的时候,”木生先说,“像是在帐篷里搞装修。” 谢林川一愣,笑起来。他本就长得英俊,木生看着他,不由愣了会神。 “我明天就把他赶出去。”他听到谢林川接着说。 “刚刚有余震,你感觉到了吗?”谢林川说:“有人在大本营放火。” 木生点头,“听多多跟我说了。” 谢林川挑眉,“我明明叫他不要吵醒你。” 木生摇摇头,“我本来就没睡着。” “你需要我帮你找到放火的人么?”木生问。 谢林川一愣,“你还有这种功能?” 木生有些无奈。 “不用。”谢林川说,“今晚排查,明天就应该能够有结果。” “这种刑侦队该干的事儿你少操心,”谢林川看着他瘦的过分的手腕:“异能者运用能力十分耗费精力,况且你还是人身。先好好养伤,养好了再说其他的。” 木生问:“我算异能者吗?” 谢林川回答:“我说你算你就算。” 木生捏了捏手指:“是因为异能者可以受到保护吗?” “不完全是。”谢林川答道:“……更多是因为,异能者可以归由我管。” “手续我来办。如果你愿意,我至少不会让保护局再把你带回去。”木生要张口,谢林川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打断他:“……死亡证明虽然已经开了,但临川最不缺的就是牛鬼蛇神。” 木生没有答话。 “你要休息吗?”隔了一会儿,他问。 谢林川不置可否,“我打地铺。” “你上床睡吧。”木生说。 谢林川动作一顿,挑了挑眉。 木生补上下半句,“我可以在地上……反正我也睡不着。” “没这个道理。”谢林川笑了。 木生坐起身,没打算听他的,谢林川却很干脆地抬手,把他摁回了床上。 木生没有反抗。 刚刚起身的时候太急,他身体本来就不好,眼前顿时一片金星。 谢林川愣了愣。 “木生,”他抬手摸眼前人的额头,皱眉道,“你发烧了。” * 很可能是感染引起的高烧,也有可能是他受了凉。这么一身一身的汗下来谁也受不了,木生摇头表示他不冷,但谢林川还是坚持帮他把被子盖好。 明早他们要去林中腹地,在今天目睹了木生使用他能力之后,按照谢林川的原计划,木生必须跟他们一起走。 但他怎么也不能带一个病人进深林。 他身上摸起来已经很烫了,但不觉得冷,反而一直出汗还一直觉得热。谢林川去医疗队要了支体温计,值班的是个女孩儿,谢林川刚刚看到郑平和她打招呼,似乎是郑平的学生。 高烧三十九度。谢林川皱了皱眉。 木生的眼皮垂着,谢林川开了一盏小灯,才发现他脸上今天被打的地方已经微微肿了起来。 “想睡吗?”谢林川问他。 木生摇摇头,低声说了一句,“热。” 谢林川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一直在出汗,可体温怎么也降不下去。 “我去叫医生。”谢林川有些无奈地说,“你先别睡好么。” 木生拉住他。 “不用麻烦了,”木生的嗓子哑的厉害,轻声说,“又不是什么大病,我挺一晚上就好了。” 谢林川皱眉。 “之前也有过,”木生说,“相信我。” 谢林川站着没动,不知道是同意还是拒绝。 “能帮我拿瓶水吗?”木生抿了抿唇,退而求其次地请求他道,“我很渴。” 谢林川多看了他几眼,把他握住自己袖口的手放回到被子里。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水捞上来一般,半边脸被打的红肿,另半边脸因为高烧也泛着不自然的红。 谢林川拧开水,木生撑起上半身,很急切地把那一整瓶都喝了进去。 他看起来要渴疯了。 谢林川收掉空瓶,让他躺下,木生看起来很热,他把袖子挽起来,胳膊也露在被子外面,谢林川就拧眉,把他的手再次收到被子里。 “我热。”木生哀求地望着他。 “不行。”谢林川很绝情地说,“不许拿出来。” “睡觉吧。” 他把灯关掉了,自己坐在木生身边,背靠着他的床沿。 “明天进山,如果你还烧,我会请求把你留下来。”谢林川轻声说。 木生“嗯”了一声。 “我明天不会烧了,”他的声音听起来累极,但还是说,“相信我。” 谢林川没再说话了。 他不知道木生是不是睡着了,钱多多翻了个身,鼾声弱了一些。 他靠在床沿上,默默闭上了眼睛。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9 平复鹿群 早餐的时候谢林川多要了只煮鸡蛋,拿来给木生敷脸,青年苍白的皮肤被打的红肿骇人,好在没有破皮流血,谢林川取了块毛巾抱住鸡蛋在他脸上轻轻滚动,他尽力让自己的动作轻一些,可还是把人吵醒了。 钱多多还没睡醒,只是鼾声小了些。谢林川对上木生的眼睛时略微愣了愣,然后示意他自己把鸡蛋接过去。 “不烧了。”谢林川说。 木生点点头,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吵醒你了?”谢林川问。 “没有。”木生说,“没睡熟。” “你要再睡会儿么?”木生问他。 谢林川摇了摇头,说,“该收拾一下进山了,昨天天暗的太快,最后去的那几个地方还没找全。” “你在找什么?”木生眨了眨眼。 “……”谢林川愣了下,很快答,“当然是幸存者。” “早餐还跟昨晚一样?”谢林川起身道,“我去问问还有没有粥。你要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木生看向他说,“麻烦了。” “不麻烦。”谢林川看了眼隔壁床睡得一塌糊涂的钱多多,“他醒了也叫他出来吃早饭,一会儿进山,我要带他。” 木生愣了愣,想问什么,但没问出口。 谢林川却似乎能将他看穿一般,就笑了:“也带你。” “不发烧,就带你进山,我说到做到。” “谢谢。”木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你不想留在营地?”谢林川挑眉。 木生看着他,很坦荡地说,“我不想挨打。” 谢林川皱了皱眉。 “其实你如果真的想……”谢林川忽然俯身,金色的瞳孔直直地望着他,轻声道,“……你完全可以杀了他。” 他看着木生的眼睛,轻声说,“杀了他们所有人,就不会有人伤害你了,不是么?” 木生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他的后颈磕到了床头的铁架子上,谢林川眼疾手快,在他撞得太狠之前握住他的肩膀。 木生有双极漂亮的眼睛。这是十年前,谢林川在大学校园里看到他的眼睛的那一秒,就确认的事情。 青年的眼瞳黑白分明,诚挚而纯粹,眼下一颗红痣画龙点睛。 谢林川不敢想,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让那些隐藏在他瞳孔里的那些光一点一点全部熄灭。 他想必非常痛苦。 所以,他也一定想过解脱。 人类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这个限度可以是程度,也可以是时间,木生很不幸地两样都占。 可他为什么没有解脱? 平关山的地震势必会造成巨大动乱,木生的出现,似乎太过于在情理之中,因为在那些人看来,这是只有木生才能做到的事情。 男人的瞳色是很显眼的金,在没有光的地方显得深邃,却在明处直白而刺目。 木川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因为我怕死。” “我逃不出去。”他说,“所以宁愿这么活着。” 谢林川看了他很久。他的下巴崩得很紧,木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钱多多翻了个身,似乎将醒未醒,谢林川后退一步,放开了他。 “喝粥,要甜的。”谢林川边往外走,边向他确认道,“再给你拿瓶豆浆好么?” 木生点头。 男人对他笑了笑,做了一个请君稍后的绅士礼。 他的动作很像百年前的达官显贵,但气质上完全和高贵沾不上边,反而有种让人舒适的懒散。 脸颊边的鸡蛋还是温的。 木生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 谢林川回来的时候除了给他带了粥和豆浆,还带了点糖三角和豆包,以及下饭的小菜。他自己搬着把椅子坐到木生床头,木生让了让,他就把食物隔着张塑料袋都放到了床上。 “多拿了几个,”谢林川头也没抬,把粥拆开递给他,说,“你吃不了给我。” 木生看着他拿来的满满当当的东西有点傻眼,不自觉地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话说出去,他就后悔了。 谢林川咬了只糖三角,闻言很奇怪地看了眼他。 “因为我喜欢你啊。”谢林川咽掉嘴里的东西,像是随口谈论天气一样的随口说。 木生:“……” “你不是会读心吗?”谢林川看着他挑眉:“小美人鱼,我心很诚的。” 木生还是没讲话。 谢林川用余光瞥着他,注意到他耳尖一点点红了。 木生咬了咬唇,心跳快的跟要爆掉一样,反复想:他到底知不知道…… “在这里,你只认识我,我只认识你。”以为自己把人逗得太过了,谢林川又说,“互相照顾一点,不是应该的么?” “啊,”木生还没说话,谢林川就又补充道,“裴峰那个人渣不算。” 木生一愣,笑了。 青年的眼睛弯起,脸颊陷进去一个酒窝,除了脸上红肿的那一片以外,和十年前几乎如出一辙。 “而且,我也没对你多好。”谢林川看着他的脸,说话不自觉慢了一些,说,“谁身边有个伤员不得照顾照顾,你们单位太冷血除外,这个世界总归还是正常的。” “你不怀疑我吗?”木生看着他的眼睛。 “怀疑是怀疑,这场地震来的蹊跷,硬说谁能从中获益,目前就只有一个找到借口被放出来的你。”谢林川不置可否,把勺子塞他手里,说,“但照顾是照顾。” 木生没说话,似乎在思考他逻辑的漏洞,但谢林川结束了他们的话题。 “吃饭。”他斩钉截铁,抬手把速食汤拆开递到木生面前,叮嘱他,“小心烫。” * 两个人平静地吃完了这顿早饭,木生还是吃的很少,似乎多吃一点胃就会不舒服。谢林川也没逼他,自己把剩下的食物一扫而空,然后把餐具送回到总部回收利用。 上午要重去昨晚没能勘察完全的地点,几队人同时出发,张戈还是坐镇大本营,钱多多被谢林川拎到自己的队里卖命,木生换了双短靴,慢腾腾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走的面不改色,如果不是谢林川昨天看到他脚底的惨状,有可能根本看不出来他的脚受过伤。 裴峰阴沉沉地望着木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林川自然不能让他跟自己一队,裴峰虽然官大,但毕竟现场还是听谢林川指挥。于是谢大队长理所当然地活用职权,让裴峰今天的方向跟自己正好呈一个对角。 “他今天打不着你。”木生走过来,谢林川低声对他说,“除非这座山被他凿空,否则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今天也碰不到我们。” 木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木生换了身衣服,病号服昨晚被汗浸了太多次了,今早就皱皱巴巴的。谢林川找山民给他换了件深绿色麻布料的长袖衣服,那截项圈在领子里若隐若现。 “要我背你么?”谢林川看了眼他的脚,低声问。 木生摇了摇头。 “好多了。”他说。 谢林川耸耸肩。他抬起一只手很自然地搭上木生的肩膀,手臂用力,让他往自己的方向靠了靠。 在裴峰的视角里,这样一来,他就是完全把木生挡住了。 肩头的触感是温热的,木生的身体有些僵硬,谢林川却似乎心情很好。 他笑着忽略掉裴峰要杀人的眼神,招呼了一声其余的队友,出发朝目的地走去。 * 走出大本营谢林川就把他背了起来,木生刚开始想要拒绝,但禁不住谢林川态度强硬。 木生很轻,这点负重,对于每天日常都在临川干农活的谢林川来说,几乎算不了什么。 “你可以趁这个时候睡会儿。”谢林川说。 木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鼻尖不小心蹭到了他的鬓角,就听他继续说,“昨晚你不是都没怎么睡么?” 木生转过头去,尽力让自己不要再碰到他。 “你觉得我能睡着吗?”木生有点无奈。 “只要累了,在哪儿都能睡着。”谢林川笑了。 他把人往上揽了揽,说,“你休息好,一会儿有你干活的时候。” 木生没有说话。 他的手只搭在谢林川的肩膀上,就像谢林川抱着他大腿的手正在握拳一般。 明明是一个很亲密的举动,两个人却又都显得无比生疏。 “很远么?”木生问。 “有点。”谢林川回答他。 “你怎么这么习惯性地讨好别人?”谢林川说,“你之前不是这种人。” 木生笑了,“我之前…是什么样的人?” 谢林川想了一会儿。 “我是什么人,”木生却以为他是说不出来,于是开口道,“连我自己都忘了。” “别这么悲观。”谢林川皱了皱眉,宽慰道,“总有人记得的。” 木生垂下眼。 短暂的失明袭来,但他没有作声。 “睡会吧。”谢林川却以为他是困了,将人背得稳了些,于是说,“听话。” 木生没有回答。 可谢林川能感觉到,背上的人慢慢地抬起了手臂,抱住自己的脖颈。 * 他们昨天已经来过这个搜救点,大山里的物流中心,有很多他们需要的物资,地震发生时,坍塌状况并不是很严重,很多能够救急使用的食物和药品被褥都可以循环利用。 除此之外,谢林川还在这里找到了一条看起来没有被污染的泉水,如果水样经过检测达到饮用标准,就会为灾区救援的饮水问题提供一个新的思路。 木生从他背上下来,道了声谢,走进了一旁的丛林。 谢林川没有让任何人跟上去,他看着青年的背影被墨绿的山林吞没,然后回身,招呼队友过来干活。 他们今天需要运回去的也不只是物资,还有遇难者的尸体。虽然物流中心货物存放点伤亡不大,但在地震发生半小时后,这附近发生了严重的山体滑坡,在这边工作的两个快递员都没能幸免于难。谢林川跟几个志愿者把遇害者封入裹尸袋,每个人都表情肃穆。 钱多多在清算物料,把这里的残损情况生成数据,便于后续修复。他的活儿很复杂,需要一些时间,谢林川忙完手里的事,就叫其他人原地休息,等钱多多弄完一起走。 谢林川犹豫了半秒,起身走向木生刚刚进入的丛林。 木生走的不是很远,他的脚也不允许他走的太远,他只是避开了村庄,用茂密的树林隐藏住自己的踪迹。 平关山的树木茂密,野花遍开,丁达尔效应让整座山林如童话一般美丽浪漫。 木生轻轻的抬起手。 谢林川看到一个鹿群在他身边伏身,再远处是平关山上总是独居的老虎,松鼠从树上跑下来蹭他的裤脚,无数的不知名的爬行动物在他周围的树上地上盘旋。 这也是他带木生来的原因。 这座村庄距离平关山的野外自然保护区很近,昨天救援,已经听村民说看到过树林里惊慌的黄鼬。 他知道木生会让它们安静下来,能让它们既不离开平关山,也不会因为地震而惊慌失措。 成群的鹿可以踏死一只成年公狮。如果木生面前的鹿群发狂,谢林川不知道会有多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木生似乎意识到了有人过来。 他回过头,对上了谢林川的眼睛。 走兽纷纷四散。 谢林川走到他的身边,问,“你都跟它们说了什么?” 木生一愣,然后笑着摇摇头道,“我什么也没说。” “动物的语言体系比较笼统,它们不会像…人类一样,把某句话…赋予特定的含义。除了…指令性标记以外,大多数语言…都是具有情绪性的。他们表达愤怒、愉快、或是悲伤、焦虑……” 木生看着最后一只离开他的那头鹿,轻声说,“我只是告诉他们…不要怕而已。他们是…平关山的主人,他们的本能会告诉他们往哪儿逃脱。” 木生的语言能力已经恢复了很多了。两天时间,在谢林川有一搭没一搭的引导线,谢林川已经能从他口中听到大段连续的话。 谢林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眼中轻风拂过青年苍白的嘴唇,吹起他的发丝。 谢林川第一次这么想要触碰一个人,哪怕只是碰碰他的发梢也好。 “在想什么?”木生问他。 “我在想,”谢林川回过神,笑了:“现在想要牵你的手,会不会让你感到冒犯。” 其实他想的远远不止这些。他的眼睛理直气壮地盯着木生,肆无忌惮地任由自己想:你现在的样子很美。 你现在已经可以把话说得很好了。所以你看,过去十年的痛苦,兴许也都可以如这样一般被时间抚平。 木生望着他,深色的瞳孔黑的仿佛一谭水。他本来身量已经够高了,却只到谢林川眉角,他不得不仰起头看他。 谢队长的金色眼眸熠熠生辉。 脖颈上戴着项圈,是具有压制能力的效用的,本来不会读到这么清晰的心声,但在谢林川的引导下,木生不自觉超额用了自己的能力。 木生没讲话,他偏了偏头,耳根不自觉染了片艳色,在白皙的脖颈上迅速晕染,几乎烧到了耳根。 谢林川大笑出声。 “老板!”有人刚好打断他们,是钱多多。 “我做好了!回去吧!”少年大声喊道。 木生迅速移开视线,谢林川盯着他,应了一声。 “走吧。”他回过头,看向木生。 木生点点头,他朝他的方向靠近,然后伸出手,指尖捏住谢林川的手掌。 他把自己的手放到了谢林川伸出来的那只手上,指尖皮肤微凉。后者微微一怔,而后稳稳地攥住了他。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已经让谢林川心猿意马。 谢队长蹲下身,再次把他背了起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10 人造黑箱 “我想确认几件事。”谢林川背着木生往回走,一边问,“方便么?” 木生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又有点烧,但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热,身上却出了很多汗。谢林川听出他声音不对劲,走路动作一顿,偏回了头问他,“怎么了?” 木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你想问什么?”他的嗓子完全哑了。 谢林川站住脚步。 “你想喝水么?”谢林川问他。 木生犹豫了一下,刚想摇头。谢林川却直接朝前面的人喊了句。 “钱多多!” 少年应了一声。 “拿瓶水来。”谢林川说。 木生怔了怔,谢林川把他慢慢放到地上去。 带头的人停下来,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等他们。 “你们先回,”谢林川做了一个让他们离开的手势,一边说,“我们马上跟上。” 大队伍走了。木生一身的汗,嘴唇苍白干裂,此时不解地看向谢林川。 “你没必要的。”木生说,“就算这么回大本营,我也能撑得住。” 钱多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不知道是怎么了。 “等下还要去个地方。”谢林川拧开了那瓶水,递给他,说,“回大本营,郑平不会让我带你走。” “为什么?”木生问。 谢林川没回答。 他伸出手,拨开木生额上的碎发,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谢林川说。 “不严重。”他额上都是汗,木生下意识攥住谢林川的手腕不想让他碰,说,“我很容易…发烧。你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 “喝水。”谢林川没有回答,而是说。 木生仰起头。 他又一口气把那瓶水喝干了。 钱多多张目结舌:“木顾问,你怎么这么渴?” 木生这才意识到他还在,动作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些,看着少年说,“我没事。” 似乎他只有对谢林川总是不一样的,太官方,太客气,也太在乎谢林川的感受。 这其实是一种含蓄的疏远。 谢林川接过他手里的空瓶,问,“还想喝么?” 木生摇了摇头。 “那跟我去个地方。”谢林川俯身,把后背晾给他。 木生犹豫了一下。 “我能自己走。”他说。 “别废话。”谢林川皱眉。 “我问郑平了,你的恢复能力还算好,但伤处不能再次开裂,至少这三天不行。” 木生叹口气,乖乖地趴到了他的背上去。 “你跟郑平很熟?”他问。 “昨天第一次见面。”谢林川说。 木生不说话了。 钱多多抱着自己的设备看戏。他总感觉木顾问刚刚这句问话问的很没由来,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愣着干嘛呢?”谢林川看了眼发愣的少年,说,“你也去。” 钱多多:“啊?” 谢林川没再解释,他把木生往身上托了托,然后朝一个方向走去。 * 等到了地方,钱多多才发现,他们再次回到刚刚的那个村落。这不过这次来的只有他们三个人,空旷的树丛内侧的村庄仿佛一片被遗弃了的世外桃源,虽然仍留存着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但已经衰败不堪。 木生被谢林川轻轻放到了一块岩石上。 钱多多搬着设备累的要死,见他们终于不走了,连忙找了个地方把背包拿下来放到地上。 “老大,”钱多多吐着舌头说,“你怎么又回来啦?” 谢林川没理他,而是看向木生。 “你不是问,我今天来,是要找什么么?” 木生眨了眨眼,看向他。 “出门前我跟张戈说了,下午我会直接去下一个救援点,钱多多有地图和定位系统,我们走不丢。” 谢林川的目光从木生苍白的唇慢慢滑到他的眼睛上,“所以……可以么?” “你找到了?”木生问。 “本来没找到的。”谢林川笑了笑,说,“可后来突然就找到了。” 钱多多一脸问号,“不是,老大,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啊?” 木生抿了抿唇。 “那走吧。”他说。 “真的?”谢林川挑眉,“你能给我解释清楚?” 木生不可置否。 “你想好了。”谢林川俯身把他抱起来,闻言笑了,“到时候不要说我欺负病号。” 木生懒得理他。 “钱多多在原地待命。”谢林川回头嘱咐了一声。 钱多多蔫了蔫,说了句,“好吧。” 树林还是他们离去时的样子,正午的阳光更盛,山间如同一座电影里的特殊布景。 谢林川抱着木生在树林里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一个地方,木生拍了拍他。 谢林川把他放了下来。 “你要找的东西就在这儿。”木生说。 谢林川眯了眯眼睛。 “需要我帮你找把锹吗?”木生问。 谢林川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说,“不用。” 他伸出手,在看似普通的草地上方两厘米的地方挥了挥。 木生睁大了眼睛。 地上的土壤如同复苏一般重新翻滚起来,仿佛里面的东西即将如种子一般破土而出。可它又比种子大了太多。 平关山植被茂密,昆虫丰富,木生甚至能看到翻起的泥土中爬行的蚂蚁和蜣螂。但它们似乎没有觉得自己生活环境的变化来自外力,它们如往常一般移动着,木生甚至没有感觉到他们在惊慌。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完全被泥土埋藏的东西吸引了。 一个黑色的巨大黑箱慢慢从泥土中陷落,然后又被泥土推出。它很大,面积足有半个行军床,高度及人膝盖,表面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是在连接处印了一只小小的花儿。 谢林川看了半天,没有看出来那是什么。 “你是怎么发现它的?”木生蹲下来看着那朵花片刻,问道。 谢林川笑了,“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你今天就站在它的正上方。”谢林川抬手清了清箱子表面的泥土,“怎么会那么巧?” 木生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我知道这里有东西。”隔了一会儿,他说。 “怎么知道的?” “鹿群告诉我的。” “那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 木生的声音一顿,才说,“因为我觉得,这个箱子,也许与我有关。” 他仰起头,看着被树冠层层叠叠掩藏、却又没有完全遮盖的天空。 平关山很美,它钟灵毓秀,有着难得的广阔森林和没有被污染的溪流与空气。它用着自己得天独厚的身躯养育了太多的生灵,小至蚍蜉,大至人类,本应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地方。 只是这场地震来的太巧了,它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可就是因为没有任何预兆,让它显得生硬而奇怪。 人为制造一场地震的可能性是多少? “所以,”谢林川看着木生的侧脸,一字一句地问,“你并不知情。” 木生笑了。 “其实你已经相信我了,谢队长。”他说。 “你已经相信我,否则不会带我来看这些。” “也许我是在试探你。” “可我在发烧。” 谢林川的话头一顿,挑眉等他的下文。 “你不是一个会为难病号的人。”青年轻声说。 木生说:“我自认不至于到罪无可恕的地步,所以,你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试探我。至少,你会等到我的状态好一些。” 木生歪了歪头,“再说,病态反应有的时候反而会掩藏住刻意的神态动作,不是么?” 汗珠从他的鼻尖滚落。 谢林川皱眉,“你怎么出这么多的汗?” 木生抬手擦了擦,说,“因为我觉得很热。” 谢林川一愣,这次不顾他的拒绝,用自己的手指触到了他的额头。 “可你在发烧。”谢林川的声音有些低,“发烧的正常反应是觉得冷。” 木生无力地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那可能是因为我不太正常。” 他的温感系统已经开始紊乱了。 “你刚刚说,下午要去哪儿?”他把谢林川的手从额头上拿下来,问。 谢林川看着他彻底干裂甚至出血的嘴唇,本来感应到了其他地方的黑箱,想把人带去确认下具体位置,现下却只说:“哪都不去了。” “你今天必须在大本营休息。”谢林川站起身,顺手把木生也扶起来:“退烧以前,哪也不许去。” “我还可以……”木生眨了下眼。 话音未落,脚底的剧痛让他咬住了嘴唇,他的身形晃了晃,没能站稳,谢林川一惊,连忙在他摔倒前扶住了他。 金色眼瞳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把木生往自己身上靠了靠,然后低下头,将他抱了起来。 * 那只黑箱子分量不轻,谢林川进村里找了一张可以滚动的托车,然后把箱子搬到上面。钱多多表示非常欣慰,他把自己的设备也放到上面,谢林川就自然地把托车的推手交给了他。 “老大,”钱多多坐在那只金属箱子上,摆弄定位系统,问,“我们接下来去哪?下一个救援点吗?” “不,”谢林川说,“我们先把你木顾问送回大本营。” “啊?”钱多多输坐标的手一顿。 少年看了眼靠在谢林川身上的苍白青年,担忧地说,“他这是生病了吗?” “有点发烧。”谢林川垂眼看了眼木生。 他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是没有力气继续说话,索性当做自己正在昏睡着。 钱多多“哦”了一声。 他快速的把大本营的坐标输入导航仪,然后把它放到了推车的扳手上。 “那走……” 木生忽然打了个冷战,他下意识伸手,攥住了谢林川的袖口。 “快进屋。”他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你听到了吗?” 谢林川一愣,听到了山林深处的咆哮声。 “是泥石流。”谢林川颔首,抬头对还傻坐在那儿的钱多多喊道,“快走!到村里面去!” 钱多多傻眼半秒,一骨碌跳起来。 而他身后,汹涌的山石和泥浆如同变质的瀑布,从他们来时的路俯冲直下,似乎要将一切吞没。 钱多多挑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坚固的民宅冲进去,谢林川紧随其后。经历了地震的瓦房大门难以关紧,谢谢林川快速把木生安放到一旁,然后回手迅速把门抵住,操控地上的泥土爬生,将门板死死的固定在门框上。 他们都听到了百年树木被弯折破碎的响动,钱多多盯着谢林川手上沸腾的泥土嗔目结舌,两个人都是一身冷汗。 谢林川拧着眉,钱多多这才回神,夸张道,“我靠,这玩意儿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谢林川把他放到了小屋还算完整的桌子上,木生偏头,转向窗外,看外面被淹没的半边村庄。 仿佛被水泥冲平又封尽,无数在那些房子里发生的悲欢苍白的被不可抵御的外力冲毁,从此之后,很难找到那里有什么人生存过的痕迹。 而今日的天很晴,风朗云舒。 “你说,”木生慢悠悠地说,“这是人为的么?” 谢林川看着他的侧脸,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不是。” 木生“哦”了一声。 “回去的路被堵死了。”谢林川从门口探出头去看了一眼,“不过那条路有一面悬崖,泥石流应该冲不到有人的地方。” “钱多多,”谢林川转向还在愣神的少年,“去联系大本营。” 钱多多立马严肃。 谢林川把桌上的杂物抬走,然后坐到了木生身边。 * 这应该是一个农户的家,谢林川在门口看到了很多类似于犁和铁锹一样的东西。屋里陈设简单,柜子上没摆几本书,谢林川翻看了一下,大多是记账用的。 还记了孩子大学毕业的日期。 还有老人去世的日子。 有孙子的生日。 也有孙子的小学开学的日子。 一个本子似乎用了很多年。山区的人日常没有那么多东西要记,而且记账的人看起来也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很多字都是错别字,但记得很认真,似乎真的有在享受生活。 木生站起身,慢慢地走到房子已经塌陷的一侧小屋门口。 这家人还有个小孩儿。隔着塌陷的屋顶,他看到了里面的小桌和小床。 “他们家孩子应该在平关山小学上一年级。”谢林川说,“柜子上摆了学前教育的课本。” 木生点了点头。 钱多多还在试图发消息出去,不知道情况怎么样。这样的自然灾害会影响信号传送,但钱多多似乎并不慌张。 “来的路上没有悬崖。”木生看了眼埋头的少年,低声对谢林川说。 谢林川一愣,就笑了。 “我说有就有。”谢林川眯了眯眼睛,他搂住木生的脖子紧了紧,笑着说,“你那么较真干什么?” “你现在的能力就是这样?”木生没有挣脱,只是无奈地问。 谢林川没有回答。 “世界上有很多……”谢林川想了想,只是说:“……有很多,像你我一样的人。” “你只是运气不好,木生。”他补充道。 木生看着屋角的枯萎的花草,没有说话。 泥石流过后是死一般的安静。飞鸟走兽都离开了,破败的村庄一半被河流冲垮,另一半仍然摇摇欲坠。 谢林川看着木生。他想起刚刚木生意识到泥石流存在时,惊恐而又慌张的攥住自己衣角的样子。 像一只鹿。 ……想把他带回临川。 好好养起来。哪怕养好了他要走,谢林川也觉得不是不行。 谢林川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提议道,“我们去看看那个箱子吧。” 木生回过神,点了点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11 猫与少年 直到傍晚,钱多多才勉强跟大本营取得联系。他报了自己的定位,但对方需要一些时间去清理泥石流冲毁的道路。 谢林川让钱多多提醒他们在不误触第二次崩塌的情况下尽快通路,他们这里有病人,而且病人的状态很不好。 木生已经没什么精神了。他靠在桌子腿上,出汗让他几乎脱水。 谢林川没见过谁发高烧四十多度还会出汗,这跟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完全相背。 通常身体发热,环境会让人觉得冷,因此自主地取得保暖措施,以减弱病情的发生。 可木生的状态恰恰相反。他发烧,却觉得热,身体本能性为抗拒炎热的分泌汗液,汗液蒸发,让他的身体与环境温度差更大,发烧加剧,由此恶性循环。 木生显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他就算再热也坚持没有脱下衣服,但很快,他就开始缺水。 泥石流刚刚冲垮道路,谢林川找不到水给他喝。 他让木生躺到自己的腿上,希望借此减轻他的痛苦。 青年极瘦,骨头硌着皮,手腕放在肚子上,露出的皮肤苍白到不含一丝生气。谢林川用手去抬他的颈,木生的脑袋一下子就仰起来,露出喉管,脆的好像只要一捏就能弄碎。 钱多多还在搞他那堆设备,大学生电子科技大赛能拿奖的少年如今在灾难面前也有些束手无策,他希望给自己跟同伴找到一个逃生出口,可卫星图上一切都如复制粘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清晰可辨。 谢林川沉吟片刻,给他指了一个地方,让他联系张戈先从那里进来。 木生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如果不是难受,谢林川相信他不会如此亲近自己。 他靠着谢林川的大腿,几乎是下意识往他身上凑。 谢林川一直拧着眉,伸出长臂将人搂到怀里。 木生的眼眶鼻尖都烧的微微发红,墨发被汗浸湿,紧贴皮肤。 他觉得头脑昏沉,身体隐秘处一直持续的痛感由于升高的体温突然变得明显。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 “谢林川……”这是再见以来,他第一次叫谢林川的大名。 他的嗓子彻底哑了,几乎听不出那还是他的声音。 “……我冷。”他说。 谢林川一愣,立刻脱了外衣,将他整个人包了起来。 木生将他的衣服围得紧了紧,不说话了。 他的体温感知系统似乎恢复了正常,发烧开始觉得冷,这是好事。至少表明,严重的缺水不会再因为汗液分泌而加剧了。 木生迅速消汗,这带走了一部分高热,让他感觉舒服了一点。 但他还是觉得冷,他的体温比正常人高三度,即使披了两层衣服,可几乎是杯水车薪。 谢林川想了想,低头问他,“介意我抱你么?” 木生垂着眼,没什么反应。 其实已经算在抱着了,谢林川只当他默认。他抱着木生,让人坐起身靠到自己身上,然后裹紧了自己刚刚披到他身上的外套。 木生似乎已经开始犯迷糊了,他无意识地亲近谢林川,埋在他颈窝里的额头难受得乱蹭。 钱多多把求救信号发出去,回过头,只见泥石流过后并不明亮的天光下,谢林川抱着木生,两个人几乎是依偎在一起。 钱多多潜意识觉得这好像有什么不对,但很快又想,这样的极端状况下,同事之间的互相帮助好像也是情理之中。 他注意到木生冷的发抖,回过神,把自己盖着仪器的布扯下来,铺到了木生身上。 “木顾问没事么?”钱多多担忧地问。 谢林川没答话。 他的脖子上贴着木生的额头,烫的吓人。 经常发烧……吗? 他拧起了眉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面忽然变得明亮,仿佛有一只巨型手电筒隔着土壤从地下向上照去,钱多多吓了一跳,立马跳了起来。 “什什什什什么鬼东西!” 谢林川神色一怔,露出一个笑容来。 “救援到了。”他贴了贴木生的耳朵,低声说。 “啊?”钱多多不明所以。 他们的影子在光照下无处遁形,顺着光的方向朝另一侧延伸,随后摇摇欲坠的房顶猛的一沉。 立刻有人从屋顶上探出头,毛茸茸的发丝如一颗毛球一般随风飘荡。 少年头发全白,皮肤却呈深麦色,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老板!”他兴奋地说:“可算找到你了!” * 白发少年被谢林川勒令在他们离开这座房子之前不许从屋顶上下来,钱多多来不及好奇,连忙带着设备仪器往外跑,谢林川抱起木生走出来,青年意识昏沉,侧脸瘦削却极度美丽,有没见过他的救援队员眼神自人被抱出来便将眼神贴在他身上,被谢林川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来的只有几个人,除了白发的少年,还有一个黑发黑瞳的穿着暗色牛仔衣的年轻男孩儿、带两个人过来的沈怀真,以及穿着医疗队衣服的郑平的学生章箐,几个救援队员,还有一个带路的村民。 白发少年从屋顶上跳下来,房顶迅速塌裂,轰得一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始作俑者吐吐舌头,朝谢林川走过来。 木生似乎被他吵醒,有些难受的蹭了蹭脸。 “哇,”白发男人看见他,吐了吐舌头,说,“老大,这不是那个时候来家里做客的大美人?” “……”谢林川:“这是木顾问。” 牛仔衣看到了钱多多手里抱着的设备,走到他面前,比了一些手势。 钱多多眨了眨眼,没看懂。 “他问你,他可不可以看一看设备内容,便于熟悉操作。”谢林川让章箐给木生打一针退烧,一边给他翻译道,“这是陈默,我市金牌技术员,你以后有什么技术方面的问题也都可以问他。” “尽管问,他打字答,这孩子不会说话。” 药剂推入静脉的时候木生有些异样,他似乎觉得疼的厉害,章箐顿时手忙脚乱,怕是因为自己扎针技术不好弄疼了病人。 谢林川皱了下眉,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儿,一边把那只黑箱子推给白发少年。 “山里还有,”谢林川低声问,“能找到吗?” 白发知道规矩,没敢随意动,就围着它一圈四处看了看。 “得看看。”白发人来回比量了一下盒子大小,拧起眉说,“……不知道具体样子,不太好找。跟这看着一样的东西可多了去啦,石头块,泡菜坛,都有可能,这山这么大,你得给我点细节。” “那等陈默忙完吧。”谢林川说,“他没发话,不敢开。” 白发人吐了吐舌头。 “历城什么时候来?”谢林川又问。 “他得晚点,”白发人说,“有事情没处理好。” 谢林川点点头。 章箐打完针,木生总算能休息一会儿,陈默已经把设备革新完全了,钱多多看的傻眼,对他从开始的紧张警惕,到现在完全转为膜拜。 晚上的平关山开始降温,带路的人拿了很多暖宝宝,他先走到谢林川这里,谢林川毫不客气地拿了一半。 白发人不满,对着他背影道:“老大你这让别人还怎么拿,不是还有病号吗?你看看你,怎么还这么自我主义……” 陈默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谢林川避开继续分发热贴的村民,走向木生。 他把木生身上的自己的外衣脱掉,然后把手里的暖宝宝全都贴在了里面。 “抬手。”谢林川说。 木生睁眼,谢林川把那件衣服重新穿到了他的身上去。 “好点了吗?”谢林川蹲在他面前问。 木生抬了抬眼,薄薄的眼皮烧红了,睫毛落下来挡住红痣。 谢林川皱眉,伸手下去握了握他的手,然后去摸他的额头。 “好像退烧了。”谢林川说,“我们现在往回走,你还可以吗?” 木生像个木偶一般乖乖地点了点头。 谢林川忍不住笑了。 “小美人鱼。”他低声说。 木生没力气反驳他。 谢林川叹了口气,将他抱了起来。 * 回程一般路需要靠走,木生病的动不了,谢市长自觉抱着人走在队伍中间。 “白头发的叫毛正义,”谢林川轻声说:“你见过他。” 他想了下,怕时间太久木生没印象,补充道:“……就是我们家那只白猫。” “见你的时候就能化人形了,”他说:“当时怕吓到你,就没让他化。” 谢林川边走边说:“黑头发的叫陈默,他年纪不大,但死得早。当年废了好大劲儿让这小子走回正道,后来带回临川。” “他是个机械天才,很好用。”谢林川瞥了眼青年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故意说:“钱多多升级版指南针。” 话音落,果然看到木生弯了弯眼角。 “……你好像确实好多了,”谢林川看了他一眼,“我刚刚跟你开了那么多玩笑,你连理都懒得理我。” 木生看向他,诚实地解释道,“太疼了。” 谢林川叹了口气,“我知道。” “药检结果出来了,不是毒品。”谢林川说,“你可以放心。” 木生愣了愣,看向他。 “郑平会帮你,我查了他底细,他是个好医生,不会言而无信。” “你什么时候查的他?”木生问。 谢林川笑了,“你怎么不问,我什么时候查的你?” 木生沉默下去。 “我有我的查法,”谢林川说,“说为了你好听起来有点怪,但这次找到你了,我绝不会再让你逃走。” “被别人带走也不行。”他补了一句。 木生没有说话,他还是用没有被打的那一侧脸贴着谢林川的锁骨。 良久,他才说:“对不起。” “这么久了才对我说对不起?”谢林川笑了,“我当时还想约你出来喝酒,但怎么也联系不上你。” 木生没有说话。 “后来,我去问了林老师,关于你在哪里。”谢林川懒洋洋地继续说,“他们就告诉我,你死了。” “那时距离我最后见你才过去了短短几个月……我还以为是我的表白太过惊世骇俗。” 谢林川故意问他道,“不想解释解释吗,小美人鱼?” “解释什么?”木生声音沙哑,自嘲道:“解释解释……我为什么死了吗?” 谢林川气笑了,偏开视线,半晌才接着说:“当年御城大学的绑架案闹得轰轰烈烈,最后却只死了你一个人。如果是从这里开始做文章,可供我大展身手的地方可就太多了。我找了你那么多年,不至于连这些都不知道。” “解释解释你身上的伤吧,木生。”他顿了顿,轻声问,“……他们虐待你了吗?” “……”木生靠着他,嘴唇柔软,谢林川能感觉到他声带的震动:“你要为我讨回公道吗?” 谢林川垂眼望他:“至少我能让你不那么疼。” 木生僵了僵,没答话。 谢林川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仿佛想再给他点动力,抱着他后背的手挪到了他的肩胛骨。 木生的脸色顿时煞白。 谢林川的脚步不变,他走的不快,上半身抱得很稳,几乎没有让怀里的木生感到一丝颠簸。 谢林川手上极有分寸地捏着怀里人的蝴蝶骨,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男人甚至能摸出穿在木生骨头上圆滑的环钉。 木生张了张口,他说不出话,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会从他的肩胛生长,拉断他的骨头,穿破他的皮肤。 谢林川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拆穿他道,“这里有什么?” “……”木生疼坏了,求救一般地攥住他的衣襟,眼睛里第一次闪出了些慌乱,“……别碰。” 谢林川皱了下眉。 肩上的痛感骤然一松,木生冷汗都出来了,大口大口地喘气。 “……”谢林川抱他紧了紧,仿佛安抚一般地将他往上颠:“你知道这个伤是做什么的么?” 木生没说话。 谢林川看着怀里的青年脸色苍白如纸,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 * 郑平的猜测是对的,那些药只能放大痛觉,不能产生痛觉。 于是他们切开了木生的肩胛骨,让他拥有了一个固定的痛源。 其实昨天谢林川就觉得奇怪,木生承受痛感的能力非人,如果木生觉得脚伤致命,就不会那样随意行动。 要不是谢林川故意让他换了件衣服,除非将他扒光了看,否则谢林川永远也想不到,他背后藏了那么深的一道伤。 他摸了摸,伤处早已不再流血,但痛感却依然剧烈。 怪不得他力气消耗得那么快,总是一身虚汗,又总是难以吃下很多东西。 “我不碰它,”谢林川皱着眉轻声说:“你别怕。” 木生依然在微微发抖,苍白干裂的唇角在慌乱中被主人撕开:“谢队长只擅长这么哄人么?” “我确实是在哄你,”谢林川似乎听不出他的讽刺意味,理所当然地说,“往你伤口上撒盐是我不对,你要是想让我换种方式,自然也不是不可以。” 木生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明明当年都叫我师兄,”谢林川笑了,“怎么现在反而这么生疏?” “讨好我,对你很有好处。木生。”他挑了挑眉。 他说的当然是实话,木生神色似有一瞬松动,他有些犹豫,但迟迟没有张口。 谢林川也没有逼他。手离开病人的蝴蝶骨,这样走了片刻,感觉到衣襟被人拽住。他依着病人的力气低下头,木生抬起上身,凑到了他的耳边。 “……师兄。” 谢林川:“……” 他那话是逗人玩,转移病人注意力,却没想到真的突然听了这么一句。 “……相信我。”木生接着说。 苍白的青年吐气如兰,谢林川一时需要花费很多心力才能辨别木生此刻正在说些什么。 “我能帮到你很多,”木生瞥了眼他们身后拿着黑箱的陈默:“……无论是面对罪犯,还是不知目的的金属箱。” 他在投诚,被困了十年的人没有筹码,就用自己的命。 谢林川没有答话,他看到木生攥住自己衣襟的手因为脱力微微颤抖。 木生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会对你很有用。” 说完这句,他彻底落回到谢林川怀里,身体脱水太严重,他实在没有精力维持上半身凑到男人耳边的姿势太久。 木生笑了,闭上眼睛,轻声道:“你脸红了。” 男人脚步一顿。 木生靠着他,唇角微扬,不再说话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12 人造地震 回到大本营,谢林川直接把木生抱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章箐去请郑平了,毛正义把那只黑箱子一并搬到帐篷里,陈默帮不上忙,索性开始在一旁研究箱子。 谢林川坐在木生床边上,动作很轻的把他打点滴的那只手从被子里拿出来。 谢林川的手很热。松开以后,木生能感觉到手腕的皮肤上骤然一冷。 木生的意识清醒了点,他扫了一圈,看到毛正义,有些发愣。 当年谢林川给他介绍他,少年只是一只通体雪白皮毛柔软的小猫。他无意间撞见过人形,但那时距离太远,没怎么看真切。 木生见过猫妖,九条命,属于妖类生命比较顽强的类型,因此数量也最多。 他第一次见毛正义,就能看出,这只猫已经可以化形了。 不过普通猫妖只是可以化形。这只特殊一点,木生记得刚刚瓦房里的白光,这只白猫妖应该还拥有掌控光的能力。 能有特殊能力的妖非常罕见。 木生头脑有些混乱地想:谢林川……还真的捡到宝了。 白发少年注意到他的视线,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木生主动开口道:“能查出箱子来源么?” “应该不难。”毛正义看了眼一脸严肃的陈默,“他很少失手,我们老板可以作证。” “你和林川很早就认识了?”木生问。 “应该算很早吧,”毛正义挠了挠头,“我们……”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回答,就见一只男人的手将一瓶已经拧开盖子的矿泉水递到了木生面前。 “我就在这儿,你问他干嘛?”谢林川轻声道,明明是兴师问罪,眼神却只盯着木生干燥的嘴唇:“不信任我?” 木生无奈地接过水。 谢林川注意到,他的手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了。 “我问你,你又未必回答。”木生说,“再说,你不是有事要忙么?” “你问他,他也未必回答。”谢林川坐在他床边,用手背去探木生额头上的温度。 “我还不忙,回答你的问题,暂时还有空。” 木生没躲,看着他坚持道,“他不是爱说谎的人。” 谢林川挑了挑眉。 他笑了,转向白猫道,“听见没,我家小阿生夸你诚实呢。” “小阿生”是当年木生给他做随行翻译时,谢林川给他起的昵称。 木生心神一动,差点一口水呛在嗓子眼里,谢林川若无其事地在他后背拍了拍,帮他顺气。 毛正义撇嘴,小声说,“人家明明是骂你虚伪。” 陈默没抬头,还在继续钻研那只箱子。 “怎么了,”谢林川没理白猫,而是问木生:“反应这么大,叫你小阿生也不行吗?” “……没有。”木生从咳嗽中缓过神,轻声说。 谢林川盯着他依然在发抖的手,木生的手腕很细,瘦的几乎皮包骨,腕口处有层层叠叠的环形伤痕,新旧都有。 谢林川想到他刚来平关山时手脚上套着的锁链,还有沈怀真找来的那些监控录像里将人吊起来的链环,不由沉默下来。 “几年前见你,还没这么瘦。”谢林川很想碰碰他的伤疤,却最终没有动手:“那天在停机坪,我就想,要是我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木生闻言微微一怔,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错愕地抬起眼睛,正对上男人隐忍的、有些遗憾的金色眼眸。 “不过是皮囊……一个载体罢了。”木生勉强让自己回过神,将袖口拉下来些,挡住手腕上的疤痕:“……坏了就坏了,能用就好,你不用总担心这些。” 他是真的没怎么担心过这张皮如何,去关心自己这副身体的胖瘦或者健康与否,对他来说没有丝毫意义。 说怕疼,也只不过是因为疼痛会影响他的行动和思考。 反正……早晚是要死的。 “……社会意义上的那个我已经死了。”木生犹豫了一下,舒了口气,接着开口道,“……我之前就被那样对待过十年,现在在这里,你也不要太把我当成人来看待。” 谢林川没由来地心脏紧缩,嘴上却开玩笑道:“……这是在给我打预防针吗?” 木生:“算是吧?” 谢林川不自觉地咬了咬牙:“你觉得你会死?” 木生笑了。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几乎只有皮包骨的手指:“你觉得我不会吗?” 谢林川沉默了一会儿。 “刚刚你还在要求我对你好一点……”谢林川慢条斯理地说,“……你变卦倒是很快。” 刚刚那是烧糊涂了,又被他的话绕进去,这两天习惯了在谢林川的引导下练习说话,就没什么防备地顺着说下去。 完全是趁人之危……木生无奈地看着他。 “而我觉得你是人。”谢林川笑了,说,“我们似乎聊过这些。” “你是我的同事,我的师弟,甚至以后还有可能变成我的朋友,我的队友,就像小毛和陈默对于我一样。” “你要清楚,我不是为了让你能痛痛快快地死,才对你好的。”谢林川说,“我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已。” 他补充了一句,“就算我不喜欢你,也是一样。” 木生愣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把水喝光。”谢林川皱了下眉,说,“你手抖的太厉害了,继续缺水下去你会昏厥。” 就见帐篷被人拉开,张戈和郑平一起走了进来。 * 张队长的谈话在帐篷外,谢林川似乎要跟他谈一些木生不能听见的事情,木生没有询问。白猫跟着谢林川出的门,郑平看了眼还在忙活的陈默,坐到了木生床边的椅子上。 “我需要问你一些问题,”郑平问,“可以吗?” 木生颔首。 “听说实验室里平时他们会给你注射一些医疗药物,你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么?” “营养剂,或者抗生素……”木生说,“至少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你记得它们的颜色或者外观吗?”郑平接着问,“包装样子,标签编号,都可以。” 木生思考了一会儿,摇头。 “所有的药看起来都是一样的。”木生说,“只有剂量大小的区分。” 郑平皱眉。 木生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说,“您想问的,应该是少剂量的药物吧?” “平均一个月或者半个月注射一次,针管注射,不是点滴,而且每次注射位置都相同。” 郑平惊讶地看着他。 木生笑了,补充后半句话道:“就像……吸毒一样。” “我不清楚时间,如果三次点滴代表一天的话,那么频率大概是十四天注射一次,一次大概15毫升。” “位置在这里。” 他将自己的右手衣袖挽了起来。 章箐倒吸了一口冷气,郑平皱起了眉头。 他的整片胳膊几乎都是青紫的,从手臂上的一个针孔开始,仿佛有人在青年苍白的胳膊涂抹上了骇人的颜色。 “……会有什么反应么?”郑平问。 木生放下袖口,平静道,“很疼。” “疼到几乎……”他皱了皱眉,似乎不知道用什么词语形容,“……几乎让人,无法承受。” 郑平:“你身上应该有伤口。那些药大约是疼痛控制剂,会对你的感应能力产生影响。” 木生:“有。愈合的话会创造新的,但伤口都有被定期消毒。” 郑平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 “下山以后,你真的要进行一次彻底的全身检查。”医生很快给他打上点滴,一边说:“我会把预约发给谢队长,他带你去,不要再拖了。” 说完,郑平犹豫一秒:“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考虑申请法律援助。有九十三部在,就算对方是保护局,他们总不会真的一手遮天。” 木生疑惑:“九十三部?” “你不知道?” 郑平这才想起眼前的病人刚刚度过与世隔绝的十年,便解释道:“九十三部是七八年前新建立的部门,背后财力雄厚,不仅为基建方面慷慨投资,还建立了非常完善的督查系统。” “前几年他们顶上没少腥风血雨,闹得满城皆知……就是九十三部在里面操作换血。” “没九十三部,保护局尚有些话语权,从前调病患划样品,都不需要和医院知会。”郑平将点滴速度调高,感叹道:“……今时不同往日。” “扯远了。”郑平言归正传:“如果有想法,联系我或者告诉你们家谢队长都行。我们都可以帮助你。” “药品的事我会再想想办法,你虽然看起来还没有对这种药物上瘾,但还需要具体的检查才能完全确定。” 木生沉默了一会儿,想纠正他其实并不是“你们家”谢队长,但很快意识到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便只回答道:“谢谢。” * 章箐为他带来了消炎药和退烧药,脚上的药换了一次,他的愈合能力很好,再加上伤口没有继续感染,现在都已经差不多结痂了。 郑平给他留下了一些辅助的药物,附加三颗止疼药,离开时提醒他就算很疼,也不要一次吃太多,否则也会容易上瘾。 陈默在刚刚木生将袖子挽起来时就一直盯着他。 少年看不出年岁,长相清秀,眼睛大且空,此时等医生离开,空出了看护床旁边的椅子,他也不挪地方,就默默坐在那个黑箱子上看着木生。 木生把打着点滴的手放到床上,视线对上少年。 “不疼。”木生想了想,安慰他说,“刚开始有点,现在好多了。” 哑巴少年猛的抬起头看向他。 “你的箱子看完了?”他问陈默。 少年点头。 木生清了清嗓子,说,“……林川很快就回来了,别急。” 陈默看着他,再次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木生无奈地笑起来。 “你饿了?” 陈默立刻点头。 “门口应该还有吃的,你得出去问问……”木生想抬手去够放在床头的水,少年立刻帮他拿了过来。 “谢谢。”木生笑了。 青年苍白英俊,眉眼如画,笑起来更是让人见过难忘。 陈默吞了吞口水,几乎看他看傻了。 他做了一个手势:“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木生等他下文。 陈默又做了一个手势:“你懂手语?” “会一点,我的语言天赋很好。”木生答:“像你会玩电脑,毛正义会控光一样。” 陈默犹豫了很久,又给他比:“你像一个我很熟悉的人。” “是吗?” 陈默点头。 木生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语气温柔:“你喜欢的人吗?” 陈默的手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 两个人保持着安宁的沉默,帐篷再次被人掀开,一头白毛从外头闯了进来。 他手里拿了三盒盒饭,一塑料碗粥,两只包子,还有一碟咸菜。 盒饭都塞给了陈默。白猫把其余的放到木生面前摆好,然后分了双筷子给他。 “老大说,木顾问今晚必须把这些都吃完。胃疼也得吃。” 毛正义自顾自地说,“不吃完,不许喝水。” 木生眨了眨眼,陈默一愣,有些疑惑地看了小白一眼。 “好,”木生无奈,“我尽量吧。” 谢林川回来的时候木生吃的只剩下一只包子了。他吃得很慢,一口要咀嚼很多下才会咽进去,吃进去还要缓一会儿,似乎有些不舒服。 一猫一哑已经吃完了,毛正义在监督木生吃饭,陈默则有些不忍。 谢林川就笑,自己拿了自己那盒饭坐到木生身边,然后拆开了自己的筷子。 “吃不下了?”谢林川挑了挑眉。 木生沉默。 谢林川也就没继续问,转而向陈默,说,“讲讲箱子吧。” 箱子里是个协调震动装置,只不过单凭它是震不起来的,它需要和其他的设备配合,形成磁场,震动平关山深土层,才能达到假造地震的目的。 陈默拆开箱子查看过内侧,箱子里有一个遥控传感装置,可以认定,箱子是人为放置并遥控的。 平关山地震是人为伪造的。 这是一场最成功,也最失败的恐怖袭击。 屋里陷入一阵沉默。 毛正义眨了眨眼,没明白大家为什么沉默。 “……寻常的恐怖袭击大多是反社会人格对这个世界的宣战,”木生解释道:“……比如普通的无差别射击案,或者类似811那样的大型恐怖袭击事件。这些事件至少一定能够造成巨大社会恐慌。 “所以,它们一定很容易被人察觉、且会传播甚广以带来显著效果。” 谢林川点头,接着他的话道:“而平关山地震虽然伤亡惨重,却不会带来这样的效果。” “比如你所在地发生地震了,正常人都会去想地壳运动,就算你是受害者,你最多也只是去抱怨自己运气不好,很难陷入到恐慌中。” “尤其是对于那些没有在地震区的其他人来说。” 一场给人带来的恐慌程度降到最低的恐怖袭击,而且如果计划顺利,人们甚至会会将一切都归罪于自然的恐怖袭击。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除非……”木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除非,他知道我们会发现这个装置。” “那他就要确认,至少要有一个异能者,出现在灾区现场。” 即使这么说,把范围缩小,嫌疑人依旧太多。毛正义收拾餐盒出去帮志愿者收垃圾,陈默坐在一旁发呆,谢林川三下五除二地把那盒饭吃饭,看到木生攥着剩下那点包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林川喝了口水,木生就问他,“纵火的人找到了么?” 谢林川摇头,把今天拿到的文件交给他。 灾区大本营刚刚建立,还没来得及装监控,案牍记载了几个人的证词,但都驴唇不对马嘴,而且这些人都笃定帐篷是自燃,甚至有一个人声称自己亲眼看到帐篷在自己面前燃了起来。 木生想了想,问谢林川,“有打火机吗?” 谢林川摸出自己的递给他。 木生点着了火,然后直接丢到了帐篷角落的枯草堆里。 陈默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枯枝迅速燃烧,火舌舔上了帐篷一角,却没能将它点燃。 “你欠我一个打火机。”谢林川挑了下眉毛。 木生示意陈默去把火熄灭。 “所以,那个认为帐篷自燃的人在撒谎?”谢林川问。 木生摇头,“撒这种谎,很没必要。” 谢林川挑眉,“那你觉得,帐篷真的是自燃?” “至少在外界来看,是这样。” “你能控水控土,小毛能控光,这个时候有个人能够控火,应该也不算稀奇。” “你觉得,”谢林川愣了一下,说,“像我们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上能有多少?” “我开始只以为有我一个,”木生无奈,“现在变成三个,你不能否认这会给我带来一种错觉。” 谢林川笑了,陈默置身事外,只是看着木生。 “而事实上,和我们一样的人非常非常少,”谢林川说,“我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人」,虽然收效甚微,但我能保证,他们的大多数都被记录在案。” “你找这样的人做什么?”木生疑惑。 谢林川张了张嘴,“这不是重点。” “我只能说,开始请我来的人很早就认为,这场地震并不是普通的自然灾害。他们以为这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的杰作,需要我查清楚背后的人。” 谢林川瞟了那只箱子一眼,说,“只不过,似乎人类科技也能做到。” 木生没有答话。 他的点滴要扎完了,谢林川站起身,替他换了一瓶药。 “如果,”木生抬起头,忽然说,“纵火的人代表那一方,和制造地震的人那一方,所要达成的目的并不相同呢?” “制造地震的认目的尚不明确,但纵火的人一定是为了制造恐慌,否则烧掉一个小技术员的随身物品没有一点意义。” 谢林川没答话。 他抬手摸了摸木生的手腕,手下的皮肤冰的要命。 “不必这么早下结论,毕竟……”谢林川又撕了只暖贴贴在他胳膊上,说,“……毕竟火灾也并没有引起太大恐慌。” 木生一愣,忽然想到,“如果你是那个想要纵火的人,你会怎么做?” “纵个大的?”谢林川开玩笑道。 木生却点头,严肃道,“那如果,昨天的火只是试水呢?” 谢林川神色一变。 陈默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谢林川没有犹豫,直接摁下对讲机调成灾区重建的广播频道。 “请各单位注意……” 男人的声音极具穿透力。 “救援区需要进行消防排查,所有人离开大本营帐篷区!重复一遍,所有人立刻离开大本营帐篷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13 灾区大火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大火仿佛凭空出现一般从受灾群众休息的帐篷开始蔓延。火势比昨天烧钱多多的要足足大几十倍。谢林川听到了哀嚎和小孩哭叫声,对陈默撂下了句“照顾好木顾问”,就冲出了帐篷。 陈默把那只黑箱子整理好,然后看到木生站了起来。 他们一起往平关山小学的教学楼附近跑去。 火势突如其来,且经久不灭,谢林川冲到帐篷里将里面被困的老人带出来交给救援队,然后开始疏散群众。 平关山的志愿者们只接受过应付余震的救援常识,面对火灾有些惊慌失措,谢林川看到裴峰手下的特种兵加入了救援,但人群已经开始惊慌,有落单的孩子被推在地上哭泣,谢林川想要走向他,但人实在太多了。 最开始燃烧的帐篷被彻底烧毁,发出了剧烈的响声。 人群有一瞬间停滞。 谢林川连忙将那孩子抱了起来,却看到大本营的瞭望台上站了一个人。 那人墨发随风而动,神色沉稳,身形却瘦削,谢林川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他手腕上因为虐待而遗留下来的伤痕。 谢林川将孩子交给一个特警送出火圈,然后听到了对讲机里的声音。 “火势在往两侧蔓延,”木生问,“但火太大了,帐篷不能要了,需要把人群疏散,然后建立防火带。” “你怎么想?”谢林川说。 “好吵。”木生的声音不太真实。 谢林川一愣,看到了瞭望台上男人在空气中结了一个符号,然后手掌向下,压了下去。 整个营地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沉默了,即使有人还在哭泣,但却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用你的广播告诉他们往教学楼附近走,废墟附近可燃物较少,不容易受到火灾侵害。” 谢林川一愣,看到了几个狙击枪的瞄准红点刷刷对准了木生的心脏。 火苗旺盛地燃烧。 谢林川清了清嗓子,摁响了对讲机。 “所有人按照工作人员疏散指示撤离到教学楼废墟附近,不要争抢,不要惊慌,救援队会竭力保护大家的安全。” 他看向木生。 “站在瞭望台上的是我的同事,他会告诉大家如何行动,到了安全区以后,请大家确认自己熟悉人员是否有失踪情况,按照顺序报给距离自己最近的工作人员。” 底下的人齐刷刷地看向木生,狙击枪瞄准线被迫消失。 木生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现在,疏散开始。”谢林川看了眼木生,比了一个手势。 木生看到他背对着人群,朝还在蔓延的大火走去。土壤开始翻腾,被火光照亮,如同地狱的恶鬼。 恶鬼忽然扑食,将火焰如同蚕食的佳肴一般吞入腹中。 木生愣了一瞬,捏紧自己手中的对讲机。 谢林川应该是把广播权限转到了他这里。 “喂?”他说。 清越干净的声线闪着丝丝电流回荡在大本营上空。 他闭了闭眼,“我们现在开始疏散。” * 人群开始流动了。 木生的封音结还在作用效果内,以至于整个疏散场面诡异的安静。 不过至少井然有序,而且,也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救援队的行动队长正在以一种古怪的方式操纵泥土扑灭大火,也没有人发现,路灯的电线还是断的,亮如白昼的光莫名其妙地出现,其实根本不是因为那里面的灯泡在起作用。 木生松了口气。 “请撤离到安全区的志愿者清点各区所辖人员,统计伤者数据。”木生平静下来,居高临下地扫视整个大本营辖地的所有情况,“……请医疗队派出四位成年男性搬运救治药品,注意人流对冲,请您不要惊慌,不要奔跑。” 最后一点火苗被泥土吞噬。 “木生,”谢林川的嗓音从对讲机里传过来,“我好了。” 木生看向他的位置,但那里一片焦黑,他看不清楚。 “请张戈队长,现在立刻排查是否仍有人携带或制作了助燃易燃物品。”木生继续对着话筒道,“请确认目前安全区的防火性与余震指数,确保群众安全。” 谢林川三两步走上瞭望台。 木生看着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希望大家不要惊慌,灾区火灾仅仅是一场意外,等到交通顺畅,我们会立即派人送您下山。感谢您的配合。” * 他放下对讲机。 “做得很好。”谢林川笑了。 木生只是一个普通人,大学主修的英语而不是主持,在校时林老师也没提起过他有参加过任何学生活动。 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让他帮忙疏散,但不知道他能做的这么好。 他走过来,揉了揉木生额上的碎发。 木生对他一笑,身形不自觉地微微一晃。 他有点眩晕,脚下虚浮,不知道忽然是怎么了。 谢林川连忙扶住他。 “你流鼻血了。”谢林川拧起眉来。 木生抬手抹了一把,手上鲜艳一片。 “没事,”他下意识说,“可能是有点干燥。” 话音刚落,他眼前刹那间一片漆黑,身子一软,直直地倒了下来。 木生只晕了一小会儿,他瘦的要命,也不知道平时是不是都没人给他饭吃,细腰一只手能握住,谢林川抱着他时怎么抱都不是滋味,总有一种自己在占他便宜错觉。 毛正义本来要回去找陈默,看到此景,立刻跑了上来。 “怎么了老大?”毛正义问。 谢林川皱着眉,干脆将木生打横抱到胳膊上。 “木生不太舒服。”他说。 没有不舒服到晕了的。白猫吐了吐舌头,连忙让开位置让他走下来。 他没去安全区,直接走进了医疗队。 医疗队的帐篷有幸没有被烧毁,里面正在救治几个刚刚在火灾或是踩踏事件中收上的人。章箐见到木生晕倒吓了一大跳,她找了张床,让谢林川把木生放下来,然后连忙去叫了郑平。 郑平还没来,木生却已经醒了。 谢林川正在帮他擦脸上的血,见到他醒了,手指一顿,便把手里的湿毛巾交给他。 他把木生扶起来,让他靠在床边上。 “我没事,”木生把自己的脸擦干净,说,“不用麻烦郑医生了。” “是因为刚刚那次么?”谢林川直截了当地问他。 木生怔了怔,毛正义识趣的走到一边帮他们望风。 谢林川看了他一眼,转向木生道,“使用能力通常会消耗大量的能量,你一直营养不良,再加上刚刚一下子控制了上千人,身体自然会吃不消。” 木生没有答话。 谢林川微微叹气。 木生总像一只倔强的小动物,放着大森林里那么多的果子不吃,偏偏钻那个牛角尖,一定要最好的,最适合他的,他心里最喜欢的那个。一旦得不到,他就会自暴自弃,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 如果当年是毛正义被实验室的人掳走,他起码不会活的像木生这样。甚至于谢林川都觉得,以小毛这个圆滑变通的个性,兴许会在实验室混的风生水起。 一般人如果忽然终于从一个地方逃离,接受了另一个人有一定可能不掺杂恶意的好,大概率会祈求他拯救自己。 可木生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任何类似于“救救我”这样的话。 “我会叫郑平给你开一些营养剂,让你恢复得快一点。等到他忙完了,我们再去处理你肩上的伤。” 木生点头。 谢林川看着他,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只说:“你好好休息吧。” 他走出医疗队的帐篷,拍了拍站在门口望风的白发少年的肩头。 “走,”他不再看木生,“我们去帮忙翻一翻火灾现场。” 那场火烧的很厉害,最开始起火的那间帐篷几乎都被烧碎了,而且刚开始火势蔓延的也很快,小白悬了一束光照在周围,谢林川挑了一些还算保留完整的碎片拿了回来。 易燃物一定有,但需要进一步检验。毕竟这是山区,能发生火灾的因素实在太多,而且稍有不慎危害也太大。 谢林川见过一次整座山林都在燃烧的惨剧,大火连绵数天,整日都能听到林中野兽的嘶鸣。 所以图谋者恨意也足够重,居心可畏,以至于他想让整座山跟随他一起陪葬。 完全自杀式的办法。 地上还有一些残留物,但好在没有更严重的事故发生,比如谢林川知道藏在裴峰帐篷后面的那几箱枪支弹药。 刚刚他灭火时也下意识在那个方向最先建立了一个防火带,当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发生二次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这也能表明,这个人并不知道灾区现场有火药的存在。 “老大,你快来看。”白猫忽然出声,白发少年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这儿好像烧死了一个人。” 谢林川一愣,立马走上前。 燃烧之后的躯体会迅速脱水碳化,几乎难以辨认生前情状,只能看出尸体身体扭曲,生前最后一定承受过很大的痛苦。 但谢林川却意外觉得,他死的很安详。 张戈带着一些救援队的人走过来,谢林川给他们让开了位置。 “而且,老大,你看他身边这个……” 毛正义吞了吞口水,指着死者身旁的一个盒子状的东西问,“……是不是黑箱?” 谢林川皱了下眉。张戈就问,“什么黑箱?” “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谢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件事有点复杂。这里人太多,一会儿我再跟你解释。” 张戈有些狐疑地点头,闻言招呼队友,帮忙把尸体和箱子残骸都捡了回去。 灾区骚乱引起的后果让人头疼不已,特别是今天这件事发生以后,很多人都拒绝再次住进帐篷里,张戈主责就是照顾被救灾民,这次火灾完全是他的失职,一旦真的引起什么严重的人员伤亡或者财产损失,甚至可以追究到法庭。 张戈本人显然也很清楚这点,他已经向上头提交过事件报告,希望地方能够给予他们援助。 恐惧是一种古怪的东西,它像是一颗种子,一个梦,一个预感,它虽然不会真的伤害你,却能让人持续惴惴不安甚至惊慌失措。 人在不安时的行为是不可控的,不能控制的行为,通常会导致非常可怕的后果。动物在极端恐惧的时候会生病、异食、自残甚至能够吞掉自己的孩子。 而克服恐惧,仍是人类经久不衰的研究课题。 谢林川把关于人为制造平关山地震的猜测大概跟张戈讲了一遍,后者大为震惊,颇有立刻再写一份报告的意思,只不过谢林川阻止了他。 报告是要写,但不能正大光明地写。平关山灾区接连经历两次人为纵火还烧死了一个人,群众对于救援队的信任度已经不复往日,他们现在最急切的诉求就是下山,而谢林川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他们下山之前,稳住局面。 他说的在理。张戈沉默半晌,点头道,“那我写一份加密文件,让沈局长亲自送去。” 谢林川一愣,才想起,自己身边还有沈怀真这么一号人。 今天的会议本来打算是和裴峰一起开的,结果钱多多去请了半天也没找到人。谢林川带着他去了趟大本营里面,看到胖胖的副局长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 大本营的消息接应是钱多多的老本行,陈默一来,谢林川就不会继续让他跟自己冒险,明天起他会回到大本营里工作,钱多多虽然有点委屈,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他也清楚,自己确实不能跟陈默比。 一天没见,沈怀真好像瘦了一圈,灾区减肥大法在他身上似乎很行得通。谢林川叫钱多多去整理设备然后去吃点东西,自己则坐到了沈局长的身边。 沈怀真感觉自己躺椅被人压了下去,就晕乎乎地醒了过来。 “谢队长?”沈怀真抹了把脸,起身说,“你回来了?” 谢林川嗯了一声。 “情况怎么样?” “还行。”谢林川敷衍地应了一声,没打算让他继续问下去,打断道,“有火吗?” “啊?” “想抽烟。”谢林川说。 沈怀真在身上找了半天,终于摸出了一只打火机递给他。 “你的打火机呢?”沈怀真问。 谢林川接过来立刻点了一支,他叼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好像饿了很多天的人忽然看到食物一般,餍足的眯了眯眼,才回答,“木生那儿。” 沈怀真惊讶,“木顾问也抽烟?” “不是,”谢林川简短地说,“他不让我抽。” 沈怀真:“?” “不说这个,”谢林川从怀里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给他,“帮我查个东西。” 照片黑漆漆的,中间有一个白色的很简约的互相缠绕丝带一样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朵白色的花。 “这是什么?”沈怀真愣了一愣。 “我也不知道,”谢林川把照片传给他,“所以来找你。” 沈怀真仔细地看了几眼,顺口问,“你怎么不找裴峰?我记得保护局的分社中有商标logo统计,对这种东西有特殊归纳档案。” 谢林川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昨晚木生睡在我屋里。”他说。 沈怀真:? “嗯,他睡在我屋里。”谢林川站起身,抻了个懒腰,说,“所以没找裴峰。”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14 关入铁笼 谢林川走出大本营,立刻被什么人抱住了小腿。 抱着他的是个小男孩儿,七八岁的样子,抱着他也不说话。他先是用两只小手抱住腿,然后又改成握住手,一个劲儿地往一个方向拉。 这么大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谢林川被他拽的纹丝不动。 有个女人紧接着小男孩儿从帐篷里跑出来,看到抱住谢林川丁小阳,面上露出了一丝尴尬。 “不好意思啊谢队长,小阳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女人一边道歉,一边一边低下头,对着缠住谢林川不放的孩子说:“丁小阳!有话说话!缠着人家腿像什么样子!” 丁小阳:“我怕他跑……” 刘青:“谢队长跑什么?” 丁小阳:“不知道。” 刘青:“不知道你就觉得人家要跑?” 谢林川愣了一下,想起来,这个女人就是那天他把木生带走时帐篷里的那个女老师。 平关山小学的老师都很负责。即使下山通道已经打开,但由于伤员优先原则,每天下山的人数实际上很有限。为了保证学生们的安全,老师们都选择留在大本营,等待山路通开后,再跟随大队伍一起离开山区。 “没事,”谢林川看到她刚刚从帐篷里出来,想到她应该已经把孩子们带回来休息了:“小阳可能是吓到了。” 女老师神色顿时有些犹豫。 谢林川敏锐地察觉到,就问,“怎么了?” “……有什么问题您直接提,我们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谢林川以为她对今晚着火的事有所顾虑,就说:“今晚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是我们的失职,我们会尽快找出火灾原因,给您和孩子们一个交代。” 女老师连忙摆手,“没什么问题,我们也都挺好的,我也知道放火的人防不胜防,只是刚刚……” “截肢的哥哥!”丁小阳大声道。 谢林川微微一怔。 女老师有一瞬慌乱,丁小阳抱着谢林川的腿,很大声地继续喊道:“截肢的哥哥!我看到他被装到笼子里了!” 小孩子完全是喊出来的,声音很大,一时引起许多人侧目。谢林川愣了半秒,意识到他说的是木生,顿时皱紧了眉头:“你说什么?” “刚刚我们回来的时候路过医疗队,看到……看到有几个人在运一个挺大的铁笼子。小阳挺好奇的,我去拦他,结果就看到……” 女老师连忙解释:“……结果就看到,笼子里装了个人。” 是保护局的铁笼。 “看清了是木生?”谢林川开始头疼。 “是!”丁小阳快跳起来了。 女老师连忙捂住丁小阳的嘴,把他带到身边去。 “是他,昨天他来过小阳帐篷,我记得脸。”女老师说:“……您快去看看吧。我觉得不太对,小阳说看的木顾问睡着了,被人关在那种地方,怎么可能睡着呢?” 谢林川瞬间有些烦躁,几秒时间内,脑子里已经过了十几种让保护局把木生交出来的的应对方案。 他又开始想木生骨头上的环。想他胳膊上的青紫。想他念自己名字时,尾音像是消散在空气里。 “我知道了。”谢林川看了眼刘青,又把眼神移向丁小阳:“谢谢你。” 丁小阳对他眨眨眼睛。 谢林川转身大步向医疗队走去。 * 说不了话的少年守在笼子旁边,任旁人如何推搡,都不肯离开。 帐篷里点着灯,之前一直放在门口的笼子搬进了屋里放到角落,透过不算明亮的灯光看去,就能发现,笼子里塞着一个人。 那人瘦,一个成年人塞进这种大多是养狗用的笼子里也没显得多拥挤,头发垂下,看不清脸,皮肤苍白如纸。 裴峰看着一直忧心忡忡地盯着木生的陈默,有些不悦。 少年一身牛仔衣,样貌清秀,乍一看就是个大学生模样。只不过是因为他是谢林川带来的人,裴峰暂时不敢动他。 刚刚从医疗队把木生带回来的时候,陈默对他手下队员又踢又打。那几个雇佣兵试着将他制服,三四个人居然还打不过一个少年。 裴峰怕出什么岔子,便由着他去了。 他不知道木生是给这小孩灌了什么迷魂药,明明他今天才跟木生见了第一面,这人却护他简直护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看起来像是野外帮助主人看家的猎犬,如果不是他还年轻,眼睛里也没有杀气,裴峰甚至会以为他是谢林川养在身边的杀手。 木生倒在铁笼里,整个人蜷缩一团,不知死活。纤细的手指搭在笼子边,半张脸被挡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另半张苍白如纸。 长发落在地上,与泥土混在一起。 如果仔细看下去,就会发现,他露出的手臂上再次出现了大片的青紫痕迹,深色的衣服后背湿透了,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按照实验品迁出协议,木生默认自己接受定期的药物“治疗”,所以他刚刚并没有反抗。 他心里也清楚,裴峰只是依照规矩办事。 不过将他塞在笼子里抗走,只能算作裴总管本人的恶趣味。 他刚刚在笼子里狠狠地疼了一遭,受不住到晕过去,又生生疼醒,就连刚刚点滴注射的针孔都疼到他难以忍受。 他不敢用手攥住铁笼,怕那样会给自己增添伤口,提供更多的痛源,只是这些天都没怎么动过的脚让他遭了殃。 他抽搐了很久,肌肉痉挛,然后了无生息。 直到药物反应过后木生终于不再挣扎,钳制住陈默的雇佣兵才松开了他,少年连忙跑到木生身边去,可后者垂着眼,呼吸微弱,更加让他觉得不安。 刚刚他曾将他木生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急得要命,一瞬间几乎以为木生是被他们折磨死了。 他想去给谢林川通风报信,但裴峰阻止了他。 裴峰不喜欢谢林川。 或者说,裴峰不喜欢拥有特殊能力的所有人。 陈默的脑子忽然闪回很多不好的回忆,他开始拼命地抓挠笼子的锁,仿佛要用肉身掰开锁链。 木生的手指微动,证明他又醒了,需要再次经受煎熬才能失去知觉。 身上每一根血管的存在感都极高,让简单的一个抬手动作仿佛牵扯住千丝万缕。 他用指甲轻轻敲了一下笼子。 陈默立刻低下头看向他。 木生对他摇了摇头,眼眶微湿,眼神却柔和,嘴唇苍白干裂,微微吐息,安抚道:“不怕,我没事。” * 医疗队里很乱,烧伤群众哀嚎不已,混杂着刚刚逃生时受伤的人一起惴惴不安。医疗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帮助他们分类医治,治疗效率很高,已经是救援队能做到的极限。 谢林川走进去看了眼木生刚刚躺着的地方,那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正在输液的烧伤病人,丁小阳没有看错,被带走的人就是木生。 谢林川出门,点了一支烟。 沈怀真那个打火机直接让他抢过来了,身边人来人往,都是救援人员或者伤员。 他靠在一边门侧,金色的眸子缓慢地注视着每一个人,尽力不让自己妨碍到他们。 他脑子很乱,一面想的是怎么斩草除根,让裴峰再也没有权限把人从他手下带走。另一面忍不住在想木生。 来平关山这两天以后他认识了很多人,沈怀真,张戈,钱多多,郑平,章箐,三次的带路村民,几个一直跟他出门行动的小队成员,丁小阳,刘青,甚至还有很多他面熟却不知道名字的人。 结识新朋友对他这种人来说非常难得,即使这些人中有些跟他只是通报过几句话,有些则有过交谈。 有的人他莫名信任,比如沈怀真和郑平。 有的人他一直提防,又忍不住保护,比如木生。 可木生恰巧不是那个他刚刚认识的人,他们的相识追根溯源足有十年,十年前他们曾抬头不见低头见地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木生死亡。 他一直在找他,但这几天,他总会不确定,自己找到的,和当年那个木生,到底还是不是一个人。 木生对于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他们显然谁都没有忘记谁,可身份差别改变,木生看起来不够信任他,他也不能完全信任木生。 木生没有问谢林川,为什么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一点也没老。 谢林川也没有问木生,他为什么会在死亡后变成动物保护局的试验品,一直活到现在。 其实毛正义和陈默已经看出来了,如果谢林川真的只把木生当成一个同事,他又怎么会这么关心一个同事过的好不好。 他只是在等木生开口。 即使他一直没有开口。 谢林川沉默地抽完了那支烟,然后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 谢林川进帐篷的时候就被四把枪对准了心口,裴峰这个人太喜欢小题大做,喜欢用他的蛮力解决问题。不过谢林川这次没有硬碰硬,而是侧了侧身,让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接人待物永远一身暗红西装,只不过此时显得风尘仆仆。 裴峰立刻让手下人收了手,自己也站起来,连忙走来道,“叔叔?” “小峰,”老人笑道,“好久不见。” 谢林川没说话,他走到陈默身边,低头查看木生的状态。 那人似乎已经死了,即使谢林川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也几乎听不到他有任何的呼吸声。自家的小男孩儿守在他身边,刚刚应该是用手扯过铁笼,能够在顷刻间潜入敌军数据的高级计算师的手就这么划上了红痕,谢林川皱了皱眉,简直想让裴峰给自己赔上个十亿八亿。 陈默的眼睛红红的,谢林川知道他喜欢木生,但不知道喜欢到了这个地步。 他揉了揉陈默的头,然后伸出手。 那只铁笼子就那样在他手里完全散了,每一根铁丝都分崩离析,却又恰好没有砸伤关在里面的人。 奉命看守铁笼的人吓了一跳,连忙把枪头对准谢林川。 谢林川压根没理他,自己俯身把木生抱了起来。 那人的体温低到不正常了,呼吸也微弱,心跳却跳的太快,像是忽然跑完了几十公里以后累到了极点。 谢林川有点后悔自己刚刚的犹豫,如果他早来一点,木生兴许就能少受一点罪。 木生体重很轻,腰细,腿长,骨架不算小,谢林川记得他坐立时总是习惯把背脊挺直,如果他没这么瘦,应该是一个很挺拔的男人。 就像他十年前见到的那样。 老人已经把他该说的话都说了,此时毕恭毕敬地守在一旁,裴峰的眼神里仍有不甘,却无法下令让任何人阻止他。 他心里也清楚,走这个程序已经是谢林川给他留够了面子,如果他想硬碰硬,自己并不能真的阻止谢林川。 男人高大沉稳,下颌紧绷,看不出情绪,深邃的五官让他此时显得严肃而不悦。 他抱着木生,一步一步离开了裴峰的帐篷。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15 蝴蝶骨环 郑平正在处理一位烧伤患者,受伤的是个昨天刚被谢林川带回来的名叫宋子仁的少年,火灾发生的时候他正准备睡觉。平关山地震的时候他被瓦砾砸了个正着,一条腿瘸了,刚刚火灾发生时逃的慢了些,左侧的胳膊跟腿都有烧伤。 小孩儿挺能忍疼,别人抹药包扎都是呲牙咧嘴尖叫不堪,他抹药虽然也呲牙咧嘴,但忍住了硬是没有出声。 郑平的手法娴熟,谢林川把木生抱进来等了五秒,男生就自觉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的腿只是皮肉伤加轻微的崴脚,不妨碍走路,谢林川也就没跟他客气,直接把木生放到了床上。 苍白的青年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什么情况?”郑平愣了愣。 谢林川没答话。 他低头把木生的袖子撸到胳膊肘,男人白净皮肤上大片的紫黑痕迹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给他抽血。”谢林川直接说,“他们刚才给他打了药。” 针头插入皮肤的时候木生惊醒过来,他挣扎得很厉害,宋子仁吞了吞口水,下意识离他远了一些,却正好和同样不忍观看的陈默撞在了一起。 “抱歉。”他下意识说。 陈默皱着脸摆了摆手。 谢林川俯下身,一条长腿弯曲压住木生的两只膝盖,两只手则摁着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死死地锁在病床上。 针头插入皮肤,殷红的血液缓缓流出。 可木生的反应似乎并不是被一根小小的针头戳破皮肤,而像是被人生生将整条胳膊的皮扒了下来。 他开始痉挛,却因为谢林川的压制而连动都不能动,只能活活承受着剧烈的疼痛感。 墨绿色的衣衫很快就被他的汗水打湿,他的喉咙里不时发出来呜咽一般的惨叫,仿佛是经受了多么残忍的酷刑,叫声令人不寒而栗。 陈默忍不住扯了扯谢林川的衣服,谢林川没理他。 他一直皱着眉,眼神里说不出有什么,声音稳得可怕,仿佛身下压着的并不是一个活人。 他抬头,问郑平,“好了吗?”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郑平的手还是很稳。血检用的真空管慢慢装满,他点头,把针头抽出来,谢林川从桌上抽了一只棉签,替木生止住针孔处的血。 “去拿水。”他说。 宋子仁眨了眨眼睛,陈默立刻跑了出去。 木生还在发抖,肌肉的战栗和他是否清醒无关,谢林川没有放开压制住他的手,以免他痉挛过度从床上掉下来。 “我去送检,”郑平说,他皱眉:“我记得他刚刚不是低血糖送来输营养剂了么?怎么又会被他们注射这种东西。” “他们单位领导不是人,”谢林川神色复杂地看着木生毫无血色的脸,说,“再加上,他自己也不怎么聪明。” 答了跟没答一样,医生耸了耸肩,带着血液样本走出了诊疗室。 谢林川看着自己身下痛苦的病人。 在木生以前,谢林川对皮包骨的概念还是非洲的那些小孩儿,他记得他们纤细的四肢和过于鼓胀的肚子。遇见他们的时候,有四五个小孩子正在地上捡泥土吃。谢林川当时制止了他们,并给了他们一些食物和干净的水。 但是第二天早上,他还是给他们收了尸,因为太过稀有,那些小孩儿选择将那些面包和矿泉水存起来,他们依然扒泥土里面的草根吃,可谢林川不知道他们扒到了什么,那些“食物”让这些孩子一夜间全部丧命。 但木生的状况跟那些孩子们不同。 他不是不想吃,不是因为珍惜而不吃,而是不能吃。 不知道是因为胃肠问题还是心理问题,谢林川今天早上只是逼了他多吃了一个包子,木生的脸就惨白了一整天。 这让谢林川无奈又头疼。他不知道怎么照顾木生,甚至就连基本的让他填饱肚子都很困难。 总不能一直给他喝粥吧?谢林川皱着眉想。 注射药物的针孔附近青紫痕迹越来越重,在青年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在慢慢幻化作一个图腾。但他的痉挛已经开始慢慢缓解,谢林川松开了他的胳膊,让他躺的能舒服一点。 木生睁了睁眼,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宋子仁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他,却什么都没听见。 “水马上来。”谢林川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金色的眼瞳在暗处默默发光,他微微俯身,语气不自觉缓了些,“……现在能喝进去吗?” 木生闭了闭眼,似乎是在忍受强烈的眩晕感。 “难受就别说话了。”谢林川皱眉,“等你好了再说也不迟。” 刚刚抽血时木生的声音太惨,有不少病人探头探脑地往这间诊疗室看,陈默手里拿了一瓶矿泉水东拐西拐地闯进帐篷,谢林川慢慢把木生扶了起来。 男人身形高大,几乎将怀里人的藏的很严,门外凑热闹的只能看到病人半条手臂。手腕上的注射痕迹太明显了,衬得皮肤更苍白,没力气的随着男人灌水的动作晃,硬是晃得人心里跟着哆嗦,可不等多看两眼,抱着他的男人就捡起他的手腕,一并抱到自己怀里。 围观的这才回过神——竟差点被一条胳膊勾了魂了。 谢林川没心思管别人,他让木生靠着自己,然后拧开水瓶,加了一点医务室防中暑用的食盐,送到木生的唇边。 “你最好能自己喝,小美人鱼。”谢林川自言自语,“不然当着这么多人面灌你,我还真有点下不去手。” 木生没理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起来。 他喝了足足一瓶盐水,谢林川把空瓶递给陈默,问他还想不想喝。 木生摇头。 谢林川感觉到,他又开始发烧了。 * 沈怀真来找谢林川,似乎是logo的事情有了头绪。谢林川看了陷入昏睡的木生一眼,随着他走了出来。 一出门,谢林川就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沈怀真把他往存放物资的空帐篷里领,等到确认身边没人,才问他:“林川,你老实跟我说,这东西是哪来的?” 金色的眸子在胖胖的局长脸上转了两圈,“你查到什么了?” “查的这么快,”谢林川皱眉,“难不成是个合法组织。” “岂止合法!”沈怀真简直要背过气去,“这个组织也在支援平关山救援!” 谢林川一愣。 “是什么?”谢林川想到自己这几天看到的合作团队,“平关山特警大队?消防队?国际自然灾害救援处?” 他眯了眯眼睛,“难不成还是你们……” 谢林川一愣,似乎想到什么。 “……是保护局。”这句不是疑问。 沈怀真叹了口气。 “裴峰的配备枪支上就应该印有这种logo,”沈怀真说,“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自己去看。” “我信你。”谢林川抽完那支烟。沈怀真看不出男人神色如何,更是焦躁起来。 谢林川注意到了他的不安,拍了拍他的肩头,说,“行了,我知道了。” 沈怀真忍不住追问:“这个logo到底是做什么的?” “没什么,”白大褂的医生远远的从化验室走了出来,谢林川对着他招了招手,嘴上却仍对沈怀真道,“你别太担心,跟救援任务没关系,这几天你跟人家该合作合作,该办手续办手续,就当没这事发生。” 沈怀真还要说什么,却被谢林川一句话堵了回去:“等我查出眉目,再找你帮忙。” * 血检需要时间。郑平走过来,谢林川也没避沈怀真,就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木生开始发烧了。” “他刚刚喝了一瓶水,其他的什么都没吃。”谢林川说,“有什么办法么?” 郑平叹了口气。 “他需要换药,需要舒适温暖的环境休息,需要没有任何人打扰地痊愈。这些我们都做不到。” 郑平说:“他还是排斥打针么?我们可以给他一些退烧药和营养剂,但如果还是像刚刚那样会产生剧烈痛感,他很有可能心力衰竭。” 谢林川沉默了一下。 “不行也得行,”谢林川抬起眼,站直了身子。 他莫名有点烦躁,“先去看看他。” 病人一直在发低烧,他烧的迷迷糊糊的,意识不清楚,甚至有些梦呓。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难受,他不自觉地把自己缩成了在笼子里的那个姿势,被汗水打湿的衣料掩饰不住他背上的伤痕,谢林川明显看到了他右侧过分突出的肩胛。 郑平去拿温度计和血压仪,消毒棉球在水银头处缓缓擦拭。 “谢林川……” 木生忽然开口。 他皱着眉,痛苦地在睡梦中喃喃自语,整个人不自觉发着抖蜷缩在一起。 谢林川立刻蹲下到他面前,轻声应了一句,“我在。” “……”木生嘟囔了一句话。 谢林川没听清:“什么?” 周遭环境不算嘈杂,但毕竟还有外人。 谢林川拧住眉心,伸手撑在木生两侧,俯身到他唇边,力度没控制好,一不小心就叫那双凉软的唇瓣直接贴到了自己的耳廓。 这倒是听得真切了。 他微怔,然后立刻抿住了唇。 木生说的是,“救救我。” 谢林川从他身上抬起头。 “能关下帘子么?”他对着还在消毒用具的郑平说。 脚底的伤谢林川一直在帮他照看,消炎药没少吃,退烧药也没少吃,这几天木生几乎没有走路的机会,他能背就背,能抱就抱。 可就这么护着,还是叫人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谢林川很烦躁,如果不是他刚刚请了裴凤城,现在他一定要去把裴峰打一顿。 他把木生抬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郑平狐疑地盯着他动作,谢林川把手摸上木生的后腰,然后毫不犹豫地从后背将他的外衫撕裂。 郑平一愣。 青年瘦,血检报告能体现他长期营养不良,身高能有一米八,体重却勉强只有百斤,他料到木生的身体看起来应该骨瘦如柴,但实际看到还是有些让人心疼。 不过他并不是因为过瘦的病人皱眉。 他走上前,没有用手,小心的用镊子碰了碰木生右侧肩胛穿过的骨环。 只一碰,竟将人弄得紧紧攥住谢林川的手臂,抑制不住地呜咽出声。 有人在他的肩胛上穿了一只环,那个地方很巧妙,如果任由它长好,这个人就要一辈子弯腰驼背,可如果稍微挺直身体,就会牵扯到骨环,让它难以愈合。 而自从郑平看到木生,无论是第一次见面为他医治脚伤,还是后来几次帮他复查,坐也好,躺也好,站也好,这个青年都是挺拔的。 他直着身子,脸色苍白,眼神却柔和。 没有人意识到他正在忍受这种刑罚。郑平忽然想到,他刚刚一直蜷缩在一起,如同把自己锁入无形的铁笼一般,也许就是因为,他在无意识地缓解背后的痛感。 谢林川让木生靠在自己身上,低声请求他:“想想办法。” 郑平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手术室。 * 钳制住一个瘦弱的青年对于谢林川来说易如反掌,更何况木生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骨环抽出的时候木生从嗓子底下哼了一声,谢林川接住他,感受到他在自己面前的微微颤抖。 郑平的动作很快,兴许是知道长痛不如短痛,木生的眼前阵阵发黑,几次想要晕过去,却被谢林川残忍地唤醒。 他不能睡。今晚他已经晕过去太多次了,再晕过去,谁也说不好他的心脏会不会像过载的气球一样爆掉。 但郑平还是有一瞬觉得谢林川理智到不可理喻。饶是他,有那么几秒都想说:不然你就让他晕吧,太疼了,他晕过去能好一些。 哪怕心脏爆开,总比现在求死不能好。 但不行。郑平一直看着木生仪器上的身体指标,他现在晕过去,几乎就醒不过来了。 谢林川抱着木生,耳鬓厮磨的样子仿佛在哄一个生了病的情人。 但他决不是在说情话,木生的身体在发抖。他握着谢林川的手腕,整个人哆嗦的像筛。 没人知道他对木生说了什么,郑平只听到病人喉咙深处溢出一串痛苦到极致的声音。 这声音很低,几乎只有谢林川听得见。 谢林川没有忍住,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 “亲爱的,”他仿佛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轻叹了口气,轻声说:“活下来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16 痛感失觉 直到那根骨钉从他身体里彻底褪出来,木生都没有闭上眼睛,漂亮的长睫颤的厉害,一直折磨他的东西无比强烈的摩擦皮肉,然后从身体里彻底消失。 谢林川望着他,在他眼里读到了浓烈的疲惫。 他很累。他下意识推了推谢林川,但后者并没有放开他。 “都会好的,木生。” 谢林川似乎也随着他疼出了一身汗,此时微微舒了口气,轻声哄着他。 男人的怀抱宽阔,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薄荷烟草味道,温暖而可靠。 木生很贪恋这种味道。他不自觉的往他身上靠了靠。 “都过去了。”谢林川说。 木生没动,他似乎还未缓神。谢林川抬手把他揉到自己肩上,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 “刚刚的话……是我抱歉。”谢林川说。 木生轻轻摇了摇头。 “我去问有没有办法能让你现在输液,在此之前,尽量不要睡。”谢林川将他放到床上侧躺,语气终于软了软,低声道,“等我回来。” 章箐拿来了量血压的工具。 谢林川起身,离开了治疗室。 救援队请了个法医,是从最近的市区分局里调过来的。平关山是风景名胜区,山下就是平关山市,当地刑侦队为了配合调查此次纵火事件,特地派来一个很有经验的老警官。 警官和法医都是明天到,谢林川出门,看到有救援队的人正在把他们刚刚在废墟里捡到的骸骨运送过来。 他没停顿,也没敲门,直接走进了裴峰的帐篷。 木生一直没睡,但陈默看得出他很累。沈怀真本来打算休息,听说这边出了事儿以后也来帮忙照顾他。 两个大男人挤在病床旁边手足无措,沈怀真闲不住地去帮郑平做了些清扫之类的活计,郑大医生嫌他碍手碍脚,把他赶到等待区喷消毒水。 陈默默默地蹲在木生床边,看着脸色如纸一般的青年长睫微垂。 其实单单一个木生出事,沈怀真也没必要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照看,他来,主要还是因为谢林川。 谁也不知道这位谢队长究竟有什么门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请的动当下在政坛和商界都极有话语权的裴凤城;也没人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条件,才能让这位裴秘书长大半夜驱车数十公里,从平关市区赶到灾区现场。 更没有人知道,他是用了什么办法,能让裴凤城在裴峰面前胳膊肘往外拐。 裴家人乃世家大族,家族内一半人从政,一半人从商,二者相依相存,都是业内泰斗。 有了权力和地位的人的通病也由此产生——刻板,认理,强硬,对自己掌控的人或物产生有强烈的控制欲。 沈怀真心里清楚,如果今天不是裴凤城出面,就算保护局的上司发话,也很难让裴峰立刻把木生放出来。 裴凤城是裴峰的父辈人,他父亲从商,叔叔里只有裴凤城一直在机关运作,他本人决定从政,很大部分也是受这位叔叔影响。 只是自实验室爆炸案发生,裴凤城出面为他辩解保释,但怕人非议裴家护内,从此以后便与他疏远。 由此以后,二人只在家宴聚会能见上一面,除此之外,裴峰该是有三年没有见过这位叔叔。 沈怀真不怀疑谢林川有这个能力。虽然这位临时聘请的救援行动队长看起来吊儿郎当,皮衣看着有些旧,行动服经过三天也有些脏,平时除了抽烟抽的不知道是什么以外,跟所有人一样吃大锅饭,喝山泉水,甚至还能帮木生打扫剩菜,但沈怀真有种直觉。 沈怀真心里清楚,谢林川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退役运动员。 他只是没有想到,谢林川会为了木生做到这个地步。 * 那个今天他从怀空市一个地下网咖接过来的少年此时就蹲在木生床边,也不说话,头发长的都挡眼睛了,也没说修剪修剪,牛仔衣很大也很旧,洗的倒是蛮干净,但鞋是脏的。 沈怀真又开小差,回想起自己找到少年时的情景。 他是在临川市的一家网咖找到他的,正是下午放学时,那家网咖却空无一人,仿佛只是单独为陈默单独营业。 沈怀真进门时,少年正在对着一台电脑运行着沈怀真看不懂的软件。头戴耳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不是谢林川确定自己想要的就是这个不会说话的黑发少年,沈怀真怕是要怀疑他只是一个因为沉迷电子游戏而辍学的不良少年。 至于那位姓毛的先生,沈怀真找到他时,他正在喂流浪猫。 他提了谢林川的名字,白毛少年同一群眼瞳幽绿的野猫齐齐看向他。 人们都传,临川市怪事很多,沈怀真本来不以为意。 但这些人,从谢林川,到陈默,再到毛正义,都来自临川。 如果是巧合,那就太离谱了。 但目前看来,至少木生还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即使床上躺着的青年脸色此刻已经完全没有活人的样子了,嘴唇干裂苍白,即使刚刚喝了水也没用。后背的衣服被谢林川撕开又包上了纱布和绷带,他们临时找不到衣服给他穿,就只给他盖上了一层薄被。 脚上的纱布还缠着,郑平没敢给他换药,但看着样子,应该没有继续感染。 即便如此,床边的少年还是非常担忧地望着他。 木生一直没睡熟,谢林川让他等,他就一直逼自己不要睡。本就立体的五官在医疗队简陋的灯光下更显的深邃,感觉到少年的手悄悄碰到自己小指,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瞳完全是黑的,眼眸总似含水,眼神淡然,似乎对身边一切事物都没有关心。 黑发长至脖颈,修剪的很草率,但并不凌乱,略搭在眉眼上方。 再加上白炽灯下更加惨白的肤色,显得他整个人如同从水墨画上捞出来的一般。 他看着陈默,眼神慢慢聚焦到少年忧心的脸。 他笑了笑,很费劲地抬起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 从裴峰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谢林川脸黑的像锅底,郑平刚好复查完一个患者的情况,连忙过来问找没找到解药或者能让他接受输液的办法。谢林川黑着脸摇头,沈怀真过来听墙角,看他不悦地摸了支烟,咬到了嘴里。 “裴峰说药物还在研发期,研发项目本身是吐真剂,原计划是给叛徒或者俘虏用的,但还没成功,以至于只有加剧痛觉的作用。”谢林川深吸了一口气,拧起眉头,“……他们只是在他身上试药,试药当时也让木生签了协议,具体怎么签的我没问,不过我猜以他的个性可能就是破罐子破摔……” 郑平一愣,从他的描述中发现了重点,“所以没有对抗药剂的解决办法吗?” “而且,”沈怀真发现了另一个重点,“他们在他身上进行临床试验是结果了他本人同意的,按理说,这属于合法范畴。” 谢林川没有答话。 “裴峰说,之前他们都是让他自己挺过来的。”谢林川说,“药效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毕竟他们也不是想弄死他……而且,等到药效过去,他们就会给他提供及时的治疗,他只是测试药效,他们不会让他承受接下来的痛苦。” 郑平若有所思。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只不过每个人沉默的原因不同。 谢林川垂着头把烟抽完,然后起身,对郑平说,“我去看看他。” 夜已经很深了,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总部统计显示失踪了一个灾民,特征匹配,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被烧死的人,张戈立刻开始重新核查灾民信息,谢林川让陈默也去帮忙,少年点头,多看了眼木生,然后走出了帐篷。 木生躺在那里,听见声音,慢慢地睁开眼来。 医疗队熄灯了,白炽灯熄灭,谢林川点了一个支队分发的小夜灯,然后又给他拧开了一瓶水。 木生坐起身来喝,他状况比刚刚好多了,只是胳膊有些发抖,谢林川就皱眉,帮他托住水瓶下方,以免他拿不住。 他床头蹲了只松鼠,不知道哪儿来的。这种小动物通常很惧人,一般不会离大本营太近,但木生身上似乎总有例外。 松鼠给他带来了好些松果,不过看起来不像是给木生吃的。谢林川看到它跑在木生身边蹲下,然后自己捧起松塔,很快速地磕了起来。 谢林川看到,木生笑了起来。 其实这次见面时,他打第一眼见木生,就觉得他是病态的。 过白的不正常的皮肤,过瘦的不正常的身体,过于平淡的没有感情的眼睛,过于置身事外的消极态度,以及好看到不真实的那张脸。 这些概念在他身上神奇地融合,让那些特点不再是特点,逐渐将他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一个可以露出这样笑脸而毫不违和的人。 木生靠在床头上,把手放到自己的腿上,小松鼠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蹦一跳地蹦了上去。 暖光柔和。谢林川眯了眯眼睛。 “木顾问知道自己是个美人么?”他忽然问。 木生一愣,就笑。 “知道的。” 话题就此终结,仿佛谢林川只是为了跟他搭一句话,他起身把自己的外套披到木生身上,然后走出医疗队,去找了些吃的来。 仍是米粥,咸菜,包子,馅料里没有肉,木生打开盖子默默地开始吃,谢林川自己则泡了碗方便面,外加一根火腿肠。 两人,一鼠,屋子里一时只能听见咀嚼食物的声音。 “那个被烧死的人,”木生忽然开口,“应该就是纵火犯。” 谢林川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木生顿了顿,舀了一勺粥,随口说,“如果他还活着,他没有理由不再动作了。 谢林川微微一怔。 “如果恐慌是他的目的,那么现在已经稳定下来的的局面肯定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我们的疏散太顺利了,其实那个时候只要出一点事,比如推倒一个孩子,乱局中发生拥挤或者踩踏,甚至单纯地自己摔倒来阻挡人们逃窜,我们都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完成疏散。” “你的意思是,”谢林川眨了眨眼,“他不在人群中。” 木生点头,“而且,他也没有捣乱的经验。” 谢林川不置可否。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在刚刚疏散结束所有人都挤在教学楼附近的时候再点起一把火,甚至可能会选择再杀几个人。” “他这种同归于尽的办法,显然本来也没有考虑过后果,而谋杀案对于处于精神崩溃边缘的人群来说,就是最大的催化剂。” “到那时,”谢林川接过他的话,肯定道,“就算我们的安抚做的再好,也肯定会造成人群动乱。灾区地面崎岖不平,很容易发生踩踏事件。” “上千人在平关山小学教学楼废墟避风的空间里密集踩踏,损伤一定极其惨重。” 木生点了点头,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开始埋头吃东西。 谢林川笑了,“可是,你怎么能确定,他会有你这样的脑子?” 木生拿着饭勺的手微微一顿。 “普通人连续两次纵火案都被人发现并且严查,假设这个人心理素质很好,他也顶多能保证自己短时间内不被发现。”谢林川搅了搅面条,声音低沉,“如果他还活着,只要他不是那种反社会人格的顶级罪犯,他现在就一定还在某个角落惴惴不安,只要我们肯找,就一定能找到他。” 木生沉默了一下,没答话,继续嚼东西吃。 他吃相很好,基本不会发出声音,吃饭用筷习惯性用的是左手,夹包子的时候喜欢把它戳到筷子尖上拿起来吃。 谢林川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想,也许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只是想杀一个人?” 木生咽掉嘴里的食物,很坚定地摇头,“没有必要。” 谢林川了然。 如果他只是想杀一个人,只要这个人不是太难接触,他都可以直接杀了他。 他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弄出两起莫名其妙的纵火案,第一天烧钱多多的帐篷完全是多此一举。 谢林川本来没打算跟他讨论这些,他只是想过来看看他,他觉得有点心烦意乱,睁眼闭眼都是刚刚这人是怎么蜷在笼子里奄奄一息。 刚刚拔骨环的时候他还剥皮抽筋一般发抖,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喝着粥,平静地跟他讨论案情。 他把剩余的面汤喝掉,然后开始收拾两个人的食物垃圾。 让陈默烧的热水没晾多久,他倒了一杯,递给木生让他吃药。 章箐刚刚跟他说不许木生喝凉水,平关山晚上凉,他抵抗力差,保持身体温暖才不容易生病。 “小心烫。”他随口说。 木生闻言却是一怔。 “这是热的么?”他问。 谢林川疑惑地看着他。 水确实是热的,他摸着上沿都觉得有点烫手,约摸水温大概七十多度,对于正常人的皮肤来讲已经算高温。 木生伸手直直地握住了装着热水的玻璃杯。 正常人早就被烫的一激灵了,但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谢林川皱眉,明显看到他手心的皮肤被高温烫红。 木生面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他松开手,盯着自己发红的手心沉默两秒,然后看着谢林川的眼睛,平静地说: “林川,我好像没有知觉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17 击杀项圈 夜幕渐沉,已有零星几个帐篷能听到鼾声,很多人都睡了,只有大本营和医疗队仍然亮着灯。 章箐今晚不值班,可以睡个好觉。 小姑娘临休息前被郑平叫过来试着给新来的特殊病人打一点消炎药,加上营养剂,一点点抗生素,一共有三四瓶。 她一个人一次性拿不了这么多,刚刚被治疗过的宋子仁一直呆在隔壁休息室里没有离开,晚上睡不着,就顺便帮她拿过来。 少年走路有些一瘸一拐,左手大臂被烧伤,不算很严重。 章箐习惯性问了他一些类似有没有觉得头晕之类的问题,宋子仁显然不太习惯跟陌生女孩打交道,闻言就脸红,支支吾吾的,半天才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关系。 但当他们掀开帘子进了门,饶是迟钝如高中生宋子仁,也能明显地感觉到,屋里的两个人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里。 章箐当然也察觉到房间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女孩不由噤了声,她拿胳膊肘碰了碰宋子仁的手臂,示意他把药剂放到木生的床头。 谢林川给她让位置,他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木生注意到她拿来了点滴用的针头,他的眼神从谢林川的脸上移开,落到女医生纤瘦的手腕上。 谁也没来得及阻止,苍白的青年就抢先拿到了那根针,保护套掉在地上,章箐一愣,就看到,他把它扎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针头细而锋利,一下子没入大半。 实习医生和高中生傻在原地,谢林川眼疾手快地制止了他,虎口掐住他的手腕,力大到宋子仁险些误认为他要把木生的手腕折断。 谢林川把那根针快速地从木生的手里抽出来丢到到地上,然后看到,一丝纤细的血从伤口慢慢流了出来。 伤口很小,伤口处只有一个针孔大小的小孔,说明伤口完全垂直。 他刚刚对自己下手时真的没有一丝犹豫。 “……没有感觉。”木生喃喃。 他的眼神有些发愣,焦距不知道停留在哪儿,直直地看着谢林川掐住自己的两只手。 谢林川用的力气很大,木生虽然瘦,但毕竟仍是一个成年男人,他能把他的手腕掰开到木生一动都不能动的地步,显然用了不小的力气。 木生的手慢慢松了力,他垂下眼,仿佛只是一个猜测得到了证实。 他说,“我……” 他眨了眨眼,看着谢林川的眼睛,声音干涩而沙哑。 “……我真的没有感觉了,林川。”他说。 谢林川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慢坐到木生身边,眼神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苍白的青年。 木生脸上的神情很复杂,说不上悲伤,甚至比起悲伤,好奇和疑惑地情绪还要更多一点。但更多的是迷茫。 就像是自幼失明的人忽然看到了世界,或者聋子第一次听到音乐,又或全系色盲第一次看到万物色彩。 再或者,一切恰恰相反。 可他莫名从这话里听出恐惧。木生在微微颤抖着,他被注射过调整知觉的药。谢林川记得郑平曾经说过,被注射过这样的药的人很容易精神崩溃,从此活在惧怕疼痛和渴望疼痛的矛盾中生不如死。 木生在害怕。一个疼得太久的人,忽然失去痛觉,居然会让他怕到浑身发抖。 谢林川在心底叹气,手指微松,却没有放开他。 其实论年龄,他比木生大很多。 他是个不老不死的人,即便在过去的日子里,他的记忆会莫名其妙地随机消弭,但说到底,他已经活得比平关山最老的槐树还要久。 木生如今只有三十岁,在谢林川眼里,完全是婴孩的年纪。 可他却总是不知道自己要拿他怎么办。 是戒备,是信赖,是宠溺,还是干脆将他隔绝之外。 谢林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产生这样的感觉,但他知道,木生是不同的。 所有人都爱木生。或者说,没有了解木生的人会不爱木生。 这是木生的天赋,也是对木生的惩罚。 以至于,谢林川不知道,自己爱上他,会不会也是他惩罚的一部分。 他不想罚他,他想爱他,他想给他最好的,让他扎根,让他再也不必受尽天下苦楚。 他用了力,将眼前的病人揽进了怀里。 男人的怀抱温暖而沉稳,木生微微一怔,脸颊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脖颈。 谢林川抱着他,右手滑下去,轻轻地、安慰地、哄一个孩童一般地在他背后拍了几下。 “不怕。” 木生能感受到他喉结的微微震动,随之而来的是男人低沉的声音。 像一颗定心丸,像几百年前稳住龙宫的定海神针,像盘古,或者阿房宫当年云顶之上的梁柱石头。 “我们会治好你,”谢林川说,“所以没关系的。” * 木生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衣摆,但又很快放开。 谢林川不知道他的小动作,他将他搂在怀里,抚摸他的脊背,丝毫不在意身旁还有两个人正在看着。 地上的被弄脏的针头沾着血丝躺在那里,谢林川蹙了下眉,将木生松开些,俯下身把它捡起来扔掉。 木生好像总能看到他在自己面前俯身,无论是重逢时他给他穿鞋,还是后来脚伤时他查看他脚踝,抑或是裴峰的铁笼里,谢林川俯下身,将自己抱起来。 “去换一个吧。”他听到谢林川对章箐说。 实习医生立马立正点头,闻言连忙跑了出去。 宋子仁识趣地打开放在治疗室角落的医药箱递给谢林川,谢林川接过来,然后对木生伸出了手。 其实他没有处理被针扎过的伤口的经验,但好在似乎并不严重。 木生的手心往外渗出了一串血珠,他把它们擦干净,然后用药水小心的抹了上去。 都不需要包扎。谢林川放开他的手,然后把刚刚递给他的那杯水拿了过来。 他让木生把消炎药吃了。 一会儿还要打一针破伤风。他想。 宋子仁站在一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神落到谢林川身上,会为男人过于认真和爱护的神情惊诧,使人不敢细看;眼神落到木生身上,又会让人一看就无法移开眼神。 整间帐篷,只能听到木生喝水的声音。 好杂章箐很快就回来了。女孩冒冒失失地过来消毒和连药,谢林川把木生的手递给她,她立马给他扎上了点滴。 四瓶药,要打上两个小时。 谢林川看了眼点滴瓶,忽然对木生说,“我觉得你好像有点相信我了。” 木生一怔。 “你今天叫了我大名两次。”谢林川笑了,“我很高兴。” 木生疑惑:“高兴什么?” 谢林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高兴你愿意跟我成为同盟。” “就算把之前我说喜欢你的事情抛去,我也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同事,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也会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朋友。” 谢林川看着他的眼睛:“陈默很喜欢你,你可能不了解他,但这孩子一般只信任他该信任的人。” “所以,我的意思是,”谢林川说:“我也很愿意让你相信我。” 木生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脖子上还套着项圈,项圈勒的很死,刚刚木生挣扎时不小心让它磨红了自己的脖子。 谢林川蹙了下眉,忽然伸出手。 金属制品应声而断。 木生愣在原地。 “我的诚意。”谢林川言简意赅,把那根破碎的项圈搁到了木生面前。 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实习医生和高中生对视一眼,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什么叫做瞠目结舌。 木生没说话,而是看着放在自己腿上的那根项圈发了会儿呆。 他戴着这个东西三年了。 三年,一千来天,无数日夜。 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其实本就可以丢掉它。 谢林川看到眼前苍白的青年伸出手,不习惯地摸了摸自己干净的脖颈。 章箐识趣地走了,顺手拎走宋子仁。 木生失去了知觉,挣扎时项圈勒破皮的地方毫无痛感,但他能摸出那里异常的皮肤。 苍白的青年垂下眼。 他抬手,然后俯身摸了一下地面。 谢林川看到自己面前的土地开始翻腾,泥土松软陷落,他皱眉,就看到一只看着比老鼠大上十几倍的玩意儿忽然冒出头来。 谢林川:“……” 木生平静地解释,“是鼹鼠,杂交的版本,品种不纯,所以个头看着大。” 谢林川神色复杂:“哦。” 那只鼹鼠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家嫌弃了,它闭着眼睛,肥大的屁股一拱一拱,从土里面蹭出一个东西来。 那是另一只黑箱。 谢林川没有想到,它就在木生脚下的地里。 “这是我的诚意。”木生轻声道。 * 郑平赶过来的时候木生都已经睡了,谢林川站在帐篷外面抽烟,金色的眼眸滑到医生的脸上,然后对他点了点头。 “别打扰他。”谢林川低了低头,说,“好容易睡了,让他歇会儿。” 郑平没打算理他,直截了当地问,“失去知觉是怎么回事?” 谢林川看了他一眼,没立刻答话。 “你记不记得你说,这玩意儿作用效果跟毒品类似?”谢林川忽然问。 郑平犹豫地点头。 “有些吸毒者在某次忽然大量吸食过后,会产生失去知觉的现象,战争时期,也有人用罂粟花止疼。”谢林川又点了一支烟,说,“我觉得效果类似。” 郑平看了他一眼,“医疗队不许抽烟。” 谢林川的手僵了僵,笑了:“这不是烟。” “……”郑平显然并不相信。 “这里面有能束缚我能力的东西,它能让我看起来更像人……”谢林川瞥了他一眼:“不过你应该也不信。” 郑平不置可否,谢林川叹了口气,把烟掐掉了。 “木生好像并没有上瘾。”郑平继续说,“你的意思是,麻痹知觉只是暂时的,他很快就能自己恢复过来?” 谢林川点头。 “就算不是暂时的,不是还有你呢么?”他笑了。 谢林川查过郑平,潼京医学院高材生,二十五岁就发表了震惊国内外的有关于神经治疗方案的研究论文,后来十年也成果不断,无论是临床还是研究,经他手的疑难杂症患者不计其数。 一个在药剂实验成果下被折磨的千疮百孔的病人,对他来说,也许并不算职业生涯中的最大难关。 郑平无奈,“你不要把我看得太厉害。” 谢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烟抽半根,但因为郑平的话掐掉。 “有多余的折叠床吗?”他换掉话题,指了指木生的病房,“我今天晚上跟他一起睡。” 郑平忍不住:“你不是有自己休息的地方吗?” “给宋子仁了。”谢林川说,“他的帐篷被烧,之前帮章箐拿药,医疗队里本来是他的位置也被别人占了。我就把我的帐篷让给了他。” 谢林川顿了顿,非常没良心地评价道,“这小孩儿,够倒霉的。” 郑平:“……” “再说了,我跟木生都是男的,住一起怎么了?”谢林川顿了顿,疑惑地看向郑平一眼,接着说,“我又没说要跟个女孩儿一起住。” 郑平无语。 木生是个男人倒是没错。 不过只单单他在医疗队待了这么一会儿,就有很多人跑来问他的消息,就连郑平都不能否认,木生身上有种异样的吸引力,不仅是人们单纯地只是想看长得好看的人的那种好奇,而是只是直接的被他吸引。 例如谢林川,仗着一张俊脸也没少吸引视线,但很多人只是感叹一句“他好帅”,就没了下文。 但木生与他不同。 木生是那种,让你只要见到他,就忍不住想跟他有将来的一个人。 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情人。 谢林川进门的时候木生已经睡了,帐篷里很暗,谢林川注意到他被子上又坐了一只毛茸茸的东西,走近看才发现是野兔。 自从项圈被谢林川破坏后,木生的能力有实质性的增长,已经有小动物开始不自觉地被他吸引,比如听他话的那只巨型鼹鼠,或者这只野兔。 谢林川把那只兔子抱到了木生枕边,以免这肥兔子压到他的肩胛骨。 然后他打开了自己折叠床,躺了上去。 他做了一个很危险的决定。他决定把木生完全放出来,决定去相信他。 刚刚跟动保负责人谈判时对方简直认为他不可理喻,裴峰本人更是差点跟他打起来,只是裴凤城拦住了他。 他只是问谢林川—— “一旦出现任何问题,你愿意为他负责吗?” ——你愿意为他负责吗? 负责是一个很奇怪的词语。人们总是用它描述婚姻,亲子,描述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附属物。 它像是一个承诺,追责,没有利益讨好,只有罪名连坐。 谢林川没有立刻回答。 而当他回来的时候,木生在逗那只松鼠。 他披着自己的外套,脖颈纤细白皙,神情温和,却被一根项圈禁锢。 谢林川只是觉得很可惜。 而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可惜这种说法。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18 一个清晨 由于痛觉失灵,木生睡得格外沉,谢林川记得他一直没能睡着,代偿性的深度睡眠让他完全沉陷。 他把兔子抱走,然后扶着木生的肩头,让他侧躺。 他肩胛骨抹了药,有伤,最好不要碰到被子。 就算这样,木生依然没有醒过来。 脖颈上磨得发红,因为挣扎而勒出一圈青紫。 谢林川看了他两眼,移开眼神。 他再次出门抽了根烟,然后去医疗队中心,顺了点棉签和碘酒回来。 * 谢林川醒的比木生早,睁眼时天刚蒙蒙亮,帐篷外有很不明显的窸窣声,救援区难得一片静谧。 山间仍有鸟鸣,男人瞳色极浅,很快醒神,先侧过头,看向睡在自己身边的人。 青年看上去睡得很好,吐息清浅而均匀。脸颊因难得的酣睡而终于浮出些血色,倒衬得他气色好了些。 明明醒着的时候拒人之外,睡着时却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让人忍不住护他更多一点。 谢林川莞尔,坐起来。 他本来是一个能睡懒觉就睡懒觉的人,但在工作的时候,无论睡得多晚,他总是能做到比所有人更早起床。 沈怀真给他的一周时间已经过半,他已经找到了黑箱,接下来的事情看起来似乎并不那么棘手。 早起能做很多事。况且,山区早晨的空气清新偏冷,他很喜欢。 昨晚被他抱下来的那只肥兔子不知道为什么又趴到木生肚子上去了,它看起来真的很重,绒绒的白毛,就算是放养的也没被泥土污染。 此时一人一兔睡得正酣,谢林川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兔子,况且被它压在身下的青年实在太瘦,如果不是木生的胸膛还有起伏,谢林川都要以为他被这兔子压死了。 好容易救回来的人,没道理被一只兔子压死。谢林川起身把那只兔子抱起来搁到木生的枕边。 苍白的青年似有所觉,微微翻身,抬手抱住它。 他睁了下眼。 谢林川微微一怔,以为自己把他吵醒了。 但床上的人没说话,单薄的眼皮抬了又垂,把那只兔子抱到了怀里。 谢林川忍不住一乐。 合着他是给自己找了个抱枕? 纯兔毛,倒是挺会享受。 谢林川撑在他身边,忍着笑轻声问:“醒了还是再睡会?” 木生长睫微抬,困倦的眼睛瞟了他一眼。 他们挨得极近,谢林川在这方面似乎总是没分寸。 木生被他罩在身下,谢林川眼窝很深,高挺鼻梁上衬了半边初阳的光。 “……再睡会。”木生沉默了足足三秒,才回答谢林川的问题。 他偏过头,把脸凑到兔子毛茸茸的背上蹭了蹭。 谢林川盯着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忍住在上面揉一把的冲动。 “好。” 男人点头,替他将被子扯高了些。 临出门的时候谢林川给他塞了一支温度计,那只兔子蛮警惕地竖起耳朵,谢林川掀开他被子的时候差点冲过来咬他。 谢林川啧了一声,把兔子从木生怀里捞出来,放好温度计才塞回去。 肥兔子对着他呲牙咧嘴,可到了木生身边,却又老实了。 谢林川出门抽烟,看到了一辆没有见过的车开进大本营。 * 昨晚张戈说调查局的支援今早会到,现在才六点十五。谢林川去迎了一下,车门打开,下来了两个个高腿长的男人。 一个人利落平头,眉眼锋利,左侧脸颊上划着一道疤。另一人则戴着眼镜,显然是昨晚没睡好,黑眼圈重的吓人。 谢林川看到前者,就笑起来。 “终于来了。”谢林川朝有疤的男人伸出一只手。 历城也笑,握住他的手,叹道:“为了来这平关山,可真费了我不少力气。” 一旁的男人见自己没被关注,便悄悄打着哈欠。 历城福至心灵地把人捞回来,对谢林川介绍道,“老白,白钰,平关山市区现存的一号法医。” 又对白珏:“这是谢林川谢市长,你见过,从前当过你们部的行动顾问。” 谢林川对他点点头,而后拍了拍历城肩头,直截了当道,“走,我带你们去看看尸体。” 进灾区的临时停尸间之前,谢大队长先进了一次医疗队的帐篷,白珏说自己要在冷风里清醒清醒,历城倒是还精神,就跟他走了进去。 屋里只有一个男人,瘦,头发有点长,即便垂着眼,也能看得出此人样貌极为出众。眼皮极薄,睫长而密,眼下一颗小痣活色生香,鼻尖却略钝,鼻梁骨骼有一处不明显的突起,恰好让他精致的五官不会显得太过妩媚。 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便忘不掉的长相,可惜太瘦了,苍白的皮肤颜色让他看起来身体不太好,裸露出来的两只手臂上都是大量的青紫瘢痕。 历城看到时下意识皱了下眉,没多说什么。 谢林川也没给他解释,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木生身边,掀开了他的被子一角。 三十七度五,还是低烧。 谢林川拧了下眉,找了个便签把时间和温度记上贴在木生床头上,随后站起身来。 历城挑眉,山一般的身形不客气的一杵,堵着没让他走。 “谢林川,”他盘起手,语气有些玩味:“你什么时候开始干这种看小孩儿的事儿了?” 谢林川看了他一眼:“他不一样。” “哪不一样?”历城立刻问。 “他长得好看。”谢林川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觉得我会信?” 历城笑着摇摇头,说回正事:“吸毒啊?……那两条细胳膊,啧啧啧,不用拧都能折了。” “没,”谢林川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总结,就只说,“……让人打了。” 历城愕然:“被你护着的人还能被别人打?” “不是当着我面打的,”谢林川无语了,“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历城耸耸肩,不追问了。 山区灾民作息极好,也许是因为大本营每天晚上按时熄灯,到了七点多,大多数人就都醒了过来。历城去看笔录,白珏从车里搬了工具,开始进行初步检查。 他们今天会送白珏和尸体一起下山。 今日有一批人将被送去平关山市区进行进一步管理和安置,平关山小学的那些学生年纪还太小,很多人并不和家长在一起,总待在仍有余震危险的山区,没有人能够完全保证他们的安全。 此时早起的学生们正在洗漱准备吃饭,刘青忙不过来,也就没有发现丁小阳不知何时跑了出来。 于是,木生被手背上异样的感觉弄醒时,就看到了面前小男孩圆滚滚的脸。 “小阳?” 木生怔了怔,顿时清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丁小阳似乎对他怀里的兔子十分好奇,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兔子耳朵,肥兔子脾气爆得很,差点咬他一口,被木生拦下。 小男孩倒是被吓了一跳,不敢再摸兔子了,转而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张图画纸和铅笔。 木生不明所以,看到小孩儿坐到自己床边的凳子上,很认真地画。 菱形和方形。连接。圆。 木生微微一怔。 一张脸慢慢从白纸上浮现。 与此同时,白珏的样本检验也有了结果出来。 丁小阳一笔一划地很快画完,然后把那张纸塞到了木生手里。 “是他放的火!”丁小阳说,“我亲眼看到的!” * “邵祁,男,三十五岁,保护局超能人类控制计划研究员,自三年前实验室爆炸案后被迫离职过后再杳无音讯,家人报了失踪,也一直没能找到他。” 白珏拿着资料补充道:“不过确实有人提起在平关山附近见过他。一年前,邵祁作为失踪人口在平关山立案,但后来迟迟没有线索,直到他的尸体被我们发现。” 纵火者与保护局有关,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裴峰,后者铁青着一张脸,颇不耐烦地将白珏手里的资料接了过去。 “……确实曾经是我们的研究员。”裴峰认出了一寸照片里的男人,却皱眉,“但和你们的资料一样,三年之前,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这个人的消息了。” “就没有留档记录吗?”张戈问:“我记得一直以来进入保护局做研究的人员都签过保密协议,身上装了定位仪,以免实验信息泄露,或者在实验信息泄露后最快地封锁消息。” “留档是留档……”裴峰捏了捏资料纸,才承认说:“……但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研究员。在他离职以后,我们没有理由继续监视他。事实上,在他退出保护局研究所以后,大部分数据留存在研究所主机内部,并且在实验过程中,比较重要的结论性分析数据都是由电脑操控的,一般不会给研究员记录的机会,我们也没有必要像监视木生一样监视他。” “……那离职后调查呢?”张戈愕然,追问道,“当年事情闹的那么大,保护局五十年以内成果都毁为一旦,很多信息源等于都被切断了,这些离职的研究员就连个当时的调查记录都没有吗?” “调查是肯定会有,”裴峰烦躁道:“……” 但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一旦全面追查,如果没能找到嫌犯,反而会暴露局里更多的机密信息,保护局资料如果泄露,将他们那些惊世骇俗的研究或者调查曝光于世,后果不堪设想。 人体实验本不被法律允许,但科学一旦存在限制,就会存在太多掣肘的条件。 没有人知道,如果当年科学家们真的对活着的爱因斯坦的脑部结构进行开发和实验研究,现在的世界是不是就会少一些未知解。 所以,在得到许可以后,保护局内疯狂的科学家们根本忘却了去思考这些实验的合法性和合理性。 追求科学到一定极限的人,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而保护局的研究员们,恰好都是这样的人。 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但在场都是聪明人,稍一思索便能想通其中款曲。 众人皆沉默。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三年前研究所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谢林川忽然开口” 他看着裴峰,眼神锋利:“我不要官方文书,我想要最真实的、你作为亲历者的信息。” 张戈注意到他抬起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扶手。 裴峰沉默了一下,看了眼一直没有做声的裴凤城。 五年前,裴峰升任来到保护局任职,当时在指领员的引导下第一次见到木生。 他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观察室还不是完全封闭的,有阳光,有绿植,那人一身白衣,手臂纤细苍白,抱着小腿,坐在观察室里,看到新人进门,便透过玻璃,对他笑了笑。 很浅的一个笑。 裴峰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 他对木生感到心动。也为这份心动付出了代价。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