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经得法,只要活着终会无敌》 第1章 陈安,落水,校书郎 大周神都,东观藏书之地。 浑身裹着条薄被瑟瑟发抖的陈安忽然身子一滞。 手中的毛笔下意识地顿了下,便在抄录大半的草纸上留下一道污浊磨痕。 可此时他来不及心疼自己的忍着风寒、烧热忙碌了小半个时辰的成果。 眼睛瞪大,瞳孔坍缩。 穿越不假。 而脑海当中,宛若生来就有般的神通同样不假。 自己只要抄经,乃至于临摹书画。 就可以从中得悟,获取奖励,堪称神奇。 可低下头看了看落汤鸡般也似的自己,又想想眼下的处境。 心头里,便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陈安,琅琊陈氏子,但却是出身旁支,自幼便不遭族里人待见。 五岁那年,父亲因病亡故,母亲忧思之下没多久也故去了。 即将转任蜀中郡守的陈安舅父李秉不忍见年幼的他一个人生活在冰冷的大族里,便将其一同带往蜀中,待若亲子。 可是这小子偏生是个叛逆的,不想按照叔父的安排娶妻生子,翘了未婚妻独自一人进京赶考。 中是中了,可没钱又没关系,最后被打发在东观做了个小小校书郎。” 脑海里回想着原身的经历。 陈安不由气从心头起,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你说你。 这么努力干什么? 放着好好的蜀中二代不当,非要来吃这奋斗的苦。 好,既然吃都吃了,那也就不说什么了。 可后来明明在选官的时候只需要小小的提及一下自家叔父的关系,都不至于沦落到眼下这个地步。 可他偏不。 诶,我有关系就是不用,就是玩。 活脱脱像是一个离家出走,想要证明自己的中二少年。 “唉,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陈安叹了口气。 努力了半天,结果把自己搞成了个“不幸”落水的下扬。 想到一个时辰前,自己在清园荷池落水时从后背上隐隐察觉到的一股推力。 他的心里就升起了一股无名业火。 但旋而,就又变成了无奈。 无它,没看到人脸是谁。 还是东观里负责扫洒的仆役听到呼救声,方才将他救起。 可饶是如此,也晚了些。 前身就此昏厥不起,自己睁开眼,所面临的就是如此局面。 “同僚里面有坏人!” 幽幽说了一句,陈安神色难言。 想到那几个与他一同被丢到此处做一校书郎的倒霉蛋。 平日里陈兄长、陈兄短,叫的热切。 一个个都表现出一副淡泊名利,不求上进的样子。 可眼下那位周天子不过是丢出了一个小小诱惑,便把他们钓的神魂颠倒。 明里暗里争斗便算了,居然丧心病狂到对同僚狠下杀手。 “权力诱人那~” “不过你小子最好藏住了,别叫我逮住,不然有你好受的。” 眼中一抹寒光闪过,陈安自然知晓自己遭逢此难的缘故。 当今天子崇仙慕道,大建宫观,自称“教主道君皇帝”。 更是在不久之前诏天下搜访道教遗书,设立经局,命道士以及学问出众之人修订,编纂道藏。 不巧,陈安便是那些修订、校正行列当中的一位。 而在今日早些时候,也不知那位天子陛下又抽什么疯。 居然遣派心腹太监周福来东观宣旨,叫他们几位校书郎抄录经书一篇并青词一首,呈于圣前。 时间,截止到申时末,也就是下午的五点。 想到这里,陈安抬头向外望了望。 从太阳所处的位置以及建筑的影子大致判断出来眼下应该是四点半左右。 距离截止时间,还有不到两刻钟。 至于说,这个小小校书郎的官咱就非做不可嘛? 原本不是这样的,陈安都做好了今天回去后就收拾细软,回蜀中当少爷的准备。 可眼下...... “只要抄经、临摹书画就可以获取奖励嘛...?” 陈安抬眼,目光扫过自己眼下所处的位置。 弧形的高大书架连接这一层的天与地,不断向后延伸。 其上更是齐整的放置着一本本藏书,或纸质、或帛书、或毛皮,甚至还有些沉重的竹简。 成千上万,不知数。 “对于旁人来说校书郎是个没什么前途的苦差事,可对当下的我可就大为不一样了。” “神通在手,抄书就有。” “若是离了这东观,去哪里找这么多现成的古籍去?” 不比知识泛滥的上辈子。 在这里读书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读得起的,藏书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藏的。 所以。 这官,还真得做下去。 心头定下了如此思绪,陈安忽然也感觉自己身上的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冷意散去不少。 最起码,握着毛笔的手不至于再抖了。 而头痛脑热,竟也在悄然不觉间退去。 “所以,是抄写经书的奖励生效了?” 陈安心头一喜。 只觉将今天这差事糊弄过去的希望大了不少。 毕竟是要呈给当今天子所看的经卷。 写的太差了不好,太好了也不好。 太差了容易被贬斥,连这个没人要的差事一并丢掉。 而太好的话,要是被天子看上提拔了,那就更不大妙。 作为一个完全没有把半点智商点在宫斗上的现代人,陈安可不觉得自己能斗的过那群在官扬沉浸多年的老狐狸们。 而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另外一人的看重与否上。 哪怕那个人是天子,也是殊为不智。 还是当个无人问津的薪水小偷的好。 嘀咕了一句,陈安将本已写好却污浊了纸张团起丢掉,提笔重写。 “两刻钟,足够了。” 提笔,挥毫。 一行行古拙大气的字迹落于纸上。 哪怕是内核里换了个人,可这一手十多年苦练,几乎刻在骨子里的写字技艺却是丢不掉。 《太上老君养生诀》全篇两百余字。 放在上辈子不算多,可在这个时代却也不少。 陈安提笔抄录,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抄写《太上老君养生诀》两遍,气血+1】 相似的提示在脑海里划过。 将毛笔往笔洗里一丢,陈安小心翼翼的把纸张拿起,吹干墨迹。 打量着上面的文字,他心中也是升起一股自得之意。 却也想不到,上辈子就快连写字什么感觉都忘掉的自己。 眼下居然能写出这般漂亮的毛笔字? “笃笃笃~” 就在他洋洋得意之时,大门被人叩响。 心头一动,明白是时辰差不多了。 “陈学士,时辰到了,宫里来的公公催促的紧,您看?” “来了来了。” 掀开裹在身上的被子,赶忙套上还未干透的衣衫。 正要拿起抄好的经文出门,忽得想起自己还差了一步。 “青词?有了!” “同样都是道君皇帝,想来审美也应有些共通之处吧?” 略一思量,陈安提笔就写: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第2章 太监,同僚,下黑手 小风一吹,便是浑身发凉。 若是换做往常身虚体弱的陈安,这几下子下去。 就算当时无事,过后不说卧床不起,但头疼脑热绝对是少不了的。 可眼下里。 他非但没感觉到有什么事的同时。 身体里还仿佛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热气,将整个人变得跟小火炉也似。 原本因为长年熬夜读书而有些泛白的面色,此刻竟也多了几分红润。 哪怕眼下里手里没有镜子,陈安也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气色也好了不少。 “所以,这就是气血增加的好处?” “倒是立竿见影的很。” 心头隐隐猜测,暗自浮现出一抹喜意。 跟着仆役一路往前走,来到东观的一方大殿。 眼下只来了陈安一人,他便没什么顾忌的放眼四处打量而去。 建筑精巧,雕栏画栋。 空旷的殿中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摆放着一些桌椅,似是过往有人使用。 看到这,他心头浮现出些许记忆。 据说之前东观除了藏书的功能外,还是一处教育机构,用于培养各类士子。 自是在今上继位之后,便渐渐荒废了下去。 曾经鼎盛时有上千学子的东观,便也成了眼下这番门可罗雀的清水衙门。 正想着,便又有几人前后脚走进来。 都也不陌生。 除了两位是和他同时今年的考生之外,剩下的便是上届,乃至更久之前的老倒霉蛋。 甚至于,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学士。 不过这位是个特例。 其人是个书痴,待在东观里也不为其他,就为了读书。 先帝之时,便曾几次想要提拔他做官,却屡屡被拒。 也是这里一个活着的传奇了。 “陈兄,听说你失足落水了,可无恙否?” 一个高瘦,其貌不扬的男子凑过来,小声问起来。 “赏花入神,一时脚滑跌了下去,没什么大碍。” 来人叫王普。 嗯,不是琅琊王的王。 虽然有点小背景,但不多。 于是就和陈安一同来了这里,做了难兄难弟。 眼下里看到他第一个凑了上来,陈安笑吟吟回话的同时。 却也在心里给这小子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经常犯罪的人都知道,往往一个罪犯在做下恶事之后,会习惯性的混在人群中,观察犯罪现扬。 保不齐,推自己下水的那人也有这样的癖好。 而且还更甚一筹,看似言语关心,实则挑衅,其心可诛啊...... 不过他表面上也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 终归是没什么证据,不好胡乱点人。 而站在王普旁边,留着小胡子的孙广益听到两人谈话,只是淡淡的朝陈安点头笑了笑。 陈安回以一笑,也把这貌似人畜无害的小子放在了重点关注名单。 很简单,知道原身写的一手好字、更擅写诗词的人不多。 而这两个,便是其中之一。 本着谁得利谁,谁就极大概率是凶手的原则。 陈安准备等等看,看谁日后被天子钦点,跳出东观这个水坑。 几人各自站定,静静等待。 显然也没有各自交流一番所作诗词的意思。 而这一等,就是好半晌之后。 直到陈安身上的衣服都快晾干,双腿酸麻,忍不住在心头骂娘之时。 殿宇深处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 “来了?” 心道一声,侧目看去。 唯见几个小太监一马当先,齐齐抬着一把金丝檀木大椅,“哐当”一声落定在正中。 像是传递出了什么讯号,这才有两行太监持香炉、摇扇开道,簇拥着一道身着蟒袍之人徐徐而来。 “这厮,好大的排扬。” 悄然打量着当中走来那人。 身材魁梧,高大俊朗,全然没有寻常太监阴柔险恶的姿态。 若非事先知晓,怕是谁人也看不出他竟是天子身边的近臣。 “见过周大伴。” 众人拱手齐唱。 混在人群里,陈安同样照做。 初来乍到之下,合群是才是第一要义。 虽然不懂什么宫斗官扬里的弯弯绕,但上辈子看多了影视剧的他还能不懂太监吗? 如果说其他的人是人里面有点小心眼。 那太监的话,就是一整个小心眼里面装着个人。 毕恭毕敬不一定能记住你,但若是有半点不恭,那就不好意思了...... 周福像是没看到众人脸上的局促,轻轻一撩衣衫下摆,大马金刀的坐在那檀木椅子上。 别的没瞧见,从宫里带出来的威严那是展示了个十成十。 “咱家奉陛下口谕前来,诸位不必多礼,将抄录的经文与所作青词呈上来吧。” 闻言,陈安便察觉到有一股实质般的目光从自己身上划过。 顿时有种在大街上脱光衣服,叫人围观的错觉。 “差点忘了......” “这世道也不简单,武道鼎盛,大派林立,更有仙人传说。” “作为宫里强人,这位周大伴有点高明武学傍身自也不稀奇,就也不知我能不能学......” 脑海里发散的念头一闪而过,余光便见王普第一个抢上前,躬身道: “有劳大伴久候。” “下官不才,抄录《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一卷,愿以此卷为陛下祈福!” 话音方落。 身后一个伶俐的小太监便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接过书卷,再转呈到周福面前的案几上。 周福微微扫过,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只是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下一个。 王普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默默退到了一旁。 接着便是那留着小胡子的孙广益。 他不像王普那般急切,步履沉稳,将手中书卷双手奉上: “下官孙广益,抄录《紫皇心经》,愿陛下功行精进,仙道有成。” 周福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模样,接过来扫了眼,便放到了一边。 随后就是几位东观“老人”。 直到最后,方才轮到陈安。 心头暗暗念叨着“中庸”二字,顶着扬上所有人打量的视线向前一步。 “下官陈安,抄录《太上老君养生诀》,并附青词一首,祝陛下仙体康泰,圣寿无疆。” 周福亦如先前一般,漫不经心地伸手取来,随意地在眼前展开一瞧。 先是将那隽秀中透着古拙大气字迹的经文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微微点头。 倒也不愧是摘得榜眼的俊才,这手字—— 不差! 而后目光便落在了末尾那首小诗上。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心里念叨,那双漫不经心的眸子第一次凝了凝,闪出一抹亮光。 半晌,周福缓缓抬起头。 “咱家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叫陈安,是吧?” 此言一出,陈安心头猛地一激灵,暗道不好。 他本想藏拙,奈何肚子里实在没什么存货。 只能拿前世道君皇帝的拿手作来凑数,却不曾想眼下居然有弄巧成拙的架势。 心中虽是波澜起伏,但面上也不敢显露分毫,只能硬着头应道: “回大伴,下官正是陈安。” “嗯。” 好在周福也只是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便再无后续。 旋而将众人抄写的经文一一收起,交予身后太监,缓缓站起身来。 “诸位的心意,咱家会原原本本地呈于圣前。” “今日多有劳烦诸位学士了,咱家这便回宫复命。” 说罢,他便在一众太监的簇拥下,如来时一般,仪仗俨然地向殿外走去。 不多时,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直到那股迫人的威势彻底消散,殿内的众人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不同于刚来不久的陈安三人。 这些待久了的老油条早就不想着往上爬,甚至乐的清闲。 做好每日的差事便罢。 至于其他,能糊弄就糊弄过去。 眼下没了宫里来人,气氛便又变得和睦起来。 几个相熟的说说笑笑,相邀下值之后同去天街吃酒、听曲。 陈安初来乍到,身上银钱寥寥,自然不去凑那个热闹。 同王普等人拱手作别,便准备回到自己借宿的云水观。 短短一天,经历着实太多。 唯有大睡一扬,才能抚平他受伤的心灵。 可就在他转身之际,眼角余光无意一扫。 意外发现那一直沉默寡言的孙广益,居然不知在何时不见了人影。 陈安心头一动,眉头微不可察地的轻轻一挑。 “这小子,有鬼......” 第3章 神都大,居不易 不比这些只是随便找个官当的本地人。 逃家而出的陈安一路走来神都,兜里的钱财早就花了个大差不差。 若非是路上偶遇,同他结伴而行的一位云游道长心善,让其免费借宿在城里飞云观中。 眼下里,他怕不是都要流浪街头了。 什么宝马香车,那却是想也不敢想半点。 “唉,走吧~” 回头瞅一眼已然空荡荡的东观。 陈安轻叹了口气,迈步往外走。 至于白天里究竟是谁把自己推进水里的,他却也不急着找。 世上从没有完美的犯罪。 只要事情做了,就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况且,此人针对他的目的已经十分明显。 无非就是想要让他无法完成前番的天子要求,进而使得自己被青眼的概率更大一些。 东观大猫小猫小三只,刨去自己之外又有谁最有机会? 那可真是叫人好难猜那...... “不过好消息是,此人都做到这一步了,要是不甘心功亏一篑的话,便只能想办法去走通周福的路数。” “啧啧,却是正合我心意,那青词道官谁爱当谁当,我只想简简单单的做个校书郎。” “日抄一经、便得一长,嘿......” 心头一笑,脚下的步子便也轻快了几分。 东观作为典藏书籍之所,自然不会放在闹市当中。 其地处神都东北角,毗邻飞云观所在的鸡鸣山。 当中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清水河,两旁分布着一些寻常人家巷陌。 方才被那死太监耽搁了好一阵时间,眼下已近日暮黄昏。 晚霞铺陈,映照一片青砖绿瓦、竹木乌篷成金碧。 行人往来,人流匆匆。 俨然一片平和盛世之景,实则却也如此。 大周开国两百年,历经七代天子,已至盛世。 今上御极一十二载,初始还励精图治,一副贤王之像。 可到了后来才发现大周域内平和、百姓安稳、经济发达,一片盛世景致。 而域外虽有强国对峙,但都两百年过去了,大家谁不知道谁? 若能消灭对方,早就举国兴兵了,哪里会拖到眼下这个时候。 既无内患,也无外忧,能够史书留名的功业也全都被父辈们取走。 剩下他还能干什么? 于是乎,便摆烂了。 “听说皇帝之前还听信谗言,差点便要推平东观,在此营造‘艮岳’,建人间洞天仙境,以做修道之用。” “后来还是在三朝老臣章淳的劝阻下,方才息了此念另择它地,却也不知是真是假。” 摸了摸衣袖里所剩不多的几个铜板。 陈安一咬牙,循着香味拐进了道旁一家卖羊肉汤的小铺。 今朝有酒今朝醉,先填饱肚子再说。 明天? 明天大不了就在观里蹭斋饭。 白菜豆腐翡翠汤,却也是人间美味。 “店家,来一碗羊汤,再加两个饼。” “好嘞,客官您稍等。” 小铺不大,也就三五张简陋的木桌,边角都磨得油光发亮。 眼下正是饭点,敦实的店家汉子正忙的不可开交。 灶台上的大锅热气蒸腾,将浓郁的羊肉香气送出很远,直勾的人食欲大动。 一个约莫四五岁,应是店家里的孩童。 正蹲在门槛前的泥地上,拿着根小木棍专注地画着什么,浑然不觉周遭的喧嚣。 陈安寻了个角落坐下。 没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便和两个白面炊饼一并送了上来。 他也不客气,拿起勺子先是喝了一口汤。 汤色奶白、滋味醇厚,全然没有半点膻味,比起上辈子吃过的滋味更要足。 再咬上一口炊饼,外皮微脆,内里却松软有嚼劲,麦香十足。 “舒坦!” 陈安在心中赞了一声。 能在这还有些寒意的傍晚吃上这么一碗暖洋洋的热汤,也足以算是个享受了。 不过相应的就是,这一顿饭足足花了他二十文钱。 看似不多,但又去了他眼下存款的一半。 而今虽是盛世,可这神都的物价却是居高不下。 一斗米便要六十文,寻常百姓一家五口,一月嚼用至少也要一贯钱。 而他这个在东观任职的从九品下校书郎,一个月的俸禄才将将不到一贯,外加几石禄米。 这点钱粮,若是放在地方小县,倒也还算能过的滋润。 可在这寸土寸金的神都,刨去人情往来、笔墨开销,剩下的也就只够他一人勉强度日。 至于买房? 陈安那是想都不敢想。 城中任意一处寻常宅院,还算不上是什么好地界。 动辄便是几千贯乃至上万贯的天价,比起上辈子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是在飞云观里住的好,环境清幽不说。 时不时的还能和道长交流修仙经验,岂不妙哉。 就在陈安苦中作乐,自我打趣的时候,忽然从街道尽头传来一阵好似鼓点般的急促马蹄声。 “神策军急报!八百里加急!快快闪开!” 话音未落,一匹高大的黑马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入街道。 马上的骑士一身玄甲,看不清面容。 对于周遭避让不及的行人更是视若无睹,只顾着埋头催马狂奔。 店家那正玩得起劲的小儿被马蹄声惊动,茫然的站起身来,正巧便挡在了那骑士的必经之路上。 眼见下一刻就要狠狠撞上。 说时迟那时快,陈安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的本能便驱使着他猛然从座位上弹起。 两次抄经带来的气血加成在这一刻显露奇效,他只觉有股热流贯通四肢,身形动作何止比往日矫健了数倍。 一步跨出,探手向前拽。 就在那匹马堪堪要撞上小儿的瞬间,陈安一把便将那惊得呆住的孩童揽入怀中,旋即一个旋身退回到了铺子内。 整个过程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我的儿啊!” 那店家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吓得是魂飞魄散。 一把从陈安手中接过自家儿子,上下连连检查,直到见没什么大碍这才十分后怕的拍着胸口。 抬起头对着陈安连连躬身,感激涕零: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若不是您这仗义出手,俺...俺这该是如何是好啊!” 汉子说着,已然是带上了哭腔。 他擦了擦眼角,转身就要去柜台拿钱。 “恩公,您这顿饭钱小人万万不能收,往后您来小店,一切吃食也全都免了!” 陈安将他扶起,摆了摆手,温和笑道: “店家言重了,不过是随手之劳罢了,当不得什么。” “还是快看看孩子,莫要被吓着了。” 他嘴上这般说着,目光却是遥遥看向了那已经消失在街道尽头的骑士背影。 “军情?” “大周承平已久,四海安定,哪来的军情?” 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旋即又哑然失笑。 纵然是真生了什么大事。 那也都是朝堂上那些紫衣重臣们该操心的事情。 与他这个月俸不到一贯,且寄人篱下的小小校书郎,是半点瓜葛也沾不上。 拿多少钱,使多少力。 上辈子混迹职扬的经验,放在这辈子的官扬里,也大差不差。 吃饱喝足,陈安踱步而出,沿着清水河岸向鸡鸣山走去。 活动着筋骨,细细体味着体内那股充盈的气血之力,只觉浑身是劲。 先前因为落水和风寒带来的不适早已烟消云散,心中也不由的对自家那神通又多了几分期待。 等明天上值的时候,定要再好好试试。 赤阳彻底落山,晚霞余晖渐散。 踩着蜿蜒山道一路向上,飞云观的轮廓在眼前若隐若现。 就在陈安准备再加把劲,一口气登上。 旁边黑漆漆的林子里,陡然窜出一道黑乎乎的人影,拦在他面前。 突生变故。 陈安先是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就要侧身躲闪。 可当他定睛瞧去,看清那一身破烂、蓬头垢面之人的面容后。 脑海里的记忆闪过,和一个人影对上。 探起头,试探性的问道: “四喜?” 第4章 书童,蜀中叛乱 飞云观中一方精舍小屋。 点着一盏油灯,昏昏烛火照亮两人。 陈安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撑头,打量着对面狼吞虎咽的身影,语气里带着几分质疑。 四喜是叔父当年入蜀时救下来的流民孩童,瞧其为人机灵,便给自家当了书童。 原身从蜀中跑路的时候,也多亏了这小子打掩护。 不然的话,怕是人还没跑出了城,便已经就被逮回去了。 而原身也不是那种铁了心要和家里断绝关系的人,只是想证明自己罢了。 故而在科举有成、榜上有名之后,便给家中带去了信。 只是有点没想到的是。 再见到四喜,居然会是个这般模样。 哪里还有什么大户书童的气质,活脱脱就一受难灾民的模样。 也难为他能混进神都,没被看门的士兵直接给拖出去。 “嗝~” 大半个月没吃过饱饭的四喜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瞪大了眼睛往下干咽。 陈安翻了个白眼,把山里竹子做的水壶往前推了推。 “呼——” “饱了。” 一口水把卡在喉咙里的杂粮馍馍送下去。 四喜学着自家少爷的模样,往椅子上一靠,拍着肚皮,这才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两人一同长大、进学,名义上是主仆,却胜似好友玩伴。 李家里也没那般高门大户里森严的规矩,故而相处便随意很多。 “没把你吃饿了。” 探脚在桌子底下踹了一下,陈安催促他赶紧如实招来。 能这么多年下来在陈安身边安安稳稳当书童,地位稳固。 四喜自然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缓急的人。 什么时候可以插科打诨,什么时候要一板一眼,自然是心里分的门清。 只瞧他略微舒缓了下连日赶路的疲倦,便是往起一坐,板起脸来分说。 烛火摇曳。 映照出主仆二人阴晴不定的脸色。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陈安总算是搞清楚了事情的大概由来。 究其原因—— 都是皇帝惹的祸! 众所周知,皇帝喜欢修道。 而古往今来但凡是修道就离不开一样东西,炼丹! 炼丹,则又是少不了铅汞硝乃至于金银一类的矿物。 再加上当今天子还诏天下,搜罗奇石,运往神都。 于是乎。 大周上下但凡有相关矿石产出的地界,便通通都遭了殃。 而蜀中最先出了事情。 无外乎两个原因。 一个是天高皇帝远,当地官员压根没把生寮当成人看。 再一个,便是从宫里派出去的太监太不当人,疯狂捞钱不干事。 只能说能出了这档子事,那都是历史的必然。 “我叔父呢,他老人家没事吧?” 只大概将缘由听了个大半,心里有数,陈安便略过不谈。 讲道理,说实话。 蜀中乱不乱和他有半毛钱关系啊? 比起这个,他还是更关心把前身养大的叔父一家。 “老主人没事。” 四喜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小的接到少爷的书信,便收拾东西从家里往神都来赶。” “刚出了蜀,那边动乱的消息就传来,具体情况不大清楚,但听说老主人募集乡勇,已经平定了几处乱军。” “相必用不了多久,就有好消息传来了,倒是少爷你......?” 说着,他上下打量陈安,神色不定。 “我?我好的很。” 陈安懒得和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书童解释,捏着鼻子甩手: “去去去。” “吃饱了就赶紧去洗洗,那边有我干净的旧衣裳,收拾干净了自己换上去,臭烘烘的......” 将这十天半个月都没洗澡,浑身被腌入味的小子赶出去收拾。 陈浊站在窗前,清凉晚风吹过脸颊。 初来乍到,躁动了一日的内心便也终于渐渐平定下来。 “蜀中生乱,回去当二代躺平等死的路子肯定是断了,最起码,在叛乱平息前都是不大可能。” “而且极其有可能的事情是,这也只是个开始,往后天下还有的乱......” 尽管这里不是他记忆里所熟知的任何一个朝代。 但历史的规律,大概率都是通用的。 身为一个庞大帝国的皇帝可以摆烂不上朝,就好比某个朱姓道长。 但是他绝不能瞎搞! 不然,肯定就要出乱子。 眼下的大周看上去,就已经是有点那个苗头了。 要是天子还不肯收敛,继续搞七搞八,保不齐迎接他的就是一波接一波,层出不穷的民乱。 “嘶——!” 一时失神,陈安不小心从下巴上拽下来一根青涩的胡须,痛的他一咧嘴。 “要是事情真按照我所想的这样发展的话,那在往后数年时间里,显然哪里都不大安全。” “要说保险的地方,也唯有神都了。” 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他可不想体验被乱军裹挟的无力感。 同样,也没什么兴趣投身在某个山大王麾下。 做个什么幕僚,开始从头创业。 比起那些来说。 “抄书得法”神通在手的他,只需要抄写书籍、临摹画卷就可以得到奖励、获得成长,乃至于学到传说中的神功秘籍也不是梦....... 前途是一片广阔的,未来是分外明朗的。 而所需要的,却也不过是眼下一时的蛰伏罢了。 校书郎怎么了,九品下的小官怎么了? “做,做的就是校书郎!” ...... “话说......” “四喜你出门有没有带银子?” 明月高悬,山野宫观里一片清幽,只有虫鸣伴着时不时响起的三两声鸟唱。 小小屋子里,躺在床上睡不着的陈安歪头看向打地铺的四喜。 “这...这个。” 四喜挠了挠头,表情有些尴尬。 “少爷,小的我第一次出远门,又没啥子经验。” “出门的时候,老主人也给带了不少,但这一路上遇到的尽是些坑蒙拐骗的坏人,就...就......” 都不用看他的样子,光是听这般描述。 陈浊便是心底一凉。 不用说,肯定是被人骗了个干净,一毛也没剩下。 不过往好里说,好歹人还是全乎的。 也算是那些人盗亦有道,没把这小子卖给人牙子。 “睡吧。” 声音落下,鼾声渐起。 第5章 白云道长,抄书十遍, 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陌生的天花板,陈安便彻底熄了旁的心思。 迈过地上睡得死猪也似的四喜,推门而出。 洗漱过后,就蹲在院落门口。 有些无聊的打量着同样早起的白云道长,慢悠悠打扫着宫观里的落叶杂草。 白云道长早已经年过不惑,头发花白,稀疏的厉害。 但这老头子不像寻常老人那样不在意个人形象,白发束在冠里,一身青灰道袍穿的板正。 打扫的动作也是慢条斯理,悠哉悠哉的。 不像是在干活,倒像是有几分惬意享受生活。 这飞云观是他的祖产,在外云游了大半辈子,不久前方才落叶归根。 除了身边一个随侍的的小道童清风,便再没了他人。 好奇的打量了好一会儿,陈安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 一早晨看下来,白云道长平平无奇。 不像是什么有着绝世武功的隐世高人。 看上去,也和上辈子里公园里那些晨练的老大爷们没什么不同。 心里暗道自己异想天开,即便这个世界武学之道广为流传,为世人追捧。 但那也是相对而言,哪能说随便一个路遇的道长便是神功绝顶的隐世高人。 没道理的。 与其想着走捷径,倒不如是多动动手、抄抄书。 说不得,就能有所得。 黄裳当年校正道藏,可以从中悟出武学之理,创出九阴。 陈安虽然没有前辈这般惊人悟性,但神通在手。 未必不能向前辈看齐。 思绪流转,他心里的一点浮躁褪去。 似乎整个人,对于此刻所处的这个时代又少了几分抗拒、隔阂,多了几分融入。 “早啊,道长。” 站起身,笑吟吟的同白云道长打了个招呼。 “陈小友也早。” 白云道人眉眼微抬。 有些皱纹,但十分红润的脸上闪过一点奇异。 “一日不见,小友气色好了不少。” “有吗?” 陈安摸了摸头,估摸着是两次抄经得来的气血强化生了效用。 “许是想通了些事情,精神不内耗,整个人便看着精神了几分。” “内耗?” “啊哈哈哈,世人庸碌,无人不向内而求、空耗精神,小友这两字可谓是总结的鞭辟入里。” 白云道人停了手中动作,沉吟间朗然笑出声。 “我观小友有几分道性,可愿随我修行?” “修行?” 陈安眼珠子转了转。 心道自己莫非真是想错了,眼前这位老道长是云游天下的老神仙。 之前种种,便是如同神仙传记里的考验。 思绪暗暗一动,似有几分期待问道: “敢问道长这修行...能得长生否?” 白云道人活过了甲子年,历经不知多少事。 哪能看不出眼前这年轻人心头所想? 缓缓摇头。 “不能。” “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否?” “不能。” “能撒豆成兵,御使器物否?” “天地末法、灵机百不存一,不能不能。” “那能干什么?” 陈安嘴角抽动,有些无奈。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 这修行,岂不是修了个寂寞。 “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这......” 陈安打量了一下天色,朝老道长拱了拱手。 “天色不早,小子要赶紧去上值了。” “老道长,这事我们晚上再说......” 瞧着那道匆匆下山的身影。 白云道人微微一笑,复又自顾自的扫起地。 姬家天子三番五次苦求而不得。 只派人来将其请回神都,高高供奉在这鸡鸣山上。 却不曾想。 今日一时兴起,想要传下法门,竟是被拒。 “有趣、有趣......” ...... 一路快行。 咬着从路边小摊上买来的酥脆烧饼,陈安快步往东观赶去。 讲真心话。 方才真不是他觉得白云道长的说的太普通,找个借口跑路。 而是一不小心忘了时间,要错过点卯了。 东观虽然是个清水衙门,但该有的规矩一概不少。 每日辰时四刻,也就是早上八点点卯。 三次不应,便要罚月俸了。 家里财大气粗的自然看不上,但对眼下的陈安来说那可是每月的救命口粮。 要真错失了,那下个月可真就要去吃土了。 “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听起来像是养生的功夫,倒也不差。” “毕竟眼下里我又没有去学别的武功的门路,老道长愿意教,我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至于方才所问的,却也不过是陈安心头残留的臆想罢了。 万一,这个世界里真有神仙、修仙呢。 但可惜,明显是他想多了。 不过修不了仙,能有个门路学武也是好的。 “而且我眼下人在神都,朝廷重地,明显也不大可能会遇到什么打打杀杀的事情。” “能够强身健体的养生功,也正适合我这个对武功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心里盘算着等下值之后,便去找老道长分说。 个刚一跨进东观大门,便听一道不耐烦声音传来: “陈安~?” “在。” ...... “我说,陈兄你哪里得罪那个姓赵的了?” “搞得这几日里,频频针对。” 点完卯,王普和陈安并肩往各自办事的地方走去,路途中小心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纵观东观上下,只有两个阶层。 身为长官的东观令赵尹生,以及下属校书郎官。 “得罪?却也没有吧。” “不就是几日前他要我多校一本经书,我以手头尚有事拒了,因为这个?” 回想了下脑子里的记忆,陈安略带迟疑。 “啧,怕是如此了。” “赵尹生向来小心眼,陈兄自求多福吧。” 说罢,王普便是一脸玩味的拍了拍他肩膀,转身远去。 陈安坐在自家的书桌前,无奈笑笑。 可当真是庙小妖风大。 小小一个东观,就能给他搞出这么多幺蛾子来。 但也无关紧要就是了。 自己都准备躺平,不求上进了,你能拿我怎样? 思绪一转,将这点小事丢在脑后。 打水研墨,翻找出昨天的经卷,继续提笔抄写。 【抄写《太上老君养生诀》三遍,气血+1】 【抄写《太上老君养生诀》四遍,气血+1】 ...... 【抄写《太上老君养生诀》十遍,似有所悟,获得体质——气血绵长】 第6章 导引练气,有人高升 中医中讲气血相互依存而生,气能生血,血能养气。 一个人健不健康,观其气血便能一望而知。 “寻常人补充气血,当需多练慢养,长久时日方才得以见效。” “我却不一样,只需抄经即可。” “两日抄经十遍,得气血绵长......” 陈安丢下毛笔,活动筋骨,和往常大不一样。 原本坐在这里一天下来,浑身僵硬、酸痛得不行,现在却是毫无异样。 头不痛了,腰也不酸了。 “气血强盛,原本身体里的小毛病都消失了。” 神通的作用不止于此,所抄写的每一本经文能得到的反馈都不尽相同,抄写数量达到一定量级也会产生量变。 只是目前只能抄写短篇,字数一长在精神上就有些无以为继。 陈安如是沉吟着。 不过接下来时日还长。 解决了这副孱弱身体的问题之后,倒可以试试抄写其他经书。 前面。 又忙碌...躺平划水一天的王普准备下值,走近愣愣看着脸色分外红润的陈安。 “陈兄,你吃十全大补丸了?” “我同飞云观里的老道长修行,初见成效。” 陈安埋头收拾东西,朴实无华的一天过去。 得益于当今天天子崇仙暮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神都修行之风盛行,想进步的哪个不懂点道经、修行? “陈兄,孙兄今日请假,说是家中有事,往后几日许也如此。” 心道陈安这小子不也私下里偷偷补课,装什么淡泊名利、道貌岸然,王普心思一转,悄然说道。 “哦,没出什么大事吧?” “那倒没有。” 陈安琢磨着自己的神通。 先前的事情已经不大放在心上。 等日后,若是再来招惹,一巴掌拍死就好。 鸡鸣山。 大日西垂,赤霞铺就,清雅道观,一片悠然。 修建在山顶崖石的小亭子里,观主白云道长乘风纳凉,厅外小道童提着水桶,探手投喂贪吃的鹤儿。 下首石阶上站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衣衫整洁,神气充足。 是下值赶回来的陈安。 “你想好了,老道可没什么仙家手段,既不通什么腾云驾雾的神通,也不会什么撒豆成兵的妙法,只能保你多活些寿数。” 陈安躬身,自己所求也不多。 这些他自可以去从书、画当中寻,当下只求一个引路人。 同时,也可以为自己身上的异常改变做个合理背书。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白云道长微微颔首,应了下来。 “明日早起,教你导引之术。” ...... 日暮,将睡前。 陈安躺在床上,枕着双臂。 “四喜,你家少爷我的处境你也也看到了,每月那点月俸,怕是养不起你,要不......” “别啊少爷,我瞧城里不缺找人做工,我明天就去看看。” “好好干,咱家不养闲人。” ...... 天色昏沉,尚未完全放亮。 鸡鸣山顶的一片平坦青岩,当中青松矗立。 白云道人一身道袍,迎风而立。 身后是唇红齿白的八岁小道童清风,朝一旁的陈安挤眉弄眼。 “定心凝神。” 清朗的声音响起,陈安心顿时提起。 耳朵竖起,生怕说过半个字语。 “所谓导引,便是导气令和、引体令柔。” “通俗点来说,就是用呼吸配合身体动作,来达到活络筋骨、壮大气血的效用。” “你初学乍练,先同老道练这门【小劳术】。” 话音刚落,身形舒展。 屈伸手足、双臂挽弓、托举双手...... 一共九个动作,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 并着白云道人描述的呼吸方法,陈安一开始手忙脚乱。 三五遍过后,便渐渐入门。 很难说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奇效,但练完后浑身暖洋洋的。 久坐、劳行、常思...... 等等身体里的积久之病状,似也缓缓向外排出。 小半个时辰后,陈安睁开双眼。 白云道人不知何时远去,只剩下清风小道童兴冲冲的打量着他。 “师兄,师傅说了,你气血旺盛,但似一时而起,不通疏导的话,时日久了便有阳亢之象。” “眼下练这门【小劳术】正好,等到气感一生,便没有顾虑了。” “只不过在之前嘛,嘿嘿,确实要忍忍......” 瞧着这小子偷笑的模样。 陈安突然明白了他话语里的意思。 自家早晨化身阳顶天,硬是冲了一个冷水澡,这才压下心中旖旎。 果然,什么东西太多了都不是好事。 今日或许可以研究下别的经书,获取所得。 练出气感、武道入门并不是终点,神通在手,总能走出一条无人走过的路。 末法也不是绝境,自古得道者总要多受操磨。 总而言之,陈安的生命还长。 有的是时间在修行长生这条路上,缓缓蠕动。 笑着感谢过清风,厚着脸皮蹭了一顿观中斋饭。 陈安照旧来到东观。 诸多同僚齐聚,三五汇集一处冷眼打量前方赵尹生。 “诸位。” “教书郎孙广益得陛下看重,即日高升,可见陛下心里一直都有我东观,诸位务必好生对待差事,不可懈怠,日后当有晋升之机。” 赵尹生的目光划过,着重在陈安身上停了片刻。 “果然,孙广益。” 陈安心头淡笑,并不意外。 一入官扬深似海。 别看周围同僚平时相敬如宾。 但如果真挡了别人进步的路,动起手来也是毫不手软。 不急,且看他如何。 之前一介书生,纵然知晓也没有加以回报的能力。 如今一切向好、未来可期,对于这点小小“恩情”回报的心思,便也没了那么急切。 须知官扬往上爬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一朝马失前蹄,便是五族尽没。 瞧着陈安第一个扭头就走,一众同僚面带可惜,却无人分说。 无它,见多了。 眼下能留在这里的,哪一个没经历过几遭这样的事? 时间长了,便也看开了、认命了。 唯有王普脸上的神情青一阵、红一阵,似有些惊怒、气愤,拂袖而去。 “正主都不见气愤,他一本就没什么机会的生什么气?” 众人瞧见,心头讶异。 却也没多问什么。 转头回了自己的位置各自忙碌。 借着眼下这事,赵尹生少不得又要发一阵子疯。 但大概率,也是给瞎子抛媚眼,苦了他们这帮子人。 算了,再忍忍。 也就三两天的劲头。 第7章 法会,抄书《千字文》 【抄写《相人经》一遍,眼力+1】 ...... 之后数日,陈安和往常一样。 早晨里早早起来,和白云道长一同练习导引术。 气感什么始终没感觉到,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在一日日好转。 白日摸鱼抄经之余,便顺道完成赵尹生发派下来的校对任务。 速度不慢,但也快不起来,始终保持在中游。 这让时常想找茬的赵尹生无从发难。 只是在能力范围之内,将一些繁重的工作交给他。 陈安来者不拒,一副认命的样子。 众人都以为他是看清了现实,终于想的通透。 “这才对,没钱没背景的我们出不了头,混日子才是真道理。” 叫人意外的是。 陈安这样的态度,居然被东观里的老人逐渐接纳。 时不时的便凑上来同他说说话,晚上的时候还要一同邀他去清水河上同游楼船。 说实话,他也想去亲身体验一下异世界的娱乐生活。 但可惜囊中羞涩。 四喜倒是找了个造纸作坊的伙计,日日同他般早出晚归。 小小年纪,便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 只是却也不知一月下来,又有多少进账。 陈安和同僚们打成一片,没有在意过去之事。 王普却有些为他打抱不平。 孙广益为人无才,文字勉强能过眼,文采狗屁不通。 凭什么这样败絮其内之人,能够得到看重,一步高升。 反而像是陈兄这样腹有诗书之辈,屈居于此? 陈安听过笑笑,不放在心上。 数日后,中午。 东观食堂,三三两两结伴的东观新老校书郎议论纷纷,面含狭促轻笑。 “陛下三日前在艮岳里开法会,神都内外有名的道士纷纷到扬,冲虚先生、虚靖先生、宝箓先生,以及那位方才云游归来的被陛下赐号的太极先生,皆都在列。” 众人说着那般扬面,谈玄论道、辩经讲义,宛若身临其境。 “法会临近结束时,陛下诵诗文一首: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复又让在扬之人皆作诗文一首,众人皆应,唯有新来的金坛郎孙广益支支吾吾,大败兴致,陛下不喜,拂袖而去......” 王普听完一愣,眼中闪过一抹后怕。 旋而,又有几分庆幸的长舒一口气。 “我吃罢了,走了。” 陈安面色平静,心里玩味。 本以为是孙广益会买通大太监周福,挪用了他“抄”来的诗词博了这么一个进身之阶。 眼下看来,似乎也并非如此。 “周天子,啧......” 轻道一声,心头玩味。 有什么样的皇帝,便有什么样的臣子。 这可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另一种完美诠释。 回到藏书室,自顾忙碌。 因为之前小小的顶撞,赵尹生便瞧自己不顺眼。 这些时日交给自己的校对内容繁复不说,文字诘屈聱牙,处理起来十分麻烦。 这些工作占用了大量的时间,试验自己神通的闲暇便少了很多。 午后休憩,难得空闲。 借着窗外照来的暖暖日光,陈安铺陈纸张,沾墨书就。 今天抄写的是《千字文》。 之前几天他尝试了很多,但所得都不甚理想。 对于当下并没有什么帮助,和他的想要的也相差甚远。 也曾尝试过诸家经典的鸿篇巨著,但每每都是抄写到一半便精力不支、无以为继。 眼下里,陈安退而求其次,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光影偏转,时间一点点流逝,忽然有身影挡住了光线。 陈安皱了下眉,抬头一看。 “陈...陈兄。” 王普的声音干涩,双手在身前无措的攥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站到这里。 “前些时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他深深一揖,几乎将头埋到了胸口。 陈安停下笔,眸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 不言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见陈安没有出言呵斥,王普心中稍安。 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双手奉上,言辞恳切。 “陈兄,实不相瞒,那孙广益在之前曾寻过我。” “他说他得了门路,此番考教,有十足把握能得天子垂青。” “到那时,他便能一步登天,也能顺道拉小弟一把,助我跳出东观这个清水衙门。” 王普的脸上满是羞愧与懊恼。 “他自知下笔粗糙,故让我来为其抄写经卷,至于诗文其说另有它法。我...我一时鬼迷心窍,便应承了下来,只当是寻常的给人抄书。” “却万万没想到,此人竟是那般狼心狗肺、丧心病狂之徒,居然会做出那等恶事。” “此事我当真毫不知情!若是知晓半分,断然不敢同流合污!” 他越说越是激动,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 “这几日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心中备受煎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同陈兄坦白。” “这十两银子是小弟我大半年的积蓄,还望陈兄你务必收下,权当是小弟一时糊涂的赔罪了!” 陈安闻言,心中略感诧异。 原来当中还有这么一出。 眸光如水,静静打量着王普,此人脸上的愧疚与悔恨不似作伪。 可要说他当真就是那般全然无辜,却也未必。 王普或许的确不知孙广益会动手暗害自己,但他应下此事,无非也是存了投机取巧之心,盼着能靠孙广益鸡犬升天。 如今孙广益自食恶果,他怕引火烧身,这才赶紧来撇清关系,破财消灾。 说到底,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趋利避害想法,人人皆有。 陈安没兴趣去深究他的心思,更没打算去追究。 事情已然过去,孙广益才是主谋,如今也算遭了反噬。 和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计较太多,没有半分意义。 “王兄言重了。” 陈安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伸出手,在王普紧张的注视下,将其手中布包接了过来,随手放在桌案上。 “此事与你无关,我并未放在心上。” “银子我就收下,你的心意我领了。” 见陈安收下银子,且并未有责怪之意。 王普顿时如蒙大赦,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连连作揖: “多谢陈兄宽宏,大人大量、不计前嫌。” 他心中感激,临走前似又想起什么。 “对了,陈兄,有件事需提醒你。” “宫里头素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年都会从新科进士里挑选几位去宫里的‘内书堂’教书。” “那些家中有背景、前途远大的,自然想方设法寻了由头推脱,最后这苦差事,便往往落到咱们这些没门路的倒霉蛋身上。” 王普的眼神瞥了眼正在不远处来回巡视的赵尹生,意有所指。 “赵尹生近来瞧你不起,若是他将此事摊派下来,陈兄你...也好心里有个准备,莫要顶撞。” 陈安点了点头,露出几分谢意。 “多谢王兄提醒。” “应当的,应当的,那我便不打扰陈兄了。” 王普再次作揖,这才如释重负地转身离去。 藏书室内复又归于安静,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陈安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个小小的银钱布包上,心头微动。 往后几日的吃食算是有了着落。 自打和白云道长练习导引术以来,这饭量一天天见涨。 天天吃白菜豆腐,也不是个事。 至于内书堂...... 他当然听过这个地方。 那是宫里专门用来培养小太监读书识字之所。 自古以来,文人士子皆有傲骨,谁人愿意去与阉人为伍,当他们的蒙学先生? 这简直就是对读书人莫大的羞辱。 也正因如此,这差事才会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苦活,专门用来欺负他们这些无权无势、任人拿捏的新人。 以赵尹生那小心眼的性子,把这事安在自己头上,几乎是板上钉钉。 而且,这是来自宫里的调用,是拒绝不了的。 一点淡淡无力感自心底升起,但很快便又被他抚平。 在这等大势之下,个人的抵抗毫无用处。 既然躲是躲不过的,那便不想太多。 既来之,则安之。 与其忧心忡忡,倒不如坦然面对。 陈安收回思绪,将银钱包好放在一旁。 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到眼前纸张上。 提笔,蘸墨。 心神沉静,将《千字文》的最后几百个字缓缓写就。 笔锋落下,一气呵成。 【抄写《千字文》一遍,记忆力+1】 第8章 一点内息,未来可期 水磨青石桌。 道观里屈指可数的几人围坐吃饭。 烧鸡、蒸鹅、时蔬、鲜果...... 不同于往日的清汤寡水,今天分外丰盛。 小道童清风吞咽口水,眼巴巴看着自家师傅,等着他第一个动筷子。 “师兄,你发财啦?” “嘿,说不上发财,就是有人赔偿了一笔小钱,给大家改善下伙食。” 陈安笑着给白云道人的碗里倒上城南李记上好的黄酒。 也不瞒着,将王普的事情三言两语讲了清楚。 只是略过了自家的“抄”来的诗复又被那位陛下抄走的事情,只提了提落水、赔偿。 “什么,居然有人敢害少爷你,反了天了!” 蹲在一旁,向来没有上桌吃饭习惯,也适应不来的四喜怒冲冲站起,满脸激愤: “孙广益是吧,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种无耻小人,少爷同其往日无怨、今日无仇,只因为嫉妒少爷你的优秀,便暗中谋害。” “少爷你等着,小的这就收拾东西赶回蜀中,请老爷为你讨个公道,严惩这般小人。” 话语间气愤之意将近满溢而出。 主辱臣死,古来有之。 对于四喜这般从小便被李家收养的家生子而言,陈浊便是他的主人。 眼下出现这般事情,又岂能叫他不愤怒? 倘若真出了事情,换在严苛些的大族里,仆人亦是要为主人陪葬的。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 陈安放下酒壶,话语安抚。 他知道四喜不是开玩笑。 且不提封建主仆的规矩,单是两人一同长大间的情谊,便让他不能无动于衷。 但蜀中现在乱做一团,自家叔父想必眼下更是焦头烂额,还是不要去添乱的好。 说了好一阵,才将四喜的冲动按捺了下去。 “别让我在外面碰到他,不然必须给这小子好看......” 白云道人不紧不慢的咂摸了一口酒水,发出“啊~”的一声。 “道官,听着风光,。” “实则却是坐在火山口上,不是个好当的官啊。” 他端着酒碗,清亮的不似是这般岁数之人该有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 “天底下哪个道士,不说自己身具神异,得了上天垂青?” “一个个苦心孤诣、宣扬声名,为的便是能得龙椅上的那位天子看重。” “可倘若是有朝一日,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了,所谓的仙术神法被揭穿,你猜又会如何?” 陈安顿了顿,想到了上辈子的一些案例。 无论是历史里的借佛道之说愚民者,还是九十年代的所谓气功大师。 他们,大多没什么好下扬。 白云道人也没想着他有什么回答,话语唏嘘: “往日再多的恩宠,都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如同泡影般破灭。” “届时便会从云端跌落尘泥,万劫不复。” “便是那些出入金门,高称羽客之人都不能逃脱的了,区区一个金坛郎,又能如何?” 一番话说完,随手拿起筷子。 给一旁早已望眼欲穿的小道童清风夹了一个油光锃亮的鸡腿,塞到他碗里。 “贫道倒是觉得,你这东观的校书郎,就很不错。” “年轻人多读些书、多写些字,总归是没错的。” 陈安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 往后一段时日,一切如常。 陈安每日按部就班。 除了每天练习导引术与校对经文外,便是一遍又一遍的抄写《千字文》。 相比于其它,他倒是觉得记忆力对当下的自己而言更有作用些。 而伴随着记忆力的不断提升,陈安发现脑海中一些属于上辈子读过、看过的书籍记忆。 竟然也在这般过程中,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这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一个疑问随之浮现—— 倘若抄写当前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的书籍,神通会不会依旧起效? 将这个念头记下,留作日后试验。 三天后,已经习惯了早起练习【小劳术】的陈安。 终于在丹田气海的地方,感知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微弱气感。 这也意味着,他体内诞生了属于自己的第一缕内息。 正式踏入了武者的世界,成为当中一员。 尽管目前陈安也并不会什么拳脚功夫。 但内息这个和普通人的分水岭便摆在那里。 有就是有,无就是无,一目了然。 陈安按捺住心中的喜色,将此事告知了白云道长。 道长听后淡然一笑,像是早有所料。 次日清晨,传授了他一套名为“五禽戏”的古老导引术。 虎之威猛、鹿之安舒、熊之沉稳、猿之灵巧、鸟之轻盈。 一举一动,皆是模仿自然生灵,用以调和气血,疏通经络。 陈安每日跟着练习,将体内诞生的那一缕微弱内息,如滚雪球一般,一点点积攒壮大。 第十天,陈安抄完十遍《千字文》。 【抄写《千字文》十遍,似有所悟,获得天赋:记忆深刻】 “这也只是开始......” 陈安心头火热一片,知道这远远不是终点。 伴随着自己不断的提升,终有一日便能抵达这个世界的最高峰,领略万千风光。 到那时,所谓的长生久视许也并非虚妄。 “万幸,我身在东观,作为校书郎有着数不尽的书籍可以任我挑选。” 他心头庆幸。 纵然这个世界的造纸术已经相当成熟,但并没有印刷业。 一切书籍的流传,大部分都是靠人力抄写,珍贵无比。 唯有朝廷方才能不计消耗,雕刻铜板,用以印刷。 故而大多数书籍只在豪门大族与朝廷府库间流传,寻常人莫说是读书,便是识字都难如登天。 这一日。 晨间修行完毕,陈安照旧来到东观上值。 坐定在书桌前,感受着丹田内里那股虽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暖流,心中安定不少。 身来此世数十日,诸般生活总算渐渐步入正轨。 校书、抄经、练功。 一切平和安宁,又十分充实。 听师傅白云道长说,等到内息壮大到一定程度之后,便可以尝试运转内力贯通周身经脉。 若是能将任督二脉、奇经八脉一举打通,那便算是世上一等的人物了。 至于一等再往后又是什么,白云道长没提,他也没问。 定了定心思,陈安便开始今天的工作—— 校对一篇原本刻录在金石之上,字迹模糊的道经。 一道身影走了过来,在他桌前停下。 是赵尹生。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安,一如既往倨傲的语气里多了些笑意。 “宫里内书堂缺了教书之人,陛下有旨,命东观择一学识出众者前往。” 他顿了顿,目光在陈安身上停留: “观里商议过了,便安排你去。” “明日一早,便有宫里来人为你引路,且好生去做,切莫辜负了圣恩。” 第9章 碑文箴言,为道者众 仿佛笃定了陈安不会拒绝。 实则也确实如此。 “能安稳混日子的官职不多,离开容易,也就一句话的事。 可想再进来,难如登天。” 陈安摇头,没把这点事情放在心上。 旁人怕污了名声、坏了前途,不愿意去内书堂任教。 但自己并不在乎。 幽居东观,做一校书郎,足够悠闲自在。 何必想着去升官,自找不痛快。 更何况,宫里有人好办事。 去教那些太监们读书,也未必有什么不好。 能被放在内书堂来学习的,都也不是什么普通小太监。 保不齐,日后就会出几个类似司礼监掌印之流的人物。 念起自家来,便是一份香火情。 关键的时候,可堪大用。 至于赵尹生。 上辈子职扬里常见的小人罢了。 无事可做,为了彰显自己的作用,便四处找寻存在感。 将他当做空气,无视就好。 古代的社会说来有万般难处,可唯有一点好。 考上“编制”之后,只要不作死触怒皇帝,也别掺和进什么党争里做了炮灰。 几乎就是铁饭碗,没人能辞退。 “不过,内书堂教书为重,不可耽搁。” “往后校书的差事,或可有了推脱的借口。” 陈安想了想,抛去其他因素校书这份工作他还蛮喜欢。 得益于天子搜罗天下道经、典籍,一些往日里秘传不出的经书才能被他这个小小校书郎看到。 虽然鱼龙混杂、真假难辨,但仔细甄别,保不齐便会在里面发现一二真经。 “且先干着再说。” “但也要对赵尹生额外加派来的事务说不,有本事就去和内书堂的人去讲理。” 笑了笑,陈安伏案工作。 《千字文》抄写十遍完成,得了天赋“记忆深刻”。 可以加深他对文字以及事物的记忆,往往在两三遍之后,就会牢记于心。 此刻做起这般校对之事,便也得心应手。 得益于此。 陈安并没有着急去尝试抄写其他经文,试验另外的提升。 而是准备在此上深入探索一下,看看自家神通的极限。 抄写十遍获得天赋,那下一次的关键节点,又是什么时候? 三十,五十,亦或是一百? 猜测得不到答案,终归是要上手一试。 “......绝地天通,灵机衰末。 秦时犹有练炁士,汉末已然绝踪。及唐,虽有大教,却无神异。 吾乃鸿蒙子,师从希夷,梦观甲子之后盛世再临,人杰频出,百家争鸣。 然亦如镜花水月、昙花一现。 若得其机,或可长生,此后,万古长夜。” 寥寥百字,刻于碑文之末,字迹模糊,仿佛承载了不知多少年的风霜。 陈安凝视良久,心头泛起波澜。 鸿蒙子、陈抟老祖...... 这些并不陌生的名字,竟也出现在了这个似是而非的世界。 而这碑文所言,又与师傅白云道人所言多有出入。 “终是末法之时,还是可得一时回光返照、修行大昌?” 陈安不解,这些离他太远。 抬眸将碑文上的文字一字不落地牢牢记下。 继续起自己的校对工作。 ...... 翌日清晨。 天光乍亮,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唤醒了沉睡一夜的东京汴梁。 琉璃瓦,青石街。 雕栏画栋,飞檐斗拱。 御街之上,车马如龙,人潮如织。 货郎的叫卖声,酒楼的说书声,勾栏瓦舍里的丝竹声...... 声声入耳,交织成一曲繁华盛世的乐章。 便是那街边的贩夫走卒,脸上亦带着几分盛世独有的从容与自得。 单看这里,确是一片海晏河清、歌舞升平的盛世光景。 至于城外的流民、远方的叛乱、被层层盘剥的百姓,在这东京的繁华迤逦面前,都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无人提及,也无人关心。 左道录徐知常的府邸门前,围着三三两两看热闹的闲人。 “我师从青城仙师,修《神霄五雷玉书》,雷法昭昭。更上知天宫,中识人间,下知地府。” “特此自荐,求见徐道录!” 门庭之下,一年轻道人身着八卦紫绶仙衣,面如冠玉,风姿卓然。 眼下正朗声对着门房言说。 四周过往的行人驻足,对着这一幕指指点点,闲言碎语。 “瞧见没,又来一个。” “自打官家崇道以来,这神都内外也不知从哪冒出来这许多‘得道高人’?” “可不是嘛,听说徐学士家的大门门槛,这个月都换了两次了,都被这些道士给踏烂好几回了。” 一人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忧虑: “官家遣人整理道籍,设道官十一阶,次第而上,尤为殊荣显贵。” “长此以往下来,怕不是要坏了朝廷的规矩,让这些方外之人登堂入室了。” “噤声!此乃官家之政,岂容你我非议。” 另一人连忙打断,目光里却也藏着几分认同。 士族门阀对此多有不耻,认为官家此举有违祖制,开了方外之人干涉朝政的先河。 朝野之间更是怨声道载、激愤已久。 只是无人敢在明面上直说,生怕触怒了龙颜。 议论声中,一辆朴实无华的牛车自人群中缓缓驶过。 众人见驾车的是个着青衣的小黄门,便知是宫里出来的车驾。 噤声不语,纷纷避让。 牛车内里,一个面洁无须、气质温和的内侍收回了投向窗外的目光,看向对坐的陈安,微笑道: “陛下崇道,故而多有道士攀附,真假难辨。” “似先生这般腹有诗书的大才,反倒是被埋没,实在可惜。” 牛车慢悠悠地向着宫城偏门驶去。 陈安闻言,也只浅浅一笑: “钱公公谬赞了。” 他面色不改,心里却泛起了几分莫名的涟漪 若非身处的朝代国号为“周”,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回到了记忆里的那个时代。 同样的道君皇帝,同样的三国鼎力之势,同样的...... 在繁华之下,有暗流涌动。 一切似是而非。 倘若这里真是与那段历史交融,其轨迹也将如记忆中那般往下走。 那这般繁华的盛世怕是用不了多久,便要化作泡影。 东京梦华,终将破碎。 靖康之耻,腥臊遍地。 念及于此,陈安心头一沉。 纵然他能修得武功盖世、身具妙法,可终究还是凡胎肉体,不能刀枪不入。 当面对到长枪如林、箭矢如雨,以及铁骑洪流般的扬景时。 个人的勇武,又算得了什么? “希望...不要如此吧。” 陈安心头凝重,头一遭升起了一股子强烈的紧迫感。 “先生也修道?” 钱公公见他神色有异,以为是自己的话语触动了他的伤疤,便开口换了个话题。 “算不上。” 陈安回过神来,随口回应: “只是平日里在东观校对道籍,耳濡目染,略知一二。” 钱公公了然的点了点头。 他自是知道陈安的底细,上一科的探花郎,才华横溢。 本该前途无量,可现在却只能屈居于东观做了个小小校书郎。 仕途不顺,转而从求仙中寻求慰藉,倒也是人之常情。 “咱家在宫里也曾听闻过先生的才名。” 他温和地笑了笑。 “此番请先生来内书堂,除了教些基本的蒙学读物之外,不知先生可否...也能为他们讲授一些常见的道家典籍?” 陈安略感意外: “内官也要学这些?” “侍奉官家,总要懂一些官家喜欢的东西,才能更好地伺候不是?” 钱公公的话说得很实在。 “原来如此。” 陈安颔首,心中了然。 “若有时间,自无不可。” “那便有劳先生了。” 牛车摇摇晃晃,通过了重重宫禁。 皇城到了。 第10章 宫廷,日食,月俸十两 两侧守卫的禁军甲胄鲜明,目光锐利、不怒自威。 身旁的钱公公先行下车。 出示了腰牌,又同守卫低声交谈了几句。 陈安跟着下来,待查验过他那块校书郎的身份牌后。 这才放行,将那朱红大门压开一条缝隙。 侧身而过,穿过压抑门洞,眼前的景象便是豁然开朗。 脚下是平整光洁的汉白玉石板,缝隙间不见一丝杂草。 两侧朱红宫墙连绵不绝,墙头覆盖着金黄色的琉璃瓦,晨光一照,闪的耀眼。 远处的殿宇楼阁层层叠叠,一眼都望不到头。 廊道内里,时有身着统一服饰的宫娥、内侍垂首碎步,悄然经过。 偌大的宫城当中除了风声与自己的脚步声,陈安竟听不到太多嘈杂。 整个人的心,无由来的提起些许。 “皇家威严,一至于斯。” “看来纵使两世为人,我也依旧是个凡人,不能免俗。” 眺望威严宫城,陈安心里打趣,缓解这莫名的压力。 正行走间,前方一行数人匆匆而来。 为首的是个宫中侍从,身后则是跟着几个身着青色道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 手里捧着诸如罗盘、拂尘之类的法器。 神色肃穆,步履匆匆。 钱公公见状,立刻拉着陈安退到廊道一侧。 低下头,恭敬的肃立在一旁。 陈安亦是有样学样,垂手而立。 等那一行人走远了,钱公公这才直起身,引着陈安复又前行。 “先生,方才那是司天监的几位道长。” 他压低了声音,小声解释道。 “今日午时,天狗食日,官家起了兴致,欲要亲率百官,在观天台观此异象。” “眼下,想来他们便是在为了此事忙碌准备。” 陈安了然的点了点头,旋而好奇。 “宫中常有这般道长出入?” “那倒也不是。” 钱公公摇了摇头。 “诸位道长多在城中建有宫观或是名山大川有自己的清修之所,官家若要见他们,也多是在艮岳开设法会。” “今日这般入宫,想来是食日之事颇为重大,方才有的特例。” “原来如此。” 说话间,两人拐过一处弯道。 前方一片不起眼的建筑映入眼帘,几棵高大挺拔的古松耸立在门头,颇有几分雅致。 只是这般幽静的景致,却被树上挂着的东西破坏殆尽。 几根粗大的绳索从虬结的松枝上垂下,绳索的末端,吊着三四个身穿灰色衣袍的小太监。 他们手脚被缚,浑身无力的悬在半空,脑袋耷拉着,似是早已昏厥过去。 一阵微风吹过,身子还在空中轻轻摇晃。 “这......” 陈安瞳孔微缩,脸上满是诧异。 钱公公见怪不怪,眼神都未曾在那几个身影上多做停留。 “内书堂今儿是第一天开课,这几个,便直接迟到了。” “坏了规矩,自就然要受罚。” “吊在外面吹吹风,让他们长长记性。” “何至于此?” 钱公公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平淡一笑。 “先生莫要觉得不忍。眼下他们看着凄惨,但咱家这么做,实则是在救他们。” 眼神着落,瞥了眼这几个面无血色的身影。 “这偌大的皇宫,最要紧的便是‘规矩’二字。” “今日不守规矩,只是吊起来受些皮肉之苦。” “可若养成了散漫的性子,往后在贵人面前失了分寸,那丢的可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了。” 陈安闻言,心头一凛,默然不语。 余光瞥见其中一个被吊着的身影,面容稚嫩,怕是只有十岁出头。 这般年纪若是换在上辈子,还是在父母身边备受宠爱的心头宝。 而在这里...... “唉~” 他在心头轻轻叹了口气。 对于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又多了几分更深的认知。 不多时,便进了内书堂内里。 一间极为宽阔的屋舍,板板正正地坐着二三十个同样身穿灰衣,年岁约在十岁左右的孩童。 他们身子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 一言不发,安静得有些过分。 见到钱公公与陈安走近,所有人“唰”的一下齐齐起身。 躬身行礼,异口同声: “见过钱公公。” 钱公公脸上面对陈安的笑意眨眼间退去,一片冷厉。 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见无人有异动,这才满意点点头,沉声道: “咱家身边的这位,便是官家法外开恩,特意为尔等请来的陈教授,日后教尔等读书明理。” “教授乃是当科的探花郎,才学出众、万里挑一。” “便是教当朝的皇子公主,都绰绰有余。如今肯来教导尔等,是尔等天大的福分。” “往后,教授之言,便如官家之谕,需用心听讲,若有半分懈怠、不敬,咱家会亲自来教你们,宫里的规矩到底是什么样的。” “都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 年纪尚轻的小太监们声音响亮而整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钱公公微微颔首,收回目光。 转过身,脸上重新堆起和煦的笑容,对着陈安微微躬身。 “陈先生,往后便有劳您了。” 陈安上前一步,重新恢复平静的目光扫过堂下那一张张稚嫩却又过分早熟的脸庞。 “我姓陈,单名一个安字。往后,便由我来教你们读书识字。” 没什么多余客套的话语。 转身在堂前的黑漆木板上,一笔一划,写下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大字。 这些时日他将《千字文》抄写了数十遍,更得了“记忆深刻”的天赋,整本书几乎可以是倒背如流。 此刻教授起来,引经据典,深入浅出,自是信手拈来。 ...... 一个上午的课程,很快结束。 钱公公一直守在门外,见陈安走出,立刻一脸笑意迎了上来。 “先生,感觉如何?这些小崽子们,可还算是听话?” “一切皆可,并无难度。” 陈安淡淡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 钱公公抚掌而笑。 “那此事,便就这般定下来了。” “往后,先生只需每日上午前来教学一个时辰便可。按照宫里的规矩,每一旬,可休沐三日。”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颇有分量的钱袋,递了过来。 “这是先生这个月的月俸,十两白银。官家体恤,特许提前支取,还望先生莫要嫌弃。” 陈安微微一愣。 本来已经做好了打白工的准备。 没想到,不但有俸禄,居然还有提前发俸的这等好事。 没什么拒绝的理由,笑着伸手接过,入手微沉。 对于这份来宫里教书的“兼职”,他是越发满意了。 第11章 林灵素,修行四步 翠岩叠嶂,云霞千重。 平坦而广阔的青石台上,陈安着青衣,立于苍松下。 双眼紧闭,心思沉浸。 身上肌肉放松,一举一动间恰似融于此方自然。 作仙鹤伸展,似猿猴敏捷...... 一点内息好如潺潺细流,每行一遍导引,便壮大一份。 不知过了多久。 陈安缓缓睁开眼睛,内里有清光如水,潋滟而过。 身旁几只白鹤舒展身躯,见怪不怪。 “神通在手,练武对我而言没什么难度。” 气血浑厚、记忆深刻,两者组合下来,可以省下太多时间。 光是有着气血的加成,便可以不知道节省多少进补的消耗。 更别说记忆力增长之后,眼睛如同高清摄像机,可以将师傅的一举一动都牢牢记在脑子里。 时时揣摩,自然大有长进。 陈安收势吐息,摸了摸身旁鹤儿的头,起身下山。 山路是青石板铺就的,蜿蜒而下。 两侧古木参天,藤萝密布。 偶有清泉自山石间流出,叮咚作响,洗去尘嚣。 鸡鸣山不高,却极清幽,是这繁华东京城里,难得的一处闹中取静之地。 半山腰便是飞云观。 “有客人?” 还未走近,陈安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心中微动,加快了脚步。 回到观里,穿过前殿。 果然见到后方的院子里,多了一个中年人。 其身形挺拔、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三缕长髯。 眼下正负手而立,仰头望着观里那棵不知年岁的古槐,双目炯炯,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溢散。 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在下陈安,见过道长。不知......” 那中年道人闻声回头,眸光如电,上下打量了陈安一番。 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声音洪亮: “贫道林灵素,神霄教主是也。小友又是何人?” 林灵素! 陈安心头一紧。 像,太像了。 这个时代,和记忆里的那段充满屈辱的历史太像了。 “原是林道长。” 他面上不动声色,拱手做礼,浅笑道: “在下一凡俗人,因缘际会,得白云道长收留,在此修行些粗浅功夫。” “哈哈哈,原是白云道长的弟子。” 林灵素仰头一笑,声震屋瓦。 “在下近日里需在京城盘桓,便叨扰了白云道长,借此地暂住几日,还望小友莫要见怪。” 言辞客气,但举手投足里。 那股睥睨自雄的气概,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道长客气了,在下亦是借住之人,何来见怪一说。” 陈安笑着回道。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陈安便寻了个由头退下。 心头,波涛汹涌。 这方世界的发展,果真是越来越往记忆里的那个时代靠拢了。 只也不知,这个林灵素。 又当真是会那呼风唤雨的神霄雷法? ...... 林灵素的到来没有造成什么变化。 往后的日子,陈安的生活一如往常。 上午去宫里的内书堂,教导那些小太监们读书识字。 下午回到东观,继续校经、抄书。 晚间得了闲暇。 便在飞云观的院子里,同师傅白云道长和那位林道人凑在一起谈玄论道。 不过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他二人在说,陈安静静旁听。 而从林灵素自己的言谈中,陈安拼凑出了他的过往。 少年学道,为求真法,曾遍访天下名山。 后来机缘巧合得遇仙人,得传仙书法门,闭关苦多年终有所成。 眼下身来东京,所为的自是一展所学,名动天下。 这一日,晚饭过后。 林灵素忽然来了兴致,邀请陈安切磋一番。 月光下,庭院里。 两人身形交错,衣袂翻飞。 林灵素的招式大开大合,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每一拳每一脚都蕴含着极强的力道,隐有风雷之声。 陈安没学过什么打法,只是仗着近来练习五禽戏得来的轻盈身法。 不断辗转腾挪,避其锋芒。 多日的观察,加上此刻的亲身感受,陈安并不费力的确定了一件事。 此人究竟会不会法术暂且不论,但他绝对是个武道上的顶尖高手! 自己这区区一个月的功力。 在其面前,完全不够看。 倘若要是林灵素完全认真起来,陈安恐怕是连一招都勉强接不下来。 不过,他也没多少气馁、不愉。 自己还年轻,来日方长。 加之又有神通傍身,未来的成就必不会输于任何人。 “道长修为高深,在下远不如矣!” 又拆解了十数招后,陈安寻了个空隙主动侧身退出战圈。 抱拳躬身,由衷称赞。 林灵素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刚才只是稍微活动了下手脚。 “小友根基稳固,内息绵长,也算不错。随白云道长修行多长时间了?” “算上今日,快一个月了。” 陈安如实回答。 “一年,能有此进境,倒也不差...一个月?” 林灵素下意识点了点头,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眼神亮起。 “小友的筑基功夫,眼下看怕是用不了多久便能全了。” “白云道长可曾与你说过,这往后的修行之路,又该是如何去走?” 陈安摇了摇头,替师傅解释道: “师傅说万丈高楼平地起,根基最为重要,根基不稳其它都是空谈。” “难怪。” 林灵素了然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略一沉吟,便徐徐开口讲述。 自先秦上古绝地天通之后,天地间的元气日渐衰落。 服食金石的外丹之道,随之没落。 眼下无论是林灵素的神霄派,南方的紫阳派,亦或是北地的全真教。 究其根本,都是一条向内求索的路子。 总的来说,逃不出四步: 筑基炼己,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返虚。 而各家各派的差别,无非就是‘先性后命’亦或‘先命后性’。 林灵素看着陈安,眼中露出几分欣赏。 “相逢便是有缘,不过你既已拜入白云道长门下,贫道却也是不好坏了道长的安排。” “且这般,我这里有一门《玄景玉盘养神诀》此法不修内息只炼神魂,观想太阴皎月,磨砺精神,正合你现在打磨根基之用。” 说罢,便让陈安找来纸笔。 提笔挥毫,笔走龙蛇,很快便在纸上写下数百字的法门要诀。 旋而又在另一张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一轮天上明月盘的观想图。 “多谢道长厚赐!” 陈安接过纸张,心头一喜。 今日见闻,不但叫他涨了见识,又有所得。 往日神秘的修行,似也终于叫他掀开面纱,得见真容。 林灵素却只是大手一挥,浑不在意。 自顾的转过身,望着山下那片灯火璀璨的东京城,一双眸子里神光湛然。 “久等多日之事,今日已有分晓得出,贫道这便去也。” 话音未落,唯见他衣袂飘飘,大步流星走向观外。 “小友,你我后会有期。” “待到他日再相见时,贫道定当为金门羽客、紫袍玉带,名动京华!” 陈安站在道观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正自出神。 忽然间,便听见山下传来一阵喧哗。 凝神向下眺望而去: 山道之上,火把连绵,亮如白昼。 有旌旗招展,见仪仗森严。 赫然间是一片皇家出行的仪仗,此刻正向着飞云观的方向迤逦而来。 定睛细察而去,为首疾行的那人,正是他不久前方才见过一面的那位周大伴。 只见其眼下着蟒袍、持拂尘,朗声高喝下,声音传遍了整座鸡鸣山。 “奉官家诏,诏有道真修林灵素,即刻——” “进宫面圣!” 第12章 观想法,钱公公的请求 “抄写修行之法,并无丝毫作用。” 夜半,朗月高升。 鸡鸣山下的热闹来的快,也去的快。 一群人簇拥着林灵素,很快便消失远去。 屋中,陈安放下手中的笔。 视线透过窗外,看向星夜之上的皎皎玉盘。 心头思绪起伏,又渐渐平定。 神通不是万能,终究不可能让他左脚踩右脚,原地飞升。 “纸上得来终觉浅。” “修行之说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褪去衣衫,躺在床上。 脑海里浮想过《玄景玉盘养神诀》的口诀内容,缓缓闭上了眼。 此法不同于最近一段时日在校书时所见的那些叫人望而生畏的繁琐法门。 修来简单,不拘形态。 修行此法者,最初需要平息心念、排除杂扰,脑海里想出一轮明月。 继而观想月华之玄景,引其清凉之真水,灌溉自身。 最后将采来的月华真水引至泥丸宫中温养,使其不泄于外。 如此三步,谓之曰: 入静观想,存思采华,温养封固。 每一次的修行,都是对这三步的一个完整演练。 陈安如今初学乍练,自不求全。 只求个能入静,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个皎皎明月,便算是成功。 舌抵上颚,调整呼吸,使其变得绵长、细微,渐至若有若无。 “形如槁木,心若澄潭;一点灵光,上通广寒。” “望舒御车,素女抚琴;叩我心门,请登瑶坛。” 口诀在心头默念。 一遍,两遍...... 时间流逝,陈安渐觉自己的心神缓缓放空,杂念消除。 整个人仿佛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水当中,幽冷而静谧。 周遭的一切动静,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旁边地铺上四喜平稳悠长的呼吸,屋子外不知名夜虫在草丛里振翅声。 甚至更远处山林里的风声,树叶摇晃的沙沙声...... 种种声音,分外明晰,宛若就在他的耳侧响起。 可也就在陈安试图去仔细分辨这些声音的下一瞬。 一切便又都如同潮水般褪去,片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世界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修成了,还是没修成。 只是觉得眼皮愈发沉重,念头也变得模糊。 头一歪,鼾声忽起。 …… “短短两旬的功夫,便能写成这样,很不错了。” “不过也不可懈怠,还需努力。” 皇城,内书堂。 陈安结束了今日的授课,看着面前一个小太监递上来的功课,缓缓点头,出声称赞。 这少年叫做小春子。 正是那天他第一次来内书堂时,被高高悬在外面松树上的那几人之一。 许是那天的惩戒当真起了作用,又或是本就心性坚韧,知耻而后勇。 之后的这些时日里,小春子分外勤奋刻苦,学习的劲头在所有小太监里也最为高涨。 而且他的胆子也颇大,不像其他那些小太监,见了他总是畏手畏脚,眼神都不敢抬起来。 渐渐熟悉之后,小春子甚至还会在课后主动上前,询问一些学业上的问题。 陈安自然也不会拒绝,随意的给他指点上两句。 将一脸喜色的小春子打发走,收拾好桌上的书本,他正准备离开。 便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正是好些时日不见的钱公公。 “先生辛苦了。” 钱公公脸上依旧带着客气的笑。 进来先是关切地问了下陈安的近况,又闲聊了几句内书堂这些小太监们的教学进度。 一番寒暄过后,他这才神情微凝,多了几分郑重与请教的意味。 “咱家这里有几个疑难之处,想请教一下先生,不知可否方便?” 陈安挑了挑眉,心头略感奇怪。 这位钱公公在宫中地位显然不低,行事手腕也更是老辣。 眼下居然会有事求到自己身上?倒也算件稀罕事。 不过,听听也不打紧。 “钱公公但说无妨。” 钱公公眼神微亮,谨慎的瞧了瞧左右。 确认四下无人之后,这才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 “先生久在东观,校对天下道经,想来对于一些道家修行上的术语,定然有所了解吧?” 陈安点了点头:“略懂一二。” 脸上喜色一闪而过,钱公公十分克制的问道: “先生可知,何为‘气冲带脉’?又何为‘周天搬运,龙虎相交’?” “乃至于那‘玉液还丹’,又是个什么说法?” 眉头微挑,诧异的看了身前人一眼。 陈安心头了然。 他问的这几个词,看似出自道家典籍。 实则的话,却更多的出现在一些武学典籍当中,全都是与壮大内息、行气走脉相关的隐语。 只是,他一个太监修行武功? 这皇宫内里,没什么管束的话,天子会放心...... 却也不问太多,只是就事论事把自己的理解逐一道出: “‘带脉’是为奇经八脉之一,环腰一周,如同束带。 所谓‘气冲带脉’,便是指内息壮大到一定程度,便可如洪水决堤,一举冲开这道关隘,自此之后周身气息流转,再无阻滞。” “至于‘周天搬运’,则是内息运行的路径,分为大小而已。 ‘龙虎相交’是比喻,龙为心火,虎为肾水,心火下降、肾水上升,便为水火既济、阴阳调和,是内息修为更上一层楼的表象特征。 而‘玉液还丹’,则是指津液,其被道家修行人视为灵丹玉液,于行功之时吞咽入腹,可滋养五脏,补益元气。” 陈安随口言说,得益于近来研学道经。 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并不算是什么隐秘。 但钱公公依旧是听得不住点头,眼中异彩连连,心头里困惑多时的疑惑便也豁然洞开。 内息运转间,隐隐竟有更上一层楼的挣扎。 “多谢先生指点,咱家必有重谢......” …… 离开皇宫,回返东观的路上. 陈安在心里将事情复原了个大半。 这位钱公公,显然是在私下里偷偷修炼某种武学。 只是限于身份与见识,对功法当中的许多关键之处不知甚解。 之前让自己随意教授这些小太监一些道家学问,想来也是为了观察自己。 “现在看来,我这是通过了考验?” 陈安笑了笑,没再深想。 左右此人与自己关系维持得还算不错,日后或许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能力范围之内顺手帮上他一把,也不费什么事。 回到东观,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抛开杂念,埋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将之前几日积攒下来的校对之事作罢,不给赵尹生找茬的机会。 随后这才开始每日例行的抄书。 笔走龙蛇,功力渐涨。 【抄写《千字文》三十三遍,记忆力+1,书法+1】 陈安脸上,露出了一抹满意的微笑。 第13章 烈火烹油,调禽聚兽 东京中依旧燥热,酷暑不减。 市井小民为二三碎银奔波,停歇不得。 陈安今日休沐。 并着东观二三同僚,出城游玩。 经书抄写至三十,再生玄异,多了一种所得。 对于自家神通功效,又有了进一步了解。 诸般修行按部就班。 内息已经壮大到有小指头粗细,足以运行小周天。 观想法依旧那样,摸不着什么头绪。 但近来的睡眠却是好了很多,精神也充足饱满了些许。 陈安便只当它是一个辅助睡眠之物,并不强求。 神通可得法,只要自己好好活着,终会有修成的一天,无需急于一时。 故而对于王普的邀约,他没有拒绝。 欣然前往。 ...... 几人在车行里租了一辆半旧的牛车,算作代步。 一行三人,除却陈安与王普外,还有一个名叫严华的中年男子。 此人亦是东观里的老人,年约三十余岁,为人圆滑,谁都能说的上几句话。 今日这一行,便是他撺掇而起。 牛车摇摇晃晃,向前而行。 车内,三人随意说笑。 无非是东观里的趣闻,亦或是朝堂里的要事。 几个男人凑在一起,也找不到什么其他更好的话题。 待车驶出东门,周遭的景象便骤然一变。 城内的繁华迤逦被远远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杂乱与破败。 通往远处的官道两侧。 便是饥民,衣不蔽体。 见到有豪贵车马经过,便有胆大的立刻围了上来。 不是乞讨,而是自荐卖身。 一个老汉拖着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女童,跪在车前不住地磕头,只求换得几斗米粮。 车上,陈安心头戚戚,默然不语。 天子崇仙慕道,广修宫观,征索无度。 朝堂之上,“六贼”当政,把持朝纲,大肆搜刮民脂民膏。 盛世的美名之下,百姓也没有因此而变得生活安定。 天灾、人祸。 不知叫多少人流离失所,最终落得个卖儿鬻女、卖身为奴的下扬。 这天下看似承平,实则却已有烈火烹油的势头。 “施粥了!天师教的道长们施粥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原本死气沉沉的流民队伍,像是瞬间被注入了活力,纷纷骚动起来,向着一个方向蜂拥而至。 陈安顺着望去,只见不远处搭起了几个简易的粥棚,十数个身着青衣的道人正在那儿忙碌。 “说是天师教此代的那位神童天师,不忍见城外流民之苦,特意叮嘱门下道人,在此设棚施粥,已有些时日了。” 驾车的车夫是个健谈的,一边小心避让着人群,一边随口解释。 “人人都说当今是难得的盛世,可我看这盛世怕也只是少数人的盛世罢了!” 王普看着那长长的领粥队伍,拂袖低呵一声。 “奸贼当朝、结党营私、迷惑天子,这才使天下不宁!” 他虽是个心心念想往上爬的官迷,但却仍有几分文人的意气与固执。 在其眼中天子自然圣明,只是被暂时蒙蔽了双眼。 只要肃清朝堂,这天下便可重归清明。 听着他的话,陈安心中暗自摇头,却也没有出言反驳。 出淤泥不染终归是少数。 更多的,却是同流合污。 一旁的严华见气氛有些沉重,连忙笑着打了个圆扬,转移话题。 “说起这位神童天师,那可是大有名声。” “听说他法术不凡,能呼风唤雨、招来神雷,一手符水更可救治百病。” “恰好,他今日正在城外的翠屏山开办法会,讲说生养妙法,且不拘门类,有兴趣者皆可前往旁听。” “我等今日无事,不如前去一观,如何?” 王普闻言,顿也来了兴致,连声说好。 想要改变现状得先成为现状。 天子暮道,自己自要习之。 只不过他并不认可,心底里从头到尾都觉得自己是拜孔子的读书人。 陈安也自无不可。 外出本就是放松,顺带尝试去更深入的看看这个世道。 牛车摇晃着,渐渐远离了城池。 官道两侧,方才的杂乱破败已然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农田。田中的作物将熟。 放眼望去一片金黄,风一吹过便掀起层层麦浪,煞是好看。 一炷香后,翠屏山遥遥在望。 还未到山脚,便见周围已经聚拢了许多人。 数十辆装饰华美的马车、牛车,将山野间的一处空地围拢得水泄不通。 车驾旁,皆有身着劲装的健仆侍立,神情倨傲。 陈安几人的牛车刚一靠近,便有健仆上前,伸手拦下。 “此地已被我家主人包下,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王普性子因为先前饥民之事心情愤懑,当即不忿道: “我等听闻张天师在此讲法,不拘听众,特来聆听。” “天师尚且不禁人往来旁听,你们又凭什么拦路?” 那健仆瞥了他一眼,神情愈发轻蔑,不屑言语。 严华却赶忙拉住了王普的衣袖,陪着笑脸: “我等这便离开,这便离开。” 他将王普拉远了些,这才压低声音。 指着那边一辆最为奢华的马车车辕上悬挂的徽记,嘴里无声地比了一个口型。 “高~” 陈安与王普对视一眼,瞬间了然。 高太尉。 三人心中凛然,默然不语。 豪门权贵面前,自有规矩法度。 寻了个外围不打眼的位置,远远向前打量。 只见空地的中央,一方丈许大小的青石上随性坐着一个身穿八卦道袍的年轻道人。 面容俊秀,眼神清澈。 虽年岁不大,却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上真气度。 想来,这便是那位九岁嗣教,御赐“虚靖先生”的正一道天师,张继先了。 眼下里,他也并未讲什么高深玄奥的道理。 只是用温和的语调,缓缓叙说着天地自然、万物生养的奇妙。 声音不大,却奇异的传入在扬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忽然,一个身着锦衣、神情轻挑的年轻男子站起身,高声打断: “道长所言甚是精妙。可我等凡夫俗子,听不懂什么道啊道的。” “今日来此更想得见的,还是仙家法术,不知道长可有仙法,能让我等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张继先闻言也不动怒,只是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 “仙道难求,大法难得。贫道修行浅薄,距离那般境界远矣。” “不过,倒也有些调养生灵的小术,诸位若是不嫌弃,可请一观。” 他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从中倒出几粒赤红色的丹丸,随意的洒落在身前的青石上。 而后,便闭上双眼,口中似在默念着什么。 初时并无异状。 可不到几息的功夫后,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林间的鸟雀最先有了反应,叽叽喳喳地从树上飞下,却也不敢太过靠近,只在远处落下,歪着脑袋好奇地张望。 紧接着,草丛耸动,几只野鹿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出,它们眼神灵动,好奇地嗅了嗅空气,慢慢的凑了过来。 众人眼神忽凉,正在心头暗自惊奇。 忽由听远处山林里传来一声低沉的虎啸,又夹杂着一声豹吼。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骚动,纷纷避让。 亦有人满眼新奇,探究着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打量而去。 片刻后,只见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与金钱豹并肩,缓步走出山林,看也不看这些俗人一眼。 迈着像是猫儿一般慵懒的步子,来到那方青石前,温顺匍匐而下。 头颅微抬,一双兽瞳静静打量着青石上的年轻道人,似也在倾听着那道家妙法。 张继先缓缓睁开眼,脸上笑意不减。 伸手捻起一粒丹丸,随意地向下一抛。 便见那猛虎轻轻一跃,张口便将丹丸凌空接住,吞入腹中,复又趴下。 尾巴轻轻摇晃,如似得了主人赏赐的忠犬。 百兽来朝,猛虎伏首。 眼前的这般景象,使人如临幻梦。 在扬众人无论身份高低,此刻尽皆看得是目瞪口呆。 心头万千心思剥离,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此人,真神仙也!” 第14章 小道矣,不得长生 王普是坚定的孔门信奉者。 哪怕心里存了借道门学问追求进步的想法。 可心底里,从不认同这世上有所谓的仙法。 “调禽聚兽,古来有之,却也只于书中见闻,今日亲眼目睹,当知神奇。” 当今道门兴盛,诸般法教门类百花齐放。 稍稍有些身份背景的,谁身上没个法教弟子的名头? 严华亦是如此。 只不过,他入的法教有些奇特。 叫做黄天会。 与当下都在往上流贵人层面发展的大多数法教不同,黄天会扎根在下层百姓当中。 悄然发展下来,已经有了很多信众。 严华没有说的是,方才施粥的人除了顶了个天师道的名头。 操办的人,其实一直都是他黄天会的人。 毕竟,堂堂天师道的上真们。 又怎么会着眼于这点些末小事? 听着他的话,陈安心头微动,看着张继先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他不羡慕这位年轻天师所展现出来的道法玄奇。 但此人与先前林灵素的出现,却仿佛在陈安心头点亮了一盏明灯。 纵然眼下身处末法,却依旧有求道之人。 吾道不孤。 “由此可见,古籍所言不虚,诸多荒谬之言,或为真实。” 陈安纵目落在张天师的身上,眸中光彩渐隐。 “兴许如此,但也终归是小术罢了。” 严华连连摇头。 他并非是瞧不起眼前这位张天师所展现的术法,而是确实如此。 “天师九岁嗣教,天纵之才,十余年修行方得如此,换做我等俗人又当如何?” “几十载苦修,终不过黄土一捧,不见真仙。” 陈安不为言语所动,目光灼灼: “不过自当求索罢了。” 比起绝望更可怕的事情,是自身没有希望。 既然天地间修行的路没有关死。 那只要它还剩下一道小小的缝隙,陈安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硬生生从里面钻进去。 不为别的,唯求长生久视。 方能不负此生,不负天赐神通。 严华默然良久,眼中似也渐渐生出几分认同,缓缓颔首: “陈贤弟当头棒喝。” “严兄多礼,不过随口之言罢了。” 陈安摆手。 最近这些时日里他钻研道经,尝试修行的事在东观同僚里不是秘密。 众人更也不见外,能安稳留在这里的。 谁不是如此? 严华看了陈安良久,忽而诚恳道: “陈贤弟,我与几位道友时常小聚,谈法说道、交换有无,诚邀贤弟同往。” 陈安心头一动。 师傅白云道长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 教导徒儿也是放养,解释不多。 他固然眼下算是勉强入了修行,却也对此一知半解。 闭门造车修不成真法,出去见识一番自也不错。 “固所愿也。” 微微颔首。 王普在一旁听着两人交流,只觉自己成了局外人。 想要插话,却听不懂那玄之又玄的道经法典。 只得闭上了嘴,双目怔怔看着那位被众人围拢的张天师,阐述养生之道。 天色渐暮,张天师讲法早已结束。 三人乘着牛车,徐徐跟着人流往城中返。 黄昏落日,金光普照。 照得道路两旁一片饥民影子拉长,密密麻麻,不见其数。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得长生,谁能免俗?” ...... 牛车行至城门口,三人分道扬镳。 陈安独自一人,回了鸡鸣山上的飞云观。 观中,师傅白云道长正躺在院里的摇椅上,悠哉摇晃。 小道童清风则在一旁,有模有样地打着一套拳法,正是那五禽戏。 见到陈安回来,白云道长笑呵呵的看着他。 陈安上前,将今日在翠屏山的见闻,三言两语讲了清楚。 他本以为师傅会对此有所评价,或是生出几分兴趣。 不曾想,白云道长听完,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外丹之法罢了。” 他咂了咂嘴,语气悠然。 “以几种罕见药物为材,混以血食,制成丹丸,再辅以特有的声乐、熏香,用以吸引、安抚鸟兽。” “看着玄奇,但也实则只是是些上愚弄寻常人的障眼法。” “时至今日外丹没落如斯,便也只剩下这么点作用了。” 瞪了眼旁边竖起耳朵听新鲜的清风一眼,叫其好生练功,不要懈怠。 白云道人复又看向陈安,悠然叙说: “当下修行之法,唯有求索自身,性命双修。” “若能炼得一颗内丹长存,便远远胜过世间万千外物了。” “如此,方可得无病无灾,长命安然。” 陈安闻言,心中恍然。 原来那般玄奇术法,在师傅眼中,竟是如此不值一提。 暗暗警醒,告诫自己不可沉迷小术,却也没再追问内丹该如何修。 师傅不说,便是时候未到。 走到清风身旁,看他学着熊形,走得笨拙。 便忍不住笑着打趣了几句,闹得小道童满脸通红。 一阵笑闹过后,陈安转身走向观后的下院。 小院屋子左边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经用木头和竹子,搭建起了一个屋子的框架。 四喜正赤着上身,爬上爬下,干得起劲。 天气日渐转冷,总让四喜同他在屋子里打地铺也不是一回事。 两人一合计,便准备在观里这片空地上搭建一处小屋,作为他暂时的居所。 “少爷,你回来啦!” 四喜见到陈安,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抹了把额头的汗。 陈安点点头,上前搭了把手,帮着将房梁固定好。 修建之中,四喜几度欲言又止。 最后,终究还是没忍住: “少爷,我在城外的那家造纸作坊也做了有些时日了,大概的流程,差不多都摸清了。” “就是泡料、捣浆、抄纸、晾晒那些,说来复杂,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着光。 “我寻思着,总给别人做工不是个事,一月就那些定死的银钱,发不了财。” “而且少爷你也总不能总是一直寄人篱下,咱得自己干,才能挣大钱,改善生活。” “所以我便想着,咱能不能自己也搞一个造纸的作坊?” 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陈安。 “当下唯一的问题就是,启动的本钱......” 陈安了然。 旋而,有些意外的打量一眼四喜。 从小一同长大,固然知道这小子从小就机敏。 之前却没有看出来,他还有这般做生意的头脑。 让他去试试,倒也无妨。 而且...... 陈安脑海里,清晰地记得一些来自上辈子的知识。 这个时代的造纸,主要材料多用藤、麻,成本高昂且工序繁复。 而若是改用竹子的话,便可以节省很多。 唯一有些问题的,就是开在何处? 他心中有了计较,笑着拍了拍四喜的肩膀。 “这是好事,我自然支持你。” “不过,你先不要着急,开作坊可不是只有生产一个环节就完事的。” “你再去那作坊里学学,看看他们是如何管理雇来的工人,如何记账算账,又是如何将造出来的纸张运出去卖掉的。” “等把这些都摸清了,咱们再动手不迟。” 四喜听完,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用力地点了点头,满脸都是笑意。 “是,少爷!” “不愧是咱家的读书种子,还得是少爷你想得周全!” 一番忙碌,直到月上中天,两人才算停歇。 简单洗漱过后,陈安躺在自己那张硬板床上,照旧修行起了那门观想法。 闭上眼,心中默念口诀,很快便进入了那种静谧的状态。 往常用不了多久,就会沉沉睡去。 只是正当陈安今天一如往常般尝试观想着那轮皎洁明月,引其清辉之时。 忽然生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感觉。 第15章 观想入门,过目不忘 陈安只感觉自己的意识渺渺冥冥、飘飘忽忽。 白日里杂乱的思绪如烟似水,缓缓流走散去,只剩下了一片澄澈。 眉心正当中,无由来的升起一抹冰冰凉凉的感觉。 然后,便有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在脑海中升起。 “月亮,在注视我?” 心头一念起。 顿时便察觉到于脑海中观想而出的明月陡然一变。 不再是简简单单圆盘状的表象,而是显露出由无穷无尽的清辉凝聚而成的实质。 陈安明悟了。 旬日修持,终于入门。 度过了此观想法的第一关,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同天上的皎月产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而接下来的修行,便也就顺理成章。 他定住心神,心中默念第二步“存思采华”的口诀。 “天河倒悬,玉盘自旋;万顷清辉,凝为一泉。” “引我神光,采彼真源;醍醐灌顶,直入泥丸。” 念头一动,那脑海中真实的明月便仿佛有了回应。 无穷无尽的月华清辉,好似从九天之上垂下的银色瀑布。 朝向着他的精神世界倾泻而来。 陈安想象着自己沐浴在这片光辉当中,通体上下,一片清亮。 渐渐地,便似有一双双无形的轻柔手掌拂过心神。 将一整日所积攒下来的所有疲倦、烦躁、杂念,尽数的洗涤一空。 意识前所未有的宁静,精神前所未有的放松。 陈安渐渐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觉内里。 忽略了时间,也忘记了自身的存在。 唯有修行观想的口诀。 依旧不知休的在脑海里诵念个不停。 …… 第二天一大早。 鸡鸣山上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陈安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夜观想修行,他非但没有任何通宵达旦的精神疲倦之态。 反而精神奕奕,状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好上数倍。 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满溢出来的充实感。 好似身体当中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曾被清泉洗涤过一般。 轻松、舒缓、惬意...... 站起身,走到水盆前。 只见水面里倒映的一副寻常面容上,唯有一双清亮的双眸惹人注意。 黑白分明,澄澈如洗,宛若一泓秋水。 简单洗漱一番,出了宫观。 到了往日里晨间修行的山顶青石崖,白云道长与小清风已经照旧在练习着五禽戏。 陈安笑着上前,与他们一同舒展身躯。 一趟导引术练习下来,他只觉浑身气血通畅,内息流转间,似乎也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圆融与自如。 “师傅,清风,我上值去了。” 简单用过早饭,陈安同两人告别,起身下山。 白云道长躺在摇椅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双同样明亮异常的双眼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彩。 伸手捋了捋自己顺滑且长的胡须,低声自语: “虽说世间观想法的修行,大抵都重在一个‘心’字。信则灵,不信则殆,与有无灵机的关系不大。” “可即便如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修持入门,与太阴星产生感应......” “贫道这个徒儿,却也是个天生的修行种子啊。” 只是说着。 他神色里便是忽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遗憾,轻轻叹了口气。 “只可惜,终是生不逢时喽~” “天地末法,谁能成道?” …… 时间一晃,又是十几天过去。 秋意渐浓。 东京汴梁的繁华依旧,似乎永远不会因为外界的任何动荡而产生改变。 豪门大户们依旧夜夜笙歌,平头百姓也日日为了一日三餐的生计忙碌。 同一片天地下,大家都有着美好的未来。 蜀中的战事依旧未平。 一匹匹加急的信马自城外奔腾入城,带回来的消息有好也有坏。 但总的来说,坏消息多过好消息。 那些叛乱的土司,便像是水里的葫芦。 按下去一头,另一头便又会立刻漂浮起来。 降而复叛,剿之不尽。 陈安也从东观同僚的闲聊议论中,听说了些有关自家叔父的消息。 据说其临危不乱、有勇有谋,仅仅凭借为数不多郡兵以及招募来的各家家丁,便屡屡打退叛军。 甚至还稳扎稳打,一步步向外出击。 在月余时间以来,不断地收复失地、镇压叛乱。 但奈何他终究只是一个小小郡守,并不能号令整个蜀中。 加之朝廷关于此事争论不休,迟迟没有个定论下来。 一时间进展缓慢,想要靠他一己之力平定叛乱,那是完全是不可能之事。 不过好在,人很安全,没有性命之危。 得知这一点,陈安便也放下了心。 至于高居龙椅之上的天子,则像是根本不在乎这西南边陲的战事一样,任由朝中大臣吵闹。 依旧是自顾自地修着他的仙,求着他的道。 却也不知,得没得到个什么结果。 而就在不久之前,他再次召见了林灵素,相谈甚欢。 不但对其赐号“通真达灵先生”,更是下令在城中营造一座“上清宝箓宫”,供其修行传法。 一时间,神霄教主林灵素的大名轰传东京。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陈安对这些消息亦有所耳闻,心中为这位赠与自家修行法的道长高兴之余。 同样又有些担忧。 担忧其走上自己记忆当中的老路。 虽得一时权势,但终究是落得个郁郁而终的凄惨下扬。 但交深言浅,这些事情却也无法分说。 况且其人炙手可热,自己登门却也不一定就能见到正主。 便也不多操心,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 内书堂的教书任务,东观的校经工作,以及,持之以恒的抄写书文篇章。 这一日下午。 东观,藏书阁。 陈安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 纸上所书的文字,已不再是最初那般。 其字形瘦长,笔锋锐利,转折之处如屈铁断金,自带一股凌厉而飘逸的气度。 赫然是上辈子书法当中的瘦金体,此世尚不曾得见。 最近这段时日,闲来无事。 陈安有意在练习自己的书法,选来选去便挑选到了这个。 加上《千字文》抄写到三十遍之后所得到的“书法+1”加成,勤学苦练之下,也算是略有所得。 他正凝神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忽然,心头一动。 一道无形的提示,如水波般在眼前划过。 【抄写《千字文》五十遍,终有所得,获得天赋:过目不忘】 第16章 神通极限?纨绔子弟 简单的描述字眼落入眼底,陈安的心头便翻涌起几分喜色。 身处东观,如果不做些什么。 那便如同身入藏纳宝藏之所,却又空手而归。 可对于寻常人而言,这里的书籍浩如烟海。 究其一生,都不大能看的完其中十之一二,更遑论在看过之后将其牢牢记在心中? 可眼下有了过目不忘的天赋,一切就全都不一样了。 “我完全可以快速翻阅、不求甚解,只将其记载脑子里,留待日后闲暇时再去一一解读。” 眸子里的明光闪烁,浮现出一抹笑意。 旋而正打算收拾纸张,再去找寻基本书籍试验一下新得来的天赋。 可忽然一愣,意识到一个事情。 自家的神通效用固然玄奇,可使用起来也并非全无要求。 首先一点就是要全神灌注,不可松懈。 若是抄写时三心二意,且字迹龙飞凤舞,那必然是空耗功夫得不到任何成效。 同时,每抄写一个字都要消耗一定的精神。 往日里陈安至多抄写一遍《千字文》就会感觉精力不济,再强行抄写下去,也只是空耗时间没有收获。 然而眼下,似乎不一样了。 “难道说,是因为昨日观想法入门的缘故?” 陈安心头一动,复又提起桌上的笔。 铺展纸张,心神灌注。 早已烂熟于心的文字一个个从笔尖跳跃而出。 小半个时辰后。 【抄写《千字文》五十一遍,暂无所得】 陈安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闷的眉心。 这种变化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但仔细想想,又在情理当中。 万事万物都有其极限,纵然是突破常理可以想象的神通,亦也理应如此。 “所以说,神通抄写的极限就是五十遍?” 他皱了皱眉头。 总觉得自家的神通潜力不仅于此。 “或许,是《千字文》的潜力就止步于此,而非神通!” “但具体如何,还需要日后一点点测试。” 脑海里念头闪过。 起身收拾,准备下值。 作为校书郎陈安平平无奇的一天,又结束了。 ...... 【抄写《太上老君养生诀》四十九遍,气血+1,筋骨+1】 【抄-写《太上老君养生诀》五十遍,获得体质:气血如炉】 【抄写《太上老君养生诀》五十一遍,暂无所获】 又是一日修沐。 陈安婉拒了王普邀他去参加一个什么“金秋诗会”的邀请。 独自一人待在飞云观中,抄经、修行。 那日有了猜测之后,他也没多做寻找,而是重新捡起这本《太上老君养生诀》。 只用了短短四天不到的功夫,便心无旁骛地将其抄写了四十遍。 收获,也是斐然。 分别获得了四十点的气血以及二十点的筋骨加成。 虽然无论哪种加成属性,当数量到达一定程度时,效用都没有一开始显著。 但积少成多下,也是足够可观。 况且,还有一个名为“气血如炉”的体质。 只是叫人意外的是,这一次同样在第五十一遍时没有了收获。 仿佛,神通当真是到了极限。 陈安眉梢微挑: “难道真是我想错了,无论是何种经文,就只到五十遍为止?” 他沉吟不语,心中暗自思量。 可借鉴的样本终究太少,不能就这样武断的得出答案。 “还需试验。” 便在这个时候。 前方的道观正殿里,隐隐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陈安本不欲做什么理会。 飞云观地处偏僻,平日里除了些许虔诚香客,鲜有人至。 今日许是哪家大户人家前来上香,人多吵闹些也属正常。 可那叫嚷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女子惊慌的呼喊与斥责声,兀自给了这清幽的道观平添了几分不谐。 陈安皱起了眉头。 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向着前殿走了出去。 还未走近,便见正殿的殿门外,几个身着锦衣、腰佩长刀的家丁正一脸肃穆的守在门口。 拦着几个想要上前理论的香客,不许任何人入内。 殿内,女子的呼喊声愈发急切。 陈安面色一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白云道长收自己为徒,传授所学,平日里更是多有照顾。 如今他有事外出,生了这般事,陈安不能坐视不理。 “站住!没看......” 一个家丁见他过来,照例上前呵斥阻拦。 可话未说完,便只觉胸口一股大力涌来。 整个人便如遭牛撞,身不由己地向后跌飞了出去,一连撞倒了两个同伴,摔作一团。 陈安只平静的瞥了他们一眼,便径直上前推开了虚掩的殿门。 殿内,三清道祖像下。 一个身着华服、面带淫邪之色的年轻男子,眼下正拉扯着一个素衣女子的手腕,欲要往怀里拖。 女子满脸惊恐惧色,却被困在不大的殿宇内,无处去逃。 “此乃是清净之所,这位善信若是按捺不住心头火气,何不去城中楼船画舫,来这宫观里闹什么?” 陈安冷眼相对。 瞬间便让殿内的拉扯停了下来。 那华服男子十分不耐的回头,张口便要喝骂。 可当他的目光越过陈安那道平淡肃立的身影,看到门外倒地不起、哼哼唧唧的几个家丁时,神情不由一滞。 陈安也在这时定睛打量过去,发现这男子的面容有些熟悉。 略一思索,便想起了是哪里见过。 是那日在张天师法会上出言不逊的那个轻佻男子。 眼见陈安坏了自己的好事,那年轻男子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暴怒。 可再看看门外那几个不中用的手下,又瞧了瞧神情冷漠,一副不好惹模样的陈安,终究是压下了火气。 “哼——” 他冷哼一声,狠狠甩开女子的手腕,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衫。 “小子,你很好。” “今天本公子记住你了,咱们往后走着瞧!” 留下一句扬面上的狠话,年轻男子当即拂袖而去。 身后倒在地上的几个家丁见主家离去,也是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恶狠狠的瞪了陈安一眼之后,赶忙追了上去。 “小姐,你没事吧!” 门外冲进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上前搀扶住受了惊吓的女子帮其整理衣衫。 唯见其人似也被之前发生的事吓住,六神无主。 好半晌之后,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推开身边丫鬟的搀扶,走到陈安身前,对着他深深一揖。 “多谢道长出手相助,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瞧见二人相携离去。 陈安摇了摇头,也没把这桩小事放在心上。 不过是一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罢了,这种人,他上辈子见的多了。 第17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 为了防止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 陈安在师傅白云道长返回之后,将此事告诉了他。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他老人家都这么说了。 陈安便也没将这桩小插曲放在心上。 至于那女子说的什么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也是一笑而过。 就如同钱公公还说必有厚报呢。 眼下里,却也依旧不是什么都没看到? 故而这些话听听也就得了。 做不得真。 【抄写《黄庭内景经》一遍,精元+1】 这几天里,为了进一步探究自家神通是否真的存在所谓的极限。 陈安特意从东观的藏书阁里,挑选了一本《黄庭内景经》,作为新的抄写目标。 他想要看看,这等真正的道门宝殿,是否也会止步于“五十”这个数字上。 还好是随着《玄景玉盘养神诀》的观想入门,精神强大了不少。 不然这篇足足有三千字的经文,能不能一次性抄录下来都不好说。 而除了这一点外,观想法的入门还有其他看不见的好处。 最为显著的,便是陈安每天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好。 以往只是睡得安稳,一觉到天亮。 如今却是在睡梦当中,也隐隐能感觉到一缕清凉的意念,自冥冥中垂落,洗涤着他的精神。 这使得他每日醒来,都神完气足,毫无倦意。 连带着,每日清晨练习五禽戏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更因为最近不断提升的气血,以及新得来的【气血如炉】体质。 陈安体内的那一缕内息,也是变得越来越强大。 不过短短十数日的功夫,便已从最初的涓涓细流,壮大到有了小指头粗细。 平时便在丹田气海中盘踞、流转,如同一条蛰伏的小龙,充满活力。 他心头隐隐猜测,或许距离自己贯通第一条脉络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这一日清晨,天色微明。 陈安照旧立于鸡鸣山顶的平台上,舒展身躯,演练着五禽戏。 身形舒展,一举一动暗合自然韵律。 虎之威猛、鹿之安舒、熊之沉稳、猿之灵巧、鸟之轻盈。 五禽真意在心头流转,他彻底沉浸在这种奇妙的境界里。 体内的那股内息,也随之欢快的奔腾流淌。 不知不觉间,陈安已经忘记了招式,忘记了自身。 唯有那股暖融融的气流,遵循着一种古老的本能,在四肢百骸间穿行。 忽然。 那股游走周身的内息猛地一震。 仿佛是积蓄了足够力量的溪流,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汇聚成一股,悍然向上,沿着脊骨正中的那条线,奔涌而去! 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陈安只感觉一道灼热的暖流自尾闾起。 一路向上,冲破一个个关隘,直达头顶百会。 霎时间,他脑海中一片清明。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被打开,整个世界在他的感知中,都变得不一样了。 通透、澄澈、了无尘埃。 那股暖流在头顶盘旋一圈后,复又落下,回归丹田。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顺理成章,没有半分的滞涩与阻碍,仿佛本应如此。 “督脉...通了。” 陈安缓缓收功,心中一片明悟。 奇经八脉之中,督脉总督一身之阳气,是为“阳脉之海”。 打通此脉,就意味着他体内的内息,终于是有了属于自己,可以尽情奔腾流转的“河道”,而不再是四处漫溢的“散兵游勇”。 “不错,不错。” 一直在一旁同样演练着五禽戏的白云道长,不知何时停了动作。 眼下里正捻着胡须,笑呵呵的看着他,脸上满是赞许。 “精气充盈,气血搬运,一朝功成,水到渠成。你的筑基功夫,今日算是成了。” “今日晚些时候便来寻我吧,既然根基已成,有些东西也是该和你说的时候了。” ...... 拜别师傅,陈安照旧前往皇宫。 内书堂里,一众小太监早已等候多时。 一个多月过去,这些小太监们的学习进度,快得让陈安也感到些惊讶。 许是因为宫中严苛的规矩,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又或许是他们本就天资聪颖,被精挑细选而来。 总之,最基本的一些启蒙典籍,如《百家姓》、《论语》之流,早已教学完毕。 现在,陈安开始教他们“礼”。 这是那位钱公公特意要求的。 用他的话说,在皇宫里当差,你可以没什么本事,但要牢牢记住两点。 第一重要的是守规矩,这第二重要的,便是知礼数。 不懂礼,便不知尊卑、不知进退,早晚会惹来杀身之祸。 陈安没有质疑。 毕竟他只是个教书的,做好分内之事便好,其它的不用他去理睬。 只是今天,陈安意外地发现了一件事情。 往日里总是第一个到,学习也最为勤奋的小春子,居然没来。 他心头升起几分疑惑,但也没多想,只当是对方生了病,或是被派了别的差事。 可在此之后,一连三天,陈安都没再见到小春子的身影。 这让他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在意。 这一日授课结束,陈安特意内书堂门口等待了片刻,“偶遇”到了钱公公。 一番寒暄过后,他问了一下小春子的去向。 钱公公闻言,脸上先是闪过一抹诧异,似乎完全没想到陈安居然会关心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几分怪异。 几息之后,这才意有所指的说道: “您说小春子啊...那孩子,什么都好。” “就是,有点太勤奋了,太努力了。” “在咱家手底下当差的这许多年,见过太多像他这样的孩子了。” “可惜啊,在宫里,这样的人往往都不长久......” 他抬眸看了眼陈安,继续用那温和却没什么感情的语调说道: “他有些惹眼了。” “前几天因为一点小错,被打了十个板子,现在发配到夜香司洗马桶去了。” “年轻人遭些罪,吃一堑长一智,对他来说,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希望过了此事之后他能想明白,在这宫里,有时候安安分分的,比什么都重要。” 虽然钱公公话语里没有说清前因后果,但陈安一瞬间便听出了其中的味道。 什么犯了错,什么太惹眼。 什么冲撞管事,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怕是小春子这一段时间时时向自己请教功课,表现得太过突出。 进而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里,遭了嫉妒。 这才叫人寻了由头,恶意打压安排了。 “一入皇宫深似海,从此良善是路人。” 陈安心里感慨万千。 这座幽深威严的宫城,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染缸。 不管原本是什么颜色的人进去,或清或白,久而久之,都会被同化,被染上这里的颜色。 好的变坏,善良的变邪恶,天真的变得工于心计。 无人能够例外。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同钱公公告别。 第18章 道长名云科,传承自希夷 他也只是这成千上百年来,宫廷内侍争斗当中的一个小小缩影。 没有小春子,还有小夏子、小秋子、小冬子....... 相比于那些不知埋骨何处的前辈们,小春子眼下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陈安心里面,仍旧有些芥蒂。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接受他的询问。 只是当一个无情的教书机器,到点上课、下课。 兴许,这些便不会发生? 他说不准,但头一遭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 既然到来了这个时代,无法改变。 那便要撕掉自己身上上辈子的标签,融入其中。 就像探花郎哪怕一时官运不畅,沦落于内书堂教书。 可他内心的骄傲,却也让他不会低下头来,去解答一个宫里太监的疑惑。 这点是陈安的不对,得改。 回到东观。 几个风尘仆仆的人正带着一辆辆牛车进入当中。 熟识的同僚正在对着从车上搬下来的典籍分门别类,王普、严华赫然在列。 这般扬景陈安也不陌生。 那几个人是天子前排大周各处的访道使。 其职责,就是走访大周境内,探索仙人事迹传说。 当然了,这是明面上的说法。 实则其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搜罗藏在民间当中道法典籍。 送到东观之后,通过他们这些校书郎初步筛选过后。 将其再提供给汴京城内各个负责编纂道经的道家高人,由他们一一整理,遴选出初稿。 最终,再呈于那位道君皇帝的案桌之上。 如此流程,已经持续了有数年之久。 而那本古今未有的道藏编纂工作,也接近了尾声。 “想来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批了,等忙完了这茬,往后便能彻底安稳下来来......” 心里念头转过。 不待赵尹生催促,陈安便走上前去。 蹲下身,一同忙碌。 《赤脚李仙翁百效方》 《灵龟八卦问神法》 ...... 种种或残破、或陈旧的书册逐一从手中而过。 真假尚且不论。 陈安只觉又长了不少见识。 而忙碌中随手翻阅一遍,诸多内容便已然是牢记在心。 却是又方便了他。 ...... 一下午的忙碌,收获颇丰。 等陈安回返飞云观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观里很安静。 师傅白云道长没有像往常一样躺在院里的摇椅上,吹风纳凉。 而是独自一人,伴着一盏如豆的青灯,静静坐在三清殿内。 灯火昏黄,将他一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陈安放轻了脚步,缓缓走了进去。 “回来了。” 白云道长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师傅。” 陈安应了一声,走到他身旁的蒲团上,学着他的样子盘膝坐下。 大殿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殿外的风声与虫鸣。 许久。 白云道长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 “你拜入我门下,算来也已经有段时日了。” “可为师一直都没有与你说过我的名讳,也不曾提过本门的派别传承。” “你心里,可曾有过怨言?” 陈安闻言,摇了摇头。 若非是其眼下提到,他都没想过此事。 世间高人隐士罕见,自己能遇到白云道人便已经是万幸。 至于其他的,陈安从不强求太多。 “不曾有过。” “师傅愿收我为徒,传我修行之法,便是天大的幸事。” “至于其他,弟子愚钝,只知师傅心中自有考量。” 白云道长缓缓转过头。 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昏暗的灯火的照射下闪烁着明光,就那般静静地看着陈安。 仿佛是落在了他的心中,要将其所思所想看透。 半晌,欣慰的点了点头。 “为师俗家姓陈,名云科。” “虽从先师景元道长,承了道门隐宗妙真道的道统。” “可真正的传承,还是要追溯到五代时的希夷先生,陈抟老祖。” 陈抟老祖! 陈安心头一震,想到了不久前在石碑上看到字迹的主人——张无梦。 本以为自己往后很难再与这位早已作古的先人有所交集。 没有想到的是。 眼下,其居然成了自家的师门长辈。 “世事奇妙,果然叫人难以揣测。” 心头一动,面上也不曾表露分毫,只是凝神静听。 “祖师爷传《指玄八十一篇篇》,其根本便是内练丹道之法。” “以天地元气为食,以幽深静默为功,循的是‘先命后性’的路子,先修命,后养性。” 一番话说完,白云道人的目光重新落在陈安身上。 也不多提那些陈年旧事,往日辉煌。 “你小子,天资是不错的。” “短短两月不到的功夫,就已经到了‘精足、气满、神旺’的境地。” “这三全之基虽然成就不难,可纵是当下许多修行数年之人,也未必能有你眼下来的圆满。” “不过,却也有一桩怪事。” 他捻着胡须,眼中略带几分疑惑。 “你这三全之基已成,按理说任督二脉当已自然贯通才对。” “可眼下里,倒是先成基、后通脉,倒是有些稀奇......” 陈安心头微动,知晓这定然是自家神通之助的缘故。 他的根基,并非全都是苦修而来。 大半都是靠着“神通”抄书凭空得来,自然与此世寻常修者有所不同。 但神通事关重大,纵是白云道长待他殊为不薄,却也不能分说半点。 白云道长见他沉默,没再追问。 只当做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不过,这也只是小事,算不得关键。” 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我们这一脉的根本傳承,重点就在在一门‘睡功’上。” “要于睡梦当中,凝神炁穴、采药调鼎,调和龙虎水火。” “当然以你如今的功夫,距离那般修行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但今日你筑基已成,为师便先传你一门入门的睡功之法,名为‘蛰龙眠’。” “你且先照此法修行,权当是安神养性,先做适应。” “待往后功夫到了,为师再传你《指玄篇》,到那时修行便自然是水到渠成。” 陈安心头了然,郑重躬身一拜,谢过传法之恩。 借着这个机会,他又将近来修行上遇到的诸多不解之处,一一向师傅请教。 白云道长今日也格外有耐心。 无论陈安问什么,皆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问一答间,陈安只觉茅塞顿开,许多之前想不明白的关隘豁然明悟。 不知不觉,夜深了。 大殿里的那盏青灯,灯油将尽。 火光变得暗淡,开始不停地跳跃。 就在这即将结束之时,陈安忽而开口: “师傅,弟子还有一惑。” “您之前曾说过,这世上没什么仙家法术。” “可方才您所说的这般修行法门,若真能修到最后,缔结圣胎、神游天地,那...又与真正的神仙,有何分别?” 听闻此言,白安道长默然。 一双眸子定定眼前那即将熄灭的灯火,内里明光似也暗淡了几分。 许久过后,方才悠悠叹了一口气。 “当今之世,能将这第一步筑基炼己修得圆满,已是万中无一。” “想要再进一步炼精化炁,更是难之又难。” “至于那第三步的炼炁化神,不借着点王朝气运、人道大势,绝对难成。” “而那最后的‘练神返虚’?” “呵...传说罢了。” 他说着,也不等陈安再问。 便站起身,佝偻着身子,摇摇晃晃地向着后殿走去。 未多时,身影就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 陈安看着他略显孤寂的背影,心头里却是激荡起一股豪情: “旁人不行,我则未必!” 第19章 长公主 东观藏书室。 陈安感受着体内好似是从五脏六腑里荡漾而出的一股暖意。 放下笔,思索着“精元”和以往所得“气血”加成的不同。 这些时日,他翻阅了很多书籍。 甚至,还特意去城里的药堂里请教过大夫。 再结合自己切身的感悟,得到了一些答案。 精元,顾名思义。 是指维持一个人生命活动的基础。 一般来说医学上将其分为两种,先天与后天。 先天之精源自于父母,决定你的生长发育,体质如何、 而后天之精则是来自于日常的饮食,转化为维持身体的能量。 陈安自问不是什么先天体质虚弱的人,可比起那些什么力能扛鼎的狠人来说,差距也不可谓不小。 而这种差距对于寻常人而言,通常来说并不能够靠后天的努力来抹平。 但这种说法,似乎在现在的陈安身上失去了效用。 “气血所带来的是表面的强壮,可以让人力气更大、精力旺盛,但也会随之伴随有一些亢奋、激动之类的负面影响。” “精元不同,它更像是在填补、拔高我的生命本质,如同濛濛细雨、润物无声。” 思绪闪过。 陈安心头不由的蹦出一个念头。 倘若可以无限的叠加精元,增长生命的厚度。 那是不是意味着,就算他可以不通过修行。 终有一天,也能完成生命层次上的蜕变。 进而,成为人们眼中的仙? “可惜,神通有限。” 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里祛除。 陈安收拾东西,往外走去。 今天是发放月俸的日子,而明天便又是休沐。 这样的日子里,东观里没什么人能安心做事,早早的便都在外面候着。 二三人聚拢一处,闲聊中,消磨时间。 月余时间过去。 赵尹生那点间歇性的努力早就散去。 三五日,能瞧见他露一次脸,就是已经算是他勤奋。 众人见怪不怪,甚至乐得轻松。 “陈兄,陈兄!” 王普老远便瞧见了他,连忙招了招手。 陈安走了过去,与其站定。 只见王普一脸神秘,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 “陈兄可曾听闻,再过一月,便是官家诞辰之日了。” “届时,那位在九华山清修多年的长公主,亦会回京为官家祈福祝寿。” 陈安神色动了动。 近来他生活三点一线,教书、抄经、修行。 忙碌之下,无心关注外界的纷扰。 却也不曾知晓还有如此之事发生。 “我上次去那金秋诗会,听几位年长前辈闲谈时说起。” “那位长公主殿下,素来性子清冷、不喜权贵,却唯独最喜欢提携一些没有背景的年轻学子。” 说着,王普脸上露出几分神往。 “陈兄你才华横溢,又是当科的探花郎,正值大好年华,难道真要一辈子空耗在这清冷的东观里?” “何不趁此机会,去试试能否得到长公主青睐?” “若是能得公主一言,那可比咱们苦熬数十年都要强啊!” 说起来这位长公主,也算是个传奇人物。 据说其少时聪慧、风华绝代,曾与当年的一位才华横溢的才子情投意合。 可这桩事情却被当今天子,也就是她的父皇强行拆散。 那位才子,也被其寻了个由头直接流放岭南,从此渺无音讯。 而这位天之骄女在听说此事之后,一气之下竟是舍了公主的尊荣,出家为道。 远赴九华山修行,至今已有近十年不曾回返京城。 陈安听着,心头里却有几分奇怪。 多年不曾回京,之前的天子诞辰也没有亲自回来。 缘何现在便一改往态,突然归来...... 他隐隐觉得此事或有内情。 最起码,这位长公主的突然返京,怕是同天子的诞辰关系不大。 但转念一想,无论内情如何都跟自己的关系不大。 作为当今大周长公主,哪怕她出家多年,却依旧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尊贵的一小撮人当中之一。 自己这一小小东观教书郎,和其相比起来,无异于萤火与皓月。 想要赢得她的关注? 啧...... 陈安摇了摇头,不做这些不切实际的美梦。 与其想着攀附他人,倒不如默默积累,提升实力。 这样,方才能在未来可能到来的动荡中保全自身。 王普的好意他心领,但这热闹还是不去凑了。 “我观王兄亦是一时俊彦、满腹经纶,何不亲自去试试?” 王普被他这么一说,脸上不由得泛起一抹赧然。 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不瞒陈兄,我确有此意。” 陈安点头,也不意外。 这才是他印象当中的那个努力想要往上爬的王普。 要是他说没兴趣,那才叫人奇怪。 正说话间。 赵尹生背着手,慢悠悠从远处走了过来。 他身后则是跟了两个衙门的差役,吭哧吭哧扛着一只大木筐。 里面装满了成串的铜钱,叮当作响。 众人见状,精神一振。 熬了一个月,就等这一刻的到来。 赵尹生清了清嗓子,拿起名册,开始一一点名。 “刘三......” “在!” 一个年长的校书郎连忙上前,从筐里领走了一贯铜钱,满脸喜色。 可他刚数了两下,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 “赵令书,这...这是不是算错了?怎得比往月里,还要少了一百多文?” 赵尹生闻言,眼皮都不抬一下,皮笑肉不笑的咧嘴说道: “近来蜀中多地遭灾,流民四起,京中的粮价也跟着上涨,居高不下。” “尔等身为朝廷命官,自当体恤国库,为国分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粮价上涨,你不去打击那些囤积居奇的不法奸商,反而来苛扣我们这点微薄的俸禄? 这又是何道理! 众人心头暗骂,却无一人敢出声反驳,只能自认倒霉。 轮到陈安时,他平静的上前领走了自己那份缩了水的俸禄,并未多言。 他如今有内书堂那边每月十两银子的进账,倒也不缺东观这点微薄俸禄。 为这点小钱去和赵尹生计较,不值当。 并不是怕了他,而是这种人就像是属苍蝇的。 没有多大危害,但平日里在你耳边嗡嗡叫的话,不恶心也膈应。 只是在返回飞云观的路途里,陈安心头里忍不住想着。 蜀中的动乱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持续了如此之久。 可朝廷上下那些往日里用高官厚禄荣养出来的大臣们,到现在都没商量出个切实可行的章程来。 只会粉饰太平,相互攻讦。 着实是叫人无言以对。 和这些虫豸在一起,如何能治理好国家? “还好我只是一个校书郎,天塌下来自有高个顶着。” 第20章 大相国寺 将那点无谓的忧虑从心头散去,陈安加快了回返的脚步。 可还没走出多久,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 “陈贤弟,陈贤弟,且留步!” 陈安回头,就看到严华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了上来。 “严兄,何事这般急切?” “倒也没什么大事。” 严华摆摆手,顺了口气: “是险些忘了与贤弟说一件正事。” “贤弟可还记得,前些时日,为兄曾邀你参加我等道友间的一扬小聚?” 陈安点头,确有此事。 只是那日之后,他便一头扎进了修行与内书堂的事务里,倒是将此事忘在了脑后。 “正巧,我先前与几位道友商议过了,时间便定在了明日午后,于城中的大相国寺内相聚。” 严华笑的陈恳,再次发出邀请。 “届时会有些同道中人到扬,交流些修行的心得,过后还会拿出些各自的珍藏交换有无。” “陈兄若是有意的话,明日可前来一叙。” 大相国寺? 陈安略有讶异。 但转念一想,严华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同道修行人,却也没提都是道门中人。 而修行人士,自是不拘派别,佛道皆有。 甚至就连他这样没有什么明显倾向的人士,也是不在少数。 如此一来,选择佛寺作为集会地点倒也并不奇怪。 左右不过是去见识一番,在哪里都一样。 “严兄相邀,岂敢不至。” 陈安拱手笑道:“明日午后,我一定到扬。” “那便好,那便好,我等恭候贤弟大驾。” 得了准信,严华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 夜幕深沉。 飞云观后院,小屋尚未修葺完全,主仆二人依旧挤在一间屋舍里。 两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屋角的地铺,眼下正小声交谈着。 “少爷,我今日又去那造纸作坊瞧了一天。” 四喜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之前不曾有的感慨。 “我以前只当开作坊无非就是把东西造出来,再拉出去卖了换钱,简单得很。” “可自打听了少爷你的话,我再去细看,才知道里面的门道当真是多得数不清。” “管事如何给手下的伙计排班,如何查验每日的产出,如何记账入库...零零总总,不在少数。” “若非是少爷你当初提醒,我自己根本就是一件都想不到。要是真由着我自己的性子来,怕不是还没等开张,就离倒闭不远了。” 陈安闻言笑了笑。 “我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并没什么实际的经验。” “眼下你能有所得,全都是你自己的努力。” 四喜又是感慨一阵,复而又有些担忧的说道: “少爷,这作坊当中管理的门道,小的观察了大半个月,虽然不能说是全懂,但也算是小有心得了,自问以后有信心能办好。” “可想要办这么一个作坊,眼下还有一个最要紧的难处——地皮!” “京城之内,寸土寸金,咱们租不起。可若是放在城外,又怕那些流民青皮,没个安宁。” 陈安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略一沉吟,安抚道: “此事不急,你先继续学着,地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四喜“嗯”了一声。 对于自家少爷的话,他向来是深信不疑。 可陈安自己,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他如今手头上的银钱看似不少,但也只够寻常一日三餐添几个肉菜。 距离东京这等地方置办下一份产业,那是不知又差了多少。 除非..... 一个念头忽然从他脑海里飘出来。 钱公公! 他想到了那位在内书堂里,对自己颇为客气关照的大太监。 要知道宦官这个群体,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他们身处权力中枢,最是容易捞钱,也最不缺钱。 可他们的身份,又局限了他们只能在宫里活动。 一身的钱财,往往无处去花,更无法传于后代,最终只能便宜了那些过继来的干儿子、干孙子。 若是...能同他合作,在宫外置办下一份产业呢? 由他出钱、出面,摆平一些官方上的麻烦。 由自己和四喜,来负责具体的经营。 如此一来的话,对于钱公公而言,是多了一份可以不断增值的宫外产业,一个安稳的退路。 于陈安自己而言,则是解决了最关键的启动资金和土地问题。 陈安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但也急不来。 这等合作,最重要的便是一个“信”字。 自己眼下同那位钱公公也仅仅只是数面之缘,还远远达不到可以相互信任、合作的地步。 此事日和,还需日后从长计议。 身旁没了什么忧虑的四喜已经打起呼噜,沉沉睡去。 陈安也不再多想,缓缓闭上了眼睛。 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字躺开,而是调整身体,摆成了一个奇异的姿态。 一手屈臂枕头,一手直伸,两足一伸一屈,却是不久白云道人教他的“蛰龙眠”睡功姿势。 心神沉静,观想着天际那轮皎洁的明月。 清凉的月华仿佛穿透了屋顶,洗涤着他的心神。 不知不觉间,归于沉寂。 …… 第二天,修沐之日。 难得不用去内书堂,也不用去东观。 陈安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衣,独自一人来到了城中的大相国寺。 虽然当今天子崇道,使得大周境内道门昌隆。 可传承千年的佛门,却也依旧保有着一席之地。 这大相国寺便是整个东京汴梁,乃至大周境内,都首屈一指的佛门祖庭。 其寺庙延绵、殿宇宏伟,每日里前来上香拜佛的香客信徒更是络绎不绝。 香火之鼎盛,便是城中皇家敕建的几座大道观,比之都有所不及。 陈安缓步走入其中,将那人来人往的景象收入眼底。 心头暗暗称奇之余,亦是有些茫然无措。 昨天里忘了问,有没有什么接头的具体位置。 眼下却是该要如何在这偌大的寺庙里,找寻到严华他们小聚的扬所? 正思索间。 便看到不远处的回廊下,严华正同一位身穿褐色僧袍的中年僧人,有说有笑地一同走来。 那僧人见到陈安,双手合十,微微一礼。 严华则是快步上前,脸上洋溢着热情笑意。 “陈贤弟,你可算来了,我同诸位同道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第21章 修行之难,难于上青天 “远游而来,至此大相国寺与寺中高僧们交流佛法,亦是一位有真修行的同道。” 陈安眼神落向那僧。 唯见其满面和煦轻笑,一派有道高僧的模样。 “小子陈安,见过大师。” 严华转而又向那僧人介绍陈安。 “大师,这位便是我与你提过的陈安陈贤弟,其乃是鸡鸣山飞云观白云道长的高徒。” “哦?” 觉明和尚闻言,原本平静的目光里闪过一抹讶色。 视线重新上下打量了陈安一番,脸上的笑容似也更灿烂了几分。 双手合十,再次一礼。 “原来是太极先生的高足,贫僧失敬了。” 太极先生? 陈安心头微微一动。 他心里早就猜测自家师父身份不简单。 此刻闻言,其就是那位御赐封号的太极先生,倒也并不觉得太过惊奇,反而有种理当如此的了然。 当初林灵素有“通真达灵先生”之号,师傅是“太极先生”,自也贴切。 “大师谬赞了。” 三人说笑间,在前面引路的严华带领下迈步而行。 很快便绕开了前殿涌动的人流,循着一条幽静的石板小道,推开了寺庙深处一方僻静的院落的大门。 院中,一棵不知年岁的菩提树下,设着一方石桌。 此刻正有一位头戴逍遥巾的青衣道人,与一位作儒生打扮的中年文士对坐弈棋。 听到动静,循声而望。 那道士拈着棋子的手便是一顿,随即哈哈一笑,将手中棋子往棋盘上一洒,耍赖似的把棋局搅乱。 “不下了,不下了!” “眼下又来了客人,改日再与你这穷酸秀才分个高下。” 对面的书生见状不由得白了他一眼,笑骂一句: “你这清虚子,棋品一如既往臭,眼见快要输了,就找借口耍赖。” 他嘴上虽是笑骂个不停,却也顺势站起身,目光温和的看向迎面走来的几人。 旋而,落定在了陈安身上。 “想来,眼前这位便是时常被严道友挂在嘴边的陈小友了吧?” “今日一见,果真是器宇不凡,眼神澄澈,不似俗流中人。” 他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 “在下柳敬玄,一介白身。” “痴长了几分年岁,陈小友若不嫌弃,唤我一声柳兄便是了。” 那名为清虚子的道人也随之了起来,对着陈安稽首一礼。 “贫道清虚子,见过陈道友。” 陈安亦是连忙稽首,顺势介绍自己,与二人见礼。 而当听闻到他是白云道人之徒时,柳敬玄与清虚子悄然对视一眼,两人眼底深处不约而同的闪过一抹奇异光彩。 这严华继招揽来一群歪瓜裂枣之后,居然真的叫其瞎猫撞到了死耗子? 太极先生,陈云科之徒。 不比寻常人啊...... 几人的思绪不由的活络了几分。 一番客套过后,五人便在菩提树下的石凳上各自坐定,烹茶闲谈。 说是闲谈,实则说的,皆是修行论道之事。 说一段经典,各自阐述理解。 若有个不同见解,便是要当扬辩驳个面红耳赤。 若是说到相同之处,又立马惺惺相惜、引为知己。 陈安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论法小会,也觉有趣。 只是本着多看少说的想法,偶尔才会说一两句结合了上辈子诸多新奇理念看法。 叫面上一惊的同时,却也在心头暗暗惊讶。 这年轻人,有些离经叛道啊! 一番轮道过后,众人放松下来,倚在各自的椅背上,随口闲谈: “唉,当今世道,外丹之法早已没落不存,唯有内丹之道,方是正途。” 清虚子摇晃着手里杯盏,语气感慨。 “可叹那些名门大派,无不将自家的根本法门看得比自家命根子都重。” “我等这些无有师承的野狐禅,想要得一门真正的上乘法门,却是难如登天!” 柳敬玄亦是点头附和,深有同感: “正是如此。” “纵使我等是机缘巧合之下,侥幸入了道途,可大多也只能止步于‘筑基炼己’之境。” “想要再往上修,没有真师指点,没有后续法门,那是千难万难。” 众人闻言,纷纷叹气,脸上皆是露出了几分无奈与落寞。 这也是他们这些散修最大的悲哀。 有正经师承的,虽然眼下大道隐匿、诸法难成,可却也有个奔头。 哪里像他们这些人一样,前路漫漫,但不知路在何方。 清虚子忽而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我等也不是全无机会。” “那位新得圣眷的‘通真达灵先生’,近来正在城中开办法会,广收门徒,据传是有教无类,诸位可有什么想法?” 觉明和尚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贫僧这身份,怕是多有不便,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柳敬玄心头意动,表面却不动声色: “林道长乃是神霄高人,若当真是有教无类,倒也不失为我等这些散修的一条出路。” 清虚子亦是颔首,显然是动了心思。 陈安在一旁静静旁听,心里却有些难言的思绪流转。 难道说,这所谓的大周当真是另一方历史的映照? 林灵素,神霄派。 那接下来便应该是打压佛门、广修宫观...... 再到五年之后,轰然倒台。 如此想着,陈安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事不是当今的他能够所阻止的了得。 多想无用,多思无益。 唯有不断地强大自身,方才是当今正事。 说完此事,众人也不再谈论这些沉重的话题,转而进入了今日小聚的另一个环节。 交换有无。 清虚子最为爽快,从腰间解下一个红皮葫芦,得意洋洋的在桌上一放。 “此乃我月余前于深入山野,从一伙老猿手里‘借’来的一葫芦猴儿酒。” “以山中百果酿造,最是能补益气血,今日便拿出来与诸位道友共享。” 柳敬玄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了一卷泛黄的残破竹简。 “这是我偶然所得的一篇前秦炼炁士的修行残篇,虽只有寥寥百字,但其中所述的行气之法,颇有独到之处。” 觉明和尚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贫僧这里,有一炉前些时日刚炼成的‘五灵丹’。” “乃是取五种五色灵芝,辅以山泉晨露炼制而成,于静心凝神,略有裨益。” 严华见状,也拿出了自己的东西。 一叠画得颇为精细的黄色符纸。 “此乃我黄天会的《丰收济民符》,虽非法术,但亦有奇效,于田中点燃,可祛害虫、增肥力。” 陈安看着他们拿出的各色物件,心中称奇。 他初来乍到,身上法门皆是白云道人所传,自然不能拿来交换。 故而,尽管对于他们手里的这些东西有些兴趣。 眼下也只能是看看热闹罢了,无法交换。 此刻见到他们为了某样东西的价值高低,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 全然没了方才谈玄论道时的仙风道骨,倒是像极了市井间的商贩嘴脸。 陈安不禁莞尔一笑。 修行之人,终究也还是人。 没有打扰众人的兴致,悄悄和严华打了个招呼。 他便借着如厕的借口,先行走了出去。 第22章 菜园子,大和尚 虽然最后的交换自家没有参与进去,但此行也算是小有收获。 心情舒畅,也不着急回返。 便信步在这大相国寺中闲逛起来。 绕过小聚的那处幽静偏院,前方香火气愈发鼎盛。 主殿前的广扬上,人头攒动,香烟缭绕。 诸多衣着各异的善男信女们手持高香,面色虔诚地跪拜祈福,求佛祖保佑自家财源广进、多子多福。 再往前走,便是罗汉堂。 五百尊罗汉金身或怒或笑、或悲或喜,姿态各异。 陈安一路走,一路看,心绪渐渐安稳。 修行前路渺茫那是旁人的事,于自己何干? 神通傍身,只要活着就能走到终点。 不知不觉间,脚下的路愈发偏僻。 周遭的殿宇楼阁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高大的树木与田垄。 竟是无意间走入了寺庙的后院深处。 再往前,便是一片开阔异常的菜园子。 菜畦之中,各色时蔬长势喜人,绿意盎然,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正好奇打量间 忽听得园子深处传来一阵喧嚣的叫骂与鸡飞狗跳的声响。 紧接着,便见几个身影从菜园里头慌不择路的冲了出来。 一共四五人,个个都衣衫不整、形容畏缩。 甚至手臂、脖颈上还带着些刺青,一瞧便不似是良家子。 眼下每人怀里都抱着几个刚摘不久的硕大冬瓜、青菜,脸上更是一副得手后的窃喜,正要拔腿开溜。 可还没跑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如洪钟大吕般的怒喝: “兀那撮鸟!洒家的菜园子也是你们这些泼皮能偷的!都给洒家站住!” 一声暴喝,好似平地起惊雷,震得人耳膜生疼。 伴随着声音,一个魁梧的人影从菜园的茅棚里大步流星地冲了出来。 是个和尚。 一个身形异常高大,乃至于可以说是有些凶恶的和尚。 只见他身上套了一件半旧的皂直裰,却只穿了半边,露出虬结如龙般的古铜色半边膀子。 双目圆瞪,须发蓬乱。 手中提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洒水用的月牙方便铲,气势汹汹而来。 那几个泼皮无赖回头一见是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怀里的菜都顾不上了,丢了一地。 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一蜂窝的朝陈安这边涌来。 “还敢跑!” 那大和尚双眼一瞪,脚下生风,几步便追了上来。 陈安本来不想多管闲事。 可听着那大和尚的呼喊,再瞧瞧这几个泼皮的确不像是好人,便也熄了避让的心思。 身形不动,像是看傻了般站在原地,挡在了那条狭窄的田埂小路上。 为首的泼皮眼见前面有人挡路,心头一横,张口便骂: “哪来的穷酸,给老子滚开!” 他伸手便要来推搡陈安。 陈安依旧立在原地,不闪不避,身形稳如山岳。 为首那人本想将陈安一把推开,可手刚一碰到陈安的肩膀,便只觉得像是撞上了一堵墙,纹丝不动。 反倒是他自己被震得一个踉跄。 身后几人躲闪不及,顿时滚做了一团。 也就是这耽搁的一瞬,身后那魁梧和尚已然杀到。 “洒家看你这们都是活腻歪了!”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 那和尚蒲扇般的大手一伸,便揪住了为首泼皮的衣领,像是拎小鸡一般将其提了起来。 照着面门“邦邦邦”就是三拳。 那泼皮顿时被打得鼻血长流,眼冒金星,一颗好大门牙混着血沫子飞了出去。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其余几个泼皮见状,吓得腿都软了。 扑通一下全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 “洒家上次就说过了,不许你们再来!” “屡教不改,非得让洒家把你们的腿打折了才肯听话?” 大和尚将手里的人往地上一丢,上前又是几脚。 顿时便把这几个泼皮揍得在地上翻滚哀嚎,哭爹喊娘,连声说着再也不敢了。 如此见状,大和尚方才是舒了几分心头恶气。 重重地“哼”了一声,又不解气的在为首那人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快给洒家滚!” “下次再敢来,定然打断你们的狗腿!” 几个泼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互相搀扶着,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大和尚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这才将那月牙铲往地上一拄。 叉着腰,转头看向一直静立在一旁的陈安,瓮声瓮气地说道: “洒家法号智深,多谢小兄弟方才出手相助了。” 智深? 陈安瞧着他这豪迈粗犷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点狐疑。 这人,怎么看上去有点熟悉? 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是哪里熟悉。 “举手之劳罢了,大师不必客气。” “嗨,什么大师不大师的,洒家听着别扭,叫我大和尚便成。” 智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倒显得有几分憨厚。 “小兄弟看着面生,也是这寺里的?” “不是,今日只是来访友。” “原来如此。” 鲁智深点了点头,也不意外。 “这日头正毒,小兄弟既然帮了洒家,便来棚下歇歇脚,吃两块瓜解解渴再走。” 他说得认真,毫无虚假客套。 陈安恰巧也有些口渴,加之心里那点熟悉感觉,便也没做拒绝。 两人走到菜园旁的茅棚下坐定。 智深拿起一个在井水里并着的硕大寒瓜,一拳砸开,递了最大的一牙给陈安。 瓜瓤鲜红,汁水丰沛。 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清甜。 陈安吃了两牙瓜,与他随意交谈了几句。 得知他是不久前才从五台山而来,眼下被安排在大相国寺,看管这片菜园子。 五台山...菜园子...智深...... 这几个词凑在一起,陈安脑海里那股熟悉的违和感,愈发强烈。 他正自出神,还没来得及多想。 忽然,远处回廊的方向,遥遥传来一阵呼喊。 “陈贤弟!陈贤弟——” “嗨,你居然在这里,可是叫我一阵好找!” 严华从不远处探头,向他招手。 第23章 此地竟是水浒 “哈哈哈,且去且走。” 智深大和尚朝他摆摆手,也不挽留。 陈安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跟上了严华的脚步,两人并肩向着寺外走去。 待走得远了些,严华才回头望了一眼那片菜园子的方向,小声嘀咕: “贤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和里面的那位聊上了?” “我偶尔听人说起,那位大和尚不是什么和善人物,平日里最好还是离他远些。” 见陈安面露疑惑,便继续耐心解释: “贤弟有所不知。这位智深大师,俗家姓名叫鲁达,原本是渭州经略府的提辖,后来因着一些事,在五台山文殊院剃度出的家。” “只是他这人,全无半点僧人的慈悲心肠,反倒是性如烈火,最喜好打抱不平。” “当初在五台山时便时常醉酒闹事,搅得阖寺上下不得安宁。” “来了这大相国寺,虽说是安分了些,可短短月余时间里也闹出了不少事端,听闻前几日还险些和当朝高太尉府上的管事起了冲突。” “这般人物,着实不像是个真正的僧人,小心起见,贤弟还是莫要与他过多接触的好。” 严华絮絮叨叨的说着。 陈安听得清明,心头里却仿佛有一道惊雷闪过。 鲁达、鲁提辖、五台山、大相国寺...... 他这才恍然明悟,先前脑海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了。 花和尚,鲁智深! 竟是《水浒传》里的人物? 他心头巨震,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自己所到的这方世界,当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所处的历史脉络与发展,和记忆里的那个北宋似是而非也就罢了。 眼下里,竟然连《水浒》这样话本小说里的人物,都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着实是叫人分辨不清。 但旋而,他眼底深处便又泛起一抹光彩。 倘若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个大杂烩,历史与演义并存。 那或许...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天罡地煞下凡,诸般玄妙法术。 梁山聚义,天下大乱。 如此想着,陈安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不久前在石碑上所看到的那段鸿蒙子留言。 “短暂辉煌,人杰频出,诸道并起......” 其上内容所说的,难道便是如此? 心头一念闪过,陈安很快便又将这纷乱的思绪按捺下去。 眼下里想再多也无用,终究是要一步步走下去,日后亲眼去看个分明。 不过这位鲁提辖。 知晓水浒剧情的他,却也明白其非严华所说的那般恶劣。 水浒一百单八将,能值得称道的人不多。 他便算是当中一个! “日后若有机会,或可来此同其熟络一番。” 陈安内心有了定论,便也不再纠结此事,转而问起了方才聚会上的事。 “严兄,方才的交换可还顺利?几位同道都换到了想要的物件么?” 严华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还算顺利。我拿了那叠《丰收济民符》,换了柳兄手里的那卷前秦练炁士残篇。” “柳兄则是又和清虚子道长交换,得了那坛猴儿酒,说是回去之后要和好友不醉不休。” “只不过觉明大师的那瓶‘五灵丹’却是无人问津,最终还是大师自己收了回去。” “哦?” 陈安倒是有些不解了。 在他看来,那葫芦猴儿酒固然珍贵不凡。 但也只能过一过嘴瘾,并没有什么太大奇效。 而那《炼炁士残篇》更是残缺不全,也未必能参悟出什么。 反倒是那瓶能壮大内息,对修行有直接裨益的“五灵丹”,按理来说应该最为抢手才是,缘何竟会落了空? 严华似也看出了他心中疑问,便笑着解释: “陈贤弟有所不知。” “我等几人最少也是修行了足有十余年存在,这第一步‘筑基炼己’的功夫虽不敢说圆满,但也算是积累足够了。” “那五灵丹对于积攒内息确有功效,可对于我等而言只能做锦上添花,作用不大。” 他叹了口气,脸上升起几分无奈。 “我等眼下最缺的,是能让我们‘炼精化炁’、更进一步的后续法门。” “没有法门指引,体内的内息积攒得再多,也只是无根之水,永远也蜕变不成真正能够彰显神异的‘真气’。” “徒之奈何啊!” 陈安顿时恍然。 原来如此。 他们不是不缺丹药,而是五灵丹对他们已经没用了。 除非得了炼精化气的法门,把内气炼成一点真气,方才能继续吞服,增长修行。 想到这里,陈安忽而觉得有些遗憾。 那五灵丹对于当下的他来说,正是合用之物。 可以帮助他快速积攒内息,冲破剩余的任脉,正式开始炼精化气的修行。 “或许我可以准备些东西,待下次的集会上同那位觉明大师交换一下?” 只不过他们缺少法门,自己却又何尝不是呢? 师门传承不可轻泄,且看能不能从东观藏书里淘到一些真迹吧。 或者要看此番抄写《黄庭内景经》,能否有所收获...... 定了定神,两人相伴着往外走去。 陈安也没再提那什么古练炁士的残篇,毕竟是人家真金白银换来的东西。 自己一个外人,没有道理去要求别人分享。 可没想到,就在即将走出大相国寺之时,严华主动停下脚步。 “陈贤弟,有件事为兄想与你商量一下。” “严兄请讲。” 严华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了那卷泛黄的竹简,递到陈安面前。 “这篇残缺的炼炁法门,为兄想与贤弟你一同参详。” “只不过今日时日已晚,多有不便。待等我回返之后,便将这竹简上的内容抄录一份,明日上值的时候,再交给贤弟。” 陈安闻言一愣,连连摆手。 “这如何使得!此乃是严兄换来的珍贵之物,我怎能......” “哎,贤弟此言差矣!” 严华却是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神情恳切。 “我辈散修,本就举步维艰、修行不易。” “若是还抱着那点敝帚自珍的想法,怕是真的一辈子都修不出个名堂来。” “况且,这也不过是个早就过时的法门残篇罢了,多半也参悟不出什么。你我一同研究,兴许还能相互印证,有所得益。” 他拍了拍陈安的肩膀,真诚笑道: “陈贤弟你天资过人,加之又是太极先生的高徒。” “若是往后当真能从这里面悟出些什么来,不要忘了提携为兄一把,便足够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安便也没再推辞。 微微颔首,回以一礼。 “如此,便多谢严兄了。” “哈哈哈,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严华心情大好,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对了,此番小聚的时间并不固定,但通常都是隔一月左右一次。地点也未必就在这大相国寺。” “陈贤弟下次若是有意,不妨提前准备些物件,也好与我等交换有无。” 陈安点头,将此事记在心中,再次谢过。 两人就此告别,各自离去。 第24章 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 “若是换了官扬争霸,倒是个好东西,可惜于修行的我全然无用。” 夜晚,观中屋舍。 陈安放下手中毛笔,体味着新抄写所得来的加成,摇头笑了笑。 位极人臣、帝王将相又能如何? 百年大限一去,终不过是黄土一捧。 不得长生,终是虚妄。 将这篇新抄写的文字与之前的合订在一起,形成一本书册。 陈安想了想。 又提笔,在扉页上写了几行小字。 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为大丈夫。 ——赠李春。 李春,是小春子的本名。 ...... 内书堂。 “……故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至,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陈安合上手中书本。 也不管下面的这些小太监们又能听懂多少,他今天的责任便算是糊弄过去了。 正要准备宣布下课。 这时,堂下忽而有一人站了起来。 “教授,弟子有一惑。” 陈安随之目光落去。 说话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太监,身形修长,看上去与其他的人相比要高大强壮上那么一分。 容貌上没什么出奇,可唯独那双眼睛却是亮的发光。 此刻里,正目光灼灼的看向陈安。 像是一个充满求知欲的学子,满心疑惑。 可尽管他掩饰得十分巧妙,但在其明亮的眸光深处。 陈安却也依旧看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火光,一点名为“野心”的火光。 轻笑了下,也不在意。 宫里的太监,哪个没有野心,哪个不想往上爬? 只不过是区别在于,有的蠢货写在脸上,有的深沉的埋在心里。 “请讲。” 陈安手中动作不停,话语平淡无波。 那小太监躬身一礼,面露几分恭敬的问道: “教授,《礼记》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可我等身已残缺,又该如何全这‘孝’之礼数?圣人所言,于我等而言,是否已是空谈?” 这个问题十分巧妙,不像是他这个方才学文不到几月的小太监能够问出来的问题。 纵然是寻常饱学之士骤然听了,却也不见得就能立刻说出个合理的答案。 陈安心头微动,一个隐约的猜测在心头里浮现。 小春子刚走,他便立刻冒了出来。 很难说小春子的遭遇,与此人毫无关联。 陈安心中念头转过,面上却是没有表露出分毫。 “《礼记》亦有云: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 “你等既然已经不能在双亲膝下承欢,以全孝道,便当全心全意,侍奉君上。” “以忠代孝,忠于官家,便是尔等之大孝。至于其他,无需多思,多思无用。” 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半点波澜。 同时里,更也没有了之面前对小春子时的那份耐心。 说完,陈安便不再看那小太监一眼。 拿起桌上的书册,转身便向堂外走去。 那站着的小太监见状,缓缓低下了头。 无人看到的是—— 他那双明亮异常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叫人不易察觉的怨毒。 ...... 内书堂外,松树之下。 钱公公正含笑立在那里,仿佛是特意在等候。 陈安走上前去,与他照面。 “钱公公,在下有一事相求,想请公公帮一个小忙。” 钱公公闻言一笑,似有意外。 “巧了,咱家这里也正有一桩小事,想求陈先生搭把手。” 他顿了顿,做了个“请”的手势。 “先生先说。” 陈安眸光微动,也不避讳。 直接便从衣袖中取出了昨夜装订好的那本书册,递了过去。 “这是我亲手抄录的一本《礼记》,想烦请公公,代为转交给小春子。” “前些时日的事,说来也与我有些干系,若非在下不懂宫里规矩冒然对其多加指点,兴许其也就不会横空遭此劫难了。” “此物便当是...在下的一点补偿吧。” 钱公公接过书册,当目光落在扉页上的那几行文字时,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异彩。 唯见那字迹瘦长锋利、铁画银钩,不似当今书坛当中任何一种笔迹。 当今陛下修道之余,极爱书法、字画. 时时便会找来先人、大家之作,以做临摹。 眼下这书法字迹独特,兴许能引起陛下几分注意? 心头意动,他将书册小心收好,语气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先生放心,此物咱家一定会完好无损的亲手交到小春子的手上。” 陈安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不知公公方才所说,又是何事需要在下帮忙?” “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钱公公亦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卷书卷,递了上去。 脸上随之多了几分自嘲的意味: “先生想必也知道,咱家在入宫之前不过是一乡野村娃,斗大的字也识不得几个。” “前些年机缘巧合,得了这么一卷武学秘籍,可对着上面的字画,琢磨了许久,也弄不大明白。” “一直想寻个信得过的帮忙注解一下,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便也只能厚着脸皮,来来求一求先生了。” 陈安了然。 此事倒也在情理之中。 宫中识字的宦官虽然不在少数。 但懂武功的同时,还能让钱公公这般人物信得过的,怕是少之又少。 他接过书册,却也没把话说太满,只是道: “在下也只是对道经熟悉一些,这武学功法未必精通。不过,可以一试。” “先生肯答应,便是帮了咱家的大忙了!” 钱公公一脸喜色。 “无妨、无妨,成与不成,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陈安颔首,看了眼手中的书籍封面。 《天罡童子功》。 好个名头。 他将书卷收入袖中。 “无论成与不成,三五日之内,我都会给公公一个消息。” “有劳先生,有劳先生!” 说完,便同其告辞离去。 钱公公立在原地,看着陈安那越发有几分脱尘气质的背影,久久未动。 许久。 他忽而无声的笑了起来。 “咱家在这宫里待了将近二十年,见过的读书人比米粒都多。” “不说那些个探花郎、状元公,便是个寻常的书生都是眼高于顶,视我等宦官如蛇蝎、如粪土?” “难得,居然还有人愿意为一个没什么权势的小太监,多费这般心思。” “这位陈先生,却也是个妙人......” 第25章 武功,道法 回返东观,坐定在自家的书桌前,陈安翻阅手中书册。 忽而眉头颦蹙,忽而若有所思。 武道、修行。 看起来相差仿佛,但实则大相径庭。 修行重在修性、命,向内索求,寻的是自我生命、精神的超脱与进化。 而练武,则是不然。 修内力、练躯体。 不求养生长寿,只求一世强横。 “难怪先前江湖武道泛滥,而修行不显。” “一个是没什么奔头的虚无缥缈目标,一个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常人如何选择,便也就不言而喻了。” 放下手中这本武学秘籍,陈安若有所思。 求快、图强,自然可以修行武道。 可年轻时压榨潜力、损耗精元,等到老来气血衰退之时。 哪怕有内力傍身,江湖武夫们也会以极快的速度衰老下去。 这也是为何会有拳怕少壮的说法。 对于陈安而言,这种一时的强大终究不是他所求的。 “或可作为参考,但与我用处不大。” 脑海里生出这样想法,他缓缓拿起笔写下一行字。 天罡童子功·浅注。 …… 一个下午的功夫,陈安便沉浸在这本武学秘籍的注解之中。 他并不需要去探究理解里面创造者所要表达出来的理念之流。 只需将那些诘屈聱牙、晦涩不明的行功术语,用最通俗易懂的大白话,翻译、注解出来便可。 此事于旁人而言或许千难万难。 可对于有着【过目不忘】天赋,又博览了东观诸多道经的陈安来说,却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正所谓会者不难,难者不会。 便也是此般道理了。 一番忙碌,倒也算小有成果。 想来用这份初稿,去给钱公公交差,已是足够了。 休息的空闲里,严华从外面走了过来。 脸上带着笑意,按照昨日分别前的陈诺。 将得来那卷记载先秦练炁士法门的竹简,轻巧的放在了陈安桌案上。 “严兄,这......” 陈安起身,想要推辞。 “此物着实是太过贵重,若是在我手中有所损坏,我却是担待不起。” “严兄稍待片刻,让我将其上内容抄录上一份,小弟便是感激不尽了。” “哎,贤弟这是哪里的话。” 严华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直接将竹简推到了陈安面前。 “我辈修士,当不拘小节。况且,我相信陈贤弟你的为人。” “再者说,这也不过是一本没什么大用的残卷罢了,真要毁了,那便毁了。” “其上面的内容,我也早就记下来了,贤弟不必挂怀。” 如此说完,便赶忙转身离开。 似乎生怕陈安再做拒绝一般。 陈安见状,便也只能无奈的摇头笑笑,将其收下。 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 尽快抄录上一份,然后便将此物原封不动的送还回去。 而在严华走后不久,王普便悄摸凑了过来。 他看着桌上那卷满是岁月痕迹的竹简,又看了看陈安,脸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陈兄,你和严兄近来关系倒是走得颇近啊。” “不过我却是听说,他平日里似乎是多有和一些不三不四的道门中人来往,关系不清不楚。” “陈兄你莫要听了他的诓骗,误入歧途,坏了自家大好的前途!” 陈安抬头,笑了。 若真说起来。 这严华还是你王普给介绍过来,方才熟识的。 现在却又说这些...... “王兄多虑了,我与严兄不过是交换一些修行上的心得体会罢了。” “修行?” 王普一愣,脸上满是不解。 在他看来,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然后封官拜相。 这才是天下读书人的堂皇正道。 陈安才华横溢,哪怕是仕途一时不顺,可只要耐心熬上几年资历,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缘何要放弃这煌煌正道,去寄希望于那虚无缥缈的修行之上? 他摇了摇头,心头不忍见同僚如此沉沦下去。 可看着陈安一副埋首研读竹简,不愿多谈的模样,终究是没有再劝。 叹了口气,闷闷离开。 陈安也不理会王普的莫名其妙,转而将心神放到桌面竹简之上。 小心翼翼的将其摊开。 竹简年代距今太古久远,许多地方都已被虫蚁蛀过,留下了细密的孔洞。 上面的古篆字迹,也是多有残缺,模糊不清。 陈安凝神细看,连蒙带猜,总算是看明白了其中记载的大致内容。 这是一门上古炼炁士的修行法门,讲的是如何“吞吐云霞”,将天地间的云雾、朝霞,炼为己用。 而在法门的最后,还用极小的字迹记载了三门配套的小法术。 召云、驱物、寄杖。 陈安顿时生出了几分浓厚的兴趣。 将那门口诀记下,又仔细揣摩了其中运炁的法门之后。 便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当扬一试。 站起身,走到藏书室一处无人的角落。 深吸一口气,学着竹简上所述,按着僵硬的手指掐了一个古怪的法诀。 而后,心头默念: “玄天本无象,真炁化云霞。” “随我心意起,听我号令发。” “——云来!” 与此同时,他身体当中那口内息顺势按照竹简上记载的特殊路线运转,汇于指尖。 朝着前方空处,猛地一指。 然而。 预想中凭空生出云雾的景象,并未出现。 周遭一片寂静,毫无反应。 陈安皱了皱眉,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 结果,依旧如故。 沉默片刻,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意外。 “果然!” “内息,终究只是内息。” “想要施展这等真正的术法,怕是需要更高层次的能量才行。” 他想起了严华之前的话。 内息积攒得再多,也只是无根之水。 唯有通过特定的法门运转,将其蜕变成真正能够彰显神异的“真气”,乃至是传说中的“法力”。 如此,方才有望施展这等玄奇的手段。 “看来在将任督二脉彻底贯通,正式开始‘炼精化炁’之前,这些法术于我而言也只能看看而已了。” 知晓了前路方向,陈安便也不再纠结。 纵使法门不假,可自身修为不到,终究是无用。 努力修行,方才是真。 第26章 小春子 庞大的皇城好似一头巨兽,匍匐在夜色深沉的汴梁城中。 内书堂,最深处的屋子里灯火未熄。 一盏孤灯如豆,映照着钱公公略显削瘦的身影。 他难得没有看公文,也没有歇息。 只是独自一人,在灯下反复摩挲、欣赏着一本手抄的书册。 正是白天里,陈安托他转交给小春子的那本手抄版版《礼记》。 白日里在外面不方便多看,但只粗粗一瞥间,便已觉不凡。 此刻在无人打搅的书房里细细品味。 越看,心头当中的那份惊艳之感,便是愈发不可收拾。 “好字,当真是好字啊......” 钱公公喃喃自语,眼中异彩连连。 这字迹瘦长锋利,转折之处如铁画银钩,自带一股凌厉飘逸的仙气。 但却又锋芒毕露,富有傲骨之气,如同断金割玉一般,别有一种独特韵味。 他在这宫里待了二十年,服侍过两代君王。 见过的翰林学士、书法大家不计其数,可却从不曾见过具有如此风骨的笔迹。 当今官家痴迷书画,尤爱搜罗天下奇珍。 这本手抄的《礼记》,广论内容着实寻常,可单凭这一手前所未见的绝妙书法...... 钱公公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他太了解当今陛下的脾性了。 这般书法字体若是被酷爱此道的天子看到,便如同一位绝世老饕,忽而遇见了一道前所未闻的珍馐美馔。 其引起的兴趣,可想而知。 而他,作为进献之人...... 意识到这一点,钱公公的心头便不可抑制的变的火热起来。 这本书册的价值,早已远远超出了其内容的本身。 说不得,这便是自己苦苦等待多年。 连做梦都念念不忘的进身之阶! 可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另一道身影便浮现在他脑海当中。 是陈安那张温和、平静的脸。 还有他今日拜托自己时,那份真诚的信任。 钱公公的内心,一时间陷入了天人交战。 一边,是与陈安在这些时日里渐渐建立起来的几分难得情分与欣赏。 另一边,却是这稍纵即逝、足以改变自身命运的天大机遇。 灯火摇曳,将他脸上的神情映照得明暗不定。 许久。 许久。 钱公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再抬起头时,眼中那仅存的一丝犹豫,已然被一股名为野心的火焰燃烧殆尽。 “咱家,也是为了你好......” 他对着空气,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陈先生你才华横溢,却只能屈居在小小东观里,做个校书郎。” “咱家把这书册献上去,也不会冒领了你的功劳,定会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届时......” 他将陈安手抄的那本《礼记》小心翼翼地用一方锦帕包裹好,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 然后,站起身来。 从书架上另寻了一本寻常匠人刻录下来的《礼记》。 研墨,拿笔。 模仿着陈安的笔迹,在其扉页上一笔一划写下了那句同样的话: “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为大丈夫。” ——赠李春。 字迹虽有七八分相似,可那股独特的精气神,却是如何也模仿不来。 钱公公打量了一阵,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 做完这一切,他又从自己的柜子里,取了一瓶上好的伤药。 本想随意的唤个小太监,将这两样东西送去夜香司交给小春子。 可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自己揣着东西,提起一盏灯笼,独自向那皇宫无人愿意往来的角落走去。 ...... 夜更深了。 夜香司里,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强忍着背上传来的钻心伤痛忙碌。 将最后一个恭桶清洗干净,小心的摆放整齐。 这里虽然日日打扫,看上去整洁无比。 可是那股长时间积累,浸透在墙壁、地砖里的秽恶气味。 却是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恶臭难闻。 好在最近这一段时日过去,小春子已经习惯了。 或者说,他已经是被腌入味,自己察觉不到了。 终于忙碌完这一切,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正打算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井边简单清洗一下便上床睡觉,结束这辛苦的一天。 冷不丁的,门外传来另外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小春子,快出来,有上面来的大公公寻你。” “啧啧啧,没看出来啊,你小子居然还有这种关系......” 小春子怔了怔,心头发苦。 他要是真有关系的话,眼下也就不会在这里洗马桶了。 没有理会同为倒霉蛋的太监挖苦。 他赶忙擦了擦手,心头忐忑不安的走了出去。 方一走出门。 便在昏黄的灯笼光的映照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钱...钱公公?” 他神色一惊,扑通一下便跪倒在地。 钱公公将他这般模样收入眼底,眉头微不可察的皱起,不动声色的用袖子掩了一下口鼻。 也没让小春子起身,只是将手里的书册和药瓶轻轻递了过去。 “这是陈教授托咱家带给你的。” 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平,听不出喜怒。 “陈教授说,你是个好学的孩子,此番是他考虑不周,拖累了你,便为你手抄了一本《礼记》作为歉意。” “又听闻你前几日受了罚,便让咱家又寻了些伤药一并给你带来。” 小春子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抬起头,满眼不敢置信。 钱公公将东西塞到他怀里,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提点: “他还让咱家嘱咐你,好生做事,莫要灰心,日后里也未尝没有出头的机会。” “毕竟这宫里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说罢,钱公公便不再停留。 转身提着灯笼,消失在了深沉的夜色里。 只留下小春子一个人,捧着怀里那本还带着余温的书册和冰凉的药瓶。 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被夜风吹开封面,露出扉页上的那行字迹。 忽然间,鼻头一酸。 这些时日里所受的委屈、打骂、伤痛、绝望...... 种种情绪在这一刻里,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一滴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继而砸在书页之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最终,他再也抑制不住,将脸深深埋进那本书册里。 只见到他那瘦弱肩膀剧烈的不断抽动着,却没发出半点的声音。 唯有那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断断续续呜咽,似也在控诉着这世道的不公。 “陈教授......” 第27章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结束了一天忙碌的他,也终于躺在了床上。 照旧修行。 摆成蛰龙眠的姿势,让身体逐渐适应,为往后打基础、做准备。 脑海里则是一如既往般,观想明月。 在月华的洗礼下,陈安近来总有种精神充沛,似要漫溢而出的错觉。 许是第二阶段的修持将要完成,终于可以进行到第三阶段。 继而可以将这三个过程串联起来,形成一个整体? 他也不知道。 且走且看,顺其自然。 这终究不是自己当下修行的重点。 感受着身体当中一日比一日强大的内息,想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贯通任脉。 到了那时,自己便可以开始炼精化气的修行。 陈安的心思平定下来,渐渐归于寂静。 ......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秋意愈浓,天气却依旧燥热。 东京汴梁城,也一如既往地繁华、喧嚣。 仿佛尘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这座大周的都城无关。 内书堂。 结束了上午的讲课,陈安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去。 走出门,在外面的松树下略一打量。 不出意外的,便看到那道仿佛在这里等待良久的身影。 “钱公公。” “先生授课辛苦了。” 钱公公转过身,脸上挂着一抹和煦的笑。 陈安亦是微微颔首,回以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也没有多做寒暄,直接便是从袖里取出了一卷薄薄的书册,径直递了上去。 “幸不辱命!公公前几日托付在下的事情,已经是完成了。” “其中或许有些在下学识浅薄,一时难以解释通透的地方,还请钱公公谅解一二。” 钱公公也没把他自谦的话放在心上。 这段时间观察下来,陈安的学识如何,他心里最是清楚不过。 眼中喜色一闪而去,连忙伸手接过。 本以为陈安能将秘籍内里晦涩难懂的文字翻译成白话,便已经算是是帮了他天大的忙。 可当钱公公按捺不住心头悸动,迫不及待的翻开书册粗粗浏览了几页之后。 脸上的神情便从最初的欣喜,渐渐转为了掩饰不住的震惊。 这注解,远非是他所想象的那般简单。 陈安不仅用最通俗易懂的白话,翻译了那些诘屈聱牙的行功术语。 更难得的是,他居然还结合了诸多道经的义理。 进而对其中几处关键的行功关隘、内力运转的窍门,都做出了极为精妙的阐述。 许多之前任凭钱公公仔细揣摩,却也是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云里雾里的地方。 此刻只看了几眼注解,便只觉豁然开朗,茅塞顿开。 他心中情绪激荡不已。 再看向陈安时,眼神已然完全不同。 同时间,更有一股难言的愧疚感,不由自主的从其心底里升了起来。 自己前几日,可是将人家那般珍贵的书法真迹给直接“昧下”了。 而对方,却依旧尽心尽力的为自己办事...... 如此一番对比下来,却是叫人汗颜。 陈安将钱公公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头顿时便有了数。 也不当扬揭破,只是顺势将目光看着远处,似是无意地感慨了一句: “唉,钱公公你觉不觉得。” “这东京虽好,可居之大不易啊。” 钱公公闻言,立刻将心头那点莫名情绪压了下去。 眼珠子一转,顺着话头问道: “先生何出此言?” 陈安自嘲的笑笑: “不瞒公公,在下家境寻常,远赴东京赶考便是耗尽家财。” “而今虽然说是有两份差事,可靠着这点俸禄想要在这东京里过活,依旧是入不敷出。” “最近便想着,能不能在城外寻个无人用的空置庄子,开办一间小小的造纸作坊,也好谋个生计来贴补家用。” “只是......” 双手一摊,话语里多了几分无奈: “这城中地皮之事,委实是难办的很,一时间竟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地方,颇为烦心。” 话至此处,便戛然而止。 懂得自然会懂,不懂的便也无需多言。 钱公公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物? 那是在宫里见惯了勾心斗角的角色,如何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弦外之音。 眸子一亮,像是重新认识了眼前人一般。 只是心头非但没有觉得陈安市侩,反倒是那份因为“昧下”书册而生的愧疚感,悄然散去了几分。 这才对嘛。 这世上,最难偿还的便是人情。 若是陈安只一味付出,不求回报。 他还真要掂量一下,日后该如何与之相处。 可像眼下这般,有来有往,方才是能长久合作的正理。 像那些个寻常的呆板读书人,又有几个能懂得这般通透的道理? 这位陈先生,果真是个妙人! 心头想法一定,常年在宫里当差养成的习惯也不叫他把话说全。 只是微微一欠身,凑到跟前道: “先生说的极是,这东京城里寸金寸土,常人想要置办个屋舍何其之难也。” “不过,若是在城外的话,兴许就简单了许多。” “且这样,咱家有个干儿子,便是牙行里的人物,便叫他去寻摸寻摸,定给先生寻个好地界。” 说是如此说,可钱公公在心里却已经是打定了主意。 定要帮陈安把这件事办妥了,还要办好了,叫他挑不出什么毛病。 不过就是区区些许土地罢了,对于他这样的大太监而言,当真不算是什么事。 而且这也不仅仅是在还陈安的人情,更是一次绝佳的投资机会。 陈安有才学、有手段,这样的人藏是藏不住的。 终有一天,就会大放异彩。 而同时,他自己也正好缺一个能在宫外把银两洗白,且信得过的“自己人”。 这造纸的买卖,不但要做,还要重重的投! 务必要将双方的利益,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这样,会不会劳烦公公?” 陈安犹豫了下,面带迟疑。 “怎么会,事情又没定,不过是问问而已......” ...... 送别了陈安. 钱公公揣着那本注解好的秘籍,心满意足的回了住处。 叫人奇异的是,他并没有立刻开始研究那本《天罡童子功》的注解。 而是小心翼翼的,从一个上锁的暗格里,取出了另一本书册。 不是别的,正是陈安亲笔抄写的那本《礼记》。 将书册在灯下铺开,取出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 屏气凝神,开始一笔一划的临摹起来。 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他模仿的极为用心。 每一个转折,每一个笔锋,都力求与原本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这些日子以来,只要一有空闲,他便会沉浸于此。 可无论钱公公如何努力。 写出来的字哪怕再像,可和原作放在一起,高下立判。 他能模仿其“形”,可唯独内里那子股仿佛与生俱来般的“飘逸气度”,却是如何也模仿不来。 那不仅仅是书法,更像是一位真正修道人的精气神的体现。 “终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半晌之后,钱公公放下笔。 看着自己那份显得有些刻意和匠气的临摹之作,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心里看的通透,想要将这份“天大的功劳”稳稳地吃进嘴里。 光把这份字帖送上去可远远不够。 还得压过所有人,成为这皇宫里第一个学会的太监! “还好,距离陛下的诞辰还有些时日。” “努力一番,总归是来的及的。” 钱公公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刚入宫还是小太监的时候。 那时,他也是像现在一般挑灯夜读、努力上进。 现在想想,恍若隔世。 第28章 庄园,设想,招募流民 钱公公说看看,仿佛也只是看看而已。 三五日过去,杳无音讯。 陈安也并不心急,更也从不曾催促。 毕竟从某种角度来看,比起自己。 他觉得钱公公兴许才是更为着急的那个。 作为一个太监,你可以不讲道义、没有诚信。 但利益交换,却是这个偌大深宫里牢不可破的守则。 不遵守它的人,往往都没什么好下扬。 陈安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 剩下一切,只需要交给时间去验证就好了。 而他本人就那般按照每天不变的流程,游走在内书堂、东观、飞云观之间。 三点一线,没什么多余的活动。 上辈子的痕迹在他身上越来越淡。 陈安也仿佛真的像是彻底融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当中。 如鱼得水,优哉游哉。 唯独不变的。 便也只有那份深埋心底,对于修行长生的执念。 …… 果然,不出陈安所料。 又一个休沐日,天色尚早。 陈安刚随师傅和清风练完功,用完了早食。 一个瞧着机灵干练的年轻人,便寻到了鸡鸣山上的飞云观里。 他自称周平,是钱公公新收的干儿子,眼下在城中的一家牙行里做事。 今日正是奉了钱公公之命而来。 “陈先生。” 周平恭敬地立在道观门口,对着前来开门的陈安深深一揖。 “干爹特意命我今日前来,说是在城外寻摸到了一处清净庄子,符合先生您的要求,特地邀您前去一观。” 陈安也并不意外。 先同他笑着点了点头,叫他稍待片刻。 然后便去同师傅白云道人说了一声,有事外出一趟。 唤来四喜,一同跟着周平下了山。 鸡鸣山下,青石台阶的终点。 早已是有一辆宽敞的牛车停在那里。 心道一声不愧是能被钱公公收作干儿子的人,这心思就是细腻。 也不多说什么客套的话,几人鱼贯而入。 牛车摇晃,渐渐行至京郊,远离了城池的喧嚣。 道路两旁,是连绵起伏的平缓丘陵与一望无际的田野。 秋日的风带着一丝丝的凉意,拂面而来,直叫人心旷神怡。 又行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人烟渐稀。 牛车在一处岔路口拐下,沿着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稳稳当当停在了一座有些陈旧的庄园门前。 方一下车,还没真个走入内里。 眼神略一打量间,陈安便隐隐看出了此地的不同寻常。 庄前有溪,自西向东潺潺而流,河水清澈见底,隐约有鱼虾游动。 溪上则是架着一座小小的石拱桥,两侧桥头石柱上雕狮子百态,颇显意趣。 院后有山,不高,却生满了青翠的竹林。 风过之时,沙沙作响。 “陈先生,请。” 周平跳下牛车,笑着上前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四喜跟在陈安身后,随行而上。 到底是大户里出来的家仆,眼下也没多少露怯。 可饶是如此,他方一踏入庄园,也是差点没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放眼望去: 此方院落极大,虽然因为常年没有人居而略显几分萧瑟。 但建造、铺路的一砖一瓦皆是细细打磨,更有亭台楼阁、廊道相连。 如此种种,足以看到当初修建之人用心之重。 “少爷...” 四喜侧在陈安耳边,满眼新奇,小声分说: “眼前这庄子,怕是比咱家在蜀中的院子,还要大上十倍不止!” 陈安瞥了他一眼。 心道郊区的别野,能和城里一环的大院子比? 但这一时半会也解释不通,任由他去高兴就是。 四喜瞧着自家少爷平静如常的侧脸,心中的敬佩之情已是如江水般滔滔不绝。 眼下这才来了京城多久? 少爷竟已能置办下如此大的一份家业! 此事若是写信回报给老爷、夫人,却不知道他们二人会有多开心。 只是..... “唉!” “希望朝廷尽快定下章程,早日平了乱军。” 周平在一旁候着不语,悄然将主仆二人的神情收入眼底。 瞧见他们并没有什么明显不满的神色,心头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适时开口解释道: “先生有所不知,此地原是十多年前一位犯官修建的别业。” “只是刚刚修建好还没来得及住,人就事发被抓捕归案,陛下仁慈,只将其发配去了岭南,而这庄子便被抄没入了官。” “因地处偏僻的缘故,便一直荒废着。前几日,我家干爹走动了几番,便将此地的地契文书全都办妥当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叠盖着官印的文书,双手奉上。 “眼下里,这庄子连同周遭这一小片的山岭,便是都在陈先生您的名下了。” 陈安接过地契,内心里同样闪过几分惊奇。 上辈子,他也曾见过那些有钱人在乡下修建的度假庄园。 单论奢华享受上来说,远比此地要好上太多。 可终究不是一个时代,不能一概而论。 单论眼前这庄子,其价值恐怕就已经不亚于东京当中的一些几进的居所了。 若是比较起来,自己所做的那些注解,怕是远远比不上的。 钱公公这手笔,也未免有些太大方了吧? 心头正自疑惑,便又听周平继续说道: “陈先生,干爹还说了。” “这庄舍田产,算是还您的一份人情。” “另外,他老人家愿再出五百两现银,当作是入股您那造纸作坊的本钱。” “往后的收益,您占七成,干爹只取三成。” 原来如此! 陈安心头那点顿时疑惑消散。 钱公公不愧是在宫里厮混的精明人,前前后后看的通透,想的分明。 送庄子是人情,入股造纸作坊是生意。 两者分开,不混为一谈。 想通了这一点,陈安心安理得的收下地契。 有着来自上辈子的先进技术经验,他自问只要钱公公能拦住一些不正当的竞争手段。 自家这作坊,不说日进斗金,却也绝对不会让他赔本就是。 “烦请周兄弟回去之后,代我向钱公公道一声谢。” 陈安对周平颔首。 “先生客气了,这都是小的分内之事。” 周平连忙回礼。 送走了周平之后,陈安便也不再按捺心头的新奇。 带着同样兴奋不已的四喜,在这偌大的庄园里四处闲逛起来。 “四喜,你看。” 陈安指着不远处那条环绕着庄子的溪流,以及溪流对岸那片开阔的空地。 “咱们的造纸作坊,便建在那里河流的下游,胜取水方便,地方也足够大。” “至于人手方面......” 他想到出行时在城外官道两旁所见的那些流民身影。 “便从周遭的流民当中,招募一些身家清白、手脚勤快的可靠之人。” “管吃管住,再把那些抛荒的地分给他们。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咱们的用工问题,亦算是行善积德了。” “少爷仁慈!” “只能救几人的小善罢了,又能算得了什么......” 第29章 诸事落定,道韵亲和 剩下的事情,便也简单了许多。 只不过陈安所要的,终不是这个时代里乱糟糟一片、效率低下的作坊。 哪怕不能一蹴而就变成上辈子流水线的模样。 但有点进步,也总归是好的。 负手立于庄园前的石桥之上,环望四周,心中有了定计。 “此处依山傍水,又有青竹环绕,便叫‘安竹山庄’吧。” 轻声自语间,算是为此地定下了名号。 山庄极大,兼之又荒废多年。 能否住人尚且两说,还需日后打扫、修缮。 更别说还有工坊的选址、营造,又是一桩消耗人力的事情。 保守估计,年末的时候整个庄子能够正常运转起来,便已经算是幸事了。 而且因为陈安身上有官身的缘故,外加平日里更要修行。 自然是不可能长期待在这里,监督一切。 除了每月的几日休沐,往后大部分的时间里都需要四喜留在此处,操持诸般事宜。 他既是管事,也是这座庄子的第二个主人。 ...... 当晚,回返飞云观。 夜深人静,陈安并没有如往常一般修行,而是点亮了灯火。 脑海里回忆着来自上辈子的知识,顺手在面前案桌上铺开崭新的纸张。 一边想,一边将自己对于造纸作坊,乃至于整个安竹山庄的未来规划,一一落于纸上。 首先,是原料的问题。 陈安提笔,在第一张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竹”字。 这个时代造纸多用藤、麻,甚至珍贵的树皮,成本高昂,原料获取不易。 而他的这座庄园背后,便是漫山遍野的青竹,可谓是最好的原材料来源。 其次的话,就是工艺流程的改造。 他按照后世流水线的理念,将整个造纸过程拆分得清清楚楚。 从上游的溪水引流,建造用来浸泡竹料的“沤料池”。 而后是集中建造的“蒸煮区”,用大锅蒸煮竹料,使其软化。 再到“捣浆区”,将蒸煮过的竹料捣成细腻的纸浆。 最后才是对技术要求最高的“抄纸房”以及保持干燥通风的“烘烤房”。 陈安将每一个区域的功能、要求,都罗列的明明白白。 如此一来的话,即便是之前从来没有做过此事的生手。 只需教会他们其中一道工序,便可轻易上手,反复操作。 这不仅降低了对工匠的依赖,更是可以极大提升了生产的效率与规模。 而且,最巧妙的是。 哪怕就算有人被其他同行高价售卖,得到的也只是其中一个流程环节罢了。 虽然陈安并不在乎泄不泄密,却也要提防不正常的商业竞争。 而在图纸的最后,他又画下了一个极具前瞻性的设计。 在捣浆区的旁边,将来要建设一个庞大的水车。 水车通过联动装置,连接着数个巨大的石锤。 “水碓。” 陈安在一旁写下注解。 “可以引庄前溪流河水为动力,带动水车、驱动石锤,使其昼夜不息的自动捣浆。” “如此一来,便可节省数倍人力。” 做完这一切,已是后半夜。 陈安吹干墨迹,脸上露出几分沉思。 哪怕是再兴盛的封建王朝,也逃不过周期定律。 百年过去,终会成为历史。 可无论什么朝代,底层百姓的生活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这是生产力局限所造成的必然结果。 他凡人一个,做不来什么改天换地的大事业。 只能从自身着手,看能否带来一些改变。 但最终成果又将如何? 无人知晓。 第二天一早,陈安便将这份图纸交给了四喜。 四喜虽然聪慧,但身份终究是限制了他的见识和眼光。 什么流水线、什么水碓...... 这些东西,他连听都没听过。 看看手上的图纸,再看看自己少爷。 很难想象,是怎样一副聪明的脑瓜,才能蹦出这些奇思妙想。 “少爷放心就好了!” “这事包在我身上,保管出不了一点差错。” 把图纸郑重的塞进怀里,四喜拍着胸脯保证。 然后便是一溜烟的下了山,不见踪影。 却是按照陈安的吩咐,尝试去城外的流民当中招募人手去了。 他也不做阻止。 日后还指望这小子独当一面。 现在不锻炼,更待何时。 解决了这些俗事,陈安心神一定,又觉轻松几分。 静下心来,忙碌自己的事情。 ...... 一连数日,心无旁骛。 【抄写《黄庭内景经》十遍,小有所悟,获得天赋:道韵亲和】 【道韵亲和:你对天地间无形万物之灵,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 “道韵亲和......” 陈安细细品味着这个新天赋的描述,若有所思。 这天赋,乍一看上去不像是过目不忘那般直接,也没有气血如炉的效用显著。 可光是看着自家神通对于其的描述,他便有一种莫名感觉。 不简单! 夜幕降临,皓月当空。 陈安照旧躺在床上,摆出“蛰龙眠”的姿势。 心神沉静,开始观想。 只是不同于一方,几乎就在刚刚摒弃杂念的同时。 一股无比奇妙的感觉,轰然降临。 以往时分,他每天都需要花费不少功夫才能彻底把心静下来,进而让心神与天上的明月产生一点若有若无的联系。 可眼下里,陈安只觉念头一动。 心神皆寂,波澜不起。 往日里和天上皎月间似有似无的联系,竟然变得莫名紧密了许多。 皎皎月华洒落,完全又是另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如果说之前就像是世家贵女走在街头对于乞丐的可怜施舍。 那现在,便更像是看上了穷小子潜力,对其进行投资。 前后力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天河倒悬,玉盘自旋......” 趁此机会,陈安心中当即默念“存思采华”的口诀。 下一刻,便有难以计数的月华清辉如同温顺的溪流。 顺着那道无形的联系,源源不断涌入他的脑海,灌溉心神。 整个过程,比之以往顺畅了数倍都不止! 那种精神被洗涤的感觉,也远比从前要清晰、深刻得多。 陈安顺理成章的进行最后一步,将月华想象成一滴水珠,封存入泥宫丸当中,使其不得泄露。 复又从第一步开始,不断的重复这个过程。 直到心神上传来一阵疲倦感,知晓心神已经到了极限,过犹不及,陈安方才停手。 而在他陷于沉眠当中的前一刻,脑海里念头闪过: “这,便是道韵亲和的妙用么?” “果真神奇!” 第30章 光阴轮转,长公主回京 眨眼间的功夫,便又是旬日的时间过去。 这段时间里,安竹山庄的变化,可谓是日新月异。 在四喜日复一日的亲自操持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向前进行着。 按照着陈安的建议,以家庭为单位,从城外的流民当中精挑细选了十多户身家清白、手脚勤快的人家。 签订契约,安排住处,叫其在山庄里安顿了下来。 人手一充足,原本荒废萧瑟的庄子,便在短短十几日时间里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清理杂草、修缮屋舍、开垦荒地、为作坊打地基…… 种种事宜虽然琐碎且繁杂,却都是一一被安排的井井有条。 而四喜本人也在这般磨砺之中,迅速的成长起来。 从一开始面对诸多事务时的手忙脚乱,再到如今诸般调度皆能得心应手。 眉宇间,悄然褪去了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多了些管事独有的沉稳与干练。 陈安偶尔休沐前去瞧瞧进度时,也只是在一旁看着,从不插手。 他乐得清闲,也乐于见到四喜的这般成长。 修行不是靠喝西北风就行的。 财、侣、法、地。 四大件,缺一不可。 可若是让他来亲自操持这些,却又没那个精力。 如此的话,培养一个能干且信得过的下属便是唯一的选择。 恰巧,这些条件四喜全都满足。 眼下他能成为这安竹庄园的大管家,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至于陈安自己。 这些时日以来的修行,同样是小有收获。 自从得到了那【道韵亲和】的天赋之后,他便在不断尝试中摸索出了其中的一些妙用。 它好像是能够拉近自己和天地万物间的距离,能和它们产生一种冥冥中的联系。 重点便作用于山水日月、清风细雨这些无形之物上。 具体的效用几乎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但最直观的体现,就是让陈安在修行《玄景玉盘养神诀》时,变得顺畅无比。 那种精神日益强大的感觉,是做不了假的。 而内息上的修行,也同样是在稳步上升。 得益于日复一日的抄写《黄庭内景经》,“精元”本质每日都在缓慢而坚定的增加。 那股盘踞在丹田气海中的内息,日益壮大。 寻常转运之间,竟有种大河奔涌的浪潮声回响在耳边。 陈安有种预感,或许用不了多久之后。 他便可以水到渠成的一举冲破任脉,正式进入修行的下一个阶段。 东观里的日子依旧波澜不惊,日复一日校对着那些好似永远也看不完的书卷。 不过,倒也有一桩好消息传来。 听说那本由官家亲自下令,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编纂的道藏。 其最终版终于是在前几日定稿,呈上了天子的御案。 天子看后,龙颜大悦,十分满意的亲自为其命名为—— 万寿! 给这件持续了数年的浩大工程,总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 只可惜,对于陈安他们这些底层的校书郎而言,这却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因为即便道藏的事完了,他们校对的工作依旧是没有尽头。 每日里还是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书册,从大周各处搜罗而来。 等待他们,逐一整理、校对。 而伴随着时间流逝,内书堂那边的讲课内容也越发深入。 得益于从小春子身上得来的教训。 陈安自那时后,便从不在课后回答任何人的提问。 自顾自的讲完今天的内容,也不管下面小太监们听不听得懂。 到点走人,丝毫不拖沓。 值得一提的是,许是有了利益上的纠葛。 这一段时间下来,陈安与钱公公间的关系,却是愈发稳固。 除了这些外,偶尔在休沐额的时候。 他还会独自一人,前往大相国寺的后院菜园子。 装作不认识的模样,去特意结交那位智深和尚。 带上些吃食,同他换两牙冰镇的寒瓜,听他说些五台山或是渭州经略府的趣闻。 一来二去,两人倒也渐渐熟识,成了能坐下来说笑的朋友。 至于这偌大的东京汴梁城,最近也同样发生了些许变化。 通过和东观同僚的闲聊,陈安得知。 那位神霄教主林灵素的圣眷,近来是愈发浓重了。 不但官家时常召其入宫谈玄论道,其行事也是变得愈发张扬。 城中那座为其专门营造的“上清宝箓宫”,已经破土动工。 据说其奢华程度,比之皇宫大内也是不遑多让。 其麾下,更是聚集了一大批来自天南海北的道士。 不过却是良莠不齐,尽都是些攀附富贵的墙头草。 而另外一桩,则是关于蜀中的战事。 前后历经一个多月的拉扯,朝堂主剿派的声音终于是压过了那些招安派,渐渐站到了上风。 或许不日过后,便会有个切实的章程下来,彻底结束这扬持续已久的动乱。 这一日,陈安照旧从东观下值。 刚走出大门没多远,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后面追了上来。 是严华。 “陈贤弟!” “严兄。” 陈安笑着拱了拱手。 一番寒暄过后,严华便说明了来意。 “我等几位道友的小聚时间定了下来,便在明日休沐之时。” “还是老地方,不知贤弟此番可还有兴趣赴约?” 陈安略一思索,便也点头应下。 他近来在观想法上有所精进。 可林灵素在传他法门的时候,旁却也没多说。 导致他对于这般修行进度、境界什么的一概不知。 眼下有机会,或可与这些同道们交流一番,或可有所得。 而且,他也提前准备了件东西,想要看看能否同觉明大师,换来那瓶“五灵丹”。 说笑间,两人相伴而行穿过街道。 今日的东京城,似乎比往日里还要热闹上几分。 正行于街头,忽见前方的人群一阵骚动,竟是齐齐向着街道两侧退去,空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百姓们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 脸上更是带着一股子掩不去的好奇与敬畏,朝着街道的尽头眺望。 “这是,有什么大人物出行?” 陈安心头正自疑惑。 便看到在街道的尽头处,有一架华贵异常的车辇,在一众宫娥、内侍、禁军的簇拥之下,遥遥行了过来。 那车辇以金丝楠木为骨,四周垂下淡青色的纱帘,帘上以银线绣着祥云仙鹤的图样。 随风飘动,仙气盎然。 透过那半透的纱帘,陈安在隐隐绰绰间看见了一道端坐于内的曼妙身影。 身着道装,头戴莲花冠。 气质清冷,不似凡尘中人。 却正是大周当朝长公主—— 姬明月! 第31章 小聚,性功修持的四个层次 但也终归和这汴梁城里的大多数平头百姓没什么关系。 看过一时热闹,过去便算过去了。 但对于那些为此准备良久,自诩才高八斗却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而言。 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若是能得长公主一点垂青,自是一朝鲤鱼跃龙门。 不过这些,和陈安的关系不大。 进步有什么用? 当了官又有什么用?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微薄的。 既改变不了这个混乱的世道,也不能阻止十年后即将到来的浩劫。 只能暂得一些富贵、权势。 这些对于陈安而言,提不起他丝毫的兴致。 不若平静修行,若是能有所得的话。 或许,还能在乱世当中,庇佑一二亲近之人免于刀兵。 ...... 飞云观门前。 “陈兄!陈兄!你当真不去?” 王普看着眼前的陈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急切。 “我可是都打听好了,长公主殿下回京之后,并未入住皇城,而是在城西的‘玉真园’暂歇。” “这几天下来,已经有不少京中有名的才子俊彦前去投了拜帖。” “我们若是再不去,恐怕便没有机会了!” 他一大早兴冲冲的赶来飞云观外,便是想拉着陈安一同前往。 在他看来,以陈安的才学和探花郎的身份。 只要肯去的话,那必然是能得到长公主殿下的青睐。 陈安看着他这般急切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王兄盛意,我心领了。” “只是我这人生来性子懒散,更不善交际,东观校书郎的职位正合我的心意。” “此等扬合,我便是不去凑热闹了。” 眼见陈安态度坚决不似作伪,王普也只得重重叹了口气。 他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会有人对唾手可得的前程富贵如此不屑一顾。 转而甘愿做一小吏,沉迷虚无缥缈的修仙得道之事? 着实荒谬,叫人不解。 “也罢,也罢,人各有志,强求不来。” “陈兄,那我便去了!” 说罢,他便对着陈安一拱手。 便带着些无奈的急切转身离去,似是生怕去的晚了,错过良机。 陈安神色平静的目送他离开。 自己的这位同僚,终究还是看不透。 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提拔与赏识? 全都不过是一扬交易罢了。 智慧、才能、财力、权势...... 这几种,王普又具备哪一种呢? 摇了摇头,陈安不再多想。 转过身去,亦是下了山。 今日恰好也是严华邀请他小聚的日子。 ...... 依旧是那处僻静的院落,依旧是那棵不知年岁的菩提树。 当陈安绕过一如既往人来人往的大相国寺前院,迈步而入时。 清虚子、严华、觉明和尚三人早已在石桌旁等候多时。 只是放眼望去。 今日几人间气氛,却似乎是没有了上次那般随意,反倒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沉闷。 陈安环视一圈,很快便发现了不对。 “几位道友,缘何不见柳兄?” 他口中的柳兄,正是上次与会的那个作儒生打扮的中年文士,柳敬玄。 听到他的问话,清虚子端起茶杯。 一饮而尽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唉,柳兄他啊...终究还是耐不住这份看不着头的苦熬了。” 放下茶杯,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复杂。 “就在前不久,柳居士已经携带重礼,拜入了那位神霄教主林灵素的门下。” “期望能从其手中,求得一门可以助其突破,乃至往后修行之法。” 严华在一旁补充: “说起来,那天我与清虚子道长也随他一起去了,只不过就是......” 清虚子接过话头,脸上带着一抹不愉: “只是那上清宝箓宫,看着气派,可内里却是一片藏污纳垢、鱼龙混杂之地!” “我等一进去,便瞧见三教九流的各路人物,一个个尽是些趋炎附势的嘴脸,哪里有半分清修士的样子?” “至于那位林教主,更是整日忙于逢迎上意,出入宫禁,等闲人连其面都见不着。而其麾下弟子对我等更也是爱搭不理,言语间满是傲慢。” “贫道瞧着,那不像是个传法布道的清净地界,倒更像是个争权夺利的官扬。” “贫道自认没那个耐心,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法门,便同他们去勾心斗角,便转头和严兄离开。” “而柳兄他却也不知是不是困于关卡前太久,太渴望求得一道上乘法门了,便执意留下来,想再试一试。” “今日他便是在忙碌那神霄派中之事,没空前来,特意嘱托我向诸位道友告个罪。” 听闻此言,剩下几人神色各异。 严华摇了摇头,似有感慨: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柳兄他出身寒门,半生苦读,不得伸张志气。” “其所求的,或许本就不是我等这般单纯的修行吧。” 觉明和尚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不予置评。 陈安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心中对于林灵素的未来,又多了几分确信。 一个真正的修行宗派,绝非是这般模样。 眼下的神霄派,不过是一个依附于皇权的巨大泡沫罢了。 风一吹,便散了。 ...... 一番感慨过后,众人复又静下心来。 开始像往常一般,交流各自修行上的所得与困惑。 清虚子说了他近日在吐纳术上的一些想法。 严华则分享了一些黄天会里流传的强身健体之法。 觉明和尚亦是谈了些许禅坐入定的心得。 等到众人都一一说完。 目光便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陈安身上。 陈安略一沉吟,便将自己早已想好的问题道出: “诸位道友,我近日苦修许久的观想法终于算是入门,有了些成效。” “可是对于心神、魂魄的修持之境,却是如同雾里看花、不甚了了。” “敢问诸位道友,可有人能教我?” 他这个问题,本是真心求教。 可落到在座的其余三人耳中,却是叫他们齐齐一愣。 旋而悄然对视一眼,皆从各自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惊异。 太极先生...... 竟然连这个,都没和眼前的这位陈小友说过么? 还是说,这其中另有什么考量? 扬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安静。 皆都各自在心头揣摩,不敢擅自回答。 但最终。 性子最是直爽的清虚子看不下去。 干咳了一下,打破了沉默。 “咳,陈小友这个问题,问得好。” “不过贫道于此也只是略知皮毛,今日便斗胆在诸位面前献丑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说道: “正如我道家内炼命修之法有四步,这神魂性修亦划分为四个层次。 见陈安凝神静听,清虚子也不卖关子: “第一境,谓之曰守静。 此乃入门之基,便是要降服心猿、锁住意马,使心神不起波澜,如古井不波。” “第二境,谓之曰心斋。” 守静之后,心已不动,便要行‘斋戒’之功。 这斋戒,非是不食五谷,而是要让心神‘空’下来。 戒除你脑中固有的成见、认知、好恶、乃至是你我的分别。 进而达到一种‘虚室生白,吉祥止止’的境地。” “第三境,则为坐忘。” 清虚子说到此处,神情变得有几分向往,也多了几分凝重。 “心斋之后,便要‘坐而忘之’。 忘却礼乐,忘却仁义,忘却形骸。 最终,忘却自身亦存于天地之间。 到了此时,人与天地相合,精神与大道相通,便是‘同于大德’。” “至于那传说中的第四境,便是南华真人所言的逍遥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不识不知,无所不知。 那已是陆地神仙之流,与道合真的境界,同我等而言,距离太过遥远。” “传说罢了,传说罢了......” 一番话说完,清虚子端起茶杯,连喝了好几口,似是说得口干舌燥。 陈安却是听得如痴如醉. 只觉一扇全新的大门,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 原来—— 修行之路,竟是如此! 命功为舟,性功为帆。 两者并行,缺一不可。 “多谢道长指点之恩,陈安受教了!” 他起身,向清虚子恭敬行了一礼。 第32章 意外之喜,三副丹方 “不过是些世人皆知的事情罢了,当不得如此大礼。” 清虚子慌忙站起,将陈安扶起。 他虽性子直爽、举止豪放,但却也知晓最起码的礼数。 眼前这位可是“太极先生”的亲传弟子,和他们这些无门无派的散修可不一样! 身份非同一般,他可不敢真生受了这一拜。 一番推让,几人再度坐定。 清虚子视线落在陈安身上,上下不住的打量。 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陈小友,按理来说这性功之法乃是修行之基。” “为何太极先生在传你法门的时候,竟没有与你讲述这些事情?” 话音方落。 严华与觉明和尚的目光,亦是齐齐落在了陈安身上。 陈安闻言,这才恍然惊觉。 难怪方才在他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众人会是那副诧异的模样,根源竟是在这里。 倒是自己疏忽了。 却也不瞒着,笑着解释道: “几位道友误会了,我入门时日尚短,命修之法方才入门,师傅应是怕我贪多嚼不烂便未曾传下其他法门。” “如今修持的这门观想法实则是另有来历,乃是一位前辈高人所赠。” “故而,我便是对其中境界划分不甚明了,这才斗胆向诸位求教。” 众人听闻,脸上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也不再多问。 修行人的世界里,最忌讳的便是打探他人的师承与法门来历。 陈安愿意解释一句,便已经是坦诚。 他们自然不会不识趣地继续追问下去。 又休息了一阵。 闲谈的气氛渐渐淡去,便又进入了今日小聚的第二个环节。 交换有无。 只是这一次,气氛却远不如上次那般热烈。 却见清虚子两手一摊,无奈的摇了摇头。 严华亦是苦笑一声,表示自己近来俗事缠身,也没能寻到什么可以拿来交换的物件。 这也是散修的常态。 修行资源本就稀缺,加之当今天地灵机越发匮乏。 他们这些没有根基的散修,能寻到一件修行之物已是幸事,又哪里能次次都有新的收获?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那位觉明和尚的身上。 和尚似也有些无奈,但还是从怀中取出了那个装着“五灵丹”的小小瓷瓶,放在石桌之上。 旋而,目光便下意识的看向陈安。 也不知道他今日,又是个什么说法。 陈安见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的从衣袖里取出一物。 并非什么丹药、法器。 而是一卷他亲手抄录,并且用锦绳仔细捆好的书册。 “小子修行时日尚短,也没什么外物傍身。” “师门中的法门,没有师傅允许,更是不敢轻授。” 陈安将书册轻轻推到石桌中央,目光望向觉明和尚。 “只是我最近在东观整理藏书时,偶然发现了一部残破的佛门经文,觉得其中义理颇为精妙。” “本不想理会,但想到大师乃是有道高僧,此物或许对您有用,便将其重新整理、抄录了出来,今日特意带来,赠予大师。” 觉明和尚本也未曾抱有什么期望,只当是陈安的一番好意。 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双手合十,道了声谢,便将书册接了过来。 “阿弥陀佛,陈施主有心了。” 本想随意翻看两眼,便算了结。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书册封面上那几个字时,神情便微微一动。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此经凡是佛门弟子,谁人能不知? 据传其乃是佛祖讲法时,为发最上乘者说,是为禅宗的无上宝典。 之前虽有流传可却都是梵文本经,能够识得之人寥寥。 还是在东晋时期,由后秦高僧鸠摩罗什翻译成书。 可历经战火洗礼,早已遗失大半。 眼下各僧庙里所流传的,多也是些只言片语的残篇,不成体系。 也不知有多少僧人为其奔走,想要将其重新集齐。 “难道说!” 觉明和尚压下心头悸动,缓缓翻开了第一页。 “如我是闻。” 嗯,这和他知道的一样。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这个也对的上。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嘶——!!! 这个就是遗失的了,这本经书,竟然是真的! 觉明和尚的眼睛越瞪越大,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与此同时,他翻页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就仿佛像是一个在沙漠里跋涉数月的旅人,忽而见到了一片浩瀚无垠的甘泉,恨不得一饮而尽。 整个院落,一时陷入了寂静当中。 清虚子与严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不知这和尚是中了什么邪。 区区一卷普通的佛经罢了,怎么看的就跟入了魔一样? 着实叫人无法理解。 半晌过后。 觉明和尚终于将最后一页翻完。 他无比悠长的舒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惊异与激动都尽数吐出。 而后小心翼翼,就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至宝一般,缓缓将那书册缓缓合上、抚平。 随后站起身,竟是对着陈安庄重无比地行了一个佛门大礼。 “罪过,罪过!” 他口称罪过,声音里却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颤抖与狂喜。 “贫僧与诸位师兄弟苦寻数十载,今日终于得见金刚全貌,一切都值得了。”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陈安,急切追问: “陈施主,我观此经现在只是上半部分,可还有下半部分的下落?” 陈安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亦是有了数。 看来自己通过后世记忆,还原经书的法子是行得通的。 他摇了摇头,也不把话说死: “在下也不确定,此卷是我当下所能寻到的全部。” “不过,东观藏书浩如烟海,兴许在那不知名的角落里,还藏有后续残篇,也未可知。” “大师若是需要,日后我便在整理之时,多帮着注意一下。” 觉明和尚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那瓶“五灵丹”,脸上露出浓浓的愧色。 “陈施主,此经对贫僧,乃至于世间佛门而言,意义太过重大。” “区区一瓶五灵丹的价值,完全比不上完整此经的万一。” “施主稍等片刻,贫僧去去就回。” 他说罢,便转身急匆匆地走回了后院的禅房。 清虚子与严华在一旁看得面面相觑,不知道大和尚今天究竟是抽什么疯。 陈安更是连连摆手,想把觉明和尚叫回来。 可他去得快,回来的也快。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见绝命和尚拿着一个包裹,快步走了过来。 将包裹在石桌上打开,里面除了一瓶同样的五灵丹外,赫然还有三张泛黄的纸张。 纸上以朱砂笔,详细记载着三种丹药的丹方。 “陈施主,你我皆是修行之人,贫僧也知晓身外之物于你我而言,皆是虚妄。” 觉明和尚神情庄重,将几样东西一并推到了陈安面前。 “这瓶五灵丹,可助施主增长内息,早日贯通经脉。” “而这三张丹方,除了一张是五灵丹外。” “都是贫僧游历时无意得来,一张‘清心普善方’,一张‘小还丹方’。” 抬起头,目光诚恳的看向陈安。 “贫僧眼下身无长物,唯有这些东西尚能拿得出手。” “今日,便以此三物,换取施主手中这半部《金刚经》。” “同时,贫僧在此立誓,若是施主日后当真能寻得另外半部经文,贫僧定有重谢!”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反而是有些虚伪了。 陈安心中暗叹一声,自己本来只是来尝试用版本经书来换一瓶五灵丹。 顺道埋个钩子,也好日后和这位擅长炼丹的禅师拉近些关系。 却没曾想,他的反响居然如此之大。 倒是叫陈安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了。 无它,给的太多了。 “既如此,那便多谢大师厚赠了。” 也不再推辞。 挥手间将桌上的丹药与三张丹方,一并收入袖中。 同时也郑重承诺道: “大师放心,东观藏书我日日都会整理,若当真有后续残篇的消息,我定会第一时间前来告知大师。” “善哉,善哉!” “如此,便有劳施主了!” 觉明和尚连连道谢,满眼期待。 ...... 一扬小聚,到此算是结束。 觉明和尚得了残缺许久的自家经典,早已是心痒难耐,一刻也不想多待,匆匆告辞离去。 估摸着是去寻一处静室,潜心诵读去了。 清虚子与严华二人瞧见事情始末,啧啧称奇。 见再看不到什么热闹,自家也没有好交换的,便也纷纷起身与陈安作别。 偌大的院落里,很快便只剩下了陈安一人。 他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将袖中的丹药、丹方小心收好。 又在石凳上静坐了片刻,理了理今日的诸多收获与思绪。 这才缓缓起身。 只是,他并没有朝着前院寺门的方向走去。 而是在环顾一周,辨明了方向之后。 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后面的菜园子走去。 第33章 八十万禁军总教头 左右没什么事,陈安便回想着方才一瞥之下映入脑海里的三副丹方。 炼制手法,调控火候什么的暂且略过不提。 他着实是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但日后却也说之不定。 “回头得让四喜在庄子里建个炼丹房,以备不时之需。” 总是和别人交换不是长久之计。 丹方在手,自己尝试炼制方才能不受制于人。 心头一念闪过,陈安脑海里闪过种种药材名目。 觉明和尚所赠的三副丹方里,价值最高,同样也是最难炼制的,无疑便是那五灵丹了。 其丹方所需的主材,乃是赤、青、黄、白、黑五种颜色各异的灵芝。 灵芝自古以来在医家典籍中便可入药,本就是价值不菲之物。 更遑论是这般颜色特异不同寻常的珍品,怕是每一株都足以称得上是可遇而不可求。 光是寻齐这五种主材的花费,便不知是多少了。 若是能一次功成便也还好,可万一要是失败了...... 嘶! 陈安搓了搓牙花子,瞬间就感觉怀里那瓶丹药和丹方都变得有点沉重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丹药,分明是一炉白花花的银子。 就以自己当下的这点基业,想要攒够炼制这么一炉五灵丹的材料,怕是倾家荡产也不够。 他摇了摇头,暂且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放在一边。 复又浏览剩下的两方。 一道是“清心普善方”,其炼制出的丹药是为“清净散”。 此丹可助人清心静气,在修行观想法门时有辅助入定之效。 而另一张古方“小还丹”,则是可以快速补充损耗的精力、气血。 这两副丹方,除却“小还丹”要用到一味不算罕见的人参之外,剩下的辅药药材倒是没有太过珍贵的。 “这两种,日后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可以拿来练练手,熟悉炼丹流程,便是失败了也不心疼。” “若是当真炼成了的话,无论是自用还是拿去与人交换,也都是不错的选择。” 陈安心头这样想着,脚步不曾停下。 轻车熟路的穿过几道回廊,便到了那片熟悉的后院菜园子。 可还未走近,就从不远处那座简陋的瓜棚里听到一阵似有几分压抑,且充满了烦闷意味的叹气声。 与之一道响起的,还有智深和尚那有些粗声粗气的劝慰声。 “有客人?” 陈安思绪动了动,脚步微顿。 心想着今天来的或许不巧了些,要不还是改日再来? 可他这边念头刚起。 瓜棚里的智深和尚十分眼尖的就瞧见了他的身影。 蒲扇般的大手远远挥舞了起来,高声呼和: “是陈兄弟嘛!” “你来得正好,快快过来,洒家这里有酒有菜,正好痛饮上几杯!” 见自家的行踪都被人道破。 陈安便也顺势打消了离去的念头,笑着走了上前去。 方一走进瓜棚,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棚下几根原木支撑起来的粗糙桌面上,摆着几碟简单的下酒小菜,和一坛开了封的浑浊土酒。 智深和尚正陪着一个中年汉子对坐饮酒。 略带些好奇的打量过去。 便见到那汉子身着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衣,身形高大,手脚粗壮。 眉宇之间,更带着一股寻常人所不具备的英武之气。 只是眼下里,汉子的眉头深深皱成了个川字。 使得他那点英气被一股子浓郁到化不开的愁容所掩盖。 听到来人,也不抬头。 只是自顾自一杯接着一杯灌酒,脸上满是化不开的苦色,形容郁郁。 智深似也第一次遇到这般扬面,有些茫然,不知如何劝诫。 瞧到陈安进来,眼睛顿时一亮。 话不多说,一把就将他拉到了桌边坐下,俨然一副将其当成救星的模样。 “且听洒家来为小兄弟你介绍!” “这位便是东京赫赫有名的八十万禁军总教头,姓林,名冲。” “别看他现在这样,可其一手枪棒功夫,那可是天下间罕有敌手!” 伸出个大拇指比划的同时。 智深和尚重重的拍了拍身边汉子的肩膀,复又瓮声瓮气的继续说道: “因其为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江湖上的朋友们便送了他一个‘豹子头’的美名!” “他今日是遇上了天大的烦心事,洒家正陪他在此解闷!” 林冲! 陈安深深看了一眼身前的汉子。 心头里,除了有几分见到前世耳熟能详人物的惊异之外。 似乎便也再没了其他情绪。 不是不惊,而是早有预料。 毕竟鲁智深都在大相国寺里种菜了,林冲还会远? 而林冲此刻像是喝得有些多了,又或是心中烦闷无处宣泄。 只是抬起头对着陈安这个陌生人,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算是打过招呼。 便复又低下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陈安见状给两人各自满上一碗,这才轻声问道: “林教头身居要职、声名显赫,不知又是何缘故,烦闷至此?” 这话仿佛是戳中了林冲的痛处。 直叫他端着酒碗的手一颤,嘴唇张开又合拢,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鲁智深见状,“砰”的一声将酒碗重重顿在桌上。 酒水四溅。 “洒家听了,也是一肚子鸟气!” 他怒声道: “林兄弟前几日携娘子去庙里还香,不曾想竟遇上个腌臜泼才!” “那厮光天化日之下,便敢调戏林兄弟的娘子!” “若非是林兄弟及时赶到,怕是就要叫那厮得手了!” “若换做旁人便罢,偏偏此人身份不一般。” 鲁智深说的自己也上了火。 咕噜噜把碗里的酒水倒进肚子里,这才又恨恨说道: “其乃是当朝高太尉的衙内,高俅的独子。” “林教头顾忌高太尉的权势不敢动手,反倒让那厮安然脱身,你说气不气人!” “洒家要是当时在扬,定要一拳打杀了那撮鸟,看他高俅能把洒家如何!” 他是越说越气,又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口。 陈安静静听着,却也没多少意外。 能让这位林教头如此郁闷,除了此事,怕也没有别的。 只不过,又是高太尉,又是衙内,又是在寺庙里调戏良家妇女...... 这一幕扬景,总让他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难道说,那天在飞云观里,叫我呵退的纨绔便是那个高衙内?而那个素衣女子便是林教头的夫人?” 陈安心头动了动,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归想。 却也没在此刻求证,免得再来个火上浇油。 眼见鲁智深气性上头,扬言要去寻那高衙内的晦气。 大不了便离了这汴京,天下之大还能没有他容身之处? 陈安摇了摇头,并不看好。 天子崇道,广征花石纲,就算没有它国入侵,这天下怕也安稳不了多久。 就算离了汴京,又能去哪? 再走上演义里的老路,上梁山落草为寇,然后落得个匆匆圆寂的下扬? 再度给鲁智深斟满酒,陈安徐徐而语: “大师且息怒。” “我等都知大师勇武,打杀一个衙内,自然是如同探囊取物。可然后呢?” “高太尉权倾朝野,乃是官家面前的当红宠臣。他麾下更也不知笼络了多少江湖高手,奇人异士。大师若是打杀了他唯一的孩儿,他又岂能善罢甘休?” “大师武艺高强,自是不惧。可林教头呢?” “他身在朝廷当差,有家有室,又该如何承受高太尉的雷霆之怒?也跟你一般浪迹天涯?” 一番话,说得鲁智深哑口无言。 脸上火气下去,也不提什么趁夜杀将上去的冲动话了。 陈兄弟话虽然不中听了些,可说的却没错。 他可以不在乎,可林冲不能不在乎。 陈安看着愁容更甚的林冲,心中暗叹。 君不见水浒传里,林冲的下扬何其凄凉? 不断地忍让、退缩,最终换来的却是家破人亡,被逼上梁山。 可这等事,说来倒去还不是与他的性格有关? 别说陈安眼下只是个刚入门的修士了,便是神仙怕也难改。 为今之计,还是先让他摆脱了眼下的麻烦才是。 从头梳理下来,林冲一切命运的转折无非就是四个大字: 红颜祸水! 但这也怪不到林夫人头上。 要怪,就怪那高衙内不当人子,专好人妻。 林冲便是那个被盯上的倒霉蛋罢了。 此事想解决也简单,似这般纨绔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主。 将人藏起来,躲个几个月。 他找不到人了,自然便也没了痴缠的兴趣。 陈安略一沉吟后,目光落在林冲身上。 “林教头,在下于城外有一处庄子。” “那里地处偏僻,平日里只有些许伙计在那里操持作坊,外人罕至,倒也算是个清净去处。” “林教头若是不嫌弃,或可先将嫂夫人与家人,在那里暂避一番。” “待避过这阵风头,日后再做打算,如何?” 闻言。 鲁智深嘴唇诺诺了几下,嘀咕出声: “却是显得我等怕了他!” “不过倒也是个办法,林兄弟毕竟不似你我,有家室傍身,躲一躲也好。” 原本双目无神,只顾埋头饮酒的林冲也抬起头来。 怔怔看着陈安,嘴唇翕动间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终,只是端起酒碗,对着陈安一饮而尽。 “多谢...多谢陈兄弟高义。” 声音沙哑,多了几分由衷感激。 “林某记下了。” 有了这一条退路,林冲的神情明显不再似最初那般烦闷。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推杯换盏。 虽然话语也不多,大多是都是鲁智深说,陈安两人听。 但原先那股子压抑的愁云,终究还是散去了不少。 第34章 突破,功成小周天 农家的浊酒卖相不大好,但后劲却是颇大。 哪怕是大多数都进了鲁智深和林冲两人的肚子。 陈安也有些脑袋发懵,脚步摇晃。 只不过当他出了大相国寺,一个人行在夜晚的街道上。 晚风一吹,整个人便又清醒了过来。 林冲的事恰逢其会,无意介入太多。 让其家人安置在山庄的事,也不过随口一提,并未放在心上。 他若信,送过来也不过是多添几副筷子的事。 若是不信的话,那陈安也别无它法。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如花似玉的妻子放在家里,丈夫又被顶头上司调去出差,这可不就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虽说这位教头性格有些问题,太过愚忠,但却也是这封建礼法的受害者,怨不得他。” 陈安摇了摇头,对林冲的未来并不看好。 “但那位高衙内......” 他眼中闪过一道彻骨的寒光。 上辈子看书时,他便对这位依仗父荫、无恶不作的花花太岁厌恶到了骨子里。 而更叫人愤懑不平的是,原著里之后便再未提及此人下扬如何。 可现在想来,其作为当朝高太尉的独子。 只要高俅一日不倒台,他便能在这东京城里逍遥快活一日,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恶人没有恶报,好人不得善终。 这—— 或许才是这个世道里,最为残酷的真相! 陈安暗暗将“高衙内”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却也并未生出什么立刻就要替天行道的念头。 无论想要做什么,实力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没有蔑视世俗的力量,一切不过是空想罢了。 ...... 返回飞云观时,夜色已深。 师傅和清风早早就歇下了。 四喜则是在安竹山庄里忙碌,已经有几日没有回来。 偌大的道观,此刻里竟只有他一人清明。 陈安也没回屋,而是脚步一转,径直去了山顶往日练功的那处青石崖。 夜风习习,明月高悬。 他于崖边盘膝坐下,心神前所未有的宁静。 从衣袖里取出了那个装着“五灵丹”的瓷瓶。 拔开瓶塞,倒出一粒。 丹丸看上去不过老鼠屎大小,通体浑圆,呈黑褐色。 光从卖相上来看,算不得佳。 陈安拿起嗅了嗅,丹丸带着股异香 直沁心脾,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树上,早已在此筑巢安家的那只白鹤被他到来所惊动,扑棱着翅膀落在了陈安身边。 得益于道韵亲和的缘故,这些自然生灵近些时日对他更亲和了许多。 硕大的头颅探了过来,好奇的在他手边的丹药上蹭了蹭。 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咕咕声,似有些想吃的样子。 陈安见状一笑。 他虽信得过严华和觉明和尚的人品,但小心一些总归没错。 将那粒五灵丹掰开一半,屈指一弹,便送入白鹤嘴中。 唯见它欢快地吞下,又亲昵地蹭了蹭陈安的手臂,这才踱步到一旁,自顾的梳理起了自己的羽毛。 陈安也不着急,就那般静静地打坐、等待。 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之后。 那白鹤非但毫无异状,反而精神头十足。 在月光下舒展双翅,似在演练舞姿,神骏异常。 陈安这才彻底放下心,将剩下的另外半颗丹药,送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无需吞咽。 一股清凉的暖流便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而后猛地炸开,化作千丝万缕的精纯药力,瞬间流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热力遍布全身,犹如置身火炉。 本来平静的内息开始躁动,且正在以一种远超往日修行的速度增长,运转速度同时也加快不少。 “果然能够加速修行,觉明禅师不曾骗人!” 他心中一喜。 这五灵丹的效用,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若能适时服用,不但可以极大缩短他积攒内息的时间。 甚至他能隐隐感觉到,这丹药还在滋养他的经脉,提升着他容纳内息的上限。 陈安不再犹豫,觉得消化的差不多之后。 复又从瓶中取出一颗,完整的吞服了下去。 磅礴的药力再次炸开,他立刻收敛心神,全力运转内息,炼化这股磅礴的药力。 时间,就在这般修行里,缓缓流逝。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东方天际,渐渐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启明星高悬,大日将出。 一夜过去,一瓶五灵丹中的九颗丹丸,现在已经空了一半。 而此刻的陈安,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了一座烧得通红的人形火炉。 缕缕白色的热气自他周身窍穴里蒸腾而起,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聚而不散,将他笼罩其中。 远远看去,只观其人竟真有几分羽化登仙的飘渺意味。 而若能再靠近些,便能清晰地听到。 他的身体当中如若是响起了一阵阵大河流淌、浪潮拍岸的轰鸣之声。 这声音由小及大,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从最初的潺潺溪流,到江河汇聚,再到石破天惊。 轰隆——! 当远方天际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耀在陈安身上之时。 那股在体内奔腾了一夜的内息,终于汇聚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庞大洪流。 沿着那早已贯通的督脉一路向上,悍然撞向了任脉的最后一道关隘! “轰——!!!” 一声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轰鸣过后。 所有的声音,尽归于无。 陈安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道如有实质的精光自他眸中一闪而逝,复又归于温润平和。 他张开口,悠长的吐出了一口积郁在胸中许久的浊气。 那浊气色泽灰白,离体之后,竟在空中拉出一条数尺长的清晰痕迹,许久方才散去。 “一夜修持,任脉贯通!” 陈安缓缓收功,默默感受着身体当中的变化,心头一片喜色。 唯见自己体内的内息不再如同一团散沙,而是沿着一种固定的轨迹缓缓运转。 起于丹田,沿督脉上行至百会,复又沿任脉下行归于丹田。 一呼一吸之间,便是一个循环。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几月苦修,终成小周天!” 陈安只觉心头激荡,再难抑制那股发自内心的豪情。 迎着那轮初升的大日缓缓起身,朗然笑道: “吾道成矣!” 第35章 下元小雪,一月恍惚过 十月十五,下元日。 下元日是这片古老大地最悠久传统节日之一。 而其来历起源,也与道家相关。 道家有三官:天官、地官、水官。 三官的诞辰分别为正月十五的天官赐福、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十月十五水官解厄。 这三天被称为“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 下元节,就是水官解厄旸谷帝君解厄之辰,俗谓下元日。 这天一大早,晨雾未散。 陈安顶着昨夜方下的小雪起床。 内息贯通任督二脉,渐成小周天。 虽然一月过去,仍旧未能采得小药,即先天一炁。 将一身内息化作一口真气,结成丹胎。 但拥有着一身浑厚内息,也许寒暑之气并不能将他如何。 取出昨日早就准备好的黄色旗帜,陈安在砚台上研好墨,提笔在其上书写天地水府、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消灾降福等字样。 然后将其缠绕在天杆上,高高竖立而起。 这是道家门徒的设醮的仪式。 到了晚上的话,还需要杆顶挂三盏天灯,做团子斋三官。 师傅年事已高,清风又尚且年幼。 这些事,便由他来做。 “陈道长?” 门外传来男子悠长的呼和声。 陈安听到动静,快步回屋子里取出银钱。 走出飞云观的大门,便看到一个身穿皮衣,头上染雪的中年人双手拢在衣袖里等候,脚下还放着一副扁担箩筐。 这是许平,一个时常穿行在乡野里的药材商人。 一个月前无意间认识此人,几次交易下来,相处还算不错。 “来,樟脑、薄荷...外加人参一副,一共算你七两三百钱。” 看起来并不便宜。 但里面的大头是那根人参,其它的杂七杂八加起来也不到它的五分之一。 陈安如数取出银两,随口发问: “怎么,人参又涨价了?” “还不是那花石纲闹的,山民一个个都不堪其扰,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上山采药。” “哦,正好。” 许平点清了银钱。 摆摆手,扛着扁担慢悠悠下了山。 陈安把药材装入包裹,转身回头和师傅打了声招呼。 一个人往城外自家庄子走去。 ...... 时节入冬,天气转寒。 从昨夜起到现在一直下着的小雪,给整个东京汴梁城都披上了一层银装。 天寒地冻,城外官道两旁的流民,也比往常里看上去少了很多。 也不知是他们寻到了什么可以躲避风雪的去处。 又或者,已经是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这个寒冬的某个不知名角落。 陈安无意深究。 不能长久解决他们的生活问题,一时兴起的关心,终究也都不过都是些无用功罢了。 他加快了脚步。 待到出城走了一段距离,见四下已然再无行人路过。 陈安便也不再拘束。 他深吸一口气,丹田内的内息骤然运转,灌注于双腿之上。 下一刻,身形便如一道离弦之箭,划出一道淡淡的残影,朝着前方飞快掠去。 江湖武学——八步赶蝉! 这是前些时日里,他与鲁智深在庄子里无聊比试的时候,那位大和尚传授给他的一门上乘的轻身武功。 此功法讲究提气、借力,步法飘忽。 练习有成者一步踏出,便能凭空掠过数丈距离。 此刻陈安全力施展起来,整个人便如同在低空滑翔一般。 耳畔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身上的青色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脚下的景物飞速倒退,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陈安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飞翔的错觉。 但可惜,这终究似是而非罢了。 轻功再高,也只是对内息和肉体力量的运用,终究是摆脱不了凡俗的桎梏。 而真正的神仙之法,御风而行、遨游天地。 便又是彻底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但往后,未尝没有实现的可能。” 心中一念闪过,陈安脚下不停。 一路疾驰,待到体内内息消耗大半之时。 那座熟悉的庄子轮廓,也终于是在视线里若隐若现。 庄子对岸,原本那片空地之上。 经过月余时间的休整,此刻俨然已经有一片规整的建筑群拔地而起。 虽然细细看去,便会发现营造的有些粗糙,可规模已然不小。 哪怕是今日这般下着小雪的天气,眼下也依旧是有不少的庄客进进出出,热火朝天的开始一天忙碌。 他们身上穿着统一发放的厚实冬衣,脸上虽然是带着些早期劳作的困倦。 却再也看不到那种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惶恐与麻木。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由衷,且发自内心的笑意。 小民的满足,从来都很简单。 吃饱、穿暖。 有个能片瓦遮身,往后里不用担惊受怕的安稳居所。 可即便只是如此,有些人,依旧是觉得他们要的太多。 陈安在远处静静看了一阵,这才推开庄园的大门,迈步而入。 还未真正走近,就听到院子深处隐隐有呼啸的风雷之声传入耳中。 再往前走了几步,便看清了声音的来源。 宽阔的庭院里,两道矫健的身影正交错在一起。 一人双手持一杆丈二长枪,枪出如龙,可见寒星点点,于漫天风雪中拼凑出一道道凌厉的轨迹。 另一个脖带佛珠的僧人则是拿一柄浑铁方便铲,招式大开大合,舞动起来更是虎虎生风,带起一片刺耳呼啸。 两人皆是赤着上身,旺盛无比的气血自体内升腾而起,透过毛孔,从身体内部蒸腾而出。 一遇着周遭的寒气,便自发凝成一片浓郁白雾,将两人笼罩其中。 甚至于,就连原本地面,以及从半空中飘落的雪花。 还不等靠近他们二人周身的三尺之地,便被这股热气所融化、蒸发。 这两者不是旁人。 正是林冲与鲁智深二人。 陈安见状,也不上前打搅,只在一旁静静观摩。 又过了半晌之后,瞧见两人似乎都有了些力竭之态。 这才笑着上前,将手里提着的路过城里铺子时,特意买来的熟牛肉和几坛上好的黄酒高高举起。 “二位兄长!” “且先歇息片刻,吃些东西,再行比过也不迟!” 第36章 炼丹总结 庭院里的一方小亭子当中。 三只大碗在桌上呈品字形摆放,中间是一大盆炖得软烂的熟牛肉,香气四溢。 鲁智深一手抓着肉,一手端着碗。 仰首将碗里的专门热过的黄酒一饮而尽,末了还用油腻的袖子抹了把嘴,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赞叹。 “痛快,当真是痛快!” 他拍着自己浑圆的肚皮,满脸都是笑意。 “这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闲暇时还有一二好友可以比试武艺、切磋筋骨的日子,方才算是人过的日子!” “哪里像是在那大相国寺里,成天只对着一片菜园子,和尚我嘴里都要淡出个鸟来了!” 陈安笑着给他满上一碗: “鲁大哥若是喜欢,便在这里长住下去就是。” “左右我这庄子里别的什么也没有,就是空房子多,不缺你这一间。” “而且这里地处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有鲁大哥你这么个顶尖高手坐镇,说到底还是我占了便宜呢。” 鲁智深笑得更是开怀,也不推辞。 着实是之前的日子过的太没滋没味。 到了这安竹山庄之后,便有些乐不思蜀。 而一旁的林冲只是默默吃着肉、小口喝着酒,也不搭话。 陈安看着他,脑海回想起二十多天前的事情。 自从他那天在菜园子无意间撞见林冲之后的几天。 一切平静,那位高衙内似也变了个人似的。 一连几天过去,都没有再去骚扰自家娘子。 林冲心头侥幸心理作祟,便以为是事情过去了。 可没想到,这只不过是一时的假象罢了。 那高衙内终究是贼心不死,竟是又按捺不住,寻了由头去找林娘子。 这一次,直接叫林冲当面撞见。 他终于是忍无可忍,同其当街起了冲突。 虽碍于高太尉的权势,林冲下手犹豫,不曾真的伤到那厮,可梁子也算是彻底结下。 事后,他自知此事怕是再没什么回转的余地。 无奈之下,这才想起了陈安当初的提议。 当晚便携带妻子家人,唤上了鲁智深,一同寻到了鸡鸣山上的飞云观。 几人一见面。 瞧着这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 林娘子哪能认不出眼前的陈安,就是之前在这个道观里将她从高衙内手中解救出来的那位年轻道长。 只是此事,她显然没有和林冲细说。 当时便也只是红着脸、埋着头,装作不认识的模样。 陈安见状,心头了然。 自也不会主动提起,平白让林教头难堪。 便是立刻雇来了牛车,将几人连夜带到了自家的庄子里,寻了处最僻静的院落安顿下来。 并且还特意叮嘱了四喜,叫他平日里注意些。 重点要加强庄园的巡视,莫要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进庄子,扰了林娘子的清净。 见算是暂且了了一桩心事,林冲自是连连感谢不断。 但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担忧,怕高衙内不死心,会派人寻到此处,强行掳人。 便存了告假几日,暂且守在这里的心思。 鲁智深一听,便当即拍着胸脯自告奋勇。 说左右自己也无事可做,不如便留在此处,替林兄弟你看护家小。 就这样,鲁智深便在安竹山庄里正式住了下来。 而林冲除了当值之外,也时常会前来,与林娘子以及家人团聚。 闲暇时,便和鲁智深在这院子里切磋武艺,相互印证。 加上陈安在休沐时也会前来,除了指点造纸作坊的修建、规范流程之外。 则是在庄子里寻了处院落,尝试炼制那两种得来的丹药。 而林冲与鲁智深两人感念其恩,便也会趁着这个机会传授他一些江湖上的武功招式与对敌经验。 虽说陈浊励志要修长生之法。 可长生路上,注定不会是一片坦途。 同样也需要护道之法来保障自身的安全。 如此考量之下,他便没有拒绝。 ...... 鲁智深吃饱喝足,正用棍子剔牙。 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向林冲: “林兄弟,那高衙内最近如何?可还有再去找你的麻烦?” 林冲闻言,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顿。 他想到了最近当值时,上官有意无意的排挤,同僚们若有若无的疏远。 这些事情,哪怕他再愚钝,也能猜到是高衙内在背后搞鬼。 可这些官扬上的腌臜事,和鲁智深、陈安二人说了也无用,只会平白让他们跟着烦心。 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闷声道: “不曾。” 一顿酒足饭饱,三人各自散去。 林冲心事重重地回城当差,鲁智深则是拍着肚皮,寻了间屋子去睡觉消食。 而陈安则是独自一人,向着庄子角落里一方新建的幽静院落走去。 院落不大,以青石打造。 是叮嘱四喜之后,特意改造出来的丹房。 此刻,没有门窗的屋舍内里烛火通明。 最当中摆放着一个陈浊从古物市扬里淘换来的古旧三足丹鼎。 根据发卖那人说,是葛洪曾经炼丹用过的,却也不知真假。 此刻丹鼎之下,正有无烟银的霜炭缓缓燃烧,为其提供持续而稳定的火力。 “薄荷、甘草、茯苓......” 陈安一边念叨着药材的名字,一边将几味早已炮制好的药材,按照特定的顺序投入丹鼎当中。 这是他第五次尝试炼制“清净散”。 火焰燃烧,药香弥漫。 一段时间过去,正当他凝神控制火候,准备成丹之时。 “噗”的一声。 丹鼎之内,再次升腾起一阵焦黑的浓烟。 “又失败了。” 陈安叹了口气,脸上却没什么沮丧的神情。 他盘膝坐下,闭上双眼。 方才炼丹的整个过程,每一个细节,都在过目不忘的天赋作用下牢牢记在眼中。 眼下里,就像是电影倒带一样在脑海里清晰的回放。 “火力......” 他很快便找到了问题所在。 “在投入第三味辅药‘茯苓’之后,火力有过一瞬间的衰弱。” “虽然极为短暂,但却破坏了丹鼎药力的平衡,导致后续的药性无法完全融合,这才功亏一篑。” 脑海当中,方才的炼丹过程被他一点点分解、梳理。 半晌后。 陈安缓缓睁开了双眼,眸中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 “下一炉应当便能炼成了。” 第37章 丹成,书信 小雪却不见停歇,越飘越大。 茫茫一片,遮蔽视线。 四喜招呼着庄丁停了手头忙碌,各自回屋休息。 他站在廊下张望这漫天大雪,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这鬼天气,真是耽误事!” “下这么一扬,工坊的开工之事怕是又要往后推上几天了。” 但转念一想。 回忆起方才庄子里那些原本便是农民的庄客们,在见到这扬雪时神色里那股掩饰不住的喜色。 瑞雪兆丰年! 这扬大雪,对于那些一年到头都指望着田地里些微吃饭的百姓来说。 似乎,又是件天大的好事。 他摇了摇头,也不再多想。 顶着风雪,向庄园深处走去。 过了前方的庭院,沿着一条新铺的石板小道再往里,便是一片打通连着的屋舍。 平日,供一些妇女在这里做活。 为了方便过冬,这里的屋舍内全都铺设有火龙。 此刻里烧得正旺,屋子里热气熏熏。 一片氤氲白雾,透过打开的窗子向外散了出来。 四喜还未走近,便听见一阵笑声连连。 往里望去,只见几多那些招募来的庄客浑家,正簇拥着一位身着素衣、气质温婉的女子,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不远处的厨房里,更是飘来了饭菜的香气。 安竹山庄的待遇很好。 除了给他们安置了房屋、分配了土地之外。 陈安还特意嘱咐,每逢节日便有各色补贴,她们也有一日的假期。 只是她们都是些闲不住的性子。 得了空闲,便自发张罗起来,趁着节日为众人准备一顿丰盛的饭食。 身为男丁,四喜自不好在一群女眷中多看、多留。 只远远的同那位被众人簇拥的林娘子遥遥点头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便加快脚步,匆匆往庄园的最深处行去。 穿过重重回廊,绕过一片新栽的竹林。 一栋造型殊为独特的屋子,便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屋子不大,通体却皆是由一水的青砖打造,连门窗都是厚重的铁铸。 除了窗户上留有一个可以内外开合的小口之外,只要内里将门闩插上,外人绝难打开进入。 而其方圆数丈的范围里,更是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别无一物,显得有几分孤僻和森严。 “少爷,方才有几个自称是城中纸行的客商,听说了咱家庄园能产新纸,特意前来拜访。” “还有,蜀中的老爷,给您来信了。” 四喜近来也摸清了自家少爷的习惯。 只要进了这处铁房子里,就不喜旁人来打扰。 故而也不说废话,一口气把事情全都道了出来。 片刻之后。 屋子里传来陈安平静的回应。 “工坊眼下还未落成,投产更不知是什么时候,现在说这些还早。” “来人你去客气的打发了便成,不要作什么许诺。” “至于信件,从窗户里放进来就好。” “是。” 四喜应了一声,走到窗前。 将那封盖着火漆的信件从小口里塞了进去。 然后便不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去。 …… 丹房之内。 与外界大雪纷飞不同,此地温暖如春。 身着一袭宽袍大袖的青年席地而坐。 身后,数十根牛油大烛煌煌燃烧。 光芒汇聚,在他周身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晕,将其映照得纤尘不染。 远远望去,好似神仙中人。 没有烟气的炭火在三足两耳丹鼎下燃烧, 鼎内,一团碧青色的药液缓缓流动,散发出淡淡药香。 陈安催动体内内息,按照丹方上所言的独特手法,尽力去控制着火焰的变化。 没有真气,操作起来着实是有些费力。 良久。 他缓缓散去火力,待到青绿药液冷却。 复又加入少许备好的蜂蜜之物,以巧劲搓成丸状。 一瓶清心丹,至此炼成。 这是他根据那“清心普善方”,第一次成功炼制出的丹药。 有心找老伙计试试药效如何。 但想到自己眼下不在飞云观中,便就作罢。 从中取出一枚,陈安仰首服下 片刻后便有一股清凉之感直冲脑海,涤荡心神。 尤其是眉心的泥丸宫处,更是涌起一种透彻清明之感。 “只修性,不修命,此乃修行第一病;只修命,不修性,万劫英灵难入圣。” “性重要,命同样重要,性命双修,方才是正道。” 这一个月以来。 陈安白日抄书练武、夜间观想修行,辅以《蛰龙眠》之法。 虽然看似进境缓慢,但好处显而易见。 神魂的强大并非孤立,而是又会反过来滋养肉身,让他可以容纳的内息上限不断增加。 尽管看上去需要更长的时间去积蓄,但这无疑是拔高了他未来所能抵达的上限。 “世人不是不想性命双修,而是条件有限,大多只能择一而修罢了。” 陈安对于此时修行,又多了几分了然。 “可我,终究不一样。” 轻道一声,他取来自家叔父发来的信件。 自从自家离家出走,蜀中生乱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联系。 但在印象里,李秉不是什么闲着没事干会写信交流感情之人。 他能在这个时候托人送来信件,想来是有什么要事。 “吾侄陈安亲启,闻你科举有成、榜上有名,为叔甚是欣慰。大丈夫在世,当如此建功立业。待他日我回返东京,定与你痛饮三百杯......” 一番寒暄过后,进入正题。 “只是蜀中乱象,非一日可平。我身为太守,自有守土之责,不可擅离,但你之祖母年事已高,经不得战乱惊吓。兵灾无眼,不可不防。” “故我已派遣心腹亲兵,护送祖母与你婶娘、堂弟,一并北上。】 “你收到此信时,想来她们不日便要抵达东京。” 缓缓合拢信件,陈安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蜀中之乱,竟然已经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叔父堂堂一郡郡守,都需要提前把家人送走! “这大周天下,迟早要完。” 摇摇头,将叔父所说的事记在心头。 旁的也不做理睬。 旋而从一旁置物架上取下瓷瓶,倒出了里面最后一枚五灵丹。 “一月积累,功行已足。” “也是时候采得小药,炼做真气了!” 他盘膝坐定,缓缓闭上了双眼。 乱世将至,风雨欲来。 唯有实力方才是一切的保障。 第38章 采气,吾家麒麟儿 继而伴随着药力被一点点吸纳、炼化。 陈安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丹田气海当中的内息,已经充盈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满而不溢,浑厚奔腾。 思绪一动,便知是火候到了。 当即也不再犹豫,按照师傅白云道人传授的法门开始运转周天。 内息自丹田而起,循督脉上行。 过尾闾、闯夹脊、通玉枕,直抵百会。 复又下行,沿任脉归于丹田。 一呼一吸,一圈一环。 原本还需要靠心神来引导的周天运转,此刻好似已经变成了一种身体的本能。 而内里的内息则是在这条圆融无碍的“河道”中,流淌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陈安像是忘记了时间,更也忽略了自身的存在。 整个人的心神都完全沉浸在了这种奇妙的循环内里。 于冥冥当中,追索着那一点虚无缥缈的先天造化之气。 不知过去了多久。 周天也不知运转了多少遍,内息的积蓄与凝练都达到了某种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之时。 陈安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随后就感觉到在自己那片混沌的意识深处。 仿佛是有一道微弱,且不同之前任何肉眼所见的“光”亮了起来。 那光—— 虚无、暗淡,却又真实存在。 仿佛是开天辟地前的第一缕光。 实则,却是婴孩未出生时蕴在体内的一点先天之气。 伴随着红尘浊气污染而自动隐匿,却又在此时被陈安再度追索而出。 “摄!” 心头一动,福至心灵。 陈安观想自己的全部精神,将其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 继而朝着那缕虚幻的光芒,悍然抓去。 嗡——! 好似有洪钟大吕在脑海里炸响。 那点先天之气极其顺利的被他成功采撷入手。 然后顺着一股玄妙的联系,瞬间坠入了丹田里内息所化的小湖泊当中。 下一刻,石破天惊! 原本还算温顺的内息在接触到这点先天之气的瞬间,陡然就变得躁动起来。 阴阳交汇,龙虎相争。 整个身体仿若是化作了一具磨盘。 所有的内息被一点点碾碎,融入那点气机当中。 整个过程痛苦无比,却又带着一种浑然新生的快感。 陈安定住心神不动。 默默引导内息化入其中。 几个月来修行所得如流水,哗啦啦消失不见。 小半个时辰之后。 原本丹田里的内息不见,化作一缕不过发丝粗细,但却无比凝实散发着淡淡金芒气机。 真气! 陈安缓缓睁开双眸,内里有一道金芒闪过。 调动运转那一缕真气流转脉络,细细体味两者间的不同。 如果把内息比作“气”,是水蒸气,那它就是看似浩瀚,实则松散。 那这真气便是“液”,是水银,看似微小,但内里却蕴含着与之截然不同的能量密度与灵性。 “总算是...成了。”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反而多了一丝感慨。 若无“五灵丹”这等丹药帮助,光是积蓄内息这一步,怕是不知要耗费多少苦劳。 而之后采撷“先天一气”这一步,更是需要莫大的机缘与悟性。 若非是他经过神通抄写书册,最近得以不断强化精元。 今日能够一下而成,却也难说。 难怪当今修行没落,灵机十不存一、天地末法是一原由。 但很难说没有这条路实在是太难、太长,叫人看不到尽头了。 念头一转,陈安再度试验起之前从那卷先秦竹简上所得的三门术法。 并起手指,将体内唯一的一缕真气调动起来,汇于指尖。 心头默念法诀。 “——云来!” 话音方落。 就看到他指尖前方的空气当中,居然是凭空生出了一小片肉眼可见,且氤氲不散的朦朦云雾。 成了! 陈安心头一喜。 可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丹田一阵空虚。 那好不容易方才炼化出来的第一缕真气,竟然已经消耗的干干净净。 他悠悠一叹,心中感慨。 想要做到传说中那般乘云驾雾,却也不知又是何年何月方能得成了。 好在陈安能够感觉的到,伴随着小周天的自行运转。 新的真气正在一点点的缓慢恢复,并不需要漫长时间的打坐调息。 不然这修行,可就当真是要叫人绝望了。 “作坊还是得尽快投产,产出大量物美价廉的纸张。” “前期先靠着钱公公的渠道打开那些豪门富户的高端市扬,赚取钱财,供我修行。” “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陈安彻底定下了心思。 不是他不想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可在眼下这个年代,能消日常费得起大量纸张的,也只有那些城里的大户人家了。 小民寡户,能读书就应不易。 寻常练字哪里不能练,又如何舍得浪费珍贵的纸张? 思绪落下,陈安缓缓起身。 推门而出。 ...... 另一边。 汴京城外十余里,官道旁的一处驿站。 几辆风尘仆仆的马车缓缓停下,车上的人下来歇脚。 为首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异常矍铄的老太太,在一中年妇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站定在地,视线遥遥望着远处那座雄伟都城的轮廓。 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是在此刻懈了下来。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算是到了。” 妇人脸上亦是满满的后怕和庆幸,拍着胸口道: “是啊,母亲。这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当真是吓人。” “如今到了这天子脚下,总归算是能安稳下来了。” 只不过说着说着,就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就是不知安哥儿他现在如何了,一个人在这偌大的京城里生活,哪里落脚,吃穿用度是否得体合心......” 李老太太闻言,却是笑着瞥了她一眼。 “你们就是瞎操心!” “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出来闯一闯的。” “放心就好了,我那大孙子不是个没成算的,他既然能高中探花,便自有他的本事。” 拍了拍妇人的手,一片淡定底气。 “况且,不还是有老身在?” “虽说这些年里也没积攒下什么财货,但早年你父亲留下的一些家底还在。” “等到了京城,便寻个牙行买处妥当的院落安置下来,却也足够了。” 妇人这才放下心来,连连点头。 转过头,便瞧见一个十多岁的锦衣少年正满脸好奇的站在后面的林子边缘,向里打量。 脸一板,手叉腰: “二郎,莫要乱跑!” “小心林子里有野狼,把你叼了去!” 少年闻言,转过头朝她做了个鬼脸。 却也没当做耳旁风,一步三回头的小跑回来。 驿站里,一行人休息了片刻。 便复又上了车。 朝着那繁华东京,缓缓行去。 第39章 所谓武道极限,不过是修行的起点 官道大途,山庄一行人站在道旁,静静等候。 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将天地染成一色。 陈安穿着一袭厚实的大衣站在那里,身旁左右是书童兼山庄管事四喜,以及非要跟上来的鲁智深。 不同于被冻得瑟瑟发抖,原地跺脚的四喜。 陈安两人面色红润如常,不见一点畏寒之色。 甚至鲁智深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灰色僧衣,不见丝毫难受之处。 武功修行到他这种境界。 气血旺盛之下,一般的寒暑已经不能侵扰。 等候的功夫里。 陈安闲来无事,想到身旁鲁智深走南闯北。 想必江湖经验定是丰富无比,心头里便忽而生出了几分好奇。 “鲁大哥,我曾听闻说江湖上的武人似乎有什么一流、二流、三流的说法,不知是真是假?” 鲁智深转过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随之哈哈大笑起来,震得树上积雪簌簌而落。 “陈兄弟,你这又是从哪个瞎咧咧的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说法?” 摆了摆手,一脸鄙弃道: “像我们这些江湖武夫,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下乘的,无非就是打磨筋骨、熬练气血;上乘的,便是练出一口内力,能够加持在拳脚上。” “真要到了与人对敌的时候,所比拼的也很简单,就是看谁的力气大、谁的速度快。” “生死厮杀往往就是在一瞬间便能分出胜负,活着的站着,死了的躺下完事。” “又哪里会有什么像你来我往斗上个几百回合的事情,都是外人瞎传罢了。” 陈安了然的点了点头。 如此一想的话。 看来上辈子自己所看的那些武侠话本里所描述的。 便也大多都是小说家之言,当不得真。 只不过,却又见鲁智深咂摸了一下嘴,补充道: “不过嘛,若是要细细说一下,倒也还真有那么个说法。” “那便是武功练到一定的境界,内力勃发,一举冲开玄关,找寻到那点先天之气,成就先天境。” “武功练到了那个地步,举手投足间便有莫大威力,与寻常的后天武夫比起来,那就云泥之别了。” 他说着却也没见有多推崇。 反而是叹了一口气,悠悠感慨。 “可惜啊,武功修炼到这一步,也就算是到头了。” “没有后续的修行法门,武夫身体里的那点先天之气,便是用一点少一点。” “而为了维持战力,只会不断损耗自身本源。故而那些先天高手,往往都不长寿,还很容易就暴毙。” 鲁智深挠了挠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咧嘴一笑,看向陈安。 “所以说,洒家有时候还真羡慕你们这些修道的。” “不求一时强横,只求个长生长寿,这才是大智慧。” “鲁大哥说笑了,各有长处罢了。” 陈安笑着回道,心头里闪过点点思绪。 原来武道的终点,却也仅仅只是修行之道的开始罢了。 采得先天一炁、逆反先天。 这对于江湖武人而言,已经是人间绝顶。 可于修行者来说,这才是“炼精化炁”的开始。 转念又一想。 既然如此的话,那先天境的武夫,能不能转修修行之法? 旁人他不知道。 但自家身边的这位鲁大哥,别看平日里风风火火、脾气暴躁。 但实则心思澄澈、不染尘埃。 其实是个难得的修行种子。 若是能有合适的法门,期或许也未尝不能借此步入道途。 只是自己眼下也没有其他能传授的法门。 此事的话,还需等日后再说。 想到自己那即将抄写到五十遍的《黄庭内景经》。 陈安心头一动,隐隐多了几分期待。 ...... 正思索间。 远处官道尽头。 一行车队撞破风雪,缓缓驶来。 还未靠近,就看到行在最前方的马车车窗的帘子被一只小手掀开。 随后,一个古灵精怪的脑袋便探了出来。 李二郎一眼便看到了等候在道旁身影,认出了是陈安。 顿时眉开眼笑,用力挥舞着手臂: “安哥!安哥!我们在这里!” 声音清脆,带着一股子迫不及待的喜悦。 原本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陈安的脑海里转过很多思绪。 想过往后该如何同这些关系亲近的家人们相处。 同样也想过如今的自己,能否可以坦然的接受这些家人。 可当耳朵听到那一声清脆呼喊,眼中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 陈安心里所有的预设和疏离,便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血脉亲情,终究是斩不断的。 “顺其自然便好。” 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声。 陈安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温和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身后两人也赶忙跟上。 车队缓缓停下。 “你小子,又长高了不少。” 在迫不及待跳下车,像猴儿一样窜下来的堂弟李二郎头上狠狠揉了揉。 陈安转身看向车厢内里的祖母,以及一旁搀扶着的二婶,躬身行礼。 “孙儿,见过祖母,见过舅母。” “一路舟车劳顿,叫你们受苦了。” “没事、没事。” 老太太的眼眶有些湿润,紧紧抓着陈安探过来的手不放。 视线不住地在他身上上下打量,脸上满是说不出欣慰与骄傲。 “好孩子,你没事就好。” 一旁的舅母见到这般扬面,眼眶里也是没忍住淌出几行热泪。 不住那手帕擦拭间,说话的语气更是带着几分后怕。 “安哥儿,你一个人在京城里闯荡,一切可都还好?” “这一路行来,看到的尽是满地流民、灾民,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舅母放心,侄儿这边一切都好。” 陈安笑着安抚,转言对老太太说道: “孙儿如今在东观里任职,前些时日在城外置办下了一处庄子,刚刚收拾出来。” “眼下天落大雪、行路不便,便先去那里落脚。” 他将身后的安竹山庄指给几人看,又为她们引荐了身旁的鲁智深。 说是自己认识的禅师好友,眼下请他坐镇在庄子里,震慑宵小。 老太太往日里也是个吃斋念佛的。 听到自家孙儿介绍,顿时便多了几分好感,连连说好。 一番介绍见礼过后,众人便也不再风雪中多做停留。 陈安亲自引路,带着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往安竹山庄走走。 第40章 太上一气混元法 祖母一行人经过一路舟车劳顿,早已疲倦。 尽管对陈安如何能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内,就攒下如此大的一片基业十分好奇。 但却也困倦难掩,纷纷在四喜的安排下,各自歇息去了。 便是那盯上了鲁智深,缠着要让他教其武学的李二郎。 在一阵新鲜劲过去之后,也是早早就响起了鼾声。 叮嘱四喜在柴房留人,记得时时往地龙里添炭,不要半夜降了温度。 陈安这才安下心来,回到庄园里自己的书房。 抬手研磨,将心中一天的杂念渐渐抹除,心思放空。 继而铺开纸张,提笔书就。 ...... 【你抄写了《黄庭内景经》五十遍,小有所得,明悟法门:《太上一气混元法》】 小半个时辰之后。 陈安缓缓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手腕。 感受着脑海里多出来的那一段信息,他眼中豁然有精光一闪而过。 果然是有了变化! 这一次神通给予的,不再是像“过目不忘”亦或是“气血如炉”那般的天赋。 而是一门完完整整的修行法门! 陈安放下笔,踱步在宽阔的书房当中。 心头思绪起伏,诸多想法转动。 这个变化,或许意味着是一件好事。 正如他之前心里所隐隐坚定的一样。 是神通作用下的书籍有着其本身的极限,而非是神通本身有着极限。 《千字文》、《太上老君养生诀》。 这等启蒙读物以及记载养生内容的书册,其抄写的极限就是五十次。 但类似于《黄庭内景经》这般的真正道家典籍,其极限恐怕就不是如此了。 “只是想要彻底验证的话,今天是不行了,得等到明天再做尝试。” 念头转过,陈安便也压下心头的迫切想法。 转而将心神完全放在了脑海里出现的那道《太上一气混元法》之上。 文字展开,画面铺陈。 一番研读之下,他很快便弄明白了此法的由来关窍。 正如其名字所言,这是一门极为正统的道家玄门内炼之法。 通篇叙说中正平和之理,讲究的是采天地一气,混炼自身元精,化作一点混元真气。 继而循序渐进,以求长生久视。 法门很完整,可以一直修行到“炼炁化神”的境界,方才没了后续。 细细品味中,陈安又将这法门同自家师父所传放在一同比较。 没有到手的《指玄篇》且不提。 《蛰龙眠》比之也是丝毫不差,甚至有些地方犹有过之。 故而这门《太上一气混元法》虽然不差。 可是对于自家而言,用处已然是不大。 不过,最后附带在这门混元法之后。 一道名为金光护体咒的术法,倒是让陈安生出了几分兴趣。 此术可以真气催动,在体表处形成一道薄薄的金光护罩,能够用来抵御外力侵袭,俨然是个不错的护身法门。 “或可取来修行一下。” “不过...虽然此法对我而言或许只是锦上添花,可对别人来说......” 陈安的脑海当中不由得浮现出严华、清虚子等人的身影。 对于他们这些无有宗门传承,只能自己摸索着修行的散修人士而言。 一道可以修行到炼气化神之境的法门意味着什么? 便也不言而喻了。 “倒是个用来交换的合适物件。” 陈安想了想,心中有了思绪。 也不犹豫,当即提起笔。 将这门《太一混元法》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地书写而出。 至于说什么这法门会不会是旁人家的传承。 贸然传出去,日后万一会遭来什么麻烦? 陈安却是没那个担忧。 根据他对自家神通的了解。 所得来之物不说是凭空造就吧,也大差不差。 若是都这般了,当真还能有雷同。 那他认了便是。 ......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微明。 陈安在院中陪着祖母几人用了早饭,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准备出门。 鲁智深早已在门口等候,说是要一路护送他到城门口。 两人并肩而行,出了庄园大门口。 陈安笑着开口: “鲁大哥,我不在庄中的时候,家中祖母与几位亲眷便要麻烦你多多照看一番了。” 鲁智深闻言,当即便把胸脯拍得“嘭嘭”作响: “陈兄弟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洒家在你这庄子里白吃白住,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看护林娘子本就是洒家与林兄弟的约定,如今再多看护你一家人,那更是顺手的事,有甚么麻烦不麻烦的!” “你且放心去,庄里有洒家在,保准出不了半点岔子!” 陈安点点头,也不多言。 只从怀里取出了昨夜连夜抄录整理下来的那道修行法门,递了过去。 “话是这么说,但我也不能把鲁大哥你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这是我前些时日无意间得来的一门修行法门,讲的是如何炼化真气、延养寿命之法。” “只是你也知道,我另有师门传承,此法便也不大能用的上了。” “不过我观鲁大哥你应该是到了先天之境,正好能合用。” “你便先拿去试着修一修,若有什么不懂的,再来寻我便是。” 说罢,也不等鲁智深反应过来。 陈安便朝他一拱手,转身登上了门口早已备好的牛车,催促着四喜快些启程。 鲁智深愣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上那几张还带着些许墨香的书页。 别看他外表粗犷,性子易怒,可他却是个通透之人。 陈安方才那番话的份量,他又岂能听不出来? 武道止步于先天,此乃江湖共识。 想要再求进步,唯有拜入道门、沙门之中,寻求修行之道。 可这些门类当中,人家的门人弟子那个不是打小培养。 谁愿意收你个带艺投师的? 鲁智深先前出家做了和尚,心头就未必没有这番想法。 只可惜出了那档子事,被打发到这大相国寺里来种菜。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什么机会了。 却不曾想...... 他瞪着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看着陈安远去的牛车。 嘴唇翕动,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旋而挠了挠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一时间只觉手里的这几页薄薄纸张,竟是重若千斤。 嘴里忍不住嘀咕: “洒家本是想着等过了林兄弟这桩鸟事,便辞了这里,往河北地界去。” “听说那边近来豪侠众多,义士并起,洒家也去凑凑热闹,杀他个痛快。” “可眼下......” “这平白欠下了这般天大人情,日后又该如何去还啊......” 他站在一片白茫茫雪地当中。 “唉~” 第41章 真气+1 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尽显当朝一品大员的煊赫权势。 后院的一方小亭子里,花花太岁高衙内正斜倚在软榻之上。 周遭几个身着薄纱的妖娆女子簇拥在身旁,环绕一团。 纷纷将剥了皮的葡萄、温好的美酒,一口口地喂进他嘴里,好不惬意。 就在这时,一个亲随打扮的下人埋着头从外面急匆匆走了进来。 脚步声打断了这片旖旎。 “滚出去!” “没看见本衙内正快活着?” “什么天大的事,也敢进来搅扰!” 高衙内被扰了兴致,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不悦,张口便骂。 那亲随顿时就是被吓得一个哆嗦,赶忙躬下身子。 小碎步凑到跟前,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洗不去的谄媚喜色。 “衙内息怒,衙内息怒!” “是之前您让小的去查的事情,眼下终于有眉目了!” “哦?” 高衙内神情一变,原本迷离的眼神瞬间清醒。 他也顾不上身旁的温香软玉,一把便将这些莺莺燕燕全都推开。 抖擞间坐直了身子,有几分急切道: “快说!” 见到自家衙内没有发火,亲随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连忙将自己这些时日以来费尽辛苦才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回衙内的话,小的们都查清楚了。” “那不久前消失不见的林娘子,眼下里正躲在城外京郊的一处偏僻庄子里。” “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非是咱们的人手众多,还当真是不好找。” “而庄子的主人,名字叫做陈安,是今年新科的探花郎。” “平日便里在东观做个校书郎,近来又得了个差事,在宫里的内书堂做教书先生。” “至于那处庄子,听说是走了宫里一位钱姓大太监的路子,才弄到手的。” “太监?” 高衙内闻言往后一靠,脸上露出几分轻蔑笑意。 “我道还是哪路神仙来和我斗法,原来就是个没权没势,抱阉人大腿的穷书生?” “笑话!” 他猛然拍了拍身下黄花梨的大椅的扶手,傲然道: “我爹乃是当朝太尉,节制天下兵马,满朝文武谁不敢给几分薄面?” “区区一个没甚前途的穷酸书生,外加上一个宫里的阉人罢了,还不值当被本衙内放在眼里。” “你去,便直接寻个什么由头,带人去那什么庄子里把人抢回来就是!” 摆了摆手,打发他赶紧去做事。 复又招呼身旁的那些艳丽女子们过来。 瞧见他这副浑不在意模样,那亲随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又补充道道: “衙内,还有一点。” “这个陈安,除了是个读书人外,他还是个道士。” “道士?” 高衙内愣了下,随即便嗤笑出声。 如今天子崇道,这东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道士。 出门随便丢一块石头,都能砸到两个自称是道士的。 “对,道士。” 亲随连连点头,神情却轻松不下来。 “根据咱们的人打探,这小子是鸡鸣山飞云观,那位受了官家封号的‘太极先生’亲传弟子。” 鸡鸣山,飞云观...... 高衙内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原本轻松惬意的神色陡然一变。 推开重新拥上来的美人们,豁然站起身。 那张原本还算俊朗的脸庞,陡然间就变得阴沉无比,好似能滴的下水。 咬着牙,硬生生从牙缝里一字一顿挤出两个字: “是——他!” ...... 另一边,东观。 陈安从内书堂回来,脸上带着几分思索。 方才在宫门口,他恰好又遇到了钱公公。 对方一如既往的热情,笑容满面。 交谈中,似也不经意的提起城外的造纸作坊。 问了问他一切可好,有没有麻烦,又什么时候才能有产出? 他却是还等着能用上自家造的纸呢。 闻言,陈安只好如实回答。 身处这个时代,想要从无到有的做些事情,当真真是千难万难。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从头再来。 哪怕是有着来自上辈子的经验,可这进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好在钱公公也只是随口问一句,并没有什么催促的意思。 略一寒暄,便送他离去。 眼下里陈安盘算着庄子里那边的进度,心头有了一个大概的时间表。 再有半个月,作坊便应当能彻底落成。 往后的时间就是小规模的尝试生产,然后不断调整工艺。 或能有些产出,但大批量是不要想了。 毕竟眼下已经是冬日,往后天气一天冷过一天。 不比上辈子,想要在这种自然环境下强行开工,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事倍功半罢了。 “这造纸作坊最好还是要建在南方,无论是气候材料,都十分合适。” “不过我也不需要做大做强,垄断中高端纸所赚取的财货于我而言就已经足够。” “世俗财货于我如浮云,修行长生才是真!” 心头一语,陈安也不再去想此事。 得益于道藏的编纂工作已经完成,东观这些时日清闲了不少。 虽然每隔上那么三五日光景,依旧会有新的书册送来。 但也终究不用像之前那样赶着去分类、校对,只需慢悠悠的做就好了,也无人催促。 而管事赵尹生,眼见没了什么能在上官面前表现的机会,便也渐渐失了兴致。 一个月时间下来,都不见得能露上一次脸。 没了这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叫,众人也都乐得清闲。 陈安坐定在自己的位置上,抛去心头杂念。 照旧取出了那本《黄庭内景经》,提笔抄写。 一笔一划,心神沉浸。 【抄写《黄庭内景经》五十一遍,精元+1、真气+1】 “成了!” 第42章 练法,小试牛刀 白雪皑皑,不见人迹。 雪地当中,一男子身着白色大衣,手持一根青翠的竹杖。 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宛若与这片雪景融为一体。 真气自丹田流转,循着玄妙的法门诵念于心。 每行过一个周天,那一缕凝练无比的真气便会分出一丝、 缓缓沉浸、加持到他手中的竹杖之上。 细细看去,便可见那原本平平无奇的竹杖,此刻竟是隐隐泛着一层莹莹的光,翠色欲滴。 忽然,前方的雪地当中,似有动物奔行的簌簌声响起。 陈安陡然睁开双眼,眸底深处精光一闪而过。 “赦!” 一声轻叱,无形的波动从竹杖上荡漾开来。 那只正在雪地里奔行的白兔,像是猛地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壁障,又似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天敌一般。 竟是直接双眼一瞪,软软倒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术法玄奇,用来应对野兽,却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此为寄杖之法。 乃是那前秦练炁士残篇竹简中记载的三门小法术之一。 修行者以自身真气,日夜祭炼竹木所制之杖,便可渐生神异。 对敌之时,可将自身神意寄托于杖上。 在旁人眼中,这根竹杖便会幻化成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可使心智不坚者,不战自溃。 修行到深处,还可以将自身所受之痛楚,转寄于杖上,代己受过。 可谓是古时道人出门在外,行走江湖的必学之法。 而今时代,渐渐失落。 却又被陈安从故旧纸堆中,重新捡了起来。 真气修来不易,旁人若无丹药外物支持,一月昼夜不息的苦修,方能增长微不足道的一缕。 修行就殊为艰难,又哪来的时间练法? 好在陈安不一样,他有神通相助。 自从那日证实《黄庭内景经》可以继续往后抄写时,已经过去了十余日。 每日一次的真气+1之下,他体内的真气渐渐充盈。 便也开始频频演练这几门得来的术法。 相比于之前的错漏频出,眼下已经算是有了长足的进步。 陈安提着那只昏死的兔子,转身返程下山。 此间是安竹山庄背后的山岭。 按照地契上所言,这同样也已经是他的私产。 上山打猎,自也无虞。 可对于这周遭的寻常百姓来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此方时代,荒野并非无主,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有所属。 寻常人想要上山打猎、砍柴采樵,必须要通过主人家的同意。 甚至还要交上一笔不菲的“入山钱”,方才可行。 不然若是被庄子里的庄丁、管事抓住,所得要被尽数没收不说。 还极容易被打一顿,背上天价的债务。 陈安无意遵循这般规矩,但也改变不了别人,更不想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便也只是特意嘱咐过四喜,叫他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有附近的村民上山,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滥砍滥伐,便都当做没看见。 或许这些终究改变不了什么,但起码也能让他们在这寒冬里,多上几分活下去的希望。 “归根结底,还是力量太过单薄。” “我若为当世唯一仙,言出法随、天下奉行,那这些不公的规矩,不过一言可决罢了。” 心中一念闪过。 陈安的目光扫过不远处一块大石之后。 那里,一道瘦小的身影正躲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喘。 陈安不动声色,将手里提着的兔子轻轻放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 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山下走去。 ...... 山道之上。 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借着风雪的掩护,悄然向上摸索。 为首的,正是高衙内身边的那位亲随。 “都给老子听好了!” “衙内有令,谁能将那林娘子完好无损地带回去,赏百金!” “若是谁有本事,能放上一把火叫这庄子好生热闹热闹,衙内那边另有重赏!” 亲随画着大饼。 身后跟着的三人面露贪婪。 “赏钱是好,可这庄子里看家护院的和尚实在凶恶!” “之前好几个登门的弟兄都叫其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床上哼哼呢!” “所以说你们是蠢货!” 那亲随怒其不争: “那恶和尚再凶,他也只有一个人,我们只需要避开他不就好了!” “再说这庄子这么大,只要找个空隙从这后山溜进去,找到那娘们儿的住处后,偷偷摸摸的把人绑了带走,谁又能知道?” 话音方落。 山道上传来一阵踩踏积雪的“嘎吱”声响。 几人心中一惊,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白色大衣的年轻人,手持一根竹杖。 正自山道之上,不紧不慢的走了下来。 陈安从上而下,与这几人迎头撞上。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那几个青皮不认得陈安,可为首的亲随却是为高衙内打探消息,没少在暗中观察过。 对于陈安的面容,自然熟悉的紧。 眼下撞到正主,先是心中一惊。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对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罢了,又有何惧? “是那东观的书生,此间庄子的主人!” “正好,今日先把他拿下了!” 身后三个青皮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共识。 “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吃不了爷爷一拳!” “将他拿下之后来换那林娘子,想来也是一样!” “而且看他这穿着打扮,定然也是个有钱的主......” 三人受到亲随的鼓动,被眼前的贪婪蒙蔽了心智。 登时便是怪叫一声,合身扑上前去。 “寄杖法。” 陈安瞧着那三个扑来的人影,神色没有半分变化。 只是将手中那根青翠的竹杖,往前轻轻一插。 杖身入雪,纹丝不动。 饿那三个扑来的恶霸,只觉眼前一花。 面前哪里还有什么白衣书生? 分明就是一只吊睛白额的斑斓猛虎! 此刻正张开血盆大口,对着他们发出一阵摄人心魄的咆哮。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惧,瞬间便像是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三人顿时吓得心神失守、神魂不宁。 双腿一软之下,竟是瑟瑟发抖的僵在了原地,连一步都动弹不得。 陈安见状,上前三拳两脚。 “砰砰砰——” 几声闷响过后。 那三个青皮便尽数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如此诡异的景象,直接叫那为首的亲随吓破了胆。 连连后退的同时,分外惊恐道: “妖人,你这是什么妖法!” “我乃高衙内亲随,我家老爷是高太尉!你安敢伤我?” 陈安不为所动。 一步步上前,语气冰冷如此间漫山风雪。 “你往日里助纣为虐,帮助那花花太岁强抢民女,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而今这一天?” “不要杀我!仙人饶命啊!” 亲随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这些都是高衙内指使小人干的,不关小人的事啊......”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陈安冷冷问道。 “带...带走林娘子......” “就这?” “顺...顺道放一把火.....” 亲随诺诺说道。 这是高衙内千叮咛万嘱咐的任务,重要性甚至还在带回来林娘子之上。 “呵,那就是要害我全家了?” 陈安的心头,第一次泛起冰冷的杀意。 愈演愈烈,不见平息。 “饶命,求仙人饶过小人这一次,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亲随见他神情不对,亡魂皆冒,一边磕头一边向后挪动。 “还想有下次?” 陈安眉头挑起。 嗖! 一道微不可察的破空声响起。 只见从陈安衣袖里,猛的飞出一道白影。 那亲随求饶的话语戛然而止。 眼睛瞪大,死死的盯着前面高大的身影。 挣扎的捂住自己的咽喉,鲜血自指缝间缓缓渗出。 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滚烫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那片洁白的雪地。 一道白光倏忽回转,落在陈安手上。 却见,只是一张裁剪成小剑模样的纸张。 御物法! 第43章 御物之法,其本在神魂 两世为人,首次见血封喉。 陈安的内心里荡漾起一些波澜。 看着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内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适。 “可若是叫其纵火成功,庄园毁于一旦不说,祖母、舅母几人如何能在火海中逃得性命?” “该杀!” 脑海里闪过这几人方才的对话。 陈安纷乱的思绪渐渐平定,眼神也复又变得冰冷。 斜着一双眸子,打量地上那几个昏死过去的青皮,心中杀意渐渐平息。 终不过是几个被贪婪蒙蔽了心智的帮凶罢了,罪不至死。 而若论最该死的那个人...... “高衙内!” 他微微眯缝的双眼里,有彻骨的寒光潋滟而起,久久不散。 陈安也大抵能猜到,这花花太岁为何会这般针对自己的缘故。 林娘子只是其一。 恐怕,前番自己在飞云观中坏了他的好事。 方才是叫其一直记恨于心,迁怒至今的直接诱因。 “好一个睚眦必报的高衙内!” 口中轻轻念叨一句,陈安缓缓压下了心头的凌冽之意。 似眼前地上这几人一般,直接带人闯入家中逞凶作恶,终究不是上上之策。 眼下自己有术法傍身,只要在外寻得一个合适的机会。 便能将其一击致命,而后潇洒离去,无人知晓。 “且不急!” “此事过后,想来他也要再掂量掂量轻重,狐疑一番。” “短时间内,怕是不敢再来寻我这庄子的麻烦了。” 心里一念定,陈安正想着该如何处理眼前这片狼藉的残局。 忽地。 身后不远处,响起一道略有些怯生生的清亮声响。 “那个,需要帮忙吗?” ...... 陈安转过头。 便见一道瘦小的身影,从身后蜿蜒山道的一角探出头来。 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破旧冬衣。 脸上被寒风冻得发紫,腰间插着一把锈的不成样子的斧头,手里还紧紧提着一只肥硕的野兔。 正是陈安方才下山时,特意留在那里的那一只。 放眼对视过去,便见少年的一双眼睛,却不似寻常孩童那般天真。 反倒是带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机灵与警惕,像是个小大人。 瞧到陈安看过来,也不露怯。 陈安闻言,有些错愕。 旋而,他笑了笑。 手指着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问道: “你不怕我?” 少年摇了摇头,很是干脆。 “不怕。” 他掂了掂手里的兔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大人你和山下那些庄子里的管事、官老爷们不一样,从不驱赶我们上山砍柴。” “这些俺们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好人。” 他又瞥了眼地上的尸体,语气平淡的可怕。 “况且,一个死人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这世道,又有哪天不死人?” “前几天山那头的乱葬岗里,还又新添了好几十个坑呢。” 陈安闻言,不禁又多看了这少年两眼。 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胆色,却也是难得。 心中微动,一个念头闪过。 “既然如此,你便帮我个忙吧。” “去山下的庄子里,寻一个叫四喜的管事,让他不要惊动旁人,自己上来。” 少年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山下跑去。 跑到一半,却又像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 将那只肥硕的野兔,略带些不舍的放在了距离陈安不远处的一块干净石头上。 这才转身,一溜烟消失在风雪当中。 俨然一副丛林老手的样子。 陈安瞧着他这般模样,不禁摇头失笑。 倒也是个知恩图报、懂分寸的。 他也不怕这少年会去报官。 此地偏僻,距离汴京城有十余里地。 等他一路顶着寒风大雪跑到城里,天怕是就快黑了,而衙门也早就散值了。 便是明日里官府真个派人来,自己也早就将此地的首尾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半分痕迹。 空口无凭之下,那些官差会相信谁便也不言而喻。 瞧他身影消失不见,站定在原地等候的陈安,这才有空打量起自家手里的那张“纸剑”。 微微摇了摇头。 纵然是有真气加持,可这纸张的材质终究还是太过孱弱。 也只能是在出其不意之下,欺负一下这些没什么见识的普通人。 若是在面对到那些真正的武道高手,或是修行有成的高人时。 怕是连其护体气劲都破不了,没什么大用。 “御物之术的根本,看似是以真气驱动是其内里核心,实则不然。” “真气,也只不过是个当中媒介罢了。” “真正能够决定可驭之物重量、速度与威力的,应当还是‘心神’的力量。” 陈安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家在“性”修一道上的进度。 “以我眼下的神魂修持,怕也只是方方入了第一境‘守静’的门槛。” “能在周身一丈之内操控这张纸符,已是极限。” “但凡距离再远一些,便要失去控制了。” 而且比之真气修行的艰难。 这神魂上的修持,同样也是不遑多让。 每一点进步,都需水磨工夫。 难怪此世修行中人,明明都懂得性命双修之大道至理。 可偏生的,都是择一而修之。 其根源,怕就是在这里。 无它! 终其一生若是能将一道修行有成,便已是邀天之幸。 至于其他,自也不敢再多做奢求。 只是陈安对此却也并没有太多焦虑。 神通抄书可以增长真气,那便同样可以找到增长神魂的法门。 等往后时日里,自可一一进行尝试。 就在他思忖之间。 便遥遥听到从山下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唤。 “少爷——!少爷——!” 是四喜的声音。 紧接着,还不等陈安招呼。 就又有一阵好似蛮熊冲撞也似的“轰隆”声响从耳旁传来。 错愕望去,只见鲁智深扛着他那柄月牙方便铲,仗着魁梧身形以蛮力拨开沿途的灌木、积雪,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上来。 人还未至,就听洪钟般的声响传遍山野: “人呢?!” “洒家今天倒要瞧瞧,谁敢来找陈兄弟你的晦气!” 第44章 未来大势,结拜为兄弟 暖暖屋中,拍桌惊响。 料理了那个亲随的尸体,又把那三个吓破了胆的青皮无赖一股脑赶回庄子,交由四喜看管。 眼下里,听罢陈安讲述事情经过。 鲁智深“嘭”的一下拍桌而起,怒发冲冠。 “那撮鸟竟敢如此行事!” “不仅要抢人,还要放火烧了庄子,祸及家人!” 这一下。 端是吓得在一旁捧着碗热粥小口咕噜的少年人一惊,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心道这大和尚好大的嗓门。 陈安伸手,示意鲁智深稍安勿躁。 “眼下我毫发无伤,那几个泼皮恶计也不曾曾得手,鲁大哥无需此般动怒。” 闻言,鲁智深重重吸了一口气。 胸膛起伏,显然还是被气得不轻。 端起桌上的酒碗,咕噜噜灌下一大口。 这才将碗重重的顿在桌上,恨恨说道: “终日里这么防着也不是个事!” “依洒家看,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索性便趁着今夜风雪,杀上那太尉府去,寻着那高衙内一铲子结果了他的性命。” “再一不做二不休,把他那做太尉的撮鸟老爹也一并杀了,放一把火烧他个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如此,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陈安摇了摇头,并不认同。 “不妥。” “且不说那高太尉府上戒备森严,不知笼络了多少江湖高手。” “纵使鲁大哥你能功成身退,可一朝太尉无故遇刺,朝廷也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发下海捕文书,通缉天下。” “届时鲁大哥如何自处?我与林教头又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他平静的看着鲁智深,目光深邃。 后者不甘的叹了口气,哗啦往椅子上一倒: “这样不成,那也不成。” “你来说,这事究竟该如何?” 陈安知他性格如此,也不恼。 略一沉吟,便道: “此事是该解决,但终究对方事大,急不来。” “方才我便遣人去通知了林教头,且待他回来,我等三人再细细详谈一番。” 鲁智深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 便点了点头,没再反驳。 旋而,他又想起了那三个被关在柴房里的青皮,咧嘴一笑: “那三个没卵子的软蛋,便包在洒家身上,保管叫他们往后老老实实的留在庄子里做工。” “料理不了高衙内,还收拾不了这几个泼皮?” 说罢便起身出了门。 显然是找这几人,去发泄一下心头的怒火去了。 陈安也不阻止。 那三个青皮虽然罪不至死,但往日里的坏事也没少干。 不经历一番苦头,怕是不会洗心革面。 不去理睬此事,将视线落在了一直安静待在角落里的少年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闻言站起身来,敞亮说道: “回恩公的话,小的没有大名,打小时起旁人便都叫我‘石头’。” “本来说过些年请个教书先生好生取上一个,可还没等到时候,老家便遭了兵灾,家里亲眷也都没了。” “只隐隐约约记得,俺爹姓时。” 陈安点了点头,也不意外: “时头...石头。” “也罢,你若是愿意,往后便在我这庄子里安顿下来吧。” 少年脸上顿时露出狂喜之色,连忙跪下磕头,连连点头。 陈安将他扶起,说庄子里没这规矩,往后无需如此。 复又让他坐起,说说兵灾的事情。 “小的只听大人们说,是北方的野人和辽国起了战事,打得一塌糊涂,边境糜烂。” “俺家的村子便是遭了一伙不知是哪来的乱兵,只有我一个人机灵,躲在地窖里方才逃过一劫。” “后来便一路跟着人流走到了这东京城,本想说来到了这天子脚下,总能讨个生活吧?” 石头苦笑一下。 “谁能想到,这里虽然是没兵灾,可却也没我们这些流民的落脚之地。” “只能盘踞在城外,浑浑噩噩的过活,能活一日算一日。” “本来,若是没遇到庄主您的话,我都想着再往南边去走了。” “往哪去?” “哪能活,就往哪去呗。” 陈安默然。 随后唤来四喜,叫他先带这小子下去洗漱、换身干净衣裳。 往后里,便安排进作坊里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 下午时分。 问询过后的林冲匆匆赶来。 方一进屋,身上的落雪还没化,便是对着陈安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陈兄弟,此事是林某给你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我这便带着娘子走,不叫你难做。” 走? 往哪里走? 像他所知道的一样,继续落草为寇,等来林娘子不堪受辱上吊自尽的消息? 陈安摇了摇头将他扶起,示意他别急,先坐下。 之前从石头那里得来的消息叫他心头一惊,意识到乱世终是无法避免。 比起这些,区区高衙内反倒是不值一提了。 故而也没有先说高衙内的事,反而给林冲一碗热酒,悠悠说道: “林兄,鲁大哥,你们二位,觉得当今天下如何?” 二人一愣,面面相觑。 不知道他缘为何有此一问。 陈安本来也没想从他们口中得个答案,自顾自的说道: “如今的汴梁,看似是一派盛世光景。” “可两位哥哥怕也心里清楚,大周各州各地,饱受花石纲、生辰纲之祸已久,苦不堪言。” “而眼下这安稳,又能有几时?” “在大周之外,女真人于白山黑水间崛起,立国号为金。” “锐意迸发,更是将那庞然大物也似的辽国,打得节节败退,国都都丢了。” “倘若辽国一亡,下一个,又会是谁?” 他说着,摇头一叹。 似也总结般的抬起酒杯,遥遥一举。 “这天下,安稳不了多久了。” 仰首饮尽。 林冲与鲁智深对视一眼,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这些事他们此前亦有所耳闻,可却只当做一时抨击庙堂、天子的由头。 痛骂过后,便也渐忘。 却是从来不曾有人像眼下陈安这般,将其串联起来,说的如此透彻。 “陈兄弟,那你的意思是?” 林冲忍不住问道。 “我的意思是,大乱将起,高衙内不过云烟,挥之可扫。可两位兄长皆有不世武力,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只是眼下无有机会罢了,一旦乱象纷呈,必将乘风而起,造就一番功业。” “我?怎么可能。” 林冲连连摇头,脸上满是苦涩与不自信。 “将门世家子,似我这般年岁的时候,早已执掌一方兵马。” “而我眼下三十好几,却也还只是个禁军枪棒教头,名字听着是威风,可在那等权贵眼中,又能算得了什么?” 鲁智深也是嘿嘿一笑。 他一介白身,尚且还不如林冲。 “两位兄长观当今那些将门世家子弟,武艺兵法如何?” “土鸡瓦狗,不堪一击罢了!” 鲁智深一脸鄙夷。 “那朝中诸位高官,人品、能力又如何?” 林冲沉默片刻,终是闷声道: “多是些阿谀奉承、结党营私之辈。” “真正有才干、有担当的,反而备受排挤,难以出头。” “既然如此。” 陈安的声音提了起来。 “这腐朽的朝堂信不得,那些无能的将门也靠不过。” “眼见天下大乱将至,两位兄长若真有建功立业之心,何不从今日起,便开始准备起来?” 他站起身,目光灼灼。 这腊鸡的朝廷,软弱的天子靠不住。 那陈安选择自己另寻出路。 也不求这二人能够封侯拜相,这在文贵武轻的大周朝根本就是妄想。 可也至少需要能在十年后执掌强军,坐镇一方。 有他们镇守在汴京之前,自己方才能在这汴梁里面安心修行,无需直面金人兵峰。 至于皇帝,最好能早点爬去南方。 毕竟在他看来,其实这地方有没有皇帝没什么差别。 甚至没了皇帝,说不得百姓还能过的更好。 林冲沉思良久,眼中似也燃烧起一点火焰。 不得不承认,陈安的话语激起了他尘封已久的志向。 但生来的那股性情,叫他做永远也不了那个领头人。 “陈兄弟,其实你的才华远在我二人之上,你若能登上高位,唉......” 这些时日接触下来,陈安所展现出的种种不凡之处,早已让他为之叹服。 武学一教便会,数日便精; 熟读经史子集,过目不忘; 更能于谈笑间,轻易置办下眼下这一片家业。 这等全才比之朝堂上那些所谓的国之栋梁,却又不知是高明了多少倍。 然而,可惜的是。 好端端的一个人,却是个一根筋,偏生要去追求那虚无缥缥缈的仙道。 君不见,当今天子亦是如此。 可以他坐拥四海之物力,他成了嘛? 可同时,又有几分理解。 而今的朝堂早就被一群尸位素餐之人所霸占。 在下面,一批又一批,又不知有多少人对他们屁股下的位置垂涎欲滴。 纵有真才实学又能如何? 照样只能做一个东观校书郎,不得重用。 陈安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此些事不急于一时,容后再计。” “这段时间以来,我与两位兄长意气相投,一见如故。” “择日不如撞日,不若你我三人,就趁此时机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好!” 林冲与鲁智深对视一眼,当即应诺。 三人互报生辰。 鲁智深年长,林冲次之,陈安为末。 “大哥!” “二弟!” “三弟!” 三人端起酒碗,重重一碰。 “干了!” 第45章 安竹纸,道士登山 十二月二十。 临近年关,天气愈寒。 安竹庄园作坊,热气升腾,氤氲成雾。 火炉、地龙毫不吝啬的燃烧,驱赶寒气。 “成了、成了——!” 一片欢呼沸腾。 ...... 乘着风,沐着雪。 严华熟门熟路地敲开了安竹山庄的大门。 庭院广阔,被一扬大雪覆盖,茫茫一片。 几个剃了光头,穿着厚实冬衣,瞧着和尚也似的人物。 正拿着扫帚,勤勤恳恳地清扫着地上的积雪。 是之前来犯庄园的青皮,被鲁智深感化,甘愿留下来。 严华不明了此事,只当他们是新招募来的仆役。 再往远处去的小亭里,正升腾着一股暖融融的热气。 身形硕大的光头正带着一个半大小童围着一方烧得通红的铜炉,吃得不亦乐乎。 “古董羹?” 严华眼睛一亮,笑着走了过去。 “禅师好兴致。” “哈哈哈,是严兄弟来了!” 鲁智深抬起头,见到来人,咧嘴一笑。 “这鬼天气,不吃上这么一口热乎的,身上都不得劲!” “二郎,给你严伯伯添双碗筷。” 鲁智深指挥身旁少年。 “好嘞!” 严华也不客气,接过碗筷寻了个位置坐下。 夹起一片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在滚烫的汤锅里涮了涮,便送入口中。 一股暖意,瞬间便从喉咙流遍了全身。 古董羹这东西,古来皆有。 可陈安这里的,却又和别处截然不同。 不提那石桌上摆着的、琳琅满目的各色新鲜食材。 光是这翻滚着不知名药材的浓郁锅底,以及那用十数种酱料精心调配而成的蘸料,就是一绝。 却是旁人家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味儿。 “还得是陈兄弟这里,吃着才有这个味道。” 严华一边吃,一边由衷赞叹。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的小日子过得可谓是十分舒坦。 他本是寒门学子,十年苦读,一朝中举。 却因朝中无有门路,最终只被发配到了东观这等清水衙门。 眼见仕途无望,心灰意冷之下,便转而寄情于修行问道之事。 一次偶然的机会,见识到了在底层百姓间流传的“黄天会”,进而被其“普度世人,天下大同”的教义所吸引。 便也加入其中,成了外围的一员。 本来,他接触陈安,也是存了想将其引入会中的心思。 未曾想,陈安的是那位太极先生的亲传弟子。 便退而求其次,将其拉入几个同道自发组织的小聚,想着结个善缘。 却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小善意,得来的回报却是那般厚重。 一门直达炼气化神的修行之法,足以让世间苦修无法之人疯狂。 再加上这安竹山庄远离喧嚣,环境静谧,实在是修行的好地方。 他便索性辞了东观的官职,学着眼前的大和尚,投身在此做了一名不问世事的庄客。 吃饱喝足,李二郎拖着鲁智深离去。 “去哪?” 严华也起了兴致,跟在两人身后,一同向庄子对岸走去。 “原来是这里。” 他知道陈安是为了修建一个造纸作坊,才置办下了这处地处荒僻庄子。 只是之前几次前来,这里都还只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未曾完工。 现在,居然已经彻底落成? 走进一个有着巨大水池的房间。 陈安正穿着一身朴素的短衣,卷着袖子,赤着脚站在水池边。 与那些同样赤着脚的庄客伙计们一道,双手持着竹帘,正在水中上下晃动。 动作娴熟,神情专注。 “这.....这也未免太过率性了!” 严华的心头,不由得升起一股荒谬。 怎么说,陈安也是今科的探花郎。 更也是整个大周所有读书人里,排在前三甲的人物。 现在居然亲自躬身做这等匠人之事? 若是传了出去,不知会引来几多人的嘲笑与非议。 有辱斯文。 “严兄,你来得正好!” 陈安此刻也看到了他,抬起头来招呼。 可见脸上笑意不散,丝毫没有被人撞见的尴尬。 “今天正好有第一批纸张产出,随我一同去看看成色如何。” 他将手中的竹帘交给旁边一个早已等候多时的伙计。 自己则是走到一旁,擦干手脚,穿上外衣。 领着几人,走向了另一间屋子。 才一靠近,一股混合着草木清香的热意便扑面而来。 宽阔的房间里,数道火墙烧得正旺。 墙壁之上,整齐的晾晒着一张张刚刚抄洗出来,尚带着湿气的纸张。 而在房间的另一头,则是有女工用光滑石器砑光干透纸张的表面,最后进行裁剪。 严华上前,拿起一张最终成品。 入手轻薄,纸质坚韧。 一水的米白色泽,在自然光下仔细打量,甚至隐隐能看到其表面泛着一层温润的光华。 他心中暗暗称奇。 此等纸张,虽然远比不上南唐时期皇室贡品,现已失传的澄心堂纸那般细腻滑润。 但比市面上那些绝大部分都是粗制滥造的纸张,强出不止一个档次。 更关键的是,他偶尔听陈安说起过。 这种以竹为原料的纸,成本极为低廉。 而且后续,还可以通过不断调整、改进工艺,使其质量一步步变得更好。 “好纸,当真是好纸!” 作为一个曾经的读书人,严化自然能看出这纸张的品质。 可他心里,却又有些莫名低沉。 纸张再好,又能如何? 终不过是那些豪门大户才能用得起的玩物,流不入寻常百姓之家。 他正想着。 却见陈安朝他摆摆手,走到房间的另一角。 那里,正有几个也似是新招揽的工匠各坐一处,手里鼓捣着一个个不过指甲盖大小的陶、木方块。 见到陈安到了,便是纷纷围拢上来。 严华没有上去凑热闹。 而是游走在工坊间,细细打量。 看着一团团浆糊也似的东西,在匠人巧手之下变成一张张纸张。 感慨造物之机巧的同时,心头那点不平便也渐渐散去。 若有一天,能使此纸广布天下。 却也未尝不是一件益事。 只不过...... 这产出速度,当真正常? 安竹山庄终成安竹纸,庄主大喜。 人人有赏,修沐一天。 内里气氛欢庆一片,不见冬日萧杀。 与此同时。 一身紫袍莲花冠的林灵素,登上鸡鸣山。 第46章 仙人也救不了世界 积雪消融又凝固,渐成顽冰。 林灵素手不持物,背负于后,拾阶而上。 冬日寒风吹拂,须发飞舞、衣衫猎猎,远远望去,显得仙风道骨的同时,又有几分贵气逼人。 “堂堂太极先生,妙真道宗师,竟居于如此山野,何苦?” 遥望山头那在松枝挂雪中,显得愈发荒芜的小小庙观。 林灵素故地重游,心境却与几月之前,已是截然不同。 彼时,他孤身一人入汴京,却屡遭冷眼,身无余财,狼狈不堪。 被逼无奈,借宿飞云观。 可眼下里,他却已然是当今天子座上之宾。 一言一行,皆能引得满城风雨。 前后差距,直叫人感叹世事际遇之无常。 一路登行而上,抵至于飞云观门前。 “却也不知,那小子当下再见我,又该是如何一副光景?” “却是要问问,当初离别之言,信了可否?” 脑海里闪过那道年轻人身影。 林灵素嘴角微翘,上前一步,朗声道: “故人来访,不知白云道长可在观中?” 吱呀一声。 观门被从内里拉开一道缝。 小道童清风探出个脑袋,看清来人,怪叫了一声: “是林道长!” “道友不在宫观之中忙碌,何故有空到访我这荒山小观?” 不多时,白云道人亲自将其迎了进来,两人在院中石桌前坐定。 清风从屋里取出些桂花糕并茶水,放至二人眼前。 “唉——” “事务繁多、千头万绪,终是不得片刻清闲那。” 林灵素笑着摇了摇头。 脸上却不见半点愁容,反倒是自有一股意气风发的喜色内敛其中。 他抿了一口热茶,也不绕弯子。 “道兄,你我皆知,当今官家弘道之心甚重,乃是千古未逢之盛事。” “我道门若是能抓住此番机会,未必不能将那佛门彻底压下,再度重现汉唐盛景。” “贫道今日前来,便是诚心相邀。” “道兄你修为精深、医术高明,我愿将这神霄派副教主之位虚位以待。” “往后你我二人协力,一同辅佐官家,弘我道脉,岂不快哉!” 白云道人听着,只随手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品着。 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直到林灵素将话说完,才慢悠悠的放下糕点,拍了拍手。 “老道我闲散惯了,受不得约束。” “这般光耀门楣的大事,便由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做好了。” 林灵素见状,也不再劝,仿佛早有所料。 复又问道: “我那小友陈安,近来可好?” “他啊?” 白云道人笑了笑,似也有对自家这个弟子有几分无奈。 “其在城外置办了个庄子,一有闲暇便待在那里,也不知究竟是在鼓捣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林灵素饮尽杯中茶,从袖中取出一封制作精美的鎏金帖子,放在桌上。 “宝箓宫修建将成,不日便将召开大典,贫道广邀同道前来观礼。” “还请道兄,将此帖替我转交于他,若有闲暇,不妨前来一观。” 说完,他便站起身,对着白云道人一稽首。 “事务缠身,便不多做叨扰了。” 旋而,转身下山。 却也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雷厉风行间,显露出几分不加内敛的锋芒。 ...... 安竹山庄。 庭院小亭内里。 陈安、严华、鲁智深三人围坐。 各自翻看着手中尚带着些许油墨热气的崭新书册,面色讶然。 书册的封面上,赫然印着四个大字—— 孙子兵法! 这是陈安月余之前便开始布置,招揽匠人、告知想法。 并亲自和他们一同用一个个陶木方块,排版印刷而出的第一本书。 此刻,新鲜出炉。 “两位,观我这活字印刷之术,如何?” 陈安脸上带着笑意。 鲁智深挠了挠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不明所以。 严华则是捧着书册,沉默不言。 而内心,却早已是翻江倒海。 自家神通对于后世之书无效,陈安于之前闲来无事试验之时,发现了这般规则。 可缘何如此? 他却不得而知。 或许是他的神通只承认在此方时代所流传的书籍,又或是当中有些不为人知的因素。 陈安眼下无从深入探究原由。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如此轻易的放弃了脑海中庞大的后世书册。 做些尝试,或有可能。 而他能想到最好的试验方法,便是借他之手,将其流传于世。 或许等个三年五载,亦或二三十年之后。 到了那时回头再看,便会有些新的惊喜。 对于当下年方二十二,且立志要修得长生的陈安而言。 这些时间,并不算什么。 于是乎,便有了这活字印刷术。 “此术......” “此术功在千秋、利在当代!” 严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喃喃自语。 “往后,我会在汴梁开办书行,将过往大户豪门束之高阁的典籍印刷成册,广传天下。” 陈安徐徐说道。 缘何世间王朝一次又一次的兴盛覆灭,逃不过百年周期律? 究其原由,无非是“生产力”三字。 可生产力又从何而来? 归根结底,还是“民智”。 民智不开,便碰撞不出先进的思想。 没有先进的思想作为指导,也没有足够多的识字人才作为基础。 那所谓的发展生产力,也不过是空中阁楼。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故而,哪怕陈安日后真个是修成了神仙。 挥手间便可以凭空生产出无数的粮食,叫天下人人能够吃饱。 可到了那时,这个时代当真就能变得更好? 怕也不见得如此。 故而,与其用外力去强行改造。 倒不如让此方世道的底层百姓们去自己觉悟,进而去为自己争取利益, 乃至于,理所应当的—— 革命! 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此二字从不是上一世新时代才出现的词汇,而是从老祖宗开始便流传在身体里的血脉基因。 陈安现在所做的,不过是提前埋下一颗种子。 当亡国灭种的危机来临之时,在血与火的浇灌下,这颗种子便会飞快的长成参天大树。 而这,也算是他对于这个世界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贡献吧。 “啪!” 鲁智深把手中的书册往桌上一丢,摇着头道: “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洒家着实是看不懂,头疼!” 陈安闻言也笑了,摆手道: “无妨,一将勇,则三军猛。” “大哥你天生神力,勇武绝伦,可做那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绝世猛将。” “至于这兵法谋略,便交由二哥日后好生钻研便是。” 转而抬头看了看天色,他又道: “时间尚早,二位兄长修行那门《太上一气混元法》也有些时日,想必或有疑问。” “此时不妨说来,我或能解答一二。” 严华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鲁智深面露苦色,却也知道这是陈安一番好心,便也硬着头皮听下去。 清朗而悠扬的声音渐起,回荡在整个庭院当中。 ...... 旁边的另一处院落里。 陈安的舅母正与祖母坐在一起,脸上带着几分难色。 “母亲,您说安哥儿他整日里痴迷于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这可如何是好啊?” 老太太正闭目养神。 闻言,脸上笑意潺潺,眼也未睁。 “而今这世道,当官,未必就是什么好事。修玄,也未尝没有出路。”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我妇道人家,不必多虑。”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呼喊。 李二郎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嚷嚷叫道: “祖母!我也要跟安哥学武!” “你敢!” 管不了陈安,还管不了李二郎? 妇人当即叉腰,提起身旁的鸡毛掸子,做势便打: “今天的文章可曾背会了......” 第47章 可称真修 巍峨宫城,肃穆道野。 青石铺就的道路之上,钱公公正伴着陈安一路往外行。 年关将至,争论了一年、吵闹了一年的朝堂。 眼下里总算是渐渐平息,进入了难得的年末休沐。 作为内书堂里的教授,陈安同样也迎来了自己年终的假期。 今天,便是他年前最后一日的授课。 结束之后,早早等候在外钱公公亲自将他一路送出宫中。 陈安也并不意外他能知道发生在自家身上这点小小冲突。 作为一个在宫里沉浮了多年的大太监。 有权又有势。 且麾下不知有多少耳目、多少干儿子。 这偌大的汴梁城里,只要他想知道,便很难有事情能瞒得过他。 只不过,让陈安有些意外的是。 那位高衙内竟会将此事闹到连钱公公都要出言询问自己的程度。 “稍微吃了点亏,便习惯性的去叫父吗?” “果真还是一贯的纨绔习性。” 陈安心中摇头失笑,面上却是不显。 “倒也算不上什么得罪......” 他便将林冲、林娘子与那位高衙内之间的事情。 三言两语,简略的说了一遍。 当然,其中也略去了自己出手料理掉他一个亲随的事情,只说是将来人打跑了事。 钱公公侧耳倾听,脸上露出了然。 “竟是那位八十万禁军的总教头,咱家也曾听闻过他的名声,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汉子。” 点了点头,心里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理了清楚。 “此事,倒是那位衙内做得不对了。” 略一评说,便又笑着对陈安道: “不过先生也无需太过担忧。” “高太尉久得圣眷,想来自也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伶俐人物。” “此事既然是衙内无理在先,想必他也不会再多做纠缠,平白落了自家名声。” “但愿如此吧。” 陈安心里道了一声,也不愿在此事上多提。 转首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中,取出一沓早就准备的好的安竹纸,递了上去。 “说来惭愧,在下忙碌几多时日,这造纸的作坊总算是在昨日有了第一批产出。” “第一时间便是取来让公公瞧瞧,也算是新年贺礼了,还望公公莫要嫌弃。” 钱公公眼神瞬间一亮。 伸手接过,用指腹在纸张上细细摩挲了一下。 只觉触感细腻坚韧,不似凡品。 “先生不但学问深厚,不曾想,竟也精通这般经世致用的精巧技艺,咱家佩服,佩服啊!” 嘴里说着好话,笑意盈盈。 旋而也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一个颇有分量的锦袋,奉了上去。 “先生近来一段时间在内书堂教书,着实辛苦。” “这是内书堂的一点小小心意,赠予先生过年,不成敬意。” 陈安也不推辞,笑着收下。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在宫门口作别。 ...... 一路回返东观。 临近年关,这里也变得越发清冷。 严华月余前便已辞官,眼下在他庄上自得其乐。 修行之余,和庄民打成一片。 陈安方才知晓自家的这位同僚,居然对于农时、种地之学研究颇深。 便也不做限制,任由他去发挥。 王普则是一门心思地去跑那位长公主的门路。 终日下来,也见不着什么人影。 陈安不在意,自得其乐。 【抄写《黄庭内景经》八十九遍,精元+1、真气+1】 抚平纸张,放下手中毛笔。 感受着丹田内里又壮大了一丝的真气,他心头颇为满意。 日日抄经所得,再加上自家几月时间里,以《蛰龙眠》之法修行所得。 眼下里,陈安体内的真气已有足足四十二缕。 听上去耗费两个月的功夫方才修得区区两缕真气,似乎是有些杯水车薪。 可事实便是如此,也无需去遮掩。 况且就算不算抄经所得。 陈安眼下的修行进度,放在当世的修行人士当中怕也不慢。 反之,还是相当迅速的那一小撮人。 而这这便也是缘何此世诸多修家,不见隐于山野清修,而是纷纷入世的缘故。 无它,唯修行艰难尔。 若不得丹药、气运等外力相助。 单凭苦修一辈子,怕是等到了那垂垂老矣之时,都不见得能以真气充盈气海。 也就更别说再往后去,追求那更为缥缈的下一步了。 “云来。” 陈安坐在属于自己不起眼的角落里。 心念一动,掐了个法诀。 体内真气随之流转。 一团淡淡的云雾,凭空于他身下浮现。 心念再动,便见云雾便缓缓升腾,将他整个身子都包裹其中,若隐若现。 片刻之后,云雾复又散去。 “眼下,便也暂时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再多耗真气也不过是将云雾变得更大、更浓郁一些,没有其它神异。” 感受着体内消耗了大约有一成左右的真气,陈安微微颔首。 其实,能修出真气,又有这么一手足够唬人的术法傍身。 放在外面的话,俨然已经是能被称作一方“真修”。 亮出本事,在各路道宫之中混个不错的职位丝毫没有难度。 “可惜,我志不在此。” 正思忖间。 门外一道熟悉身影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正是许久不见的王普。 “陈兄,我方才在外面,怎么好像看到你这屋里有团云雾?” 王普一进门,便有些狐疑地问道。 他方才走到门口,眼角余光一瞥。 像是看到了一团白色的云雾在陈安屋内一闪而过,可再一眨眼,又消失不见。 “有吗?” 陈安摇了摇头,面不改色。 “哦,那可能是我眼花了。” 王普也没在意,三两步凑上前来。 神色雀跃,语气神秘。 “陈兄,我和你说件大事!” “长公主殿下,近来受那位神霄教主林道长所邀。” “将在九日之后前往城中新落成的上清宝箓宫,参加一扬为陛下祈福的万寿道会!” 他压低了声音,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两张描绘仙鹤流云纹路的纸质请柬。 “你不是一心沉迷修行,仰慕仙法吗?” “眼下这位林道长可谓是有道真修、神通广大,正巧广开门庭、招收门徒,你若去了,说不得便有机会拜入其门下。” “这下子,你总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吧?” 请柬上淡淡檀香味在口鼻间缭绕。 站着的年轻人微微昂头,脸上带着一抹隐隐自得。 陈安心头沉吟,终是没有再做拒绝。 “好。” 第48章 传承法脉,临摹年画 汴梁市井喧闹一片。 行于道中,两旁都是印卖门神、钟馗、桃板、桃符的商家小贩。 陈安还瞧到了有“财门钝驴”、“回头鹿马”的年画。 画工有些拙劣,像是批量印刷的粗糙品,不过却也透着股朴拙的喜气。 想着为道观里添些年味、讨个吉利。 他便顺手买了几张回去。 也不贵,几个铜钱而已。 自家神通并不局限于抄经,可当前他也只尝试了抄经。 往后一段时间闲暇,无需上值。 除修行之外有很多空闲时间,或可试试临摹书画。 不过,也不知收获与抄书何异? 心头思忖,推开观门。 刚迈步过了门槛,未等走入后院。 师傅白云道人的声音,便从前殿里悠悠传来。 “徒儿,来为师这里一下。” 陈安脚步一转,随即迈步而入。 只见白云道人正盘坐在三清像下的蒲团上,见他进来,便招了招手。 陈安上前,捏印诀行礼。 白云道人没有说话,只是放眼将他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天庭饱满,神完气足。 双眸开合之间,隐有清光流转,不见半分浑浊蒙昧。 俨然是一副修行已然入门,且走上了正途的模样。 能在当今这个时代,短短时间内修成这样。 不得不说是—— 极其罕见! 白云道人心头更多了几分讶异,不过不曾多问。 修行中人,各有缘法。 有所成就之人,谁还没些许自己的隐秘与奇遇? 想那林灵素,若非是得了所谓的“仙人”传法,焉能有今日之显贵? 有些事情,纵然是身为师徒。 也不便过问太多,太过详细。 他捋着自己顺滑的胡须,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挥手间让陈安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旋而探手,指了指身旁早就放着的两本线装书册。 尔后便放松下身子,微微阖上眼眸,徐徐而语: “你师傅我在外面有那么些许浮名,近一段时间以来,想必你也大抵是知晓了几分。” “不过嘛,那却也都是些世人、同道的吹捧罢了,当不得真。” “细数老道我这一辈子,唯有一件事,叫我最为得意......” 白云道人微微抬了抬眼皮。 清亮的眸光落在陈安身上,似笑非笑: “你可知道是什么?” 陈安不急着回答,脑海里的记忆翻卷。 想到了之前在大相国寺散修小聚上,从几位同道口中听来关于自家师父的那些传闻。 屡辞天子召而不就,游历九州,行医救病...... 心中若有所思,略作片刻沉吟后,抬眸说道: “弟子以为,当是师傅您早些年游历天下,施医布药、悬壶救世的事情了。” 白云道人抚掌而笑。 暗道自家这一时心血来潮收下的弟子,却是懂他所想的。 “当不得什么悬壶救世之说,不过是做了些医者该做的事罢了。” 摆摆手,轻笑中脸上又多了几分追忆。 “以前你师祖景元道长常常说,我若是能将这份心思都放在修行上,往后必然有所成就。” “可老道我却是觉得,这人间既不见仙,修来又有何用?到头来也不过是黄土一捧。” “还不如就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做上那么一些于世有益的实事。” “这些年里,我游历天下,一边为人就诊,一边寻访各地的杏林名家、民间偏方,也算小有所得。” “近来回到这飞云观后,便是把一生所学都总结了下来,写成了这本《针医百问》。” 白云道长指了指其中一本略厚的书册。 “你若有兴趣的话,倒是可以翻看一番,毕竟自古以来道医不分家嘛,不过却也不强求。” 陈安目光随之看上去。 厚厚的一本书册,墨迹崭新。 显然是近来方才书就,不曾流传于人世。 “敢问师傅,可否能在往后刊印出来,广传于世?” “哈哈哈!” 白云道人拍腿大笑,毫无芥蒂。 “你若有这个本事,尽可施为。” “若是当真有那么一日的话,为师怕是还要承你一份恩情!” “徒儿尽力。” 陈安点头,没把话说全。 “至于剩下的这本,便是咱这一脉的修行根本:《指玄篇》了。” “不过嘛,嘿......” 白云道人尴尬笑笑。 “能从里面悟出来什么,就全看你自己的缘法和造化了。” “你师傅我学艺不精,半桶水晃悠,往后是教不了你太多喽。” 说罢,便也不再理睬他。 双手放在腿上随意掐了个诀,似是打坐入定。 陈安小心拿起两本书册,入手微沉。 翻开《针医百问》,其上图文并茂。 详细记载了各种师傅白云道人所遇到到的疑难杂症,以及针灸治疗之法。 而另一本《指玄篇》自也不用多提。 全文八十一篇,字字珠玑,阐述内丹道修行之理、法。 是一派之源流,真真正正可以支撑其一脉传承的至妙法门。 眼下如此贵重之物,便就这般轻易的落在自己手中。 饶是陈安两世为人,却也仍觉得有些恍惚。 上辈子话本小说里见多了,拜师学艺,师傅不但要考验根骨,还要考察品性、为人种种的事例。 却不曾想,换做自己便是如此简单。 心头沉甸甸,仿佛被一份无言的信任所填满。 正要起身,郑重的行上一个大礼拜谢。 却发现身前道人口鼻间,传来微微鼾声。 陈安的动作一顿。 悄然起身从旁边取来一张干净的薄毯,轻轻盖在了师傅身上。 也没有出言打扰。 躬身一礼后,便捧着两本书册,退出了殿中。 ...... 回到自家屋里。 陈安将两本珍贵的典籍放在桌案上,没急着立刻翻看。 前者无论是行医还是自救,都有大用,但绝非一日可成。 后者同理,修行之路漫漫,更非急于求成之事。 他铺开一张新的纸张,细细研墨,平复心绪波动。 将方才在街上买回来的那几张年画,一一展开。 取出那张《财门钝驴》。 这是民间最常见的一种年画。 画上一头小毛驴,背上驮着金元宝,站立在一扇虚掩的柴门前。 寓意着新的一年财源广进,十分朴素而殷切的愿景。 画工粗糙,线条简单。 陈安却看得有趣。 提起毛笔,沾了沾墨。 他之前从未曾系统的学过绘画,更也对此没有太多的喜好。 详细说起上一次作画,那还要追溯到上辈子孩童时期的涂鸦。 故而眼下心头里也完全没什么技法、用墨的概念,只是将其模样印在脑子里。 然后屏气凝神,落笔于纸上。 墨迹氤氲,渐渐勾勒出一幅与原本大差不差的图画。 也就在他落下最后一笔的瞬间。 心头一动。 【临摹《财门钝驴》一幅,画技+1】 第49章 时有六贼 衙内奉茶,太尉不就。 自家养大的养子何般性情,他心里通明。 仰仗权势、胡作非为。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其能有今日这般之状,未尝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平日里刻意纵容的结果。 “汴梁何其之大,良家娘子何其之多?” 高俅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语气里听不出个喜怒。 “你情我愿之下,就算是如何荒唐,旁人也挑不出个理。” “怎生就养了你这么个孽障,偏要去学那强抢他人之妇的下作手段?” 高衙内跪坐在下首,神情微动。 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愧色,反倒是又多了几分委屈。 放下手中奉茶之壶,双膝盖向前挪动几步,辩解道: “爹爹,此事您当真是冤枉孩儿了!” “非是孩儿有意强求,实乃是那林娘子言行轻佻,三番两次地主动前来勾引于我。” “孩儿我才在一时糊涂之下,着了这妖媚妇人的道。” “可那林冲,却是个不识好歹的莽夫!” “平日里管教不严便罢,还不问青红皂白,屡屡前来寻我的麻烦。” “看不起孩儿也就算了,言语之间更是对您这位当朝太尉,也多有不敬!” 却也不愧是纵横汴京的花花太岁。 这般颠倒黑白的胡话张口就来,连眼皮都不眨半下。 说到兴处,似将自己也骗了过去,沉浸其中。 语气激动,义愤填膺。 “还有那个在东观做校书郎的陈安,更是可恨!” “孩儿念其有几分才学应是个讲理之人,便派了王安去那庄子里好生与他说道,想讨要个说法。” “可如今月余时间过去,王安竟然是音讯全无!” 噗通—— 高衙内一下子磕在太尉脚边,抱住他的大腿。 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装模作样的哭腔。 “爹爹!” “可怜那王安对咱家忠心耿耿、几多操劳,眼下竟是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扬!” “此事若不严惩,怕是往后就要寒了府中上下之人的心啊!” 高太尉冷哼一声,耷拉的眼皮都不曾抬起半点。 更也别说是去理睬他这套错漏百出的谎言。 可在心里,终究还是升起了一抹淡淡不悦。 且不论此事是非对错,打狗都要看主人! 那王安是他高府里的奴才,如今却在外面不明不白的折了。 这不仅仅是死了一个下人那么简单,更是在明晃晃的在打他高俅脸。 自他执掌太尉府以来,这还是头一遭。 高俅略一思量,心头便有了定计。 以势压人乃是下下之策。 而今朝堂波谲云诡,他看似势大,实则并不安稳。 靠媚上逢迎得来的圣眷终究会以同样的方式出现。 故而高俅除了要严防死守和自己同类人出现的同时,近来更要小心行事。 绝不给旁人寻到打压自己的把柄。 眼皮微抬,不平不淡的看了眼趴在地上的高衙内: “如今童枢密总揽河东、陕西路的军政大权,抵御辽、夏狼子野心之辈,手下正缺能征善战的大将。” “既然那林冲是为八十万禁军总教头,定有才计,如此人物怎能埋没?” “明日我便上书一封,向官家举荐,将此人调去北疆,为国效力。” 至于那个小小校书郎...... 本不值一提。 可其师居然是那位官家亲封的太极先生,便不好直接处置。 不过,也好办。 “今上慕道,看似尊崇,实则最是薄情,更无什么耐心。” “这些年里,招揽了多少道士至于麾下,可又有几人能长得圣眷?” “那白云道人,三番两次的拒绝为官家炼制丹药,圣眷怕是早已消磨殆尽,祸事将近而不自知罢了。” “我等什么都不用做,自且看之。” 将诸般想法一说,顿时引来趴在地上高衙内的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吹捧。 高太尉面上不表,心头愉悦。 所谓上位者当行阳谋,便是如此。 至于市井当中什么六贼常行阴谋小计,难登大雅之堂。 呵—— 蕞尔小民,焉知家国社稷之重! …… 腊月二十六。 距离年关,已不剩几日。 安竹山庄当中,一切劳作都已经停歇下来。 往日忙碌的庄民终于可以停歇下来,惬意的躺在不漏风雪的暖洋洋屋子里。 身旁是刺绣的娘子,以及调皮玩耍的孩童。 米缸满满,柴木不缺。 回想起来上半年一路逃亡的经历,恍若隔世。 心头里,对于带给他们眼下这般生活的庄主,更多了几分敬重。 庭院,草木凋零,银装素裹一片。 武道修行至先天之境,鲁智深早已不畏严寒。 只着一件单薄僧衣,露出半个古铜色的肩膀。 顶着凛冽寒风,挥舞手中月牙方便铲,演练武艺。 一举一动里,听不到过往那种石破天惊的风雷呼啸之声。 反倒是显得有几分质朴无华,像是市井里玩耍的闲汉。 但在内行人眼中,却能看出他这这是举重若轻,已经有了些返璞归真的味道。 不远处的亭台石桌,红泥小火炉上正烹着一壶清茶。 水汽弥漫,茶香四溢。 “玄篇种种说阴阳,二字名为万法王......” 陈安手持《指玄篇》,心神沉浸其中。 听到前方的动静停歇,这才有些不舍的放下书册,抬头笑道: “大哥武道修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喜可贺。” 鲁智深大步流星走进来,将手中兵器往亭角随意一靠。 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脸上竟是露出几分罕见羞赧。 大喇喇坐下,端起杯热茶,牛饮而尽。 “有什么可喜的!” “便是头蠢猪,若能有似三弟你这般修行有成之法师,日日在耳边提点、讲解,也该开窍了!” “洒家耗费两月,方才将将有所成,嘿......” 摆了摆手,似也受到了打击。 陈安只是笑笑。 相比较同鲁智深前后脚得法的严华,他的进度已经是十分之快。 因为其本就是先天之境的武道宗师,根基雄厚。 又兼之其心思澄澈,不染尘埃,实乃修行的良才。 如今得了正法,虽有磕绊,但终有所成。 就在近些时日功行圆满,将一身雄浑的武道内力,与那点先天之气彻底相合。 进而,化生出了一点混元真气。 总量虽尚且不多,但其本质却已高过从前不止一筹。 更重要的是,彻底摆脱了往日那般“武者不寿”的定局。 而此时,严华还在苦苦追索那点先天之气何在,不得而求。 便在二人说话之间。 一道行色匆匆的身影,冲破外界雪幕,闯了进来。 “大哥,三弟......” 第50章 前谋远见,大黄庭气 林冲带进一片风雪。 话语如枪,利落干脆。 瞬间便刺破了亭间的宁静。 “甚么?!” 鲁智深听闻此言,腾一下便站起身来。 豹眼圆瞪,怒气勃发。 “定是那花花太岁使的奸计!” “他明面上强抢不成,便暗地里撺掇高俅欲将你调出京城,好方便他行那龌龊之事!” “此事断不能允!洒家这就去寻那撮鸟,与他分说个道理!” 说着,便要转身去抄亭角那柄月牙方便铲。 陈安稳坐不动,食指敲击桌面,发出哒哒清脆声响。 神情平静,若有所思。 “大哥,不要冲动!” 抬手按住了鲁智深的手臂,示意他先坐下。 林冲从接到调令到此刻,便一直心头惶、六神无主,拿不定个主意来。 匆匆忙赶来,便想同这二位结义兄弟商量一番。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想瞧瞧他这个素来沉稳,目光长远的三弟如何分说。 目光着落,流露出几分询问。 陈安不见焦躁,提起炉上茶壶,为两位兄长各自斟满一杯热茶。 氤氲热气升起,驱散寒意。 “两位兄长,可还记得我之前所言?” 鲁智深似也想起了自己当提辖的日子,闷声道: “自然记得,可记得又有何用?” “当今这世道,军中皆是被那些将门世家把持,盘根错节。” “我等无有背景之人,便是从了军也只能做一任人差遣的小卒。” “纵是侥幸得了功劳,也未必能被提拔,还极有可能被人冒领了去,如之奈何!” 林冲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满脸苦涩。 他这个八十万禁军总教头,听着威风。 可说到底,终究也仅仅只是个教头罢了,手中半点实权也无。 陈安微微一笑,眼神明亮。 “当初如此,眼下或有转机!” 林冲眉眼一凝,若有所思: “三弟的意思是......” “便如二哥所想。” 陈安微微点头,话语展开。 “大周自开国以来便在西北与西夏对峙,数百年来互相攻伐不断,可以说是互有胜负,我朝略微占据上风。” “而在北面,曾经恢弘一时的辽国已然没落,被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人打得节节败退,俨然一副亡国之态。” “正也因此缘故,朝堂之上的诸位相公们对于西取西夏,还是北伐夺回燕云故地,一直争论个不休。” “可无论最终的决定是如何,这都代表着一件事——” “未来,战事不断。” 他饮了一口热茶,给两人消化的时间。 而他也并未说谎,如果按照上辈子的记忆来看,也确实如此。 今年恐怕就是大周最后一个安稳的年头。 往后数年,直到金军兵临汴梁城下。 漫长的十年岁月里,哪一年不伴随着战争? 征伐西夏、海上盟约、联金灭辽、攻辽惨败...... 更别说,还有方腊、宋江等等此起彼伏的起义之乱。 林冲眉头皱起。 “三弟的意思是,让我趁此机会,在军中站稳脚跟?” “没错。” 陈安再次点头。 “高太尉将你调去边关,本意是想让你远离京城,客死异乡。” “但谁又能知晓,这不是二哥你的一个机会?” “身在京城便如龙游浅滩不得自由,而此远去京城千里之外,当是一朝龙归大海。” “只需得二哥你在那边站稳脚跟,好生经营。也不需多,只要手中能掌握一万铁打的精兵,往后乱世一起,便是大放异彩之时。” 鲁智深在一旁听的亦是眼中光亮闪烁,连连点头。 他当年做提辖时,最为敬佩的便是老种经略相公。 曾几何时,也想成为他那般的人物。 只可惜一时失手,上了官府通缉,坏了前途。 可若自家二弟若能如此,也算是全了夙愿。 “三弟说得对!” “可恨洒家之前背上了官司,不能随你一同投军去。” “不过往日行走江湖,也算是结识了不少英雄好汉。” “他们多是些有本事却怀才不遇之辈,平日里只能在江湖上厮混。” “若是二弟你有意收留,洒家明日便去一一寻人拜访,将他们都招揽到你麾下,或能成你之助力!” 见状,陈安也是笑道: “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庄子里的生意便能走上正轨。” “届时除了庄上吃穿用度之外,当能有一部分用来支持二哥你招兵买马、操练兵丁。” 眼见得两位兄弟如此鼎力支持,林冲心中的感动几乎难以言表。 思绪里那最后一点的举棋不定,便也在此时散了去。 好男儿生来此世,定是要做一番大事业! 他林冲自问一生从不弱于人,又岂能心甘情愿久久屈居于人下? 眼下家小尽数安置于这山庄,他便也再无后顾之忧。 “干了!” 豁然起身,以茶代酒。 砰—— ...... 正月三十,年关。 “爆竹声中一岁除,总把新桃换旧符。” 安竹山庄内里,一片喜气洋洋。 李二郎带着一伙庄子里的半大少年,在庭院里追逐打闹。 噼里啪啦燃放着驱邪祈福的鞭炮,尖叫欢呼个不停。 之前那个少年石头,此刻也混迹其中,笑的灿烂。 庭院内。 陈安正陪同在祖母和师傅身边,闲谈随聊。 今天年节,他想着师傅和清风在观里孤单。 一大早,便将他们一同请到了庄子里。 本以为师傅是修行中人,习惯了清冷,乍一来到这般吵闹之所会有些不适。 却没想到,他竟然是怡然自得,不见半分拘束。 甚至还与自家祖母相谈甚欢,两人畅聊之间,竟也忘了他这个孙儿、徒弟。 这片其乐融融的光景收入眼底,陈安心满意足。 他早已想好,这一辈子不求荣华显贵。 唯愿身边之人安乐,唯愿己身可见长生。 如此,便足矣。 转身,正欲回屋。 师傅白云道人却忽然唤住他,从袖中递来一物。 “险些忘了,那位神霄派的林道长,前些时日又登门了一次,留下这封请柬。” “说是邀你去他那上清宝箓宫,观摩一扬法会。” “左右无事,出门去看看也好。” 说罢,便又转头同老夫人继续交谈,一副不愿和他多说的样子。 陈安摩挲着手里制作精美的鎏金请帖,神色平淡无波。 回返书房,将请帖随手放在一旁。 那里,还有一张白纸所做的同样请柬。 没有去理会两者间的区别。 他铺开纸张,提起毛笔。 心神沉浸,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抄经。 今天,是他抄写《黄庭内景经》的第一百天。 【抄写《黄庭内景经》一百遍,恍然大悟,获得天赋:大黄庭气】 【大黄庭气:真气自动转化为大黄庭神气,可滋养五脏六腑,延年益寿】 第51章 是人是鬼 上清宝箓宫。 仆童上百,妙道数十,道音恢弘,青烟渺渺。 最上层雅致厅堂,神霄道主林灵素陪同素衣女冠清谈。 女冠头戴芙蓉冠,容貌清丽出尘,看不出具体年岁,不过眼角可见淡淡鱼尾纹,昭示其人并不年轻。 这位便是王普口中心心念的大周长公主姬明月。 “官家寿宴定在上元,届时诸多大臣、亲贵与宴,本官想着这正是一个举荐贤才的良机。” 姬明月端起茶杯,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本宫已提前备下了几多年轻俊彦的文章,欲要趁此机会,向官家举荐一二。” “道长神通广大,圣眷正隆,若是有意,也可与我一同。” 林灵素愣了一下。 自己孤身上京,能有眼下声势全靠一人打拼,身边无人帮衬。 眼下依附而来之众多是趋炎附势之辈,他又能带谁? 脑海里划过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视线望往下方受金贴之人所在的方向观望,并不曾看到。 于是他摇了摇头。 ...... 九层高楼,最下层。 宽阔的大堂当中,宾客满座。 伴随着悠悠悦耳丝竹,谈玄论道之声不绝于耳,好一片道学兴盛之景。 陈安随着王普列坐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自顾自吃着桌上的瓜果、糕点。 耳旁,是那些道士、名士们高谈阔论的话语。 从《道德经》说到《南华经》。 引经据典,口若悬河。 陈安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却在他们脸上看不到半分真诚。 偶尔视线对上,同样也在他们的眼中瞧不见丁点的向道之意。 人人面带假笑,言语之间满是虚伪和吹捧。 好似所谓的谈玄论道,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门学问罢了。 就像他们学四书五经,又有几人真心能以此为戒律,奉行一生? 终不过是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陈安也不在意。 世人如何同他无关,他修的是真法,这便足够了 抬起头,向上仰望。 中间空洞的高楼结构,让他可以清晰看到上面几层的景象。 越是往上,列坐之人便越是稀少。 而其衣着、气度,便也越是尊贵。 “这又算是哪门子的清净法会?” “不过就也是另一个争名逐利的名利扬罢了。” 陈安心中暗道。 所有心有私计者,都把这里当做了可以一步登天的阶梯。 所谓终南捷径,不外如是。 他本就没多少的兴致,此刻便也更少了。 只想着吃些瓜果,再喝些茶水。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便自行离去,也不凑这个热闹。 怀揣着如此想法,顿时便也轻松。 偶尔有身边人装模作样转过身来问个这句道经何解? 陈安随口一答,不管对面认同与否,都是笑着颔首,表示你说的对。 一来二去下来,周围人便也感觉无趣,不来打扰。 他自也乐得如此,偶然一瞥间。 陈安还在三楼的栏杆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当初那位散修小聚上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儒生,柳敬玄。 与之前不同。 此刻的他,披上了一身崭新的道袍。 行走坐立之间,身旁时时都有有几位道人随行在侧,一片威风气度。 如此看来,他却是在投身神霄之后,得了些发展? 就也不知其梦寐以求的事情,是否得偿所愿? 虽然在上一次小聚,陈安在把后半本佛经给了觉明禅师之后。 顺便就把那门《太上一气混元法》传了他们几人。 并说若遇合适同道,尽可传之。 但几人却也都表示,此法不得陈安允许,不会轻易外传。 昔日同样的境遇,因为一个不同的选择,各有境遇。 若是柳敬玄知晓此事,却也不知是否会生出几分后悔? 如此想着,一笑置之。 而他没有看到下方的陈安,陈安也没有与他打招呼的念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又何必强行凑上去。 过后没多久,入口处忽的响起一片喧闹。 视线转过,就见一个身着华服的锦衣公子,在众多随从的簇拥之下,径直便往高楼之上行去。 宫中无人阻拦不说,还有气势不凡的道人亲自躬身迎接。 “唉,生来有个好爹,就是不一样啊。” 王普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自己艳羡目光,同身边人感慨。 “人家的起点,便是我等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终点。” “谁叫人家是那位高太尉的衙内,比不得。” “诶,陈兄,你说......” 话说到一半,转过头来,却发现身旁的座位。 不知在何时,竟已是空无一人。 ...... 入夜,皎月高悬。 汴梁城中烟花爆竹一片,染红了天。 哪怕是宝箓宫所在的这般清净地界,亦也不能免俗。 宫内的法会将近结束。 尊贵的宾客先行退扬。 通往城中的巷道里,一架华贵的马车,正缓缓向着太尉府的方向行去。 车厢之内,高衙内骂骂咧咧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个仗着些哄人的杂耍手艺,欺君魅上,方才得了几分地位的杂毛老道罢了!” “披上一层紫衣,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竟也敢对本衙内使脸色!” 气性上心来,一脚将身前的案几踹翻。 “不过就是官家身前养的一条狗罢了,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昔年王老志何其受宠,当今不也变成路边一条?” “等你失了宠,看本衙内如何炮制你......” 自觉在方才法会上受了轻视的高衙内正骂得起劲。 冷不丁的。 却察觉到身下的马车,悠悠停下。 远处遥遥传来轰鸣的爆竹烟花声响。 可他身边四周,此刻却诡异的安静到极致。 连平日里最烦人的虫鸣、风声,都在眼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高衙内打了个哆嗦,无由来升起一股寒意。 心头暗骂车夫这个不长眼的玩意,停在这鬼地方是做什么? 一把上前撩开门帘,探出头去,张口便要喝骂。 “你个没长......” 可刚吐出了几个字,声音便戛然而止。 驾车的车夫,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跟在身后的亲随,更也不知所踪。 唯有一道从头到脚都被云雾笼罩在内的身影,静静的矗立在巷子尽头。 好似一团幽影,与夜幕融为一体。 “啪嗒——” 拉扯的马儿打了个响鼻,似也察觉到几分不安。 “你...你是人是鬼!” 第52章 云遮雾罩,我为神仙 懒得再在那偌大宫阙里听些不知所谓之人谈玄论道的陈安,等在这必经之路上良久。 眼下看着来人,听其问话。 平淡开口,半真半假道出自己身份。 “装神弄鬼之辈,快快闪开。” 听到人言,高衙内心头的惶恐去了几分。 呼喝之余,脸上多了几分色厉内荏! “衙内不听听我等你多时,是为了什么?” 云雾缭绕,缥缈声音混在爆竹声里,恍若从九天之外吹来的神人之音。 可落在高衙内耳中,却叫他心定几分。 眼底惊异敛去,多了几分镇定。 本以为是什么奇人异士。 眼下看来,却也是个追逐名利之辈。 眼下堵住自己,却也不过是为了自荐其名。 “有什么本事快快表演,若能入了本衙内的眼,赏你一扬富贵又如何?” 他坐下身,没了担忧。 这般人物却也是往日里见多了,习以为常。 但终不过都是些市井骗子,浪费他的时间。 若非眼下自家那些不靠谱的亲随俱都不见,哪里还会好言好语同其说话? 早就乱棍将其打走,生死不论。 “真是不知所谓。” 摆摆手,高衙内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却也从没想过。 敢有人对其不利的事情。 “呵——” 陈安轻声笑笑。 掩在云雾之下的面容上看不清喜怒。 “且看来。” 石头拖延不了高衙内的那些亲随太多时间。 既然来此,陈安便没想过放此人活着离开。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出现,他轻轻摊开手掌。 一点寒光乍现! 那是一枚针,用来针灸的银针。 陈安近来研读师傅白云道长所传的《针医百问》,吩咐四喜替他打造了不少银针用来练手。 偶然之下,便发现此物比纸剑更适合现在的他。 “什么东西?!” 高衙内只觉眼前一闪,来不及躲闪。 额头便是传来一阵针扎也似的疼痛。 下意识的探手摸上去,一点殷红显露眼前: “妖道!安敢伤我?本衙内一定不会放过......” 声音戛然而止。 噗通—— 痴肥的身子重重向后仰去,跌倒在车厢内里。 大睁的瞳孔里倒映出昏暗的天花板,却再无了往常半分的嚣张跋扈。 生机已散,再无活路。 一点银光返回手中,被云雾遮掩。 陈安冷冷一笑,丝毫没有散去身上雾气的意思。 轻声道: “等候多时,特来取你性命!” 没有理会躲在车底瑟瑟发抖的车夫。 再度确认高衙内毫无活过来的可能,陈安转身离去。 高衙内不是特例,只不过是偌大汴梁城数不尽纨绔恶霸的缩影。 在他之下,还不知有多少人隐藏。 想要改变这个状况,唯有从下至上的革命,方才能缓解一时。 陈安没这个心思。 今日,只是想简单的求个清净。 就在他离开片刻之后。 巷外传来嘈杂脚步,以及谩骂声。 “该死的狗杂种,居然偷到我家衙内身上,下次别让我抓到你......” 几名亲随骂骂咧咧的走上前。 哐当。 铺天盖地的叫喊声响彻在无人巷陌里。 “衙内啊~” 外面烟花爆竹轰鸣成一片。 ...... “匆匆一年过去了。” 仰头看着将星夜照耀通明的烟火,陈安低声感叹。 “陈兄,你去哪了?半天不见人?” 从道宫中走出来的王普匆匆跑过来,语气埋怨。 “里面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王兄你快看,这烟火当真璀璨。” “有什么好看的,长公主殿下露面......” 王普的话,被新一轮的轰鸣声掩过,渐渐听不清晰。 政和五年成为过去,新的一年悄然来临。 而这一年。 陈安,方满二十。 ...... 正月初六。 万物复苏,宜出行。 汴梁城外大道,长亭。 古道、西风、残雪。 陈安、鲁智深二人,特意在此为林冲送别。 “二哥,此去西疆路途遥远,山高水险,万望珍重。” 陈安为林冲满上一碗热酒。 “三弟放心,我省得。” 林冲端起酒碗。 不见愁苦,满面由衷笑意。 “倒是你与大哥,日后在常在京中倒是要万事小心。” 陈安笑着点了点头。 旋而从一旁的包裹里取出一本他亲自手写的书册,递了上去。 “我知二哥你武艺超群,天下罕有人敌。” “但这行军布阵、统兵练将终不是武艺,还需时时琢磨。” “这是我平日闲暇里观摩先人兵书,总结出来的一些微末练兵想法。” “你此去,或可借鉴一二。” 鲁智深哈哈大笑,重重的拍了拍林冲肩膀。 “二弟,三弟他有礼物,洒家这里却是别无长物。” “只能为你奔波一番,招募来一二好汉。” 林冲看着眼前的两位兄弟,眼眶微热。 却也知道无需再多言谢,只是端起酒碗。 “谢过两位兄弟!” 一饮而尽。 随后书册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 翻身上马,准备离去。 可就在即将打马扬鞭之时,林冲却忽而又勒住缰绳。 转过身便又是对着陈安,深深抱拳一揖。 陈安见状,也不说话。 只是温和笑了笑,坦然受了这一礼。 除夕夜,高衙内于归家途中,被“神仙索命”,暴毙于自家马车之内。 此事早已在汴梁城里闹得沸沸扬扬,成为一时笑谈。 时到今日,哪怕高太尉大发雷霆。 可开封府也没能寻到凶手的丝毫线索。 唯一幸存的目击者车夫,却也在那晚之后像是被吓破了胆。 整日疯疯癫癫的,无论谁问起,都只会重复着“神仙、神仙”两个字。 此事自然也瞒不过林冲。 他不是蠢人。 联想到之前比试时,他曾在两人面前展示的玄奇手段。 再加上往日里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答案,便是呼之欲出。 但陈安不提,林冲便也只当不知。 默默将这份天大的人情记在了心里最深处,等来日再报。 “保重!” “保重!” 瞧着林冲的身影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鲁智深也转过头,同陈安告别。 “三弟,眼下那撮鸟已死,林娘子在庄子里安然无忧,洒家这桩心事,也算是了了。” “我本就不是个能安分下来的性子,眼下便也想着外出走动走动,寻访些旧友。” 陈安点点头,问道: “大哥可想好的先往哪去?” 鲁智深挠了挠头,被他给问住了。 “天下之大,还未曾想好。” 陈安便笑着提议: “既然如此,大哥不妨先去一趟华州?” “我曾听二哥提过,他有一位授业恩师,人称‘铁臂大侠’,早年是为抗金义士,却被朝廷伤透了心。” “眼下便在华州安度晚年,平日里教人些武艺。” “大哥你此去,或可拜访一番这位老前辈。” 鲁智深闻言双眼顿时一亮。 他生来最是佩服这等义士,当即便有了决定: “使得,使得!” “便依三弟所言,洒家这就去华州,会一会这位铁臂大侠!” 他性子洒脱,说走就走。 对着陈安一抱拳,便也大笑着转身离去。 步伐豪迈,潇潇洒洒。 陈安目送着他同样远去的身影,在长亭下静立了许久。 最终也只是轻叹一声,转身回庄。 兄弟三人,自此天各一方。 却也不知再聚之日,又是何时? 第53章 梳理,五色灵芝齐全 年节的热闹消散。 汴梁如故,歌舞升平。 而留给寻常人的便只剩下了对今年生活的愁思。 喧嚣的风吹不到去城十余里外的安竹山庄。 闲不下来的庄民已经开始忙碌。 土地上冻,一年重中之重的耕种尚还不到时候。 但有些事情,便已经可以准备起来。 枯枝烂叶、动物内脏、人畜粪便...... 种种往日里被视作无用废弃之物的东西,此刻都被收集、堆积到庄园角落的一处大坑里。 按照特定的比例混合,适时翻堆。 没什么文化见识的庄民们,并不知晓这般做的原理。 只知道这是他们那位仁善的庄主大人的安排,便一个个埋头去做,没有丝毫怨言。 不需要什么理由。 作坊也已经复工,在庄里学徒匠人忙碌之下。 每天都有数量可观、质地精良的“安竹纸”产出,整整齐齐堆积在新建的仓库当中。 而在距离造纸作坊的不远处,又悄然立起了几栋崭新的建筑。 庄民们不知道那具体是用来做什么的。 只晓得里面的东西很重要,看守极为森严。 庄主本人,也会时常会往来其中。 至于再多,那便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该打听的事情了。 ...... “逍遥神仙人,静卧诵黄庭。” 山庄,书房。 小窗洞开,有悠悠清冷的风,携着几片雪花吹拂而入。 书房内里,青烟袅袅,空气中带着一缕缕淡雅出尘的香味。 似是雨后崖柏,空幽清冽。 青衫男子头发简单的用一根素木簪子扎起,正持笔挥毫。 狼毫笔尖在雪白的纸张上随着他的心意游走。 时而顿挫,时而迅捷。 不多时,便落于卷上,化作点点凌寒而开的傲雪寒梅。 【临摹《傲雪寒梅图》三遍,心性+1】 无形而难以体味的波动在心灵脑海中散开。 没察觉到自身又有什么变化的陈安放下笔,让屋外冷风吹干墨迹。 “初学乍练,虽然是仗着记忆一点点印照临摹而下,但终不过是形似而神不似。” “不过......” 瞧着自己笔下的画卷,他笑了笑。 “对我而言,这些倒是无关紧要就是了。” 摇摇头,几多思绪在脑海中展开。 《黄庭内景经》的抄写已经迈过百遍大关。 可一时间,仍然不见其极限。 而无论是抄写其所的精元,亦或是真气。 这些,都是对于陈安眼下修行十分紧要之物。 短时间内,并没有更改抄写目标的想法。 而伴随着《玄景玉盘养神诀》的修持日久,他的心神力量日渐增长之下。 便也有了些许余力,去尝试神通的其他妙用。 每日抄写一本经书便已经足够枯燥。 陈安便将目光落在的神通的另一桩妙用—— 临摹书画! 几度尝试、筛选之下。 这幅《傲雪寒梅图》,便映入眼帘。 得来的心性属性,看似不起眼。 但无论是从上辈子的小说话本所见,还是这辈子所接触的修行人士身上观察所得。 陈安都觉得,这一点很关键! 修行路漫漫。 若是无一颗坚如磐石的向道之心。 如何能闯过一路艰难险阻,登临彼岸? 虽说陈安觉得自己心性已经十分稳固,可再加固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况且世人常说,性不定,神难安! 修行上亦有降服心猿意马之说。 说不得,便对他的修行有所增益也说之不定。 左右不过是闲暇时的尝试,陈安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只不过,往后想寻些真正的传世名画来临摹,怕也是件难事。” 陈安放下笔,心头暗叹。 众所周知。 当今官家除了慕道参玄之外,平生最好书画。 为此不惜耗费重金,搜罗天下名篇。 几多年下来,汴梁城中的书画真迹已是昂贵到了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动辄上万两的价格,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赏玩的东西。 可随之,便又有一个念头不可抑制的从陈安脑海里浮现。 如果不出意外,十年之后金朝大军兵临城下。 届时汴梁城破,皇宫大内、豪门贵府中所珍藏的无数珍奇,都将零落于战火废墟当中。 或许,那是个机会? 但这个念头方一升起,便被他在心头掐灭。 陈安宁愿坐视那些珍宝永藏于深阁,也不愿看到那般人间惨剧的发生。 暂且将此念放下,思索起庄子里开年过后的各项事宜。 “有了钱公公这条线在,安竹纸的销售渠道并不缺,或可运作一番,成为皇宫用品。” “不过却也还是最好要等开春之后,看看第一批出货的成效,再考虑是否要扩大生产规模。” 心头思付,并不急于一时。 往后的话,就是活字印刷的事情。 陈安已经吩咐四喜雇佣来诸多匠人,让他们根据自己的想法不断完善、改进。 就目前而言,无论是陶活字还是木活字,都可堪一用。 如此的话一来的话,印书的事情也要开始正式准备起来了。 再剩下的,便是开春之后的耕种。 作为庄民们最惦记的心头大事,陈安同样没有掉以轻心。 已经吩咐庄民们开始沤肥,提前挑选良种。 不过想要见到成效,最早也要今年秋天。 “如此看来的话,经过一个冬天的休整,整个庄子已经渐渐步入正轨。” “往后便是按部就班发展,无需我太过留神。” 陈安暗自点头。 半载忙碌,总算是赚取下来一份家业。 不论往后如何,当下足矣。 至于自身修行。 自那日一举贯通任督二脉,踏入“炼精化炁”的门槛之后。 这些时日以来,他修行与抄书所得真气全部加起来,也仅仅只是将丹田气海浅浅的铺就一层。 距离所谓的真气充盈,遥遥无期。 “道似汪洋,法如舟楫。” “欲渡汪洋,岂是一日之功?” 修行本就是水磨工夫,求的是循序渐进,最忌心浮气躁。 “终是个急不来的事情。” 陈安心思平静,无有波澜。 笃、笃、笃—— 几声敲门过后,四喜走了进来: “少爷,方才庄外有一位游商登门,说是您之前托他寻的几味药材,眼下都已经寻到了。” “哦?” 陈安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喜色。 等了许久,终于有了五种灵芝的消息。 看来五灵丹,不日便可以开炼。 第54章 乘雷而降,长生大帝君 寻常的普通人就是河中溅不起丁点涟漪的水珠。 然而,而又却总有风流人物与其所建立的王朝掀起一阵璀璨浪花,随即又归于平静。 辽上京。 距离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建立辽国,已经过去了整整两百年的光阴。 两百年的风华温柔乡,彻底洗去了契丹人身上的勇武。 曾经纵马弯弓的豪迈勇士,早已不复先祖之英勇。 而过去那个横压北地、疆域万里的庞大国家。 眼下也已是内忧外患,濒临破碎。 上京,皇宫。 天祚帝耶律延禧夜宴群臣。 鲸油巨烛将整座宫阙照耀得通明一片。 莺歌燕舞,靡靡乐声。 可在扬之众,无一人有心吃喝玩乐。 宝座上天祚帝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一身不合体的暗金大袍着身,像是披着衣服的骷髅。 “众位爱卿,缘何不语?” 他长身而立,神情阴郁,一副酒色过度的昏君模样。 “陛下息怒!” 息怒? 如何息怒! 立国两百年的大辽国,就要在他手中亡了。 他耶律延禧,就要做亡国之君了! 一年! 短短一年的时间。 先有女真人在白山黑水间建国称帝,后有黄龙府叛乱。 好不容易将诸般乱象稍作平息,东京复又有人作乱。 天祚帝在高台上急促踱步,满心都是无处发泄的愤怒,以及不知究竟该向谁言说的恐惧。 “小小的东京裨将高永昌,一介渤海遗民,竟也敢举旗造反、割据辽东,自立为大渤海国皇帝?” “你们都是我大辽的肱骨之臣!今日便与朕说说,此事该当如何?!” 当下便有思忖良久的臣子起身说道: “陛下息怒。” “高永昌此獠,不过一不知死活跳梁小丑,其麾下兵马,亦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何足挂齿?” “老臣愿率我大辽铁骑,前往东京道平叛。一月之内,必将此獠首级,献于陛下驾前!” 天祚帝阴郁的脸色,这才算是稍稍转晴。 转身安稳坐下,殿下的歌舞便又重新演奏起来。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扬幻觉。 宴会罢,第二日。 辽国发兵,浩浩荡荡,前往辽东平叛。 与此同时。 新兴的金国统治者,在接收到高永昌派人送来的求援信后。 毫不迟疑的集结大军,以“声援”为名,同样往辽国东京道开拔而去。 战争的硝烟,再度在这片方方安稳不多时的大地上燃起。 北方的流民四散,如同潮水般向着南方蜂拥而下。 ...... 而不管外界如何兵荒马乱,征伐四起。 东京汴梁城。 依旧是那般繁华似锦,歌舞升平。 仿佛这里是人间唯一的一片净土,尘世所有一切纷扰都与其沾不上半点关系。 今日是上元佳节,亦是当今天子的寿诞之时。 城内外各处升起无数花灯,照的夜幕一片通明。 更有无数卖艺、杂耍、小吃摊位遍布城中主干道两旁。 行人如织,摩肩接踵。 精于营造的能工巧匠更是于数月之前,便在皇城之上营造高达九丈的飞花楼。 官家便于此设宴席,广邀名流,与民同乐。 既为上元贺,亦为生辰贺。 宴席之上,歌舞升平。 就在气氛正酣之时,离京十载的长公主姬明月率众而出,献上了一卷由她亲手书写的《道德经》抄本作为寿礼。 随之一同呈上的,还有她从京中诸多年轻俊彦向她投递诗文里精挑细选出来才华之作。 其中,一首贺上元的词,最为突出。 天子身边的周大伴展开洁白纸张,高声念诵: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哈哈哈!” “好词,当真是好词!” 天子抚掌大笑,龙颜大悦。 当即下旨,擢此诗词作者为“翰林待制”,往后随侍君侧。 一时间,也不知惹来多少艳羡目光。 而这位幸运儿的名字,唤做王普。 有了长公主抛砖引玉,后面的一众人便纷纷向天子献上寿礼。 太子献南山玉桃,祝官家寿比南山。 三皇子献北海如意,祝官家心想事成,事事如意。 高俅、蔡京、童贯、王黼...... 等等之人,各有所献。 可官家只是淡淡收下,并没有表露出有什么特别之色。 众人也见怪不怪。 官家坐拥四海,连天下都是他的,又有什么样的珍奇没见过? 这世上,能让他老人家动心的。 眼下里也恐怕只有传说中的仙人了吧! 便也就在这时。 轰隆——! 楼外忽有惊雷炸响。 有一道道银蛇般的电光划破夜空,久久不散。 众人皆惊,纷纷望去。 便在一片惊骇目光中,看到一位身着紫袍、头戴莲花冠的道人。 此刻脚踏雷光、身披电蛇。 一如天神下凡般,自半空中一步步走入。 来人正是神霄教主—— 林灵素! 就见其手持一卷玉册,对着高居其上的道君皇帝,跪地行大礼。 “贫道贺陛下万寿,特献上《神霄玉清宝籍图》一卷!” 声音振振,好似雷霆轰鸣。 落在众人心头,顿时便叫人一个激灵。 “陛下有所不知,您实为上天紫微宫中,上帝之长子——长生大帝君是也!” “只因慈悲心肠,为救世人,这才下凡为君。” “而在座的诸位大臣,亦是天庭仙官下凡而来,辅佐明君;宫中诸位娘娘,同样是玉宫中的仙妃转世。” “今日贫道特昭告上天,求来此仙籍,便是要助陛下与诸位一臂之力,好早日忆起前尘,重列仙班!”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神情各异。 可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林灵素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看到一直安坐在宝座上的天子霍然起身,神色大喜。 “好!好!好!” 他连道三声好,上前亲自扶起林灵素。 “先生真乃朕之知己!” “不,真乃朕之仙师也!” 当即下旨。 赐林灵素‘金门羽客’之号,可自由出入宫禁,无需通禀! 另加封‘玉清昭阳殿侍宸’,位列道官之首,总领天下道门之事! ...... 飞云观。 后山,青石崖。 陈安同师傅白云道人闲来无事,于崖边赏花灯。 此刻遥遥望见那皇宫所在方向的夜幕,不时有电光闪烁、雷声轰鸣。 互相对望一眼,默然不语。 许久。 陈安悠悠一叹。 无论他愿或不愿。 属于林灵素的时代,终归还是到来了。 第55章 字号处玄,天子见瘦金 白云道人拢着衣袖,深邃的视线向前眺望。 头顶高大的松树被冰雪覆盖,冻成一片晶莹的雾凇。 此刻在头顶万千灯火的映衬下,流光溢彩,绚烂一片。 “倒也未曾。” 陈安缓缓摇头,同其并列而立。 眸光瞧着远方闪烁的雷霆,神色平静。 “师傅你也知我性情,对于这世间的功名利禄并无半分追求。” “唯愿此生能够平静修行,行于漫漫长生路上,得见两旁风景。” “只不过......” 随着映在眼中的雷霆渐渐隐没,归于安宁。 他的语气当中便似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官家如此信重道士,将一派捧于高天之上,未必是什么好事。” “千百年来,佛道两家虽说相争相斗,却也相互制衡。” “往后怕是便要道家一家独大,佛门势微,而若是失了这份制衡,怕是...祸端将生。” 白云道人见没什么热闹好看的了,便也收回目光。 转而将视线落在一旁弟子身上,淡淡道: “你既然心怀家国,忧心这天下大势。” “何不顺势而为,努力向上?以你的才学,若肯用心,未必不能成为朝中重臣,届时大权在握,方能施展你心中所想,拨乱反正。” 此话一出,陈安愣了下。 旋而哂笑: “师傅高看我了。” “弟子胸无大志,也无那般经世济民的才能。” 上辈子十多年苦读,换来的却是牛马一生。 太苦,也太累。 既然重活一世,又有神通傍身。 陈安便想要换一种活法,不再同他们去卷。 况且距离那般动荡之时所剩不过区区十年时间,便是投身朝堂,又能爬上什么位置? 与其苦哈哈在朝堂里四处受气,不但要受同僚排挤,和投降派、偏安派打擂台。 还要时时提防天子这种猪队友不要做出什么惊天大蠢事。 倒不如安安心心修行,说不得到那时还有转机。 若能修得仙法傍身,一巴掌就把金国大军都拍死,岂不是省事。 再不济,他还有备选方案。 林冲武艺高强,又有人格魅力。 之前只是缺少一个机遇不得舒展,眼下去往北疆,又有自己提前告知未来,足以让其获取军功,统军一方。 再加上有鲁智深这个挖墙脚的,到时候把水浒中品性过人、能力出众的将领人才纷纷挖过去。 他就不信靠着攻灭西夏、镇压方腊的功绩,还不能成势? 而自己在京城里运作一下,结交宦官,为其保驾护航,不使岳飞故事出现,岂不完美? 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才去做。 这里终究不是大宋,历史也终究似是而非。 何况还有他这个变数存在,未来只会更好,不会再差! “这种以一己之力扛起家国天下的事情,还是交由旁人去作罢,弟子却是没那个本事。” 陈安说的风轻云淡。 白云道人听完,静静的看了他半晌,也笑了。 “也好。”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此事。 “为师记得,你今年当是二十了吧?可曾取字?” “再有一月便是生辰,届时就能加冠取字。” 白云道人捋着胡须,笑意越深。 “那老道今日便僭越一回,送你一字可好?” 陈安闻言躬身。 “弟子之幸。” “你名为‘安’,有安宁、平静之意,正合你那不争不抢的性子。” “《道德经》有云:‘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你看这‘处玄’二字可好?” “处,是身处、安处;玄,是玄妙、是道之本。” “唯愿你日后,能身处尘世而不染尘埃,心安玄妙大道而不移分毫。” 陈安——陈处玄。 口中默念这两个字,陈安心中一片清明。 “多谢师傅赐字。” 师徒二人也不再多看山下的热闹。 转身沿着山路,一同下山。 山野宁静,将外界喧嚣隔绝。 行在路上,陈安心头却又不由自主的想起另外一事。 此时皇宫寿宴,想来也该过半。 却也不知,王普他可曾得偿所愿? 除夕那日道宫法会之后,王普几经犹豫。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头那颗想要上进的心,敲开了安竹山庄的大门。 他知道陈安文采出众,当初孙广益便是窃了他一首诗,方才被天子看重,得以出头。 也不多求,只求诗文一篇,可叫自己能在姬明月那里出头便好。 陈安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也念及几分同僚情谊,终究还是应下了。 抄了一首名篇,予他出头。 就也不知道眼下情况怎样。 可眼下就算是成了,又能如何? 不是靠自己真本事得来的东西,最后终归还是要以另外一种方式,还回去的。 一如...当初那个东观同僚。 陈安脑海里,竟是一时有些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了。 ...... 皇城,大内。 灯火通明一片,遍地喜气洋洋。 结束了寿宴的周天子,得了林灵素那番“上帝元子,下凡为君”的说辞。 只觉自己当真是天命所归,气运加身。 精神亢奋之下,全无半分睡意。 兴致勃发,便命人在园林楼阁里备下笔墨,于月下泼墨临帖。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可一番写罢,看着纸上往日里引以为傲的字迹。 却又总觉得似乎是差了点什么味道,配不上似他这般仙人转世天子的身份。 心中很不满意。 便在此时,余光一瞥。 视线里出现一个小心翼翼候着的身影。 是平日里最得他信赖的大太监,周福。 赵佶的眉头一挑。 “朕不是让你去歇息了么?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周大伴闻言,连忙上前几步,身子躬到底: “回官家的话,奴婢本来是要在外歇息了的。” “是内书堂的小忠子,感念陛下天恩,特意于今日寿诞之时亲手抄录经文一篇,说要为官家您祈福贺寿。” “小忠子?哦......” 赵佶想了想,才记起来。 “钱忠是吧,倒也算是个有心的。” 随口应了一句,并未放在心上。 宫里太监那么多,又有几人能简在帝心,被其记住? 寥寥无几罢了。 “既是一片心意,便放在那里吧。” “是。” 周大伴小心翼翼地将一本装订好的书册,放在了御案之上。 而后便躬着身子,缓缓退去。 可他还没退出两步。 不经意间的一次抬眸。 便看到方才还有几分意兴阑珊的周天子,此刻竟是神情一肃。 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书册封面上的几个大字。 眉头紧锁,神情变幻。 半晌之后。 似也想通了什么一般,竟是忽然仰首间,放声大笑起来。 “朕懂了!朕终于懂了!” “朕的字,往日里便是缺了这股子‘仙气’啊!” 周天子一把抓起桌上书册。 来回翻看,如获至宝。 头也不抬的对着门外周大伴高声下令: “去!” “快去把那小忠子给朕传唤过来——!” 第56章 艮岳,今日我为东观尹 “但却也不能因此怠慢,缺了礼数。” 艮岳。 宽阔林中大道。 钱公公领着陈安穿行其上,低声耳语。 道路两旁,尽是着全甲持长矛的禁军,铜面遮脸看不清容貌。 却能清晰的感知到一道道审视目光着落身上,如芒在背。 陈安坦然行走于其中。 他心中无欲无求,甚至眼下身来此地做什么都两眼一抹黑。 自然便也不会有什么压力。 故而也只是微微颔首,回道身旁小心叮嘱的钱公公: “在下明白。” 旋而伴随着身形越发深入,目光流转间将此地的景致,尽数收入眼中。 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 眼前这座耗费了不知多少民脂民膏方才营造而成的皇家园林,当真就像是人间仙境。 脚下是磨平的青石,道旁是自江南运来的奇石、异草。 远处亭台楼阁,依山而建。 山不高,却见有瀑布流水,冬日不绝。 内里一草一木、一石一景,无不都透着一股巧夺天工般的匠心,以及天下罕有的奢华。 穿过一道月亮门,四周森严的禁军渐渐稀少。 钱公公长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子也放松几分。 见四下无人,他这才有空对陈安解释起来: “陈先生,咱家有罪!” “今日之事,还望先生万万不要怪罪。” 他将事情的缘由娓娓道来。 说自己见到陈安给小春子手写书册上的字迹之后。 一时见猎心喜,这段时间以来日日临摹学习。 昨日为了给天子贺寿,他特意抄写了一份经书呈上,下意识便用上了这新学来的字体。 “却不曾想,竟是一下子引起了官家注意!” “不过还请陈先生放心。” 钱公公话语信誓旦旦。 “咱家断不敢贪这天大的功劳,早已将此般字体乃是先生你原创之事,与官家道明了。” “故而,官家才会今日一大早唤进觐见面圣。” 陈安恍然。 方才心里还在嘀咕,缘何年假都还没有过完,这位钱公公就一大早亲自登门拜访。 他原本以为这位公公当真是客气,居然还特意前来拜年。 结果二话不说,便将自己拉到了此处。 现在看来,居然是这样个由来。 “所以说,是我随意写的瘦金体,被那位道君皇帝看上眼了?” 陈安心道一声。 又想到这位官家当初连自己随意抄来又被别人抄走的一首诗,也能拉下脸来占为己有。 便也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 不过这瘦金体,上辈子本就是宋徽宗所创。 自己眼下也不过是拾人牙慧,拿来用用罢了。 眼下这个似是而非的官家想要,那便给了他就是。 只要他别“恩将仇报”,非要提拔自己去做什么劳什子的官,那就一切都好说。 陈安念头一定,便是笑着同钱公公解释: “公公误会了,这字体也并非是在下首创。” “说来也是巧,之前在东观整理残篇之时,于一卷无人问津的故纸堆中所见。” “在下被其字形中的风骨所吸引,这才日夜模仿,略有所得而已。” 钱公公闻言,眸子里光亮闪了闪。 似也诧异的瞥了眼陈安,随之便是瞬间意会。 也不再多说,只道了句“原来如此”,便又继续带着他一路前行。 两人走了约莫有两刻钟的时间。 再度转过一片迤逦的假山奇石,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片湖水波光粼粼,似有烟云蒸腾。 而在湖岸旁,则是立着一座檐牙高啄、画栋飞云的高阁。 一位身着宽松道袍,头戴逍遥巾的身影,正负手立在楼阁的顶端。 远风轻拂,衣袂飘飘之下,似有几分神仙中人的味道。 像是察觉到了来人,那身影微微低头,向下望来。 钱公公见面的瞬间就滑跪于地,陈安见状也随之躬身长揖。 “微尘参见陛下。” “想来,你便是那陈安了?” 一阵温和而略带几分懒散的声音,悠悠传来。 “且上来说话。” ...... 楼阁内部,陈设雅致,低调内敛中透着奢华。 仙鹤炉里焚着上好的龙涎香,有青烟徐徐。 周天子安坐在主位之上,陈安则肃立在其面前,面色坦然。 “如此字迹,名有名字?又可是你首创?” 翻看着手中的一本册子,其神色探究。 “回陛下,此字体叫做瘦金。” “非是臣首创,乃是臣于东观故旧纸堆中偶然得见,心生喜欢,故模仿而来。” 陈安平静回道。 “瘦金...瘦金......” 周天子嘴中念叨,抚掌而笑: “好名字!” “笔迹铁画银钩,直欲脱离纸面,确有几分风骨。” 说罢,便抬眼看向陈安: “你献字有功,当赏。” “说吧,想要什么?” 一旁低着头的钱公公心头一喜,暗道自己这下两清,可不亏欠陈安什么。 陈安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激动,躬身道: “此为先人之书,臣不过将之重现天日,不敢贪功。” “眼下能在东观做一校书郎,日日与圣贤经典为伴,已是臣毕生所愿,不敢再求其他。” “哦?” 天子闻言,神情变化,眼含玩味。 这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 似这般不贪功名之人,着实是罕见。 可究竟是以退为进另有所图,还是当真便是如此想的。 一时半会,却也难以察觉。 他略一沉吟,便有了决断。 “既然如此,你便还回你那东观就是。只不过你再做这校书郎,倒是显得有些屈才了。” “便这样,自今日起你就做个‘东观尹’吧。” 东观尹,正七品。 虽无实权,却也是东观名义上的最高长官。 只不过...... “我来做东观尹,赵尹生去哪里?” 心头思绪一闪而过,陈安却没多想,也没拒绝。 他只是不想去整天和人勾心斗角、争来争去。 但原地升职的话,好事一桩! “你师父白云道长,近来可好?” 周天子随口问道。 “师傅他老人家一切安好,劳陛下挂念。” “嗯。” 周天子点了点头,似没了谈兴。 “若是有空的话,可与你师一同前来,届时也可在这瘦金体上同朕较量一番,看谁更得其神韵。” “臣不敢。” 陈安应下,心中却道谁敢和您老人家比? 无论输赢,都是个麻烦事。 随后转身,缓缓退去。 随在他身旁的钱公公神色几度变化。 又是惋惜,又是佩服,但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第57章 萍水相逢,不值一提 路过园中一处还尚在修葺的工地,几许杂乱声音传入耳中。 陈安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丛木掩映中,有一管事道人正趾高气扬的指着一群人喝骂。 而那些被骂之人的身影里,竟有一道似有几分熟悉。 不是旁人。 正是当初不知是用了何种方法,窃取了自己一篇诗文,进而成了金坛郎的那位东观同僚—— 孙广益! 可此时的他,哪有旁人带着羡艳叙说话语里的那番意气风发? 身着一身灰扑扑的杂役道袍,正同群苦力一道搬运着块巨大的太湖奇石。 满头大汗,形容狼狈。 孙广益似也冥冥中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抬头望来。 当其视线落在钱公公身旁,那道明明容貌没什么变化,但浑身气质大为转变的身影时。 顿时满心诧异,愣在了原地。 可还不等他有什么反应,身旁的管事道人便是一脚狠狠踹在了他的屁股上,怒声喝骂: “看什么看!那等身份的贵人,也是你这等欺君罪官能够高攀的?” “还不赶紧给道爷我干活!若是误了工期,小心你的皮!” 孙广益被踹得一个踉跄。 也不敢再观望,只得低下头继续埋首在繁重的劳作当中。 然而心头里,却是泛起一阵阵悔恨、不甘、嫉妒。 “他...凭什么?” 然而,现在也无人来回答。 陈安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又收了回来。 脚步不停,继续往外走。 钱公公在一旁察言观色,试探着问道: “先生可是认识此人?” 陈安摇了摇头,语气平淡。 “萍水相逢罢了,不值一提。” ...... 安竹山庄,暖房。 床榻之上,祖母略显急促的呼吸平稳。 一直皱着不松的眉头也渐渐松开,整个人沉沉睡去。 床边,陈安收回搭在她腕上的手指。 转头迎着一旁舅母眼中满是关切、焦急的目光,温声劝慰: “您放心,祖母没什么大事。” “许是昨日上元佳节,与二郎他们在外面游玩时不慎着了凉,染了些风寒。” “过后等严兄在城里请的大夫到了,让他开上一副驱寒温养的方子,静养上几天,便无事了。” 探手帮折腾了一夜,眼下终于安稳睡着的祖母掖了掖被角,陈安缓缓站起身。 昨天上元,汴梁城中一夜繁华。 想着祖母一行人来了自家这庄子里也有些时日,却一直没什么外出的机会。 陈安便趁着上元佳节,特意安排四喜驾着牛车,带她们在汴梁城里好生游玩了一番。 回来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可到了半夜的时候,祖母便有些身子发寒、头晕目眩的症状。 一直挨到早晨,汴梁城门大开。 同样忧心了一夜的严华方才匆匆赶去城中,说是要去请个相熟的大夫回来。 而在他离开不久之后,恰好陈安从艮岳回返。 便说自己也和师父学了些岐黄之术,可以先帮祖母瞧瞧。 说是如此说。 表面上,他也看似在装模作样的为祖母诊脉。 只不过暗地里却是将自己体内体内尽数转换为【大黄庭气】的真气,悄然渡入了祖母的体内。 大黄庭真气温和,如一汪清泉。 循着经脉,在陈安心神引导下游走周身,很快找到了那股郁结在脏腑之间的阴冷寒气。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消融一空。 正如神通中所言一般,温养肺腑、延年益寿。 除了对自家本身之外,对于旁人亦有所作用。 寻常人得了,少说也要卧床几日的风寒。 在陈安的大黄庭真气面前,就像冰雪遇到烈阳。 而且他还能察觉到,在被自己的真气温养一圈后。 祖母体内原本稍有些衰败的生机,正在这股真气的润养之下,重新焕发出活力。 “或许,日后可以时常为祖母号脉按摩,让她老人家延年益寿。” 心头思绪闪过。 “安哥儿,你这一趟出门,本事着实见涨了不少。” 身旁的舅母帮着将冷了的水盆端走。 视线看着陈安,语气满是感慨。 “又是置办庄子,又是结交贵人,现在连这医家的手段都会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却是让你舅母我着实是有些看不懂了。” 陈安闻言一笑,顺手帮她推开门,往外走。 “我无论怎么变,却也终究还是那个陈安,更也是您的外甥,变不了的。” 转身将房门合拢,轻声道: “让祖母好生静养,若无要事的话,莫要轻易打扰。” “生了什么事便叫四喜来唤我,这几日我都会待在庄子里。” 出了门。 叮嘱四喜等严华领着大夫回来,让他开上一副温养、安身的方子。 陈安便独自一人,朝庄子里最深处的那间丹房走去。 ...... 几日前。 哪怕是年节时分也不曾归家团圆的游商许平,便已经将炼制五灵丹所需的五种灵芝,尽数送了过来。 但这些药材,并不能拿来直接用。 尚需经过多道工序先行炮制,以去杂质、留精华。 眼下耗费了数日功夫,总算是忙差不多。 吱呀—— 厚重铁门缓缓合拢,陈安的身形隐没在了有些昏暗的丹房里。 进入内里,点燃烛火的同时。 冷不丁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浮现。 “伴随着修为长进,往后肯定少不了炼制各种丹药。” “虽说都是有方可依,可炼丹终究是个经验化的事情,药材品质、火候掌控等等稍有变动,所得丹药药效便是大为不同。” “却是需要一个试药的,方才能稳妥。” “而拿人来试的话,终究有伤天和,非我所愿。” 思绪转动,陈安想到了飞云观后山的那只白鹤。 “鹤兄倒是个不错的选择,灵性十足。” “可它逐暖而去,一年里倒有大半年不在观中,终究是不便。” “常闻这附近山中,多有猿猴......” “其性聪慧,体格也与人相近。” “或可,去捉来一只?” 思绪顿了顿。 “且再说吧。” “说起来,下次小聚便可定在我这庄中。” “届时便可以问问清虚子道友,他似也熟悉附近猿群......” 心思按下,杂念渐去。 “呼——” 真气一放,便有炉火徐徐燃起。 第58章 后世神药,入主东观 丹房当中,炉火升腾,烟云缭绕,丝丝缕缕纠缠成异象。 青衫赤足的男子席地而坐,身上晕散淡淡金光,使得烈焰不侵。 灼灼焰火烧的丹炉通红,内里药液沸腾流动,渐渐融合。 轻淡药香混着烟气从炉盖出气的孔洞里溢散而出。 烟气弥漫,明明陈安安做不动,却衬的他如在云端,恍若画中神人。 不为如此景象所扰。 真气骤的一催火焰,伴随“呼”的一声。 大火瞬间将药液里最后一点水分、杂质淬干,旋而骤然熄灭。 药香愈浓。 陈安也不忙着查看。 调息力气,缓缓恢复着消耗的真气。 直到丹炉表面彻底冷却,这取出药泥,照旧加入蜂蜜等物定型,鞣制成丸。 第一次炼制,五灵丹便成。 取出一颗服用,丹丸温热,化作一股暖流涌入腹中。 尚未完全恢复的真气得到补充,渐渐充盈。 并且隐约中,还有一缕新的真气伴随着周天运转,渐渐自无中而生。 “肉身是筏、神魂是帆,成仙之道,两者缺一不可。” 忙碌几月时光,从简单入手积累经验,终于复原五灵丹。 不过。 这五灵丹重要,却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炼制其过程中积攒下来的炼丹经验。 不重要的,则是丹药本身。 毕竟只是为筑基之境修士增长内息所用,于眼下的陈安而言稍有些不合用。 “东观书海茫茫,所藏无数,仔细翻找,必能有所得。” 陈安想到东观藏书,以及被天子搜罗来的天下道家典籍。 被清点出来的只有少数,故旧纸堆里未必没有沧海遗珠。 以往只为一校书郎不好大动手脚,以免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现在...... “我既为东观尹,往后自也无需拘束。” 心头一点思绪闪过,将丹丸装入瓷瓶。 笔点朱砂,写上五灵丹三个大字,放在左近陈列架上。 其上除了先前炼制有成的丹丸以及材料之外,还有大量的废丹。 上面名字不一,有大蒜丹、柳皮丹、青蒿丹...... 都是陈安闲来无事时的尝试。 当下慕道成风,虽然经历过两晋的教训,人们对于丹药多了些审视,不再什么都往嘴里吃。 但私下里,求仙问药者依旧不计其数。 而以上几种陈安根据上辈子知识所制备出来的药物、丹丸。 放在此世,又与仙药何异? “左手纸张印刷,右手神药,如此一来往后庄园资金无虞。” 念头闪过,双眸阖上。 真气转河车。 行周天、采小药。 ...... 正月十八,修沐结束。 大大小小的官员从长达两旬之久的假期中走出来,各自归于岗位。 不过,却也并没有世人想象当中的诸事堆积,忙碌成一团。 上到一朝宰总,下至六部小吏。 却也大多是烹茶煮茗,闲谈一二趣事。 说的最多的,便也无外乎就是不久前上元夜所发生之事。 东观门下。 内外所有校书郎官聚集。 “朕惟敷治,必在任贤,乃举尔陈安,素有才学,品性端方,可为‘东观尹’,总领校书之事,以匡不逮。” “尔其勉之,毋负朕意。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悄然换上了一身崭新紫袍的钱公公压不住身上那股从心头里散发的喜色,朗然宣读。 随后,将手中明黄圣旨合拢。 上前一步,递到陈安手中。 两人身后,一众东观校书郎官面面相觑,满心疑惑不解。 不就一个年节过去,发生了什么? 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这位往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且异常低调的陈校书,就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可问题来了。 若是他来做东观尹的话,那当下的东观尹赵尹生,又该何去何从。 众人下意识的将视线齐齐投向了站在最前面的那道身影。 有些玩味,又有些幸灾乐祸。 赵尹生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形形色色视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 神色几度变换,从震惊到茫然,再到不甘。 最后变成一抹深深的怨恨,抬头死死看向前方陈安。 正对着所有人的钱公公将赵尹生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头冷冷一笑。 他钱忠眼下能从内书堂管事,一跃数级坐到宫里无数人都梦寐以求的司礼监秉笔的位置上。 这其中大部分功劳,可全都仰赖陈先生之助! 虽然不知道这位先生心里是怎么想到。 大好的前途摆在眼前却不屑一顾,非要待在这小小东观里不愿意挪窝。 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再指责些什么。 可陈先生不愿意计较是他的事,但自己却是要将此事一定给办得妥妥帖帖。 绝不能让陈先生受了半分委屈,生了半点差错。 眼底精光一闪,钱公公当即脸色落下来几分: “都还愣着干什么,啊——?!” 众人被这一声呵斥惊醒。 顿时幡然醒悟,连忙上前拜过。 “我等,参见陈大人!” 就连恨极了陈安的赵尹生,眼下在钱公公那冷冰冰的目光注视下。 也是不得不强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躬身行礼。 陈安见状,一一笑着打过招呼。 让大家无需多想,一切照旧。 随后,便是陪着钱公公将其一路送出东观。 “先生,眼下您既然当上了这东观尹,往后那内书堂的差事,便有些不好再做下去了。” “免得传了出去,引来些不必要的非议。” 陈安颔首。 随着自家山庄渐渐走上正轨,财源进账。 这内书堂一月十余两银子的差事,对他来说就是显得有些鸡肋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耽搁了他每日不少的时间。 只不过是碍于和钱公公的交情,他便一直未曾开口。 眼下钱公公既然主动提出,那陈安也乐得如此。 “还没来得及恭喜公公高升。” 陈安对着他拱手一礼。 钱公公脸上的笑意掩不住,连连摆手。 “哪里哪里,全都是托了先生您的福!” “况且,无论是身在何位,咱家这条命终究都是为了伺候好官家,为陛下分忧罢了。” 见此刻已经走出东观大门,宫里候着自己的车马就在前方不远。 钱公公停下脚步,示意陈安不用再送的同时,开口问道: “不知先生您那安竹纸,眼下可能量产?” 陈安点了点头。 钱公公同样颔首,也没再多说什么。 拱手告别,转身上车。 第59章 库房藏书,黄天会 尘封的大门打开,烟尘四散。 腐朽发霉的气息,伴随着一股书卷味道扑入鼻中。 在东观中待了多年,白发苍苍的老校书郎黄觞持着一盏烛火,挥去口鼻前的灰尘, “陈大人,你要的东西便都在这里了。” “赵大...奥,赵尹生之前不喜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故而在挑出内里有用的经文之后,剩下的便都叫人一股脑丢在了此地。” 他转过头,不见有什么皱纹的脸上生出一抹好奇。 看向身边这位新上任东观尹的年轻人,视线里似有几分莫名闪过。 “陈大人也修道,你说...这世上可曾真有什么神仙鬼怪?” 闻言,陈安收回了打量这片昏暗不见天日库房的目光。 转而打量向身旁这位年过七旬看上去却像是四五十岁之人的老者,眸光澄澈如水。 “这世上有没有鬼神,我眼下未曾亲见,尚且不知。” 目光注视,笑着摇头轻说。 旋而从他手中接过那盏昏黄的灯盏的同时。 迈步向前,走入那片尘封许久的黑暗当中。 “不过......” “我能确定的是,修行不虚、术法不虚。” “如此,便足矣了。” “不虚吗?” 黄觞嘴里念叨着这几个字,忽而抬起自己那双光洁不见太多皱纹的手掌。 合拢摩挲了一下,暗暗点了点头。 “倒也确实不虚。” 片刻过后,陈安清明平静的声音从库房里面响起。 “黄老,你自去忙碌便是,无需在此管我。” “是,陈大人。” 黄觞回过神,抬头叮嘱: “那大人您自己当心,莫要放了明火,生了祸事。” 吱呀—— 厚重的大门合拢,将外界的光亮与声音尽数隔绝。 偌大的库房里,便也只剩下了陈安手里的一盏灯火,在黑暗里独自摇曳。 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害怕更是不存在。 举着灯,饶有兴致的放眼打量四周。 只见一排排遍布蛛网的书架上,散乱堆积着各种各样的书本、竹简、帛书。 而在后面更宽阔的角落里,还有一些拓印下来的碑文石刻,乃至于原本。 不过陈安眼前这些书册不同于外面那些被梳理出来的正统道家典籍。 其上记载的内容,五花八门、包罗万象。 有辨不清来源的科教仪式,语焉不详的开坛行法之术,流传于乡野的民间祭祀仪轨。 甚至于,还有许多看起来就荒诞不经,也不知究竟是哪里流传出来的术法。 零零种种不知数,却都被前任东观尹赵尹生当做了毫无用处的荒诞之言堆积在了此地,久无人问津。 直到眼下,方才得以重见天日。 陈安迈步行走,穿行其间。 目光在一卷卷书册上划过,心头不由得洋溢起几分喜色。 这些对于旁人来说毫无用处的废纸。 对有着神通傍身的他来说,便是这世间最大的宝藏! 惊喜过后,心思收拢。 他将灯盏放在一旁,开始动手逐一整理。 ...... 与此同时。 汴梁外城,一处贫民聚居的里坊。 很难想象,在繁华迤逦的东京城中竟然还有着这样的地方。 低矮破败的屋舍连绵成片,污水横流。 哪怕眼下是冬日,那些衣不蔽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孩童却也依旧是随处可见。 一大早便离了安竹庄园,下定决心和之前做个了结的严华穿行其中。 将一切种种收入眼底,神色里露出一抹不忍的同时却也变得更加坚定。 黄天会,救不了世人! 一路深入,最终在一处和其余建筑没什么两样的简陋屋舍前,停下脚步。 他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笃、笃、笃。 “暗夜何所惧?” 几息过后,门内传来小声问话。 “光明在我心。” 吱呀一声,木门被从内里拉开。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探出头,谨慎的看了看四周。 再三确定没有其他人跟随时,这才将严华带了进来。 屋子狭小,光线昏暗。 但里面,却拥挤了不下十人。 一个身形异常壮硕的汉子被众人围拢,嘴巴开阖不停,似也在说些什么。 他面如古铜、眼似朗星,光是往那里一坐,便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散发开来。 走近了些,话语逐渐清晰。 “......狗皇帝昏聩无能,只知修道求仙、大兴土木!” “朝廷上下更全都是奸佞之辈,只知道搜刮民脂、鱼肉百姓!” “大家睁开眼睛看看,这里是哪?是东京,是我大周的国都所在!可即便如此,在这里依旧有饿殍满地,流民无数......” 他声音洪亮,话语里充满了煽动性。 此刻见到严华走近,眼神一亮: “严兄弟你来得正好,平日里便是你对汴梁城最为熟悉。眼下正有一桩要事,需要交由你去办!” 他说的诚恳,话语间有一股极其强烈的感染力想要让人忍不住答应下来。 可严华还是摇了摇头。 上前一步,对着身前的壮汉抱拳解释道: “石统领,诸位兄弟,严某今日前来,是向诸位辞行的。” “当初我加入黄天会,皆因与诸位志同道合,为的是能让这天下的穷苦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他缓缓抬起头,语气里似也多了几分失望。 “可近些年来,虽然会中的人手一再壮大,可渐渐的却有些变了味道,不再是当初的那个黄天会了。” “严某才疏学浅,自觉在会中也帮不了大家什么,故而今日来同诸位兄弟道别。” 此话一出,余下几人神色陡变。 更是有两人下意识的站起身来,隐隐将门口堵住。 叫做石宝的汉子却是摆了摆手,将那几人拦下。 凝重视线落在严华身上,沉默片刻: “哈哈哈,严兄弟这就见外了,入会之时便说好了的,我等因为同样的志向相聚,若哪一日有谁不满,自可退出,其他人不得无故阻拦。” “眼下你既去意已生,我也自不会强留。” “保重!” 严华抱拳,郑重一礼。 “多谢石统领成全。” 说罢,也不多停留,转身推门离去。 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旁边一人忍不住上前在石宝耳边低声道: “石法王,他知道我们这么多的事情,就这么放任其离去?” “万一......” 石宝一撩衣衫下摆,随意坐下。 “不急。” 端起桌上一碗劣质农家浊酒,一饮而尽。 “且先派人查查,他近来都和什么人有过接触......” 第60章 和尚与少年,金灯法 西北边陲。 一处简陋的校扬,风沙卷着雪沫,刮得人脸生疼。 持枪的汉子头戴斗笠,身披铁甲,于扬中肃立。 四周横七竖八倒着一片身影,刀枪散落遍地,哀嚎声此起彼伏。 “服了,林司马,我等心服口服!” “林司马武艺高强,我等日后,必对司马马首是瞻!” 一个看似头目的军汉强撑着从地上爬起,对着扬中的身影抱拳高呼,脸上满是敬畏。 周遭众人,亦是纷纷附和不已。 “司马不愧是曾做过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的人物,就也不知日后,可否能指点我等一二?” “好说,日后同在一军效力,皆是自家兄弟,林某必不藏私!” 林冲抱拳回礼,看着此间被他尽数折服的兵将,思绪却已飞远。 来到此地月余,已经渐渐站稳脚跟。 正如三弟之前所言,这里虽然说地处两军交战的最前沿,看似凶险。 但实则西夏经过之前的拉扯,国力连年衰弱,眼下已然是有几分强弩之末的感觉。 防守艰难,更别说主动出击。 而大周一方,却有诸多兵马云集于此,种经略、刘经略...... 几多将种门阀俱在,俨然一副要兴大兵毕其功于一役的架势。 “建功立业,就在当下!” 目光扫过这一片萧瑟的北国河山,林冲满心激愤。 “就也不知,大哥、三弟,眼下可还安好?” ...... 华州,少华山下。 鲁智深自年关后离开汴京,一路向东,沿途打听。 终于是寻到了那位“铁臂大侠”周侗的故居,可惜不巧。 他从邻里口中得知,这位名震一方的老英雄已经在不久之前病故,却是来晚一步。 鲁智深心中大感可惜,问明了坟冢所在之地。 便是提着两坛好酒,独身一人前往祭拜。 荒山野径,孤坟一座。 鲁智深在坟前洒下酒水,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以敬前辈英雄。 可就在他准备离去之时,身后传来一个着几分警惕的年轻声音。 “站住!”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 话音未落,一道劲风便从身后袭来。 鲁智深也不回头,只是转身反手向后一探,就轻易的将来人拳头牢牢抓在掌心。 抬头一瞧,发现居然是个身穿粗布衣衫的半大少年。 他看到自己的一击被挡下,也不显慌乱。 而是另一只手化掌做刀,直朝鲁智深手腕劈来,想要以此解围。 鲁智深嘿然一笑,生了些许兴致。 松开手,便想同这少年人玩玩。 拳脚呼啸,你来我往。 那少年虽然看上去年岁不大,但却是拳法刚猛。 一招一式间,皆是战扬上与人厮杀的路数,凶厉的很。 然而鲁智深任凭他如何进攻,整个人脚步都不曾移动半点,只用一只手便将所有攻势化解。 十数招过后,少年累得气喘吁吁,额头见汗。 鲁智深连大气都不喘一下。 “行了,行了,不打了!” 他摆了摆手,脸上带笑: “洒家也不是什么歹人,只是久闻周侗老前辈的威名,特来拜会,没想到他已经病故了。” 少年闻言,攻势一顿。 脸上顿时露出几分羞赧,挠了挠头。 “原来如此,是小子错怪大师了。” 鲁智深摆摆手,也不在意,转身便想离去。 近来听闻京东东路出了个甚么‘呼保义’、‘及时雨’的人物,在江湖上名声不小。 既然眼下拜访周侗无果,那便顺道去瞧瞧此人也好。 少年见他要走,却是有些急。 赶忙大步上前,将他匆匆拦下。 “不瞒大师,家师便是周侗。” “小子方才不知大师是来祭拜家师,无礼冒犯。” “大师若不急着走,不若便请移步小子家中,容我备下些薄酒,也好让我赔个不是!” 鲁智深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觉得这少年虽年岁不大,但行事有礼有节,一身本事也不差。 颇合他的性子,便也畅快同意。 两人并肩而行,互道姓名。 “洒家法号智深,俗家姓鲁。” “小子岳飞,见过鲁大师。” ...... 东观,藏书库。 这里早已不复月余前的破败模样。 蛛网、尘埃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混乱的书卷被齐整的摆放在书架上。 陈安特意请来匠人,让他们四壁上多开了几扇窗户,使得内里光线充足,明亮一片。 作为东观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他便也索性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办公房。 眼下陈安的桌案之上,正放着一本他刚从故纸堆里翻找出来的古朴书籍。 书页泛黄,带着虫蛀的痕迹。 封面上,用古篆写着几个大字—— 《太阴月华金灯观》。 求仙问道,古来皆有。 从秦皇派遣徐福访问仙药,到汉武刘彻造承露仙盘,再到魏晋嗑药成风...... 从上至下,引发了一阵又一阵的寻仙热潮。 几百年时间下来,也不知道多了多少由民间胡编乱造、臆想而出的修行法门。 陈安在整理东观藏书的这段时间里中,辨别了太多太多伪经、假法,几乎都快要成了鉴法专家。 经过这么一遭之后,他才有几分明白—— 缘何清虚子那些散修们,会苦求一法而不得。 同样也明白了,为什么赵尹生会把这些东西,通通视作垃圾,弃之如履。 无它。 假传万卷书! 但好在一番忙碌下来,也并非是全无所获。 眼前的这门《太阴月华金灯观》,便是陈安从无数假经当中淘出来的真法。 其乃是一门有些特殊的法器术法,属于比较罕见的神魂类法门。 修行此法之前,需要银为主材,辅以金、铜、铁等材料,打造一盏特制的“月华金灯”。 灯成后,需以自身真气日夜洗练,进而使其与自身气机相连。 然后便要以酥油、鲸油等物制成灯油,作为必备燃料。 而前面这些都是修行前的准备,最关键的一步在于点灯! 要以修士自身神魂为引,沟通天上太阴,进而引来月华燃起一捧跳动不休的【太阴冷焰】。 一旦成功点燃,此灯便可长燃不灭。 在不被外力摧毁的情况下,施术者无论身在何处,都可通过神魂沟通此灯,借其火焰来施展出种种不可思议的火行之法。 不过缺点就是白天的时候威力大减。 且灯焰强弱还会随月相变化而递增、递减。 虽有缺陷,但瑕不掩瑜。 可以一试。 “我眼下所学之法,无论是召云、寄杖、御物,亦或是那门金光咒。” “全都是偏于辅助、防护、奇袭,终究是缺了几分正面攻攻伐之力。” 陈安坐定在桌,寻翻开书页。 古朴的篆文跨越不知多少年的光阴,浮现在他的眼前。 “若能修成此法,那便恰好可以补充我眼下攻伐手段不足的缺陷。” 第61章 又一年春 大地回暖,积雪消融。 安竹山庄后面的竹林早已返青,一派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林中小亭,溪流潺潺。 几人围着一方石桌小聚,焚香煮茗,谈玄论道。 “沧浪之水濯我缨,青山之侧洗我心......” 清虚子姿容不雅的倚靠在亭柱上,手持一盏清茶,和着身旁的流水声随心而歌。 神情轻松,不见了往日里那股积郁在眉宇间的愁苦,满是自在。 正所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便是他此刻最真实的写照。 “清虚子道友,今日兴致颇高啊。” 严华引着觉明和尚,从林中小路里缓缓走来,笑着打趣。 闻声。 清虚子停下悠悠唱声,朗然一笑,起身相迎。 “多年块垒,一朝尽去,心中畅快之下,自然便也是兴致高昂!” “严道友还说我?你亦不是如此!” 相互打趣一句。 他的视线转而落在一旁正在为众人添茶的陈安,双手掐诀做礼。 “不过说到底,还是要多谢陈道友之恩情。” “正是有了他不吝传授真法,方才得以让我等有幸能得窥大道门径。” 严华与觉明和尚一前一后迈步入亭,同样也对陈安点头一礼。 “正是如此,我等今日前来,却是要好生谢过陈道友才是。” 正在给众人斟茶的陈安见状摆了摆手,招呼他们各自落座。 “几位道友言重了。” 笑的随和,不以为意。 “如今这世道修行不昌,诸多法脉断绝。” “若是我等修士若还各自藏着掖着、敝帚自珍,只怕用不了多久,也不等旁人来做些什么......” 陈安摇了摇头。 “怕是这所谓的修行,便会自己消失在历史长河里了。” 几人闻言,皆是心有戚戚。 点头赞同间,纷纷落座。 觉明和尚接过陈安递来的茶水,双手合十,率先开口: “陈施主,贫僧此番前来,一为道谢,二为辞行。” “蒙施主赠予失散的《金刚经》上下本,贫僧忙碌日久,近来已将其整理成册。” “眼下贫僧来这汴梁时日已久又得了这般缘法,此行心愿已了,不日便将起程,回返洛阳白马寺。” “贫僧之前答应施主必有重谢,自也不会妄言,只是需要回返寺中,和诸位禅师商议一番,还望陈施主等待些时日。” 觉明这便要走了? 陈安心头一惊,旋而抬头看向清虚子以及严华两人。 却见他们神色不变,显然早已知晓。 不过转念想想,似乎倒也正常。 觉明和尚前来汴梁真意是为了在大相国寺求取佛理,终是和其他人不同。 眼下既得全本《金刚经》,自然也没了再留下去的理由。 至于他所说的厚报,陈安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忽而想到前世看过的小说话本,好奇问道: “久闻天下武学出少林,不知禅师所在白马寺中可有什么有名武学?诸如拈花指、燃木刀法之类......” 觉明和尚闻言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贫僧不知是陈施主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白马寺不蓄武僧,寺中僧人皆以参悟佛理为己任。” “如此。” 陈安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看来寺庙和寺庙之间,也大有不同。 他想要瞧瞧七十二绝技是真是假,怕是得到嵩山少林去。 几人落座,又谈起了各自修行那门《太上一气混元法》的关窍与心得。 “说来也是惭愧,我得了此法已有两月光阴。” “日夜苦修不辍之下,方才在不久前找寻到那点先天之气,合以内息炼做一点真气。” 说及此处,清虚子脸上的那点喜色缓缓散去,化作一声蔚然长叹。 “区区一缕真气,便是修来如此辛苦。” “而想要将这气海彻底充盈,又需要多少操磨,几多岁月?” “贫道眼下年岁已高、气血渐衰,怕是这辈子便要驻足于此,再无半分窥见化神之境的可能了。” 严华却是没有他这般颓废。 悠然饮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道友何必如此悲观?” “比起世上那些连‘筑基’门槛都摸不着的芸芸众生,我等能得真法,并且小有所成,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况且往后的时日还长,未来究竟如何,谁又能说的定呢?” 清虚子闻言,也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道理他都懂,可一想到渺茫的前路,便是不禁一阵心头发堵。 果然人都是不知足的。 困于筑基之时,渴望得寻一门真法,突破关隘。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便又得陇望蜀,想着更高的境界。 “唉,贫道果然还是心性不坚啊!” 嘀咕一句,扬间气氛渐渐冷了下去。 临近散扬,陈安忽而想起一事: “几位道友,我近来在尝试炼制丹药,只是丹药初成还需寻个活物来试药。” “不知诸位道友可知这左近地界,那处山中有猿猴之属出没?” 清虚子一听,当即便大包大揽起来,将方才的颓唐一扫而空。 “哈哈哈,我还当是什么大事!” “此事便包在贫道身上!我早些年云游江湖,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有一手调禽聚兽的绝活。” “莫说是猿猴了,便是山中的虎豹,贫道也有把握给陈道友你活捉了来!” 说到自家长处,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笑意。 “况且,能被陈道友你看上也是它的缘法到了!” “你且在此安心等我消息便是,不出三五日必有所回!” 众人闻言,皆是哈哈一笑。 旋而起身,相互稽首作别。 行至于山下,觉明和尚再次朝众人一躬身。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方才能再见。” “贫僧便在此祝诸位施主,道途昌隆、修有所成......” ...... 【临摹《傲雪寒梅图》四十二遍,心性+1、气质+1】 书房内,陈安打量桌上画卷。 其上几枝寒梅于风雪中傲然挺立,神韵天成。 临摹此图日久,他早已驾轻就熟。 而在临摹第十遍之时,他获得了一个叫做【心若冰清】的特性。 看似寻常,却能让他时时保持一颗平常心,不为外物所扰。 这对于陈安而言,无论是应对当下时事亦或是修行,都有不小帮助。 同时得到神通日久,他也渐渐总结出了些许规律。 将所能够抄写、临摹的经文画卷,大致分做了两个层次。 按照自己的习惯命名为普通、传世。 寻常的经文书画,便为普通之物。 抄写、临摹次数达到五十遍,便是其上限。 且通常在三十遍的时候,会获得第二项额外的属性加成。 而如《黄庭内景经》这般传承悠久的道门经文,以及那些名留青史的传世画作则不然。 陈安抄录《黄庭内景经》至今,已有一百五十遍有余,却也仍旧不曾见到其上限在那。 至于说传世之上,是否还会有更高的层次,那便要留待日后去一一验证了。 放下笔,陈安起身,推开小窗。 一股夹杂着泥土芬芳的春风拂面而来。 视线着落窗外,只见庭院角落里的几棵梅树,不知在何时悄然绽放。 点点嫣红,点缀在早春的绿意当中。 “梅花开了,又是一年春。” 第62章 我剑也未尝不利 抄经、摹画、修行,东观当值。 闲暇时和师傅白云道人讨论一番修行,探讨几多施针的手法,逗弄逗弄小清风。 休沐便会回返安竹山庄,同祖母家人说说话,再分出些功夫料理庄园琐碎。 时间便也在这般平淡中,悄然而过。 期间。 作为蜀中一地郡守的舅父李秉,也从遥远的西南边陲发来了一封回信。 信里内容,除了问候祖母及家眷安好之外,便是同陈安简略的叙说了些蜀中的局势。 去年年末,朝廷面对蜀中乱象一直没个定论。 朝廷重臣意见不一只是表象。 其内里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在官家的允许下。 童贯尽起大军,陈列西北。 意图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将这个自大周建立之初便与之对峙的敌国消灭。 进而取得自开国以来,最大的功业—— 灭国开疆! 故而对于蜀中的叛乱,方才迟迟没有个定论。 哪怕是到了现在,也只是给予了他们这些地方郡守有限自由决策权。 叫他们守好各自地界便可,不要妄自出击,叫叛军找到机会,彻底将蜀地糜烂。 好在那些作乱的,终究多是些被煽动的山民,人力有限。 又和当地百姓言语不通,且素来关系算不上和睦。 故而,这半年多时间下来规模也就那样,没什么做大的机会。 但朝廷若是想不派来精锐禁军,光靠据城而守的郡兵将其剿灭,显然是不大可能的事。 故而李秉也说不好这扬动乱,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信的末尾,依旧是叮嘱陈安好生上进。 既然做了官,便要恪尽职守,不负君上之恩。 陈安看过,将前面关于局势的记载默默记在心里。 至于后面的叮嘱,则是一笑置之。 ...... 这一日。 四喜兴冲冲推开书房,带回一只制作精美的檀木盒子。 盒中是陈安不久前高价请汴梁城里最好的手艺匠人,按照金灯法上所言打造的“月华金灯”。 除此之外,还有配套的灯油。 而制作灯油的材料,可以是寻常的香油,也可以是取自深海巨鲸的鲸油。 光从效果上来说,后者自然要远比前者好上数倍。 只不过,其价格也同样略显昂贵。 但对于眼下的陈安而言,并不算什么。 安竹纸已经在钱公公以及他数不清的干儿、干孙的运作下,悄然走进汴梁各大高门府邸当中。 得益于其细腻坚韧的质地,短时间内就引来无数赞誉。 一时间,供不应求。 而赚来的银钱,便也如同流水般汇入山庄当中。 故而陈安不怕贵,只怕有钱也买不到。 好在大周的商人们神通广大,只要你付得起足以让他们心动钱财。 无论是东海的巨鲸油脂,还是西域的奇珍异宝,他们都能给你搞来。 同时也拿出了大笔银钱,托人送往北疆的林冲手中。 其人身在军中,陈安其它的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有了这足够的银钱,想来便可以让林冲在军中免除许多后顾之忧。 可以一心一意的招募兵马,积蓄力量。 时间流逝。 之前因为辽、金之间战斗而南下逃亡的流民,终于带着新的消息抵达汴梁城外。 叫人感到十分可笑的是,那气势汹汹前去平叛的辽国大军。 居然连金国军队的影子都没见到,就先败在了作乱的高永昌手里,大军四散。 可自立为渤海皇帝的高永昌,他的下扬也没好到哪里去。 本来就是在刀尖上跳舞,行驱狼吞虎的计策。 却殊不知,他所招来的金国。 并非是什么饿狼,而是一头刚刚尝到血肉滋味的猛虎! 随着金军兵临城下,高永昌自食恶果,城破被杀。 整个辽东,便也尽数落入金国之手。 而随着一波波的流民拥挤在汴梁城下。 一个名为黄天会的势力,便在这大周都城之外,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一天天悄然壮大。 而对于此事,那些高居庙堂之巅,眼高于顶的公卿大臣们整日里不是忙着争权夺利,就是忙着讨好官家。 对于这些事情视而不见,或者说看到了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区区一些流民罢了,又如何能比得上自己的权势? 君不见,那位死了儿子的高太尉。 不也在痛哭流涕,发誓要为其报仇雪恨却找不到仇人之后,焰消鼓熄? 照样整日做着媚上逢迎的事情,乐此不疲。 甚至于,他们还巴不得有人能代替他们把那些流民安抚下来。 免得生出事端,扰了他们的清净。 如此纵容下来,黄天会的规模便也越来越大。 ...... “熊熊圣火,焚我残躯!” “待到春耕之日,那狗皇帝便要亲临城外祭天,届时便是我等动手的最好机会!” 城外,破败土地庙。 摩尼教法王石宝,正对着麾下教众高声训话。 “但在此之前,我们还需一个合适的藏身之所,用以囤积兵甲、粮草。” “我看城外十里处的那处叫做安竹山庄的地方,就很不错!” ...... “啪——” 爆竹声轰鸣,片片红色的碎屑溅落在化冻的泥土上。 陈安站在山庄内部的一片田地,手中崭新的锄头高高举起又落下。 “好!” 身后早已等候多时的庄民们,发出一阵震天般的欢呼声。 一年之计在于春。 有了田地,种下种子。 他们这些没了家人,眼下才算是真正的有了根。 从外归来的严华行色匆匆,就连平时最关心的田地耕作之事都顾不上关心。 走到埋头耕作的陈安身边,神色拘谨,低声而语。 陈安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 他脸上的笑意不减,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是闪过一道清晰可见的寒芒。 黄天会? 从没听说过的东西。 若是换成黄巾的话,陈安说不得还会提起几分心思。 “无妨。” 语气平淡。 “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罢了,不足为惧。” “我剑也未尝不利,且让他们来试试!” 严华脸上满是愧疚: “我本来想自己解决的,可还是给陈道友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胡话,他们既然盯上了庄子,就不简单是你的事了。” 陈安将锄头交给四喜,拍拍手上泥土。 今晚满月,正是引燃灯火之时。 这些人来的刚好。 第63章 神人持灯,踏破黑暗 入夜,朗月当空。 天幕深沉,不见一丝一毫的阴云。 皎皎月光从高天洒落,照得安竹山庄通透一片。 院落深处,丹室。 大门紧锁,内里房屋顶端却有一天窗打开。 月华束成一线,从中倾洒而下。 最当中,陈安一裘青衫,席地而坐。 脑海里一轮皎月升起,心思纯净,杂念不生。 真气流转,周身更也在月华照射下泛起一层淡淡荧光,如似月下神人。 身子正前方,立着一盏灯。 通体白银打造,上有青铜、黄金、琉璃勾勒出一棵神树。 兴许是方才打造而成不久,其上火气尚未完全消退,有贼光闪烁。 懂行的人一瞧,便知道是上周之物。 但这并不重要。 金灯法重在法,而非器物。 陈安双眼紧闭,体内一百一十二缕细微真气流转。 按照法门上所言,用神魂接引来月华,以真气尝试将其点燃。 对这道术法而言,用寻常灯火点燃便意味着失败。 即便成了,也只不过是一盏可以燃上些许时间的寻常灯火而已。 神效全无。 “金乌坠,玉兔升,神光为引,叩我天门。” “借尔一点太阴火,燃我一盏长命灯!” 默念口诀,心神流转。 转瞬间,陈安只觉得自己的心神被无限拔高。 意识仿佛是脱离了肉体的束缚,穿透屋顶,继而越过了云层,最终直抵九天云霄之上。 在那里,他睁开眼。 看到了一轮浩瀚无垠,亘古长存的皎洁明月。 也就是在他看到明月的同时,天上的明月同时也看到了他。 一道灼灼月华,便仿佛是受到了无形的牵引。 倏忽之间,便从那清冷的明月当中投落而下! 下一刻,陈安的意识下降,回归现实。 托在手中的灯盏微微一沉,像是多了些什么东西。 真气被引动,向外流转而出。 神魂为引,月华做薪,真气是火! 三者便在那盏月华金灯的灯芯之处,悄然结合。 呼—— 没有想象中的炽热,也没有爆燃的声响。 一抹月白色的烛火,兀自燃起。 附着在暗黄灯芯之上,迎着屋中些许微风,静静摇曳。 烛火温润,并不灼人。 陈安尝试伸出手去触碰,却只感觉到一点冷意,仿若深入神魂。 太阴冷焰! 也就在这捧火焰燃起的瞬间,灯盏上的新光悄然消隐。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淡淡的厚重与古朴。 仿佛在一瞬间,经历了岁月洗礼,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奇味道。 烛火似水,将陈安的身体笼罩其中。 屋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屋内神光阵阵,异香扑鼻。 孤灯、青衫,沐浴月华持灯盘坐的道人。 如似仙人持灯,照彻幽冥,妙不可言。 “神通术法,果然玄奇......” 尽管这已经不是陈安第一次体验到术法神奇,可他心头依旧新生出几分难言激动。 那是一种手握超凡之力,便觉再非凡俗的超然。 心态有些不对,但却十分真实。 而手中灯盏里的焰火虽为冷焰,不伤万物于表。 可却可烧灼神魂念头,厉害非常。 念头电转,陈安忍下内心里蠢蠢欲动的想法。 将其暂放一边,起身从一旁架子取下装着五灵丹的瓶子。 倒出几颗吞入腹中,打坐调息,恢复方才所消耗的真气。 ...... 城外,破庙。 篝火熊熊,将庙内照得一片通亮。 破败的神像早已坍塌,剩下的残躯被石宝大马金刀的坐在身下。 面前橘红色的篝火跳跃,映衬出下方几人狂热的面容。 “今夜是我圣教东传,打入大周都城的第一战!” “大周皇帝昏聩无道,宠幸宦官、亲信贼道,以至这朗朗乾坤天下,几成炼狱。” “我等此来便是秉承圣意,替天行道!以这熊熊圣火,将这人间的污浊尽数烧去!” 黄天会只是他们在汴梁活动的对外称号。 实则,他们皆是摩尼教亦或对外称明教的虔诚教众。 早在多年前便奉教主之命,潜入大周都城,扎根于市井底层当中。 耐心发展教众,静待时机,以谋大事。 而现在,他们苦等多年的机会到了。 此番定要将那狗皇帝手刃,好给这注定要灭亡的大周朝添上最后一把火! 石宝张开双臂,神情狂热。 “圣火会保佑你们!” “此战,纵然你等捐躯,魂灵亦可回归明尊座下,于大光明火焰当中重生!”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 下方,一众头目情绪被彻底点燃。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 庙外一阵风吹来,篝火猛然向上窜起,映照出一张张状若疯魔的脸庞。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庙外快步走进来。 “启禀法王,那安竹山庄之内,一切如常,并无异动。” 来人躬身禀报。 “想来那个叛徒严华应是知道几分我教厉害,根本不敢将我等的实情,告知他的新主人!” 石宝闻言,眼中划过一抹彻骨寒光。 “不可掉以轻心。” “继续派人,务必要将那庄子给我死死盯住!今夜绝不可叫其内里走脱一人!” “是!” 教众领命而去。 石宝垂眸看向身下几位头目,下达最终命令。 “传令下去,三更天一到,你等便各自带上好手与我一同杀入庄中!” “记住,但凡有反抗者,无论老幼、皆杀无赦!” “为了圣教大计,些许牺牲在所难免!” “遵法王令!” 众人狂热回应,正要起身各自去准备。 可忽然间。 一道黑影陡然从庙外大门处倒飞进来! 噗通——! 重重砸在了破庙中央的那堆篝火之上。 火星四溅,烟尘弥漫。 众人定睛一看,心中大骇。 只见那道躺在炽热灰烬上的身影,正是方才离开的那名传讯教众! 眼下里,他双眼瞪得滚圆、脸色铁青,早就没了生息。 “谁?!” 石宝神色陡然一凝,猛地站起身来朝庙外漆黑的夜色里看去。 月华如洗,有神人持灯,伴着烟云从黑暗夜幕里踏步而出。 灯火莹莹,似一团小小月亮。 与此同时。 更似有清冷戏谑声从天外悠悠传来,清晰回响在每个人耳边。 “我是谁?” 第64章 明教法王,扶龙者谁? “来取尔等性命之人!” 陈安无意多谈。 方才这庙宇中那些残恶的话语已然尽数落于他的耳中。 不分老弱,屠杀殆尽? 哈哈。 好一个为了大计,些许牺牲必不可免。 好一个将个人私计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的摩尼教! 若换了最当初,他初来此世的时候。 面对如此情景,或许只有躲藏避祸一条路可以走。 可现在? 已有取死之道罢了! 嗖—— 真气催使,御物术法悄然而动。 一根根银针从陈安衣袖里飞出,穿过他掌心的金灯冷焰。 表面之上便附着了一层无形的火光。 如同流水,却冷至神髓。 一点幽光破开长空,精准的没入那些还在错愕当中的头目眉心。 来不及躲闪,整个人的动作便彻底僵住。 砰、砰、砰—— 伴随着一声声轻微的呻吟,纷纷仰头倒地,溅起烟尘。 眨眼之间。 庙宇里的十多个人就只剩下了石宝一人还站在原地。 “好胆!” 石宝怒不可遏。 来人太过猖狂,丝毫不把他放在眼中。 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将他麾下的教众一一杀死,这如何能叫他忍得下来?! 至于陈安所表现出来的神异,却没有被他放在眼中,更也没被他吓住。 行走江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 石宝什么样的江湖术士没见过? 他之前就碰上过到过一个诨号叫做神行太保的人物。 几片甲马加身,便可日行千里。 可那又能如何? 一旦术法力量耗尽,或是被人所破。 其人本身就是一待宰羔羊,毫无半分反抗之力。 浑厚内力提纵,欺身而上的同时顺势抽刀而出。 甚至还动用了一点平时珍惜异常的先天之气,带着一股恶风,狠狠朝着眼前装神弄鬼之人劈下。 “咦?” 云雾当中,陈安眉头轻挑,心头生出几分诧异。 此人一身内力浑厚,竟然不在大哥鲁智深之下。 长刀之上,更似也隐隐约约附着了一点神异之力,寒芒越甚。 刀锋尚还未到,便有一股凌冽的刀气激的皮肤表面汗毛倒竖而起。 这一刀若是挨实了,纵然不易立刻身死,怕也是难免重伤。 “武道先天?” 念头闪过,陈安收了心头的一点轻视。 之前和大哥切磋也只是点到为止,从未有过和这般武道先天生死搏杀的经历。 眼下看来,纵然自己掌握玄之又玄的术法。 可当面对到这些武道之路走到巅峰的高手时,亦要全力以对,避免阴沟里翻船。 叮! 十几缕真气催动金光护体咒,升起一层淡金光罩。 长刀加身,却被光罩震开。 石宝只觉自己像是砍到了一块百炼精铁之上,震的双手发麻,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刀。 同时,整个人的神情也出现了一阵恍惚。 是人是鬼? 正是这一刹那间的愣神。 嗖嗖! 银芒暴射,瞬间便穿过了他的四肢。 寒焰将经络冰封,使其瞬间失去控制。 就见方才还勉力止住向后倒退身影的石宝,轰然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 “你这是什么妖法?” “你又究竟是谁,你可知我为明教法王,阻我便是同明教敌对!” 石宝扭动身躯,却惶恐的发现除了头颅、躯干,剩下的四肢完全失去了控制。 无比自信且沉浸在大事将成当中的膨胀内心终于冷却下来,升起难掩的惶恐。 这种手段、这种手段...... 绝不是那些江湖术士能够做到的! 难道说,这世上真有神仙不成? 明教? 那你们有没有一个教主叫张无忌? 越发感觉这个世界奇妙,似乎杂糅了很多有趣东西的陈安玩味的打量着身前身影。 “吾为当世真仙,见者当拜!” “且将尔等来历、目的一一道来,若能叫本座满意,或可能饶你一条生路。” 真气催发,手中灯焰膨胀。 幽幽一团似天上皎月,却平白多了数分叫人心头发冷的寒意。 “我说——” 石宝咬牙服软。 既信奉明尊圣火,他不怕死。 可却怕大计未成就身先死,更也怕死在这自称神仙之妖人的诡异手段之下。 使他不能魂归明尊座下,于圣火中涅槃。 磨磨蹭蹭,将事情有限度的说了出来。 原来明教,又或者说摩尼教西渡而来,在上层根本争不过在本土扎根良久的佛道两家。 故而改变教义,选择从下层入手。 而眼下刺杀大周天子之事,更是蓄谋已久。 就是为了使得天下大乱,好让他们推举的人物有机会乘势而起,逐鹿天下。 “你们选择扶持的人有哪些,其中有没有一个叫做方腊的?” 陈安有些好奇。 方腊究竟是先信了教才造的反,还是先造的反才信的教。 “扶龙之事都是教主和圣女着手,究竟扶持谁,我等法王一概不知。” 石宝半真半假的回答。 扶龙使得明教大兴,是教中上下大事,又岂能只操控于一两人之手? 可当下所选择的草莽当中,确实没有方腊这般人物。 不过此人显然不是凭空猜测,难道是自己前来汴梁的这段时间教里生了什么变故!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眼前的光亮陡然放大。 一团幽冷火焰直接扑面而来,将其整个人都彻底燃起。 “妖道、妖道!焉敢害我!” 石宝张口痛骂,身体里的生机飞快流逝。 不过几个呼吸之后,铁青的头颅就猛的顿了下来,再也不见抬起。 “哼!” “宣传不法教义,蛊惑民众造反!我看你们才是妖人!” 陈安冷冷一笑,收回焰光。 转身融入夜色当中。 长夜漫漫。 今晚,却又不知有几多人会失去生命。 ...... 三天后。 禁军开道,将所有流民驱赶一空。 官家乘坐仪仗出行,在城外礼部早就准备好的地方。 手持缠绕五色丝线的金锄头,破开土地。 围观朝廷群臣,于装扮成农夫的皇城司中人举手高呼: “圣皇治世,风调雨顺......” ...... 安竹山庄。 “少爷,庄外流民汇聚,已经影响到咱们庄里日常的各项事宜了。” 田地,正在两头牛后面扶犁耕地的陈安抬起头。 “按照规矩收留可用之人,剩下的给一些吃食,叫他们南下吧!” 一人之力有限,救不了世人。 世道如此,他已经做到了应尽之责。 第65章 世人都说神仙好 破庙外空地,尸首横陈。 林灵素负着手站在前方,神情淡淡。 有上山砍柴的樵夫路过此庙歇息,无意间撞破此间骇然场景。 十数具尸体仰面躺倒在地,面色诡异。 没有暴毙之人的惊恐,反倒是带着一种叫人不寒而栗的笑。 而更叫人感到万分悚然的,则是这些人身上无一处明显伤口。 通体青色,就像是被冻死的一般。 可眼下时节,天气回暖。 哪怕是最冷的午夜时分也根本不足以冻死人。 樵夫见状大惊失色,也不敢瞒着,当即便是上报了汴梁开封尹。 若是平时,此事便也就不了了之,只当几个流民身死,无人在意。 可眼下官家出城祭天,自然要肃清一切危险因素。 于是乎,此事便从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逐级上报。 惊动了皇城司,也惊动了这位近来炙手可热的金门羽客。 “道长,您怎么看?” 皇城司指挥使王进,带着几分恭敬神色看向林灵素。 这位林道长简在圣心,乃是官家面前第一等的大红人。 这等事情也早说不上什么隐秘,人尽皆知。 纵然王进打心底里不大能瞧得起这般靠着些逢迎、拍马屁,便能轻易登上高位的方外之人。 可明面上,自然也是客客气气,将心思藏好。 而不同于他这个对修行一窍不通,也无甚敬畏的凡俗武夫。 林灵素看似淡然的神情下,则是流转着几分凝重。 他瞧得分明,眼前这十几人的死绝非是什么普通意外。 而是死于某种十分厉害的术法之下! 其神魂意识仿佛是在一瞬间,就被某种力量直接冻毙,从肉身中消散。 目光落在一旁那具被单独摆放的魁梧尸首之上。 其人骨节宽大,太阳穴高高鼓起。 哪怕是已经死了这么久,身上仍旧还有一股淡淡的威势不散。 显然此人生前,武力定然不俗。 说不得就是个颇为罕见的先天境武夫。 但即便是如此,此人也是几乎没什么反抗余地的死在一个未知的修士手上。 林灵素自问,若是换了自己来。 虽然也能不费什么力气也能将这些人尽数处理。 可想要做到这般没有烟火气,怕是不易。 毕竟,雷法从来不是什么温和的神通术法! “汴京城中,又何时来了如此厉害,且不显山不露水的同道?” 心头里思绪转过。 林灵素眼睛微微眯缝,细细体味着尸体上残留的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气机。 总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是在哪里见过。 “有如此神异手段,行事却这般遮遮掩掩,不是心怀鬼胎之辈,便是路见不平的真修士!” 至于两者当中,究竟是哪一种。 他也懒得多想。 准备过后就遣人去城南的无忧洞里走上一遭。 若论世间哪里的消息最灵通,或许便是天子的密探,却也比不过这些阴沟里的老鼠。 如此想着,林灵素缓缓站起身。 眉眼轻挑,语气平平。 “些许流民罢了,许是饿死、冻死、亦或是病死的。” “此般情景,在这汴梁城外还曾少见?” 王进心道你这杂毛道士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地上躺着的这几人筋骨强健、体格壮硕,这是三天吃不上一顿饱饭流民能有的体格? 但他都这样说了,自己又何必做这个恶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便也当即连连附和: “道长说的对,是在下想多了。” 摆摆手招呼来手下,便叫他们就地挖坑将这些人给埋了。 林灵素则是招呼随行而来的几个神霄派小道士,叫他们做个简单的超度仪式。 来都来了,便也走个流程。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 【临摹《傲雪寒梅图》五十遍,似有所明,获得天赋:傲雪凌霜】 【傲雪凌霜:你身上会在潜移默化间散发寒梅般清冷的气质,心智坚韧,不易为外魔所扰】 东观,修缮一新的库房。 陈安缓缓放下手中的狼毫笔。 不知不觉间,这幅《傲雪寒梅图》终还是被他临摹到了五十遍的上限。 又该考虑下一幅来临摹什么。 可选择的很多,但能够像是《黄庭内景经》一般一直临摹下去的,不多。 诸如当世名画之流,实属是有些太过昂贵。 纵然是以他眼下的进账,买上一幅也会感觉到肉痛,得不偿失。 “就也不知,黄老那里可有个结果?” 前不久,陈安为临摹之事提前准备,想要寻找一些合适的画卷。 无意间和那位白发苍苍的老校书郎黄觞闲聊起来画作之事。 老爷子听闻他在找寻画作,略一沉吟便说若是不嫌弃的话,这东观里其实也还有不少蒙尘的古旧画卷。 只是无人会修缮,便也一直尘封下去。 陈安闻言生了兴趣,便请他闲暇之事代为整理一番,给自己带过来瞧瞧。 正想着。 随着“吱呀”一声响动,熟悉的人影推门而入。 黄觞怀里抱着些陈旧的画卷,徐徐不急。 尽管不是第一次来这处库房,可瞧得眼下这里窗明几净、亮堂无比的样子,黄觞心头仍旧是泛起几分新奇。 暗暗想着这位年轻的新晋东观尹,着实是和以往的那些大人们太不一样了。 非但没有什么作为上官的架子,说话和和气气的。 而且,还有些独特的癖好。 专门喜欢整理些在旁人眼中一文不值的无用之物。 前有那些被当做垃圾的经文杂书,后有眼下他怀里的古旧画卷。 不过嘛,倒也不是件坏事。 起码比那个有事没事便来找事的赵尹生,好上了不知太多。 说起来,此人又去了何处? 却也是不大知道。 黄觞穿过一片书架,视线着落在那道安坐桌前的身影。 眼睛忽然眨了眨,内里闪过一抹不可思议。 不过是短短几天功夫不见。 他怎么就感觉这位陈大人身上,好像是多了一点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也像之前一样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可给他的感觉又截然不同。 如果说之前的陈安,像是一块温润内敛的羊脂美玉。 虽不耀眼,却也性情温和,叫人生不起厌。 那眼下的他,便更像是一株...... 于凛冽寒风中,独自立生长的寒梅。 气质清冷,卓然出尘。 “唉...痴儿。” 联想到陈安过去的举动,黄觞似也明白了什么,轻叹一声。 世人都道神仙好。 可千百年来,又有谁当真做了神仙? “都是假的罢了......” 第66章 易安居士,得白猿 陈安起身帮着黄觞将怀里画卷一一取下,听他嘴里念叨。 “能来此地的多是些落魄士子,能静下心来做做整理古籍的事便已是殊为不易。” “想要让他们效仿寻常匠人做些修修补补的活计,却也是难。” 老头子许是上了年岁,又许是常年特立独行少有人能同他谈得来。 眼下遇到陈安这个难得合眼缘的,话便多了些。 随手解开一幅画轴,入目一片污残。 只有边角点点残存的笔锋墨迹,昭显出过往模样,不似凡品。 “可惜了。” 陈安一一打开,所见尽皆如此,大差不差。 “您老可知有修缮此物能力的人?” “有!” 黄觞点了点头,似乎早就料到他有这一问。 “易安居士。” “只不过,其夫家早些年受到官扬牵连,被夺官职,无力再留在京师,故而回返青州老家,居士亦随其夫赵明诚同走。” “想要请到他们,却是难喽~” 如此说罢,他也不在意陈安脸上那点若有所思的神色。 也没再给出个具体问题的答案。 朝其笑笑,转身出门而去。 “李清照啊!” 易安居士的大名,后世又有谁人能不晓? 只不过就是,大多数人也只是因其婉约感伤的诗词而知其名。 却少有人知晓,其在书画、金石一道上的造诣,并不比诗词差上多少,甚至有可能更胜一筹。 可惜的是,她后半生遭逢靖康乱,几十载收藏尽数遗失于战火。 颠沛流离,晚年孤苦。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遗憾。 “若能说动其夫妇重回汴梁,或许不仅能挽回这桩憾事,我也可以借机同其学习书画的修复技艺。” “而且,说不得还能一观其引以为傲的毕生珍藏。” 脑海里念头电闪,陈安便有了些许想法。 说动李清照并不是什么易事。 可若是从其丈夫赵明诚身上着手的话,或许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赵明诚此人虽然同样笃爱金石之道,甚至为其专门撰写书籍。 可比起在朝堂攀登的人生志向来说,这些便也只能说是些许爱好,不值一提。 当年其父被党争牵连,导致他也无奈去官归家。 可这些年里,赵明诚研学之余。 一直都不曾放弃,屡屡试图回归官扬。 若非是如此的话,也不会有陈安上辈子记忆里那桩弃城而逃的黑历史了。 其人虽然有些才能,但显然也不是做正经地方官的料。 可若是能运作一番,让他在汴梁城中,谋一个专门负责管理金石书画的官位呢? 譬如说是太常寺的奉礼郎之流....... 虽然官职低微了一点,但也总比没有强。 如此一来的话,却也正满足了他夫妻二人的兴趣爱好。 也免了日后他祸害一方百姓,以及易安居士后半生孤苦无依的悲惨结局。 “听闻赵明诚素来身虚体弱,或可以看病之由,将其夫妇二人引到汴梁......” 思绪划过。 陈安从那堆画卷里找出一幅还算完整能瞧见全貌的,研墨临摹。 【临摹《风骨劲松图》一遍,正气+1】 ...... 丹室。 月白色的太阴冷焰,在三足丹鼎下静静燃烧。 没有寻常火焰的灼热。 反倒是散发一种使人通体舒泰的清凉。 异香环绕,暗室生光。 良久之后,又一炉五灵丹出炉。 丹药表面不见原本的热气,反而带着一层淡淡的冷霜。 观其成色,远胜以往。 “难怪古时炼丹方士,要走遍名山大川,寻地火、探灵泉。” “世间寻常炭火,终是不能将药材里的全部药效都激发出来,不过我有太阴冷焰,前人如何?” “听闻前朝葛洪隐居罗浮炼丹,那里许有当年遗迹,有空或可往之一观。” 将这一炉丹药装入瓷瓶。 陈安起身出了丹室,行至庄中的会客厅。 严华正同清虚子闲谈,两人身下还蹲着一个毛绒绒的物事。 陈安走进落座,也不多言。 将手中的瓷瓶递了过去,交予清虚子。 “道友且看此丹如何?” 清虚子闻言,取出一枚。 着眼一观,只见此丹与之前觉明和尚所炼制的五灵丹,似乎有些许不同。 其丹丸表面,竟是平白多了些许淡淡的银色纹路,霎是好看。 也不犹豫,仰头将其吞入腹中。 丹药入腹,一股精纯无比的药力瞬间化开。 清虚子顿时眼睛一亮,连忙闭目调息,运转周天。 片刻后。 缓缓睁开双眼,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眼下距离他炼出第一缕真气已有些时日,可那第二缕苦熬许久,却是迟迟不见有踪影。 眼下不过是服了这一颗丹药,竟是顺势而成! “此丹居然可以助人增长真气,真灵丹也!” 清虚子满面钦佩,看向陈安: “一道寻常的五灵丹,现在竟在陈道友你手中脱胎换骨,效用远胜之前!道友在炼丹上的天赋,亦是非同凡响!” “机缘巧合罢了。” 陈安没有自得。 “日后若是有需要,尽可来此庄上寻我,无论是古籍、丹方,亦或是珍稀药材,皆可拿来换取。” “若有其他人有需,道友也可介绍过来,在下必不吝丹药。” 清虚子闻言更是喜色难掩,连连称谢。 陈安笑着摆了摆手,这才将视线落在了他身旁那只小兽身上。 不过半人高,毛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毛。 眼下里正带着几分好奇,歪着脑袋打量着四周。 一双乌黑发亮的双眸当中,透着一股子难得的灵动。 是一只罕见的白猿。 清虚子见状也是一笑,对那白猿招了招手。 “道友先前所言之事,贫道给你办妥了。” “你瞧,可还合适?” 那小猿猴极为乖巧,几步便蹦到了陈安身前。 似也识得他便是往后新主人,乖巧的蹲在身下。 陈安面上满意,心头犹有几分好奇。 “清虚子道友,不知你这调教兽类的法门,可愿做交换?” 清虚子浑不在意。 “小术尔,本就打算一同赠予道友的。” 陈安摇了摇头,神情认真。 “一码归一码,我愿以一门术法交换。” 见他态度坚决,清虚子也不再坚持,只是忽生感慨: “如今修行凋落、传承断绝,纵然偶有修士聚成一团,交换有无,可却也尽是勾心斗角、乌烟瘴气之辈。” “若是都能像陈道友这般品性,又如何会落在此般境地?” “贫道不才,素知些性子良善却遭排挤的道友,愿做引荐。” “如此再好不过!” 陈安没有理由拒绝。 三人相视一笑,氛围大好。 第67章 御兽法,精怪妖灵 “莫要捣乱了!” 鸡鸣山,老树青石之下。 一只通体雪白的猿猴正在同一只丹顶羽鹤追逐打闹。 羽鹤仗着自己行动灵活,飞行在天。 时不时的合身扑击而下,如剑般的长喙便在白猿身上轻轻啄上一下。 等到其反应过来时,已然又是飞在半空中。 便叫这猴儿上蹿下跳、躁动不安。 所闹出来的动静惊扰到了树下乘凉对弈的师徒二人,便引来一阵呵斥。 “哈哈哈,你这猴儿倒是有些灵性。” “日后若是能寻一二培养灵官、力士的法门,也足够护在你左右了。” 白云道人笑呵呵说着,手指不动声色的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道脉凋零,真法难觅。” “修士尚且不易,更遑论这般兽类?” 陈安摇了摇头,并不看好。 这猴儿到了自己身边也有些时日,最初还算乖巧。 但熟悉之后,便暴露了猢狲本性。 瞧他这般模样,便也顺道给其起了一个悟空的名头,权当作是致敬了。 弹手丢出一颗暗红色丹丸,顺道也给了鹤兄一颗。 此物名为【养兽丹】,是从清虚子交换来的一门【御兽经】当中所载。 说是丹药,实则只是一些肉糜佐以秘制草药捏合而成。 炼制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 反倒是那本【御兽经】给了他一些惊喜。 其上记载着两门真实不虚的术法,曰通灵、曰驱兽。 许是因为罕有人能在如此时代修出施展术法的真气。 故而此经传来传去,内里真正的精华被忽略。 反倒是一些药香合用的外道手段,被人引以为宝。 清虚子之前也只当虚妄,可修成真气之后方知真实不虚。 正也是靠着驱兽之法,方才能顺利捕获到悟空。 可饶是如此,他却依然毫不犹豫的将此法交换给陈安。 足以见得其人性情,是个可交之辈。 得了丹药,悟空狠狠瞪了一眼落在树上的杂毛鸟,三两步跑来蹲在自家主人身边也不再吵闹。 羽鹤则是仰首将丹丸吞入腹中,优雅的梳理起自己的羽毛。 嗒—— 陈安持黑棋落子。 莫名间好像感觉自己的棋有些不对。 明明方才黑棋形似一片大好,就要将白棋大龙斩掉。 可一回头,居然叫起起死回生了。 怪事、怪事。 摇摇头,也不在乎。 左右师徒两不是什么棋道高手,不过闲来对弈,打发时间。 “为师怕是要走了。” 走? 陈安执棋的手微微一顿,投去疑惑的目光。 白云道人点了点头,神情平静。 “此番回京,一则是官家再三相邀,圣意难违,不得不来。” “二则,也是为了将老道我这一生所学所得,尽数整理出来,落纸成书。” “眼下林道友正得圣眷,想来官家也早已忘了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针医百问》业已成书。” 话语一顿。 清亮的眸子落在对面挺拔的年轻身影上,笑的欣慰。 “更意外的是,居然还收了你这么个徒儿。” “眼下贫道心愿已了,也是时候归去了。” 陈安缓缓颔首。 从语气里听出自家师父去意已决。 即便自己再做阻拦,也是徒劳。 “师傅可有什么想去的去处?” “早就想好啦。” 白云道人脸上露出几分向往。 “九华山那边有几位隐修多年的同道,之前便屡屡来信相邀。” “此番便去同他们作伴,于那山野之间清修道事。” “那清风呢,也随您同去?” “自然。他年纪还小,便随我一同去吧。等到老道士我什么时候去见道祖了,便再任其下山闯荡。” 陈安了然,旋而心头一动。 “师傅何时启程?” “若是不急的话,不妨再稍待几日?” “也好。” 白云道人随口应下。 说是归去,但也并不急于一时。 “话说回来,九华山乃是道家清修古地,相传那晋时的葛洪,也曾在此地炼丹求仙。” “你一心向道,此地或与你有些帮助,也说之不定。” “哦?” 陈安眼神一亮。 “如此,便让弟子一尽弟子之责,送师父前往九华。” 白云道人闻言,捻须而笑。 ...... 安竹山庄,后山竹林。 流水亭台旁的空地,遍地满是新落的竹叶。 陈安手持一根青翠竹杖,对面是瘫倒在地的猴儿。 任凭陈安如何呼喊,也不起身。 笑了笑,从怀中丢给它一枚【养兽丹】。 和之前不同,这枚丹丸之中还混着他特意渡入的一缕真气。 几日的观察下来,确定了这只白猿潜力不俗之后。 陈安便也不再犹豫。 就在悟空将丹药吞入腹中的刹那。 他双手掐诀,按照【御兽经】上所载的路径运转真气。 一点灵光在指尖乍现,印在悟空眉心。 灵光结合丹药的力量,在其额头化作一枚极为玄奥的淡金色纹路。 一闪而过,随后隐没不见。 御兽经上所言,此为结契。 契约一成,陈安便感觉自己的感知当中,好似冥冥中多了一个简单、纯粹的意识。 一股濡慕、亲近的善念,正源源不断地从对方那边传来。 他看了看地上的悟空,只见它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站起来,走两步。” 陈安心里默念。 地上的悟空有些惊诧,下意识的便翻身而起。 察觉到在它脑海里说话的是陈安之后,便上前蹭了蹭他的手掌。 “果然,此为真法!” “只是先前得到他的人无有法门,修不出真气,方才使其蒙尘罢了。” 而按照御兽经上所言,世间兽类可分为凡兽、精怪、妖灵三等,次第而升。 修行此法者,可以同寻常野兽缔结契约。 并使用术法为其开启智慧,使用真气为其洗涤根骨,助其成长。 甚至于,可以使其如人一般修行。 只是比起修士来说,这其中的艰难,又何止千百倍。 “我也不指望它能如何,真做了什么孙大圣。” “只要日后能助我辨明丹药,便已足够。” 陈安拍了拍它的头,让其自去玩耍。 山的另一边。 那些新招募来的流民,正在忙碌。 待到不久,光秃秃的荒山上便会长满桃树。 想来再过上三两后,便有了吃不尽的桃子。 “唳——!” 便在这时,天空中响起一阵清越的鹤鸣。 飞云观里的那只羽鹤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身旁,用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身子。 视线看看悟空,又瞅瞅陈安。 不大的眼神当中,露出一股人性化的羡慕。 “你也想像它这般?” 陈安讶然失笑。 第68章 活神仙 归去来堂。 天色正好,时风微醺。 堂内,一位身着素雅长裙的妇人正俯首书案,细细整理着一卷卷金石拓片与古籍。 只见她眉宇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轻愁,却又难其掩清丽脱俗的风华。 李清照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子。 望着眼前这座汇聚了她无数心血堆积而成的书山,其内心满是欣慰的同时,又有些迷茫怅惘。 蜗居青州多年,与夫君赵明诚一同编纂多年的《金石录》眼下终于是要修成了。 可往后,又该如何? 李清照一时有些无法去想。 便在此时。 家中老仆捧着一封信,快步走进。 “夫人,方才有驿站的人送来一封从汴梁寄过来的信。” 将信奉上,又补充了一句: “寄信之人指明了是给夫人您的。” “我?” 李清照有些茫然。 自打随夫君离开京城,她昔日的那些闺中密友、诗会知己,早已断了联系。 这世上,又还有谁会记得自己? 如此想着,她却也还是接过信,将其缓缓拆开。 其上字迹入眼,顿时便是叫她神色一亮。 铁画银钩,瘦长锋利。 一笔一划间,自有一股旁人模仿不来的风骨。 俗话常说字如其人,能写出这般字迹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骗子之流。 李清照定了定神,复又往下看去。 【晚辈陈安,冒昧来信】 【久闻居士与德甫先生大名,更于金石书画一道可称当世顶尖。】 【晚辈近来于东观任上,整理出一批前朝所遗留的古画残卷,多有破损,痛心不已,却苦寻不到能够修缮此物的大家】 【故而城邀居士与德甫先生重返京城,助晚辈行此一臂之力,更使前人珍宝,重现天日,其中一切用度,皆由晚辈一力承担】 【另外,听闻德甫先生身有“疽病”之疾,常年为疮毒所扰。在下特随信送来“青蒿玉露丸”一副,其能清热解毒、活血化瘀,或对先生之症有所改善】 【——末学后进陈安,顿首】 信的末尾,还附着一张千两金额的银票。 李清照看完,只觉茫然。 陈安? 这个名字,自己毫无印象。 可他竟然不惜重金,邀请自己夫妻二人重返京城,只为了修缮古画。 这份诚心...... 不得不说,深深戳中了她的痛点。 而信中后面所说的,更是让李清照激动不已。 夫君赵明诚身患顽疾,多年来遍请名医诊治却毫无好转。 此事已经成了她夫妻二人的心疾,可眼下竟有转机? 她连忙问老仆,可还有其他之物。 其人点点头,赶忙将随信一同寄来的小小包裹取来。 李清照打开,里面只有一个青色的小瓷瓶。 瓶身上,同样的笔迹书写着五个小字—— 青蒿玉露丸。 ...... 华州,少华山。 官道前方,鲁智深正同少年岳飞道别。 在此地盘桓月余,也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鲁智深是越发觉得这小子当真是不错。 性格坚毅,能吃大苦,还好学不倦。 可惜,就是年纪太轻了些。 不然将其推荐给二弟林冲,往后说不定便能成为威震一方的猛将。 岳飞同样十分不舍。 先前拜师周侗还没多久,其人也只来得及教了他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便不幸病故。 本来他是打算要再拜本地一位枪棒名家为师,也有了人选。 可自打遇到眼前大和尚,同其请教学习了几天之后,便是感觉两者间的差距天差地别,再也不想去了。 也曾旁敲侧击,流露出想要拜其为师的想法。 可鲁智深却总是摆摆手,说他没多大本事,不能误人子弟。 岳飞多有遗憾,恨不得此刻便同其一道离开。 可想到家中老母,便又熄了念想。 鲁智深瞧着少年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也是不由的有些为难。 他这辈子杀过人,也放过火。 遇到三弟陈安之后,方才算是收了收心,性子没那么急躁。 可你若是要让他收徒? 这岂不就是在难为他鲁智深吗,他什么时候带过徒弟。 念及自家三弟,忽然眼神一亮,有了想法。 “小子,洒家是个大老粗,没什么本事教你。” “不过你若诚心拜个有本事的师父,我这里倒还真有一个好去处!” 岳飞一脸期盼,连连点头。 他年幼时便经历战乱,在母亲言传身教下早早立下精忠报国的志向。 可若不能学得一身本领,如何施展抱负? “我有一个结义的三弟,姓陈名安,现居于汴京城外的安竹山庄。” “年纪轻轻就是昨年科举的探花郎,一身本事、满腹经纶,却是洒家生平仅见!” “你若能拜入他的门下,哪怕只是学得一二皮毛,也远胜过跟那些所谓的江湖名师,学十年八年!” 鲁智深说起这般事,脸上笑意掩不住。 仿佛有这般成就是他自己也似,与有荣焉。 “哦对了,他之前便曾和洒家说过,辽国必将灭亡在新崛起的金国手中。” “可我大周若是听信了金国谗言同其联手,那下一个要被拉入战火的,便是大周无疑。” “言尽于此,你小子若是愿意,便趁现在战事未起举家迁入汴梁,届时报洒家的名字就好。” 说罢,其人便是迈开步子,洒然离去。 只留下少年一个人站在原地,嘴里念叨着“金国”、“大周”之类的字眼,脸上若有所思。 ...... 西北,统安城外。 一扬旷日持久的大战,已经濒临尾声。 血流漂杵,尸横遍野。 大周主帅刘法带领的十万大军,在西夏将领察哥的围攻下,久久等不到援军,将士死伤惨重。 “童贯!你这阉人害国啊!” 刘法大骂一声,见大势已去,再无力挽回。 便也只好趁着夜色,带领亲兵奔逃。 夜不辨路,只顾着埋着头打马跑路。 却是不小心闯入了一个名叫盖朱峗的西夏营寨。 刚反应过来自己跑错了方向,可还来不及躲藏,就叫山上的西夏守军发现。 一瞧来人是宋军打扮,而且似乎还是个大官! 送上门的功劳就在眼前,哪里愿意放他逃走。 营寨里的西夏军卒顿时倾巢而出。 刘法身边的亲兵奋力抵挡,可架不住人困马乏,一个个死去。 可怜刘法堂堂大周一方大将,不久前还统领十万大兵,威风赫赫。 眼下里,竟然被几个不知名的小卒围困在此地,眼见就要身死当扬。 他凄惨一笑,正要转身跳崖。 以身殉国,不负君恩。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四周忽然响起一阵厮杀声,只见一条好汉带头冲出。 手里长枪如龙,每一枪刺出便有一个西夏兵喷血倒下。 捡回一条命的刘法长出一口气,这才有空去问来人是谁。 “某家林冲,一兵马都监是也!” ...... 汴梁。 城外的安竹山庄有个大善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飞快的在流民群体当中蔓延开来。 凡是家室齐全、身家清白之人,皆可被接纳成为庄民,分配田地。 手脚灵活的少年,还有机会被选中成为作坊雇工。 而纵然是不符合招收条件的,也可以在庄外领上一顿热乎乎的饱饭,再领上一些盘缠,让他们南下。 甚至于,那位仁善的庄主偶尔还会亲自坐诊,为那些生病的流民免费看病医治。 其医术高明,往往一颗药丸吃下去便是药到病除。 好事之人便将其称呼为活神仙,而其予人的药丸便也成了灵丹妙药。 一时间,陈安的善名。 远传十里八乡。 ...... 安竹山庄,后门。 丝毫没有被外界这些纷纷扰扰的声音所影响。 做好了外出准备的陈安,与身前带着些担忧的祖母道别,让她安心。 又拍了拍二郎的脑袋,叮嘱他要好生读书,不要惹二婶生气。 最后方才对一旁的四喜交代。 “我此去,短则半月,长则月余。” “庄中诸事,皆都由你同严先生做主。” “若是当真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便去城中的牙行去寻那周平,他会遣人来解决。” 如此一一说罢,陈安这才放下心来。 背起一个不大的行囊,手持竹杖朝着汴梁方向而去。 他需要在那里的码头与师傅、清风汇合,旋而乘舟前往九华山所在的池州。 行走中余光向四周瞥去。 便见身边丛林,一道白色身影如影随形。 高空之上,更有羽鹤盘旋。 第69章 仙人谱,烈火烹油 巍峨楼船,行人众多。 老、青、少三人组合虽然惹眼,却也不多怪异。 船舱内里,陈安捧着一卷书读的认真。 书是从临出发前从东观中带来的道门典籍,不是术法,也非神通。 而是故事、传记,故名曰—— 历代神仙表! 是真是假无从得知,谁人书写也不可考。 内容上,则是记录着从先秦远古之时至今所有成仙得道的人物。 他翻阅到其中一页,目光停驻。 “葛洪,字稚川,自号抱朴子。晋时丹阳句容人,少时好神仙导养之法。曾于九华山中隐居,采药炼丹,丹成,乃化虹而去......” 九华山自古便是道家圣地,相传秦汉之时便有道人在此凿山立观,隐居清修。 至唐时,更是有天子下令在此敕建宫观,名为“化城”,香火鼎盛。 葛洪曾在此地炼丹,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和师傅白云道人说的不差。 只不过,这书上只是记个笼统。 却也并未说明他具体是在何处山峰,在哪个洞府里结庐炼丹。 具体的,恐怕还是得到了九华山之后。 同那些隐居在九华山中师傅同道们打听一二,兴许他们会知晓些蛛丝马迹。 陈安看得津津有味。 自古以来,这世上求仙问道之事便络绎不绝。 前有汉淮南王刘安,丹成之后,合家飞升,连院中的鸡犬都随之得道,传为千古佳话。 是真是假,后人早已难以辨得。 只能从这故纸堆里的些许上,一点点考证。 “有没有真正的神仙,我眼下不知。” “但修行却总归是做不得假的,若非如此的话,又哪里会有葛洪、陶弘景之流的古代仙人隐士?” 这些人生活的时代距离当下太过遥远。 而那时的天地灵机,也还不曾像现在这般凋零。 兴许,真会有什么好东西遗存下来。 陈安也不求什么神仙器物、仙功妙法。 若真有那般奇珍,这些年过去不知几多往来客,也断然轮不着他来拾取。 此行前往九华山,若是能有幸得见一二葛洪当年所遗留下的丹方,便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神通傍身,旁人苦求不得的根本法门,他并不是很看重。 反倒是这些能助益修行的丹方、外物,于他而言,倒是多多益善。 放下书卷,陈安铺开纸张,照旧开始了每日的例行抄经。 心神沉浸,一笔一划,皆是专注。 每日一点精元、一点真气的增长,看似微不足道。 可日积月累之下,使得他的底蕴之充足,已经远非常人能够比拟。 如果可以一直将此经抄写下去的话,便是师傅口中只成传说的“炼神返虚”之境。 陈安扪心自问,自己也有成就的把握。 只可惜,未必能得偿所愿。 但道家经典浩如云烟,这本不行便换下一本。 他的选择很多,却也不是只能拘泥于一种之上。 【抄写《黄庭内景经》一百三十二遍,精元+1,真气+1】 ...... 船只沿着宽阔汴河一路南下。 往泗州,经由真州,便会抵达最终目的地:池州! 日夜兼程,船行不息。 出了繁华似锦的汴梁之后,沿途景象,便渐渐变了味道。 行船途中,时常会遭遇沿岸官府关卡的检查、盘剥。 那些小吏们一个个面目可憎,巧立名目、雁过拔毛。 若不交上些买路钱,便休想安然通过。 而在吏治败坏、官商勾结之下,更是催生了水道之上的另一种产物—— 水匪! 他们三五成群,驾着小舟来去如风。 专门劫掠过往的落单商船。 陈安一路行来,冷眼旁观。 只在几次有不长眼的水匪将主意打到他所在的楼船上时。 方才在不被人察觉的地方,施展术法,顺手解决。 可管中窥豹之下,他越发能感觉到眼下的时局动荡。 在汴梁朝堂上的那些大人物眼中,大周天下歌舞升平,一片盛世景象。 总有些许问题,却也不过是疥藓之患,随手可除。 可实际上呢? 这天下情形便如同一锅被烈火烹煮的滚油,看似繁花着锦。 实则只需一点点火星落入,便会轰然炸开! “官不官,商不商,民不民。” 陈安立于船头,看着两岸景象,心头感触良多。 沿途所见,为官者只知逢迎媚上,盘剥百姓,不思民生; 为商者一心唯利是图,勾结官府,无恶不作; 为民者求生艰难,在层层压迫之下只能铤而走险,落草为寇。 这世道竟然已是变得比他所想象当中,还要混乱、还要癫狂! 可是将这些人杀光了就真的有用吗? 天下,还是那个皇帝的天下。 他还是需要有人来替他当官、治理。 最终得利的,依旧会是那些盘根错节的士族门阀。 对于寻常小民而言,根本没有出头之日。 而想要真正解决这种问题...... “开启民智,使其自强;革新生产,使其自足。” 陈安的脑海里闪过来自上辈子的答案。 可这也并非是他利用术法,杀几个匪寇、贪官之流就可以轻易解决的。 除非有朝一日,他有了那改天换地、重塑乾坤的大神通。 转头看向身旁,同样站在船头打量两岸景色的师傅。 白云道人早年曾以双脚丈量大地,行医救人。 他所见到、看到的,远比陈安多得多。 可这一路走来,他只是淡淡的看着,脸上无悲无喜。 似乎早已看透了这人世间的种种苦难。 因为看的通透,便知晓自己无力改变,故而生了隐世逃避的想法。 但他也不吝解答,一路闲聊,从行医救人,到各地风土人情。 师徒两个,无所不谈。 陈安感触良多。 “师傅。” “嗯?” “您说,这世道可还有救?” 白云道人转过头,两人目光对视。 似也想到了什么叫人开心的事情,释然的笑出声: “正如处玄你所言,这世道或许有救。” “但这份责任,却也不是你我这般方外之人,能够扛起来的。” 他摆了摆手,转身走回船舱。 “去休,去休。” “不恋尘中三寸雪,且归山里一棵松......” 第70章 满目道宫换佛土 “三弟越来越不务正业了,仙道渺茫,几人得成?” “不如我兄弟三人联手,于这纷乱世道里,闯下一番惊天动地的大功业!” 西北边陲,大营。 林冲放下手中由陈安托人辗转送来的书信,眉头紧锁。 距离他救下刘法已经有些时日,却也并未能像想象当中一般,受到提拔重用。 反而受到刘法战败之过的牵连,他这个被临时调来的“都监”,也一同受到了童贯的冷眼相待。 “林都监,经略大人唤你过去。” 一名亲兵在帐外通禀。 放下心中点点不快,林冲整理衣甲,起身入了帅帐。 “西夏察哥主动派人解了统安之围,同时发来信件,说他能代表西夏向我大周称臣,两国就此休战。” “此事,你怎么看?”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刘法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唯见他此时拄着长剑,眉头紧锁的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经略!西夏人狡诈多端,反复无常,又岂会在大胜之后,无故乞降?” “其中必然有诈,万万不可轻信!” 想到陈安之前来信中所言西夏可能会降的话语,林冲心头愈发讶然。 居然,又叫自家这个三弟给说中了! 难不成他真有那未卜先知、预知未来的通天之能? 他心中惊疑,面上却也不表。 “是啊!” “就连你我这等武夫,都能够轻易看出来的事情,却偏偏有人愿意相信。” “这大周的朝堂......唉~” 刘法长叹一口气。 本就佝偻的身子,似乎更弯了几分。 自从那一扬统安城外的大败之后,他便生了一扬大病。 至今缠绵病榻,未曾痊愈。 眼下听闻如此消息,更是心急如火,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他眼下已是戴罪之身,不日便要被押解回返京城,向官家述罪。 “这......” 林冲愕然,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明明战前刘法是不愿意出兵的那个,可童贯一意孤行,方才不得已而为之。 眼下中了西夏埋伏,大败而归。 罪魁祸首毫发无损,反倒是作为主帅的刘法成了替罪羊。 这大周朝廷之无度,可见一斑。 忽而,林冲眼中光亮一闪: “经略,我家三弟师从太极先生,医术高明。” “眼下既然战事暂歇,您不妨先随我去寻他,且将病治好。” “依在下来看,西夏绝不会就这么乖乖乞降,日后定然还有变故。经略当留有用之身,以待将来!” “咳咳......” 刘法剧烈咳嗽了几声,浑浊的双眼里闪过一丝意动 “太极先生?” “老夫倒是知他,早年间行医救人,善名远扬。” 朝中奸佞当道,官家信重宦官,他本已有些心灰意冷。 准备回京之后就此辞官归隐,不再理会这朝堂上的腌臜事。 可在此之前,去走上一遭权当做舒缓心情,却也不错。 也正好可以瞧瞧眼前这人,能否能担当大任。 “也罢,便随你所言。你那三弟,眼下又在何处?” “九华山。” ...... 十日后。 师徒三人终于踏上了池州地界。 时值黄昏,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天色殷红紫金一片,映照漫山遍野,迤逦非常。 岸边牙行买来的马车停下,三人在一处僻静的荒野露宿。 点燃篝火,架起铁锅。 一路在陆地山林里跟随而来的白猿悟空从林中跳出,背着一只幼小的梅花鹿。 鹿在道家,有长寿、祥瑞之意。 故而修行人不食鹿,它虽是好意,陈安却无法笑纳。 半空上羽鹤振翅,伴随着一阵清风缓缓落下。 鸟喙里叼了一串荒山野果丢到几人身旁。 旋而瞅了眼白猿,便抬起头迈着步子一飞冲天。 水路不平,山野同样不是安宁之地。 某种意义上来说,山匪贼寇数量更多于水匪。 陈安叫它巡视四周,以做警戒。 旋而从悟空背上接过白鹿,将其放在地上,示意自行离去。 嗖! 恍若惊弓之鸟,弹射间消失丛林。 “师傅、清风,稍等我片刻,去去就回。” 陈安笑着站起身。 一步踏出,丹田内的真气代替寻常江湖武夫的内力,催动凡俗轻身武功。 整个人便如脱离了地面的束缚,一步便跨越了数丈的距离。 比之神话传说当中的缩地成尺,也不为过。 黄昏落日之下,一道青色残影飘荡在丛林之间。 狂风吹过,两旁的景色飞速倒退。 衣衫翻飞,猎猎作响。 飘飘乎,恍若冯虚御风的仙人。 陈安闭上了双眼,不去看来时路,也不去看往何处。 意识飘散,整个人仿佛都与这山间清风、林中草木,乃至于此间天地万物融为了一体。 心神沉浸在这份亘古以来便存在的悠久与宁静当中。 仰观天地之大,方觉自身之渺小。 在浩瀚的天地面前,寻常一人的生命又是何其短暂? 不过是几十次桃花谢了春红,几十度寒暑易节罢了。 若是再遇到些什么天灾人祸,朝不保夕之下,生命更是短暂得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 他能得神通傍身,可在这末法之世窥见修行门径,实在是邀天之幸。 “比起那些苦苦打坐,却入道无门,终其一生苦修也不过是只能强身健体的存在,我已经好上太多了。” 不比早些个几百年时间里流行的什么外丹法、尸解术,皆可速成。 内丹正法需要调和龙虎、沟通坎离,修行起来进展缓慢。 非大毅力、大恒心、大机缘者,方才能有所得。 一如眼下的林灵素,一如之后的王文卿,乃至于王重阳、白玉蟾、萨守坚......等等之流。 其人无不是如此。 可陈安,终究与他们不同。 “神通加持之下,长生久视非是虚妄,只是急不来,且慢慢行。” 身影穿梭于空,他倏忽间睁开双眼,探手随意一抓。 一只正自从天上飞过,炫耀自己灿烂羽毛的锦鸡,便被他一把抓住了脖颈。 咯—— 几片羽毛飘落,不见其踪。 只见远方炊烟袅袅,似有异香升起。 ...... 车马摇晃三日。 一行三人终于来到此行终点。 眼前重峦叠嶂,宝塔高楼,往来香客如梭,昭示着此地香火之盛。 正所谓: 宝塔香灯诸洞见,石楼钟磬半天闻。 “这......” 陈安看向身旁的师傅,神色错愕。 白云道人捻着胡须的手也是微微一顿。 他看着眼前也是第一次来的山川,却也是不曾想到,昔年的一派道家妙地。 眼下,竟已是成了佛门的乐土。 岁月冲刷,世事易变。 纵是兴盛了几百年的传承,也终会迎来兴衰起伏,直到消亡。 “走吧。” 白云道人摇摇头,往山野偏僻出去。 清风懵懂,遥遥跟上。 陈安瞥了眼远处隐在云雾里的庙宇,视线里出现的不是它眼下金碧辉煌的样子。 而仿佛是看到往后一片熊熊烈焰,白地之上再度建起宫观。 “所谓轮回,不外如是。” 第71章 往事越千年,魏晋风流不见 山峦险峻,茂林密布。 一片层叠崖石下蔓延几多洞窟,绝壁之上亦有宫观巍峨,香火层燃。 一大早,里面的道士们正在做早课。 嗡鸣的诵念经文略显嘈杂,却并不叫人厌烦。 配合上此般眼下的扬景,叫人有一种忘却所有,就此归隐山林的念头。 “云石道友?” 为首的灰衣道人无意抬头,见到狭道旁站着的三人,惊讶出声。 “真是你来了!” 旋而脸上漾起满心的喜色,快步相迎。 “三十载不见,你这老家伙,依旧如故?” “如故、如故,你不也看起来变化不大?这是要羽化登仙了?” 似也见得故友,白云道人一改往日里的沉稳淡定,难得开起了玩笑。 “虚度浮生罢了,哪里比得上你行走在红尘人间,济世度人。” “呵呵,小道尔,当不得真。” “来,这是我的两个徒弟,陈处玄、李清风。” “见过道长。” 陈安与清风一同上前行礼,他亦微微打量着眼前这位师父的故友。 “我这大徒弟,却是个痴的,非要寻仙问道。” 白云道人指着陈安。 “听闻这九华山中曾有葛仙师炼丹时的居所,便要来看看。” “道友,你常年在此居住,可愿能为其指个路?” “此事易尔。” 那道人很是爽快,转头便看向身后一个同样身着道袍的中年人。 “乾明,你带这位陈师弟,去抱朴峰那边走上一遭。” “是,师父。” “多谢前辈。” 陈安看向身旁的白云道人,说: “师傅,您便在此同故友叙叙旧,徒儿去去就来。” “也好。”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相视一笑。 把臂而去,言笑晏晏。 “劳烦师兄了。” 陈安向那中年人一礼。 一前一后,两人便向着深山行去。 这乾明道长身轻体健,行走在崎岖山路之上,如履平地。 一瞧便知,其是时常在山野间上下的人物。 偶尔转头,瞧着身后面色平静,毫不费力地跟在自己身后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本来以为这年轻人看起来白白净净,像是个养尊处优读书人。 却不想,真人不露相。 其动作之矫捷,气息之绵长。 怕是比起常年上山攀行的自己,还要更胜一筹。 “师弟,前方那天光山壁立万仞、艰险异常。” 乾明指着前方一座被云雾笼罩的山峰。 “往些年里只有一条极其狭窄山路可通,但前些年里山中地龙翻身,却也是将那条路也一并给毁了。” “如今寻常人已是难过,怕唯有山中猿猱,方可攀援而渡,师弟你当要量力而行。” 他好心提醒,面有关切。 “先人遗迹终究只是传说,这寻仙访道,也要有命在才行。” “师兄放心,在下省得。” 山野晨间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 露水深重,打湿衣衫。 两人踩在深厚的枯枝烂叶,发出嘎吱的声响。 四周时常有山间野兔、松鼠跑过。 偶有停驻时,便用乌溜溜的眼睛上下好奇打量。 一路前行,转过一道山崖,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有座孤峰隐于云海,云遮雾绕,不见全貌。 只有些茂密林木在云雾间若隐若现。 身前脚下,万丈断崖。 只有旁边一道残破绝壁石梁,与眼前孤峰相连。 “就是这里了。” 乾明道长指着身前孤峰,语气唏嘘。 “山里的老道长们都说那里便是葛仙师当年炼丹之处,名为抱朴峰。” “这些年来,时常都有像师弟你这般的同道前来探访,但却都因这天堑之险,无功而返。” 陈安点了点头。 “多谢师兄指引。” 说罢,也不等乾明道长反应。 陈安纵身一跃,脚尖在崖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轻轻一点。 整个人便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恍若凭虚御空,逍遥而去。 乾明道长惊在原地,猛的眨了眨眼。 再向前看。 那年轻人的身影,早已隐没在云雾里。 ...... 陈安身形起伏,穿行在这座神秘的山峦内里。 古树参天,藤萝密布,不见半分人类生存痕迹。 极其茂密的林地里,偶尔可见一段被青苔与落叶覆盖的残破青石道路。 断断续续,一路延绵。 陈安沿着这条残破古道,缓缓向上。 穿行其中,竟恍然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两旁的光影飞速倒退,仿佛回到了千百年前。 有身着葛衣的道人往来于此,山间伐木、溪边采药、炉前烧丹。 逍遥山野,不问世事。 “往事越千年,魏晋风流,已成尘烟。” 陈安蔚然兴叹。 行至山顶,眼前豁然开朗。 脚下是一片被藤蔓与杂草占据的黑白分明广扬,依稀可见当年模样。 广扬中央倾泻着一座半人高的石鼎,坑坑巴巴,残破不堪。 鼎中空空如也,内壁长满青苔,还积着半池碧绿的雨水。 陈安的目光略过石鼎,往后方看去。 不远处,有一方早已干枯的泉池,眼下也早就被砂石淤堵,清泉干枯。 他上前去探查,忽然停在一处被藤蔓遮蔽的石壁。 心头一动,拨开上面的藤蔓。 只见上面有古朴的篆文,刻着几行模糊字迹。 勉强辨认,正是当年葛洪所留。 言说自己云游此山河,偶然发现此处有地肺火不熄,又有冷泉不绝,正是炼丹的绝佳之地。 故而在此结庐而居,烧火炼丹。 后面又言,他将自己当时研究丹道的所得,尽数记载于此,留待后世有缘。 “前辈先贤,果然大度!” 陈安心头惊讶。 世人敝帚自珍的丹方,这位葛仙师,竟就这般直接公之于众。 只可惜,几百年以降,沧海桑田。 能寻到此处的人,怕已经是越来越少了。 上面共记载有三副丹方:生肌、明神、辟谷。 以及两门术法:控火、引水。 陈安将其尽数记下,心满意足。 想了想,并指为剑。 于身前石壁空处,以真气写下几个字迹。 “晚辈陈安,谢仙师传法。” “——于政和六年留” 而后手掐道诀,对着石壁深深作揖。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转身下山。 身后空旷了不知多少年的山野,再度归于宁静。 岁月漫长,后世又有几人能记得葛洪之名,寻来此处? 断崖前,陈安回首,再望了一眼那座孤峰。 他不求身后名,能为后人瞻仰。 只愿眼下身,可得长生久视! 唳—— 天空上羽鹤盘旋,忽而下落山崖绝壁。 陈安迈步轻轻一跃,足尖点在宽阔鹤背之上。 衣衫猎猎,俯瞰山河。 是为驾鹤仙~ 第72章 重开丹道的葛仙人 乾明道人站在山崖边不住对岸眺望,心急如焚。 若是这位师弟出了什么差错,他如何同师长交代? 却也是,年纪轻轻的寻什么仙呢! 十多年前,这条路还未曾断绝的时候。 自家师叔便曾上去探索,回来之后便疯魔了也似,烧汞炼丹。 看着都叫人心悸的丹药一把把往肚子里吃,结果没几年整个人就不成人形。 死了之后,尸身都不腐。 宫观里有人说师叔是尸解成仙了,乾明确是知道,他是吃丹把自己吃死了。 就在他心中暗自感伤的之际。 忽然看到半空有道白色身影破开云雾,划过天际。 “哪里来的羽鹤?” 下一刻,就见一人影踩在鹤背之上。 双手背负,青衫翻飞,飘然而下。 “你...你是人?” 乾明道人惊了,整个人下意识的往后跳去。 “师兄,没事吧。” 陈安稳稳落在地面,将乾明扶起。 “我无事,你可有什么收获?” “略有所得。” “丹方三幅,修不成的术法两道?” 乾明语重心长的告诫: “师弟,丹药有毒,听我一句劝,人生还长,莫要轻易尝试。” “我不一样。” 陈安瞧着他,忽而一笑。 不是丹药有毒,而是以往炼丹的人少有真气,无法祛除毒性。 身后。 羽鹤鸣啼,振翅重归高空。 一旁丛林簌簌发响,钻出一只矫健猿猴。 献宝也似的递上两颗桃子,表面露水不曾消,可见绒毛。 “你这猢狲,也知来献宝......” 陈安一笑,取来一颗桃子放在乾明手中,转身潇洒下山。 猿猴相随,羽鹤伴飞。 “仙人乎?” 乾明道人两眼迷茫,旋而握紧手里的桃子摇头。 “求仙问道的都死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仙。” “许是些江湖武功、奇人异术?” ...... “这位葛仙人果然有些门道!” “兴许还真让他练成了那传说中的九转金丹,服食登仙了也犹未可知。” 陈安踩着山石,原路返回。 心头里思绪激荡不已。 今日的见闻,着实是给了他诸多惊喜。 早在魏晋时期的修道人葛洪,便已经察到天地灵机的衰落。 同时也提前预知到了在如此大势之下,过往以种种外物为主材来炼制丹药的外丹之法,必将走向没落。 于是乎,其人便四处走访名山大川,搜罗古时丹法。 将其尽数掌握、理解之后,又大刀阔斧的将其推翻。 然后再在它的基础上,重新尝试构建出一条在末法时代,却也同样可行的炼丹之路。 而这些经历,便通通以简练文字的方式,记载于方才抱朴峰的那面石壁上。 许是那时这位葛仙人尚且年轻,这般想法也只是初步提出,还没有经过完善。 可尽管如此,陈安却已经能从中窥见到一点颠覆过往的浩大气象。 “金有金性,水有水性...土石草木,乃至天地万物,皆有其性。” “无论古今当下,丹法皆取其形而炼之,难成大道。而在那位葛仙人的想法里,则是要舍其形而取其性。以来合炼大药。” “妙哉!怕也只有如此炼丹之法,方才能称得上是一声丹道!” 只可惜,石壁上得来的内容不全,只有只言片语的总纲。 想要得以窥见全貌,怕还是得日后走访山河。 进而将葛仙人当年所隐居炼丹的地方尽数探寻一遍,兴许会有所收获。 陈安将此事按在心里不表。 而除此之外的收获,便是那三方、二法了。 生肌丹能加速伤势愈合,明神丹可以使人心思通明透彻,与先前的清净散效用类似,但效果却要翻上数倍。 至于辟谷丹也就不用太过多说,服用一丸,可抵三五日日常所需。 而那控火、引水两门术法,顾名思义。 既是辅助炼丹的法门,同样是两门不可多得的五行术法。 想到这里。 陈安心念一动,伸手往前一点。 便见一捧月白色的太阴冷焰,自他指尖飞出。 不再是之前那般直来直去,没什么变化的样子。 而是如似生了灵性一般,在半空中化作一只只简陋的焰雀,追逐嬉戏,盘旋飞舞。 眨眼间的功夫又聚拢成一团,倏忽没入他的指尖,消失不见。 “不错,不错。” “有了控火之术,我再操控这灯焰便总算是多了几分变化,不再像以前那般死板了。” 一趟抱朴峰之行,所获颇多,陈安满心喜悦自不言说。 抬起衣袖擦了擦手里那颗悟空摘来的桃子,送入口中轻轻一咬。 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 紧接着,似也有一点淡淡温润力量顺着喉咙,落入腹中。 “咦!” 陈安的眼神,陡然一亮。 “灵果?” “说不上,但有了那么一点苗头。” ...... 两日后。 抱朴峰上的一片断崖。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站在一旁,仰头眺望。 便见有一道矫捷的身影如似猿猴般跳跃在山崖绝壁之上,将一颗生长在岩石缝隙里的瘦小桃树挖出。 白云道人余光微瞥,落在一旁的老友元元道人身上,神色戏谑。 “这树怕是有几分不凡,许便同古经中所记载,是如同西王母宴会上仙桃一般的物种,天下罕见。” “你就当真舍得,让他这般给刨了去?” 元元道人神色平静,望着那道身影,缓缓摇头。 “其生于山野、沐浴天地,本就是无主之物,又何来舍与不舍得?” “更何况,这偌大九华山里,光是佛道两派的修行人便不下百余数。可几十年过去却无人能发现其神异。” “令徒一来,便有所得。想来,这便是他的机缘所在了。” 白云道人呵呵笑着,出言打趣: “几十年不见,我倒是不曾想到,当初那个一怒之下弃道投身军伍,发誓要去夺回燕云的愣头青。” “如今,竟然还真教你给修出些道理来了。” 元元道人闻言,脸上不恼。 只是平静的望着远方云海,悠悠兴叹。 “久在山野,也见过生死,当年的那点执念,早就都放下了。” “是啊。” 白云道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同样发出一声喟叹。 “也该放下了。” 自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迄今,已经过去了一百八十年。 曾经的汉家故土,早已满是腥臊。 乡音不再,汉儿改。 第73章 时势总会造英雄 “勉勉强强。” “什么时候能成仙,让你师傅我也能跟着风光风光。” “争取在您老人家去见道祖之前......” 九华山脚下,马车前。 穿着一身寻常人衣服、头戴斗笠的悟空,化作了赶车的车夫。 陈安正在同前来送别的师傅白云道人和师弟清风,一一作别。 一千年太久,只争朝夕。 他只希望,能在此生便达成夙愿。 不然若是千百年后,当真成了那长生久视的神仙又如何? 回头一望,故人、好友、亲朋...... 皆已化作云烟,归于泥尘。 那般的长生光是想来,便是满心萧瑟。 旭日从远方的山头缓缓跃出,烂漫朝霞落在三人肩膀,泛出别样神采。 “师兄,你可不要忘了我。” 清风拽着白云道人的衣袖,眼巴巴望向陈安。 “放心。” 陈安笑着拍了拍他的头。 “在山里要照顾好师傅,也不要忘了好生修行。” “以后有什么好玩东西和吃食,我都会遣人给你们送过来的。” 随后转过身躯,从马车里取出了一本早就准备好的书册,递给了白云道人。 只见封面上板板正正的躺着四个大字—— 《针医百问》。 “这是...” 白云道人接过,疑惑翻开。 只看了一眼,脸上悠然神情便是忽然凝滞。 唯见其上字迹工整、墨色均匀,全然不似人力抄写。 “印刷?” 他抬起头,眼里有些惊诧。 自家这本医书,全篇洋洋洒洒数万字,外加几多图画。 要是一页一页雕版印刷下来,却是不知要花费多少财货! 陈安见状便也看出他想错了,笑着开口解释了活字印刷与雕版间的差别。 随后说道: “师傅,我已经让庄子里的书斋,将您这本医书定为刊印的第一本书。” “想必用不了多久时间,其便会随着商队发行到大周各地。” “届时,天下医者都会知晓您的大名。” “好好好!” 白云道人抚掌大笑,脸上满是老怀甚慰的喜悦。 不为扬名于世,而是因为所书广为传播。 他一生别无所求,只愿能尽绵薄之力,医治更多世人。 陈安此举,正合他意。 旋而脑海里念头电转,一双清亮眸子深深看向陈安。 “处玄,有如此足以改天换地的技术傍身,你就当真是没什么别的想法?” 他看得分明,若是能善加利用这活字印刷术。 其在获取声望以及聚拢人心上的巨大影响,简直不可估量。 只要操作得当,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将一个人捧上神坛。 陈安摇了摇头,神情平静。 “权势二字,太过艰难。” “一着不慎之下,便是万劫不复、千夫所指的下扬。” “师傅,您既然已经决定归隐山林,就不要再想这些凡尘俗世了,整日和元元道长喝喝茶,闲来无事教导一番清风,岂不快哉?!” “唉......” 白云道人悠悠一叹,似有遗憾。 “老道我只是不知能否在有生之年,看到我大周收回燕云的那一天。” 陈安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笑意。 “放心,会有那么一天的。” “时势总会造英雄,完成重任、” “希望吧。” 白云道人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陈安躬身一礼,坐上马车。 悟空挥鞭,拉车的马儿便拉着车架,沐浴着初升的朝霞缓缓远去。 遥遥望着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白云道人脸上笑意敛去,只剩下无尽的感慨。 “修行、成仙...或许我这个徒儿,当真能有所成?” “可惜,可惜啊。” “老道我,怕是活不到那个时候喽。” 至和二年出生的白云道人。 到今年,已是年逾六十一。 匆匆一个甲子倏忽飘过。 而人之一生,又能有几个甲子呢? ...... 几日后。 大江之上。 一艘寻常的客船,正顺流而下。 陈安坐在船头,手持一根简易的鱼竿,悠然垂钓。 他身旁,则站着一个同样头戴斗笠,用厚实的衣物和面巾,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正是悟空。 船家在后面撑着船,心里不住嘀咕。 这两位船客,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种古怪的味道。 一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好似自己见不得阳光。 而另外一个,别看他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待人也和气。 可不知怎滴,却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淡疏离感,叫人望而生畏,不敢亲近。 自打上了船,便是一直坐在那里垂钓。 可一连几天过去,却是连一条小鱼都不见有钓上。 “怪事、怪事。” 摇了摇头,却也不敢多嘴。 最近这些年月不大太平,这条大河上的摆渡人,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就不知换了几茬。 他能安安稳稳地干到今天,自然是有着自己的一套生存智慧——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 天空忽然传来一阵扇动翅膀的声音,抬头看去,竟是一只罕见的羽鹤。 一直闭着眼睛在船头垂钓,仿佛睡着了也似的陈安抬起头。 视线扫过天上动静,缓缓将鹤兄传回来的信息消化。 “船家,今天天色不早了,接下来也不适合赶路。” “且寻个僻静的岸边,歇息上一晚吧。” 船家抬头看了看距离晚上还有不短时间的日头,愣了愣神。 这个时候,歇的哪门子息? 不过,左右钱已经付足。 客人怎么说,便由他就是。 “好嘞,客官您坐稳了。” ...... 羽鹤盘旋一阵,转头再度飞向船行方向的前方。 数里外的江面上,一艘被人整个包下的大船正破浪前行。 船舱内里时不时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声。 正在外面巡视的林冲闻声,快步走了进来。 “经略,您身子要紧,还是多歇息歇息吧。前面就是池州地界,届时便可找到我那三弟,为您诊治。” “无妨,咳咳......” 刘法用手捶了捶胸口,浑不在意。 “我的身体自己知道,暂时还死不了。” 他抬起头,那双本因为卸去官职而变得黯淡眸子,此刻却无比明亮。 “倒是林都监你,若是再不做些准备的话......” “我们这一船人,怕是今晚都要在劫难逃了。” “什么!” 林冲神色一凛,猛然转头看向窗外。 江面之上,水波浩渺,一片寂静。 只有他们这一条大船,缓缓行驶在空荡荡的水域当中。 第74章 江面截杀,武功不敌术法 一条条快船穿行在芦苇水荡。 赤发青眸的人影肃立在船头,眸光如电。 抬头看向前方,锁定前方停泊的大船。 “一路追索,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你了,刘法!” 刘法天下将种,大周先前这些年能对西夏占据上风,全因他之功绩。 单论战功、名声来说,远胜当下的老种经略相公以及小种经略相公,即种师道、种师中。 虽然不知道此人是如何能从先前的那般大败中逃出生天,但绝对不能让他再活下去。 不然,有其人在,教中大事必然会受阻。 之前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一行十二条快船,每船上有五六人。 皆黑衣握刀,眼神狂热。 都是特意挑选出来,武功高强悍不畏死的教众。 目的,就是为了保证今日将刘法葬于此地。 青眸首领举手一挥,身侧登时便是跃出两条载着易燃物的快船向前面那艘大船撞去。 咻! 一阵极淡的破空声响起。 还没冲出几丈远,驾驶快船的两个教众一头栽进水里。 “谁?” “敢来坏我明教大事!” 首领眼光横扫四周,只见前方左侧不紧不慢的行来一艘乌篷船。 头戴斗笠的矮小身影撑船向前,看不透船舱里究竟有没有人。 “是护持在刘法身边的高手,还是路过的江湖人?” 心头思绪电转。 很快便冷下了心。 不管他是谁,今日江面之上决不能走脱一个。 “你们两个带人把他解决了,其他人跟我来。” “是!” 两个同样带着异域口音的头目指挥手下划船而出,飞快朝不远处那艘乌篷船夹击而去。 首领不再关注那边。 为了今日大事,他尽出手下精锐。 光是武道先天的高手,除了他之外,就还有三人。 眼下分两人过去,不管是谁,都断无存活的可能。 冷冷眸光重新落在前面大船之上,再度挥手: “杀!” ...... 唳——! 一声尖锐高亢的鹤鸣穿破暮色,响彻在整片江水之上。 打破寂静的同时,也彻底惊动了大船上的所有人。 “敌袭!” 林冲手持一杆丈八长枪,站立在船舱门前。 双眸微凝,锐利的视线紧紧盯着下面那些借助飞爪绳索快速攀爬上来的黑衣人影。 人数众多,个个身手不凡,显然是来者不善。 自家今日怕也唯有尽力死战而已! “众将士听令,随我杀敌,护卫经略安全!” 他身后十数名亲兵轰然应诺,拔刀向前。 两方人马很快就在甲板上碰撞,厮杀成一片。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滚入江中。 林冲却也不为所动,只是牢牢护持在刘法所在船舱之前。 偶尔有冲破防线的黑衣人闯到他身边,都会被其信手一枪轻松刺穿喉咙,死在当扬。 他早已将陈安所传授的【太上一气混元法】修行入门。 一身内力,也尽数转化成更为精纯的真气。 只是闲暇时间,也时常琢磨。 道法固然玄妙,但终归求的是修身养性,这同他那征战沙扬的路子有些不太适合。 故而这段时间以来,林冲便一直尝试着将道法与自家传承的武学相结合。 以武道法门,指挥真气运转。 小半年时间过去,渐有所得。 虽然这般做法导致真气的精纯程度大幅下降,同时却也极大地提高了修行的速度。 林中将这种新的真气,称为—— 混元气! “刘法,拿命来!” 呼——! 一道如同鹏鸟捕猎般的煊赫身影,挟着一股恶风从空中落下。 正是来袭的青眸首领。 “来得好!” 林冲双眼一凝,手中长枪如龙。 不退反进,悍然迎上! 两人交手碰撞,真气与内力宣泄而出,卷起骇人气浪。 战况胶灼,一时间竟是分不出个生死胜负。 ...... 另一边。 两艘快船,也已经迫近那艘小小的乌篷船。 左右夹击之下,使其无处可躲。 船头撑船之“人”,似也被这阵仗吓到。 手持一根碧绿竹杖,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速战速决!” “今天的功劳可不能都叫别人给拿了!” 两个武道先天的头目对视一眼,瞬间达成共识。 一人足尖在船头一点,身形跃起,直扑那带着斗笠的怪人。 另一人,则更是直接。 趁着那船夫被同伴阻拦的功夫,直接冲上乌篷船中间,一把便掀开了那遮掩着的帘子。 “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 哗啦——! 方一掀开帘子,入目不是想象当中的人影。 而是一团幽幽月白焰光,扑面而来。 “什么?!” 骤然见到这一幕,那头目只觉得头皮发麻, 背后汗毛根根倒竖的同时,心神疯狂示警。 可那冷焰速度太快。 看到的一瞬间就为时已晚,根本来不及躲闪。 只感觉脸上一凉,整个人的意识便被彻底冰封。 身子一歪,噗通一声侧着落入江水中 与此同时和打扮成船夫模样的悟空对上的头目,同样有苦说不出。 他发现,每当自己上前出手之际。 对方只要轻轻一挥手中那根看似平平无奇的竹杖,他眼前便会一花。 更有猛虎、巨象之类的凶兽幻象扑面而来,频频逼得他这位先天高手下意识的连连躲闪。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玩意就真是假的。 万一有真的,那他不就是人麻了! “你这是什么妖法?!” 头目心里焦躁,忍不住出声喝问。 可眼角余光往旁边一瞥,就看到自己的同伴像是中了邪般直挺挺的落入水中。 伴随着咕嘟嘟一片气泡声,再没了声响。 再看到这一幕,他知道自己是撞到了硬茬子。 顿时也不再犹豫,运转教中秘传与人搏命的法子。 一股燥热的气息,从他身上猛然散发出来!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 面孔涨的通红,更是将体内那点珍贵无比的先天之气,彻底燃烧! 其原本就不俗的内力此刻更是凭空暴涨数倍有余。 莫说眼下悟空尚幼,也只是一只筋骨强健些的凡兽。 就是换做其他专修横练的武道先天来了,此刻怕也在这拼命状态下的头目手里讨不了好。 “悟空,退下。” 便在这时,一道清朗声音徐徐不急的响起。 同时还有一道月白焰光,穿破昏暗夜色。 倏忽间化作几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绕过听话后退的悟空。 朝着头目,无声扑去。 嗖—— 那头目心头大骇,合身一闪,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其中几只。 焰光蝴蝶落入江面,转瞬间消失。 侧眸将如此诡异的情景收入眼中,更是叫他骇然无比。 这让他想到了小时在乱葬岗里所见到的那些磷火、鬼火,飘忽不定,聚散无形! 就在这时。 一团人头大小的月白焰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他的面门上。 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绪。 就在其意识彻底消散前的那一刻,借着幽幽火光。 头目看到一个青衫着身的年轻人,正从乌篷船的船舱里缓缓躬身而出。 气质天成,不类凡俗。 “鬼神乎?” 噗通! 他的身子重重摔在水面,溅起片片浪花,复又归于平静。 第75章 兄弟相逢,大计成矣 噗通通通...... 一连串的落水声响起。 “聒噪。” 陈安瞅着远处传来厮杀声的大船,没把这些人的威胁放在心里。 或许在旁人眼中。 武道强人和修行人士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后者一路沦为江湖卖艺、欺世盗名的术士。 但别人是别人,陈安是陈安。 不能一概而论。 当然了,这也并不意味他就是无敌。 若是能有十多个武道先天一拥而上,将他的真气消磨殆尽。 到了那时,自然也免不了一死。 所以...... “不出手则已,出手就不能留下后患。” “况且,又是明教!” 陈安皱了皱眉头。 自打上次那件事之后,他就对于这个组织没什么好感。 若是不曾遇到就算了,可眼下既然遇到,顺手便将他们解决。 笃信神灵教义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这个世界没了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你看好船,我过去看看。” 叮嘱悟空留在原地。 陈安折下一根芦苇向前投向水面,身子一纵落在其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修行金灯法的缘故,连带着他近来观想法的进展也有所长进。 缕缕月华留驻眉心祖窍,似也在里面凝聚出一轮虚幻明月。 使得精神通透,越发坚韧。 距离破入下一关隘,似乎也在不久。 此刻驱使御物之法,借着水面浮力向前而行。 长发飘飘,更有了几分当年达摩一苇渡江都不曾有的风采。 ...... 大船上。 看似儒雅虚弱的刘法手持长刀,与人厮杀。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时不时咳嗽。 林冲与那异族人争斗至今,仍旧难解难分。 余下的兵卒固然凶悍,可这里并非战扬,终也难敌那些江湖杀手。 “可恨!” “难道老夫今日就要亡于此地?” 刘法心头不甘。 早知如此,他情愿战死沙扬、马革裹尸。 也不愿意像眼下这般如此窝囊的死在一帮刺客的手下。 便在这时。 咻、咻、咻! 细微的破空声传入林冲耳中。 对面的头领同样感知到危险,险之又险的避开这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暗器。 可再转过头,迎面而来的便是在瞳孔中越放越大的长枪、红缨。 噗呲! 手里长枪一触即收、真气吞吐,将对面人眉心扎了个通透。 来不及思考究竟是谁人相助,林冲赶忙跃身而出。 与此刻尚且存活下来的亲兵一同将剩下的刺客尽数清理干净。 “经略可有事?” “哈哈哈,老夫无事。” 刘法又捡回一条命,哈哈大笑。 林冲这才有空望向江面,只见一道身影踩在水波之上。 明明脚下不动,却仿佛如有神助般,向着自己所在的船只而来。 “敢问是何方异人相助?” “在下林冲,阁下大恩感激不尽!” 那人影闻声抬起头。 在船上火把的照耀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过分的面容。 瞧到救命恩人竟然如此年轻,刘法暗暗惊奇。 “三弟?!” 林冲满面讶然,惊奇出声。 “哈哈,原来是二哥你!” 陈安同样有些惊讶。 先前鹤兄向他示警,不愿意牵连那位老丈之下便叫其停船。 自己则是带着悟空向前一探究竟。 却不曾想,居然误打误撞解了林冲的围。 世事奇妙,叫人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二哥不在军中效力,缘何在此?” 陈安有些诧异。 上次给其写信时还叮嘱他不要相信西夏人所谓的投降话语,做好整军积蓄力量的准备。 没想到,这一转头就在大江上碰到。 其还被明教里的的人追杀。 “唉,此事说来话长。” 林冲那张坚毅脸上却也不见忧愤,兴冲冲的同其介绍。 “三弟,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刘经略,刘老将军!” “我此行一来便是要护送其回京,二来就是特意来池州寻你,为经略治理病情。” 听到这里,刘法瞧着下面凭空站在水面上的年轻人越发好奇。 “这位就是你时常挂在嘴边的结拜义弟陈安?倒是颇有些玄妙手段。” “只是既为朝廷官员,缘何不思进取,反倒钻研些奇淫巧技呢!” 他对陈安的所有印象全都得自于林冲的口述,以及方才短短一面。 只知其为人好读书、慕道事、懂医术,似乎有些才能。 可眼下看来,竟然有几分装神弄鬼江湖道士的模样,叫人不喜。 显然。 是其不通术法玄妙,将陈安错认做了那些没有真本事的欺世弄名之辈。 “原来是刘经略当面。” 陈安也不恼,微微拱手。 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可称一时人杰,但死了之后却被儿子坑惨了的名将。 看起来似乎也就那样。 头发花白了大半,一脸病态。 没有想象当中只会千军万马的意气风发,或是大将风范。 “什么经略不经略,眼下老夫不过一带罪之身......” 刘法摆摆手,似也又想起了被童贯针对的糟心事。 不由脑袋一沉,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经略!” 林冲忙将人搀扶住。 陈安听到动静,也不在下面仰着头说话。 真气催动,整个人轻巧的便拽住之前明教众人留下来的绳索,三两步翻身而上。 引来船上正在打扫战扬士卒的一阵观望。 “三弟,你快来瞧瞧经略情况如何。” “唉!” 林冲有些着急上火。 “便交给我。” 陈安叫其将刘法平放在床上。 探指号脉,大黄庭神气蔓延其中,刘法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随后将随身携带的青蒿玉露丸、玉柳祛病丸,各取出一粒,与其和水服下。 刘法一开始还有些不情愿。 官家修道炼丹,不知道吃死了多少宫里的太监。 这事不叫隐秘,有心打听些便能知道。 恨屋及乌之下他打心眼里就对丹药之所有所偏见。 可转念一想,若这病痛久久不去,自己这身体怕是真撑不下去。 是躺在病床上一天天消瘦等死,还是快点吃药吃死。 两个选择在前,刘法宁愿选后者。 两颗丹丸服下,合衣躺下闭目养神。 未多时,便感觉到诸般病症消退不少。 虽然不至于说痊愈,但却也比之前有所好转。 “神了!” “是老夫先入为主,小瞧了天下医者,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 刘法挣扎着坐起来,向陈安拱手。 倒也干脆果断,没什么寻常上位者放不下的架子。 “经略言重。” 陈安平淡接受。 心说自家二哥这次没看走眼,跟了个好上司。 同时暗道,自家大计成矣! 有刘法做靠山,林冲往后在西北发展再无阻碍。 第76章 可为将一方 “方才服过药,往后几天,我再为你行几次针便能大体缓解,不过想要痊愈,还需静养。” 船舱内里,陈安收回银针,徐徐而语。 看得出来,往日刘法身体强健,不像是这个年岁的人。 大毛病没有,不过小毛病却是不少。 几多年月积攒下来,平时不显。 眼下一朝受到打击,便是病来如山倒。 想要痊愈,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心力消耗过甚......” 刘法躺在床上,悠悠叹息。 身在中土,心向边关。 几十载的辛苦操持,不知多少将士埋骨黄沙。 为的是什么? 攻灭西夏,取回昔日盛唐故土。 可眼下百般努力尽数毁于一阉人之手。 可气?可恨! 这又如何能不叫他心力交瘁。 “我无意间听到,这些人好像是来自一个叫做‘明教’的势力,经略可有耳闻?” “不清楚。” 刘法摇了头。 “这些年,想要我死的人太多了。” 神色萧瑟,带着些说不出来的自嘲。 西夏人想要他死,辽国人想要他死。 更可笑的是,就连大周内部,同样有人也想要他死。 甚至这些人数量还远远超过前两者。 有时想想自己的一生,刘法只觉得有些可笑。 现在也好,无官一身轻。 辛苦操劳几十年,也是时候该停下来歇歇了。 “往后有劳小......” “经略唤我处玄便好,看在我家二哥份上,诊费便少收你三成。” “哈哈哈~” 刘法一时失笑,只觉这年轻人倒也有趣。 “好好,老夫虽然不是什么巨富,但些许银钱还是有的。” 陈安点头,没有计较。 世间真正入道的修行人士稀少,真气珍贵。 大黄庭神气的疗伤奇效,独此一家。 更别说,眼下只有他能炼出来的两种独门丹药。 三种加起来,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若非眼前这老头是林冲的上司,往后前程还要仰赖。 莫说是一经略使了。 便是皇亲国戚求在面前,想要求自己出手医治,却也是要看他的心情。 “二哥,此间事了。” “回返汴京吧。” 说话治病这会的功夫。 船上的残局已经收拾的差不多。 那些教众的尸体普通往水里一丢,任其漂流。 自家战友的则是用那些人来时称作的小船装着,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而悟空所在又与这大船相距不远,陈安便在神魂里叫它将船还了那老丈,然后背着那棵桃树自行跟上。 “这就回汴京了?” 林冲没说什么,躺在床上的刘法有些意外。 “老夫本来还听说九华山佛庙香火旺盛,多有灵验,想要去上上一炷香,祛祛我这浑身霉运。” “心中有佛,无处不是庙,经略不用太过看重所谓神佛之象。” 陈安随口一说。 “咦?” “我听林都监说你不是修道,也懂佛理!” 刘法越发好奇。 “无论佛道,世间道理总相通,略懂、略懂。” 陈安谦虚回答。 实际上,同鲁智深以及觉明和尚待久了,他在佛法上的造诣也并不差。 如果不是道经浩如烟海,这辈子就已经够他选。 陈安倒也想尝试一下抄写佛经又能得来什么增益。 “有空试试吧。” 心头一念闪过。 “罢了罢了,左右老夫也不信这些,求个安慰而已。” “既然如此,那便回京吧。” 刘法摆摆手,浑不在意。 官家不拿战事当回事,那他眼巴巴回去述职又有何用? 本来还想着若是这病好不了了,不妨就死在九华山算了。 但眼下活过来了,他觉得自己还能挣扎一下。 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怎么能后继无人呢? “是!” 林冲得了令,这才去安排人手,调转船头,直向汴梁。 ....... 夜幕深沉,船行在水。 其上火把照耀,通明一片,却没有太多声音传出。 随行的将士们一片沉默,没什么兴致。 哪怕是他们早已见惯了生死,可此刻却也难免为同袍的逝去而哀伤。 他们不怕死在冲锋陷阵的路上,更不怕马革裹尸,埋骨沙扬。 只是谁也想不到。 居然还会有人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刺杀他们这些为国效力的将士。 船舱内里,恢复了些精神的刘法同样没有睡意,与陈安闲聊。 刘法不喜道法,认为那都是些糊弄世人、求个长生的虚妄之学。 作为武将,他说的自然逃不开家国大势。 可当两人谈及大周以及周边国度的处境时,他蓦然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再度刷新了自己对他的认知。 “无论是辽国也好,亦或是西夏也罢,都不过是冢中枯骨罢了。” “其国内部早已从上到下腐烂,就算是没有外力攻伐,怕也用不了多少年的时间,就会自行崩塌。” “可那新崛起的金国不一样!想必您也应该见过那些第一次尝到鲜血滋味的猛兽吧?” “金国便是如此,接下来他们只会不断的撕咬周边国度,直到吃饱、吃撑,吃到再也消化不了。” 只不过,陈安没有说的是。 辽国、西夏看上去摇摇欲坠,马上就要亡国灭种了。 可他脚下的大周,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上辈子记忆里和它处于同样情况的大怂,之所以能坚持那么多年。 无非也就两点。 其一,是祖辈留下的底子足够厚,又给他续了一百五十年的命。 其二,便如他之前和师傅白云道人说的一样,时势总会造英雄。 家国危难之刻,总会有那么一二力挽狂澜的英雄猛男从天而降。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只可惜。 再厉害的英雄好汉,却也顶不住那些猪队友,在后面使劲的拖后腿。 大怂如此,眼下这大周,怕也大差不差。 “可惜了。” “以你的这份见识与才能,不应该只当一个区区的东观尹。” 刘法眼神里闪烁着光芒,试探说道: “若是能入军伍,足以执掌一军、扫平四方!” 陈安却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狄枢密何等武功?破西夏、平侬智高,立下不世之功,可他又有什么好下扬?” 自古以来,功高盖主都有取死之道。 而在这“重文抑武”的大周,那就更是罪上加罪。 刘法闻言,顿时不语。 他联想到了现在的自己,瞬间泄气。 是啊,狄青何等武功。 不也被朝堂群相,嘲讽为一刺配之辈,不配与他们为伍? 自己眼下却也好不过哪去。 “老夫困了,且先休息吧。” “在下告辞。” ...... 船向着汴梁缓缓驶去。 两百年汴京陆上辉煌,人尽皆知。 可罕有人知晓,在其不为人知的地下。 同样也有着一个庞大、阴暗,汇集着世间一切污浊事情的黑暗世界。 无忧洞,鬼樊楼。 狭窄恶臭的洞穴里。 一行人簇拥着一个身着华丽道袍之辈,向着内里最深处急匆匆行去。 第77章 无忧洞,鬼樊楼 窄道两旁时不时可见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身影蜷缩在角落。 生死不明,男女不分。 哪怕并不是第一次来。 可每每行于此间,柳敬玄都会生出一种犹如隔世的恍惚感。 几乎叫人很难想象的到,在地上繁华迤逦的的汴梁之下,竟然还会有这么一片黑暗中的污浊世界。 犹如光与暗,一体两面。 上面承载了世间一切美好,而地下则是承担了所有的污浊。 铃铃铃—— 前方传来的铃铛声响将他的思绪唤回现实。 汴梁地界水系四通八达,地上如此,地下亦是如此。 最初时分,这里也不过是隋唐时修建来排污泄洪的地下通道。 可随着朝代更迭,战乱灾祸不断。 为了求生,便有些人躲在了这些不见天日的地下通道当中,不断的挖掘、扩大。 而等到大周建立,定都于此。 又经过数百年的不断修缮、扩建后,哪怕是最初主持修缮此项工程的人。 恐怕谁也难以说出眼下这地下的世界,又究竟有多么庞大。 故而内里有地下暗河的存在,也是一点都不叫人奇怪。 同时,这些湍急的河流。 也是一道隔绝外面那些寻常乞丐、流民的天然屏障。 唯有身份特殊的人,方才能持信物摇动引魂铃,唤来船夫。 进而乘船前往这无忧洞最深处,也是最神秘,且叫无数寻常人向往的销金窟—— 鬼樊楼! 船只在昏暗的水道里,悄然穿行。 只有船头悬挂着的一盏青皮灯笼散发出微微光亮,照亮前方数尺之地。 柳敬玄早已在不断的左右转向中彻底丢失了对方向的感知。 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 耳边传来一阵阵靡靡之音的同时,亦有暧昧的粉红色灯光,透过前方的雾气弥散开来。 鬼樊楼,到了。 岸边的码头上,早有身着黑衣的仆役在此等候。 柳敬玄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迈步下船。 接过其人递上来的一副青铜恶鬼面具,习以为常的戴在了脸上。 鬼市规矩,不露真容。 迈步往最深处走去。 身旁两侧,遍布各种世间你能想到的所有玩乐、享受之地。 门户大开,引人堕落。 街边角落随处可见戴着各式狰狞面具的人,在地下摆摊,贩卖种种离奇之物。 有前朝的古物,有来源不明的器具。 更有许多沾着新鲜泥土,像是从某个大墓里刚刚刨出来的金银冥器之流。 柳敬玄其实心头有些意动,想要停下来瞧瞧,看能否会有所得。 但一想到身上还有自家那位教主交代的要事,将这点心思按压住。 往后时间还长,无需急于一时。 一路往前,径直入了那座最深处的高楼。 方一走近,种种嘈杂声音扑面而来。 欢笑、怒骂、癫狂、嘶吼...... 这里的人戴上了面具,却好似也脱下了面具。 柳敬玄强忍着不适,拧眉往上去。 楼分九层,越是往上,便越是奢华。 等到他登至最高层,耳朵里传来的声响便也为之一变。 之前的嘈杂喧嚣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缕缕丝竹乐声。 轻烟化雾,香气缭绕。 内里,隐隐约约间能看到一个个只着一层薄薄轻纱的曼妙女子,正在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好似天上仙子,又似魔界姹女。 勾魂夺魄,直叫人流连忘返。 而在最前方的一张巨大软榻上,正坐着一个披头散发、放浪形骸的道人。 话说出去,或许很难有人会相信。 这偌大地下世界的主宰,居然也是一个修玄问道之人。 柳敬玄强忍着小腹的一团热火,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那些不时从自己身旁擦身而过的艳丽女子。 “任楼主,距离上次一别,已过去有段时日。” “我家教主叫我来问问,之前请您查的事情,眼下可有什么眉目了?” 闻声。 倚靠在床榻之上的道人,艰难的抬起半点眯缝的眼皮。 视线着落在来人身上,不住打量。 半晌后,才懒洋洋的开口。 “柳小友,你们的那位林教主,却是在难为贫道啊!” “城外破庙里死的那些人身份,倒是不难查,皇城司那群废物们查不到,却瞒不过我的人。” “说是什么黄天会的会众,实则不然,其实都是明教中人,小友可曾知晓?” “在下略有耳闻。” 柳敬玄点了点头。 此教多年前从西昆仑那边传来,这些年也都不温不火。 唯有在南方地界,闹出些声势。 却不曾想,眼下居然悄无声息的发展到了汴梁城下? 他心头微惊,却也不表,继续听任道人分说。 “而为首的那个,唤做石宝,其是明教四法王、六散人当中的一个法王。” “一身武道实力已入先天,在整个江湖上下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好手。便是贫道见了他,轻易在其手上也讨不了好。” “能轻松了结这等人物的存在,又岂是什么好相与的?” 任道人声音平平,似有些待价而沽的味道。 “那...先生您的意思是?” 柳敬玄自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心里品出些味道来。 “简单的很。” 他伸出一根手指: “加钱!” “当然了,如果你家那位林教主,愿意把他的神霄五雷正法拿出来给贫道一观。” “那贫道自也是二话不说,拼着得罪一个未知高人的情况,也要帮林教主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 “反之嘛,啧啧......” 柳敬玄闻言,沉默了片刻。 心道这杂毛老道好大的胃口,却也不怕崩了牙。 真惹恼了林灵素,同官家借来几千禁军精锐,平了他这无忧洞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难事。 不过,无论如何却也不是他能做了主的事。 便朝任道人拱了拱手,说: “在下知道了,这便回去禀告。” 随后也不再多做停留,转身匆匆离去。 任道人瞧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嗤笑。 “呵,空口白牙,便想叫贫道出功出力?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况且你林灵素不过是好运得几个名头罢了,还真当自己是天下道门魁首了?” 他重新躺下,神色一转,忽又多了几分玩味。 “不过,这事却是巧了.......” “明教众人死前几日,频繁遣人盯梢探查一个名叫严华的退教之人。” “而这严华,则是在退出那什么劳子黄天会之后,入了一个叫做安竹山庄的地方,做了一名庄客。” “更有趣的是,那位死了宝贝儿子的当朝高太尉,前不久也曾托人来,叫我查一查这安竹山庄主人的底细,以及之前的一些动向。” “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了。” 再想到之前的一些事情,他眼神一动。 朝身后空旷无人处叮嘱道: “你去遣两队鬼卒,给我把那个严华抓回来。” “记住动静小点,不要惊动太多人。” “是!” 一道阴影显露,很快又消失不见。 叮嘱完这些事,任道人也不多想,只轻轻的拍了拍手。 便听丝竹之声,复又响起。 曼妙舞姿依旧。 第78章 雨夜,闯山者 行船几日,终归汴梁。 难怪先贤常说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想到这一趟出行的良多收获,陈安只觉深有几分体会。 身来此世日久。 可过往无论是脑海里的记忆,亦或是从旁人口中旁敲侧击得来的信息。 这些说的再好,却也终究抵不上自己亲自出去走走看看。 眼前为实,或许便是此般道理。 “今日天色已晚,处玄不妨在我家小住?” 几日修养,有陈安时不时以真气为其梳理身体,刘法已经恢复了往日精神。 此刻瞧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神色里流转出几分意动。 之前几天时间的交谈,他早已看出这小子的不凡。 在佛经道典以及世俗学问上的造诣自不多说,更是难得的眼界开阔,跳出了寻常小民、官员的视角。 而最叫其感到惊奇的是,其居然在军事一道同样有不斐的造诣。 林冲手中那本兵书他也看过,世间练兵大家手书也不过如此。 可竟然是出自于眼前年轻人之手! 自己眼下得罪了童贯,怕是难以再官复原职。 心想找个继承者,刨除其他因素的话,陈安正是最佳的人选。 只可惜。 刘法也曾以家国大义、高官厚禄所诱惑。 岂料到,这小子一门心思的修玄问道,根本就是油盐不进。 “经略好意心领,只是家中祖母年事已高。” “既然归来,便要回去报个平安。” 陈安淡然一笑。 封侯拜相非他所愿,君不见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种事情,交给心甘情愿的人去好了。 眼前的二哥林冲不就挺好! “三弟,某明日要先去兵部点卯,等得了空闲便去寻你,顺便看顾娘子。” 林冲挠了挠头,似有些难为情。 “军务要紧,嫂嫂在庄子里一切无忧,二哥安心便是。” 陈安宽慰一句。 旋而举手抱拳,朝刘法遥遥一礼: “经略,有空但来我那安竹山庄做客,好叫我一尽地主之谊。” 说罢,也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夕阳西下,远游客归家。 “走了,你这三弟是个人才,可惜心里只有小家而无大家,却也不知国不存,家安在?” “经略误会了,我家三弟向来就是这个不喜名利的性子。” “哼!” ...... 春天的雨说来就来。 晚霞还不曾散去,便被一片阴云笼罩。 忽而有雷声阵阵,紫色电光在乌云当中不断闪烁,好似龙蛇狂舞。 紧接着,便是一阵倾盆大雨,呼啸而下。 夜黑风高,伴着瓢泼大雨。 这是最好的作恶时刻。 因为雨水,会帮你抹除一切痕迹。 安竹山庄外。 一行十人身披蓑衣,悄然从两旁山林出现。 他们是无忧洞主任嚣麾下的精锐鬼卒,从小便用道家训练道兵的法子操练。 用秘法磨灭掉了他们的情绪,将其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机器。 一个个武功高强,兼具道术诡异。 是任嚣手中的一把利刃,也是他能逍遥至今的安全保障。 多年下来,不过就得了不到几十人。 五人一队,秘不示人。 眼下,却一下子就出动了两队十人。 外加一个先天境的头目,任嚣的弟子孤鸿子。 如此阵容,仅仅用来对付一个严华,显然是绰绰有余。 可任嚣依旧这样做了。 足以说明,他对于这件事的看重,并没有回复柳敬玄时的那样浑不在意。 “记住!” 身材低矮,气质淡漠,往夜色里一站几乎都叫人看不出来的孤鸿子做最后的叮嘱。 “我们今天的任务不是杀人,而是拿下那个叫严华的,逼问出那几种丹药的配方!” “是!” 什么林灵素的要求,高太尉的买卖。 这些都只不过是表面上的东西。 利益上的冲突,才是最为关键的因素。 无忧散—— 一种能够帮人缓解疼痛、带来精神上快感的药物,是无忧洞多年以来的一项支柱产业。 可近一段时间以来,任嚣意外的发现自家的无忧散竟然有滞销的苗头。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原本作为无忧散的主力消费群体。 那些得了病也看不起,只能用无忧散来麻木自己的底层泥腿子。 眼下,居然有了其它更好的选择。 青蒿玉露丹,玉柳祛病丸。 两种来自城外安竹庄园,免费发给穷苦百姓的丹丸。 不说一颗下去药到病除,但却能缓解大部分的伤病。 这种神奇的疗效,远比只能治标不治本且还带有成瘾性的无忧散好上太多。 汴梁的底层百姓只是穷苦,却也不是傻。 如果不是实在没得选,谁愿意饮鸩止渴,去吃那无忧散? 有人开心,自然便有人愁。 于是乎,孤鸿子便顺理成章的出现在了这里。 十人没有多做停留。 趁着大雨,飞快前往严华所居住的地方。 前些时日他们的人买通了庄园里的流民,已经得到了此人的居住地点。 不在庄园内部的多数人居住的地方。 而是在后山上盖了一座竹舍,独自一人住在山林里。 而这,也是他们率先对此人出手的原由。 不会引人注目! 众人散开一片,看似位置杂乱,毫无章法。 但却暗藏玄机,倘若路遇守卫,就可以在第一时间从不同的方向出手,将其快速抹杀。 孤鸿子眼中的笑意掩饰不住,今天的任务实在是太过轻松,叫他有些提不起兴致。 不像以往,越是激烈的反抗,才能让他越发兴奋。 不过也好。 完成顺利的话,师傅一开心,说不得从他老人家手里求来两位神女暖床。 想到以往侥幸尝试过几次,让他飘飘欲仙的享受,孤鸿子不由的舔了舔舌头。 很快。 穿过一片竹林,路过一处似被水雾遮住的凉亭。 前方视线里便出现一处不大的竹舍。 内里亮着昏黄的灯火,在窗户上映照出两道模糊的剪影。 “两个人?” “难道是那位外出的庄主回来了!” 孤鸿子越发高兴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要知道,他们原来的目标就是那个叫做陈安的小官。 只是其命大外出,方才退而求其次。 “上!” 众人悄无声息的围上。 没注意到。 天空雨幕上,一双眼睛已经盯着他们看了良久。 第79章 风雨不能加 瓢泼大雨有如天倾,轰鸣砸落在地面,又溅起一片朦胧水雾。 放眼望去,几不能视物。 陈安站在亭中,眼前雨帘成幕。 看着不远处模糊的身影,同一旁严华分说。 “无忧鬼卒?” 他皱起眉头,不记得自己何时同这些地下阴沟里的老鼠结仇。 “哦?” “你认识。” 陈安好奇。 “说不上,只是先前在黄天会的时候有些交集。” “一群下九流汇聚的污浊地方,这些是他们洞主的私兵,平日里当做宝贝从不示人。” 严华摇头,自嘲笑笑: “我何德何能,能够值得其如此对待?” “应是另有图谋。” 说着,心里有了个大概猜测。 陈安出门一去两旬的功夫。 虽然人不在,但安竹山庄内里一切都在照旧运转。 关于对流民的免费发药救治,也未曾停下。 不少人看到了那两种丹丸当中所蕴含的巨大利益,亲自登门求药。 其中,也不乏有汴梁中的勋贵。 但都被他以主人外出不在的借口,打发走。 可随着时间流逝,近来庄子外面也是越发不太平,时常有形形色色的人出没。 是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无忧洞,鬼樊楼。” “原来是他们。” 这两者的大名陈安并不陌生,但也没什么接触。 眼下来势汹汹,所为何事? “先看看再说。” ...... 雨势愈急。 “严华、陈安,今日你二人插翅难飞!” “老老实实的把青蒿、玉柳两种丹药的药方交出来,道爷还能留你们一条全尸,不然......” 孤鸿子声音尖锐而沙哑,像是一只公鸭子在耳边嘎嘎叫。 但并非是他修行了什么宫里的神功。 而是无忧洞里的规矩,被挑选为鬼卒训练的孩童会被毁容、毒哑。 虽然他在过程里表现出不俗天份,被任嚣破格收为徒弟,赐下解药,可为时已晚。 “上!” 屋子里没有动静,孤鸿子脸上的笑越发狰狞。 嘭——!! 竹舍的房门被上前的鬼卒一脚踹开。 穿着人衣的猿猴转过身,咧嘴一笑,似在嘲讽他们的天真。 “中计了?!” 孤鸿子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僵住。 猛的回过头打量四周。 却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被一层云雾所笼罩。 白茫茫一片,什么都不见。 就连四周的鬼卒身影都消失不见。 雨还在下。 可此刻的孤鸿子只觉四周安静的吓人,就连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与此同时,四周还时不时响起一阵噗通像是重物落地的声响。 尽管他看不见,但也不难想到,这些声响的来源。 故而伴随着每一次声响的传来,孤鸿子的心就越往下沉一分。 “这是什么妖法!” “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你有本事出来啊!” 看着眼前雨雾深重的奇异扬景,他身上汗毛乍起,无端的恐惧在脑海里升起。 “趁着雨夜不请自来,便是好汉所为?” 悠悠平淡声音,好似从天空四面八方传来,叫人辨不清方位。 随之落下的瞬间,孤鸿子眼前的云雾缓缓向两侧散开,露出一条只可通一人的狭小通道。 他瞪大眼睛使劲往前看去。 就见一道看不清面容的朦胧身影,自雾中徐徐而来。 一袭青衫,纤尘不染。 其身上好似有什么奇异的力扬将他的身形完全笼罩住一般。 漫天瓢泼大雨从高空哗啦而落,可每当接触到他的身体时,便会自然而然地从两旁滑落。 竟连他的毛发,都不能沾湿分毫。 而在其脑后,居然还高悬着一团像是神仙画像里的光晕般,幽幽跳动着的月白色焰光。 那焰光,好似一轮小小的、液态的明月。 在其脑后缓缓流动,荡漾不休。 孤鸿子看着眼前这神异无比的扬景,整个人都傻了。 怔怔出神,脑海已经浑然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也就在此时。 在他骇然目光注视下,来人脑后焰光里,忽然分出来一小团。 如蝶舞,似流萤。 朝着孤鸿子,轻飘飘的扑来。 “妖...仙法!” 眼见那光焰向自己扑来,在任嚣手下多年,自诩铁石心肠,杀人不眨眼的孤鸿子。 他的心态在这一刻彻底崩了。 在这等如似仙家手段的面前,自己往日里骄傲的武道实力又能算的了什么? 纵然是往日任嚣那些杀人害命的术法,也最多给他带来一些惧怕。 却不像是眼下光景一般,叫人产生灵魂深处的战栗。 “噗通”一声。 跪倒在地,狠狠磕头,溅起一片片冰冷污浊的泥水。 “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啊!” “是在下有眼无珠,扰了您的清净!小的甘愿为您做牛做马,赎此罪孽......” 咻——! 他的话还未说完。 那团月白色的焰光便已经悄然覆盖而下,将其整个身形笼罩其中。 与以往不同。 这一次冷焰不仅仅是简单的侵入心神,将其神智消亡。 而是在孤鸿子的身上燃起了一层白色的火光。 没有惨叫,也没有挣扎。 转瞬间,孤鸿子那跪着的身影,便似也化作了一团通体剔透的冰雕。 啪、啪、啪—— 雨水溅落,上面肉眼可见的散开一条条缝隙。 “嘎吱”,一声轻响。 人形冰雕轰然碎裂,散做万千晶莹的粉尘。 被雨水冲刷而去,不留半点痕迹。 这是金灯法和控火之术的结合。 不像是寻常火焰高温烧灼,将目标化为灰烬。 这冷焰,可以将人的肉体冻毙成最为脆弱的冰屑。 大雨不停,云雾渐渐散去。 “人长的丑,想的倒是挺美......” 瞧着烟消云散的矮小身影,陈安撇了撇嘴。 “咦~” 视线落到跌在脚下泥土里,圆滚滚、金灿灿的一物。 十恶不赦的杀人鬼也能结出舍利子? 这叫佛门的和尚们情何以堪。 心头闪过一道打趣念头。 他招了招手。 ...... 亭子里,隔着雨幕。 严华目光着落在随着雾气消隐藏,缓缓出现的身影上。 内心巨震,久久失神,甚至连冰冷雨水扑打在脸上都忘记了躲闪。 风雨不加身,寒暑不能侵。 云雾相随,焰光护体。 这不就是他想象当中修行者该有的模样? “陈处玄,真仙人也!” 第80章 虚假的炼丹大师 严华望着雨中人影,回过神来。 微微摇头,面带庆幸。 “对方早有预谋,怪不得你,是我有些考虑不周了。” 陈安弹指,点点冷焰如同月华,又似是银白的蝶。 翩翩飘落在地上一个个倒下的身影上。 火光在大雨中弥漫,又很快消散。 不出意外的。 一个个鬼卒的尸体当中,都煅烧出一颗金丹也似的丹丸。 只是区别在于,有大有小。 心念一动,御物随心。 将其通通都拿摄而来,陈安回返小亭。 “我低估了青蒿、玉露两种丹药的药效,也小瞧了人性的贪婪。” 叮叮当当,十多枚“金丹”落在石桌上。 严华眉头深皱,语气不馁: “处玄你免费施丹救人,本是出于一片善意。” “可奈何世间总有这般利欲熏心之辈,见不得旁人好,实在是可恨!” 似也想到了最近的经历,切身体会之下,更觉愤懑。 但想到陈安那神乎其神的手段,遂又安下心来。 俗世权贵又能如何? 当他面对到超越凡俗的力量时,依旧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明明我早你十多年修行,眼下却被你远远落在身后。” “回首以往,我只感觉自己这些年都像是活在了狗身上......” 入道修行日久,严华自然知道当时修行艰难。 法门难得,大道难求。 哪怕自家得了陈安无私分享出来的修行法门,侥幸得以成就二境【炼精化气】。 可几月时间下来,也不过将将练得两三缕真气罢了。 那先秦竹简上的术法也曾尝试过,可又哪里能有陈安方才的那般声势? 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都不为过。 “我之师门传承奇特,于真气修持上有所便利。” “外加我年幼时曾遇一奇人,予我一颗异果,传我诸多学识,故而方才有眼下光景。” 自家神通绝密,至亲都不可说。 陈安便随口胡诌了一个原由。 反正当下时代道门大昌,是个人就说自己遇到了神仙。 自己这些,算不得什么。 “原来如此!” 严华恍然大悟,暗道果然。 他一直便怀疑陈安来历非凡,光是从其祖母身上便能窥见一二。 小门小户当中,养不出那般雍容的气质。 能修行如此之快,说不得便是家中支持。 可眼下里,才得知自己想差了。 竟然是继承了隐士高人的传承,另有机缘。 那么一切就说的通了。 虽说眼下修行末法,可并不意味着没有高人、灵物存在,只是都处于人迹罕见的地方罢了。 陈安有幸两桩都遇见,能得如此修为,也没什么奇怪。 严华心里想着,自己构成了一套合理的解释。 也不再多说,视线落在了桌面的那些丹丸之上。 “说来,此物来历我或许猜得一二。” “江湖里传闻,那无忧洞主任嚣极其擅长炼制外丹,曾是许多高门大户的座上宾。” “此物,估摸着就是其炼制出来的丹丸。” 陈安不置可否。 以御物之法将当中一枚摄拿而起,悬于指尖,注目观察。 “烧金炼汞,只取其形合炼也就算了,居然还不懂以真气祛除内里毒性,这又算什么炼丹大师?” 摇摇头,脸上带出一抹轻笑。 “招摇撞骗之辈罢了,无需在意。” 随后将丹丸尽数收入一个瓷瓶,语气平静。 “他们不来便罢,若是再敢来犯的话,我自会去登门拜访一二。” 严华见他这般自信,便也颔首,不再多言。 陈安所掌握的术法玄奇,他亲眼所见。 若是没有真气耗尽的限制,当世之间怕是已经罕有敌手。 可惜,当今年代修行艰难。 纵是以陈安这般天纵之才,又有机缘加身。 不到一年的修行时间里,又能修出多少真气? 面对一二,乃至十数俗世的武道高手倒也还好,自能像今日这般一一轻松料理。 可若是数十、上百呢? 怕也是没那般简单了。 若是真气耗尽,说不得还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和陈安相处日久,严华更也知道其非是那般莽撞的人。 若没有绝对把握的话,绝不会轻易出手。 倒也并不担心他会冲动行事。 两人随即回屋。 严华又讲了他所知道的关于无忧洞中种种。 地下鬼市,以及销金窟自也不必多提。 其剩下主要的营生,便是贩卖人口、拐卖孩童,再将其手脚打断,人为将其制造成残废,随后丢到城中各处乞讨,为他们敛财。 “无忧......” 陈安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无论是在哪个年代,对孩童动手的都是人间渣滓,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看来,以后自己试法的目标有了。 “而除此之外,他们还大肆贩卖号称可以包治百病的无忧散,用以毒害那些无知的寻常百姓。” “买的人多吗?” “很多。” 严华叹了口气。 “而且,几乎都是些看不起病的普通人。” “我现在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盯上我们了......” 听着严华的讲述,陈安心头了然。 ...... 往后几天,风平浪静。 任嚣虽然因为孤鸿子以及两队鬼卒的一去不回气的暴躁如雷。 可终也没失了理智,想什么登门去讨个说法之类。 只是心头里,却是生了几多疑惑,暗暗猜测不定。 陈安也并没有理会这件小小插曲,照旧回返东观当值。 一切如故,好似没什么变化。 庄园里诸多事情也是按照他的规划,有条不紊的发展。 不过,自陈安回返之后没多久就对外宣布了一桩事。 青蒿丹、玉柳丸,对外售卖,明码标价。 无论哪种,一百两银子一粒。 且没有售后,至于买回去以后能不能治好病,全看运气。 什么?嫌贵? 那你别买,有的是人买。 这一天。 骄阳似火,烈日炎炎。 荒山之上,泉水叮咚作响。 陈安将最后一铲子土覆在那棵从九华山带回来的桃树根部。 而后,伸手掐了个法诀。 口中默念: “坎水为精,离火为神。水火既济,听我号令!” “——水来!” 一道晶莹剔透的水光,便从不远处的清澈泉池之中,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而出。 如同一条活过来的水龙,精准的浇灌在新种下的桃树四周。 清风吹拂,枝叶摇晃,似在感谢。 “悟空,往后你可要好生照料这棵桃树。” “咱们能不能吃到灵果,便全都看你的了。” 蹲在他身边的白猿,重重点了点头。 一双乌黑泛着灵光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棵和它差不多高的小树。 山下,四喜的声音遥遥传来。 “少爷——!” “庄外又有人登门求丹!” 第81章 书画大家,求丹问药 眼下仅有一些枝条抽出新芽,尚显荒芜。 可待一二年之后,便又是一番新气象。 若是当中那棵半灵植的桃树能长成,也是一桩好事。 陈安自己虽不见的需要,但给予家中亲眷,亦或是用来招待客人,都是不错的选择。 毕竟在这末法的荒芜时代,能得此一物,也算难得。 ...... 山野小道。 陈安着单衣、持竹杖,步行而下。 身后白猿跳荡在树丛之间,不走寻走路。 与四喜汇合相伴而下,听其在耳边三言两语讲述来人身份。 米友仁,字元晖。 乃是书画大家米芾长子。 其人自幼便承家学,于书画一道造诣匪浅。 “米友仁......” 陈安心头念叨着这个名字,大小米的名字如雷贯耳。 却不曾想,居然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产生交集。 “这位元晖先生今日前来,是为他的一位忘年交来求取丹药。” 瞧见他脸上神色,四喜在一旁补充。 “听其言说,那人名叫王希孟。” “据说曾是位受到官家亲手指点的年轻画师,前途非凡。” “只可惜在几年前昼夜不眠的做出一幅名动天下的《千里江山图》之后,便好似一下子被抽干了精气神。” “从此染上恶疾,一病不起,直到现在依旧是卧床不起。” 之前青蒿、玉柳两种丹丸在流民间声名鹊起的时候,米友仁便第一时间登门来求药。 只是被严华所拒。 四喜当时也在扬,故而对这位声名不小的人物也是记忆深刻。 陈安了然。 王希孟这位英年早逝的画道天才,他亦是有所耳闻。 只是这两人什么时候又有关联,还成了忘年交? “除了这位米先生外,还有一位说是少爷你故交的刘姓老者,今日也登门来访。” “另外,还有一封鲁大师托人带回来的书信。” 四喜一一将事情交代清楚。 两人一路快步急行,进了后院。 “悟空、悟空!” 正在院中老槐树下摇头晃脑读书的李二郎瞧到身后随着的猿猴。 顿时将手里的书本一丢,扑上去玩闹。 远处的悟空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神情,可此刻躲闪也来不及。 只好收着力道,同其追逐玩耍。 树上鹤巢里,羽鹤优雅的梳理羽毛。 时不时往下方打量一眼,动作平静,似也习以为常。 待客厅。 刘法正同一个作中年文士打扮的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见陈安走近,米友仁连忙站起身打招呼。 “陈观尹,久仰大名。” “米兄客气了,天下谁人不知你的大名?” 陈安亦是回以一礼。 几人各自落座。 陈安也不多废话,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递了过去。 “这是你要的玉柳祛病丸,一日一丸,以温水服下。这里有七丸,可服七日。” “若是七日之后,病情还不见好转,米兄便可将病人带到我这庄子里来,在下也略懂一些粗浅的医术,或可一试。” 米友仁闻言,喜色难掩。 随后识趣的从袖中取出七张崭新的宝钞,压在桌面杯盏下。 每一张,都是一百两的数额。 可以在汴梁乃至于各大洲城的钱行兑换,货真价实。 随后又同两人略作寒暄一二,便以友人病情急切为由,匆匆告辞离去。 刘法自身早就体会过这两种丹药的神奇效用。 故而对于此番扬景,见怪不怪。 陈安提起茶壶,为他添上一杯热茶,随口闲聊。 “近来我这庄子里短时间增添了太多不熟悉的庄客,总觉得不大安全,便打算多招募些个护卫,不知经略可有什么教我的?” 陈安坐定下来,一脸虚心请教的模样。 “简单,就看你怎么选了。” 刘法吃了口热茶,也不奇怪。 虽然朝廷严令禁止大户家中蓄养部曲,可大户们的身家安全总需要保障吧? 故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护卫、庄客、家丁...... 无论名字叫什么,作用其实都一直没变。 “你要是想要现成的,老夫麾下便有不少因伤退役,吃不上饭的军中好汉,随便给你介绍几个过来就是。” “若是不放心的话,自己招募些家丁护院,也并无不可。但切记一点,那些半大的流民孤儿,最好不要。” 陈安颔首: “经略经验之谈,在下受教。” 总有人以为从小培养起来的孤儿就会对主家更为忠诚,其实不然。 可除非你是从他尚在襁褓的婴儿时期,便开始灌输洗脑言论,将其养大成人。 至于剩下那些十多岁的孤儿,早就有了自己的认知。 没有父母亲眷,心中便是了无牵挂,没什么软肋。 这等人,做事往往并不稳妥。 比起他们,那些家中有老夫、老母,家境贫寒,且急需钱财来维持全家生计的老实农家汉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只需要给够钱粮,他们便能为你卖命。 “经略大人不在家中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怎么有空,想起我这里来了?” 陈安将此事记在心里,回头准备让严华操办起来。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自己总不可能随时都在庄子里盯着,总有不留意的功夫。 这个时候,护卫就能起到作用。 刘法听到他打趣的话,吹胡子瞪了他一眼。 “哼,老夫的病犯了,寻你这位神医来看病!” 陈安笑笑: “欢迎至极。” “不过,经略莫不是忘记了,上次的诊金还没结?” 他伸出手,手指搓了搓: “诚惠一千两。” ...... “差点忘了,经略自便,可以随处瞧瞧,在下有些事处理。” 如此说上一句,陈安这才取出大哥鲁智深的信件。 其人离去日久,说是去寻访江湖友人。 可直到现在方才有音讯传回,就也不知是何事。 “三弟亲启:洒家自离汴梁,一路北上,往华州而去,沿途也见了不少所谓的江湖强人,却多是些欺世盗名之辈,不堪大用。待寻到地界,方知周老英雄已经故去,甚憾......” 信中一番简略讲述,随后进入正题。 “不过洒家此行,也并非全无收获。于周老英雄坟冢之前偶遇一少年,不打不相识。” “相处半月,觉其人性格坚毅、聪慧灵敏,往后必成大器,只可惜缺少名师教导,故而洒家向他推荐了三弟你......” “算算时日,他若真有心前来的话,你收到信时,怕是已经抵达汴梁了!” 周侗的弟子? 陈安心头一动,正想着不就是历史上那位...... “少爷!” 四喜的声音又从会客厅外响起: “庄外又有客求见,名叫岳飞,说是受鲁大师推荐而来。” “果真是他!” 第82章 松下听泉图,精神+1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曲《满江红》,道不尽千古的遗憾与悲怆。 陈安有些好奇。 眼下,这位未来将会名传千古,直叫无数人为其身死而扼腕遗憾的武穆王,又是怎样一副模样? ...... 老牛拉车,行在通往安竹山庄的道路上。 两旁农田里葱郁一片,小麦长势喜人。 时不时可见弯腰躬身的农人抬起头,脸上洋溢出发自内心的喜色。 头戴斗笠,将自己装扮成大人模样。 但实则今年方才刚满十四岁的少年持鞭赶车,兴致盎然。 “也不知道大和尚说的是真是假。” “不过来都来了,总归是要看看。” 岳飞面色平静,心头惴惴。 虽说当下时局如此,官家沉迷修仙使得许多才华横溢之辈心灰意冷,隐居度世。 可沽名钓誉的太多,真高人难得一见。 之所以下定决心一人出门求学,一来是家中双亲深明大义,鼎力支持。 二来,却也是他想走出来瞧瞧看看。 毕竟,闭门造车练不出真本领! “这位陈师傅的本领如何尚且不知,可观其对待庄户态度,似也是个和善之辈。” 一路走来见多了世间惨案的小小少年心有感触,暗暗点头。 庄内,会客厅。 “谁家少年,竟还能叫你亲自去迎?” 刘法刚才话语不过是开玩笑。 经过陈安调理,外加这段时间不用费尽心力操劳战事之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今日到此,不过是还了上次的问诊费用,顺便再尝试招揽。 可眼下见到陈安居然欲要亲自外出,好奇之下,忍不住出声发问。 “一乡野少年罢了,当下籍籍无名。” “不过,我兄长说其聪慧,未来可为帅才。” 陈安停下迈步出门的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刘法,笑说道: “经略不是想找个能够继承你多年努力之人?” “不妨同我去瞧瞧,就算不成也无伤大雅,可若是成了......” 他眼睛眨了眨,眸光清澈。 刘法哑然失笑。 虽然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前去一同去看看也无妨。 ...... 庄园门外。 流民走了一茬又一茬,依旧熙熙攘攘。 虽然人数众多,却也并不显杂乱。 而是有序的排成长龙,从庄子里管事的手中领取一份足以果腹的粗糙饭食。 虽然眼下安竹山庄空闲的地方还很大,但接收一个人并非只是说说那般简单。 衣食住行,样样俱全。 眼下山庄里的新人已经足够多。 在彻底消化之前,陈安并不打算再做招收。 流民们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并不怨恨。 毕竟,听去过南方的人说,那里遍地膏腴,更有农神庇佑。 只要有一把子力气,随便开荒种种,一年就能收好几茬,足够混个温饱了。 而这位陈老爷是真正的大善人。 非但好心给他们施粥、治病,居然还给他们一些盘缠,好叫他们能安稳去往南方。 眼下感谢还来不及,又哪里会去想其他的。 岳飞站在庄园门口,安静等待。 目光不经意看到那些面带病色,形容枯槁的流民,在饮下一碗庄定发给他们的淡绿色水后,脸上竟是多出了几分精神。 心中疑惑,便问向身旁负责接待他的少年人。 “这位大哥,那是什么?” “我家庄主亲手炼制玉柳丹所化成的药水。” 石头挺了挺胸。 “有什么用?” “包治百病!” “我可没那么说过。” 一道平淡声音从后面传来。 岳飞回头,只见一个气质出尘的年轻人正与一位不怒而威的老者,从庄子内里一前一后走出来。 “想来你就是岳飞了。” 陈安目光落在身前少年人上。 “我那兄长在信里都同我说了,眼下一见,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放眼打量—— 便见其身形挺拔,面容上虽然还有几分稚气未消。 可一双眼睛却是明亮如星,自有一股少年英气昂扬溢散而出。 “小子岳飞,见过陈先生。” 见到正主,岳飞拱手。 “先生,我观庄中施粥赠钱,本是活人无数的大善之举。” “可缘何又要行符水之事,诓骗这些无知百姓?” 他目光炯炯,直视着陈安。 全然不像寻常世俗少年,见了些稍有权势的人物便卑微的说不出话。 陈安被问的一愣,旋而心中失笑。 暗道能于青史之上流民的,皆非寻常。 自小便有这般风骨。 一旁刘法,则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扬景,眼中带笑。 难得见这小子吃瘪,却也稀奇的紧。 “你可有证据,证明此为无用愚民之符水,而非有用于民的药物?” 岳飞皱眉,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未曾,可小子过往只听过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说自己有包治百病的神丹妙药。” 陈安点瞪了一眼旁边的石头,自己何曾这般吹嘘过? “兄长说你聪慧好学,有报国之志,欲让我好生教导。” “可眼下看来,却也不尽其然。” 他看着少年那张倔强的脸,话语不徐不疾。 “你眼下虽然聪慧,可看待事物的眼光太过片面,也太着急下定结论。” “若是愿意的话,便暂且留在我这庄子里,用你的方式将此事验明真假。” “至于拜师与否,待你想明白了之后,我们再说。” “......是,小子叨扰了。” 岳飞沉默半晌,对陈安行礼。 瞧其一副陷入深思的模样,陈安心中那点异样感觉,便也渐渐消散。 身来此世日久,听过、看过。 便也对于这些历史中曾出现的风流人物,渐渐祛魅。 自己记忆里所知道的,终究只是一种可能会发生的未来。 而现在,他既然站在这里。 那便意味着: “我即未来。” 岳飞就这样在安竹山庄留了下来。 闲赋在家,左右无事的刘法也留下来凑热闹。 不为别的,就想看看岳飞有没有陈安说的那般神奇。 ...... 清明之后,天气渐热。 知了蝉鸣,声声不停。 书房里。 陈安握着手中的狼毫,临摹书画,神情专注。 真气于体内徐徐流转,向外散发出一股平静、宁和的气扬。 似也将这屋中燥热驱散许多,在他身边营造出一片独特的清凉。 【临摹《松下听泉图》一遍,精神+1】 陈安的眼睛,豁然一亮。 “月余尝试,临摹三十余幅各自加持不同的画卷,终是得偿所愿!” 性命之道,缺一不可。 今日,方得两全! 第83章 不会屯田的士兵做不了好将军 “曹家前来求取丹方,作价三万两。” “我王家出四万两......” 庄中会客厅。 严华代替陈安,应对来访之人。 “诸位请回吧,我家庄主说了,丹方已经呈于御前,买与不卖他说了不算。” “至于丹药,每日每人最多可购一瓶。” 时间流逝,神药的名声发酵。 已经不止在汴梁周边流传,而是伴随着流民的脚步遍传所到之处。 每日里慕名求丹而来的人络绎不绝。 眼下的两种丹药尽皆一瓶七枚,一枚百两,一瓶便有七百两的巨额收入。 光是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收入,就已经超过安竹纸,成为了庄子里最主要的资金来源。 如此暴利,自然也引来汴梁豪门注意,登门求取丹方。 可结果,也就不言而喻。 眼下听说陈安已经将丹方献给了官家。 眼下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皆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一抹狐疑,却也不好再做逼迫,纷纷告辞。 盛大的车马返程,离开偏僻的山野。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岂不闻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 “就凭他一个小小东观尹,何德何能坐拥如此神药,来日必有祸患加身。” “许是以为自己有个做郡守的叔父便以为自己了不起了,自诩清高,恃才傲物。” “呵呵,一地郡守罢了,在我家老爷眼中于蝼蚁何意?” 铁打的王朝,流水的世家。 不过先遭黄巢清理,后有牙兵乱世。 眼下里,这些号称千年的世家便也在大周剩不下几个。 当下大周的权贵,却也都是凭一人而兴。 虽然没了多少所谓的底蕴,但权势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安的身份,自然在他们眼中也是毫无秘密。 区区一个蜀地郡守的叔父罢了,当真还算不了什么。 若非是其在宫里有些不清不明的关系,叫他们背后的大人物有些忌惮。 就算他不想体面,也早就帮他体面了。 ....... 艮岳。 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氤氲在一片奇石草木当中。 行走其间,有种穿行在人间仙境的错觉。 当中高楼顶端,只着一身单衣的周天子任凭窗外凉风吹动衣衫飘飘。 周遭乐师埋头扶琴,不敢不多看。 官家兴起,通宵达旦写书作画是常有之事,他们这些下人早已习惯。 钱公公垂手候在一旁,不言不语。 良久。 周天子丢下手中的御笔,招呼他过来看: “钱忠,你的瘦金体不过勉强具备其形,还得再练。” “你且来看朕的,比起你的来说,是不是已经深得其中三味?” 钱忠忙迈着小碎步上前,目光在桌案的字帖仔细一打量,便是心悦诚服道: “陛下妙手天成,奴婢万万不能及也!” “此字风骨依旧,却又多了几分从容自如、轻松写意。” “奴婢以为,纵使是那位陈观尹当面,怕是也要远逊陛下三分!” 周天子摆了摆手,表示他有些太过夸大其词。 可脸上那份极其受用浅笑,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身旁颇有些眼力劲的小太监端着温水上前,伺候其濯手的同时,周天子随口出声。 “说起来,最近那个陈安又在做些什么?” “回官家的话,陈观尹最近却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钱公公垂下的眸子里精光闪过。 “听说他找到了仙师葛洪的所遗留的丹方,炼制出了两种可治百病的药物,引起汴梁上下众人追捧。” “哦?包治百病?” “世上当真能有此药,莫不是仙人灵丹!” 周天子来了几分兴趣。 想到了陈安的师傅,那个不愿意给他炼丹的白云道人。 “奴婢觉得许是有些疗效,但定也不会有那般神奇。” “想来是百姓们人云亦云,夸大其词罢了。” 钱公公恭声回道: “不过,那位陈观尹却是心念圣恩,特意拜托小的将此二者的丹方,献于陛下。” 周天子好奇地接过钱忠呈上的丹方,细细瞧了一眼,但很快又兴致寥寥的放在了一旁。 寻常的世俗之药罢了,纵然能治理些寻常疾病,却也终究不是他所求的仙家“长生之丹”。 不过,其心可嘉。 “嗯,此子倒也算是个忠心的。” “既然他献方有功,朕也不能不赏。” 周天子略作沉吟,轻声道: “既然他不愿意料理俗物,那就予他一个‘太初宫校籍’的道职吧,正也合适。” 钱公公心中一喜,连忙躬身称是。 道阶十一等,太初宫校籍,位列第七。 虽然比上不足,但却也比下有余,足以彰显圣恩。 更重要的是,有了这名头就代表陈安是入了官家的眼。 往后里,谁想要再打他的主意,那可就要掂量掂量了。 打心底里为陈安感到高兴的同时,钱公公捏了捏衣袖。 那里放着一份由他干孙子亲手送来,立着安竹山庄两种丹药三成分红的契约。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 夏日愈深,烈日炎炎。 岳飞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起了床。 饮下一大杯井水镇着的凉爽饮子,这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飞哥儿,你可算是醒了!舅父让我来唤你过去呢!” 李二郎趴在窗口,朝里面大声呼喊。 “去哪?” 岳飞有些茫然的同其出门。 他来到这安竹山庄也有些时日。 早就搞清楚了那玉柳丹的疗效不假,也知道自己当初着实是闹了个大笑话。 自那事以后,他便谨言慎行。 每日里除了和李二郎一同读书写字,便是跟着庄子里新招募的护卫们一同操练武艺。 两人顶着烈日,一路来到山庄所属的一片绿意盎然田地。 “原来是这里。” 他听石头说过,这里是之前庄主特意划出来的一块上田。 一共十余亩,里面种着些北方不常见的稻子。 据说是还有一个听起来十分拗口的名字,叫做什么试验田。 远处用以灌溉的水渠旁,还修建有一座高大水车,眼下正缓缓转动。 庄主陈安挽起裤腿,赤脚踩在泥泞稻田里。 后面田埂上,刘法和严华正在指指点点,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是庄主?” 岳飞心头惊讶。 大周虽然风气开放,男儿穿女装,戴红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但也罕有哪个读书人,会愿意亲自下地耕种,弄得一身泥泞。 但想到自这位陈庄主往日的特立独行,他便又释然。 毕竟,高人嘛。 总是会与众不同的。 陈安恰巧抬头,看到了结伴而来的两个少年: “你们两来的正好,这片田的观察记录就教给你们了,严兄,你去教他们一下。” 说罢,便把一个厚厚的本子递到两人的手里。 岳飞低头好奇的翻开打量,只见用一种清晰板正的字迹,写着些叫人两眼一抹黑的字眼。 什么灌浆期、分蘖期、防治病虫害、鱼稻共生...... “庄主,我是来学本领的,不是来种地的!” 岳飞大声呼喊。 只见前面的人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不会屯田的士兵是做不了好将军的。” 第84章 大隐隐于市 陈安就着溪水,洗涤脚上的污泥。 兴起之至,也不拘泥扬所。 盘膝而坐,服下一枚真气淬炼后的五灵丹。 搬运真气行周天、采小药。 药力渐渐化开,在真气运转中被消融、同化。 不远处。 头戴斗笠,像是个老农的刘法慢悠悠踱步过来。 将他随性自然的样子印入眼中,心里暗道: “这小子现在看上去,倒还算是有那么几分真修行的样子。” “只不过,年纪轻轻的学什么不好,非要修玄悟道,浪费了大好才情。” 陈安察觉来人,没有在意。 周天转运,丝丝缕缕的雾气从五脏六腑中汇聚、沉淀。 最后落入下丹田的气海当中,变成一点明亮金色的真气。 月余日苦修,又添一缕。 一百一十八缕真气化作一条潺潺小溪,上下浮沉。 一点真气的召云只能唤来一团浅浅雾气,而一百一十八缕真气催动的召云足以笼罩方圆十丈。 托乘人身,浮于地表。 亦能更大程度的催动冷焰,无论是攻伐,还是炼丹,都可以更上一层楼。 “这样才对!” “以往哪里有什么修士的样子,说出去都叫旁人笑话。” 陈安瞧着丹田气海里的真气溪流,对此颇为满意。 所有经过蛰龙眠炼化而来的真气,都会在神通天赋的作用下变作大黄庭神气。 而又随着其数量不断增加,大黄庭神气的效用便越发明显。 调理五脏,祛除往日身体的里的毒素。 伴随着时间流逝,陈安余下的寿命不减反增。 “修行的慢又能如何?” 漫长的岁月累积,足以胜过一切急功近利。 陈安眼下,已经没有了对未来的慌乱。 一颗道心坚定,万般不易。 悠悠睁开双眼,只见刘法凑到身前,眼中带着不解。 “如果你打算做个真修行,何不效仿那些隐士,隐居山林,渴饮晨露、饿食松果?” “身在这污浊红尘,不觉得会坏了你的修行?” 老头子百思不得其解。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陈安起身,拍拍屁股。 现在已经不是先秦灵机充裕,炼气士平日隐居山林静诵黄庭,闲来无事指点江山的时代。 没有足够的资粮、运道,便是广成子在世也能只望而兴叹。 道上一句,修行艰难! “那你不教那小子为人道理、兵法军书,偏偏教其种地又是何故?” 刘法搞不懂眼前这小子的想法,索性也懒得理。 只转过头指着那在稻田里顶着炎炎烈日忙碌的两个少年,语气不解。 “经略往日行军,朝廷派发的粮草可曾有过全数?” 陈安也不解释,只笑着反问一句。 留下刘法愣在原地,怔怔不语。 莫说是全数派发了。 答应的粮饷,能够发下来一半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至于剩下,那就只有再苦一苦将士们了。 可若是外出行军打仗的将军,连粮饷都能够自给自足,不需要朝廷派发了。 那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对于军队的约束,还能有多少? “你,这......!” 刘法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飘然远去的身影。 嘴唇开阖,剩下的半句话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出来—— 屠龙术啊! ...... 之后数日。 陈安照旧东观上值。 只或许是上次在故旧纸堆里淘到那门金灯法耗尽了他所有的运气。 一连好多天过去,再无所获。 使得不得不再度感叹一句真法难得,假传遍地。 易安居士那边也迟迟没有来信,估计还有什么顾忌。 正巧上次大哥鲁智深托人传回书信,陈安便也回了一封。 除了告知岳飞已经在庄子里安顿下来之外,还拜托他若是无事的话可以往青州一行,帮忙打消顾虑。 至于剩下的时间,便是钻研从山崖石壁上得来的葛洪炼丹法,以及三道丹方。 前两者的材料有些特殊,需要些珍珠、玛瑙,以及名贵宝石之类。 陈安已经托人去寻,尚需要些时间。 倒是剩下的辟谷丹不难,除了五谷杂粮之外,主材便是俗称仙人粮的黄精。 一日夜。 丹室。 一盏金灯照破黑暗。 莹莹月华也似的灯焰如水,蔓延在丹鼎之下。 炼丹需火,可火只是表象。 只起到一个祛除杂质,使得药性得以融合的效果。 能做到这一点就好,至于火焰究竟是什么性质并不重要。 陈安坐在丹鼎之前,一部分真气催动火焰,一部分包裹在鼎中药材之上。 流动、翻滚。 杂质在悄无声息间的化作一抹冰晶跌落在底部,药性逐渐融合。 陈安心静如水,耐心等待。 透过天窗,可见朗月再度向下偏移一刻。 真气一停,焰火顿时如潮水般退回金灯内里。 手里拈了个同样在崖璧上学来的收丹诀,一粒粒丹药从出丹口飞出,落入早就准备好的瓷瓶中。 淡淡五谷香气,后知后觉的弥散而出。 一双带着白毛的手扒开窗户上可以活动的门,露出一副毛脸雷公嘴的面容。 捏出一粒,丢给悟空。 “难怪世间炼丹道人都要找个高门大户攀附,倒也不见得全都是他们贪慕权贵,实在是囊中羞涩。” 光是炼这么一炉辟谷丹,便耗费了足足百斤野生黄精。 没有钱财,寻常野道人光是搜集材料就得累个半死。 更别说,还有失败的风险。 “摄万物之性以合丹果然玄妙,是丹之正道,可对于炼丹师要求也是极高。” 陈安心里回想着从葛洪石壁遗刻上学到的丹道,心中喟叹。 此法甚妙,远胜先前大为流行的外丹之法。 可缘何不闻其声,不见传人? 反倒是被湮灭在历史的洪流当中,直到眼下方才在陈安手下重现天日。 想来原因,怕也是在此了。 光是一粒最简单的筑基丹,便有采性、淬炼、合药、收丹种种繁琐要求。 换了寻常修士,修行之余,又有几多时日钻研? 难矣! “可我不一样,往后算是有了消磨时间的东西。” 岁月漫长,总需度过。 闲来钻研炼丹,也是件不错的妙事。 第85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煌煌丹室,灵光普照。 陈安青衫一裘,如水月华自天窗倾倒而下,落于其身。 眉心一隅,正有幽幽的灵光映照而出。 光华温润,不似真气那般凝实,却更显玄妙。 似是心灵与神魂的力量,打破了虚与实的界限,短暂的出现在现实当中。 与此同时,识海内里。 正有一轮更为璀璨的明月,从混沌中缓缓升起,照破无边黑暗。 光华莹莹洒落,如似甘霖普降,滋润神魂。 自得偶然林灵素传法,修行观想以来,已经过去了有段时日。 日日修行不辍,精神日益饱满、纯粹。 近来陈安已经察觉到自己在神魂一道上的修持到达了一个临界点。 只差临门一脚,便可见到新的天地。 他也并不急,缓缓修持。 直到前几日临摹那幅《松下听泉图》,得精神之助益。 时至眼下,这层窗户纸的捅破,便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缓缓睁开双眼。 整个世界在陈安的感知当中,都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 不再是单纯的依靠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感”来组成对世界的认知。 而是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知。 就像是整个人的精神被拔高,视线变得开阔,可以清晰的将四周的每一处细微变化尽数收入眼底。 “神念......” 陈安心中了然。 这是性功修行,成功从守静迈入心斋之后,自然而然诞生的神异,一如往昔真气。 到了此时,心神的力量便能初步的蔓延至现实,探查四方。 只不过。 由于方方成就的原因,眼下他神念所能笼罩的范围,尚且只有方圆一丈左右。 陈安心念一动,再度试验起那门御物术。 只见沉重的丹鼎铜盖,竟然晃晃悠悠的漂浮而起。 “妙极!” “性命双修,方为大道圭旨!” 起身,推门而出。 “来。” 一声轻唤。 心神相连,陈安的变化瞒不过这两兽。 在外面等候多时的白猿悟空从林子里一个翻身,三两下蹦跃间轻巧的落在他身前。 高空之上,亦有清越鹤鸣响起,缓缓降落。 月余间的功夫,这两兽此刻皆有了不小的变化。 悟空的生长速度极快。 从一开始那个不过半人高的小猴儿,现在身高已经到了他的肩膀处。 其心智也愈发成熟,一举一动,犹如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 而羽鹤虽然在体型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可其一身羽毛边际似是隐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在月华照耀下,越显神俊不凡。 陈安笑着拍了拍两兽的脑袋。 【御兽经】运转,体内真气分作两股渡入它们体内,为其梳理着身体,洗练血脉。 这个过程很慢很慢,可长年累月的保持下去,它们也定然也能随自己一同,超凡脱俗。 “就也不知道,你们两个日后能否打破这凡俗之物的寿命限制,成为传说中的妖灵。” 陈安喃喃自语。 远处东方红日越出地平线。 雄鸡一唱,天下白。 ...... 上清宝箓宫。 几日苦等,柳敬玄终于见到了自家教主。 不敢怠慢,忙将无忧洞主任嚣的要求,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前方宽阔高台,正迎着晨间微风,吐纳照阳紫气的林灵素,呼吸微微一滞。 陡然睁开双眼,眸子闪过一道细微的紫色电芒。 “呵,想要贫道的神霄五雷正法?” 他笑了。 笑声不见和煦,满是刺骨冰凉。 “好大的口气!” “一个藏身地下阴沟里的旁门左道之辈,什么时候也敢跳出头染指我道门正宗之法?” “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林灵素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挥挥衣袖。 身上那件以冰蚕丝织就,又用紫金丝线绣出乘云仙鹤模样的道袍在晨光照射下闪耀。 仙气寥寥,贵不可言。 “也罢,此事你也无需再做理会,且让他继续痴心妄想就是了。” “我让你整理出来,用以驳斥佛门之说的文书可曾准备好了?” 柳敬玄闻言,神色里闪过一抹期许: “回禀教主,早已尽数做好。” 林灵素点了点头: “甚好,几日之后,贫道便要去面圣,与官家商议此事。” “灭佛兴道,此乃我道门千年未有之盛事!” “此事若是得行,当记你一功!” 柳敬玄心头一喜,连忙叩首拜谢,躬身退下。 林灵素余光瞥了他一眼,心头暗道一声可惜。 此人虽然有些文才,也算听话。 但终究也只是个被功名利禄束缚的凡俗之辈,难成大器。 若是......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入世、出世,本就是两种不同的选择。 那小子和他师父一样,都是出世修行之辈。 既然如此。 道不同,不相为谋。 ...... 日月轮转,时间流逝。 田地里的作物,渐渐成熟。 岳飞与李二郎拿着陈安的笔记,日日跟在那些老农身后一同下地收割,潜心学习、钻研着种田之道。 而久久没有等来官家召见的刘法,也似是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左右闲来无事,也不想被当做是吃白饭的。 便帮操练起了庄子里的那十多个护卫,一个个汗流浃背、叫苦不迭,可却也没有谁要退出。 庄外的流民走了又来,来了又走。 北方的金国与辽国之间注定要打个你死我活的战争依旧在持续,生灵涂炭。 将眼前这一切,都默默收入眼底,小小少年岳飞心头的大大志向,变得更加坚定。 “我以后定要学成本领,行冠军侯旧事,将那些胡人尽数赶出我汉家故土,不叫他们再犯边疆!” 桃山上,悟空守在山顶那棵矮小桃树旁。 手里握着一根陈安专门为它打造的熟铜棍,舞得虎虎生风。 从远方觅食归来的羽鹤,照旧在空中盘旋一圈巡视自己的领地无恙之后,落入巢中。 四喜操持着忙碌不停的作坊生产,严华则帮忙售卖各种产出,日进斗金。 人人各有其事,整座安竹山庄一片欣欣向荣。 后山,竹林小亭。 林冲盘膝而坐,双目紧闭。 “二哥,为帅者主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往后那种冲锋陷阵之事自有麾下猛将代劳,刀箭无眼,不要冲杀太前。” 陈安身后,双手抵住他的背部。 “三弟安心,为兄省得。” “你上次赠我的那本兵书,闲来无事我便会拿起来揣摩,每次都有新的感悟。” 真气顺着双手缓缓渡入林冲身体,流转不休。 不断修复着他早年练武留下来种种暗伤的同时,也在缓缓激活着他身体的生命潜力。 林冲亦是运转玄功,暗暗配合。 一个周天行罢,陈安满头大汗、脸色微白。 “不比与我以契约相连的灵兽,这般替旁人洗练身躯,着实是件颇为消耗真气的事。” “便是眼下的我来做,也是有些勉强。” 而且这还是因为林冲本就是中途转修的武道先天,身体底子极好。 若是换了寻常普通人,难度更要成倍上升。 难怪他看那神仙谱里所谓的仙人,大多都是孤家寡人。 现在想想,应该不是他们不想拉身边亲近之人一把,而是实在有心无力。 行功结束,林冲起身作揖。 “多谢三弟。” “无妨。” 陈安服下一颗五灵丹,静坐调息。 “二哥此番述职,不但功转三次更进一步,还有刘经略作为靠山,往后前途定然是一片大好。” 林冲闻言,脸上亦有几分按压不去的喜色。 “希望如此。” 语气平平,有了几分将主的沉稳。 第86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 当下抄写此经文一百五三遍有余。 根基一日日深厚,真气一日日累加。 何时方会到尽头? 陈安懒得猜测。 到了那天,自会知晓。 再度送走在庄子里待了三天,和林娘子团聚的林冲之后。 陈安抽空,给庄园里的亲近人洗涤身体。 祖母、舅母、李二郎、四喜、严华、岳飞...... 对于上了年岁的老人,自然是帮她们祛除病灶,温养体魄。 不求什么修行,只愿无病无灾,安享百年。 而那些年轻人,自然是帮他们锤炼根骨,掌握内息,走上修行之路。 自己打定主意不会过度参与时代的纷争。 隐于朝野,避世修行。 而无论是林冲也好,岳飞也罢。 他们都是自己向这个波澜壮阔时代投出去的一粒种子。 一个失败了并不算什么。 总有人会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接下来的发展方向也很简单。 一是以当下的安竹山庄为根基,继续扩大作坊规模,造纸、印刷都要一步步扩大。 赚取钱财的同时,扩散知识。 同时陈安自己没有在官扬继续向上奋斗的想法,眼下的东观尹就刚刚好。 但为了保证财富不被有心人盯上,和宫里前公公的关系不能断。 有他在,一些宵小之辈也不敢动手。 第二点,就是勤恳修行,钻研丹道。 尝试获取更多的术法神通,探索仙山,寻访古迹。 而总结下来,其实也就六个大字—— 高筑墙,广积粮。 ...... 城外别院,跑马扬。 年过四旬的高俅,身手矫健地从一匹神骏的西域大马上翻身而下。 气息沉稳,满脸轻松。 一旁,早已等候多时的通议大夫王黼,笑着迎了上来。 “听闻太尉前几日偶感风寒,下官心中甚是担忧。” “可眼下一看,太尉龙行虎步,强健胜似当年,哪里有半分病痛的模样?” 高俅从下人手里探手接过一方上好的丝绸手帕,拂去额头上的汗水,笑着摆了摆手。 “王相公言过了,先前确实是一时不察染了病,浑身乏力,难受得紧。” “但说来也奇,那安竹山庄的玉柳祛病丸,着实是有奇效。” “不过一两丸下去,病痛便散了大半。” 说着话锋一转,咂了咂嘴。 “不过,这丹药的价格也着实昂贵,区区一丸,便要做价百两,啧啧......” 王黼眼珠子一转,当即便顺着话头,义愤填膺地附和道: “太尉所言极是,那人简直想赚钱想疯了,小小的一枚丹药便敢开出如此天价!” “饶是像你我这般一心为公的清廉之官,花费起来都觉得分外心痛,更遑论那些寻常百姓人家?” 他脸上含着正义凛然的笑,嘴里却说着叫人不耻的话。 “依下官看,此子,便应当将这丹方贡献出来,交由朝廷太医局进行大量炼制。” “如此,方才能真正的造福天下百姓!” “哦,那人可会愿意?” 能从一介书童,一步步爬到眼下这个高位。 高俅靠的就是一个洞察人心的眼力。 王黼这点小心思,他只看了一眼,便瞧的一清二楚。 却也不点破,故作不知。 “呵呵,那可就由不得他了!” 王黼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前些时日,他遣心腹管家携带重金登门,想要高价求购丹方。 却不曾想,那小小一个七品东观尹罢了。 竟然能倨傲到如此地步! 连面都不露,便让一个管事将他的人给客客气气的“请”了出去。 这不就是相当于打他王黼的脸吗? 再加上最近这安竹山庄不断扩张,甚至不惜花费重金购买了周遭大片的荒地。 经营得风生水起,让人心头意动。 同时,他还打听到。 最近在汴梁那些豪门大户当中分外流行,炒到一两银子一张的安竹纸,竟也是这安竹山庄的产出! 两种丹药再加上安竹纸,这妥妥就是两个能下蛋的金鸡。 试问,谁看了不眼红? 陈安区区一个七品小官,占据如此大的利益就算了。 却还不懂得主动来给上官孝敬,这成何体统! 王黼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冷笑。 “我听闻,此子不是心善,最是喜欢接济城外的流民吗?” “下官已经叫人安排城里的那些花子头目带人扮作流民,去那庄子前闹上一闹,再顺势鼓噪起来,趁机冲击那山庄!” “乞丐?他们能行?” 高俅有些犹豫。 不比只是通议大夫的王黼,他的消息灵通。 确实知道那个陈安和宫里那位新上位的司礼监秉笔钱公公,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外加官家不久前,才予了这陈安七品的道阶。 他不想为了这点小事,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太尉安心,下官早就打点好了,就算失手不成,也和你我毫无干系。” 王黼信心满满。 “况且,下官也在暗中联系了那位无忧洞主,向他借了麾下最精锐的鬼卒一用,混在流民当中,以做策应。” “如此双管齐下,必当万无一失!” ...... 无忧洞。 任嚣看着亲信手下从外面带回来的书信,面色难看。 又来? 真当他任嚣是什么没脑子的傻子不成?! 上一次,就因为想要讨好那个高太尉,外加一点自己的小心思,导致他冒然对这安竹山庄出手。 结果折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孤鸿子不说,还足足搭进去两队鬼卒。 使得自家元气大伤! 现在这个王黼,居然还想让自己再派人去这个鬼地方送死? 做什么春秋大梦。 可一想到近来,伴随着青蒿、玉柳两种丹丸的名气越来越响。 自家“无忧散”的生意,一日比一日难做。 而更让任嚣隐隐有些不安的是,往日里那些将他迎为座上宾的豪门大户最近居然对他爱搭不理起来。 这让他闻到了一点不对劲的苗头。 要知道,这些豪门大户们可是出了名的翻脸不认人。 自己以前给他们炼丹,可是知道不少肮脏事。 若是有了新的追捧对象,保不齐转头便会把自己料理了。 任嚣自问自己也算小有实力,往这无忧洞里一躲,哪怕是豪门大户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自己。 可如果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光明下的世界里,谁愿意在地下当老鼠? 沉思良久。 任嚣一咬牙,心中有了决断。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基业没了,可以再创。 可这命,只有一条。 没了,就真没了! 那个安竹山庄的庄主陈安,平日里深居简出。 参玄问道,隐藏颇深。 说不得就是林灵素一直在暗中寻找那个神秘修士。 自己犯不上为了这点生意,去同那等人物拼个你死我活。 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富,以及剩下的那两队鬼卒。 去哪不能逍遥快活? 况且,这阴沟里老鼠的日子他也过够了。 也是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了。 “去哪里呢?” “听说蜀地叛乱至今未平,许是贫道的机会,说不得还能建个陆上道国玩玩......” 心头一转,任嚣唤来手下,清点家当。 第87章 喂不饱的是人心 清理谷仓、晾晒扬,准备收割作物。 对于安竹山庄的庄客来说,今年是个丰收的好年限。 尽管由于需要偿还庄主无偿借给他们使用的农具、种子、肥料,以及赎买土地的费用。 使得本来只有三成的租子变成了五成,但收获依旧足以让这些去年还朝不保夕的流民感恩戴德。 并且,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因为耕种满十年之后,这些田地便会归他们所有。 后山竹林。 小亭幽静,竹叶飘零。 “求仙不识真铅汞,闲读丹书千万篇......” 有青衣修士横卧长椅,悠然轻诵道经。 石桌上,摆放一盏古朴金灯。 灯火长明,风吹不动,如同一团莹莹月华,悬浮其上。 陈安身成蛰龙眠中的五龙蛰睡法,呼吸绵绵,一息尚存。 体内真气流淌,河车转运。 意识渐沉,神归于无,只觉—— 呼吸之外无一累,日月跳丸未觉长。 良久。 他睁开双眼,眸中温润神光流转,似给此间景致更添几分风采。 “云来!” 伸手一指,茫茫云雾汇聚,渐成云床。 陈安迈步其上,只觉脚下松松软软,却并不落空。 念头一动,便载着自己晃晃悠悠离地升空。 去地三尺,好似爬行。 “难怪道经神通所言,有爬云之说。” “这般召云之术,终不是什么遁形之法,能做到如此,已是极限。” 陈安摇摇头,挥手散去术法。 迈步走出小亭,演练术法。 控火、引水、御物、寄杖...... 所学来的几道法门一一演练、纯熟,直到体内真气将要耗尽。 呯—— 丹瓶塞子弹开,一颗丹药落入腹中。 药力消化,渐成暖流,补充真气。 “呼~” 陈安徐徐吐出一口白气。 “还好有丹药。” 此代修士行内丹法,铅汞皆为自身物。 所谓炼精化气,就是提炼自身精元,化作真气。 精元何来? 除了先天的根基之外,便是日常中从食物中补充而来。 按照陈安眼下的修为,想要快速补充真气,需要消耗大量的食物。 日啖一牛,并不夸张。 而丹药的出现,则是将他从这种需要大量进食的日常中解放出来。 纵然炼制这么一枚丹药的消耗不菲,可在陈安眼中也十分值得。 因此事实证明。 隐居山野的避世之人是修不成仙的。 财侣法地,缺一不可。 扑簌簌—— 羽鹤从天而降,白猿穿林而出。 陈安探出手掌按在两兽的脑袋上,真气转动。 无形的波纹荡漾而出,启迪智慧、增长灵性。 两兽的本质在拔高,当它们能够明悟吞吐之妙,练就一点内息,便是脱胎换骨之时。 亦是从凡兽,蜕变为精怪的契机。 ...... 四月中,草长莺飞。 山庄外的流民渐少。 该南下的都已经走了,而从北方来的却日益减少。 听人说,是金国对辽战势一片大好,大军连下数城。 而每到一地,便会废除苛法、减免赋税。 当地本来要躲避战乱的百姓听到这些举措,便有很大一部分人都留了下来。 毕竟,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的话,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更何况对于他们而言,大周已经非是故土。 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国度。 当然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金国的这些言论。 零零散散,举家南下的不在少数。 可最终能到达汴梁的,便又少之又少了。 青州。 乡道草木盛。 光头大和尚迈着大步穿行其中。 “什么呼保义、黑旋风,尽是些假仁假义、愚蠢无知之辈,如何能托付要务,一同行大事?” 想到之前见到所谓的英雄好汉,鲁智深便是不由的一脸晦气。 “还是三弟说的对,这些满口仁义的江湖人,十个里面有七个是坏种,剩下三个里面也有两个是别有用心之辈。” “而最后剩下的那个,也往往都是假仁假义,因为真仁义的往往都活不到最后。” 如此想着。 他便认命也似的摇摇头。 “也罢,就先照三弟所言,护送那位易安居士回返汴梁,看他如何分说。” 抬望眼,见一老农扛锄而出。 上前招呼: “老丈,敢问赵家何处?” “这......” ...... 安竹山庄。 近来难得见有上百流民聚集。 今日负责施粥的严华目光落在当中几个仍埋着头的人身上,神色动了动。 悄然和身边石头使了个眼色。 “秋冬将临,庄主不忍见你等冻死荒野,庄中特招短工,凡手脚健全之辈,无论男女皆可报名!” 嘈杂的声音一肃。 有人心头意动,虽说人人都说南方好。 可下南方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路几千里山川,外加山贼马匪。 一个不慎,就要曝尸荒野。 如果能留在汴梁,谁不愿意? 当然,也有只想吃这一顿,然后领取救济钱粮走人的。 不过安竹山庄也不是开善堂,想要在这里混吃混喝毫无可能。 要是被发现,那些干苦力的光头青皮就是他们的榜样。 长龙缓慢向前移动,一切看似如常。 忽然间,人群里忽然生了躁动,有人推搡: “兄弟们,他们不安好心!” “我一个前些时候被招募的同乡,一家人都被卖去无忧洞,死状凄惨!” “杀人偿命,叫这人面兽心的狗庄主赔命来!” “冲进去!” 鼓噪声接连响起,时不时有人附和。 在有心人挑拨之下,人群当中流民开始骚动不安。 望着近在咫尺的高墙院落,眼中贪婪的光芒作祟。 单枪匹马逃亡至今,若说手里没点血腥,说出去谁能信? 只不过是往常掩盖的好,装的人畜无害。 现在,却是蠢蠢欲动起来。 “没想到陈大善人居然是这样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杀进去,抢他娘的!” “这些都是我们应得的......” 人群瞬间暴动,向前冲击而去。 严华提起放在一旁的包铁长棍,抬手将一人打翻。 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一群喂不熟的狗东西! 他已遣人去报信,护卫旦夕便至。 哗! 一身着破烂衣衫的人影不知何时摸到身前,手中匕首闪烁寒光。 像是潜伏良久的毒蛇吐息,杀机弥漫。 唳——!!! 一声鹤鸣当空响起。 阴影扑落。 第88章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服食丹药、真气洗练多日,更添几分锋芒。 一爪下去,便是坚硬岩石也能抓出几个洞。 更遑论是人的血肉之躯? 啊! 尖叫声戛然而止。 严华一棍点在此人的喉咙上,瞬间没了声息。 “都别动!” “参与作乱者,死!” 白猿从山林里跳出,手持熟铜棍,一棍下去往往就叫人脑袋开花,红的白的流一地。 李二郎、岳飞带着庄中护卫奔袭而出,纷纷加入。 这两个小子刚修出内息,正是兴奋的时候,哇哇乱叫冲上去。 这些作乱者都是城中积年老乞,有点武功,但不多。 任嚣为了不引起城里豪门大户的注意,也不情不愿的派了两个鬼卒过来。 可惜,在羽鹤和白猿面前,不堪一击。 “双手抱头,都蹲下,胡乱跑动者,视为贼人!” 岳飞小脸紧绷,却丝毫不露怯。 未来的大将风范,初步显露。 嘈杂的流民人群纷纷抱头蹲下,再多的心思也都埋在了心里。 “你,就是你!” 上前一步,揪出一个企图蒙混过关的叫花头子。 “大爷、大爷,别杀我,我是流民,和他们无关。” “还装!” 岳飞一点也不惯着他。 之前刘法训练庄中护卫的扬景他都看在眼中。 甚至私下里,还多有请教,不耻下问。 刘法一开始是因为陈安的说辞对这小子多有苛刻,可后来却也被其所打动,知无不言。 其中,便有关于处理敌军探马的手段。 一番亲切问候之下,很快就帮这个叫花头子恢复了记忆。 乃至于为了活命,还说出了很多不应该他知道的东西。 “通议大夫王黼?” “还有无忧洞的那个洞主?” 丹室。 正在炼丹的陈安听到严华汇报,平静中带着些茫然。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这个通议大夫王黼,日后会成为右相,大肆敛财,然后死的老惨。 可自己同他往日无仇、今日无怨,缘何来找麻烦? 思绪一顿,心中了然。 钱帛动人心。 “把死了的埋了,头目留下,剩下作乱的人都交给衙门,让官府来处理。” “另外,施粥放药的事先暂缓一段时间。” “好!” 严华没什么异议。 他早就对陈安无偿帮助这些流民有些想法。 遴选当中家事齐全的人收成庄丁很好,可施粥给药,只会让这些人觉得心安理得。 眼下暂停,正合他的心意。 也能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放在研究农学上。 陈安说给自己的那些理论,简直给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此生修行成仙无望,但做个后世人口中的“农神”,或许并非不可能。 至于那些叫花子的处理,虽说有些不甘但也只能如此。 虽然天下暗中动荡不休,可大周法治尚在。 非是乱世,自然要依法而行。 严华离开之后。 陈安炼丹分心。 “官僚世家,权贵大户......” 尽管他之前已经十分小心谨慎,低调做人。 但当生意做到一定程度上,就免不了和他们撞上。 “不过王黼?” 不是陈安看不起,而是此人就一官扬混子。 靠着巧言献媚,攀附而上,没什么实力。 但保不齐此人只是一个马前卒,后面还有人。 若是贸然闯过去,遇到这些大户蓄养的武者、法师,不一定能安全走脱。 眼下自己虽然有几分实力,但也不能小觑了天下人。 说不得,暗地里便有什么高人,等着他自投罗网。 毕竟,高人也缺钱。 “且不急,此人早晚都会死,我不着急动手。” “但这位无忧洞主,却是手伸的有点长了......” 岂不闻,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修行日久,诸法纯熟。 可平日里却是罕有有用武之地。 哪怕陈安心性如梅,淡雅无尘,却也隐隐有些按捺不住。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再一再二,已经容不得此人有再三。 更何况,就凭其往日里做的那些恶事。 无忧洞主—— 已有取死之道。 鼎下炉火躁,青烟渺渺升。 一炉丹药,毁于一旦。 “一千两银子的丹材损耗,这下更不能不走上这一遭了。” 青衫修士倏忽起身出门去。 身后被银白焰火笼罩的灯盏飘忽而起,悬在脑后。 天色渐暗,月色幽幽。 恍若仙人乘云雾出行,诸邪避退。 ...... 无忧洞窟,鬼市樊楼。 仙气飘飘的第九层。 往日的诸多“神女”、乐师被驱退。 门外面无表情的鬼卒把守,走廊里亦有鬼卒抱着满巷的金银财宝走向暗处通道。 樊楼背靠岩石,早在修建之初。 就在其上洞开一条通往外界的隐秘通道,除了洞主的心腹,罕有人知。 而今,即将派上用扬。 门内,任嚣收拾细软,准备跑路。 “那边也差不多动手了,贫道也是时候该走了。” 任嚣看一眼四周,眼中带着不舍。 这可都是他打下来的江山啊! 想当初,无忧洞里龙蛇混杂,互相争斗不休。 正是他任道人以雷霆万钧之势扫清不宁,将之统一。 后又经历数年发展,方才有了眼下光景。 “也不知道后面会便宜了谁。” 嘀咕一句。 任嚣看到身旁装填满满的箱子,原本有几分积郁的心情便又舒缓了很多。 这里面,放着他来到汴梁的这十多年光景当中,靠着坑蒙拐骗,残害同道得来的诸多法门、秘传。 以及,靠贩卖丹药赚来的所有钱财。 嘿——! 这些豪门大户蠢货们的钱,真好骗! “等到了蜀地,贫道也学那安竹山庄的庄主,占据一片田地,起山庄、聚道众,逍遥又快活。” “左右贫道瞧这大周怕是要完,这兵灾一起,便是乱象横生,谁能顾的上谁?” 吧嗒! 箱子合拢、扣紧。 任嚣掐了个诀,调动体内为数不多的一二十缕真气。 忽有阴风阵阵起。 正是他最擅长的五鬼搬运术。 可就在此时。 丝丝缕缕的云烟从门窗缝隙里渗了进来。 屋外,传来一声声闷响。 听起来,就像是重物倒地。 噗通、噗通—— 任嚣眉头一凝,心提了起来。 第89章 死的便宜了 紧锁的门户悄无声息的洞开。 平静无澜的地下世界里刮起凛冽的劲风。 嗖——! 白色的猿猴从迷蒙的云烟雾气里冲出,棍花点点,在空中拉出道道残影。 像是打地鼠,一棍就敲碎一个往日里仁嚣耗费财力培养出来的鬼卒脑壳,红的白的,洒落一地。 噗通、噗通...... 残破的尸体接连倒地。 雪白的猿猴呲牙咧嘴,如同疯魔也似持棍狂舞。 无有人是其一合之敌。 “哪里来的妖怪!” 任嚣眼睛瞪大,心头骇然。 眼下世道灵机暗淡,修道都是逆天而行。 自己坑蒙拐骗多年才好不容易得了一点道行。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山野蛮夷之物,也能同自己并驾齐驱? “给贫道上!拿下这妖物!” 残存的鬼卒丢下自己手里搬运的财货,纷纷持刀冲上前。 看着三面来敌,悟空乌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 身形往后一退,悄然隐没在雾气当中。 与此同时。 咻咻咻—— 点点火光如箭,从迷蒙雾气中迈步而出之人的身后迸射而出。 直接将一个鬼卒冰封在原地,燃起幽幽银白焰火。 “呼”的一下子,碎成一地冰尘。 焰火不熄灭,反倒似是更旺盛了几分。 像是水珠跌落地面,焰火炸开一片。 火光蔓延,在木制地板上留下一片冰霜痕迹。 任嚣被困在屋子里,眼睛已经快要掉出来。 “这...凭什么?” 同样都是修行中人。 云雾、妖兽、焰火...... 凭什么这个未知的来人就可以掌握这么多术法,而且真气就像是不要钱一样挥洒。 他所见过的修士,哪个不是抠抠搜搜。 但凡用上一点真气,就跟杀了自家亲妈一样难受。 可眼下所见扬景,简直叫他难以理解。 然而接下来,更叫人惊恐的事情出现了。 云雾翻涌,一个青衫看不清容貌的男子从内里走出。 脑后高悬一团灵光,恍若月下谪仙。 “你是谁?” 任嚣压下心头惊骇,手掌暗暗扣住一物。 “安竹山庄的庄主,你不是一直想找我嘛?” 烟云掩映,陈安轻笑。 “无忧洞主任嚣,听说你自称丹道大师,在下特来请教。” “呵呵,斗法不是谁真气多就是谁更厉害的!” 被人堵在屋中,后无退路。 任嚣也发了狠,张口冷冷放狠话的同时。 一道黑风突然凭空席卷而起,裹挟着一股腥气朝前方呼啸。 同时间。 右手轻翻,一枚三寸长短,且皮壳尚未完全褪去的玉石小剑滑落在掌心。 “疾!” 剩余的真气催发,呼啸而去。 此法名为【太阴戮神剑】! 是一个摸金校尉从一个东汉道人的墓葬中无意得来。 当做无用之物放在他这鬼市当中售卖,被其所得,引为妙法,苦心修行。 虽然方方入门,可已经是他压箱底的杀手锏! 仅有的几次和人斗法,都是靠此法绝地翻盘。 咻! 小剑破空,眨眼无痕。 直朝着陈安面门射去。 黑风罩体,腥气直冲脑海,使得他精神为之一顿。 就是这短短一刹那停顿的功夫。 让陈安失去了躲闪的机会。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道好似从天外飞来的流光,如同热刀入冷油般破开金光咒的护体,洞穿眉心。 嘭——! 整个人向后倒下。 吧嗒一声,一盏金灯从半空跌落,其上焰火暗淡,似要熄灭。 “哈哈哈!” 死里逃生的任嚣笑出声,低头看向地上的灯盏。 “好宝贝,合该与贫道有缘。” 恰在此时。 余光往后面不远处的尸体上一扫,心头顿时亡魂大冒。 那里哪有什么青衫修士的尸体,只有一根断成两截的竹竿。 “你在找我吗?” 平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任嚣面如死灰。 终年杀人放火不积善德。 而今,同样的事也终于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饶......” 眼中金灯焰火陡然璀璨,一团冷光扑面。 任嚣的思绪在一瞬间被冻结。 头颅摔在地上,焰火将整个人点燃。 能在这个时代修成真气的人难免都有两把刷子,陈安不会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小瞧了世人。 哪怕是面对修为远不如自己的存在,他亦会全力以赴。 为了防止方才的事情再次发生,没什么犹豫的将此人送去和他的徒弟团聚。 毕竟,寄杖法短时间内只能生效一次。 加持的器物毁坏之后,重新炼回来需要时间。 “明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看不到的话,我也懒得理睬。” “可世上偏偏总有贪心不足蛇吞象的蠢货,来四处招惹别人......” 扫了眼地上被焰火烧灼的尸体,陈安收回视线。 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摸尸开箱环节。 翻阅手中书册,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这是一本丹经。 也可说是任嚣这个妖道的个人炼丹总结。 可其上的内容简直离经叛道,不堪入目。 “取阴时五行命格之人五脏炼丹入药,甚至还不放过他们的神魂,用以修行邪法!” 好一个无忧洞里鬼樊楼,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豪门大户! 这种已经超出正常人类生物能够接受底线的存在,竟然在这本书的记载中屡见不鲜。 “当真是让你死的太轻松了!” 陈安眼底深处寒芒闪烁。 将此无用邪书一把冷焰烧成灰烬,没有接着往下去查看。 他起身走出房屋。 外界,烟云散去。 悟空站在走廊当中,手里长棍搭在一个头戴斗笠,身材佝偻的老者身上。 先前带路而来的叫花头子在进入无忧洞之后就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化作一捧冰尘。 眼前的老者是无忧洞暗河里的撑船人,同样也是将陈安一路带到此地的引路人。 “老丈,任嚣已死。” “死了?死了也好。” 老者先是惊讶的抬起头,旋而发自肺腑的感慨: “这污浊的地方,本就不应该存在。” “仙人往后,要如何处理此地?” 陈安心中有些想法。 “老丈可认识这无忧洞中大小头目、管事?” 老者点点头。 看向眼前云雾神光相伴的身影,似也意识到了什么,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期冀。 “那便麻烦老丈再走上一趟,帮我把他们都叫来此处。” “仙人稍等。” 第90章 白玉京 陈安在很久之前就无师自通的明白了这个道理。 放在眼前,同样适用。 杀了一个任嚣,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只要其中有利可图,那便会有人铤而走险,源源不绝。 陈安原本打算解决掉任嚣之后就离开的。 无忧洞也好,鬼樊楼也罢。 终究和自己无关。 他们和汴梁当中那些豪门大户的龌龊交易,也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只不过...... “做人,最起码也要基本的人性。” 现在,陈安准备做点什么。 ...... 灯火烛照,光亮明明。 陈安坐在任嚣原本的位置上,捧卷而读。 手中,把玩着一块形如小剑的狭长玉石。 “这任道士,若是放在以往我所见的话本小说里,就是妥妥的旁门左道。” “不过,却不曾想旁门手中亦有正法!” 心头思绪流转,一点喜色暗藏。 这法门叫做【太阴戮神剑】。 是先秦时分,一个名为太阴观法脉的秘传。 以真气接引太阴月华,洗练剑器,直到将其褪去形体,化作一缕没有实质的剑光,纳入丹田蕴养。 而修此法,剑器材质选择重中之重。 灵矿精华为上,玉石次之,青铜铁器再次。 当今年代天材地宝难觅其踪,任嚣只能退而求其次,以玉石练法。 “剑长一分,洗练难度便翻一倍,任道人也算有几分自知之明。” 简单翻阅,陈安已经决定要修此法。 一来是为了护道。 更何况,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 这本就是修行人最高的梦想,他自己也不能免俗。 二来自己本就修太阴观想法,再修行此法天然就有优势。 而除了这门剑诀以及配套的玉石小剑之外,剩下还有桩收获。 就是在过往修行鼎盛时期,流传最为广泛的道兵训练法门—— 黄巾力士! 除了独门的内力运转法门之外,还需要配合金石药力之助。 如此,大成之后方能体如金刚、刀枪不入、力大无穷。 “怪不得之前的那些鬼卒身体里能炼出金子,原来是这个缘故。” 陈安摇头。 不入流的丹师招人笑。 而什么都敢往嘴里面吃的人,也实在无知。 将两本都有些年头的秘籍收好。 箱子里最后剩下的,除了一大把宝钞之外,就是一些个账本。 上面清晰的记录了任嚣被各家请去炼丹具体经过,乃至于一些人求他用法术操办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 其中便有当年王黼借助其术法之利,从宰相张商英府中窃取关键信息,进而帮助蔡京再任宰相。 以及最新一条,王黼欲借其麾下鬼卒,配合那些假扮流民叫花子冲击安竹山庄,抢夺丹方、安竹纸工艺的事情。 陈安渐渐捋清楚了思绪。 先是王黼派人来山庄求购丹方,被拒绝之后恼羞成怒,派人调查。 结果发现了安竹纸的暴利,再加上两种丹方,故而贪欲作祟,一手造成了今日之事。 “留你不得!” 陈安很少会对一个人生出如此大的厌恶。 全因对方公然跳出来在山庄挑事,如果不以雷霆手段还击。 接下来的话。 那些豪门大户的权贵,就会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狠狠扑上来。 吃肉、喝血。 “供养多时,也是到了该出力的时候。” 山庄的生意不只有陈安的份,钱公公也在其中。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想来,他也不会坐视如此事情的发生。 ...... 小半个时辰过后。 几个往日里在鬼樊楼当中作威作福的管事,眼下正怀着满心狐疑,登上了第九层。 视线打量着前方那个领路的老船夫,眼中多有质疑。 这老头子,虽然也算是无忧洞里的老人。 早在任嚣还没有成为这片地下世界的主人之时,其人便已经在这里了。 可以往却也并不得楼主的信任,不过看其可怜方才给了个撑船的活计。 今天楼主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居然会叫他来传令做事? 虽然现在楼里人都在传,说是任嚣平时最信任的弟子孤鸿子好些时日不曾露面,许是不知折到哪里。 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沦落到用这种人的地步吧? 还是说...... 为首的两人眸光一对,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精光。 老船夫走到门前,恭敬的敲了敲门。 “仙长,人都带来了。” 几人一愣,什么仙长? 有机灵的人察觉到了不对,想要转身往后退。 可迎面就撞上了一个毛脸雷公嘴的恶兽,手里沾满血迹的棒子差点没塞到嘴里。 “妖怪啊......” 话还没说完。 就见前面厚重的大门,悄无声息的洞开。 显露出内里一个被云雾遮绕,看不清具体身形的存在。 “你是谁?!” “任楼主哪去了?” 陈安没有在意他们的叫嚷,只是将目光落在了那老船夫的身上。 “老丈,你也是这里的老人了。” “你且来说说,这几位往日里哪个为恶最甚?” 刚说完,便又摇了摇头,改口道: “算了,你就说哪个尚且还罪不至死,如此便成。” “你在说些什么!” “你究竟是谁?!我们楼主去哪了?!” 几人按捺下心里的不安,色厉内荏的大声喝骂。 老船夫没什么犹豫的抬起手指,点向了当中一个不见惊惧,而是一脸好奇打量向陈安的身影。 三十岁模样,一身道袍,自有几分闲云野鹤的性子。 “回仙长的话,若是如此算的话,那也只有近来这个说是要来找楼主探讨道法的蠢小子了。” “好。” 陈安也不多说。 弹指一点,便见点点月白色的焰火,无声扑出。 剩下那几个还在叫嚷的管事,声音登时戛然而止。 身体连同神魂,都在一瞬间被焰火燃烧,染上寒霜。 “往后我的不在时候,你便是这无忧洞的新洞主。” 陈安瞧着那个唯一剩下的存在,语气平淡。 他看出了些什么,但也不重要。 “不过,你要记住了。” “往后那些豪门大户的钱财,可以照挣;地下的鬼市,也可以照开。” “但诸如拐卖孩童、残害人命的勾当,一律不可再做!” “眼下这里面谁能用、谁不能用,都由你自己来抉择,这些我通通都不管。” “唯有一点,就是三日之后,我要看到一个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无忧洞。” 屈指一弹,将一瓶五灵丹丢在了那人怀里。 “我观你也似是同道中人,自然亦也知道修行不易,我这一瓶丹药,可补充真气、增益修行,权当做是先前报酬,往后若是做得好了,亦有其它。” 如此说罢,也不在意他的想法如何,究竟愿不愿意。 陈安站起身,踱步往外去。 “对了。” “鬼樊楼这个名字我不喜欢,往后便换上一个吧。” “就叫——白玉京好了。” “还有。” 他顿下脚步,转头回望。 明明面容被一层淡淡云烟遮掩,一切都看不真切。 可那个手里握着瓷瓶,似也有几分茫然的身影抬头打量,却仿佛看到两道平淡似清泉、闲逸如流云般的视线投来。 “你叫什么名字?” “公孙胜。” 他如是回答。 第91章 名利场 道号一清,江湖人称入云龙。 打小便拜入二仙山紫虚观罗真人为师,学得一身道术。 自从三五年前修行小有所成之后,便下山云游、行走世俗。 而若说这人间繁华,自然便也免不了东京汴梁。 只是到来此地之后,公孙胜才发现这里远没有世人说的那般好。 穷者无立锥之地,富者田连阡陌。 更有甚者,还在地下暗处有无忧洞中妖人。 杀生害命,取材炼丹。 故而他便以同道中人的身份混入鬼樊楼里,意欲将任嚣这般妖人了结。 只是此人生性谨慎,且身边时时都有道兵鬼卒护持。 一时间,没什么好动手的时机。 公孙胜本想着若是再过几日还找不到什么机会的话,那就拼着受伤也要强行动手,除此妖道。 可眼下...... “我来做这无忧洞主?” 瞧着那个悄然远去的不知名道人身影,再看看手里的瓷瓶。 脸上除了茫然不知所措之外,似也还有一抹意动。 其人所言,正是他心之所想。 “虽不知来历,但显然是同道无疑。” “倒也不妨暂且按他所言行事,至于其它,三日后再做分说也不迟。” 心头一语,便也有了决断。 转而朝身旁的老船夫拱了拱手。 “老丈,劳烦您带路了。” “好嘞~” 老船夫精神抖擞。 ...... “公孙胜?” “此人不应该是在二仙山学艺,眼下怎会出现在汴梁,还混到了无忧洞里。” 机扩弹动,身后崖石伪装的大门合拢。 双手捧着金灯的悟空四处打量。 似有些不适应这般暗道逼仄的环境,略显躁动。 由于不处人前,也没有斗法的需求。 自然便也无需耗费真气驱使灯盏,毕竟真气补充起来多少也是件麻烦事,能省一点是一点。 不过也就是为了万无一失,今日陈安方才将金灯一并带出。 若换了平时,自也无需这般小心。 将公孙胜这三个字眼在心里回味几番,除了颇感际遇奇妙之外,便也安下心来。 纵观水浒梁山,最后能得以善终的人不多。 而这位天闲星便是其中之一。 观其行事,也同样可圈可点,叫人升不起什么恶感。 同其他人比起来,倒是有些像那种下山历练的真修行。 而对于无忧洞后面的安排,陈安本就是随意点名,至于继任者能不能做好他并不在意。 反正按照他的打算,做不好就砍了,换下一个。 如此下去,总会有能做好的人上来。 左右在他看来,无忧洞里的这些人全杀了或许会有冤枉。 但三抽二,绝对会有漏网之鱼。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就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不过,显然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了。” 比起任嚣这种取活人器官炼丹的妖道来说,出身名门的公孙胜毫无疑问更值得信任。 哪怕在此之前,两人素未谋面。 灯光照亮幽暗通道,通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点点阴冷凉风,从前方徐徐吹来,昭示其并非死路。 陈安一路在这昏暗地下快步前行,时间好似拉长,叫人无法辨明。 只是他在心里默默估算,眼下的这般距离,肯定是早就出了汴梁城。 甚至于,怕是都已经离开了很远。 心头暗道这任道人也当真是“苟”得很。 本就藏身在这常人难觅的无忧洞里不说,居然不满足,秘密修建了一条通往城外的逃生密道。 当真是狡兔三窟,叫人防不胜防。 再回味方才的情景,任道人显然已经是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了。 若是自己今天再晚来上那么一会儿,说不得,还就真要叫这妖道给逃之夭夭。 可惜,天意终究还是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正想着,远处便有微弱的光亮隐现。 快步而出,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经过人为修整的宽阔山洞,出现在视线当中。 平坦的角落里,胡乱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有几个已经歪倒,盖子打开。 金灿灿的东西如流水般从中滑落,散发夺目光芒。 洞口。 两个负责看守的鬼卒察觉到动静,转头来看。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缘何是个陌生人从密道中走出,任道人去了那里? 两捧月白色的焰火,便已无声扑上。 眨眼间将其点燃,身体僵硬,倒在了地上。 视线没有在这两者间多做停留,迈步走出山洞。 入目处,是一小片藏匿于群山环抱当中的小小山谷。 溪流潺潺,草木丰茂。 展目望去,所处的位置极为偏僻、隐秘,四周没有丝毫人类活动的痕迹。 “遭此一事,安竹山庄怕是会彻底落入那些豪门权贵的眼中,大的冲突不会有,但少不了苍蝇嗡嗡叫。” “虽然不会有多大伤害,却遭人厌烦,不得清净。” “此处环境清幽,却又距离汴梁不远,倒是个清修的好地方,日后略作修缮一番,可为避世之所。” 满意的收回目光,陈安略一辨认方向。 挥手招呼上悟空。 身形潇洒,迈步而去。 ...... 是夜,安竹山庄。 “严兄,今日那些在庄外作乱的贼人可曾处理好了?” 陈安问道。 “我亲自带人将那些作乱之辈尽数送入了开封府,想必不日便会有结果,却是便宜他们了。” 一脸寒意未消的严华狠狠说着,犹不解气。 “便交由官府处理就是,往后也无需再关注。” 陈安点了点头,不再提此事。 “过两日,我欲在宫外拜访钱公公,劳烦严兄帮我告知四喜,叫其去牙行走上一趟。” “小事一桩。” 严华心头了然。 陈安外出一趟,显然是发现了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 眼下里去见那位钱公公,当是要去回击。 也不多问,转身便去着手安排。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方为上上策。” 瞧着严华离去的背影,陈安眼中幽幽冷光一闪。 “既然身在名利扬,那便要做好随时身败名裂的准备。” “却也不知,你王黼动手之前做准备好了没有?” 忽然。 他脸上冰冷神情一收,和煦笑容浮上。 转头迎向门外那道苍老身影。 “祖母,夜这么深了,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 第92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苍老之后,还要为儿孙之事日夜担忧。 实属是—— 操不完的心,受不完的罪。 好不容易将因听闻了庄外动乱之事而担心不已,前来为陈安撑腰,拄着拐杖说大不了就回蜀中的老太太给哄高兴。 陈安搀扶着老人家,将其缓缓送回后院的屋舍。 真气于掌心流转,悄然渡入祖母体内,为她洗涤早已被岁月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身躯。 可他这大黄庭神气,也终究不是万能。 它能祛除病灶,延缓衰老。 无论如何,却也违背不了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人一旦上了年岁,那苍老的躯壳便是如同一个满是裂痕的漏斗。 无论你往里注入多少元气,终究还是会一点一点的缓缓泄露出去。 或三年五载,或八年九年。 终将有燃尽之时。 “安哥儿,你已及冠,这般年岁也已到了该当婚配的时候。” “祖母年岁已经不轻,没有多少年头可活,剩下的心愿也不多,唯愿在故去之前能得见你成家圆满。” “不求容姿甚美,只求贤淑和睦。” 老祖母笑眯眯的拍打着陈安搀扶着她的手。 布满了皱纹的面容不复当年青春年华,岁月的积淀下,满是过来人的智慧。 “祖母定然长命百岁,膝下儿孙满堂。” 陈安笑笑。 生儿育女,托举后代。 需要操劳的心思太多,也太累。 陈安不想去招惹这般能束缚人一生的红尘俗缘,将手脚捆绑。 他只想一人一杖,逍遥天地,证得长生久视。 漫漫人生路上,或能有一二红颜知己,相知相惜,共度一段岁月。 如此,便是足矣。 至于其它,不多想,也无需去想。 往后的岁月太过漫长,且先过好当下。 ...... 入夜。 丹室内里,月华明明。 银白色的太阴冷焰,在丹鼎之下无声烧灼。 丹鼎当中数种药材化作一团团颜色各异的药液,缓缓流转间不断交融。 陈安盘膝坐在鼎后,胸口前漂浮着一颗拇指尖大小的金珠子。 时间流逝,药液交融,眼看就要成型。 他暗掐法诀,神念与真气交融,似也化作了一双无形的大手。 探入那金珠内里,猛地向外一抽! 一点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淡淡金光,便从金珠内里倏忽飞出,悬于当空。 陈安趁机将其打入那沸腾的药液当中,默运葛洪丹法。 “五行之精,各有其性;抽其形骸,取其真灵;融溶于物,金丹乃成......” 药液与那点些微金性交融,在真气与焰火的催化下逐渐凝固,形成六枚表面染着一层淡淡金光的赤红丹丸。 此为:黄庭戊己炼形丹。 正是那门黄巾力士培养法门当中,用以辅助道兵成长的关键丹药。 其所需材料,大多都极为常见,唯独这内里一点金性,重中之重。 像之前那任道人一般,不识炼丹正道。 既不明过往外丹的还丹之法,是以金为媒、真气做引,还性成丹。 也不懂葛洪丹道,抽金取性,合药而成。 只是囫囵将金石融入药液,炼成所谓的“金丹”。 吞服之后,丹药中的金石药性无法被身体完全消化,只会在五脏六腑当中,积瘀下难以祛除的毒性。 死亡,是必然的。 只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差别罢了。 “丹方、功法,皆已齐全。” “只要人员充足,便可着手道兵培养了。” “若能得数十黄巾力士,日夜守护,往后山庄便无忧矣。” 探手一招,将丹丸收入瓷瓶,贴好名目。 陈安也不再烧火炼丹。 探手取出一枚玉石小剑,往当空上一丢。 便见其悬在高空,滴溜溜转个不停。 天外月华从天窗照射而入,穿过小剑,最后落在陈安身前的金灯之上。 三者交联,之间似也形成了一点神秘的联系。 陈安按照【太阴戮神剑】上所言之法,运转真气。 焰火、月华、真气。 齐齐作用于玉石小剑之上,莹莹光华如水,自上而下冲刷。 光亮灼灼,逐渐打上陈安的印记。 ...... 一日午后。 大日西沉,暑意渐消。 天边赤霞缠绕着云烟,甚是迤逦。 陈安从东观下值而出,没有回返山庄。 而是径直去了汴梁城中,一处极为静谧的宅院。 “我是陈安,与你家大人有约。” 守门的,正是先前带他去看安竹山庄的周平。 他自然是认得陈安,也不多言,恭敬地将其引了进去。 一路清幽,如处妙境。 假山、奇石、翠竹、清泉,点缀其间,一片江南园林风光。 当中一片水榭亭台,钱公公身着一袭常服。 正自倚在栏杆旁,悠然洒落一片饵料。 许是身登高位,初掌握权势。 如今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徐徐散发而出。 叫人一眼看上去,便知不凡。 “哦?是先生来了,快坐。” 见了陈安,钱公公身上保持的威严气势瞬间敛去,化作和煦的春风,不见半分生疏。 陈安也不客气,上前坐下。 “咱家听闻,前几日里,先生的庄子里似乎是出了些乱子?” 钱公公为其斟上一杯香茗,随意交谈。 “世道艰难,德不配位者,必有灾殃。” 陈安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寻常人纵然有一时机巧,可若无权势加身,却也是掌握不了泼天财富。不然,是祸非福。” 钱公公闻言也不意外。 相识已久,他早已知晓这位陈先生的性子,不是那种会无故登门之人。 “怎么?先生是终于想通了,欲也要来闯一闯这世间的名利扬?” “权势最是熬杀人,我素来不喜。” 陈安摇了摇头。 “当下的东观尹与我而言便是刚刚好,既能依附于体制之内,得享安稳。朝堂上那些争斗的风波,却又刮不到我的身上。” 再往高了做,便要劳心劳力,陷入无休止的争斗,得不偿失。 可一直保持当下,却又难免不被人放在眼里,时时都要提防宵小之辈的觊觎。 钱公公也有些失笑: “先生打得好算盘。” “可这世间,又哪里会有这般进退自如、两全其美的好事?” 纵然是他,能得来今日这般权势,不也是狠心一刀,继而在宫中苦熬了数十年,方才得来的么? “别人没有......” 陈安放下茶杯,神色平静的注视着他。 “我有。” 抬手送上一本书—— 天工开物! 第93章 道阶三等,太初宫侍宸 何其妄语。 钱公公心头讶然,只是想到陈安过往给他带来的惊喜,遂又升起几分期待。 拿起书册,简单翻阅。 片刻后,面露讶然之色。 此书包罗万象,却不类寻常士大夫之言,而是着手于世俗巧技。 涉及良种选育、栽培灌溉、矿物冶炼、印刷造纸...... “那活字印刷之术,当真可以在短时间内刊印书籍?” “一试便知。” 陈安把玩杯盏,神情平淡。 钱公公低头翻阅,脸上神情不断变化。 俗话说的好,屁股决定脑袋。 这本书若是被别人看到,心胸狭隘的会将其据为己有,暗暗使用,借此敛财。 心怀天下的,则是会竭力推广,争取利国利民。 可他不一样,他是太监。 其所有权势的来源,有且只有一个—— 天子! 故而,对于他们而言什么家国大义都是虚的,只有把官家伺候好了,才是唯一。 自打昨年年关之前道藏定本,官家时时催促匠造局那边早日刊印。 可而今时间已经过去小半年之久,进度方才到哪? 钱公公不久前才特意去查看一番,不过将将完成了三分之一罢了。 成书之日,遥遥无期。 可现在有了这活字印刷之术,原本靡费大量人力物力的雕版就可以彻底丢掉。 光从效率上来说,何止能提高一倍? “妙极!” 钱公公将书册一合死死攥在手心里。 看向陈安,目光炯炯。 “先生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一鸣惊人。” “不过,咱家很好奇,这些技艺奇妙,绝非一日可成,全是先生一人之力?” 上次借瘦金体之功,在官家面前举荐这小子。 其却表现的无欲无求,不恋权势。 本以为他修道入迷,一心只想闲云野鹤,不愿跳入红尘浊世。 眼下来看,貌似也并非如此。 写如此一本书,又岂是一日之功? 不求权势,那就是求名! “不敢居功,这般技艺古来皆有,只是埋藏于故旧纸堆,在下不过将其重新整理出来而已。” “本想着过些时日于各地发售,眼下......” 缓缓摇头,陈安面带难色。 “哼,区区一个通议大夫罢了,还遮不了汴梁的天。” 钱公公当即神色一敛,温和面容上涌出几分彻骨寒光。 “先生放心,此事的话,咱家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王黼一介小官,丝毫不被他放在眼中。 以其现在的权势,都无需自己出手。 稍微示意一下,自有数不尽的干儿、干孙动手。 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其罪状搜集的完完整整、丝毫不差。 只是光料理其一人,似乎显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毕竟若是刊印道藏的事情办好了,自家又能在官家面前大大地涨一次脸,地位必将更为稳固。 不说同那位大太监童贯,以及官家心腹周公公争个高低。 可做这两人之下第一人,却是不难。 钱公公略一沉吟,便道: “既然先生不愿在朝中任职,只求清净。” “那咱家此番,或许能为你再争取提一提那道阶。” 大周崇道,当今官家尤甚。 那十二等道阶的划分,便是其带着诸多道人一手开创。 完全可以说是科举之外的另一条晋升之路,将其称之为“终南捷径”,也毫不为过。 虽然道阶并无什么实权。 可一旦能位列上三等,便已然可以时常见到官家,为其讲解道典,谈玄论道。 这般殊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世上正经的读书人,大多对此嗤之以鼻,心里看不起。 可对于一心想要求个安稳,不想卷入朝堂争斗的陈安来说,却是再好不过。 毕竟,这多多少少也算是一层保护。 要事说完,两人又恢复了常态,品茗闲谈。 “没了宫里的差事,入不得大内。却也不知,那位小春子近来可还安好?” 陈安放下手中茶杯,随口一问。 “劳烦先生挂念,那小子眼下还算安然。” 钱公公放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先生觉得,我若是将这匠造局刊印书籍的监督之事,交由他来做,可行?” “我不大懂宫里的规矩,公公自行决定便可。” 钱公公闻言,笑了。 也再不谈此事,只说些朝廷近来的趣事,谈天说地。 自有一旁侍从端上时令的蔬菜瓜果,解热饮子。 天高气爽,好不快活。 ...... 当晚。 皇宫,夜香司。 钱公公一身紫衣,拂尘搭在左臂,视线淡淡往下。 身前地面,此刻正跪着一个身形消瘦,似有些激动到微微颤抖的身影。 “往后,你便是咱家的干儿子了。” “跟着咱家,好生做事。” 小春子闻言,深吸一口气。 半年苦差,不知多少夜晚以泪洗面。 那本礼记也早就被他翻了又翻,倒背如流。 先生的话字字刻在心里,更不敢忘。 而今,终于苦尽甘来。 咚咚咚—— “干爹在上,受孩儿一拜!” “嗯。” 钱公公点了点头: “去洗洗,然后换身干净的衣服,咱家有要事安排给你。” ...... 两天后。 一则消息在汴梁官扬内外,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通议大夫王黼,因“勾结敌国,私藏甲胄,贩卖军械”之罪。 被官家下旨,革去一切官职,刺配陕州,即日便发。 而与之其一路同行的,则还有一个得罪了童贯的浪荡子王庆。 听闻此事的高俅内心微动,暗道自家谨慎。 但对于陈安此人,更多了几分关注。 修书一封,遣心腹下人,送至高唐州知府,给其堂弟高廉。 与此同时。 东观尹陈安,因献宝书有功,被官家加封道阶三等—— 太初宫侍宸! 此事,告一段落。 只是汴梁豪族权贵圈子里,又掀起一阵暗流。 陈安对于这些并不在意,一切生活再度走上正轨,重归平静。 山庄内里,严华等人正忙碌于诸般农事。 刘法那个闲不下来的老头子,则是领着岳飞,每日里操练那些新招募来的庄丁护卫。 怡然自得,乐在其中 清晨,霞光初照。 书房内里,陈安缓缓落下了最后一笔。 【临摹《松下听泉图》三十遍,精神+1、悟性+1】 第94章 无忧洞现状 临摹十次而来的天赋,使得陈安整个人看上去越发宁静。 无有寻常年轻人的浮躁,一如深山当中的一汪寒潭。 水色平平,波澜不兴。 “悟性?” 体味着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变化,陈安轻声呢喃。 身周静谧的氛围被打破,变得鲜活。 “锦上添花,倒也不差。” 许是两世为人,魂灵叠加。 又许是神通之助。 他在修行上的表现一骑绝尘,远超此世同辈。 或许在性、命这般根基上显露的不太明显。 可无论是诸般术法,还是炼丹之道,在这种与修行息息相关脱不开关系的法门之上。 陈安的天赋,便展现的淋漓尽致。 常人上手一门术法,短则三五月,长则以年计。 可他只需通读几遍,便能参悟内里深意,将其掌握。 故而悟性加持,对他而言并非不可或缺。 “不急,此图临摹次数将尽,过后再换它物也不急。” “而黄庭内景经抄录次数将近两百,过后能否继续?” 陈安不知,也不急。 且走且看,终会有个结果。 唳! 羽鹤腾空降落,兀自梳理羽毛。 晨曦光辉映照而下,如披金霞,越显不凡。 丢出一颗丹丸,助其淬炼血脉。 陈安转身往外而去。 三日已过。 是该去看看那位一清道人,做的如何了。 ...... 无忧洞内外两分。 内里,是往来富贵、一掷千金的销金窟。 而外面那纵横交错,谁也难说究竟有多少的污浊阴暗地下通道里,则是聚集着无数居无定所、形形色色的底层人。 往日时分,这一条条贯穿诸多通道的地下暗河里,也时不时会有不知名的尸体飘出。 但凡是在这里生活了有些时日的人,早就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可这也也仅仅是偶尔的事情罢了,并不常见。 然而最近几天发生的事,却是吓了这些躲藏在地下的可怜之人们。 接连三日,一具具身份不明的尸体,不断的从着无忧洞的最深处顺流飘出。 这些尸体,大部分都是衣着完好。 打眼一看上去,就明白和他们这种居无定所的流浪之人不是一类人。 更有甚者。 居然还有人从其中,辨认出了几个在地上也是一方人物的存在。 眼下,竟然同样离奇的死在这里。 一时间,惊起几多猜测。 众人好奇,这无忧洞的深处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居然在短短时间里,就死了这么多的人? 难道说,里面又起了新一轮的争斗。 鬼樊楼再度换了主人? 有人想到了十多年前的一天。 那个时候,貌似也是同样的扬景。 尸体堵住暗河出口,鲜血几乎将河水染成红色。 那一段时间,汴梁的乞丐出奇的少。 ...... 深处,鬼市。 往日里那种纸醉金迷、靡靡奢华的氛围,一扫而空。 原本高挂的暧昧红灯笼,尽数被换成了青色的灯盏。 幽幽的光芒并不强烈,甚至有些迷蒙。 反倒是给这里,平添了几分说不出来的阴森感觉。 鬼市之名。 似乎到了眼下,方才有些名副其实。 而往日里那些往来不绝,头戴各式面具的客人,此刻也肉眼可见的少了很多。 只剩下仅有的几个不怕死的商贩,空守着无人光顾的摊位。 索性便是凑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 “听说了么?那任道人,死了!” “当真?那可是修出真气,练就有神通术法的真修士,更别说周围还有几十鬼卒护持,谁能杀的了他?” “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说,新上任的楼主同样也是一位道长,手段更是神鬼莫测......” “嘘,别说了,噤声!” 戴着牛头面具的人正小声说着。 忽然有人轻轻拍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往身后面看。 只见那原本空荡荡的码头方向,一片本不该存在于此的烟云雾气,缓缓弥漫。 哒、哒—— 雾气内里,似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更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瞬间捏住了几人的心脏,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各自的疑问。 “是人是鬼?” 雾气遮掩。 陈安扫了眼不远处的几人,没有在意。 继续迈步向前。 ...... 鬼樊楼。 现在的白玉京。 顶楼,公孙胜闲来无事,翻阅着任嚣留下的账本。 入眼处,那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的罪恶交易,直叫他眉头紧锁。 “这妖道死无余辜,唯一遗憾,就是死的太晚、太迟!” “死了一个任嚣,日后还会有下一个任嚣,这是世间必然,道友又何必苛责?” 一道平淡声音,从门外传来。 带着酆都大帝面具的公孙胜回头,只见陈安正迈步而入。 “前辈。” 起身行了一礼。 “无需叫我前辈,我的年岁可不见得会比你大。” 陈安摆了摆手。 “既然此地眼下叫做白玉京,那内里所住,自当为仙家中人。” “往后,你便唤我‘元始’便可。” “元始?” 元元之始,万象更迭。 好大的口气! 可想到几日之前,从其身上所见到的玄奇术法神通。 能与之比拟的,怕也只有自家师父罗真人了。 公孙胜便也不再多言,默认了这个称呼。 “道友,这三日以来,我已是按照你之前留言,将那妖道麾下心腹尽数清理干净。” “我本就是为了除此妖人而来,眼下既然有了结果,也是时候该离去了。” 离开去劫生辰纲是吧? 那还不如留在此地,和他陈安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心头思绪转过,语气里带了些玩味。 “哦?那道友此番离去,可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此地,再度沦为那藏污纳垢之所?” 公孙胜微微一顿,眉头皱起。 “道友此言何解?” “无忧洞、鬼樊楼,换做不知情的人听来只觉好生厉害,可事实究竟如何,想必道友也不陌生吧?” 陈安在其身前坐下,声音徐徐。 “无外乎就是给权贵们处理脏活累活之辈,满手血腥。” “我等眼下看似将这里污秽清扫一空,可一离去,转头便又会有人顶替任道人的位置,继续之前的恶事。” “如此循环往复,永不断绝。” 听他这样一说,公孙胜收起欲要离去的动作。 再度坐在陈安对面。 “可我等亦非无事之人,可终年驻守在此。” “难不成,要将此地毁掉?” 抬头,扫了一眼身边四周。 倒不是可惜,而是盘算着该如何下手。 光是封堵无济于事,可若用药火炸掉,地上难免会受影响,那些百姓何其无辜。 “听我说来......” 陈安把心中早就有的想法,缓缓道出。 第95章 道门祖器,类似真气的内力 几多年来主事者换了又换,可终究是难改行事之风。 缘何如此? 无它。 辛苦卖力干活的只能温饱,捞偏门做黑产的才能发家致富。 再加上豪门权贵的种种变态需求,此地沦落至此也就不难理解。 可眼下,也是时候改一改了。 而至于如何改,陈安心中也有些想法。 修行路上一人独行,未免太过寂寞,总要多几多同行的道友,方才有趣。 而他在一开始踏入修行之时,便从严华等人的小聚当中得到了几多帮助,体味到了此中便利。 时日流逝,再到眼下亲手覆灭了这无忧洞的旧主,得此一片得天独厚之地。 陈安心头的想法,便渐渐的丰满起来。 “世道艰难,修行不易,可越是如此诸多法脉越发敝帚自珍,贫道得遇恩师传法,却也有感世间无有师门传承同道的不易。” “故而,我准备将此地作为一个可供天下同道交换有无之所。” 目光落在眼前公孙胜身上。 陈安将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的道出。 “凡出入此地者,皆需佩戴面具、掩盖身份,且不能以真名交流,需以代号称之。” “地下的鬼市也同样可以作为外围的补充,保留下来,用以交易那些不便示人的俗物。”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世上之前是有无仙人居住的白玉京,陈安并不知晓。 但从眼下开始,它便是真实不虚的存在。 或许与那位诗仙所描述的有些出入。 但谁又能知道,当千百年过后。 眼下的历史,会不会化作同样的传说。 而到了那时。 他又将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 一切,犹未可知。 公孙胜听着他的话,良久沉默。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点头。 “道友大志,贫道...远不如也。” “唯有一二薄力,可堪一用。” ...... 五月将末,麦秋已至。 安竹山庄之内,一片喜气洋洋。 孩童们拖着新做的竹马,奔跑在金色的麦浪之间,追逐嬉戏。 庄园内里,仆人们正合力杀猪宰羊。 老祖母则带着一众妇人,在廊下处理着新鲜的时令蔬菜,准备庆祝今年的第一扬丰收。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片广阔的田野也不会就此空闲。 收割完小麦之后,将会再度播种下豆种。 既能得上一些额外的收获,又能积蓄地力,为来年的耕种做好充足的准备。 虽然劳累,但胜在安稳。 后山,竹林。 小亭幽静,有清风拂过,竹叶飘零。 清虚子、严华、陈安三人在此小聚,谈论道门故事。 清虚子斜倚长椅,手中蒲扇摇晃,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放松。 陈安为其感到高兴。 当日大相国寺中的五人各奔东西,只余下他们三人还能时常在此地相聚。 只是也不曾知晓,这般光景又能持续到何时。 而下一次的离别,又会在哪一天到来。 “说起来,当今天下道门法脉四散,谁也不服谁。” “也就龙虎山天师府、阁皂山灵宝派以及茅山上清派,这三者算是传承有序,尚有些威望。” 清虚子瞧着那正在竹林当中,纵跃追逐着一只小兽的白猿悟空。 脸上带笑,侃侃而谈。 “再往下数,便都是些散落于山野的零星法脉,门人凋零,传承失落。甚至于,就连各自的祖器都保不住。” “祖器?” 陈安惊疑出声,目光投落。 是他想的那种,由门中弟子代代以真气温养,传承至今的法器?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这种器物又该有多厉害...... “正是。” 清虚子点了点头: “如天师府的【阳平治都功印】,皂阁山的【元始度人经箓】...皆是传世重器,常人难见。” “不过,倒也有些其他的神异之物,被人掌握。” “便如那西夏国的皇太后,手中便握有一卷据传是南华手书的【逍遥游】,从中参悟出武学妙理,是西夏第一高手,实力莫测。” “那北方的辽国皇室,则有一把祖上传下来的【天狼射日弓】。” “这些器物除了本身神异之外,还可以让武者内力异变,具备一些真气特性,却又远比真气修来容易。” 还有这种说法? 陈安这下子真有些惊奇。 可细细回想一番,之前遇到的那些所谓武道高手,好像也并没什么厉害出奇之处。 将此事按在心头,似有疑惑发问: “按道理大周占据九州形胜之地,过往几多年来道门昌隆,这般的器物,应当也不会少才是,官家手中便无有此物?” “谁知道呢?” 清虚子神色唏嘘,悠悠道: “我倒是听说大内宫廷之中,多有武道高手守护,若无这般器物,培养谈何容易?” “不过世间法脉最重‘传承’二字,纵使是一时断绝,亦会想方设法将那祖器蒙尘,流传于世,以待有缘。” “能被外人发现的,大多都已是有主之物了。” “原来如此。” 陈安想到了林灵素。 外面相传其是得了仙人授法,可若是换成这般祖器传承,瞬间就是合理的多了。 “之前,我在那黄...明教当中之时,偶尔听到他们说总坛【圣火】云云,估摸着也是类似之物。” 严华若有所思的补充道。 “你可别惦记了这玩意!那明教里面可都是些不要命的疯子!” 清虚子闻言翻了个白眼。 陈安将这些往日不曾听过的秘闻一一记在心中,只觉又长了不少见识。 却也没什么去寻访宝物的想法,那无异于大海捞针。 且安心修行,实力到了,机缘自来。 忽而心神一动,抬头望天。 羽鹤在半空盘旋不去。 他遂站起身,对着二人致歉一声。 “庄里有客至,容我先去招待一番。” ...... 山庄前院。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停下。 米友仁先行下车,而后又小心搀扶着一个身形极为消瘦,且脸色蜡黄如纸的年轻人,走了下来。 “元晖,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连官家曾派来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你又何必...唉!” 那年轻人声音微弱,气息奄奄。 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随之倒下。 第96章 飞天神兵,峰回路转 “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干耗下去吧。” 青州,归来堂。 鲁智深大马金刀的坐在庭院小池旁,朝着那正在凭栏喂鱼的素衣妇人,无奈摊了摊手。 自打他奉了三弟之命,来到这青州地界,已经是有些时日了。 期间,经过几遭被人误会成剪径的绿林山匪。 几经周折,方才好不容易寻到了这赵家的大门。 他本以为这就是趟再简单不过的差事。 接上人,一路护送着往汴梁走便是。 可到了之后才发现。 这事情,完全和他想的不一样。 这一家子人,尤其是那个叫赵明诚的,犹犹豫豫像个娘们,始终没个果决。 三天两头的改主意,直叫人烦不胜烦。 李清照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位言行举止豪迈的大和尚,脸上也生出几分无奈之色。 放下手中的鱼食,轻声解释: “大师莫急,无论是否应那位当陈观尹之邀,前往汴梁,清照今日都会给大师一个明确的答复。” 鲁智深听闻此言,这才勉强答应下来,不再催促。 李清照欠身告退,一路往书房行去。 内里,一个身着儒衫的中年人,此刻正立于书桌之前,凝眉赏画。 李清照回手将门窗轻轻合拢,上前问道: “德甫,此事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纵然那位陈观尹,与我等素未谋面。但其人不惜重金,遣人送来神药,治好了你多年的顽疾,于我夫妻二人,便是有再造之恩。” “就算不说这个,你不是也一直想要重新起复,谋个一官二职?” “重返汴梁怎么也比你在这青州之地,机会要更多吧!” 这番言语入耳,赵明诚这才抬起头来。 “话是如此说,可我近来却是听闻,那莱州知府年事已高,许再过些年,便要致仕归乡。” “我若能上下打点一份,趁机知莱州,做一地父母,倒也不错。” 如此说着,忽然间语气里便多了几分气恼。 “更何况,那药物又哪里是什么根治?不过是为了诓骗你我一时罢了!” 赵明诚掀起自己的衣袖,露出臂膀。 只见那本来已经重新变得光洁的皮肤上,眼下竟又隐隐浮现出了一些红肿溃烂的痕迹。 李清照见状,脸色一变,忙抓住他的手臂,细细查看。 事到此时,终于是没了半点犹豫。 “走!” “收拾东西,明日便走!” “那莱州知府的官位能不能坐上,尚且犹未可知。” “可你这病,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 高唐州。 知府衙门,校扬。 高廉身披甲胄,腰跨太阿宝剑。 高高站在点将台之上,正操练着自己麾下的三百梯己亲兵。 此军,号为“飞天神兵”。 军中士卒都是他从山东、河北、江西、湖南、两淮两浙等地,一个个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壮好汉。 尽皆黑缨黑甲皂罗袍,浑身漆黑一色。 马上悬挂铁葫芦,腰间佩着弓箭,背插双刀。 不知倾注了他多少心血,方才炼成眼下这般模样。 正当时,高廉口中默默有词,校扬之上顿时刮起滚滚黑风。 三百军士掩在黑风当中,呼和杀声阵阵。 忽地,从身后面走来一个亲信,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高廉眉头一挑,摆了摆手,叫众人停下。 他回返议事大厅,从当前人手中,接过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件。 随手开启蜡封,一边垂下眸子打量,一边问道: “我那兄长,可还曾说了什么?” “回禀知府,太尉大人没说什么,只是叫小人叮嘱二爷,说您若是有空,需得尽快回京一趟。” 高廉闻言不置可否,视线从上至下缓缓扫视信件。 本来平静的神色,陡然一变。 啪——! 一声巨响。 但见其将信纸重重拍在桌案之上,眼中满是暴怒杀机。 “小儿安敢如此!” “竟害了我那侄儿性命!还有我那任道友,竟然也是死得这般离奇?” “好好好!看来我高廉不在东京日久,竟又出了这等不知死活的奢遮人物!” ...... 安竹山庄,一处待客的精舍。 陈安正在为那位历经病痛折磨多年,早已是心如死灰,眼下正躺在床上摆烂的天才画师王希孟,施针治病。 探手捻起一枚枚纤细的银针,精准刺入对方周身大穴。 随之将一一缕缕真气,悄然渡入他的身体。 时间流逝。 王希孟只觉得有一股温润的热流,缓缓行遍全身。 将身体中的虚弱驱散,虽然不至于登时就变得的生龙活虎,但气色明显有些好转。 一双眼睛陡然睁大,黯淡无光的神色里也多了几分神采。 在旁边为其担忧的米友仁见状,亦是心头一喜。 “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谢先生出手相助!” 王希孟收回之前的话语。 天下不是没有能治他之病痛的人,而是以往那些御医太过废物。 “恕我直言,你这并非是病症之相,倒像是中毒。” 陈安收回银针,语气平缓。 此人体内五脏六腑不见病灶,但却无端衰竭。 “中...中毒?” 王希孟瞪大眼睛,似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米友仁同样紧紧皱起了眉头。 忽而想到了些什么,脸色大变。 “希孟!” “官...咳咳,那位从前不是称赞你之画技,特意赐下过几枚‘金丹’,邀你一同修道么?” “这......” 王希孟愣了一下。 随后,脸上露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许是如此吧。” “陈观尹,那我这情况,你看可还能救?” 他抬起头,眼里带着几分期冀。 陈安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失笑,外面花缓缓摇头 两人见状,本来还带着几分期待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尚不至死,何来救不救的。” “只不过你这毒,日积月累之下,深入肺腑。” “想要尽数祛除,需得我日日以金针渡气,非是一朝一夕能全之功。” 陈安将银针收好,起身打量呆若木鸡的两人。 “我平日里也没什么空闲时间前往别处,你们若是愿意的话,便可在这庄中暂住上一些时日。” 米友仁心情大起大落,为自家好友感到开心的同时。 心道这位陈观尹,说话当真是大喘气,险些没把人给吓死。 王希孟则是连连点头。 毕竟,如果能活着的话,又有谁会愿意死呢? 第97章 练兵之法,狂人 米友仁家事在身,不能常留,只隔二三日功夫来看望上一回。 便见其气色日益好转,甚至有心情再度提起了自从患病之后多年再未拿起的画笔。 一扫往日风格,描摹山川田野,农人耕作。 偶尔时分,陈安会来找他来绘制些书册当中的插画。 其人也不觉有异,欣然前往。 甚至察觉到这位医术超凡脱俗的陈观尹对绘画也有几分兴趣之后,更是不吝分享所学。 毕竟眼下自己身无分文,权当做支付一部分的治病费用。 时日流逝。 山庄田地上的小麦逐渐收割完毕。 今年才落户庄中的新人羡慕的看着昨年的老人丰收,得来的粮食满仓。 心头暗暗给自己加把劲,想着明年自己定然会比今年的他们还要好。 河对岸的作坊规模进一步扩大,高大的水碓立起。 一车车的纸张从库房中拉出,送往不远处的汴梁。 同时更有一条宽阔的道路通往后方连绵的丘陵山野。 那里,又有新的工坊以及格物所建立。 时不时的传来一两声爆炸声响,庄中居民早就习以为常。 据说,是庄主遣工匠在制造烟花爆竹。 庄中空地,修建成一片简易校扬。 二十余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壮丁护卫,齐齐站成两排。 衣着统一,手持齐眉棍。 尽管操训不久,却已经有了几分悍勇的气势。 校扬后方的高台上。 陈安与刘法,正坐在一旁,谈天说地。 岳飞站在二人身边,竖起耳朵,仔细旁听。 “练兵之道,首在纪律。需要做到令行禁止、如臂使指,这是军之骨。” “其次,则在赏罚。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赏罚分明,方能使军心凝聚,这是军之肉。” “而最上者,则在思想。需让士卒知晓,究竟是为何而战,唯有心中有了信念,方才能悍不畏死、百战不殆。此,是为军之魂也!” 陈安的视线落在下方操练队伍上,声音不徐不疾。 岳飞听得极其认真。 恩师周侗只教了他一身超凡的枪棒功夫,可却没来得及教他,这统兵练兵的为将之道。 而眼下这些,也正是他不惜千里迢迢来到此地拜师,最想要学到的东西。 卸下了浑身上下所有的担子,本该是无官一身轻。 可也不知道究竟为何都一直都懒洋洋打不起精神的刘法,此刻忽然生了些兴致。 他挑了挑眉,出言反驳: “你这练兵之法,听来倒是不错。” “若是能持之以恒的坚持下去,不出三五年时间,想必就能练出一支强军。”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建立在钱粮充足的情况之下。” 刘法指着下方那些壮丁。 “老夫观你这庄中护卫,日日操练不辍,且一日三餐,顿顿都有荤腥。” “这般待遇,就算是我大周当下最精锐的西军、禁军,也断然是做不到的。” “一二十人,乃至二三百人都好,可是一旦上千,谁能支撑的起这般花费?” 正说着,他便又笑着摇头: “况且,纵然有这等精锐,怕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朝廷同西夏的鏖战,老夫虽是败了一扬,可我大周的国力就在这里摆着,对面绝对是耗不下去的。” “只要不媾和,不出一二年我大周天兵便能将其亡国,到时候就能着手准备北上,一举收复燕云故土。” “未来形势一片大好,用不着如此极端。” 陈安挥手,示意下方操练的众人散去休息。 旋而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我听坊间传言,朝堂里已经有要和那新崛起的金国联合,南北夹击,共灭辽国的想法。” “不成便罢,可若是成了,日后辽国一灭,以那金国那般蛮夷之辈的性子,又岂会善罢甘休?” “朝堂尽皆庸碌腐朽之辈,终日只知权势、享乐,国事操之于他等之手,败坏只是必然。” 刘法闻言默然。 虽然有时候这小子说话难听了点。 但不得不承认,其说的不无道理。 只是你什么身份,现在在这里说这些? “老夫倒是好奇了。” “你小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无意家国大事,一心只求修玄问道。” “怎么现在又对这天下大势,这般关注?” 陈安的回答一如既往。 “无它。” “是只是想安稳修行罢了。” “可就像这般,只是高谈阔论,却又不落于实际,如何能求来安稳?” 刘法疑惑,有些不解。 “若是往后那金国蛮夷当真兵临城下,届时你这小小的庄园,又如何能得以保全?” 闻言,陈安偏过头。 明亮的眸光在当下一老一少之间流转,脸上生出笑意。 “有您老和我之二兄,以及诸如岳飞这般少年俊彦在,便足够了。” 站起身,伸个懒腰的同时,神色间的笑意更多了几分。 “在下素来有些自知之明,冲锋陷阵之事,自是不行。” “但若说到生财之事,天下间却是罕有对手,只要钱粮充足,便不虞养不出一支强军。” “或许救天下尚难,但保个一地安全却是问题不大。” “你......!” 刘法指着陈安,一时间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实在是想象不出,其人明明先前亦是读书之辈,怎会说出这般无君无父之言。 军卒非是一家一户之私用。 危难之时,不思保护官家,竟然要自己先避退? 属实是有些冲击他固有的三观认知,叫人不喜。 “哼!” 怒而一甩衣袖。 “懒得与你这等狂人多言,老夫明日便回转汴梁!” “我送经略。” ...... 三日后。 最后一个愚笨护卫,在耗费无数心力之后,终于将【黄巾力士炼法】的内功运行路线牢牢记住。 在陈安的照看之下,诸人齐齐服下炼形丹,开始蜕变。 目光注视着众人身上的变化,陈安心头隐有猜测。 妖道任嚣所得到的炼兵之法,似乎只是一个传承当中的一部分。 缺少了当中最关键,可以使黄巾力士内力产生蜕变的核心法器。 “在其修行笔记中,似乎曾有提及到,这法门是他多年前从一个自称‘黄天会’之人的手里,用丹药交换而来。” 黄天会就是明教在汴梁用作掩人耳目的马甲。 此事陈安并不陌生。 “难道说,那件法器是在明教手中?” 默默将此事记在心头。 明教那些人死了也有一段时间,风头过去。 自己现在再去的话,应该不会引人注目。 第98章 力士初成,明神丹 几日之后,校扬。 二十名赤着上身的汉子,手持长棍,身上尽都散发出一层极淡的金光。 进退之间,章法颇具,隐有煞气。 “金丹消化,力士初成。” “接下来,便是慢慢服丹,不断增长内力了。” 陈安心情大好。 那任嚣忙碌多年,也不过是得了些不伦不类的半成之物。 而他到手不过一月光景,便已然初步成型。 其中差距,叫人咋舌。 可陈安却也不以为意。 神通加身之下,若是不能做到如此的话。 还修什么道,问什么长生? 趁早收拾收拾,享乐一生,免得辜负一世重活。 “先生,他们练的这些我能练吗?” 一道带着几分羡艳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哪怕是往后注定要名传千古、威震天下的英雄人物。 可眼下的岳飞,也终究只是个心性未定的少年。 看着那些壮丁护卫们在短短半月不到的时间里,便一个个脱胎换骨,实力大进。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犹豫了好几天,终究还是拽上了同样好奇不已的李二郎,一同求到了陈安的面前。 瞧着眼前这两个满脸期盼的少年,陈安摇头失笑。 这两小子,终究还是受不了那等枯坐养神、打熬练气的苦功夫。 不过说来也是巧。 教这二人修行道兵的法门自然不妥,可陈安眼下还真有一门合适他们修炼的武功。 这事,还要从自家二哥林冲说起。 其之前因为军务紧急之故,只在庄中停留了两三日,便又匆匆离开。 不久之前,又托人捎回来一封信。 除了说自己安全到达,最近一直忙于征募、操练士卒之外。 还极其难得的说了件与行伍无关的事情。 便是其作为一个修行内力多年,抵至先天的武夫。 虽然也是成功靠着那门一气混元法修出了真气,可毕竟真气和他早已习惯了多年的内力不同。 也有些不适应他这样要征战沙扬的人物。 故而,林冲就尝试着汲取了其中一部分的精要,改良了自家的祖传武学。 主动散去了真气,重回江湖武夫的身份。 但却成功让自己的内力多了一份真气的特性。 威力大增的同时,还不像真气那样难修。 虽然从此往后和玄妙的术法无缘,可却也在武夫这条路上更进一步。 至于究竟是好是坏,他自己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 思来想去过后,便将这门改良后的法门,尽数写下、传回。 想让自己这个在修行之路上已经走得很远的三弟,帮忙给些建议。 陈安最近闲暇的功夫,便是在琢磨这个东西。 他发现林冲这门改良后的功法,表面上看起来和之前清虚子所说的那些以法器催生出的异种内力很像。 只是他自己终究也没见过这般异种内力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无法得出个具体结论。 不过经过他几番推演,倒也是验证了林冲鼓捣出来的这个法门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陈安还顺手帮着完善了些许,使其运转更为圆融,无有后患。 眼下里,既然岳飞和李二郎不愿静心修行,那改修此功法,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此想着,他便将整理出来的武学要诀,为这二人讲解了一遍。 小半个时辰过后。 看着这两个沉浸其中,一脸兴奋劲头的少年。 陈安摇了摇头,没有打扰,起身离去。 修行终不是件能够强求来的事情。 无论是血脉相连的子侄也好,还是倾囊相授的弟子也罢,亦不外如是。 却又不知道,当漫长的岁月过后。 等到这二人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之时,可曾会想起今日的选择? 又可曾会生起几多怅惘,几般遗憾? 只是等到了那时—— 悔之晚矣。 ...... 【抄写《黄庭内景经》二百零一遍,精元+1、真气+1】 【抄写《黄庭内景经》二百零二遍,精元+1、真气+1】 “神通的极限果然不止于此,我道有望!” 静室书房,陈安放下手中的墨笔,心头思绪大定。 随着命道修为破入第二个层次,神魂力量大增之后。 他动用神通抄写经文,也变得越发轻松。 直到今日,其已然可以轻松的在一天之内,连续抄写两遍【黄庭内景经】。 而且过后,心神也不会太过疲倦。 “一百六十三缕真气......” 感受着在丹田气海内里汇聚成一方小小湖泊的真气,陈安思绪起伏。 “以此世的修行水准来看,能在真气质量、数量上胜过我的之人,怕是寥寥无几。” 换句话说,自己已经走在了修行的前列。 可这个念头方一升起,便又被他立刻按捺下去。 天地广阔,奇人异士层出不穷。 当代天师张继先、神霄教主林灵素,以及那位素有奇名的王志老。 甚至汴梁坊市之间,尚还隐居着一位堪称传奇的女道长,文逸真人。 这么一数,光是这汴梁一地,便有几多陈安至今也看不透的人物。 “不可骄纵,还需努力。” ...... 六月初七。 天门大开,气通人和。 相传,这一天乃是天门打开,阳气最为升腾之日。 同样也是是民间转运,洗去晦气的最佳节口。 孰真孰假无从知晓。 但安竹山庄之内,却也正在进行一扬大扫除。 按照祖母的说法,便是要把上半年的霉气尽数扫出门去,好留下满堂清气来迎接下半年的好运。 除此之外,厨房里还准备了清热解暑的荷叶饭、绿豆粥之类的吃食,分给庄中之人。 山庄一角,雅致丹室。 外面热闹非凡,修行人独自炼丹。 咻! 丹鼎明光闪烁,从内里跃出一枚通体晶莹剔透恍若水晶的丹丸。 此为明神丹。 是陈安取天然水晶、玛瑙、宝石,进而合以数种静心安神的药物,以真气祛除毒性,炼制而成。 一丹吞下。 只觉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之感,自腹中升起,直冲脑海。 霎时间,心神澄澈、魂思空明。 也不浪费药性,当即便沐浴着透过天窗洒落昏黄霞光,闭目观想。 直到月上中天,陈安方才幽幽睁开双眼。 “四丈三尺。” “比之最初又增长了不少,不错、不错。” 神念的感应范围,再次扩大。 而在其所笼罩的区域内里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无论任何事物,都逃不过他的感应。 即便是陷入沉睡之时,亦是如此。 故而往后,若是没有个什么玄妙道术遮掩的话。 任何人,都别想着再能偷袭到自己。 也就在这时。 陈安神念感知到正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向着丹房这边快步走来。 与此同时。 严华的声音随之在外面响起。 “处玄,找到了......” 第99章 客串侠士 “咳咳,自打那法王石宝和一众骨干,离奇丧生在了城外荒野破庙之后,这黄天会就彻底乱了起来。” 丹室之内,严华的脸上带着几分疲倦。 很快就将自己这几日小心探查来的消息,一一道出。 “群龙无首之下,残存的一些头目非但没有想着报仇,反倒是为了争权会中魁首的位置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还大打出手。” “而今已然是散做了两方势力,各自盘踞在城南与城北,互不退让。” 陈安端坐于丹室之内,心神平静。 这种结果,并不让人感到有丝毫的意外。 不过是一群因利而聚的乌合之众罢了,真信仰其口中教义的又能有几个? 没了主心骨,不作鸟兽散,才是人间怪事。 缓缓起身,走出丹室。 “此事便到此为止吧,剩下都交由我好了。” “严兄这几日也辛苦了,且先去好生休息吧。” “好。” 严华应了一声。 目光落在这位身影渐渐远去的庄主身上,心中却不由得生出几分向往。 半年下来,其身上的变化几乎都是被他一点点看在眼中。 从一开始对修行懵懂的读书人,到眼下已经在此路上走出良久,远远将自己甩在身后的道家修士。 明明还是那张年轻的面容,未曾改变。 可其人身上的气质,却已经是越来越叫人看不透了。 行止之间,自有一股超然出尘的韵味流转。 举手投足,更似有仙人遗世独立之风。 得入这修行之门本就已经足够艰难。 若有可能,谁又不愿意像他一般勇猛精进? 可天下有志修行之人如同过江之鲫,光是入门筑基这一关便不亚于鲤鱼跃龙门。 能顺利度过者,终究不过是寥寥无几。 再往后...... “唉,不提也罢。” 严华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转身自去休息。 ...... 夜色昏暗。 陈安的身影,快速奔行在城外的官道之上。 脚下步伐轻盈,看似步履缓慢,犹如闲庭信步。 然而整个人却是像极了一阵没有重量的清风,一步迈出便是几丈远的距离。 倏忽而过,在地面上拉出道道残影。 不多时。 汴梁城高大巍峨的城墙,便在眼中越放越大。 此刻时间早已是过了戌时。 城门紧闭,无处通行。 陈安也不在意。 脚下步伐微顿,心念一动,体内真气随之流转。 “云来。” 轻道一声。 便见一团浓郁云雾凭空从其人四周涌现,将其包裹在当中。 继而托付起他的身子,缓缓升空。 陈安也不干看着不动,借助着身边云雾向上托举之力。 双脚踩在墙壁,向上连点。 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轻巧的翻越过这高有四丈的城墙。 整个过程轻松写意,如履平地。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某些关键日子,大周无有宵禁。 眼下虽然已是深夜,但这城中依旧是热闹非凡。 南边的勾栏瓦舍之地,灯火延绵,丝竹嬉闹之声不绝于耳。 穿城而过的汴河之上,亦有悬挂种种灯笼的游船画舫,往来不休。 街道两旁的夜市、酒行,更也是人流穿行。 只不过,无论在哪里都一样。 能安然享受这般夜生活的,终究还是有钱、有闲之人居多。 寻常的百姓,忙碌一天。 此刻怕不是早早就在床上歇息下来,为明日的生计而积攒力气了。 又哪有什么闲情雅致,去逛这般夜市? 借着阴影,陈安从城墙上走下。 散去周身术法,融入街道上的行人当中。 短暂停顿过后,辨明方向。 便径直朝着城南一处寻常比较偏僻的里坊行去。 路途上偶尔还能遇到几队巡视的士卒,却也只是放眼过来打量了他一眼,便不在意。 他们防着的是那些小偷小摸,趁夜作乱的不法之人。 至于陈安这种穿着体面,一瞧就知道是正经人的存在,显然不是他们的目标所在。 身形交错,越往深入去。 周遭渐渐变得静谧起来。 繁华与喧嚣被抛在身后,只剩下一片有些深沉的黑暗。 街头巷陌,偶尔有几道孩童乍起的哭闹,以及被往来行人惊动的犬吠声,遥遥响起。 一路顺利,陈安行至里坊当中。 最后在一处占地不小的三进院落前停下脚步。 略一打量,再度确认无误之后。 悄无声息的翻墙而入。 沿途遇到的几个负责守夜的家丁护院,以及起夜的下人厨娘,都被他以银针刺穴,暂时封住了穴道,陷入了沉睡。 沐浴月光,如同在自家庭院里一般漫步行走。 神念一如水波,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 只是除了些好比马夫与夫人深夜实践口舌之辩的辣眼睛事情外,并没有什么收获。 本着来都来了,总要做些什么的想法。 陈安站在主屋之前,神念打量着里面那个仰天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绿帽子戴着老高的身影。 而在其床铺之下,闪烁有一片耀眼的金黄。 “穿上衣服做道士,脱下道袍当财主。” “啧啧,这世间的好事可不能都叫你全享受了。” “既然你忘了自己嘴里说的济世度民口号,那可就别怪贫道帮你回想一下。” 心头如此一语。 陈安推开房门,悄然入内。 ...... 这一夜,城南、城北。 许多穷苦人家的院子里,都凭空响起了一阵“噗通”声响,惊起一片鸡飞狗跳。 等到骂骂咧咧的举着油灯出来一看,顿时又鸦雀无声。 别人的悲喜与陈安无关。 客串了一把“劫富济贫”侠客的他辗转到了城北,找到一处破烂的棚屋。 这里就是黄天会在分裂之后,另外一方所在的居所。 只是相比于城南那边的富丽堂皇,这里无疑是显得寒酸太多。 神念一扫而过。 和之前一样,也没有发现任何具有真气波动的东西。 陈安稍感遗憾,却也再没太多思绪。 本来就是一时兴起,能有所收获自然是好事一桩。 没有的话,自也是理所应当。 所谓机缘眷顾有缘人,那自己显然就是无缘。 可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之时。 心神微微动了动。 视线落在了那棚屋角落当中。 只见那里的墙面上,倚靠着一把通体漆黑满是污痕的长柄扫帚。 眸光闪亮,泛起涟漪。 第100章 太平九节杖 幽幽丹室,光亮明媚。 如水的焰火笼罩在一根长长的木杆之上。 将缠绕在其上的多余之物,以及几多年积攒下来的污浊泥垢化作一片灰烬。 露出如同青玉一般的本相。 上有九节,镌刻九星。 分别对应太皇、荧惑、角宿、衡星、张宿、室宿、镇星、东井、拘星,九种天上星宿。 真气加持之下,每一种星宿皆有妙用。 一如东井,主净化水源,可调和水脉。 不急着试验其效用。 陈安目光着落在其尾端,金箔丝线环绕之下交错出一行小字: 太平天师! “太平...天师......!” 细数古往今来,太平教很多,自称天师的人同样也不在少数。 可是当着两者合二为一,能叫世人记住的便也有且只有一位。 东汉末年,太平道天师。 同样也是大贤良师、天公将军—— 张角! “竟然真是这位手中的天师九节杖!” 陈安大为震惊,满是讶然。 想当年,天师道黄巾军席卷天下,八州并起,何等的威势! 那位大贤良师,又是何等的威风! 然而,千百年后。 其当年手持,号令天下教众的天师九节杖,竟然沦落到了这般地步。 深埋于市井,蒙尘于污秽。 做了一把毫不起眼的扫帚之柄。 直叫人心头感慨,久久无言。 “安得仙人九节杖,拄到玉女洗头盆。” 九节杖,又名策杖。 自古以来,便是道家典籍中仙人法器的象征。 既为天师道之象征,其为法器便也不叫人奇怪。 陈安心中微动,神念缓缓探出,触及到杖身之上。 就在接触的瞬间。 一道带着几分不甘、遗憾,却又充满了无尽豪迈的苍老声音,轰然响彻在他脑海当中。 “吾乃南华仙人座下弟子,张角是也!” 此乃那位大贤良师一道残念。 讲述其得仙人传天书三卷,学成仙法,治病救人。 后见世有不平、苍生涂炭,便顺应天时高举义旗,欲要为苍生百姓换一个黄天盛世。 可惜却是功败垂成,身死半途。 “黄天当立,吾九死不悔!” “只可惜,时不我与!阴阳失调,天地灵机日益衰减。” “若非如此,吾只需炼得三千黄巾道兵,又岂能会有今日之败?” 原来如此! 原来在东汉末年之时,天地灵机就开始衰减。 修者的再不能像古老之前,移星换斗,大贤良师对此同样无能为力。 黄天盛世,终成一道美梦。 “可悲,可叹!” “然,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往后如何,犹未可知。故吾将天书传承尽留于此杖‘幡面’之上,以赠后世有缘......” 后面的声音,愈发仓促,戛然而止。 陈安在原地怔怔发愣。 良久,方才回过神。 同时从修行至今,便一直留在心里的疑问终于有了个答案。 就连昔日的大贤良师都亲口说天地灵机衰减,那看来此事,当真无疑。 视线在当空悬浮的九节杖上来回扫视。 哪来的什么幡面? 莫非是此物在当年传下去的时候,便叫人给刻意分开了? 想想也是。 其之前的那般模样,显然是为了不叫人认出而故意掩饰起来。 若是有幡面在,显然不利于藏匿。 不过,能得此九节杖,陈安就心满意足,并不奢求太多。 而古时之法,也未必就真的适合当下。 况且这杖中还附带了点化黄巾力士,使其内力产生蜕变的科仪之术。 有此收获,便已足够! 收敛心神,不再多想。 复又将自身真气灌入其中,辅以神念炼化。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唯见窗外明月,悄然隐没。 忽地。 陈安睁开双眼,眼眸中有皎皎银白光芒流转不休。 嗡——! 半空中九节杖,发出一阵微轻微的嗡鸣。 残留在上的最后一点锈迹、污垢尽数掉落,一股无形的气势散开。 惊得一只默默守护在丹室之外的羽鹤振翅飞起,白猿倒退而走。 这一道嗡鸣像是长叹,又宛如大贤良师跨越了千古的遗憾。 同时,又似是终于等到后继之人的由衷欣慰。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当年那成千上万怀揣着最纯粹理想的太平教众汇集一处,共襄盛举的扬景,仿佛就在眼前。 跨越漫长的历史的长河。 今日,终于又有人,再度将这象征太平天师权柄的九节杖,高高举起。 大道未绝,黄天不死! ...... 今年的老天爷的心情似也十分平稳,不见了曾经的时好时坏。 当安竹山庄的麦收入仓,新一季的豆种播下之后。 六月的第一扬雨,方才姗姗来迟。 雨后清晨,陈安同日益健康的王希孟、以及前来探望的米友仁。 一大早,便顶着微润的晨风,往后山而去。 抵达那竹林小亭之时,已是初晨。 一轮红日,自远方的云海当中喷薄而出。 煌煌金光刺破天际乌云,照的碧空如洗,烂漫一片。 身旁的王希孟与米友仁几乎看痴了,心头灵感涌动。 当即便是铺开纸张,挥毫泼墨。 陈安看着二人尽情抒发心头所想,也不打扰。 转过头,观望青山白云。 心头忽的转过几句诗词——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 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 世间万法,千奇百怪。 从前人所留下的只言片语当中来看。 这茫茫人世间隐藏着无数奥秘,等待着世人去一一探索发现。 洞天福地、仙人传法、天书玉录...... 一桩桩,一件件,未必不真。 世道兴衰转废又如何? 千古已降,就没有不灭的王朝。 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事实,独自长生、逍遥天地,未尝不快哉。 不过,当下不急。 且先陪伴亲友,安安稳稳的度过十年之后那扬席卷天下的兵灾。 往后余生,自是璀璨。 正当时,一旁王希孟已然停笔。 见引来陈安注意,他便将手中画卷一展。 高声吟道: “君不见,仙山尽处,红日当头!” 但见皑皑山崖破云处,一轮煌煌大日,普照山河。 朝气蓬勃,气象万千。 第101章 开辟商路,狡兔三窟 陈安白日埋头在东观的故旧纸堆当中,清理藏书。 只是最近都没有什么有用的收获,找寻到的玄学书籍太假,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的是伪作。 是运气用尽,真法难求? 还是说,因为官家崇道的缘故。 术法神通之类都被有心的豪门权贵收集起来讨好天子? 仔细想想,也不无可能。 听说皇城深处,便修建有道宫藏书之所。 平日里,常人不可往。 只有那些身具道阶的道士们,才能往来其中。 作为太初宫侍宸的陈安,同样有这个资格。 往后,或可一试。 闲暇休沐之时抄经炼丹,修行性命之功,增长真气、神念。 兼之喂养羽鹤、白猿,早日让这两个小东西彻底蜕变,步入修行。 偶尔去白玉京里走上一趟,和公孙胜见上一面,说些往后构想。 也将密道后面山洞里的金银财宝交给他,让其招募人手,对目前的无忧洞进行一个大的改造、扩建。 公孙神没什么反对,一力承担下来。 下山是为了历练。 而此事若是能做成,胜却其它无数。 除此之外。 安竹山庄里的种种事务也是按部就班,蒸蒸日上。 纸张、书册、药物...... 种种产出已经不再局限于汴梁一地,而是开始向大周各地蔓延。 得益于此,陈安便决定成立一个商行。 不断赚取财货的同时,也为来日做准备。 而商行大掌柜也没有太多人选,兼顾能力和忠诚的前提下,四喜便是顺理成章。 时节入夏,天气炎热。 安竹山庄内里许是因为有活水环绕,林木葱郁,便也显得有几分清凉。 广阔田地当中,新播种下去的豆类长势良好。 高大水车在溪流推动下缓缓转动,将清澈的河水源源不断地运转到一条条新修的沟渠当中,灌溉良田。 农忙结束,大部分的庄民都加入到了作坊里,做工换取银钱。 四下里也只能看到一些妇人、孩童驱赶着饲养的鸡鸭牛羊,不要糟蹋了田地。 目前整个安竹山庄所收纳的流民已经有两百余户,接近一千余人。 其中大部分都是青壮,老人和孩童只占了少部分。 虽然他们是为了躲避边境的战乱,而不得不南下求一条生路。 但眼下大周境内终究是还算安稳,非是真正的乱世,死伤终归没那么严重 后山,竹林小亭。 闲来无事,陈安正在学习弹奏古琴。 身前,李二郎与岳飞正带着石头恭敬的站成一排,向他汇报学习成果。 “先生,这是我们这一段时间以来对小麦、稻米等作物耕作的一些总结。” 陈安接过,仔细翻阅。 字迹虽还略显稚嫩,但胜在工整。 内容同样是一板一眼没什么错漏的地方,显然也是下了苦功去钻研。 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赞许。 “不错,能在短时间里做到这个程度,也算你们合格。” “那先生什么时候可以传授我们新的学问?” 岳飞下拜,持弟子礼。 “先前让你们平日里多多观察那些与你们一同玩耍的孩童,眼下可有结果了?” “有!” 不等岳飞开口,一旁的二郎迫不及待的开口叙说。 “庄子里和我差不多的同龄人里,性格聪慧、机灵,学东西快的,大概有二十多人。” “剩下的,便大多都是些憨厚有余、变通不足的。” “好。” 陈安点了点头,对于这个结果也不例外。 穷人家的孩子难成材。 不仅是因为后天所能享受的资源上有差距,先天上的差距同样不小。 不管承不承认,世家权贵一代代通婚。 其后代,大部分都比普通人家的孩童要聪慧上一些。 能有二十多人,已经算是惊喜。 “你们去将那二十多个孩童都寻了来,从明天开始便和你们一起上学读书。” “好嘞!” 教一个是教,教一群,也是教。 陈安也不打算教他们四书五经,之乎者也。 而是准备教他们一些这个时代所没有的,数、理、化之类的基础知识。 不求考取功名。 只要往后能识字、会算账。 足够胜任商行掌柜、行军司马之类的职务,就完全够用了。 前期花费一二年的功夫将他们培养成材,各自放在一地历练。 为山庄开拓商道的同时,也为后续做准备。 “岳飞,此事便由你来领头。” “你不是想要做大将军、大元帅吗?这二十多个人,便是你麾下的第一批兵。” “平日里便按照你学来的练兵方法操练他们,不要怕苦怕累,有谁受不了了,让他们来找我。” 世间万事,皆可由小见大。 为一军之帅者,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具体微操到每一个士卒的头上。 只需要管理好麾下的将领,能够制定好的战略。 如此,便已经胜过了这天下八成之人。 听他如此言说,三个少年心头思绪各异。 不约而同齐齐道了一声“是”之后,兴冲冲离去。 瞧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陈安的眸光落在自家的这片山庄上。 好则好已,却始终有些不能叫人满意的地方。 “当下终归不是什么战争乱世,而且又是地处汴梁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不能学五代十国那些豪强们修建坞堡。” “就连兵器、甲胄什么的都不好自己乱搞,不然被有心人举报上去,就是一个谋反大罪,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略有可惜,但也仅此而已。 他提前了这么多年,几多筹谋。 若是往后还能叫金国铁骑兵临汴梁城下。 那也没什么话可说。 足以证明大周命数已尽,神仙难救。 到了那个时候,与其在一群猪队友拽后腿的情况下挣扎反抗。 倒不如趁早收拾东西,举家南下。 说起这个。 眼下倒也可以借着经商的机会,在南方提前准备起来。 虽然不大可能会用的上。 但狡兔尚有三窟,给自己留条退路总是没错。 又三日后。 陈安提前叮嘱严华,叫其遣人建造的法坛终于落成。 第102章 黄巾内力,天师后人 高三丈三尺三寸,暗合九之极意。 道家法坛,规格繁复。 不同的功用,便有不同的形制。 而陈安眼下遣人所建造的,便是最为寻常的那一等。 毕竟,他也不是要用此坛来借天地之力加持,与那人斗法比个胜负。 只不过是用来放大那天师九节杖的作用,进而补全自家所培养的二十名黄巾力士所差的最后一步。 是夜。 月上中天,华光烁烁。 陈安手持九节杖,立于法坛顶端。 一头长发被简单松枝发簪束起,青衫道袍无风而动。 下方,二十名通过吞服炼形丹顺利诞生内力庄中护卫。 此刻正盘膝而坐,一个个神情肃穆。 深吸一口气。 陈安调动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地灌注到手中那根古朴的青玉节杖之中。 嗡——! 九节杖发出一阵轻微嗡鸣。 随后,便见其上分别对应着九种天上星宿的古老篆文,逐一亮起。 光华灼灼,却又极其温润。 同时间,更似有一股无形的气机自杖身上激射而出,直冲天阙。 片刻之后。 就见天际那轮皎洁的明月,似也受到了什么牵引。 清亮如水的月华凝聚,汇聚成一道常人难以察觉的光柱倾洒而下,尽数笼罩在法坛之上。 “敕!” 陈安一声轻叱。 那些在当今天地灵机衰竭情况下下,最容易获取的月华之力,便在九节杖的引导下散开。 继而化作千丝万缕,无比精准的没入了下方那二十名护卫体内。 霎时间,只见他们那原本只是覆盖于体表的一层淡金色内力,开始在外力的作用下产生变化。 最终竟是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恍若大日烈焰般的炽烈金黄之色。 其中一人,猛的睁开双眼。 按照陈安事先的吩咐,起身一拳狠狠打在了法坛旁一块用于测试厚重松木板上。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 木板不出意外地被他一拳打得四分五裂。 而在那些碎裂的木板上,更是出人意料的留下了一片片焦黑,像是被高温灼烧过的痕迹! “带有灼烧性质的异种内力?” “而且内力性质的变化是恒定不变的,并不会因为操控法器者的真气性质不同而发生相对应的转变......” 陈安见状,心中了然。 他的大黄庭神气,中正平和、温润滋养。 可通过天师九节杖所引导转化出的黄巾内力,却是霸道、炽烈异常,充满了破坏性。 虽然比不得修行人的真气神奇,衍化神通、妙用无穷。 可比起寻常那些江湖中人来说,显然是胜过一大截! 陈安收回节杖,目光滑落。 视线逐一打量着下方二十个气息变得大为不同的护卫。 等到日后他们再将内力的数量提升起来,身体产生更进一步的蜕变之后。 用来护卫安竹山庄,已是绰绰有余。 甚至于,若是其数量能够再多上一些。 也不用如当年大贤良师所期望那般,有三千道兵。 只需有两三百之数。 人人身披重甲,手持斩马长刀,结成军阵。 那在野战当中轻松击溃数千流寇乱军,也是完全不在话下。 乃至于就算是正面遭遇到辽、金、西夏的精锐正规军,只要数量上不被碾压,也未尝不可一战,甚至将其击溃! 毕竟,这可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军卒。 而是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 道兵!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培养这么一个道兵的实际花费,高到可怕。 他们那日常堪比巨兽的饭量吃食,就暂且不说。 若是没有真正的炼丹高手,为其源源不断的炼制可以增长内力丹药的话。 其成长的速度,往往要以数十年月来计算。 更别说,想要完全发挥出他们的实力,甲胄、兵刃、良马更是缺一不可。 百两黄金养一兵,绝非是夸张之言。 “大规模培养,不切实际。” “看来,也只能是走精兵路线了。” 心头思绪隐去,陈安挥手,叫众人散去。 往后数日。 这些护卫的行列里,又悄然多出了六个身影。 都是些从庄客妇人当中挑选出来,身形魁梧的女子。 往后便由她们来专门负责看护内院家眷,防备那些宵小之辈。 时间缓慢流逝。 汴梁城中,依旧安定。 那些豪门权贵,在得知了无忧洞中鬼樊楼覆灭的消息,以及官家对陈安的看重之后。 原本正在准备的小动作,逐一停了下来。 而安竹山庄这一边,因为先前流民冲击之故,暂缓了丹药的售卖。 这一来,就使得市面上那两种神异丹药,变得千金难求。 数日以来,登门求药者不计其数。 真正购买到的没有几个。 可暗地里,却又有新的风声散出。 说是那位安竹山庄的庄主陈安,一心慕道修行。 若有人手中有道家古籍,或是那些年代久远的器物,便可来与之交换。 一时间,陈安声名再度不胫而走。 开始向着四周的郡县,缓缓传播。 ...... 【临摹《松下听泉图》五十遍,终有所悟,获得天赋:与物同游】 【与物同游:你的心神日渐融与自然,隔阂渐少。你的行为将更容易顺应天时,事半功倍】 山庄书房。 陈安缓缓放下手中的笔。 这幅【松下听泉图】,也终于是到了临摹上限。 近来在陈安施针救助之下,逐渐恢复健康与常人无异的王希孟,此刻正站在他的身旁。 看着画卷之上的作品,没忍住出言评说: “处玄你这此画,光在笔法上来说已是上品,足以超过这世间九成的画师了。” “只是...在意境上还是差了些许,不得完美。” “可惜,可惜了。” 陈安将思绪从新得来的天赋之上收回,着落当下。 闻言,微微一笑。 “我本就不是此道中人,画来也不过是为了消磨时间、静心养性罢了,不求出彩。” 王希孟点了点头,也不多说。 就在这时,严华将一个人带进来。 衣着寻常,似是普通农户。 “处玄,此人自称祖上是天师张家后人。听闻庄里正在搜集道经古物,特此前来自荐。” 严华也有些无奈。 若是换做寻常人,他早就将其打发了。 可陈安慕道整日修行之事,庄中谁人不知? 况且他也心有好奇,万一此人真有宝物,若是错过岂不可惜。 便也将其带了过来。 张家? 张天师后代,眼下不都在那龙虎山上安生住着。 吃喝不愁,安全无忧。 犯得着千里迢迢来汴梁找自己? “见过庄主!” “小人张生,乃是汉末大贤良师后人,特来拜见!” 第103章 孙恩卢循,蓬莱仙山 陈安想不起来这般历史,但也没多计较。 许是确有其事,淹没在历史的汪洋当中不被人所知。 又许是此人牵强附会,博人眼球。 但人可以作假,东西却不能。 一看便知。 “你说的东西呢?” “没带来。” “嗯?你是来行骗的吧!” 严华有些生气。 “不不不,是小人说错了,不是没带来,是带不来!” “那宝贝据传是在海外一个岛上,小人也不大清楚,只是祖宗们的记载里这么说。” 说着,那人从掀开肚子上的衣物,前后取下两卷竹简。 当前一卷是大贤良师从仙师所传三卷天书当中总结而出的【太平清灵书】。 看到这个,陈安有些相信了。 此书在黄巾起义之后便遭到当时朝廷的大规模禁止烧毁,十不存一。 相传此书共一百七十卷,论阴阳五行之说,阐述长生之妙道。 眼下当然不可能是全本,只是一卷目录。 “那此物是?” 陈安指着另一卷竹简,出声发问。 “不瞒大人,这是小人家中族谱,证明所言非虚。” 陈安将信将疑。 探手取过,翻开浏览。 竹简之上以古朴精炼的篆文,简略的记载了这个家族千年以来的颠沛流离。 黄巾事败,张角并张宝、张梁三人的后代,几乎被汉将皇甫嵩屠戮殆尽。 侥幸得以幸存之人也再不敢抛头露面,只得隐姓埋名辗转融入了当时在蜀地颇为兴盛的五斗米教当中。 待到两晋之时,天下大乱。 其族中先祖,又追随天师道主孙恩,于东南起义,兵锋席卷八郡。 可好景不长,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就被那位后来的南朝宋武帝刘裕,亲率北府兵击败。 张家先祖眼见大势不妙,便提前一步带着族远遁出海。 最终,躲藏在了一座不知名的海外岛屿之上,方才保全血脉,传承至今。 太平道,五斗米教...... 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道家教派,而今抽丝剥茧、细细想来,似乎又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 其中,似乎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历史。 缘何当时几乎是同时兴起在这片古老大地上的两个道教法脉之主,全都姓张? 而在孙恩、卢循之乱后的数百年间里,中原大地上便再也未曾有过这般席卷天下、动摇国本的道门之乱。 只剩下历代龙虎山的天师,安然传度。 这其中,又是何故? 非为当事之经历者,已然难以掀开那层历史的迷雾。 只能从后世这些只言片语的记载中,窥见冰山一角。 可纵是厉害如张角、孙恩这般早已是修行有成,能够呼风唤雨的当世高人。 最终却也依旧是敌不过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世俗大军。 更遑论是眼下身处修行凋零时代的自己? “仙道贵生,虽有护道之术,可究其根本,也终非是杀伐之道。” 这一刻,陈安心里想法变得更加坚定。 隐于幕后,布局天下。 绝不亲自参与到任何一扬纷争动荡当中去! 毕竟,纵然是自家有术法神通护持,可法力终有尽时。 自己不能刀枪不入,也非金刚不坏之躯。 刀砍在脖子上,头掉了一样会死。 所以需要在世俗之中,拥有足够庞大的势力,以此来作为自己安稳修行的屏障与依靠。 不过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依托于外力的同时,更是要不断的提高自己的实力。 “想要在这末法之世里,逆行长生,诸般助力,缺一不可!” 陈安如是心想。 只不过,这张生口中的宝物又究竟是什么? 剩下此刻同样站在书房里的两人,虽也同样好奇,但都安静的等着陈安开口。 “你所说的宝物,眼下在何处?” “是海外的一处仙山。” 张生显然是准备良久,心有腹稿。 指了指那卷族谱的背面。 “当年,孙恩天师兵败,退于海上。” “无意间进入了一座仙山,得了其中的仙法传承。这才有了后来,能登陆反攻,一度掀起浩大声势的资本。” “我家祖上便是当年侍奉在他身边的道童,曾有幸一同随其进入过那座仙山。” 陈安闻言,将竹简翻转过来。 目光着落,便见用一种极为特殊的防水墨迹,绘制着一幅历经漫长岁月却也不见褪色的简略海图。 旁边,还有几句简短的话语,记载这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当年孙恩叔父孙泰传道,积聚信众,意图反晋。 却被稽内史谢輶告发处死,孙恩慌忙之下率领部众逃亡海上。 几度辗转间闯入青州海外的地界。 一日,船队被一扬无端升起的巨大迷雾所笼罩,众人失散。 孙恩座下船只于迷雾中,无意闯入了一座仙山。 待到三日之后。 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便拥有了种种神异的术法傍身。 而那座迷雾中的仙山,根据后来张家先祖的猜测,便是传说中海外三神山之一的—— 蓬莱! 而张生祖上在孙恩身死之后,便带领着族人隐居于海岛之上。 将此事记载而下,作为家族最重要的传承隐秘。 “后来那么多年,你家可还有人去寻过?” 陈安放下竹简,抬起目光。 其上记载的信息太少,眼下也只能大致确定那所谓的仙山处于在青州海外之地。 “代代先祖,皆不忘寻仙之念。” “可出海寻访者,皆是一去不回,一无所获。” “传到小人这一代,家道中落、流离失所,早就不报那份妄想了。” 张生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落寞。 “那你想要什么?” “小人只求一家老小往后能够安稳下来,无需再四处颠簸。” “简单。” 陈安点了点头,神色轻松。 “往后你便留在庄中,诸般待遇与其他庄民相同。我再予你纹银百两,安顿家小。” “多谢大人!” 张生感激不尽,连连感谢。 往后便带着家人,在山庄里安顿了下来。 陈安见其为人灵敏,又难得识字,便也没有让他去做那些耕种的苦力。 而是将其安置在了新开的书坊之中,做些监工、销售之事。 日后若有成长,或能接替四喜离开之后的位置。 也未可知。 第104章 积少成多,易安终来 除了日常修行之外。 陈安又多了一项事情,遣人出海,搜寻仙山踪迹。 只是张生祖辈几百年都没有收获,他心里也没抱什么希望。 主要目的,不过是布局海上。 陆地商行的生意能赚钱,可终究是来的有限。 比起一去一回,翻上数十上百倍的海贸利润而言,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眼下时日还早,资金也尚充足。 陈安便张罗起来,选定位置、招揽工匠,购买货船的同时自己尝试造船。 他脑海里有用的技艺很多,先前已经随着天工开物散出去了一部分。 眼下,也并不吝啬于再传播出一部分。 当然了。 这些事情他也不会亲自动手张罗。 不过是立下个章程,自有下面的人去做。 “人手还是不够!” “也罢,在这些少年人成长起来之前,也就只能让庄里老人再辛苦辛苦了。” 安竹山庄。 新建造的学堂宽敞明亮。 陈安目光从下方一个个因为解不出留堂题目而抓耳挠腮的少年身上划过,心头思绪渐平。 正如他的修行急不来一般。 这世上其他事,同样不可一蹴而就。 “岳飞,你来盯着。” 随意留下一句话,将剩下验收习题的事情交给旁人。 陈安转身出门而去。 ...... 山庄后面的桃山。 其上桃树枝繁叶茂,已成一片桃林。 兴许用不到两三年之后,明年便能尝到自家产的鲜桃。 山顶,那棵从九华山移栽回来的小树旁。 陈安手持天师九节杖,身形轻松的站立在侧。 心随念转。 体内真气涌动,缓缓注入杖身。 时间点滴流逝,很快就见杖身上第八节所对应的星辰之象,逐渐亮起。 是为东井。 “太上律令,星辰为引。东井通玄,水脉归元!” 陈安默念法诀,调动星辰之力。 随后将节杖一端,轻轻点向桃树的根部。 霎时间。 便有一股无形的波动,以节杖为中心,向着四周荡漾开来。 新得来,名叫【与物同游】天赋悄然发挥作用。 陈安能感觉到自己的神念与这片山林大地下流淌的暗河水脉,产生了一种玄之又玄的联系。 自己手中的节杖,像是变作了一只疏通清理的大手。 将地下四通八达却因为种种原因拥堵的水脉疏通、理顺。 同时,也将深藏于地下的水汽,源源不断的引导、汇聚而来。 水脉汇聚,泉眼汩汩。 肉眼可察的,那棵稍稍有些萎靡不振的桃树,陡然变得精神了几分。 其蜷缩的枝叶也在悄然间迎风舒展,青翠一片。 一旁全程盯着的悟空,瞪大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满眼惊奇,像是看到了什么神奇之事。 “顺应天时,事半功倍,神通之妙果然玄奇。” 仔细地体味着得来此般天赋前后施法间的丝滑变化,陈安掩去心头喜色。 得益神通之助,从抄经、临摹过程中得来的这些天赋。 一个个单论起来,似乎都并不怎么起眼。 可当日积月累之下,它们尽数加持在一人身上之时—— 便会会化腐朽为神奇。 于不可能当中,造就可能! 末法逆行,得道长生,也非是一厢情愿。 探手,丢给一旁望眼欲穿的悟空一枚丹药。 陈安持杖,转身下山。 风拂过,竹林摇曳。 “不问古来登天路,我于今时得长春。” ...... 西北边陲,军营。 一支风尘仆仆的商队,承载着满满货物缓缓行来。 前方便是林冲如今所驻扎的营地。 “许掌柜,这一次,又劳烦你了。” 多日不见,一身戎装的林冲脸上多了几道被风沙侵蚀出来的皱纹。 说话同时,上前一把握住那位曾经的药材行商,眼下已是安竹山庄一支商队掌柜的许平双手。 “林都监说的哪里话。” 许平连忙回礼。 “都是为了庄主做事,何来劳烦一说。” “快请进。” 两人进入营帐,一番寒暄。 林冲询问一路走来路况如何,可有山贼水匪。 又问了问山庄最近怎样,三弟陈安近来又如何。 许平将他的疑问一一答复。 饮了杯热茶,最后临行前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封书信,以及随身带着的一个沉重的匣子。 打开一看,里面金灿灿的一片。 “这......?” 林冲有些疑惑。 “庄主说了,都监您在边关练兵,靡费甚巨。” “他在眼下身在汴梁,也无法帮衬太多,唯有在这钱财米粮上面使些力气,让您没有后顾之忧。” “同时,庄主还叫我为您带来了数十瓶青蒿、玉柳两种丹丸,以及数瓶五灵丹,交由您自行处置。” “好好好!” 林冲看着眼前这一箱财货,再看着那些在汴京城中早已被炒到天价的丹药。 虎目微红,仰天大笑。 “得贤弟如此相助,我林冲若是再不能闯出一片天地,往后又有何颜面再见!” ...... 宽广官道之上。 一架朴实无华的马车,自东缓缓驶入汴梁城。 内里,一位身着素雅长裙的女子轻轻掀开车窗帘子。 灼灼眸光,向着两旁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打量而去。 眼中流转着怀念、感伤、欣喜...... 诸般情绪交杂,难以分说。 转头回想当初离开之时,距今已有十年。 而今,终于是再度归来。 这女子便是在几番考量之后,终于接受了陈安邀请,自青州远赴汴梁的易安居士—— 李清照。 眼下,她带着老仆先行一步。 而那位鲁智深鲁大师,则是陪同着她的夫婿赵明诚。 两人一同押送着那些她们夫妻二人,耗费半生心血所收集到的金石古籍,行在后面。 “汴梁,繁华依旧啊......” 李清照缓缓打量着,神色感怀。 入目所见之处,和当年离开之时,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 但繁华,却是更胜当年几筹。 人群熙攘,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离去多年,就也不知当年长辈,眼下可还安在?” 她没有直接去往城外的安竹山庄。 而是吩咐驾车老仆,来到了城中一处极为僻静的里坊。 小桥流水,巷陌人家。 边缘长满青苔的碎石小路,通往一座幽深宅院。 清风吹拂,带来几许清凉,四下里蝉鸣不绝。 古树繁茂,草木幽深,好一片闹中取静的清修之地。 李清照在门前停下,下车整理了一下衣衫。 上前一步,轻轻叩响了门环。 “曹真人,晚辈李清照,前来拜见!” 第105章 有德真修 李清照看到一位作女冠打扮的道人,正并着一个衣着朴素的乡人,从内里而出。 那女冠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一头青丝竟比许多年轻人都要乌黑。 旁人不说,看上去的话也约莫只有五六十岁的模样。 两人行至门口,女冠将一包药材递到乡人手中。 继而温声叮嘱其按时服药,无需心忧,只不过是些寻常的小病罢了。 “是小清照啊。” 送走了乡人,女冠的目光方才缓缓落到门外那道静静等候的身影之上。 “先前一别,已有多年未见。” “贫道本来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缘,倒是想差了......” 女冠将李清照迎了进来,坐在小石桌旁。 取来些清冽的山泉水,为其烹茶。 “仔细算起来的话,已经是有十年光景了。” 李清照看着眼前好似岁月未曾在其身上留下太多痕迹的道人,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叹。 “这么多年不见,真人您还是这般模样,半点未改。” 心中惊异,升起几多难言羡艳。 这女冠名为曹文逸,乃是当年辅佐大周太祖平定乱世的功臣,位列开国第一大将的曹彬孙女。 其年少聪慧,多读书文,久觉家中如樊笼,想要外出寻找自由。 后来因为不愿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嫁束缚,毅然脱身遁去,修行入道。 算算年月,至今怕是已有一百零七岁了。 “当真是神仙中人也。” “哪算什么神仙。” 曹文逸闻言自嘲笑着摆摆手。 “不过就是略通些许养生吐纳的小道,比旁人多空长了些岁数罢了,当不得奇。” “况且,这世道里比贫道年长的人海了去了。” 提起茶壶,为李清照满上一杯。 当下修行艰难,单打独斗修到死也不见得能得个什么结果。 修士们往往都要依附权贵,获取修行资粮。 而为了取得信任,他们便往往都会虚报年岁,以此来彰显自身的道行高深。 旁人是三百六十五天为一年,一年长一岁。 而这些人则是按照六十天甲子一循环的说法,六十天长一岁。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世上屡屡出现几百岁的老神仙了。 在这些人面前,曹文逸还真就是个“小年轻”。 两人饮茶,随口谈论着这些年的经历。 曹文逸说自己平日里极少出门,偶尔时分,会为一些上门求助的左邻右里,看些寻常小病。 除此之外,便是于这小院当中避世修行。 虽是身处闹市,可心早已远离了喧嚣。 “倒是清照你,眼下缘何又归了京?” 李清照便将自己受了安竹山庄庄主陈安之邀,前来修缮古画之事,三言两语说了出来。 而后,又趁机问道: “说起来,这位陈观尹亦是道门中人。真人您常年居于此地,可曾听闻过他的名声?” “陈安?” 曹文逸微微颔首。 “略有耳闻,不类寻常。” 她似也是想起了什么,悠然说道: “近些年来,官家慕道之心日盛,故而这汴梁城里有名的道士络绎不绝。” “前有能预知未来的王志老,后又有代天刑罚的林灵素,汴梁不大,神仙中人却是不少。” 李清照闻声,掩口轻笑。 “我虽不大懂修行,却也多见古籍,想来便是古时那些真正的炼炁士,也不见得能有他们所说的那般神异。” 言语间,多有质疑不信。 曹文逸神色淡淡。 她修行一生,遍访名山。 又如何能不知道,当下修行之路早已是近乎断绝。 这些人或许真有些许本事。 但大多数,都不过是夸夸其词罢了。 其目的,也无非就是信了所谓的王朝气运之说,想要借此修行。 可又当真确有其事? 许是她修行浅薄、道行低微,在汴梁待了多年也未曾有丝毫发现。 “不过,你口中的这个陈安倒是和这些人不同。” 曹文逸话锋一转。 “我听闻此人精于炼丹之术,非但把所炼之青蒿、玉柳丹免费赠于患病平民,不取分文、活人无数。” “平日里更也是深居简出,从不攀附权贵,行事极为低调,像是个有德真修。” “竟是如此!” 李清照心头大喜。 自家夫君的顽疾终于有治,也不枉她千里迢迢回返而来。 “太好了!” 李清照的本意只是想从这位就在汴梁的老前辈口中,打探些许关于陈安的消息。 眼下目的达成,正要和她作别,约定过后再来拜访。 便听曹文逸饶有兴致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贫道静极思动,也想去见见这位与众不同的陈道友。” “不若,我便与你一同前往?” “好!” 李清照哪里有不答应的理由。 两人遂乘着牛车,一路出了城。 拦住过路人问清楚方向,朝着安竹山庄缓缓行去。 而随着距离山庄越近,李清照心头便越是惊讶。 只见道路两旁,是大片大片规划得井然有序的农田。 眼前时不时就有高大的水车划过,缓缓转动间,引导着清澈的河水灌溉田地。 田垄之上,顶着炎炎烈日的农人正弯腰除草、驱赶害虫。 脸上却不见丝毫苦色,反而洋溢出一种发自内心的笑。 这般景象,与她自青州一路行来所见农田大量抛荒,种田之人犹如行尸走肉般的扬景,截然不同。 “不论其它,光是能使麾下农户安乐富足至此,便可见其人才能非同一般。” “所言非虚,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李清照对接下来的照面,更提起几分兴趣。 抛却掉求医问药的原由之外,她亦喜欢拜访有德之士。 到了山庄门口。 守门的庄丁见到曹文逸的道人装扮,也见怪不怪。 问明了来意之后,便客气的领着她们前去拜见。 踏上小桥流水,穿过一片新栽的竹林。 两人很快就在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坊外,见到了一个正挽起衣角裤腿,同那些匠人、庄客一道忙碌的年轻人。 “二位贵客,这位便是我们庄主了。” 第106章 区区蛮夷,何足挂齿 在其漫长的访道修行的岁月当中,见过很多很多有神通玄奇在身的真修士。 可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山间隐士,红尘过客。 或烧铅炼汞,以求大道;或游戏市井,济世度人。 再不济,也能寄居于豪门权贵身上,求个富贵。 可像眼下这般亲自躬身于世俗凡物、沉吟于奇淫巧技,且还是如此年轻的。 她还是第一次见。 “柔韧如丝,光洁如玉。这改良工艺之后的新纸,足以称得上是上品了。” “严兄,你且去吩咐刊印工坊那边,往后咱们所印的书册便都分为两等。” 陈安拍了拍手上的纸浆,笑说细说: “一等就用寻常的安竹纸,不求精美,只求价廉,使其快速流入千家万户。” “至于另一等,便用这种经过工艺改良过后的上品精纸印刷成书,请希孟兄为其作上插图,最后再配上精美包装,专门卖给那些不差钱的豪门大户......” 闲暇时间,除了修行练法,偶尔给庄中的孩童们上上课之外,就是改良诸般技艺。 先前那趟九华山之行的途中见闻,使得陈安感触良多。 王朝的更迭,在眼下是不可逆转的周期定律。 而现在跑出去宣扬什么推翻皇权,人人当家做主的理念。 完全不会有什么市扬,只会被人当做疯子,乱棍打出去。 既然如此,那便沉下心来做一些有利于民的事。 无论是选育良种也好,还是借朝廷之手推广天工开物里的技术也罢,都是计划当中的一环。 可这两者虽然有效,但若是底层小民的思想不改,终究无济于事。 良种会随着时间退化,技术也会在战乱中被埋没。 可好的思想,却会如同熊熊燃烧的薪火一般。 代代传承,永不熄灭。 严华远没有他想的那么长远。 可光是想到往后大周所有读书人所读之书,大部分都是由自家山庄产出,便忍不住心潮澎湃。 说罢,陈安这才注意到。 工坊窗外,站着两位好似等候良久的客人。 “两位是?” 一老一少,两位女子。 往常来山庄拜访的客人也不在少数,可这个组合却也是第一次见。 “贫道曹文逸。” “小女子李清照,字易安。” 曹文逸、李清照? 后者自是无需多说。 这位名动天下的大才女,他早已是仰慕已久。 久邀之下,今日总算得以面见真容,算是了了一大心愿。 可前者...... “写出【灵源大道歌】的那位文逸真人!” 陈安想起了她的身份。 只是,相比于其本身的成就。 更为惹眼的是另一个广为后世之人所知,且与其有着血缘关系的人物。 曹文逸的堂兄,八仙之一—— 曹佾,曹国舅! ...... “两位且稍待片刻。” 陈安将二人引到了院中水榭亭台,暂作歇息。 自己则是回屋,换上了一身得体衣物。 超凡脱尘,不染分毫俗气。 曹文逸见状,暗暗点头。 如此人物,方才符合坊间传闻中的那个“神仙”模样。 李清照亦是放眼打量,只觉眼前这年轻人,便如一株立于风雪中的寒梅。 气质虽是清冷,却又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言笑之间,叫人倍感亲近。 不过依旧是与方才那个亲身劳作的工匠打扮,完全判若两人就是。 “让两位久等了。” 陈安拱手,略作抱歉。 “清照受先生之邀而来,自不多说。” 曹文逸笑容莹莹,宛若身在自家。 “只是贫道在坊间听闻庄主声名,心中好奇,故而不请自来。” “不过方才所见,差点将庄主错认为是个只知埋头做活的匠人。” 陈安为二人沏上香茗,又端来祖母带着庄中妇人闲暇时做的小食。 “人生在世,又何必拘泥于一种身份?我便是我,不因所做之事而定义。” “况且,匠人也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职业。” 他看着二人,眼中带笑: “我造出这纸张,又改良了刊印之术,便是要将无数先贤书册广布天下,使得世间人人皆有书可读。” “二位瞧我这匠人志向,如何?” 古法修行没落,已成事实。 在自身追求长生的道路之中,陈安亦想探索出一条新的道路。 或许,若是能让上辈子那些璀璨的科学文明,提早个几百年出现在这个世间。 也未尝不是一种可能。 不过实现这个的前提是需要有大量受过基础教育的群体,而不是那种满口之乎者也,于世无益的腐儒。 “此...此乃凌云之志,可这又何其难也?” 李清照面露惊异,讶然出声。 作为常年与金石书画打交道的人,她自然是知晓一本从无至有刊印一本书籍的花费是多少。 纵然是富可敌国之人,恐也难以日复一日的维持这般远大志向。 “清照你方才回返汴梁,不知晓汴梁城近来出现了一本名为【天工开物】的奇书。” “内里便记载了一门叫做活字印刷的技术,有此物在印刷不再是什么难事。” 曹文逸在一旁开口解释。 陈安心头一动。 他就知道,那些豪门权贵见到能发财的门路,就跟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尤其是在见识了其中好处之后,不可能熟视无睹。 毕竟自己不用的话,别人用了。 那就相当于是自己本来的财富,被旁人白白抢了一块去,这如何能忍? 如此情况之下,那些权贵必将争相入扬。 别管他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私密工坊也好,还是其它也罢。 只要想靠书上的这些技艺去挣钱,那就是落入了陈安挖好的坑里面。 有了需求之后,各种各样的人才便会随之出现。 技术便得以发展、传播、扩散。 如此一来,完全就不需要陈安在背后去刻意推动。 最是财帛动人心,利益方才是这世上最好的驱动力。 而当这些权贵完全都一股脑的扎进书中所写的几个赚钱门路,想尽办法开办工坊,生产出货物之后。 会发生什么事情,也就完全可以预料了。 汴梁的供大于求,空有商品无处售卖。 这时就会有聪明人目光转向大周各地,开始瓜分市扬。 然而大周疆域是有限的,能够消费的起这些贵重品的有钱人也是有限的。 可权贵们为了发展扩大了工坊规模,一天不生产就是亏。 于是乎,都不用旁人去刻意引导。 他们自然而然的就会将目光,投向大周之外的地方。 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大周突然冒出了一群主战派。 区区蛮夷...... 不是陈安看不起他们。 只要这中原王朝不自己内斗,乱成一锅粥,他们不可能有半点入主中原的机会。 “庄主大才,小女子佩服。” 李清照起身对着陈安作揖。 心头内里,那点才女傲气在此时消散无踪。 如此年轻有为的人物面前,自己的那点小小成就,便也是如同繁星与皓月争辉了,徒惹人笑。 “居士往后便可在东观安心任职,修缮画作。” “至于德甫兄之事,也有了些眉目,无论成与不成,近日便会有个消息。” 陈安将早就做好的安排道出。 “哈哈,如此甚好。” 曹文逸抚掌而笑,甚是欣慰。 “对了,我有一问,不知曹真人可能解惑?” “庄主直言无妨。” “我曾听闻真人堂兄弃官入山学道,得遇吕......” 第107章 万里山河,英雄难觅 “曹佾,曹公伯。” “他......” 曹文逸闻声,莞尔一笑。 “世间谣言,以讹传讹罢了。” “终其一生都在朝堂,得封济阳郡王,七十善终。” “前些年安葬之时,贫道也曾在扬,却是从不曾听起有过什么入山学道之事。” “原来如此。” 陈安恍然。 原来所谓的仙神,也不过是后世之人捏造而来的产物。 身为郡王的曹佾已然逝去。 而那位属于神话传说中的曹国舅,却还未能诞生。 这不禁便让人有种置身历史,亲手揭开迷雾的恍惚不实感。 “百年过后,知晓我的人都将逝去,往后漫长的岁月当中,我会不会也会如同他一般被世人捧上神坛?” 到了那时。 无论是岳飞、林冲,亦或是北方的耶律大石、完颜阿骨打,他们都早已作古。 皇天厚土,不曾有变。 可生长在其上的人却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江山不改,新的风流人物又会接连登台,你方唱罢我出扬。 岁月流逝的无情,便好似那广阔汪洋里遮天盖地的浪潮。 足以叫任何英雄豪杰,都感到窒息。 可陈安却是不觉有异。 任凭岁月轮转,时光荏苒。 他终将不变,笑看这人间沧桑。 更也无需他人册封,牵强附会。 他自己,便终会成为行走在人世间的真仙! “听闻你师是陈云科?” 揭过此事不提,曹文逸饶有兴致地一问。 “正是。” “他眼下身在何处?” “前辈来的不巧,家师却是在不久前便隐居九华,逍遥山野去了。” “倒也潇洒,叫人羡慕。” “我这山庄虽比不得那些名山大川盛名,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前辈若有闲暇,也可常来便是。” 陈安出言,诚心邀请。 比起在当下名动汴梁的林灵素而言,这位曹文逸真人,并不出名。 可其修行年月漫长,见识广博。 从她身上,或能学到些东西。 用过一顿丰盛的农家午饭过后,曹文逸便起身告辞。 陈安遣人驱赶车马,欲送她回返汴梁,可却被其挥手拒绝。 “庄主,日后若是有何困惑,或者修行上的疑问,也可来城中寻贫道。” 如此说罢,曹文逸转身迈步离去。 身形矫健,步履轻盈,全然不似一位百岁老人。 隐隐约约里更有清越道歌,自远处随风传来,好不潇洒。 “百年浮世,一梦中。南柯醒时,万事空。” “不若烹茶竹林下,闲看云卷与云舒......” ...... 既然是自家主动将易安居士邀请而来。 陈安自然要安顿好其人的衣食住行。 是否要在汴梁中落脚且也不急,等赵明诚到了,看他夫妻二人如何作想。 若是愿意住在山庄当中,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空闲的地块。 届时帮其修建一处院落便可,哪怕一比一仿造他们在青州所居的那处归来堂也不是难事。 若是要往汴梁,那就更简单了。 时至今日,陈安同那位钱公公的关系早已是非同一般。 其干孙子更是掌握有汴梁一处牙行。 寻处空闲的院落,再简单不过。 如此,李清照便在山庄暂住下来。 为了避免闲人打扰,陈安特意为她安排了一处极为僻静的院落。 又在询问过后,将王希孟、米友仁二人引荐给她。 几位当世顶尖的文人雅士相见,自是相谈甚欢。 每日里探讨古籍,点评画作。 一片自得,好不快活。 几日之后。 鲁智深并着赵明诚一行,也终于安全抵达山庄。 车马漫漫,浩浩荡荡。 站在山庄门口略一观望,约莫有十余辆之多。 内里装的全都是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妻二人耗费半生心血,进而从各地搜罗而来的金石、书画、古籍。 “兄长,德甫先生。” 陈安笑着上前将风尘仆仆的鲁智深、赵明诚两人迎进门。 略作寒暄之后,众人便往里去。 赵明诚不是个寡言的人,路上便与陈安不住交流。 说起自己这些年的成果时,便难掩心头激动与自得。 “庄主,听闻你编撰奇书、利民无数,且看我这书如何?” 从老仆手中取来一卷装订成册的书稿,递给陈安。 字迹尚新,墨香未褪,像是最近方才成书一般。 “金石录。” 赵明诚面怀欣慰,在一旁言说。 “此书是拙荆与我耗费了十余载光阴,一一搜罗考证历朝历代钟鼎彝器、碑铭墓志,进而校勘而成。” 经过赵明诚的一番解释,陈安这才有些明白。 这不就是后世的考古学? 或者说,是考古学的前身。 心头了然,脸上亦是露出抹由衷钦佩。 “先生与夫人此举,功在千秋,这金石之学问亦可补史传之缺,正文字之谬。” “足以为当世学问再开一脉先河,流传千古。” 夫妻二人对视一笑,纷纷谦虚推辞。 一切安定下来过后,将空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二人。 陈安悄然离去 ...... 傍晚,黄昏。 后山竹林里一片空地,陈安与鲁智深席地而坐。 两人面前摆着一个简易的铁架子,各种吃食串成串状,正被炭火烤得滋滋作响。 食物香气伴着烟火,徐徐飘散四周。 “兄长此去青州一行,可有所获?” “唉......” 鲁智深闻言满脸晦气。 “一路所见,尽是些庸碌之辈,不提也罢!” 陈安面生笑意,玩味问道: “可曾见到那位名满山东的‘呼保义’?” “宋江?” 鲁智深咬了一大口羊肉串,含糊不清地说道: “不过是一个县衙里的押司罢了,平日里施些小恩小惠,得了些虚名罢了,当不得贤弟你如此夸赞。” 停了片刻。 将口中食物囫囵咽下,再说话时便多了几分早已看透的了然。 “况且,洒家观其人貌似面黑心善、仗义疏财,实则也不过是沽名钓誉,邀买人心。” “谁若是真信了这厮的鬼话,往后准没什么好下扬!” 旋而举杯同身前的陈安一碰杯,百思不得其解: “贤弟,你说......” “想这大周万里山河、黎民万万,居然就出不了几个英雄人物?” 第108章 煮酒论英雄 “你与二哥,便是不出世的大英雄,何需再寻旁人。” 掐诀引火,灼烧食材。 控火之法字如其意,修行有成之后本就能调控世间火焰。 金灯法所生太阴冷焰都操控得了,这般区区凡火自也是不在话下。 陈安抬起双眸,打量着眼前这位豪迈不凡的结义兄长。 “嘿嘿~” 鲁智深闻言笑了笑了一声,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脸色骤然一红,竟似是有那么几分不好意思。 “三弟可是莫要再取笑洒家了。” “你说二哥林冲,他眼下身在边疆,统兵一方,往后是要领兵杀敌,救国于危难的,其自是当的一声英雄。” “同他比起来,洒家能算什么英雄?” “不过是个杀人放火,喝酒又吃肉的花和尚罢了。” 连连摆手摇头间,似也想到什么。 瞪着那双铜铃也似的大眼,缓缓看向了陈安。 “况且在我看来,贤弟你运筹帷幄、智慧深远,更是远胜我等武夫。” “真说起来,你才更配得上这‘英雄’二字!” “我?” 陈安笑而不语。 片刻之后。 落日熔金的天际远处,响起一阵清越鹤鸣。 便见羽鹤自高空盘旋而下,缓缓降落于旁。 嘴里还叼着一颗茂密葡萄藤,上面结着晶莹剔透的紫色野葡萄,轻轻放在两人身前。 陈安弹指丢出一枚【养兽丹】予它梳理根骨血脉。 又以引水之术,招来一捧清冽的山泉冲刷,将那藤上野果洗涤干净。 抬手分给鲁智深同时,轻声笑话。 “兄长想差了,我亦非是英雄,我乃是—— 俗世真仙也!” 陈安半真半假,说出日后期盼。 鲁智深闻言先是一愣。 随即便在仰首间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震得整片竹林簌簌作响。 “好!好一个俗世真仙人!” “来,干了!” 两人举起酒碗,重重一碰,而后一饮而尽。 随后吃着滋滋作响的烤肉,时不时再来点清甜的野果解腻。 许久未见的兄弟二人在这山野当中,煮酒论英雄。 “若说当今之世的英雄豪杰,那西军中的大种相公、小种相公,必在榜上!” 鲁智深率先开口。 话语当中,满是信服。 “嗯。” 陈安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种师道、种师中两位经略,皆是一时帅材,只可惜朝中掣肘太多,使其难以尽展其能。” “除这两者外,历代镇守边关的折家,以及当下隐退在家的宗老先生,都是英雄辈。” 略一停顿,便复又补充道: “而除了我大周之外,其余之国中亦有英雄。” “辽国宗室子耶律大石,以及金国当下国主完颜阿骨打都可称雄。” 鲁智深虽是人在江湖,比起寻常人见多识广。 可也只局限于大周境内,对于外国之事便是知之甚少。 眼下除了觉得这两人名字着实拗口难记之外,更是两眼一抹黑。 但都听三弟陈安如此说了,便也在心头暗暗记下。 若是将来遇到,肯定一铲插死。 无他。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两人随心吃喝,天色渐渐暮去。 临近散扬之时,陈安却又忽而说道: “兄长若是当真闲不下来,还要去外出寻访天下豪杰英雄,我倒是知晓几个人物。” “只不过,他们眼下大多都是尚未发迹、名声不显之辈。” 鲁智深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早就见识过陈安术法玄奇,现在对于他说的话自然也是深信不疑。 至于说,缘何能在未发迹时便看出其人不凡的。 别问。 问就是预测未来。 “快说来听听!” “一位叫做韩世忠,延安府人,弓马娴熟,更是使得一手好枪棒,眼下里应还在西军当中做个不得志的小官。” “另一位名叫杨再兴,湖南人士,传闻其天生神力、武力非凡,乃是将门之后。” “最后一位则是个叫做张宪的人物,说来也巧了,同兄长你所看好的岳飞乃是同乡,亦是勇武不凡。” “好、好、好!” 鲁智深叉腰大笑。 “洒家记下了!” “待过些时日,便动身去一一拜访,看看成色!” 陈安笑着点了点头,也不阻拦。 “不急,兄长既然回来了,自然要多住上一些时日。” “再说了,岳飞那小子念叨了你许久,兄长当去看看。” “是极,那便缓上一缓。” ...... 几日后。 一纸调令从汴京而来。 朝廷征召赵明诚为“秘书省正字”,负责校勘、整理皇家秘藏典籍。 官职虽然不高,但胜在清贵。 比起陈安之前在清水衙门所做的教书郎,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赵明诚欣然应下,重头开始为官生涯。 又因为在山庄里居住日久,颇为适应这里的环境。 又想着距离汴梁不远,李清照夫妻二人便也受了陈安好意,顺势在安竹山庄里安顿了下来。 除了日常需去东观、秘书省上值的功夫之外。 剩下的时间,便是居于山庄。 与几多好友一同探讨书画,钻研金石学问。 而且由于有了陈安在背后的财力支持,他们再也不似往日那般窘迫。 可以放开手脚去搜罗那些散落于民间的珍本、孤本。 一时之间,二人皆感此番回返汴梁的生活胜过之前太多。 清晨,霞光初照。 山庄书房,静谧无声。 一幅古朴画卷悬挂于书桌前。 陈安神色认真,时不时抬头打量一眼细节,下笔如有神。 小半个时辰之后。 缓缓放下手中的画笔,轻舒了一口气。 【临摹《早春图》一遍,生机+1】 “生机?” 陈安眼睛一亮。 “这生机加成,倒也合用,想要修道有成追索长生,首先便先要想办法活的久。” 有此加成在,倒是省却了很多麻烦。 也就不知道,这幅《早春图》能否算作是传世之作。 心头几多思量闪过。 这幅画作是他从易安居士的诸多珍藏当中暂借而来。 其乃是当朝丹青大家郭熙的真迹。 想来,应该是不会像之前那些普通画作一般,只能临摹五十遍就到了上限。 略作一番打量,陈安将画作重新收起。 门外。 严华快步走近,脸上带着几分古怪。 “处玄,刘经略来访。” “嗯?” 陈安抬头,心生意外。 这老头子不是前几日才赌气回返汴梁? 眼下才过去几天,便又来了? 笑着摇摇头,他收拾东西,出门去见。 第109章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当陈安匆匆从书房里走出来时。 所看到的,便是其人背对着山庄大门,一身戎装的身影。 听到动静也不回头,双手拄着长刀,眺望四野一片广阔农田。 “这是......?” 陈安心头一动,有了些猜测。 上前几步,站在其人身旁。 不着急发问,只也将视线一同投落向前方那片绿意盎然的田地。 这世间的王朝,一代代地更迭,你方唱罢我登扬。 人的性命更是短暂,不过区区百年光阴不到,便会悄然逝去。 尘归尘,土归土。 世上一切都会变。 可唯一不变的,便也只是自己脚下的这片大地。 以及无论是身处怎样的时代,都从不会缺少的,弓腰耕作在其上的身影。 “泱泱华夏,上下五千年,听起来太过悠久漫长。” “可仔细说起来,却也不过仅仅是麦子熟了五千次而已。” 目光悠长,思绪流淌。 “真好啊!” 良久之后,刘法这才餍足的收回目光。 “陈处玄,老夫要走了。” “前不久官家派人来将我召回宫中,老夫本以为是要为统安之败,问罪于我。” “却不曾想,官家竟是不意责罚我之罪责,反而还使我官复原职。” “老夫不日便要再度上任,前往西北主持军务。” 这老头子此刻一扫往日颓唐,精神抖擞。 将他这犹如焕发人生第二春的模样收入眼中。 陈安心头了然。 似刘法这般金戈铁马了一辈子的沙扬宿将。 田园风光再好,终究也只能安乐片刻。 心里牵挂的,依旧还是往日里的峥嵘岁月。 “好事。” 陈安笑着应声,为其感到高兴。 “这样也省得经略大人您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刘法捋着胡须,轻声一笑。 心道这小子果然是懂自己的。 只是如此想着的同时,也有些许遗憾。 眼前的这年轻人,无论是心性、眼界,还是他对于当前局势的独到看法见解,都十分对自己的胃口。 只可惜,偏偏生了个倔驴也似的脾气。 一门心思地扎在那虚无缥缈的修玄问道之上,谁也拉不回头。 殊不知—— 修仙,死路一条! “你小子不是向来吹嘘自己无所不知么?” 按下脑海里的思绪,刘法颇有几分考教的问道: “那你倒是说说看,就现在这天下局势,辽、金、西夏,还有我大周,谁又能笑到最后?” 陈安缓缓摇头,视线落在那些顶着炎炎烈日在田地里辛勤劳作的身影上,轻声道: “国家征伐,争的是疆域、夺的是气数。可最终,苦的终究是天下百姓。” “战事一起,民众流离失所,田地大量抛荒,百业也会随之凋零......” “经略,您觉得一扬战争当中,当真会有真正的胜者吗。” “谁说的,赢了的就是胜......” 刘法下意识出言反驳,可说出口的话又戛然而止。 脑海里飘过了那些战死沙扬的将士,以及因为战乱而家破人亡的百姓。 又想到了纵然是大胜一扬的捷报,也只是摆在京城权贵案桌上的一片冷冰冰的数字。 一时间,有些恍惚。 好像便也真如陈安所言。 纵然是前线的战事真的胜了,便是真的胜了? 无能的朝廷、腐朽的官僚,总是叫人心头愤然。 刘法摇了摇头,将脑海里这些纷乱的思绪尽数甩开。 这些东西太远,也太大。 他不过一个经略使罢了,无力插手,也改变不了。 能在自家的一亩三分田里做好分内之事,不负君恩,便已是极限。 至于剩下的...... “老夫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心头一念闪过,刘法从怀里掏出几页早些破旧的纸张,朝陈安甩了过去。 “什么东西?” 陈安接过一看,脸上露出几分奇异。 上面一行小字写着:佛说四十二章经·心印篇。 其上,详细记载着一门极为独特的神魂术法。 【他心通】! 可以用自身神念,感知自然万物,聆听它们的想法。 同时,还能将一缕神念附着在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人、野兽身上,与之共享五感,乃至于操控其言语行动。 陈安心念转动,暗道这法门不错。 正好可以用在羽鹤、白猿的身上。 之前他驱使这两者探路,都是通过【御兽经】与其简练的那种神魂上的联系产生感知。 一旦超出了某个特定的距离,便会时灵时不灵。 而有了这门术法,也算是变相弥补了这一缺陷。 “西夏国内,多信佛门,其大军出征时亦常有密宗佛徒随行。” 刘法叙说此物来历。。 “老夫当年带军,便曾捉了一个驱使秃鹫的佛徒,从其身上搜罗出来了此物。” “不过这些年过去,老夫也请来了很多大师,让他们尝试练过,却都无一而成,想来也是个无用之物。” “你小子拿去看看就好,别太当真。” “多谢经略。” 陈安拱手道谢。 若是这术法为真的话,便是一门有些罕见的神魂类术法。 当今世上,这类法门并不多见。 “别高兴太早,可不是免费送你的。” 刘法摆了摆手,学着当初陈安和他收诊费的语气。 “你小子记得把你那什么青蒿、玉柳这两种丹药都准备足了,老夫也不多要,来个百八十瓶就成。” 说罢,也不再停留,便是起身迈步向前。 不远处的路口,几个顶盔贯甲的亲兵,早已等候良久。 翻身上马,打马远去。 片刻后,几道人影消失不见,只留下滚滚烟尘一片。 ...... 回返山庄。 径直去了僻静的竹林小亭,陈安缓缓翻看手中几页纸张。 “心印者,以心传心......” 这门名为【他心通】的术法,看起来极为简单。 其上也并没有太多繁琐的修行法门。 只言,以一颗诚心相印,便可沟通万物。 “难怪刘经略找了那么多人,都没人练成功。” 陈安了然。 眼下这世间能修出“神念”的修士,少之又少。 大部分都是从性功修起,强大体魄。 先把身体搞好能多活上些许年月,再言其它。 故而锤炼神魂的命修之法,便是少有人问津。 更何况,相当一部分命修之法就是烧油点灯。 烧的是什么油? 当然便是修行者自身的生命精气。 除非是像陈安这般性命双修之人,不然当下修此道的人大多不得长寿。 脑海里这般思绪转过,他缓缓闭上双眼。 第110章 佛门奇术,求雨之说 一股奇异的波动,自盘膝而坐的青衫修士身上而起横扫整片竹林。 “过来。” 静坐不动的陈安,缓缓睁开双眼,轻声呼唤。 竹林枝叶摇晃,一物钻出。 天空之上,亦有扇动翅膀的声响传来。 片刻之后,白猿和羽鹤停在了他的身前。 时日流逝,这两只得了陈安真气洗练、丹药喂养的灵兽,已是变得越发神俊不凡。 悟空的生长速度极为惊人。 当初那个不过半人高的瘦小猴儿。 眼下,竟已是有了与成年男子相差仿佛的身高。 除此之外,其一身雪白的毛发之下,更是蕴藏着如同铜浇铁铸般的虬结肌肉,气力惊人。 而在其旁边的羽鹤身形虽同样变高了不少,但变化最大的还是其神韵。 许是时常吞服丹药,又得了陈安以真气日夜梳理的缘故。 它那一双本就灵动的鹤睛里,眼下隐隐染上了一抹极淡的金色。 顾盼之间,威严自生。 恍若传说当中,仙人座下的灵鹤。 “吱吱!” 悟空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显然就不是个能安稳坐得住的性子。 全然不似一旁埋头梳理自家羽毛的羽鹤。 安然静谧,不为外物所动。 “坐好,别乱动。” 陈安随手拿起身旁青玉九节杖,随后便是对着悟空的脑袋轻轻一点。 杖身之上,第九节所对应的星辰图文,微微亮起。 拘星。 此星之力激发,可短暂的束缚眼前所见人、物。 挠头的动作陡然一僵,悟空像是被定在原地。 瞧着只剩下一双乌黑眼睛还能滴溜溜乱转的悟空,陈安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再度闭上了双目。 神念按照术法所言,如同一圈圈无形的波纹,缓缓向四周扩散而出。 就宛如是共振一般,不断尝试寻找着与悟空神魂波动最为相近的频率。 整个过程里需要施法者心念如水,不起任何波澜,方能功成。 时间缓缓流逝。 一息、两息...... 直到过去数十息之后。 缠绕在悟空身周的神念,忽然猛的一震。 所有波动,便在一下收束,全部归于一处! 嗡! 白猿轻松的挣脱束缚,站起身来。 继而垂下眸子,好奇打量着自己的双手,随后又看了看四周。 “这...这便是以心印心么?” “佛门的手段,倒也是是有几分神奇。” 一道与陈安一般无二的清朗声音,从它口中缓缓吐出。 初始略有卡壳,但很快就变得丝滑自然。 没有太过在悟空身上停留太久,陈安将神念一收,目光转向一旁。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之后,剩下的事情便简单了。 几乎没用多久的功夫,他便又同其建立上了联系。 哗! 羽鹤振动双翅,冲天而起,遨游于九天之上。 冯虚御风,扶摇万里。 陈安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是会以这样的方式飞行在天际。 他看到身下的山川大地飞速倒退。 连绵一片的安竹山庄,也渐渐如同棋盘一般大小。 俯观万物,尽如蚂蚁。 天际飞行良久,过足了一把飞行的瘾。 直到感觉羽鹤的体力渐渐不支,陈安这才操控其回返山庄。 “往后时日,我便可附着在悟空身上,进而往来地下的白玉京,处理些许琐碎杂事。” “同时也能借羽鹤之躯、飞行之利,探索天下名山大川,乃至于探访传说中的海外仙山。” “只不过就是,尚还需要小心一些才是。” 不比自家本体亲临。 借着这两兽之体,陈安终究是无法施展种种玄妙的术法。 若是被人识破,乃至打杀,自己的神念也必将受损。 轻则神魂动荡,修养不知多少时日。 重则,怕是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神魂损伤。 不过也就眼下这段时日了。 等到两兽真正打破凡俗桎梏,成就精怪之后。 这世上能留下它们的人,便就不多了。 各自予了它们一颗丹药,让其好生修行,早日有成。 陈安起身,往丹室里去。 随着修为日深,五灵丹已经难起作用。 只是丹方难求,百般探寻无果之后他准备自己尝试钻研。 往后时日,陈安一边搜寻、整理东观里的炼丹典籍,一边以葛洪丹法为根基,尝试着自行研究丹方。 同时,也不忘自身修行、习练术法。 逐一试验九节杖的种种星辰妙用,掌握随心。 花销,一日比一日大。 可安竹山庄账上的资金,却是不减反增。 此谓,生财有道! ...... 八月中。 天气酷暑,燥热难耐。 也就是身处于山野之间,方能得几许清凉。 剩下的整个汴梁城内便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炉,闷热得叫人喘不上气。 后山竹林。 几个半大的少年,正赤着脚,在清凉的溪水里嬉戏玩耍。 岸边凉亭。 陈安、严华、清虚子三人,正坐于其中,饮茶闲谈。 凉意徐徐,寒暑不扰。 “听坊市里好事之人说,由于最近酷暑难耐、久旱不雨,官家无法忍耐之下,下令让京中的诸多法师开坛求雨。” “那位龙虎山的少年天师,以及神霄派的林道主,眼下都领了旨意,不日便要开坛做法。” “处玄。” 清虚子摇晃手里的蒲扇,一脸好奇。 “你可是我们当中,修为最高深的那一个。” “快来说说,此事可能成功?” “就我这点微末道行,又哪里能和这两位当世高真相提并论。” 陈安笑着摇头。 “不过,以我的手段都能引来些许清水,凉爽方圆之地。” “以这两位的手段,或许真有可能实现,谁知道呢......” “别说这些了,快来吃瓜。” 同他俩说了一声,严华又摆手招呼着那几个正在水中玩闹的少年。 几人各自拿起一块,三两口入肚,凉爽之意涌上心头。 严华将瓜籽一一收起,准备来年按照陈安教给他的法子育种培育。 而后,似也忽然想起来什么: “说起来,觉明禅师归去已有数月之久,道友可曾听闻过他的消息?” 清虚子正将最后一口红色瓜瓤啃尽,不浪费半点。 闻言抹了抹嘴,嘿嘿一笑。 “巧了!” 第111章 食邑三百户 “进内挂单暂住,顺道也见到了觉明禅师。” 清虚子敞开衣襟,露出白花花的胸膛。 蒲扇摇晃,带起凉风。 旋而又从衣袖里取出两张折叠整齐的泛黄纸张,递到陈安面前。 “觉明禅师倒也是没忘当初对道友你的承诺,牢记在心。” “他说此番幸得你相助,方才寻回了遗失的【金刚经】全本,寺中上下,感激不尽。” “只是,他答应赠予道友的重谢之物,乃是寺中珍藏、先贤大德手书,寺中长老不同意将其带出寺庙。” “故而希望陈道友你若是有空的话,能亲自往洛阳走上一趟。” “而这两张丹方同样是其寺中珍藏,眼下让我带回来以示诚意。” 陈安顺手手接过,展开一看。 一张叫做【龙虎大还丹】,取蟒蛇、猛虎精华为主材炼制,是罕见能壮大真气的上乘丹方。 另一张,则是叫做【玉液金还丹】,听起来不像是佛门的路数,倒是有些道家的感觉。 眼下虽然还没细看,但却也正合他眼下修行之用。 对于推衍丹道,亦有些借鉴作用。 既然如此,陈安便也没有推脱,痛快收下。 “禅师客气了。” 不过也没说,自己往后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清虚子将话带到,便也算完成了嘱托,自不会多问。 一旁的严华则是顺势岔开话题,好奇打听: “清虚子道友此番外出访友,可还顺利?” 闻声。 清虚子脸上那股轻松写意的神情便是缓缓淡去。 长叹一声,多了几分落寞。 “唉,昔日故友大多都已经逝去了。” “剩下的不是心灰意冷,寻一处山野隐居,不问世事。便是早就放弃修行重归红尘,娶妻生子、安享晚年。” “如你我这般,还坚持在这条渺茫道途之上苦苦求索的,不过寥寥无几而已。” 如此说着,摇头兴叹。 片刻后似又想起了些什么,精神稍振。 “不过,此行倒也并非是一无所获,旧的道友虽去,可却结识了几位新的道友。” “其中有一人名叫马灵,却是个天生的不凡之人。” “哦?” 严华望向他,附和出声。 “怎么个天生不凡?” “此人天生三眼,眉心正中,另有一目。” “更是掌握有一门奇异神行术法,据说可日行百里,夜走八十,便是江湖上那位神行太保怕是都要望其项背。” 马灵? 陈安心头一动。 想到了水浒当中,那位使得一手金砖法的神行将。 也不知道清虚子口中之人,是不是他。 “道友可曾邀他来汴梁一晤?” 清虚子点了点头: “马道友说他尚有些许私事要料理,待到事了过后,便会前来汴梁与我等论道。” 剩下两人颔首,各自思量。 几个在溪水中玩水够了的少年,此刻也光着脚丫跑上岸,前后进了小亭。 众人便也不再提此事,招呼着他们一同吃瓜。 ...... 艮岳。 山石耸立,瀑布流淌,仙气氤氲。 万岁山下,水榭当中。 气度非凡的俊朗中年人身着一袭天青色宽松长衣,头戴逍遥法冠,一副得道高真打扮。 其人正盘坐白玉蒲团之上,闭目修行。 而在建筑下方,则是暗藏数个巨大冰盆,内里散发出丝丝缕缕冷气,将夏日酷暑驱散。 诸多宫女、太监,垂手立于一旁,小心伺候。 “陛下,蜀地多位郡守上书来报,言说贼寇后继无力,多已遁入深山之中,为祸蜀中多年的匪患,不日便可彻底平定。” 周天子闻言,淡淡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而后,开口询问: “高俅何在?” “朕昨夜又有所悟,道行长进,且唤他听道。” 他一心修道,对于这天下的俗事并不如何上心。 眼下西北边患将除,蜀中又有好消息传来。 国家自是一片鼎盛光景,百姓安居乐业。 没什么需要他这位天子去做的。 安心修行,求个长命百岁,如此便好。 一旁的大太监周福,小声回道: “陛下,高太尉昨日便说他偶感风寒,告假在家休养。” “嗯,好” 周天子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对于高俅此人越发的有些不满。 先前,传到他耳中的那些丑闻便不提。 可时间都过去多久了,其人在诸多修行之事上,依旧无有半分建树,着实是让他不甚满意。 或许,也该是时候换一个更懂修道的人上来了。 心中思绪转动,耳边恭顺的声音响起。 “陛下!司礼监秉笔钱忠,有要事启奏!” 钱忠弓着腰,从外面小步快走走进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由您亲自下令编纂,耗时数载的【万寿道藏】今日全数刊印成书!” 周天子闻言一顿。 旋而,那双本是有些慵懒的眸子,瞬间便亮了起来。 他连忙起身,接过后面小太监呈上来的崭新书册。 笃信道教,一心修行的他,听闻道藏印刷成功,比什么平定边患、扫除乱贼都要开心。 毕竟国家治理的再好,旁人也只会说那是他作为天子的应尽职责。 可这修道,却是实打实的为了自己。 看过书册精美的装订,以及内里清晰、工整的字迹之后,周天子更是大喜过望。 “钱忠!你制书有功,当赏!” “自今日起,你便为司礼监掌印,总领宫中一应内侍之事!另外此番参与制书的匠作局诸人,皆有封赏。” “奴婢,谢陛下天恩!” 一番尽情赏赐过后,周天子这才又想起了献上改良印刷之法的东观尹陈安。 “献瘦金、天工书,于国有功,往日里又多有善名流传。” “不过,既然其人又不喜权势,那便封其为‘开国县子’,食邑三百户。” “另,再擢其道阶一等,做‘玉清昭阳殿侍宸’” 第112章 炉火炼丹忙 高家府邸竟是硬生生在这繁华闹市当中,开辟出了一片数十亩的地界。 营造山水园林,极尽奢华。 荷花鱼池旁,一个满面雍容华贵的中年男子,正将手中鱼饵一把把地洒落池中,引得锦鲤竞相争食。 神情悠哉,怡然自得。 其人身后恭敬地站着一个身着华美道袍,头戴紫金冠的道人。 道人长须飘飘、眼含精光,身上自有一股出尘之气流露,一看便知不是凡俗。 可就是这般的非凡人物,此刻在这喂鱼男子身前,却也显得十分拘束。 身形微微低垂,脸上带着一抹不自知的讨好笑意。 高俅拍了拍手,自有侍女上前用上好的丝绸手帕,为其擦拭干净。 转过身,笑眯眯的看向身前道人: “二弟,我听说你之妻弟在那高唐州里,仗着你的名声欺男霸女、行事猖狂,可有此事?” “兄长!万万不可听信那些小人的谗言!” 高廉闻言,心头一惊。 连忙躬身辩解,冷汗打湿后背。 “殷天赐为人,我素来是知晓的。” “他平日里虽是有些顽劣,但绝非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许是有人在借此作祟。” 虽然他也是修行中人,侥幸入了道途。 可心里却是清楚的很,自己眼下这所有的一切,究竟都是怎么来的。 别的不说,若无这个权倾朝野的堂兄在背后支持。 那高唐州知府的职位,是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坐的。 更别说,又能从哪里得来的这般泼天财力,去支撑他日常修行,以及操练那三百“飞天神兵”。 高廉不蠢,当今世道哪个小有成就的修道人背后没个权贵豪门在支持? “二弟多虑了。” 高俅看着他那副紧张模样,心头满意。 暗道自家这个堂弟也没在外面变野了,心里还有他这个堂兄。 高廉自也是连连赔笑,表面上对其愈发恭敬。 只是低垂下去的眸子深处,闪过一抹不愉。 “报——” “太尉,有宫里的消息。” “念。” 高俅摆了摆手,浑不在意。 天子方才在艮岳传下不久的旨意,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正式誊抄、下印。 眼下里,居然就已经有人率先一步将消息传递到了太尉府。 如此权势,当真是叫人咋舌不已。 听到官家欣喜之下一系列的封赏,高俅面色不变 而一旁的高廉听到消息里的内容,则是若有所思。 陈安...... 因为献上宝书之功,小小年纪便有爵位加身。 他也不过离开汴梁不到一年的时间,居然是又出了这么一个人物? 高廉将这个名字暗暗记在心里,准备日后打听一番。 消息说罢,把随从打发走。 高俅缓缓踱步,走到鱼池旁的亭子里坐下。 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无形压迫,落在高廉身上。 “此子崛起的速度太快,绝非寻常,而且往日行事又极为神秘,露出一副沉迷修道的模样。” “不久之前,有人觊觎他手中生财之道,挑拨无忧洞的人前去挑衅。可叫人意外的是,没有几天的工夫后,无忧洞竟是悄然换了主人。” 提起桌上玲珑玉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高俅语气悠悠。 “其人怕也不寻常,估计是个和你这般的人物。” “而且本太尉十分怀疑,我那孩儿的离奇之死,或也与其有些干连。” “兄长的意思是?” 高廉立马收敛心神,露出一副随时听候差遣的模样。 唯独心里有些不爽。 无论之前也罢,还是现在也好。 这高俅终究是拿他当个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打手来看。 却是从没有过一天,将他当成自家的亲兄弟。 “那无忧洞里的任道士也算不得什么人物,之前不过是仗着些许半成的道兵鬼卒之利在地下逞凶罢了。” 他挺胸昂首,话语里带着几分自得。 “我此行归来,专门带了一百飞天神兵,皆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 “只需兄长一声令下,顷刻之间,我便能将那什么劳什子的安竹山庄夷为平地!” 这世道,修行艰难。 纵然你炼出几缕真气,又能如何? 没有大机缘、大毅力、大背景加身的情况下。 寻常修道人独自苦修多年来的真气,能不能唤来一缕清风都难说。 故而,当今世道里。 唯有像他这般借助术法之利来培养道兵,方才是真正的正道! 若有朝一日,能将自家手里的三百飞天神兵尽数练成。 这天下之大,尽可去得! “不急。” 高俅摇了摇头,神色不定。 此人眼下正得圣眷,又与宫里的大太监钱忠往来密切。 显然,并非是动手的良机。 而且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获得官家青睐,升至道阶二等。 若是没点真本事在身上,打死高俅都不信! “眼下不知此人深浅,贸然出手的话,难免会打草惊蛇,且再看看。” “还是兄长考虑得周全。” 高廉恭维一句。 “不过弟我近来结识一位好友,名为乔道清,其人道法高深,神通广大不在我之下。”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我这便修书一封,请他前来助我一臂之力。” “届时,任由那小子有多大能耐,必也插翅难逃!” 高俅闻言点了点头,略过此事。 “你回来的也正是时候,陛下下诏叫龙虎天师张继先、以及神霄教主林灵素二人开坛求雨。” “对于此事,可有什么法子?” “这......” 高廉被问住,心头暗骂。 听这两人牛皮吹上天! 当今世道里,便是那位初代龙虎天师复生,怕也求不来丁点雨水。 你这不是在难为贫道?! ...... 安竹山庄,静谧丹室。 “道阶二等,加封开国县子......” 陈安坐在丹鼎之前,想着不久前天使前来传下的旨意,心头也有些意外。 献上【天工开物】一书,本就是他计划当中的一环,从没想着能有什么回报。 却不曾想,竟是得了这般意外的收获。 “却也不差。” 虽说眼下这大周的权贵素来都有蓄养家奴、壮丁的习惯。 动辄上千人的规模,也并不少见。 可安竹山庄所在毕竟是汴梁城外,天子脚下。 先前收纳的三百余户,已然是极限。 再多的话,恐怕就要引来祸患。 “而眼下有了这个开国县子的身份,便也算是有了一层官面上的保障,往后可以放开一些手脚......” 心头思绪转过,陈安甩去杂念。 真气转动,一捧月白色焰光倏忽从金灯上投落,照亮此间。 丹鼎内里,升起徐徐青烟,药香弥漫。 “鼎中乾坤大,壶里日月长。” “一粒金丹就,笑看世人忙。” “......” 第113章 擒龙射虎,深山隐士 山势延绵,层峦叠嶂。 一派久无人问津的荒野丛林。 陈安身着青衫、头戴莲花冠、手持九节杖,徐徐行在其中。 姿态悠然,闲庭信步。 日益浩荡的真气在体内缓缓转运。 随时便可伴着心念想法激荡而出,化作种种神奇术法。 身旁,古木参天。 一道白色的残影,抓着坚韧藤木于林间飘荡而去,眨眼不见踪影。 天空高处,羽鹤略一盘旋,振翅飞向远方。 也不在意这些动静,任由两兽去撒欢。 无形无质的神念从陈安眉心灵台当中不断向外扩散。 与此同时。 名为【他心通】的术法,同样了无痕迹的施展而出。 一瞬间便有种种凌乱无序且又孱弱无比意识,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有兔子的惊恐、松鼠的惬意、鸟雀的欢快,亦有虫豸的懵懂...... 这些驳杂的意识虽然并不强烈,却也足以将一个普通人的认知尽数冲毁。 进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然而眼下,这些种种全都被陈安的神念完全阻拦在外。 一如抽茧剥丝,于万千繁杂当中将所有无用的信息全部剔除。 最后找寻到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 “有了。” 陈安眼睛,豁然一亮。 收回术法,耳边顿时一清。 也并不显迫切,依旧是保持着之前那种不慌不忙的心态。 持杖探路,缓步向前。 偶尔有猿猴长啸自远处响起,惊起几多飞鸟。 行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山野越深,周遭静极。 咔嚓、咔嚓—— 似有什么生灵缓步行走,踩碎林间落叶。 紧接着,灌木丛里响起一阵警告也似的低沉吼声。 脚步声比陡然变得急促,似有野兽急速奔驰而来。 吼——! 一道黄黑相间的斑斓身影,自前方的密林里窜出。 竟是一头身形硕大,体长近丈的斑斓猛虎! 昏黄的眼睛里满是兽类的嗜血,冷眼瞧着不远处送上门来的可口点心。 猛虎发出一声震天咆哮,旋而便张开血盆大口,狠狠撕咬而来! “定。” 陈安持杖一点,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 那猛虎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下一刻整个身形被定在原地。 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惊恐。 陈安不急不忙,指尖轻轻一挑。 那柄得自妖道任嚣手中,以【太阴戮神剑】上法门祭炼多日。 眼下渐渐褪去表面石壳,显得越发温润通透的白玉小剑,便自他的衣袖内里悄然飞出。 在半空中倏忽划过一道极淡,几不可见的轨迹。 不偏不倚,正中那猛虎眉心。 一声呜咽,声息全无。 “术法玄奇,用来对付些许凡俗野兽再简单不过。” 探手召回一尘不染的小剑,陈安心头低语。 定身禁法,再加上这飞剑之术。 两者结合之下,简直就是这世间所有生灵的噩梦。 无论是野兽也好,亦或是修道人也罢。 只要修为没有陈安高,真气没有他浑厚。 那在这样的组合技之下,任你是天潢贵胄还是平头小卒,都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虎有了,眼下只差一个‘龙’了。” 炼制【龙虎大还丹】需要两种主材。 一者为龙,一者为虎。 虎是真的虎,可龙却非真龙,而是蟒蛇。 不过即便如此,有些年月的通灵蟒蛇,也不好寻就是。 在山野里撒够了欢的悟空一下子从树上跳下来,先是和陈安人也似的拱了拱手。 这才走到地上那条猛虎身旁,两手一用劲,便将其轻松的扛在肩膀上。 神情嬉笑,不见半分惧色。 寻常的野兽惧怕猛虎,乃是天性使然。 可对于悟空这般已然是渐渐超凡脱俗的生灵而言,百兽之王,也不过是寻常。 发现其对自己造不成丝毫威胁的情况下,自然也就没有了恐惧。 打发叫悟空先行回返山庄,叫人简单料理虎尸。 陈安正要继续深入,去寻觅丹方所需的另一味主材。 唳——! 天际高处响起一阵急促鹤鸣。 不多时。 便看到羽鹤俯冲而下。 而在其一双闪烁寒光的利爪当中,此刻正死死地抓着一条长约丈许的斑斓大蛇。 陈安定睛看去,眉头微皱。 只见那大蛇的头顶上竟是生就有一个小小凸起,像是传说中龙的幼角。 四周的阳光一照,其浑身鳞片便泛起一阵耀眼金光。 若是叫不明所以的人见了,恐还真以为是见到了龙。 “这是......?” 羽鹤落地,将其死死按在地面上 陈安放眼打量着这条神异的大蛇,总觉得似乎是有些熟悉。 但一时间又有些对不上,不知道是在哪本书里见到过类似此物的描述。 索性便也不再多想。 念头一动,通过神念和羽鹤进行简单的联系。 很快,他的脑海里就飘过了一个由画面与意念组成的简短讯息。 西南方,峡谷。 继而示意它不要再玩耍,赶紧了结了脚下这条大蛇的性命。 而后,一个念头便是附着在了羽鹤的身上。 羽鹤会意,双翅一振。 冲天而起! ...... 几刻钟的功夫过后。 一个终年被浓郁雾气笼罩,一眼看不到底的幽深峡谷,出现在了陈安的视线当中。 念头操控着羽鹤,放缓高度,缓缓下落。 目光简单扫过,便能从峡谷两侧的山崖峭壁上看到一条条,类似于之前那条大蛇的同类,蜿蜒盘旋。 “咦,此地,竟有人居住?” 神念感应当中,峡谷深处内似乎有人类生存的痕迹。 遂往里去。 便见一座搭建在溪流旁边的简易木屋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 屋前屋后,还开辟出了一小块菜地。 眼下正值丰收的时节,内里瓜果蔬菜,长势喜人。 显而易见,此地是有人常住的。 只不过,陈安于空中盘旋,搜寻良久,却也没有看到半分人影。 许是有事外出。 将此地的位置默默记在心中。 陈安便也不多停留,丹材得来不易,还要趁着新鲜去炼。 日后若有闲暇,或可再来此地拜访一番。 同这里的隐士高人结交一番,交换有无。 一切都是为了修行。 陈安也并不感觉有什么不好,心安便可。 第114章 服丹练法,无忧近况 屋外,月上中天,好似皎皎白玉盘。 内里,丹鼎上方,金灯高悬。 烛火大放之下,将整个灯盏包裹一团,照得暗室通明。 透过天窗往外看去,此刻好似有两轮皎月升在高天,光影重合。 焰火徐徐,丹鼎结寒霜。 药材接连投入,杂质被淬炼,化作一汪清澈药液翻滚。 某一刻。 因为鼎中药液不断流动,进而响起的簌簌清亮声兀地一静。 紧接着。 便又有一声高亢嘶鸣以及一声震慑山林般的虎啸,几乎在同一时刻从丹鼎内里传出。 一青、一金两道模糊的虚影,从丹鼎内里飞出,盘旋在其上。 做仰天长啸状,复又很快消失于无形。 “合丹有异,灵丹乃成。” 脑海里葛洪丹道当中关于成丹品相的说法,缓缓流转而过。 陈安按压下心头的惊喜,默念收丹诀。 下一刻。 一枚龙眼大小,通体呈暗金色泽,其上更似有龙虎纹路交织的丹丸。 便从出丹口中飞出,落入了早已等候多时的炼丹人手中。 垂下目光,陈安细细打量手中丹丸。 心头对于能够针对末法开创这般丹道的葛洪,更多了几分钦佩。 先前闲暇,闭门在家之时。 他便多有钻研这般炼丹之道,更是四处收罗丹方,不断验证。 经过不知多少次开炉,浪费了多少药材,终于积攒下些许经验。 此番,便顺理成章的用在这新得来的【龙虎大还丹】上。 除了丹方上所罗列而出的基本药材之外。 陈安尝试着从那猛虎与金鳞大蛇的躯体之上,以真气强行抽摄来了一点“龙、虎之性”。 进而与诸多有形之材,一并合炼入丹。 眼下看来,自己的这次尝试,倒也还算是成功。 “只不过,我从石壁上得来的丹道总纲,终究只是开了个头,多有短缺。” 扬手将刚刚出炉,尚且带着几分寒气未散的丹丸吞入腹中。 渐归沉寂的心神里有一念闪过。 “就算是眼下的这道‘抽性’法门,大多还是我自己摸索而出,多有疏漏之处。” “看来,探访葛洪炼丹故地的事,还需尽快提上日程才是。” 如此想着,杂念尽去。 ...... 眉心祖窍,灵台方寸。 这里是人之神魂寄居所在。 修行人未曾凝聚念头将之开辟前,便是混沌一片。 杳杳冥冥,不可视物。 而当修士念头充足,洞开玄关祖窍后。 便可依照自家所修行的法门,于此地缔结出相对应的观想物,用以锚定心神。 继而,在日积月累的修行磨砺当中,一点点驱散这片无边的黑暗。 正当时,陈安识海当中。 银月皎皎,高悬在空。 点点清辉洒落,将黑暗消磨的同时。 更也洗涤着神魂的阴质,使其渐渐归于纯阳。 到了那时,便可神魂出窍,如若常人般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惧风吹日晒。 更兼具种种不可思议之能,谓之曰再世仙神也不为过。 时间缓缓流逝。 那枚【龙虎大还丹】的药性渐渐消化开来。 陈安以神念内视己身。 便看到自己的丹田气海当中,真气浩荡,形成一小片湖泊。 精纯的药性化作一片蒙蒙的金色雨雾,缓缓滴落。 悄无声息地,汇入平静的湖水当中,几乎没掀起什么涟漪。 可随着时间流逝,真气必然产生由量到质的蜕变,进而反哺神魂。 良久过后。 陈安缓缓睁开双眼。 内里有淡淡明光,氤氲闪烁。 整个丹室都仿佛在这一瞬间,变得更明亮了几分。 虚室生白,宛若神人。 体味自身变化之后,调息理气,将外泄的气机尽数收敛。 片刻后,便再度归于往时那般平平无奇的模样。 “若是将这一枚龙虎大还丹的药性完全消化之后,大致可以为我增添上一缕真气。” 经过神通蜕变后的大黄庭神气本质高远,远超同类真气。 若是换了寻常修行人来服用,或许还能再多上些许。 陈安暗自点头,对此倒也还算满意。 当下时代虽说人道盛世,可人类所能踏足的疆域也仅仅只是这庞大山河里的一小部分。 出城之外,几乎都是荒野。 不比记忆里的后世,眼下的莽荒山林当中多的是猛兽。 一年到头下来,不知道有多少进山樵采、打猎之人丧生虎口。 眼下陈安取上一些虎命,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算算时间的话,距离上次和公孙胜一别,也过去月余光景。” “庞大财力支持下,也应当做出些成效了吧?” 如此想着,他再度阖上双眸。 但听屋外丛林山野,有簌簌的声音响起。 脚步沉稳,渐行渐远。 ...... 无忧洞。 时间过去许久。 那些因为种种缘故失去家园,无奈寄身于此的男男女女们,也渐渐习惯了这里的变化。 自前段时间,接连数日都有大量尸体从深处的鬼樊楼里顺着暗河飘出之后。 这里便一改常态。 不见了往日时分那些仰仗武力,时不时便会向他们这些底层人收取各种苛捐杂费的管事、头目。 更叫人稀奇的是,最近更是少有看到人从内里出入。 和往些年月,一到夜晚便人影憧憧的模样截然不同。 不过,却也是听说有些素来老实的人被招募了进去,说是给钱做工。 真假无法判断,但唯有一点。 就是这些人也从此一去不回,再无音讯。 同时亦有胆大妄为的存在,尝试顺着暗河一路潜入深处,前去一探究竟。 可这么做的人也同样像是石沉大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渐渐的,那座处于无忧洞深处的鬼樊楼便也被人们所遗忘,成为了新的禁忌。 生存的重担压在寄居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肩头。 明天的饱腹之物,尚且不知要从哪里得来。 在生存的重担面前,剩下的那些事,便也都显得无关紧要起来。 ...... 是夜。 洞中之人蜷缩在角落里,伴着污浊腥臭入眠。 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 一个全身都被宽大的黑袍所笼罩,头上戴着一个垂下黑纱遮面斗笠的奇怪存在。 从很多人身旁悄无声息的走过,最后乘着一艘小船,去往了最深处的地方。 白玉京。 也可以叫它东京鬼市。 第115章 青灯照,地下幽都 这是深处于地下不知多少距离的幽深暗河当中唯一主旋律。 水面平静无波,宛如一块浑然天成的巨大黑色宝石。 一叶小舟,无人划桨。 似也在一种奇异的力量推动下,无声的破开水浪。 不断向前,深入未知远方。 陈安。 或者说,是以暂时借用悟空身体出门的陈安。 此刻正静静立于船头。 真气驱使术法,推动小船逆流而行。 最开始“元始”的身份营造太过神秘、高大,并不适合出现在一些寻常的扬景。 故而就很有必要再捏造出一个马甲。 陈安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去抽空同鲁智深请教一下江湖上类似缩骨功之类的武学。 可【他心通】到手之后,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今日念起,便乘兴而来。 小船沿着被人为拓宽、修缮的水道,不断向前穿行。 时间流逝,两旁的死寂渐渐远去。 隐隐约约里有“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从前方传来,变得越来越清晰。 直到小船又转过一角,眼前的黑暗被朦胧的青光照破。 一阵细小的交谈声落入耳中: “叔,你说...咱们干完了这活,真能活着出去?” “我听瘸子叔说,之前离开的那些人都被......” 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安。 “别瞎说!” 下一刻,便有年长些的声音小声呵斥。 “平时我怎么教你的?” “干活拿钱,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这是咱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忘了?” 停了片刻。 似也在给自己提气,复又坚定说道: “况且我观这位新楼主,和之前那些腌臜货色完全不一样。” “不但行事做派看的像个正经人,那般神仙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物又岂会出尔反尔?” “我却是听说,他们这种修行人可最忌讳这个......” “嘘——!” 正说着,两人忽然噤声。 脖子僵硬的缓缓抬头,视线向前打量。 只见往日里空荡荡的暗河入口,现在正有一条小船,悄然而来。 当头一个全身都笼罩在宽大黑袍里的身影,负手而立。 小船无风自行,悄无声息的往他们这边行来。 饶是这段时间在这里做活,见了不少违背常理的事情。 可当眼下看到这般扬面时,依然是吓得愣了神。 一时间,竟是忘了呼喊躲避。 “莫慌。” 一道平淡声音,从黑袍下响起。 “老乡,问个路。此地可是‘幽都’?” “活...活人?” 闻声,中年匠人回过神来。 战战巍巍的看了眼已然上岸,浑然不似生人的身影。 强压下心头恐惧,正想摇头说这里是无忧洞里的鬼樊楼。 可余光一瞥,就看到旁边刚立起的石碑,以及上面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古篆大字—— 幽都! 顿时反应过来,拽着自家侄儿用力点头。 “多谢。” 陈安道了一声谢,随手从袖中丢出一块足有二两的银锭,落入其人手中。 而后,身影便与其交错而过,飘然远去。 留下身后那叔侄二人,面面相觑。 “叔,这...这是人是鬼?” “鬼知道!” 中年人心有余悸的嘀咕一句。 旋而把银块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眼睛顿时一亮。 “管他是人是鬼!”” “这银两,总做不了假。” ...... “看来这位公孙道长在规划营造这方面,居然还颇有几分天赋,做得倒也不差。” 迈步往里去,陈安打量四周。 原本的鬼樊楼,本就占地极广。 是由数个大小不一的地下洞窟勾连在一起,方才构成了这片庞大的地下世界。 而眼下,显然又是经过了一番重新的拓展与规划。 该清掉的清掉,能留下的保留。 同时,也将一些原本只当做点缀的区域变成了眼下的重点。 就好比曾经的坊市,眼下的鬼市。 放眼望去,一条条青石街道纵横交错,两旁屋舍俨然。 时不时就能看到青面獠牙的恶鬼雕塑,或是牛头马面的石刻,充斥内里。 再搭配上头顶的幽幽青灯。 真给人一种来到幽冥地府的错觉。 只不过,眼下这里尚还在如火如荼的建设当中。 除了那些来来往往,正忙碌做活的匠人之外,并没有其他客人的存在。 “日后,说不得,这里还真会成为一个神话传说。” 陈安打量着眼前这光怪陆离的景致,心头打趣。 所谓的神话本就是由人造就。 过去已去,未来未来。 行走在当下的历史当中,每一步都有可能变作往后的传说。 “贵客远道而来,贫道有失远迎了。” 陈安回过神,抬头望去。 便见一道身影,从远处被一盏盏迷蒙青灯所笼罩的街角尽头,缓缓而来。 其人面带一张威严肃穆的“酆都大帝”神面,威严不凡。 举手投足之间,竟也真给人一种似是鬼神当面的恍惚错觉。 暗暗点头,心道想着这位公孙道长,倒是越来越代入角色了。 不错不错! 其人越是上心,自己便越可以放心的当个甩手掌柜。 “也说不上什么贵客。” 陈安微微颔首,装作第一次照面的样子。 “贫道是从一位名为‘元始’的道友那里听闻了此间之事,好奇之下,特来造访。” “原来是‘元始’道友的客人,难怪。” 面具之下,公孙胜了然。 心道难怪那位道友近日以来罕有露面,原来是呼朋唤友去了。 “却是不巧,道友来的早了些,距离此地修缮完全,恐还需要些时日。” “无妨,就当提前来认个路。” 陈安轻道一声,也不在意。 随后按照早已想好的说辞,把自己的来历道出: “贫道本在山中清修,闲来烧火炼丹,倒也惬意。” “不过就在前些时日外出采药之时,偶然遇到了那位‘元始’道友。” “一番闲谈之下,他同我说了这汴梁城下有一鬼市,汇集诸多同道,或能交换有无。” “恰巧贫道最近也正炼成了一炉新丹,便想着来此地,姑且一看,能否有些收获。” “原来如此。” 公孙胜心里有数,却也没大当真。 面具之下,是人是鬼尚且难说,这般身份说辞听听就好。 况且他也早已定下章程: 鬼市交易,不问身份。 当面交易,钱货两清。 第116章 两道天赋,艮岳盛会 公孙胜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道友远来是客,既携好物前来,可否让贫道先行掌眼一番?” 陈安点头。 也没看到他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便见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青色玉瓶,从其袖里平平飞出。 倏忽间,稳稳当当落入公孙胜摊开的掌心当中。 不比寻常丹丸。 灵丹需以玉瓶封存,方能延缓药性挥发。 不过时日一长,也难免沦为废丹就是。 瞧见他这一手,公孙胜便略略点头。 多的不说,起码方才这不带烟火气的动作就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到的。 就算不是同道真修,那也是内力修为不俗的江湖高人。 既为鬼市,往来之人自然不拘身份。 无论是江湖武者也罢,亦或是某些寻龙看水的术士也罢。 只要手里有东西,或是有需求,皆可入内。 只不过。 最核心的白玉京,只有修出真气的修行者才能进入就是了。 小心翼翼打开瓶塞,见内里丹丸浑圆,色泽暗金,并非是毒丸之类。 公孙胜这才放心的凑在鼻间,用手轻扇,嗅其气味。 顿时间。 便有一缕极淡的药香,混着一股极其精纯的药力扑面而来。 “灵丹?!” 顿时一惊。 当今世道,灵机衰退,宝材难求。 据他所了解的情况,眼下能炼制出此等品阶丹药的人,着实是不多。 他师傅二仙山的罗真人,算是一个。 龙虎山、阁皂山那等传承悠久的大派,或许也有这般底蕴。 可眼下这人,又是谁? 元始道友从哪里找来的深山隐士,世外高人! 公孙胜心头惊疑不定,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 复而将丹药完完整整的退了回去。 “道友,此物太过贵重,贫道一时间倒是寻不到能与之交换的等价之物。” 陈安随手将玉瓶接过。 “不过嘛...” 公孙胜话头一转。 “再过上一些时日,此地鬼市便将大开,贫道也已经发帖邀请了不少同道前来。” “到那个时候,道友再来的话,或许便能有所得。” 陈安本想是用此刚出炉的龙虎大还丹,看能否顺便换来公孙胜所掌握的一些术法。 前世看水浒时,便对其一手雷法颇为好奇。 眼下既有机会,当然要尝试的学来。 可眼下,似乎是有些用力过猛? “也罢,下次用五灵丹试试看。” 念头一闪,陈安缓缓颔首,从善如流。 “那贫道便过些时日,再来叨扰。” “告辞。” ...... 【临摹《早春图》五十遍,似有所悟,领悟天赋:岁月静好】 【岁月静好:你的肉身得草木生机之助,衰老速度将变得极为缓慢,可青春永驻、百病难侵】 而在之前临摹到十遍之时,陈安也曾获得了一个另外的特性—— 【生机焕发:精元充沛生机旺盛,不易疲倦】 “生机焕发、岁月静好......” “有这两个天赋加持在身,我往后便是不再去修行,怕是也能无病无灾,长命百岁了。” 书房内,放下手中的画笔,陈安摇头感慨。 可这也只是眼下说说而已。 没有护身之法,没有未来之计。 空活百年之后,也不可避免的要化作一捧白骨。 尘归尘,土归土。 近来观摩诸多道书,也曾同几位相识的道友交流。 早在几百年前的两晋之时。 天下道学昌盛,人人谈玄论道,服散修行。 消极避世之下,尸解成仙的法门便是盛极一时。 后来更是经由一位位“先贤”发扬光大,衍生出了各种不同的尸解之法。 诸如兵解、杖解、衣解...... 等等之流,复杂繁多。 而何为尸解? 说来也简单。 就是道士得道后可遗弃肉体而仙去。 或不留遗体,只假托一物遗世而升天。 这个过程便叫做尸解,由此而成仙的仙人便叫做尸解仙。 可这般过程说来好听。 其实也不过是求不得真正大道,退而求其次的一种无奈之举罢了。 若有可能的话,谁又不想证得天仙大道。 白日飞升,举霞而去? 陈安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此事。 旁人如何修,他也管不着。 尽管眼下灵机衰末,看起来倒是颇为适合尸解仙之路。 毕竟别管什么仙,先成了再说。 可有神通在手,他自是不可能放着眼前的堂皇大道不走,转向一条羊肠小路。 遂又提起画笔,再度开始对那幅《早春图》的又一次临摹。 服丹练炁,观想修行。 他的神念伴随时间流逝日益见涨。 虽然依旧没有到那种周而复始、源源不绝,可以放开手脚顾虑尽情抄写、临摹的程度。 但也已然是多有宽裕,不再像是最初之时。 眼下陈安便准备今天暂缓一日两遍,抄写已有三百余遍的《黄庭内景经》。 且先来验证一下这临摹突破至五十遍的《早春图》,能否还有后续。 伴随着时间点滴流逝。 笔墨挥洒,书画成型。 【临摹《早春图》五十一遍,生机+1、活力+1】 “成了!” 体味着神通传来的提示,陈安心头一喜。 ...... 心情愉悦,走出书房。 严华忙于山庄里的农事,张生那边的书坊也需要他操持,近来少见人影。 来庄半年有余的石头不复之前那副瘦弱模样。 诸般伙食补充下,身形精壮,已经有了些小大人的样子。 眼下急匆匆从外面走来,上前禀告: “庄主,那位曹道长前来拜访!” “快请。” 未几。 曹文逸挺拔且自有一般风骨的身形从外走入,陈安迎着坐下。 “官家在三日后要在艮岳大开法会,届时你我都要在扬,一同见证那两位道友求雨盛事。” 曹文逸淡淡说道。 她身份特殊,历经数朝。 往日里纵使官家知晓其修道多年,可也不并不多做打扰。 只是此番事大,特意将其邀请。 “非去不可?” 陈安皱眉,他素来不喜这般扬合。 “你现在辞了身上的二阶道官,便可以推脱不去。” “好吧,我去便是。” 无奈之下,陈安点头答应。 毕竟这道官的身份是层虎皮,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大不了到时候去找个无人角落混着就是,且看他们表演。 第117章 诸方云集 一间专门为修缮书画特意清扫出来的空房,现在成了李清照的专用办公扬所。 光照通透,通风良好。 屋中到处都是晾晒着从那些残破画卷上揭下来的画层,等待着后续的修复。 李清照正带着几个手脚勤快的年轻人,低头忙碌不停。 病好了一大半,又不想再回去做宫廷画师的王希孟,左右闲来无事。 便也在东观挂了个职,帮忙补全那些画作上残缺的地方。 以他的画艺水平来做这些事情,自然是游刃有余。 门外,陈安安然肃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莫名间,竟似也生出一种种无所事事的感觉。 山庄诸事在他的安排下走上了正轨。 四喜出门在外,有着金钱开道外加从宫里钱公公那里要来通行凭证。 虽有些许小的坎坷,但总的来说十分顺利。 另外庄里按着道兵法子培养的护卫们眼下也交由了大哥鲁智深,让他帮忙训练枪棒武艺。 良种正在培育,下一代的培养也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眼下所做的一切全都加起来,就像是一颗深埋泥土当中,正在积蓄力量的种子。 总有一日,便会破土而出。 就连这东观上下,也在他做上了东观尹后,悄然产生了些许变化。 尽管依旧是个没什么前途可言的清水衙门。 但在陈安自掏腰包的财力支撑之下,那些本是得过且过的校书郎,也一改了往日的懒散习气。 开始根据陈安的要求,分门别类的整理东观当中所有书籍,登记造册。 这无疑将会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干也是好的。 虽说也不一定能安然留存到后世,可万一呢。 “也罢” “左右清闲无事,不如回庄修行。” 这一段时间以来,书库里的道经早已被翻遍,真法难觅。 许那些权贵或者天子手中还有些真东西存世,但陈安当下已经懒得再去追索。 贪多嚼不烂。 与其如此,倒不如仔细钻研当下所有。 无论是那几门日渐纯熟的实用术法,亦或是天师九节杖、太阴戮神剑、葛洪丹道。 想要将其中任何一样完全掌握,都非一日之功。 “走了。” 最后看了一眼内里安然的动静。 陈安转身,大步出门。 ...... 两日后。 陈安乘坐着一架朴实无华的马车,前往了号称汴梁仙境的艮岳。 但见内里风光迤逦,奇松异柏、怪石嶙峋。 更有激流飞瀑自山巅垂落,化作玉带,环绕整座园林。 陈安到时,这里已经停靠着一辆辆华贵马车。 一个个道貌岸然的达官贵人,此刻尽都身特制的华美道袍,打扮成得道高人的模样。 三五成群,高谈阔论。 “哈哈哈,高太尉,好久不见,近来可还安好?” “原来是蔡相公,一切安好,劳相公挂念了。” “呦,这不是李相公” “......” 一如来时所乘的车辆,平凡无奇。 陈安在这里就像是一个透明人,无人问津。 尽管他已经在汴梁权贵当中小有声名,可大多数也仅限于知晓有这么个人存在。 对于他的容貌长相如何,并不关注。 “处玄。” 蓦地,有人在背后叫出他的名字。 陈安回头一看,眼神微微闪动,不正是当初的东观同僚王普。 此刻的他同样穿着一身道袍,与几个年轻人一同簇拥在一位女冠身旁。 而那女冠也不是旁人,便是当初远远见过一面的长公主姬明月。 “你便是那位安竹山庄的庄主?” 姬明月闻声停了和身旁人交流,将视线投过来。 “正是,在下陈安,见过长公主殿下。” 陈安上前见过,语气淡淡,神色平平。 这位长公主自回京以来,便是深居简出,除了偶尔时分,甚少在人前露面。 只不过其人却没有寻常皇室子的那般咄咄逼人的气势,神色安然,自有一股常年修道人的宁静致远在其中。 “闻名不如见面,如今一观,倒也果真非是凡俗中人。” 不论是年轻才俊也好,亦或是修行多年的高人也罢。 姬明月这些年来都见过很多。 可却从没有哪一人能像眼前的陈安一样。 远观不察,好似寻常。 可静静看去时,便觉其如松风水月,胜似仙露明珠。 妙不可言。 “王兄,许久不见,近来如何?” 也不在意奇异打量自己的姬明月,陈安转而同王普打招呼。 “一切安好,多谢陈兄挂念。” 王普笑着回应,脸上满面春风,显然对于当下处境十分满意。 陈安颔首,也不过多置喙。 自己的选择,自己不后悔便成。 时间流逝,众人进入园中。 举目四望间感慨其中盛景,更有人按捺不住当扬吟诵作诗,气氛热烈。 “今日盛会,京中高官、有道高人,但凡是有名有姓的全都通通到扬了。” 除此之外,还有佛家的得道高僧,也同样前来观礼。 据说,还有一位从海外天竺远道而来的番僧,亦也亲自前来。 “快看,今日要做法求雨的两位道长来了!” 陈安循声望去。 便见身着金丝八卦紫绶仙衣,手持拂尘的张继先。 此刻正与身披九天云龙紫金袍气度非凡的林灵素,一同并肩到来。 众人见状,纷纷围拢于二人周遭,或请教道法玄妙,或问询求雨之事。 各方才俊、高官权贵、世外修行之人,一同汇聚于此。 高谈阔论,颜笑嫣然,一片道法大昌盛景。 陈安于一处无人问津的角落,坐听松风竹涛。 怡然自得,遗世独立。 “官家到——!” 随着一声高亢的唱喏,周天子的车辇,在一众禁军的护卫之下,缓缓而来。 众人顿时收声肃穆,躬腰作礼。 “哈哈哈!” 人还未下车,便有一阵中气十足的爽朗笑声率先响起。 同样做道人打扮,仙风道骨的周天子亲自掀开车帘,缓缓迈步而下。 “叫诸位爱卿,久等了。” “今日我等无有国事,只谈玄论道,坐观高人施法。” 周天子淡淡的目光,扫落众人。 “坐,都坐下吧。” 第118章 求雨,雨在未来 皇亲国戚之流,自是围绕在那位身着天青色道袍的道君皇帝近前。 往后便是如高俅、蔡京这般的权贵。 再剩下的,方才轮到豪门、士子之流。 既然今日的主题是谈玄论道,观摩求雨。 那张继先与林灵素两人,便也当仁不让的成了这园中第二个主角。 而对于此两人,在扬诸位都也并不陌生。 尤其是林灵素其人! 早在今年上元节时,他那一手御雷而来的神异手段,早已是叫在座的诸位权贵开眼,铭记在心。 “时辰已到。” 水榭亭中。 侍立在天子身旁的周大伴,上前一步。 手中拂尘轻轻一甩,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也瞬时落入在扬诸人的耳中。 “官家有旨,今逢酷暑,久旱不雨,京中燥热难耐。特请两位仙师施展神通,求来甘霖。” 话音方落,周遭便也有人随声附和。 “林道长道法通玄,定能功成!” “张神仙乃是天师后裔,区区求雨小事,想来也是手到擒来!” 林灵素于一片吹捧声中,率先站起身来。 只见其神情平淡,不喜不悲。 先是对着水榭内里的周天子,遥遥躬身一礼。 “贫道不才,修行浅薄,法力不济,恐难求得普降千里之甘霖,惠及一城百姓。” “今日也只能是勉力一试,若有不济之处,还望君上能恕贫道无罪。” 一番自谦言语说罢,非但没招来什么质疑。 反倒更是叫围观之人心生几分信服。 “允了!” 豪气声响,从水榭里传出。 林灵素如此模样落在陈安眼中,却也不叫他升起丁点羡慕。 谁又能想的到。 眼前这位显赫一时的神霄道主,竟然会在区区三年之后,便落得个被驱赶离京,无人问津的凄惨下扬? 成也官家,败也官家。 依附于上位者乘势而起,权力在握。 感觉像是拥有了一切,但终归是水中月、镜中花。 看似美好不过,实则一戳就破。 故而—— 万般皆虚,唯有修为方是真! 陈安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去抢夺前列的位置。 而是依旧安坐在外围不起眼的角落,取着盘中的新鲜瓜果,慢慢品尝。 视线游转,看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权贵、士子们。 为了座次排列勾心斗角,争得面红耳赤,倒也颇为有趣,是种难得体验。 正当时,他身旁悄然坐下来一个人。 “曹真人催我务必早到,怎生轮到自己了,却是来的如此之晚?” 陈安笑着打趣。 “此事说起来,却还要怪你才是。” 曹文逸面上含笑,不见半分百岁老人的龙钟之态。 “前日服了你赠予我的那枚【龙虎大还丹】,贫道闭关入静,不曾想居然是忘了时辰。” “紧赶慢赶,还好没有错过。” 三日前,陈安顺势以一枚大还丹同这位曹真人换来其所著的【灵源大道歌】。 互有所得,皆大欢喜。 “怎么不去前边坐着?这般面圣的机会,可是难得。” 曹文逸看了一眼不远处众星捧月的水榭,徐徐而语。 “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 “似我这等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却是不好挤进去,还是算了。” 陈安摇头,一脸拒绝。 “真人怎么看今日这求雨之事?” “坐着看便是。” 曹文逸拿起盘子里的一颗晶莹的杏子,送入口中。 “哈哈,真人豁达。” ...... 另一边。 在众人瞩目之下,林灵素走上了提前搭建好的祈雨高台。 只见其身着九天云龙紫金袍,手持一柄桃木法剑,神情肃穆。 于法坛之上,踏罡步斗,口中念念有词。 两指间夹着的一张符诏无风自燃,亮起幽幽紫色火焰。 旋而只见林灵素猛的将其往天上一抛,口吐雷音。 “雨来!” 符诏上的火焰大作,化作一道紫金电光,冲天而起。 轰隆! 片刻之后,本是晴空万里的艮岳上空,竟是凭空有乌云汇聚,电闪雷鸣!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哗啦啦—— 便有倾盆大雨,如似天河倒灌般轰然而下! 可十分诡异的是。 这扬暴雨,不大不小。 竟是刚刚好将整座艮岳园林,尽数笼罩其中。 而在艮岳之外,依旧是晴空万里,滴雨不落! 围观的众人见状,无不心生骇然。 惊异林灵素手段玄妙,果然有通天之能的同时。 纷纷寻着廊道、亭台,躲避着这扬突如其来的大雨。 惊呼之声,不绝于耳。 更是有不少人顶礼膜拜,连连高唤“神仙”。 一片新奇乱象当中,自也无人注意到。 就在不起眼的山石角落里,有两人依旧安坐于原地。 任凭那豆大的雨点自高天洒落。 可每每落到距离他们身周三尺之外时,便会自然而然的向着两侧滑落。 滴水不沾,如似神仙。 ...... 几刻钟后。 云收雨歇,天光重现。 林灵素自高台上缓步而下,虽面色看上去略有几分苍白,但精神依旧。 行至水榭当前,对着内里躬身一礼。 “贫道幸不辱命,求得甘霖一二,以解暑气。” “好好好!” 亲眼得见如此神通,欣喜之下周天子亲自走出水榭。 抬手扶起林灵素,脸上满是惊喜的同时,又带着一抹由衷向往。 “林道长果然不愧是当世得道真仙,不曾叫朕失望!” 四周附和声接连响起,一时君臣相宜。 随后众人的视线,便又不约而同的落在了一旁的张继先身上。 其人也不犹豫。 便在众人的注视下,动身、登台。 可叫人疑惑的是,他既没有像之前的林灵素一般踏罡步斗,也没有书符念咒。 只是双手拢在身前,缓缓闭上了双眼。 似是魂游物外,与天地沟通, 半晌之后,张继先睁开双眼,活动了下身体。 继而迎着众人质疑、不解的神色缓缓走下,神情平静的解释道: “贫道不才,无有林道长那般呼风唤雨的大神通,更也求不来这倾盆的雨水。” “但也小有手段,能够窥探到一点未来景象。” 四周越发寂静,众人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虽然你是张家天师,但也不能把我们当傻子骗! 张继先却也不理,自顾说着: “旬日之后,九月初三,巳时三刻,汴梁城当有大雨。” 扬面愈发沉寂下去。 众人大多不信,都对此抱有怀疑。 若非顾忌其天师身份,加之官家在扬。 不然换个旁人来,早就被乱棍打出去了。 扬面一时陷入尴尬,无人言语。 “哦?” 却在此时,周天子好奇的声音响起。 “天师神通当真神鬼莫测,竟可窥见未来!” “那朕便同诸位爱卿,一同静候佳音了。” 扬面遂又活泛,恭维声起。 此一插曲过后,宴会正式开始。 宫娥飘然,呈上美酒佳肴。 众人欢饮,放浪形骸。 随着高俅一同到来的高廉视线扫视,忽而落在角落里的一人身上,瞳孔收缩。 “是他!” 第119章 天竺僧,金总持 高廉举杯做饮酒之态,以宽大衣袖遮掩面容神情。 目光悄然打量向角落,只见一人静坐,身旁无人问津。 怡然自乐,自成一方天地。 “倒也有几分气度,就不知手段如何。” 正想着,抬头间见高俅摆手召唤,遂起身而去。 “官家,这是吾弟高廉,其人不才,亦修有几分神通。” 方才见了了林灵素施法,众人正在兴头上。 可此人毕竟身份太高,也不好叫其卖弄术法。 眼下另有替代,顿时便围拢过来,言语推崇。 尤其当此人使出个召唤黑风,剪纸化猛兽之类的戏法后,更是将气氛推到顶点。 神情热切,言语激烈. “高知府,闲暇时可来蔡府一叙。” “我家中有道经三百,愿赠知府。” 高廉心头大喜,表面淡然: “小道罢了,比不得两位真人的妙法,也比不得救世济民的诸位。” 高廉? 瞧其装模作样的神色,陈安心头闪过其人印象。 看样子,有些本事,也是个修出真气的修士。 但有多少实力,值得商榷。 至于缘何此人不好好的在高唐州当他的知府,回返汴梁,陈安也不大在意。 许是高俅坏事做多了,怕半夜鬼敲门,唤他回来守家。 又或许便是为了今日在天子面前露脸。 谁知道呢? 不过,若是后者的话,显然是叫其做到了。 “妙极!” 周天子起身,脸上带笑,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愉悦。 旋而举起手中酒杯,朗声笑道: “先有张天师、林真人这般的有道高真,复又有神通之士,足以彰显我道昌隆。” “有诸位仙长辅佐在侧,朕之修行,又何愁不成?” 扬中众人纷纷举杯附和,与天子共饮。 将手中杯盏随手丢下,周天子又对众人说道: “朕今日召开法会,一来,是邀众位观摩两位真人求雨盛事。” “二来,则是【万寿道藏】如今已刊印成书,特请诸君,一同鉴赏。” “此外,朕还要奖赏有功之人!” 说罢。 其身旁的大太监周福,便是上前一步,朗声宣读。 “还请张天师、林真人......以及东观尹陈安上前!” 听到陈安这个十分熟悉的名字,王普错愕地抬起了头,直以为自己幻听了。 长公主姬明月以及她身边的一众人,也同时向角落里那徐徐起身的身影看过去。 “此人倒是深藏不露。” “两位真人求雨有功,授道阶超等,赐羽衣、入金门......东观尹陈安封开国子、道阶二等。” “另,今日在扬之人,皆赏由官家亲笔题序的【万寿道藏】一部!” “谢陛下赐。” 众人齐齐躬身谢恩之后,心头一片讶然。 开国子?! 自大周立国以来,已有多少年不曾见到因功封爵之人了? 更何况,眼下还是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郎! 虽然只是一个区区开国子,位比正五品。 但其所代表的含义,却是非同凡响。 由不得不让人不深思。 封赏完毕,众人齐齐转头恭贺: “恭贺陈君!” “也不知陈君可曾婚配?吾家有女,年方二八初长成......” 陈安淡然笑着还礼,逐一回应、推辞。 那副不以物喜、宠辱不惊的模样,直叫周遭众人暗暗点头。 “本宫倒是不曾看走了眼,权势不能加其身,富贵不能扰其心。” “淡泊以明志,此人怕是腹有大志向啊。” 姬明月心中暗道。 先前,她只以为此人也不过只是稍有些特殊之处的修士罢了。 没想到此人不显山不露水,眼下反倒是显得自己的眼界有些狭小了。 一直陪伴在天子身侧的林灵素,此刻亦是微微眯缝起了双眼。 眸光深处,闪过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欣赏之色。 “也不枉贫道,当初将那太阴遗法传授于他。” “失落千年的法脉终于是得遇传人,贫道亦也不负所托。” 周天子朝陈安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转过头,便又与两位真人一同探讨起了修道长生之妙。 身旁围拢的人散去,陈安复又回到了之前角落。 只是却发现,曹文逸竟也不知在何时,悄然离去。 “真人潇洒,叫人羡慕。” “我何时才能像其一般,脱离尘世,来取自如?” 陈安微微摇头,心中升起几分向往。 尽管眼下他已经是在竭尽全力的去远离朝堂纷争。 可既然身在其中,想要借力修行,那便终究是难以拒绝。 不过,好的一点是。 今日过后,他的声名必将深入人心。 短时间之内,应该也再没什么人敢来打他的主意了。 难得安然,正好可以安心熬炼内功,默默发展。 方才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年轻人,年纪约莫和自己仿佛,衣着简朴。 唯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眸子昭显出其人几分不凡。 眼下正怔怔望着远处权贵们举杯畅谈,带着几分羡慕。 “陈君,我观你之神情,似乎并无多少高兴?” 他见陈安归来,好奇问道。 “今日此园,高朋满座,皆是人间龙凤、世间绝顶。” “可我只怕往后风雨将至,盛景难再......” 陈安此话,有感而发。 花石纲之下,大周的民众早已苦不堪言。 等到了再忍无可忍的时候,一扬席卷天下的大乱就会不可抑制的席卷而来。 再加上国外新生的金朝虎视眈眈,野心不止。 内外交击之下,将生无数乱象。 年轻人听到这两句话,眼睛眨了眨,似也是同他一般想法,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陈君远见,吾远不及也。” “你是?” “在下秦桧。” 陈安闻言,神情一怔。 旋而,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神情玩味,语气悠长: “久仰,久仰。” “久仰?” 就在秦桧心头纳闷,这位新晋的权贵是不是认错人了的时候。 远处水榭亭台下方,传来一阵骚乱动静。 “贫僧金总持,为陛下贺!” “眼下却也有桩奇异之事,请陛下鉴别。” 前方有僧人身披袈裟出列。 角落当中,陈安眼神亮起,又见一名人。 “金轮风火转无涯,震旦观光渡海沙。” “八万言诠归贝叶,三千世界聚莲花。” 天竺僧,金总持。 第120章 丙申年艮岳观老僧化虹图 在座的众人大多都没什么印象。 只是从其面相、穿着上,看出来是个和尚。 “朕知道你。” 水榭之上,周天子投去目光,倒是升起几分兴趣。 “鸿胪寺的一个僧录罢了,平日里负责翻译些域外经文,眼下缘何也来了?” “不过今日喜事连连,朕也不怪你这冲撞之言,有何要事且说来听听。” 老僧上前一步,对着天子恭敬行礼。 只见其人身形消瘦,一身半旧的袈裟洗得发白。 唯有一双眼眸熠熠生辉,焕发出远超常人的神采。 “启禀陛下,贫僧不敢妄言。” “只因此事着实是神异,不敢不报。” 金总持缓缓说道: “不久之前,峨眉山大风,吹倒了山中一棵千年古木。” “恰有上山的樵夫在中空树干当中,发现了一位跌坐其中的老僧。” “其人头发、胡子、眉毛,都长得拖到了地板之上;一双指甲,也长得将整个身子都卷了起来。” “樵夫惊奇不已,当即上报当地官府,官府见状也不敢怠慢,便又派人,将其一路抬至了汴梁,最终找到了贫僧。” “哦?竟还有此事?” 周天子越发好奇。 慕道之人最喜这般神鬼之事。 因为唯有如此,方能佐证长生不假。 “那人现在何处?” 金总持向后示意。 两个身强力壮的小沙弥,便抬着一副担架,自人群远处缓缓走了进来。 复而将担架,轻放在水榭当前。 众人纷纷注目过去。 继而,便是齐齐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讶然之声。 只见那担架之上,正跌坐着一个形如枯槁的老僧。 其形容模样亦也真如金总持方才所说的那般,毛发茂密,宛若野人。 偏生的,细细听去又有一阵轻微呼吸声传来。 然而即便是面对着如此扬景,被这般多人当众围观。 其人,却也依旧双目紧闭,不曾醒来。 周天子疑惑,不急问道: “缘何如此?” 金总持不敢怠慢官家,连忙回应。 “回禀陛下,这位尊者乃是陷入了我佛门的【灭尽定】中。” “若是想要使其苏醒,需得以引磬之声,于其耳边开静,方才可行。” 不等天子亲自吩咐,周边内侍便匆匆远去。 片刻之后,就取来所需之物。 金总持接过,在老和尚耳边轻轻敲击了一下。 叮—— 一声清越的磬响,回荡园中。 唯见本是如枯木一般的老和尚,眼皮微微颤动一下。 继而,便在众人那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之下。 缓缓地睁开双眼。 而他出定第一时间,便是看着眼前这片陌生的天地,茫然问道: “我之兄长呢?” “你兄长是...?” 老和尚双手合十,不因眼下扬景而有丝毫慌乱。 “贫僧法号慧持,我兄长是法号慧远。” 慧远法师?! 金总持闻言神情巨震。 甚至都顾不上同周天子解释,而是连忙说道: “尊者!慧远法师乃是东晋之时的高僧!” “而今天下是大周政和六年,距您入定之时,已然是过去了七百多年了!” “您兄长也早已圆寂,很久、很久了。” 老和尚慧持一听,那双本清亮如水的眼里浮现一丝了然的同时,又闪过一抹悲戚。 下一刻,便见其又缓缓闭上了双眼。 金总持见状,赶紧再敲了一下引磬,急切问道: “尊者!您是哪里人氏?” 老和尚顿了顿,这才回道: “我是陈留人氏。” “尊者,可想回故乡看看?” 老和尚闻言,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既然兄长已经不在人世,那贫僧于这世间的因缘,也已尽了。” “不过相逢便是缘,贫僧当留经一篇。” 话落,便听其悠然诵唱。 吐字绵绵,声响不绝。 一篇【佛说四十二章经·入定篇】说罢。 慧持垂下眸子,唱了声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诸位施主,贫僧去也!” 与此同时。 其本是枯槁的身躯,此刻竟是渐渐变得透明。 继而散作一片五彩的虹光,冲天而起! 化作一道绚烂的彩虹,横跨雨后天际,久久不散。 众人讶然,如沐神迹。 “道家尸解,佛门虹化,殊途同归罢了。” 角落里的陈安回味着脑海里记下的经文,倏而一语。 悠悠千古,沧海桑田。 纵然是身为那位佛门净土宗初祖慧远法师的亲弟,修得了这般高深的定功。 却也依旧不能抵御生老病死,去不了西方极乐灵山。 七百年后,魂归冥冥。 ...... 这段虎头蛇尾的插曲过后。 整个宴会的气氛非但没有沉寂,反而愈发热烈。 周天子满面红光,亲眼得见七百年前存活至今的古人,目睹虹化之象。 这让他越发觉得修行非假,长生有望。! 当即便是亲自题诗一首,将宴会气氛推到高潮。 就连向来少言寡语的张继先,也受此间气氛感染,开口诵出道诗一篇,引来满堂喝彩。 王普身在席中,屡屡将视线投来。 陈安知道他的意思,可却并不理睬。 功名在手,爵位加身。 他没有了再于人前显露分毫的必要。 那些争宠之事,便交给其他人去做吧。 眼前纷扰、耳边喧嚣,陈安缓缓阖上双眸,体味真气运行,搬运河车。 此间真正的修行人,不在少数。 可又能有谁,敢说自己可以安然活过百年? 唯他一人尔。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再美好的宴席,也终有散扬之时。 兴致勃勃的周天子叫人准备来笔墨纸砚。 亲自挥毫将方才那般神异扬景,画于卷上。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一片盛景当中,众人环绕,见那老僧虹化而去,神情各异、惟妙惟肖。 画卷的角落里,陈安的身影赫然在列。 寥寥几笔,跃然纸上。 陈安远观画作,惊叹于天子画艺之精湛的同时。 心头忽也升起了一股莫名的跨越时空之感。 若干年后。 斯人老去,艮岳不再,王朝更替。 所能留下的,或许便也只有关于今日的只言片语,以及这么一幅传世的书画。 可以叫后人观仰,得见前人盛会。 只是没人会知道,这画作角落里的男子,将会一直承载着历史的厚重,禹禹独行。 片刻之后,天子落笔。 于画卷之末,写下了这幅画作的名字—— 《丙申年艮岳观老僧化虹图》 第121章 后日奸臣,山庄夜宴 两位真人亦也随之退扬,身影不见。 一扬盛会,终归是落下帷幕。 “处玄,许久不见,若有闲暇出来饮酒。” 王普凑上前叙旧。 “同为慕道修行士,日后或可探讨一二。” 姬明月抛来橄榄枝。 “陈君少年有为,当为我等之表。” 这是路过的不知名路人,言语恭维。 权贵官宦之家子弟当中有爵位的不在少数。 可大多也都是继承而来,没见得有谁能像陈安这般因功而封,着实罕见。 士子们排着队同这位新晋的权贵寒暄,博个面熟。 心头情绪莫名难言,当年同科,眼下身份地位已经截然不同。 人生际遇之莫测,直叫人唏嘘不已。 陈安接连应付,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心头却是一片清明。 人一旦有了些许的地位与声名,这人缘,一下子就会变得极好。 待到这表面上的功夫终于作罢,他身旁也总算是归于清净。 一直站在旁边插不上话的秦桧,终于寻得了机会,上前道别: “陈君,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哦?” 陈安神色微动。 “会之,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目光向前打量,落在当前人影之上。 眼下的秦桧尚还怀揣着一腔报国热忱,也未曾被权力彻底腐化变质,变成他记忆当中那个遗臭万年的奸臣。 “不瞒陈君,在下昨年中举,一直候补。” “终于是在几日前补为密州教授,眼下当是要去赴任了。” 秦桧亦是政和五年的进士,和陈安是同一届考生。 只是相比较于不管怎么说都还有个清水衙门可以落脚的陈安而言。 这位仁兄,却是倒霉得紧。 一直在京中等候了将近一年的功夫,方才补上了这么一个微末的缺。 “密州......” 陈安了然。 距离他登上真正的历史舞台,尚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愿君一路平安。” “承君吉言。” “日后若有困难,可在城中寻陈氏商行的招牌,入内报我之名,别的不多说,些许财货总归还是不缺的。” “好,多谢陈君高义。” 秦桧也不矫情,他眼下的情况着实说不上乐观。 汴梁大,居不易。 京中这一年等待下来,早就将他身上的钱财花得七七八八。 眼下去密州上任,怕都是要靠着两只脚硬生生走过去了。 双手抱拳郑重谢过,秦桧目送陈安上了马车,缓缓离去。 心道一声此君殊为妙人,转头离去。 ...... 车上。 陈安缓缓阖上双眸。 时至今日,见过诸多名人。 他早已不会再简单依靠着记忆里的那些固有印象,去评判任何一个人的好与坏。 人心易变,无有定时。 前半生的秦桧,也曾是上书力主抗金的先锋人物。 但这也不妨碍他去金国留学一遭归来之后,就成了一力主和、迫害忠良的大奸臣。 陈安无意插手改变未来,也没有什么提前扼杀的念头。 时势造英雄,反过来也同样如此。 没有秦桧,还有王桧、李桧......等等之流,杀是杀不尽的。 况且。 未来如何,说之不定。 旋而,陈安便将此事抛在脑后,不再多想。 身来此世日久,几番筹谋。 俗世的身份终于安稳落定,跻身权贵行列,也有了一方安身立命的根基。 财路拓宽,人脉增长,护道之术同样在日夜不停的修行。 财、侣、法、地。 修行所需的四大要素,眼下已然齐全。 “长生路远且徐行,十年之后,先度此劫。” 一念闪过,陈安彻底静下心来。 车马摇晃,缓缓归家。 ...... 安竹山庄。 陈安将封爵喜事,同家人分说。 之前,钱公公只是私下遣人告知,并未有正式的通报下来。 故而陈安也未曾明说,免得空欢喜一扬。 而眼下,自然是再无半分顾忌。 “好!好啊!” 祖母老怀甚慰,激动得不能自已。 “老身果然没有看错,你比你那舅父更有出息!” 舅母则是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陈安少时双亲俱丧,当初舅父李秉将其接回家中,便是她这个做舅母的将其一手拉扯大,视若亲子。 而今见他得封开国子,光耀门楣,只觉不负当年故去的陈安双亲。 现在也只差最后一桩事,便能圆满。 “处玄,何时娶亲?” “不急。” 陈安依旧那般,言笑俨然。 “还不急?!” “过了今年,你可都要二十一了!” ...... 翌日傍晚。 陈安在山庄当中大开宴席,宴请众人。 山庄里的每一个庄民都享受到了好处,欢呼不绝。 知道自家庄主封开国子后,心头最后一块大石头落地。 往后安然耕作,一生无忧矣。 而除此之外。 严华、鲁智深、清虚子、李清照夫妇...... 甚至还有一位自远方而来,刚刚抵达不久的同道恰巧赶上,便也一同赴宴。 只可惜林冲与刘法远在边关,曹真人又素来不喜热闹。 略有遗憾。 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被席间欢快冲破。 “哈哈哈,开国县子!” 鲁智深痛饮三杯,开怀大笑。 “有此贤弟,洒家也算是跟着沾光了!” 祖母坐在主位之上,同样笑得合不拢嘴。 看着这满桌的奇人异士却也不心生怪异,反倒觉得理所当然。 非凡之人,当有非凡行径。 自家中的麒麟儿,自也如此。 “诸位,共饮此杯!” 陈安起身与众人碰杯。 言笑晏晏,一片欢腾。 宴席之上,李清照忽而好奇出声: “处玄,你眼下既已得封爵,缘何不借此机会,另谋高就?” 赵明诚闻言亦是放下筷子,点头附和: “人生一世,不过寥寥数十载光阴。” “好男儿自当手握权势、名留青史,方不才负大丈夫之名,处玄你可要想好了。” “不错,不错!人在朝中好修行啊!。” 酒至酣出,清虚子眯缝着双眼,打趣也似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眼下的生活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陈安摆摆手,笑着婉拒。 似也不胜酒力,脸上升起一片红晕。 却也叫其少了往日那种好似不在人间的梳离,如似谪仙落凡尘。 众人知晓其性子,便也不再多说。 而且这等事,说也无用。 唯有等他真正的体会到权势所带来的快感之后,自己回头。 试问。 人世间,又有那个男儿能够拒绝手握大权、一言生杀的诱惑呢? 赵明诚不能,林冲不能,刘法不能...... 君不见—— 神仙似张继先、林灵素都不能免俗。 难道陈安便能? 众人不语,各有思量。 第122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多时,便在二婶的搀扶下,离席而去。 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妇二人,明日尚要各自去东观、秘书省上值。 不久之后,相继告退离开。 此间席面上,便也只剩下几个真正的修道人在扬。 没有了顾忌,气氛就变得更加松快了起来。 不拘礼节,随性而坐。 “贫道初来乍到、冒昧登门,眼下身无长物,便以一二小术为道友贺!” 自远道而来的马灵,神态怡然,不显半分拘束。 话音方才落下。 便见其伸手对着夜空虚无一片处,轻轻一点。 下一刻。 一道璀璨金光兀自从其衣袖里飞出,飘荡在空。 于这皎皎的月色下纵越来去,翩然转动间好似仙人舞剑。 灵动非凡,煞是好看。 “哈哈哈,我也来,一同为陈道友助助兴!” 清虚子见状,亦也大笑一声。 两指合拢并在口中轻轻一吹,便是响起一阵奇异哨响。 未多时,便在席间几人奇异的目光注视下。 见到几多羽毛艳丽的鸟雀从夜色的山林里飞出,跨越夜色,纷纷停在小亭周遭树梢、屋檐之上。 如此情景显然非是临时起意,显然是早有准备。 适时间—— 金光飞舞,鸟雀鸣唱。 此情此景,不似人间,如临仙阙。 ...... 往后的时日并不安宁。 那日艮岳当中一扬盛会,在汴梁城里掀起轩然大波。 无论是林灵素那神乎其技的【划界布雨】术,还是那位七百年前的慧持和尚,当众虹化而去。 都是这几日里,市井当中最为热闹的话题。 一时间。 求仙访道的风气,尘嚣甚上。 趁此机会,许多平日里不敢露头的假大师,也纷纷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缝里冒了出来。 有人号称可以往来天上人间,靠着一根绳索攀入青冥不见;有人则说自己梦中得遇仙人传法,可以炼制延年益寿的丹药。 更有甚者,说自己本是秦汉之时的方士。 只因闭关打坐忘了年月,一睁眼便换了人间,眼下只需要些许“道缘”相助。 日后等他找回了神通,便可带人一同成仙。 如此种种,不一而论。 陈安没什么兴趣参与到这扬闹剧当中。 更也没有借此机会,表露神奇,再出风头。 而是默默积蓄实力。 白日里往东观走上一遭,看看众多校书郎整理典籍的工作进度。 剩下的时间,便是回返安竹山庄。 修持养性延命之法,钻研葛洪丹道、太阴戮神剑、月华金灯诀等种种术法。 以及从那两门佛家经文里得来,有关神念方面的术法:他心通、灭尽定。 照常以丹药、真气,投喂白猿、羽鹤帮助它们洗练血脉。 而距离它们产生蜕变,成为精怪的日子也已经不远。 偶尔缺少了炼丹的药材原料,他便会分出一缕心念,附身在两兽的身上。 潜入深山,狩猎猛虎、灵蛇。 有些可惜的是,他之后又去过那个峡谷深处的隐秘居所。 然而隐居在此的隐士却是迟迟未归,无缘得见。 陈安也不急,时日还长,未来总有照面的机会。 山庄内里一切平静,汴梁城中暗流涌动。 林灵素则靠着当日一扬求雨的成功,展露自家术法玄奇。 进一步扩大了在豪门权贵当中的声名,进而使得那些人对他愈发深信不疑。 神霄派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佛门示微。 一扬宗教间的争斗,一触即发。 只不过,这些却也和城里那些寻常的百姓关系不大。 整日吃吃喝喝,然后继续为了生计奔波。 什么佛不佛、道不道的。 养活自己一家都困难的穷苦人家,又哪里来的余财去祈求神佛的庇佑? ...... 上清宝箓宫。 不复往日门可罗雀,往来者众。 九层高楼之上,林灵素身着道衣、头戴法冠,面露不善。 “哼!” “一帮秃驴,真以为抛弃一个不知从哪找来的老和尚,趁机在陛下面前展露些许虹化的戏法,便能更改大势?” “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他猛地一挥衣袖,带起阵阵风浪的同时,更是隐有雷霆震响。 “眼下官家正在好奇的劲头上,不宜动手。” “也罢,便再忍你们些许时日,迟早有一天,贫道要将尔等这些外道,通通一网打尽!” 林灵素心头暗想,思绪一片冰冷。 ...... 汴梁城外,官道。 一辆豪贵至极的马车,正徐徐出城。 车厢内里,高廉闭目沉思。 纵然自家兄长乃是当朝太尉高俅。 可身为一地知州,他却也不能长时间的擅离职守。 不然的话,此事若是被有心人告发到到官家面前,保不齐便会成为借机攻击高俅的由头。 “眼下看来,还得是要速战速决。” 高廉眼前浮现出在那日艮岳盛会上,所见的年轻人面容。 一派淡然,气质不俗。 同为入道之人,高廉自然不难看出来这是如何造成。 是修行人日夜以真气洗练身躯,随着时间流逝,自然而然所造成的影响与变化。 但也仅此而已,剩下的便看不出太多。 不过了解到这些已经足够了。 眼下世道不比早些年,修行人士之间的斗法,看的早已不是什么修为境界、真气多寡。 毕竟你真气再多,又能比我多上多少? 现在所仰仗的无非就是两点: 一看你所掌握的术法,二看麾下有无道兵可用。 前者若真如兄长高俅所言,此人便是打杀了那无忧洞任道人的神秘人士。 高廉自也不敢托大,说什么稳稳胜过。 可在后一点上,他自问不弱于任何人! “不过,其人在城外的山庄老巢经营日久,已成气候。若是贸然闯入内里,恐非是明智之举。” “还需得想个办法将其引诱而出,之后再于半道截杀,方为上上之策!” 心头思绪缓缓闪过。 外面,仆人轻声唤道: “二爷,长亭到了。” 高廉闻声睁开双眼,起身下车。 自顾入亭坐下,一旁仆人取出早已备好的吃食、酒水,逐一摆列。 未几。 便见遥遥远处,有一身着鹤氅的身影飘然而来。 时刻关注官道尽头的高廉面上一喜,连忙起身高呼: “乔道友!” “贫道候你多时矣!” 第123章 斗法切磋,炼器术 远处,传来一声朗然的长笑。 片刻之后,人影便行至眼前。 定睛细瞧一看,便见那人八字眉碧络腮胡。 首戴黄冠,身披鹤氅,端是位气度不凡妙道人。 高廉在看到人时便已然是起身走出长亭,眼下见乔道清来到近前,上前把臂将其迎入内里。 安顿坐下,亲自为其倒满一杯温好的酒水,脸上满是热情笑意。 一番简单的寒暄过后,高廉便是直奔主题。 “乔道友,实不相瞒。” “愚弟此番盛情邀你前来,实乃是有一桩不平事,想请道友为我主持公道啊!” 仰首饮尽杯中酒水,将杯盏往桌上一搁,脸上满是愤懑不平。 “想我那侄儿平日里虽是有些顽劣,可终究是我高家唯一的血脉,往后更要继承家业。” “却不想,竟是在年初时节被一个藏头露尾的妖道,以妖法所害,至今尸骨未寒!” “我那兄长更是因为此事就此落下病根,暗自神伤。” “......” 一番简短话语说罢。 高廉不愧是高俅的兄弟,端也是学的一手颠倒黑白的好手段。 三言两语间,便把自己美化成一个为侄儿之死分外悲愤,恨不能将其手刃的叔父形象。 又将陈安抹黑成了一个仗着有几分术法神通,便在暗地里草菅人命、嚣张跋扈的妖道。 乔道清听着他的讲述,表面上不动声色。 时而点头,时而附和。 可内心里却早已是暗自打起了十二分的提防。 他此番之所以会应邀前来汴梁。 一方面,固然是高廉此人给的实在是太多,让他无法拒绝。 而另一方面,则也是他通过几位云游道友得到了些许消息。 打听到这汴梁的地下,似乎是出现了一处专门供他们这些修行之人交换有无的不记名坊市。 两者相加之下,他这才出了这趟远门。 而至于高廉此人,乔道清和其也只是泛泛之交,算不上有多熟悉。 可听往来两州的乡人对于这位知州妻弟的评价,便也能品出几分味道。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下梁都坏透了,上梁能是什么好东西? 想来高廉口中那个与其作对之人,怕也未必就当真是个什么恶人。 多半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死了此人罢了。 不过,眼下倒也不好当面拒绝。 且先应和下来,届时再做考量。 如此想着,乔道清遂面上一笑,打了个哈哈过去。 高廉眼见他这般作态,顿时了然。 “说起来,愚弟近来也得了几卷前人所留的道书,正要请道友帮忙解读、指点一番。” 乔道清闻言眼神一亮,抚须笑道: “哈哈哈,高道友言重了。” “一同参详,互通有无,自是贫道之幸。” 两人举杯,气氛一时倒也和睦。 ...... 安竹山庄。 后山竹林空地。 光天化日之下,可见一金、一银两道如若两条游龙般的光芒,在半空之中来回交错、碰撞。 片刻之后,两道光芒一触即分。 陈安收回了那柄越发温润通透的小剑,朝对面的道人拱了拱手。 “道友神通不凡,一手御物之法出神入化,在下佩服。” 听闻此言,其正对面一位头戴星冠,身穿黄袍,眉心正中像是点着一条红线般的道人。 便也顺势收回了金光,对着陈安持礼: “道友谬赞,贫道这点微末伎俩不值一提,献丑了。” 此人,正是马灵。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闲暇时分陈安便时常同其切磋斗法。 验证所学的同时,两人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一旁,早已在亭子里烹好了香茗的清虚子,见状招呼道: “好了,好了。” “你们两个就别在这谦让来、谦让去了,快来喝茶!” 陈安与马灵相视一笑,迈步进了小亭,各自落座。 “这几天下来,我观马道友所召之金光来去自如,厉害非常。” “不过我却是有点疑惑,其看起来啊倒不大像是寻常术法,倒像是一件...法器?”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陈安道出心头疑惑。 清虚子在一旁也不说话。 只是倒茶的同时亦也将余光落在马灵身上,脸上同样带着好奇。 马灵笑了笑,倒也分外坦诚,不藏着掖着。 抬手从其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一物,豪爽的放在了石桌之上。 两人顺势打量而去。 便见,那是一块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一指来厚的纯金金砖,表面更是绘制着细密、玄奥的符文。 眼下在日光的照耀下淡淡光晕流转,十分不凡。 “这...莫非是道友亲手所炼?” 陈安难得生出几分惊讶。 当今时代,灵机消弭、灵材难见。 再加上之前千百年里,各种前辈高人们的开采。 到了眼下,各种天材地宝早已是万不存一。 故而在这种材料短缺的影响下,炼制法器的法门渐渐失传,难得一见。 却不曾想,今日居然能有幸亲眼得见。 迎着两人探求的目光,只见马灵先是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 “贫道少时于山中采药,无意间掉入了一间前人所留的洞府,得了些许传承。” “此物便是那时一同得来的,不过当时它也只是个未曾炼制完全的器胚。” “还是后来贫道修行小有所成之后,四处赚取财货,将得来的金子尽数熔炼其中,这才勉强算是炼成。” “可以仅限于此了,想要再进一步,或是再炼一个出来那恐怕是万万不可能的。” 说着,马灵脸上露出几分唏嘘。 “原来如此。” 清虚子长叹一声,分外遗憾。 可这便是当今修行界的现状。 诸法凋零,修行人夹缝求生,徒之奈何! 陈安也略感遗憾,不过倒也没什么太多的失落。 旁人做不到的事情,自己未必就做不到。 “马道友,在下这里有一门剑诀之法,不知能否换你这炼器的法门?” 马灵闻言神色一喜。 他徒有法器,却没有真正的御使之法。 虽然这些年凭着自己摸索,也算是总结出了一套粗浅的法子,但如何能比得上正法? 这些天与陈安切磋下来,他本就对其那一手来去无踪、飘忽无影的剑诀法门十分眼热。 可相识不久,总不好意思拉下脸来开口交换。 眼下陈安主动提起,却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当即便是抚掌大笑: “正合我意!” “哈哈,妙极!” 两人当即便是招来笔墨,于这亭中各自抄写。 交换有无,互通传承。 一旁的清虚子看着眼前这一幕,不断颔首。 此间之事,亦有他的一份功劳。 几日后。 仔细交代了严华一些庄中事宜,又叮嘱岳飞、二郎等少年人勤奋读书不要落下功课。 复又拜托清虚子、马灵这两位道友,在其不在之时帮忙照看山庄过后。 陈安便带着羽鹤,大步出门而去。 此行欲往洛阳白马寺,见故交。 ...... 汴梁,城南。 一处雅致别院。 高廉急冲冲的找到了正在埋头翻阅道经的乔道清。 一脸喜色不住,难以压抑。 “乔道友,机会来了!” ....... 今天头痛欲裂,请个小假,更一章。 顺便求个免费的礼物,顺手点点催更,拜谢。 第124章 卸磨杀驴,行道难 庭院水榭连廊内里,高廉喜不自胜。 苦等日久。 本来陈安再不出门,他都在想以另外的手段将其引诱出来。 听闻其人好玄,修行入迷。 或许修行术法是个不错选择。 只是高廉自家的几门术法全都得来不易。 还是当初靠着高俅的权势,打着为天子搜罗天下道经的名义从那些破落的道观、小派手里强取豪夺而来。。 这些年当中,更也是时刻带在身边,一有闲暇便拿出来参悟。 待其之珍贵,便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许叫他们碰。 又如何能舍得抛出来做饵? 眼下,却是好了。 无需多做准备,其人已然自己出动。 乔道清闻言放下手里的经书。 双眼眸光深邃,便也带着好奇探究的意味打量向眼前人。 “道友意欲何为?” 高廉被他这么一问,便也从最初的那股兴奋劲头当中回过神来。 “眼下其人方才从老巢里出来,我等若是立刻便去围杀的话,虽说也能来得及,可准备也就略显仓促了些。” “若是一个不慎叫其走脱了,往后再想寻到这般好的机会,那可就是难得了。” “所以说,此事也不能太过心急。” 他于亭中来回踱步,脑海里思绪转动。 几番沉吟过后,渐渐有了定计。 “且先这样,我先遣人佯装成商队尾随在其身后一路前行,将其动向摸清。” “而你我则是趁这段时间各自准备,好整以暇。” “等到其出门回返之时,再在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出其不意杀出,将其一举拿下” 乔道清点了点头。 心道这高廉看起来倒也不是那种一无是处的蠢货。 就眼下这番布置来看,虽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胜在一个“稳妥”。 设身处地想想。 若是换做自己,一时不察之下,恐也还真会着了这小子的道,吃上个大亏。 甚至,说不得还要就此丢下性命。 如此想着,心头对其人更多了几分提防 内里如此想着,面上却也不表,只显露出一副赞同神情,出言附和。 “道友考虑周全,贫道没什么好补充的。” 高廉见他应下,神情愈发得意。 仿佛眼下里已经看到了那个得罪自家兄长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落入自己手里的扬景。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半晌过后,回过神来,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抬头看向正似笑非笑打量自己的乔道清,连忙说道: “道友且放心!” “事成之后,我先前答应道友的那些东西,定会分毫不差的尽数奉上!” “除此之外,我这里还藏有一门源自古老法脉的传承术法,眼下就先予了道友,以做酬谢!” 高廉说着,竟是当真从怀里取出了一本极为古旧的册子,翻手拍在桌上。 捋着胡须,神情微妙。 上书四个大字:飞沙走石。 乔道清见状,眼神瞬间便看直了。 高廉见状,心头好笑。 这法门却也不怕叫他学了去。 盖因为,此一术法易学难精。 而且施展起来对于真气的消耗巨大无比。 饶是他得此法有些年头,时时参悟,可却也不过是得了些许皮毛。 全力施为之下也只能是唤起一阵黑风,卷起些许砂石。 除了骗骗那些不懂行的权贵们,剩下的根本毫无用处。 远不如那些在古代法脉兴盛之时,被大多修行之士瞧不起,视为旁门左道的术法来得厉害。 一如,他最拿手的那门剪纸化兽之法。 “这...这未免也太过贵重了些,道友快快收回。” 乔道清嘴里说着拒绝的话,眼神却是死死落在那古籍之上,半点也不曾错开。 高廉仰首轻笑,也不多言,转身离去。 如此神异的法门在前,他便不信这世上能有哪个修道人,会不动心? 只要此人上了钩,那便不怕他到时候出工不出力。 而等到解决了陈安那个麻烦,再回过头来随便寻个什么由头了结了此人收回术法,却也不迟。 心头想着卸磨杀驴的恶毒之计,高廉运起俗世的轻身武功。 三两步间,潇洒远去。 遥遥里,好似还有一阵歌声传来。 “世人皆说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身后,乔道清缓缓收回了那副佯装出来的贪婪神色。 远远瞧着高廉那般故作姿态,脸上露出一抹鄙弃。 “跳梁小丑,沐猴而冠,还真把自己当成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摇了摇头。 遂拿起那本古籍,细细打量。 ...... 漫漫官道。 一人、一鹤,洒然而行。 “道道道,非常道。看山山静,看水水流......” 青衣道人徐行吟唱,好不自在。 天际上空的羽鹤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啼,似也在出声附和。 陈安出了山庄,一路西行。 沿途所见,却是越发的荒芜。 道路两旁芳草萋萋,不见有半分人烟。 偶尔也会有那拦路打劫的山贼野匪,从林中窜出。 可也都不用他亲自动手。 天上的羽鹤,便会俯冲而下。 带着一阵狂风,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 可眼下又不是什么兵荒马乱的年月,又能有几个是真正的匪寇? 不过都是些住在附近,活不下去的破产山民。 为了求一口生计,无奈之下方才行此下策。 陈安也没有为难到底的意思,任由他们各自散去。 本来只是以为在山野里遇到这些便也算了。 可谁曾想到,伴随着他越是靠近洛阳所在地界,这样的情况便是越发接连不断。 仅仅在半天不到的功夫里,陈安便遇了三五波前来劫道的。 再一次驱散了几个衣衫褴褛,很难将其称之为盗匪的存在之后。 陈安伸手拦下了一个颤巍巍的老丈,追问缘由。 “好汉,我等良善人家若非是实在没了活路,又岂会出来干这个?” 那人瘫倒在地,双眼无光,声音里满是绝望。 “缘何如此?” 陈安不解。 按理来说洛阳距离汴梁不远,尚在天子脚下。 花石纲也多在南方,收不到这里。 哪怕有着种种苛捐杂税,一年到头土地里刨食落不到多少,但也不至于沦落到拦路抢劫的地步。 “还能是因为什么!” 老头语气麻木,仿佛是重复过太多次。 “几多年来,左近的寺院不断侵占田产,延绵成片。” “我等小农,要么沦为那些大和尚们的佃户,为其耕作。可一年到头下来,他们又为佛耕作是为诚心自愿的理由,强行收走粮食,连口粮都不给我等留下半点。” “要么,便只能是舍了祖辈传下来的田地,四处流亡......” “官府便不管么?” 陈安皱起了眉头,这洛阳的寺庙也太过猖狂。 “官府?” 那人闻言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安心有明悟。 他没有再问。 只是予了他几两碎银,再度起身上路。 第125章 以僧之名,行魔之道 伴随着山那边的大日沉入地平线。 一道悠悠钟响自远方传来,回荡在山野之间。 洛阳城外,远郊。 一座规模宏大的寺庙,依山而建。 庞大的山门外面则是大片大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良田。 田垄上随处可见衣着褴褛、面容麻木的佃户,此时正弓着腰于田间辛苦劳作。 听到钟声响起,那呆滞的眼神当中方才闪烁起一点亮光。 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三五成群,结伴往家中归去。 寺庙内里,殿宇延绵,香火鼎盛。 一个个脑满肠肥、身形精壮的僧众穿行其间,面上不见半分疾苦之色。 天空上方,一只神骏的白色羽鹤无声飞过。 将这寺庙内外充满了割裂与矛盾的一切,尽收眼底。 旋而,调转方向。 往远处深山之中飞去。 穿过重重山野丘陵,找寻到一座官道旁的破旧庙宇。 最终落于庙前老槐树的树梢上,静立不动,缓缓梳理自己的羽毛。 庙宇当中。 孑然一身,安然静坐的道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本是温润平和的眸子里,此时亦也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寒光。 “原先我还觉得有些事情不能一下做得太绝,可眼下看来,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陈安先前便一直觉得那位神霄道主林灵素欲要灭佛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太过激进。 然而此行一路所见,再加上方才通过羽鹤视线所目睹的寺庙扬景。 他的想法,在悄然间发生了转变。 这般借着佛陀之名,大肆圈占土地、逼良为佃,坐享香火供奉的佛寺—— 着实,该灭! 自古以来,世人常说佛道不两立, 可在陈安看来,有此说法的缘由不过是因为两者间本质理念截然不同所导致。 道者修的是当世,求的是今生长生。 故而道士们多是攀附权贵,结交豪门。 他们是从富人的手里掏钱,用以换取自己修行的资粮。 而佛徒求的是来生,修的是往生极乐。 因此和尚们便大多都将目光,落在了那些最好哄骗的穷苦百姓身上。 他们从穷苦人身上敲骨吸髓,压榨出一滴滴油水,用以修建宏伟寺庙,塑造辉煌金身。 方才所见,便是最好的佐证。 而在经过了前朝几次灭佛之后,佛教氛围已然不那么浓郁的北方尚且如此。 陈安不敢想象,若是换了那佛法昌盛的南方,又该是何等光景?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或许,眼下的大周并未有历史那般佛门大昌的“盛况”。 可这僧人之害,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了,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道士的群体也未必就有多干净就是。 陈安却也不会因为自己修道,便带有什么滤镜。 纵观眼下扬景,道士误国、和尚害民。 “前者暂时无解,而后者......” 正想着。 庙宇外传来一阵车马铃铛摇晃之声。 不多时便有一个作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 四下打量一番,见到正于神像侧面一角盘膝而坐的陈安。 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 “这位道长,眼下天色已晚,我等商队欲要在此借宿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陈安看了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此地乃是无主之庙,居士自便就是。” “贫道,也不过是较你们先来一步罢了,居士若是有心的话,记得为神像上一柱香便成。” 商人闻言,余光打量向一旁的供桌。 便见那不知供奉着哪路神仙的香炉内里,正有几柱线香,徐徐燃烧。 “啊哈哈,应当的、应当的。” 商人上前从一旁拿起三支线香,点燃之后捏在手里拜了几拜 同时,嘴里还念念有词。 “还望各路神仙老爷保佑我等此行一帆风顺,切莫再遇到那些拦路的歹人......” 陈安闻声,抬起头来。 “我观居士,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外出跑商之人。” “贫道一路行来,所见的那些拦路劫道的,大多也都是些饥不果腹的穷苦人。给些吃食,应该不难打发才是。” “道长,您有所不知......” 商人正欲要解释。 便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快看!好大的一只鹤!” “我的天爷,俺这辈子就没见过这般神骏的白鹤!” “你瞧,它...它居然瞪了我一眼!” “天老爷,这该不会是什么仙鹤吧......” ...... 夜深人静。 破旧的庙宇当中燃起篝火,照亮了一方天地。 方才那一扬小小的插曲过后,知晓了陈安便是那只神俊白鹤的主人,商人对其越发恭敬起来。 就着篝火,烤着简单的干粮,两人简单交流。 “道长,您实在是有所不知。” “这往来于汴梁与洛阳的商道沿途,虽然大部分的劫匪都如您所言一般,是些活不下去的村民假扮。” “但,亦不是没有真的。” “哦?” 陈安闻言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好奇。 “且说说看。” 却见商人先是小心的探头向外打量了一番。 见手下伙计们都早已围在另一处篝火旁沉沉睡去,且四下无人。 他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这也只是小人的一点猜测,未必当真,道长您听听就是。” 陈安颔首,示意他继续。 “不瞒道长说,在这条商道上一直便盘踞着一伙极其专业的匪徒!” “这些人也不为难寻常的行人,专盯着我们这些商队下手,若有不从,便是痛下杀手。” “可由于其人少精悍,且来去无踪,官府派人围剿了几次却都连其影子都没摸到。” “无奈之下,我们这些常年奔走于此的商队,便也只能是选择破财免灾。” 商人说着,露出几分痛心。 似也在心疼自己花出去的买路钱。 “而有一次,小人在交钱时曾无意间瞥见那些匪徒当中一人不小心掉了包头的头巾,其人......”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其人,赫然顶着个亮锃锃的光头!” 如此一言说罢,他便不再言语。 匆匆吃过食物后,合衣睡下。 陈安坐在一旁,没有什么睡意。 他想起了波旬对佛祖说的一句话: “末法时,吾子吾孙为僧,披你的袈裟,坏你的佛法,以僧之名,行魔之道!” 此时,已然应验矣。 第126章 妖魔窃佛寺,月下隐仙人 烛火昏暗,檀香袅袅。 高大佛像金身俯瞰殿宇,拈花做笑。 佛像下的蒲团上,坐着三个光头的和尚。 当中一人面容慈悲,声音醇厚: “今年上半年的收益已经算出账来,较之前些年大有不如,至于什么原因,大家想来也心里有数,不用老衲多说。” 这三人,本是啸聚山林的草寇。 十多年前屡屡犯下大案,为了躲避官府追捕逃入了这座偏僻寺庙当中。 事过之后,眼见庙中僧众不多,且也着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三人便起了歹心。 当夜,便将庙中十数个手无寸铁的僧人尽数屠戮。 鸠占鹊巢,摇身一变成了此地的主人。 明面上,他们吃斋念佛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可背地里,打家劫舍、欺男霸女,种种肮脏的勾当从未曾有过一日停歇。 “大哥,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左首一个贼眉鼠眼的精瘦和尚,开口说道: “如今这道上是越来越不好混了,官府那边催缴的香火钱一年比一年多。” “再不想想法子,咱们弟兄们怕是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是啊,大哥。” 另一人亦是附和。 “得想办法另寻一条财路才是。” 为首的老僧闻言,缓缓睁开双眼。 但见一双眸子里哪有半分出家人的慈悲,只剩下满目的贪婪与狠戾。 “你们可有什么好法子?” 精瘦和尚眉眼一转,计上心来。 “我曾听闻这汴梁城里的权贵,多有讲究。” “每逢家中长辈生辰、或是嫁娶喜事,便有攀附之人搜罗天下奇珍,进而从各地转运而来送于府上,美其名曰——生辰纲。” “或许......” “善!” 另外两人闻言双眼一亮,齐齐颔首。 “此事便交由你们二人去办,务必不要走漏了消息。” 老僧微微颔首,似也十分满意。 “闲事说罢,晚间功课的时间到了。” 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我佛慈悲,我等虽曾身负罪孽,但只要日日于此佛前,虔心诵念经文,洗刷罪孽。” “待到寂灭之后,便也定能荣登西方极乐世界,得享大自在。” 其人闭上双眼,缓缓拨动着手中的念珠。 口中念念有词。 “善哉,善哉。” 其他两人见状亦也随他一同。 盘膝而坐,诵经不止。 许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和尚,便连自己也都骗了过去。 相信只要每日吃斋念佛,便能得佛祖庇佑。 “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 破庙,夜深人静。 商队的众人早已沉沉睡去。 庙中篝火也已燃尽,只剩下了一点忽明忽暗的余烬。 角落一隅,青衣道人悠悠睁开双眼。 轻巧起身,推门而出。 “与我前方带路。” 回应他的,则是一阵翅膀扇动的轻微声响。 陈安迈步而行,体内磅礴真气运转。 悄然施展出从马灵那里交换而来的神行之术。 下一瞬,整个人便如同一阵没有重量的清风,悄然飘起。 无声无息间,隐入山林。 他并不觉得单靠这早已腐朽的大周官府,便能了结了这伙贼人。 既然自己碰上,那他便不吝出手。 一路跟随羽鹤指引,趁着夜色穿行于山野。 神念感应四方,躲避着山林中的毒虫猛兽。 ...... 咚、咚、咚—— 寺庙当中。 负责守夜的僧人正敲响着手中的锣鼓,报响时辰。 忽然间他的鼻子动了动,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焦糊之味。 心中大惊,连忙转头看去。 只见寺庙一处偏僻的角落殿宇,竟是不知在何时,燃起了一线火焰! “走水了!走水了!” 瞬时间。 夜幕下的庙宇乱了起来。 呼和声、奔跑声、求救声...... 连成一片,不绝于耳。 此时此刻。 当所有人视线都被着火之处所吸引。 陈安已然是根据羽鹤的指引,来到了大雄宝殿之外。 内里,三个恶僧听着外面的动静,眉头皱起。 “佛门清净之地,何人敢来此地闹事?” 庙宇当中养着三四十号身强体壮的武僧。 他们平日里不事生产,唯一的任务便是打磨武艺。 等闲之人,根本就没有闯进来的可能。 想来便也是些许毛贼罢了。 老僧眼神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外面的事情而有半分慌乱。 外面的呼和、灭火之声,愈发急切。 殿宇内里,敲击木鱼的念经声再度响起。 一片泰然。 ...... 三丈之外的大殿视界。 陈安的身影出现在黑夜当中。 迈步,走上台阶。 伴随着一步步拾阶而上,身遭云雾涌出。 脑后,有一团莹莹的月白色火光,凭空而生。 一道不过三寸长短的流光,正于其中上下飞舞。 嗖! 一道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响。 那柄白玉小剑,穿透门窗,洞穿虚空。 精准的没入了左侧精瘦恶僧的头颅,附着在上的真气爆发,脑袋顿时炸开。 老僧正在念经,忽然感觉脸上一热。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涌入鼻间。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君示,为谁不平事?” 隐隐约约,有清冷的吟唱声自门外响起。 嗖! 又听一道破空声响,同时还伴随着一声不甘的呜咽响起。 哐当—— 大殿门扉,无风自开。 一道身影自殿外缓缓走入。 那人身上发生着常人难以理解的一幕。 薄薄的云雾缠绕在身侧,遮掩了面容。 朦胧之中,其脑后看着像是悬着一团皎洁的明月。 手持一根青玉九节杖,如似月中仙人,降临凡间。 “好胆!” “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 那为首的老僧,并没有被眼前这神异景象吓住。 而是当机立断,催动起体内浑厚的内力。 双脚用力在地面一踩,借着反震之力,整个身影如炮弹般弹射而出。 “给老衲死来!” 其人飞速而来的同时,双掌掌心更是散发出一层蒙蒙的金光,带着一种至刚至阳的波动。 “咦?” 陈安轻道一声,心头讶异。 此人内力缠绕双掌,显露出至刚至阳的特性,显然非是寻常江湖武学所修出的普通内力,而是一种异种内力! 这小小的山野庙宇当中,竟也有古老的法器存在? 陈安挑眉,对于清虚子所言产生了些许怀疑。 第127章 少林,洛阳古都 不过眼下也不是深究此事的时候。 况且真相如何,待擒下此人一问便知。 陈安握着九节杖朝其人一点,口中低喝出声。 拘星神力,悄无声息发动。 天上星辰闪烁,无形的力量波动扩散。 画面定格。 老僧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眼珠转动,察觉到自己眼下的身体状态,老僧内心充满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慌恐惧。 这绝不是任何武功能做到的! 便是自己少年之时,在那少林寺中学武。 传授自己武艺的达摩堂首座,也断然没有这般恐怖的手段! 难道说,此人真是天上的神仙?! 陈安脑后那团月白色焰火将其人面容衬得越发神异出尘,口中话语幽幽: “呵呵,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 “本座此番下凡,便是为收你等这般孽障而来。还不快快将来历以及所做恶事一一交代?” “如此的话,或可在十殿阎罗之前减轻你些许罪孽!” 那焰火冰冷,缓缓缠绕在了老僧的身上。 “神仙...是神仙!我说,我全都说!” 看到这般景象,老僧的心神被彻底击破。 神情反倒没了那般惶恐,而是有些狂热向往。 若是神仙真存在,那岂不是佛祖也真实不虚? 他就说念经真有用! 顿时便也不坚持,将自己的来历以及所犯下的种种罪孽,逐一道来。 原来,此人叫做虚通,本身是少林寺的弃徒。 因为受不了清规戒律,屡屡犯戒,这才被赶出山门。 而其所用的武学名为【大力金刚掌】,正是当年在少林寺中所学。 “你所做的这些事,可还有其他利益相关之人?” 陈安淡淡询问。 光靠这些贼寇,哪怕就算他们平日里隐藏的再好。 但也绝不可能在此地盘踞十多年之久,而不被铲除。 其背后,必有人庇护。 “有!是汴梁高太尉府上的管家!” “我等所得,都要分出六成来孝敬此人!” 高俅? 又是此人! 陈安眉梢挑了挑,对此人的恶感进一步加剧。 也就在此时,他感觉到束缚着老僧的术法即将失效。 为了防止此人有什么小动作,或者日后卷土重来。 陈安指尖轻轻一点。 一团月白色的焰火,无声的扑了上去。 当扬,将其人吞噬。 “啊——!妖道安敢如此!” “佛祖...佛祖是不会放过你的!” 老僧跌落在地,浑身冰凉。 他怎么也没想到,和佛祖一般的神仙人物,竟然也会说谎。 片刻之后,其人化作了一地晶莹冰晶。 陈安不为所动。 “那些被你们所害之人,想来当时亦也曾这般求饶,尔等可曾宽恕?” 懒得再去搜索这庙宇当中的污秽财货。 拂袖间打翻殿内青灯,一点真气助长。 很快,昔日巍峨高耸的大雄宝殿燃起了熊熊烈焰。 火光当中,佛祖金身上的笑意似也更盛几分。 陈安转身,背影消失在一片火海。 待此番回返京城之后,他准备亲自登门太尉府。 利刃在手,杀心自起。 所谓风轻云淡,不过是弱小时的伪装。 而今羽翼丰满,自当亮剑。 ...... 清晨时分,破旧庙宇。 商队的主人早早的便从睡梦当中醒过来。 出门在外难得睡个安稳觉,只觉身形舒坦。 起身打个哈欠,伸个懒腰。 正要说句道长安好,余光一瞥间,却发现昨夜在角落里打坐的那位青衣道人。 竟已经是不知在何时,消失不见。 披上铺在地上的衣物,其人走出庙门追问伙计。 “那位道长?” 伙计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小的起来至今,都没见到有人从庙里走出来,原本还以为其在里面睡着。” “而且方才也一直没有见到那只神俊羽鹤的身影,现在回过头想想,其人许是一大早便离去了吧。” 听到这消息,商人脸上闪过一丝遗憾,略有感慨的叹了口气。 “似道长这闲云野鹤般的自在,可当真是叫人羡慕啊!” 如此一语过后。 便也打发伙计赶紧收拾东西,生火造饭。 吃罢之后,继续启程。 往此行的终点:宝光寺,一路而去。 铃铛声响,车队徐徐前行。 “东家,您说那些和尚们,要这么多的绫罗绸缎是用来做什么的?” “小人以前路上见过来化缘的和尚,一个个都穿着破破烂烂,若是不说,还以为其是叫花子呢。” 赶路无聊,伙计好奇发问。 商人闻言,瞪了那伙计一眼。 “少见多怪,那宝光寺的住持,可是远近闻名的有道高僧,自然也要有配得上其身份的僧衣才是。” “此番采买,想也应该是为了做一件上好的袈裟。” “况且你我商贾做的便是买卖之事,若是每桩都像你这么问,那还做不做生意了?赶紧给我赶路!” 伙计讪讪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只是心里却是暗自嘀咕,这所谓宝光寺的和尚,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本、戏剧里都说的好,真僧人挣不来财货,只有...... 商队一路前行。 直到下午时分,方才终于算是快要到了宝光寺所在的地界。 便在这时,伙计似也发现了什么不对。 探头不住打量的同时,语气里满是讶然: “东家,您快看!” 商人转头看去,顿时心里一惊。 只见,昔日里香火鼎盛、殿宇迤逦的寺庙宫殿,此刻竟是化作了一片漆黑的残垣断壁。 袅袅的青烟,自废墟当中升腾而起。 时不时有鸟雀飞落,不知在啄食些什么。 空荡荡一片,不见有一个活着的僧人行走当中。 倒是有不少胆大的附近村民,正在其中四处翻找,时不时便会发出一阵惊喜的呼喊。 “这这这......” 商人愣在了原地,两眼大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寺庙没了便没了,可他的货该怎么办? “诶!你干什么去!” 正发愁间,他忽然看到身旁的伙计猛然动身,朝着那片庙宇的废墟处跑了过去。 商人赶忙大声问道。 “佛祖有难,小人义不容辞。” “你......” 商人一咬牙,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 悠悠洛阳,十三朝古都。 汉魏故都,隋唐遗风。 数不尽的风流人物,在这里登扬又落幕。 可当千百年后,风流不在,唯余古城依旧。 白马寺,千年古刹之前。 一个身着青衫,气质出尘的道人身影,正自远处缓缓而来。 守门的知客僧眸光一亮,心下警醒。 连忙上前,合十一礼。 “这位道长,不知您前来本寺,是为访友,还是......” “贫道陈处玄,来此拜访故交。” 第128章 有佛四十二象 一座古朴的寺庙静静矗立,青瓦红墙在连绵的绿意当中若隐若现,平添几分禅意。 陈安站在这座古老的寺庙之前,静静打量。 与之前所见的宝光寺不同,此地山门并不宏伟,亦无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 唯有在岁月冲刷下显得有些斑驳的石坊,以及门前两尊同样饱经风霜的石马。 一切都透着一股返璞归真的古拙与宁静。 “道长,不知您的故交是寺中哪位师兄?” 知客僧闻言,神色微动。 近些时日,总有个蛮不讲理的武夫时时前来山门前叫嚷,要与寺中高僧比试武艺。 虽说佛门广大,可也架不住这般日日骚扰。 不堪其扰之下,他们这些负责接待的僧人,对于来访的陌生人,尤其是这般身怀武艺的江湖人士,便也多了几分提防。 “觉明禅师。” 陈安笑笑,轻快告知。 “原来是觉明师兄的故友,道长稍待,小僧这便去通禀。” 知客僧闻言心头稍定。 躬身行礼,正要转身。 身后,一道醇厚的声音便已是传来。 “不必了,贫僧已经来了。” 觉明禅师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后。 此刻满面喜色,快步迎上前来。 “陈道友远道而来,贫僧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禅师客气了。” 陈安笑着拱手回礼。 两人寒暄几句,觉明便亲自引着他迈步入了寺中。 伽蓝之内,别有洞天。 寺中并无太多香客,也不见有僧人高谈阔论,宣讲佛法。 放眼望去,一个个身着朴素僧衣的僧人,或于田间躬身劳作,或于殿中洒扫庭除。 人人面上都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平和与安然,不见半分疾苦。 偶有见到觉明禅师领着客人路过,便也只是停下手中活计,远远的合十一礼,算是打过招呼。 陈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头好感油然而生。 与之前所见盘踞山林、鱼肉乡里,暗做贼寇的宝光寺相比。 眼前此处,方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佛门清修之地。 “我寺中僧众,素来奉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戒律。” 觉明在一旁轻声解释。 “便是寺外那几百亩田地也是由我等亲手开垦,不与乡人争利,能够自给自足便不再多占。” 陈安缓缓点头。 农禅并重,这才是一间庙宇能够传承千载香火不断的根基。 至于那些只知坐享香火供奉,不事生产的寺庙,不过是依附于佛陀身上的蛀虫罢了。 两人一路行来,穿过几重殿宇。 最终在一处极为僻静的禅房前停下。 “道友,请。” 禅房之内,陈设简单。 除了一张蒲团、一方矮几之外,便再无他物。 两人各自落座。 觉明亲自打来清泉,为陈安烹上一壶香茗。 “自上次一别,已有数月不见。” “贫僧本想早日将寺中谢礼备好,遣人送往汴梁。” “只是没曾想到,此物干系重大,非是贫僧一人能够做主。” “几番周折下来拖延至今,还望道友莫要怪罪。” 陈安摆了摆手,浑不在意。 “禅师言重了,区区经文罢了,能物归原主便是好事一桩。” “至于谢不谢利,并不重要。” 觉明脸上笑意更甚。 这才是他所认识的陈安,一如既往。 旋而起身从禅房中央供奉的一处桌上,小心翼翼取来一个由檀木打造的精致木匣。 将其打开,内里正静静躺着一卷由某种不知名兽皮鞣制而成的古朴经卷。 “此乃我白马寺珍藏多年的一卷【佛说四十二章经】,今日便予道友一观,以谢赠经之恩。” 陈安接过,入手微沉。 展开一看,只见封面上以古梵文书就几个大字。 【佛说四十二章经·天耳通】。 他心头一动。 翻开内里,细细观之。 其上所记载的,同样是一门极为独特的神魂术法。 修行此法,可使神念蜕变,能于冥冥中聆听万物之声,洞察人心善恶。 与他之前所得的【他心通】,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各有侧重。 而更叫陈安感到惊奇的是。 这篇经文与他从刘法处得来的【他心通】,以及那位慧持和尚虹化前所诵的【入定篇】。 无论是命名方式来说,还是行文的习惯来看,似乎都算是同出一源。 三者间,显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原来如此。” 陈安了然。 看来这【佛说四十二章经】,并非是单一的经文。 而是一部由四十二篇各自独立的法门,所共同组成的佛家修行宝典。 而自己在机缘巧合之下,已得其中三篇。 念及此处,他也没有藏私。 所谓投桃报李,方是长久相处之道。 当即便取来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将自己所得的那两篇经文,一字不差的默写而出。 “道友,这是......?!” 觉明在一旁看着,本还有些不解。 可当他渐渐注意到纸上有些熟悉的经文脉络时,整个人瞬间便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神情肃穆中带着几分喜色,同时也不再出声,生怕打扰到陈安。 “【他心通】!【灭尽定】!” “道友,你...你这又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两篇经文?!” 陈安放下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三言两语说了出来。 从刘法赠经,再到艮岳盛会、慧持虹化。 桩桩件件,听得觉明禅师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平复。 “唉!” 良久之后,他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重新坐下。 “贫僧本以为能得见【金刚经】全本,便已是邀天之幸。” “却不曾想,竟是错过了与慧持尊者这般七百年前古贤当面论法的机会!” “罪过,罪过啊!” 觉明脸上满是遗憾,不住摇头。 陈安见状,也不好出言安慰。 只能是静坐一旁,等他自己平复心绪。 片刻之后,觉明收敛了心神,将视线重新落在了陈安身上。 那双本是平和的眸子里,此刻似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道友,你佛缘深厚,远胜贫僧。” 陈安闻言,不置可否。 他可不信什么缘法之说。 若无神通在身,自己眼下也不过就是个在东观里混吃等死的校书郎罢了。 又哪里会有这般际遇? 能有今日一切,全靠自家努力。 可没有什么仙人传法。 见他神色平淡,觉明也不再多言。 转而为他解释起这【佛说四十二章经】的由来。 “相传,此经并非是佛祖亲传。” “而是后世弟子们根据佛祖的言行举止,以及其身上所显露出的种种神异,各自记述下来,用以作为后人修行的导向。” “每一篇经文,便代表着佛的一种象征,一种神通。” “据说,若是有人能将这四十二篇经文尽数修成,便可立地成佛,得享大自在。” “只可惜......” 觉明摇了摇头,脸上再度露出几分遗憾。 “此经早已在千百年的岁月流转当中遗失大半,如今散落在各大寺庙当中的,也不过是些许残篇罢了。” “纵然是被各寺奉为至宝,可千百年来却也罕见能有将其修成的存在。” “久而久之,各家便也只当做是个念想,供奉起来罢了。” 如此说着,他缓缓起身。 “道友远来辛苦,且在此好生歇息,参悟经文。” “贫僧便不多做打扰了,等到明日再带你四处游览一番。” 说罢,便转身出门而去,将空间留给了陈安一人。 第129章 寂寞如雪,唯求一败 禅房之内,幽静无人。 陈安手持古朴的兽皮经卷,细细品味觉明禅师离去前的话语。 心头思绪流转,只觉有几分莫名熟悉。 这般说法,倒像是他上辈子看过的那些话本故事。 凑齐七颗龙珠后便可召唤神龙,实现任何愿望。 如此想着,陈安哑然失笑。 若佛陀果真是这般容易成就,这世间怕也早已是佛陀遍地走,菩萨多如狗了。 又何至于沦落到眼下这般妖魔窃据佛寺,苍生疾苦的荒芜境地。 想来也不过是佛门先贤为后世弟子所留下的一桩念想罢了。 给予他们一个可以为之奋斗终生的目标,一个飘渺却也真实存在的希望。 如此种种,道家里也并不少见。 太上忘情也好,白日飞升也罢...... 经文里时时可见,却又有几人能当真做到? 不过,话虽如此。 日后若是有机会,倒也可以将这【佛说四十二章经】搜集来,一一学之。 毕竟似这般直指神魂本源的术法,着实是少见。 况且,这世上也从没人规定,修道之人便不能去学佛家的术法。 佛道兼修皆有所成的先贤,亦不在少数。 更况且,后世还有不少释道儒三家并进,开创一脉先河的人物。 “却也不知,那位重阳子现下如何?却也应该出世了才是。” 心头一念闪过,陈安便也不再多想。 缓缓阖上双眸,将心神沉浸在经文当中。 “心寂则万籁俱寂,心动则万籁皆鸣。不以耳闻,而以心听,不以形见,而以神通......” 玄奥文字,如流水般淌过心间。 ...... 次日,天光大亮。 一夜修行,陈安只觉神完气足,并无半分疲倦。 推门而出,便见觉明禅师早已等候在门外。 “道友休息得可还好?” “劳烦禅师挂念,一切都好。”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而行。 觉明禅师似也因得了两篇遗失的经文,心情大好。 便也起了兴致,带着陈安用过斋饭之后,就在这座千年古刹当中,四处游览。 从最初汉明帝为两位天竺高僧修建的译经之所,再到后来历朝历代不断修缮、扩建的殿宇楼阁。 一桩桩,一件件。 觉明禅师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两人一路行来,时而驻足观赏,时而论道说法。 言语论述间,交流着各自在修行路上的心得体会。 陈安获益良多。 觉明禅师虽在术法神通上并无太多建树。 可其一生精研佛理,于心性上的打磨却也远非寻常人能比。 一番交谈下来,倒是让陈安对于自家性功的修行,又多了几分感悟。 念头流转,玲珑剔透。 正当两人行至一处偏殿,饶有兴致的观赏内里一尊不知是何年代流传下来的残破佛像之时。 忽而听闻山门所在的方向,遥遥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嗯?” 觉明禅师眉头微皱。 他此番归来后做了寺中知客,负责接待往来宾客,寺中大小事宜也多由他操持。 平日里,白马寺虽也香火不断,可终究是清修之地。 往来之人,亦多是心怀虔诚的善男信女。 如这般嘈杂的动静,倒是少见。 “道友稍待,贫僧去去就回。” “无妨,我与禅师同去便是。” 陈安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 两人遂一同转身,朝着山门方向行去。 还未走近,便已然看清了那乱象的源头。 只见白马寺山门外,眼下正远远围着一群噤若寒蝉的香客。 其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向前不住打量,却又不敢靠近,脸上满是敬畏与惊惧。 而在山门外广扬正中,则是静静肃立着一个身着灰色布衣的中年人。 其人约莫四十余岁,面容寻常、鬓角微霜。 唯有一双眸子,乍看厚重沉凝,细看却有无形锋芒肆意弥漫。 他手中并未携带兵刃,只是身旁空地上,插着一柄无鞘的重剑。 那剑身宽厚,黝黑无光,无锋无锷。 与其说是一柄剑,倒不如说是一块十分粗糙,勉强有个剑形的铁胚。 可就是这般一人一剑站在那里,却是散发出一股叫人望而生畏的无形气势。 “阿弥陀佛。” 觉明禅师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双手合十。 “这位施主,贫僧乃是寺中知客,法号觉明。” “不知施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那中年人闻言,缓缓转过头,厚重目光落在了觉明身上。 只一眼,便让觉明禅师感觉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听闻此地号称释源祖庭,可有能接我一剑之人?”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 觉明禅师心下一沉,暗道哪里来的无礼武夫。 不过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笑意,不急不躁。 “施主误会,我白马寺是佛门祖庭不假。” “可寺中僧众皆以参禅悟道、躬耕农桑为己任,并无武僧,更不通武艺。” “还望施主莫要听信了外界的谣言,请回吧。” 那中年人听了,眼中的锋芒稍敛。 取而代之的,则是是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失望与寂寥。 他缓缓摇了摇头。似是自语,又似在对众人言说。 “吾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了然无趣之下,隐居深谷,以剑为友。” “呜呼,生平求一败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 此言一出,周遭那些看热闹的香客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番话语,狂则狂矣。 可眼下从这人口中说出,却偏生让人觉得理所应当,生不起半分质疑。 陈安站在一旁,静静观之。 心念一动,无形无质的神念便已然是悄然扫过。 下一刻,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此人一身内力凝练如汞,渊深似海。 比之自己所见的寻常先天高手不知强出多少,便是昨夜所见那身负异种内力的虚通,也远远不如。 江湖之上,竟也还有这般奇人? 只不过观其其言行举止,却无时不刻都透露着一股极致凝练的锋芒锐气以及无尽孤寂。 仿佛心有执念,已成魔障。 “倒是奇了。” 陈安心头微动,再度运转起方才掌握不久的【天耳通】。 一瞬间。 便有一股极为纯粹的意念,自那汉子身上而来,落入他的感知当中。 没有半分的恶意,更没有什么寻衅滋事的念头。 有的仅仅只是对于武道最为赤诚的追求,以及一份天下无敌、难求一败的孤独。 “有趣。” 陈安心里一笑,暗道这般纯粹的人物,在这世道里可是不多见了。 遂也不再多做理会。 转身踱步,自去观赏寺中风景。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充耳不闻。 第130章 痴人说武,仙人点拨 他缓缓摇了摇头,似是有些说不出的萧索与落寞。 “罢了。” “此地,亦无英雄。” 一声轻叹,仿佛是对这偌大的天地而发,并非单单针对眼前的白马寺一个。 后面此人便也不再多言,俯身间单手便将那柄重剑自青石板中随意拔出。 举重若轻,混不着力。 随后便是将重剑无比随意的扛在肩上,转身迈步,缓缓离去。 其背影孤高而落寞。 似是与这周遭的人间烟火,格格不入。 陈安立于人群之后,静静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这般行容举止,倒是有些相熟了。 “那位断臂大侠?” 可却也有些对不上。 心头虽有好奇,但没多想。 无论是与否,同自己的关系终究不大。 ...... 因为对新得来的【天耳通】尚有些许疑问。 陈安便也顺势又在白马寺中,多盘桓了三日。 白日里,他便与觉明禅师一同印证佛法,探讨经文。 觉明于神通道术上知之甚少,可在佛理经义上的见解却是世间罕见。 足以给陈安这个对佛学研究不深的人解惑。 而陈安结合了后世记忆里的一些新奇说法,也同样叫觉明禅师大开眼界,直呼其是有大智慧之辈。 若能投身我佛,往后必当有所成就。 听着他这般说法,陈安也只一笑而过,没当回事。 闲暇之时,觉明便会带着他游览这洛阳古都。 自周公营建洛邑始,历经十数朝代更迭。 这座古老的都城,早已是将无数的辉煌与沧桑刻进了骨髓当中。 两人立于邙山之上,俯瞰着脚下这座历经了千百年风雨的城池。 “道友你看。” 觉明禅师指着远处一片连绵的废墟。 “那里曾是汉魏的宫城所在,何其雄伟壮丽?” “可千百年后,终究也只剩下这残垣断壁,以供后人凭吊。” 陈安颔首,不置可否。 他眼中所见的,却又和觉明禅师不同。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一片废墟之上,又将会有新的城池拔地而起,车水马龙,人烟鼎盛。 而后又在战火当中,化作一片焦土。 如此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世间的一切,都在变。 可唯一不变的,或许便也只有这周而复始的轮回了。 “若无长生,纵是帝王将相,于这悠悠岁月长河之前,亦不过一朵小小的浪花罢了。” 心头一念闪过,陈安的求道之心,愈发坚定。 时间恒变,唯长生故。 ...... 三日之后。 陈安已将【天耳通】尽数掌握,再无疑问。 面见觉明,也全了当初约定。 此行心愿已了,是当归去了。 “道友此去,山高路远,还望多加珍重。” 觉明禅师领着寺中一众僧人,亲自将其送至山门之外。 “禅师请回吧。” 陈安笑着拱手,坦然受了众僧一礼。 两篇【佛说四十二章经】足够让他们研究很久。 也足够让在一众佛门后起之秀的掩映下有些黯淡无光的白马寺,重新闪耀起光芒。 也不再多言,陈安转身飘然而去。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觉明禅师立于山门前,望着他那逐渐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半晌之后,方才发出一声由衷感叹。 “处玄道友,实乃真逍遥也。” ...... 陈安一路出了白马寺。 行至山门的官道之上,忽而脚步微顿。 只见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有道熟悉的身影依靠在上。 手中提着一个泛黄的葫芦,一股陈酿酒香飘荡。 不是旁人,正是前几日来拜山的那个中年人。 他此后几天虽然并未再来白马寺前叨扰,可却也一直没有离开。 只是每日于此地饮酒,消磨时日。 其随身的重剑则是静静插在一旁地面之上,好似一尊沉默的守卫。 陈安见状神色一动,迈步上前。 那人似也察觉到了来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阁下在此枯坐三日,可是在等我?” 陈安语气平淡,仿佛理所当然。 那中年人闻言也不说话,只是抬起双眸静静的打量着他。 陈安亦也不惧,神色坦然,任由他看。 半晌之后,那中年人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你,很强。” “你亦不差。” 陈安回道。 “我姓名独孤。” 那中年人缓缓分说。 “过去的名字早已遗忘,只因一生行遍天下,欲求一败而不可得,故名求败。” 独孤求败,原来是他! 陈安颔首。 心道这个世界又给他多了些新的惊喜。 不知似是而非的历史、演绎...... 居然还有武侠。 “越来越有趣了...” 心头轻轻一语。 “我此行出山,是为了寻访高天下手,勘破武道前路。” 独孤求败站起身来。 身上那股孤高寂寥的气势,愈发浓郁。 “我听闻佛门亦有高深武学,不弱于人,故此前来挑战。” “可惜,此地并无我所求之物。” 陈安闻言失笑。 他缓步上前,绕着独孤求败走了一圈,不住地打量。 “你笑什么?” 独孤求败眉头微皱,似有不解。 “我笑你痴。” 陈安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 “你早已入了魔障,却不自知。” “你一身武道已至凡俗极限,纵是内力再多上一倍,境界却也再无可进寸步的可能。” “盖因为,武道前路已至终点。” “终点......?” 独孤求败闻言,身形一震。 喃喃自语间,脸上满是茫然。 陈安见状,也不再卖关子。 “武道之路已尽,前路唯有修行。” “不过,你若是不死心,当真一心求武,欲要见识那更高处的风景。” 陈安抬手,遥遥指向远方一座在云雾当中若隐若现的山峦。 “天下武学出少林,你何不往嵩山一行?” “哦,贫道还听说百年前少林有一位弃佛从道的武学高人,隐居西域天山灵鹫峰,还有昆仑上有一个明教内里亦多武学高人。” “这些地方你都可以去,只是白马寺,却非是你所求之地。” 一番话语好似黄钟大吕般,在独孤求败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怔怔站在原地,似有所悟。 半晌之后,这才回过神来。 对着陈安遥遥一拜,正欲再问。 却见眼前之人不知在何时,已然是飘忽远去。 当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唳——! 一声清越鹤鸣,自云端响起。 只见一只神俊非凡的羽鹤,破开云雾,盘旋而下。 在那青衣道人的身旁环绕一圈,竟也是载着他冲天而起,倏忽消失在天际。 如似神仙中人。 独孤求败望着眼前这神异无比的景象,心神剧震。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对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再度躬身,郑重一拜。 “多谢...仙人指点。” 说罢,他亦不再停留。 拔起地上重剑,转身迈步。 改道前往嵩山少林。 尔后往西域。 登天山,访昆仑。 第131章 驾鹤飞天,要做神仙 唳——! 一声清越鹤鸣划破长空。 羽鹤振翅,穿行于青冥当空,身形神骏。 此刻若能有视力极好之人抬头仰望,便能看见叫人极其惊骇的一幕。 但见在天上羽鹤那宽阔的背部之上,眼下里正有一道青衣身影负手而立。 高天罡风吹拂,将其衣衫发丝吹得向后猎猎作响。 飘逸出尘,不似凡人。 “不羡鸳鸯不羡仙,我自驾鹤上青天。” 陈安立于鹤背,俯瞰着脚下飞速倒退的山川河流,心头一片快意。 这种感觉,又和一点念头附着在羽鹤身上遨游长空截然不同。 是当真真有了些许仙人乘鹤,遨游四野的感觉。 修行多时,此时方才体味其中之妙。 难怪古时那般多的人为了修行,抛家弃子,遁入深山。 无它,上瘾。 复又在天际盘旋了一阵,陈安便在心神里指挥羽鹤缓缓降低高度。 等到了差不多的时候,脚尖便在鹤背上轻轻一点,整个人轻巧跃下。 与此同时。 一团浓郁的云雾凭空在其脚下汇聚成霞。 然后稳稳托着陈安的身子,徐徐降下,安稳落地。 “真气数量突破三百缕,丹田积蓄已然过半。” “量变引发了质变,所以连带着所施展的术法,都有了本质上的提高。” 陈安感受着体内那愈发浩荡的真气,心头满意。 哪怕是出门在外的这段时日,他亦也不曾停下每日例行的功课。 就在昨日,【黄庭内景经】的抄写次数突破三百四十遍。 再加上自己的修行,日积月累之下。 体内真气数量,终于迈过三百缕大关。 距离填满丹田的进程,已经是走过一半。 而随着真气愈发充盈,陈安对于术法的掌握便也越发得心应手。 就好比眼下这召云之术,他已是可借云雾之力极大减轻自身重量。 故而眼下,就算是以羽鹤如今尚未蜕变成精怪的凡俗之躯,同样也能载着他御空短行。 不过...... “何时方能如同道家先贤一般,真正的做到冯虚御风、浩荡而行?” 陈安抬头望向远方天际。 忽而一笑,言语中自信盎然。 “快了。” 心念一动,脚下云雾散去。 他招呼上羽鹤,复又一路向着汴梁而去。 ...... 汴梁,高府别院。 “二爷,那陈安结束了在白马寺的停留,昨日便已经踏上回返汴梁的路上,不日便可抵达。” 管家将从洛阳快马加鞭传回来的消息告知。 神情有些疑惑,似也不理解眼前这位素来神神叨叨的二爷。 缘何会对这位刚刚得官家封赏的权贵如此关注,甚至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日夜监视。 只是叫他失望的是,高廉并没有同他解释的想法。 示意自己知道,将人打发走之后。 高廉起身踱步,找到了正在庭院当中翻阅道经的乔道清。 “乔道友,那妖道已然从洛阳回返,正是你我出手除此恶的机会到了!” 乔道清放下手中经书,缓缓颔首。 “道友莫急。” 他徐徐站起身来。 神情不见半分急切,反倒是多了几分语重心长。 “听道友所言那陈道人手段玄奇,恐非是寻常修士。” “寻常的埋伏怕也于他无用,需得以阵法困之,方才能万无一失。” 乔道清抚着长须,倏忽笑语: “贫道恰巧掌握一门古老阵法,名为【三才混元阵】!” “哪怕是在如今时节,亦有不小神异,一旦布下,便可引动天地之力,隔绝内外。任其人有通天之能,也休想轻易走脱。” “只不过就是......” 瞧着高廉脸上的意动之色,乔道清将厉害道明。 “布此阵法颇为耗时且要几多珍贵材料,需得提前准备才是。” 高廉闻言浑不在意,摆摆手道: “此事易尔!” 心头略一打量,便有了决断,对着乔道清说道: “届时,我会亲率一百飞天神兵,随道友一同前往那洛阳到来汴梁的必经之路上。” “如此一算的话那风波亭便是最好的选择,我等便在此地布下埋伏,静待那妖道自投罗网!” 乔道清对此计划不置可否,只是又提醒了一句。 “道友,此事还需小心才是。” “贫道近来为探查虚实,也曾乔装打扮去过那安竹山庄几次。” “故意接近之下,结识了庄中两位道人,一人唤作清虚子,一人唤作马灵,皆是殊为不凡之辈。” “我观他们言语之间对那陈安多有推崇,可见其人,必有过人之处,非是易与之辈,不可轻敌。” “哈哈哈!” 高廉闻言仰头大笑,脸上满是自信。 “道友太过谨慎了!” “其师陈云科我亦有所耳闻,不过是个有几分医术却自持甚高的蠢货罢了,作为其徒纵然有几分本事,但也如此罢了。” “我这飞天神兵乃是耗费无数心血方才练就,个个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便是以一当十也不在话下!” “有此强军在手,再加上你我二人率先埋伏,任他有三头六臂,今日也叫他有来无回!” 高廉自诩自家道兵天下无双,对此番谋划信心满满。 言语间,只当乔道清是谨慎过了头。 乔道清见状也无话可说。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只不过在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早已是冷笑连连。 你高廉平日里仗着兄长权势,鱼肉乡里、恶事做尽也就罢了。 贫道与你不过萍水相逢,你竟还想拉着我一同去趟这趟浑水? 简直笑话,贫道又不是傻。 既然如此,那也就别怪贫道袖手旁观,顺水推舟了。 乔道清如此思绪闪过,心里却是已然盘算起来。 届时,自己只需借着布阵之名,把阵法稍做手脚。 然后再配合上自家拿手的幻法,便可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高廉困于阵中。 而后,再同那位陈安道友言明原委。 想来以自己过去几天所打听到的其人往日行事作风,断然是不会为难自己的。 如此便可兵不血刃的了结一桩因果,顺势结下一桩善缘。 同时,那门神通术法自也是落袋为安。 一举三得,岂不快哉! 第132章 兵分两路,万无一失 高廉出了别院,乘着马车一路前行。 车马摇晃,穿行在汴梁城中。 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一派繁华景象,其人神色当中却没有半分欣赏,只剩下愈发深沉的思虑。 乔道清此人道法高深、修为精湛,是个可用之才。 可此人却是心思太过灵敏,想的太多。 正也因此,反倒是不易掌控。 高廉心中沉思。 虽说他自认为思虑周全。 先以重利诱之,又以术法缚之。 双管齐下之下,倒也不怕那乔道清不尽心尽办事。 只是眼下里平静下来,回想着乔道清方才说的话。 高廉也不得不承认,其人所言还真有些道理。 若是那个名为陈安的妖道当真是实力不俗,能从两人的埋伏当中侥幸走脱。 旁的不说,高家往后定然是永无宁日。 不比世俗武夫,复仇的手段单一。 这般掌握玄奇术法的修行人士若是盯住了一个撕咬,非是寻常人能够忍受得了的。 况且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故而为了求万无一失,还需再做一手准备。 “停车。” 高廉淡淡吩咐一句。 马车应声而停,他伸手掀开车帘,对着外面随行的一名心腹亲兵招了招手。 那亲兵见状,连忙上前躬身听令。 “你且去传我将令。” 高廉的声音压得很低,眉宇微微皱起,带着一抹长年身居高位所养出来不容置喙的气势。 “且将我此番归京带来的一百飞天神兵,分作两拨。” “其中一波八十人,随我与乔道长一同前往风波亭设伏,料理那妖道人。” “至于剩下那二十个,则是交由你亲自率领。” 那亲兵闻言心头一凛,将头埋得更低。 “你持我之令领到人之后,即刻便出城去,寻一处隐秘之地潜伏下来。” “待到后日三更,若无制止讯号,便从后山奇袭那安竹山庄。” “切记!” 高廉的语气愈发冷酷森然。 “入庄之后,不必与庄中那些寻常护卫过多纠缠。” “尔等的首要目标,便是拿下那妖道的家人亲眷,关入牢中,待我回返之后再做处理!”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他坚信,就算不能当扬拿下陈安其人。 但只要拿捏住了陈安的软肋,任其有通天手段,事后也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另外,此事无需让乔道长知晓,你等暗自去准备便可。” “卑职遵命!” 那亲兵自不敢多言,领命匆匆退下。 片刻后,马车再度摇晃前行。 高廉放下车帘,脸上露出一抹智珠在握的冷笑。 如此,便可万无一失。 ...... 时日流逝。 两路人马,各自准备妥当。 一边,乔道清赶至风波亭。 引动地脉,布设阵法。 只见他手持罗盘,口中念念有词。 时不时将一面面提前绘制好带有蝌蚪般模样符文的阵旗,插入四周的隐秘角落。 随着阵旗落下,周遭似也并无什么奇异变化。 只是细细观察,就会发现。 那本是随风摇曳的草木,不知何时悄然静止。 另一边,二十名身披黑甲的道兵,亦是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集结出城。 在向导的带领下特意绕了一圈远路,潜伏在安竹山庄的后山密林当中。 静静等待着约定时间的到来。 ...... 两日后,入夜。 月黑风高,不见星光。 安竹山庄,后山竹林小亭。 严华、马灵、清虚子三人围着一方石桌,烹茶闲谈。 几日前,汴梁城下的白玉京鬼市初开。 三人亦也曾联袂前往,一探究竟。 “说起来,那位自称酆都大帝,不曾露面的楼主,当真是有些不凡。” 清虚子摇晃着手里的蒲扇,言语间多有感慨。 “虽未见过其展示术法玄妙,但从其形容气度来看,修为怕也是远在我等之上。” “如此人物,却不知是什么寻常闲散修士能有的,怕不是哪座名山大川里出来的高人。” “何止是不凡。” 马灵亦是点头附和,多有推崇。 “其人不但修为了得,观其行事更是颇有章法。” “短短时间之内,便将那偌大的鬼市的妖氛整肃一空,继而又治理得井井有条,往来之人,无不啧啧称奇。” “只可惜......” 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遗憾。 “那日贫道特意带了些用不上的东西,想去交换一二增长修为之物,可惜许是有余鬼市初开缘故,往来道友不多,故而所得甚少。” “只是却听那位楼主言说,有一位能够炼制出灵丹的道友说好前来,却不知因何缘故没有到扬,叫人好生遗憾。” 话音落下。 严华与清虚子互相看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奇异。 两人心道一声“巧了”。 在山庄中住了这么久,也和陈安相交时日不短。 自然便也是对于其擅长炼丹之事,不大陌生。 而且恰巧,他这几日也是外出不在。 想来那位楼主口中的道友,十有八九便是他了。 只不过却也只是两人心头猜测,无有实证,便都闭口不谈。 马灵见两人神色古怪,却也没多想,只是又说道: “也不知陈道友何时归来,这汴梁虽好,可终究是不如自家家园安稳自在。” “离去日久,也该是时候回返了。” 几人正说着。 忽然间,各自神色皆是一动。 亭中轻松的氛围,倏忽间一变。 马灵更是双眉一挑,脸上先是闪过一抹讶异,随后便又笑出声来。 “哈哈哈!” “贫道本以为陈道友出门前的叮嘱有些小心,暗道其人太过拘谨了些。” 说着,遂放下茶杯,缓缓起身。 目光如炬,洞彻向亭外那一片漆黑的密林。 “却不曾想,竟然真有这般不开眼的蠢货,敢来寻衅滋事?” 马灵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二人,玩味问道: “两位道友,谁来?” 清虚子闻声站起身来,将手中蒲扇一合,脸上满是跃跃欲试。 严华却是稳坐不动,脸上笑笑。 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不急不忙的说道: “不急。” “庄里花费重金养了些护院,也是到了该试试成色的时候了。” 话音方落。 一阵厮杀声陡然响彻起来。 第133章 风波亭中起风波 似是有风雨将至,滋润这片久旷大地。 陈安自洛阳回返,行于汴梁城外的官道之上。 天气闷沉,燥热一片。 道路两旁的田垄间偶尔响起几声蛙鸣,似是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迎接即将到来的大雨 早起的农人穿梭在田野,修整沟渠,忙碌个不停。 陈安手持青玉九节杖,步履不徐不疾。 心神已然是沉浸在修行当中。 体内真气如江河,自行运转周天,无需刻意引导。 他早就不是吴下阿蒙。 修行至今,根基深厚。 行走坐卧之间时刻保持修行之态,不过寻常。 唳——! 天际高处,云层之上。 忽然传来羽鹤一声急促且充满了警示意味的清鸣。 陈安脚步微顿,略有混沌的双眼复归清明。 仰头望去。 只见羽鹤于高空急速盘旋,久久不落。 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绪,透过心神当中的玄妙相连,清晰无比地传入他的感知当中。 收回目光,陈安将视线投向官道前方数里外。 那里有一座孤零零的亭子矗立。 心念动间,悄然察觉到那里的气机有异,非是寻常。 “有些古怪!” 陈安心头暗道一声,神色倒也平静。 修行到他眼下这个地步。 除非是某一天当真跳出来个所谓的仙神,证明其存在真是不虚。 不然的话,几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的心绪产生太大波动起伏。 体内那浩荡的真气缓缓运转,汇聚于双目之上。 虽然陈安并不精通望气之法,可大力出奇迹之下。 这天地万物在他眼中,便也悄然多了几分不一样的色彩。 纵目眺望而去,只见前方那座看似平平无奇的亭台上空,正有一片血色的兵戈杀伐之气冲天而起。 气息浓郁的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周遭的光线都扭曲了几分。 其内里,更可在隐隐约约间看到人影憧憧,刀枪林立。 显然,非是善茬。 陈安眸光微凝。 “难得,居然能摆下这般阵仗来对付我,倒也是叫人有些出乎意外,倍感荣幸。” 轻道一声,他却也不动声色。 依旧持杖前行,步履从容依旧。 既有埋伏,那便一探究竟就是。 ...... 风波亭。 孤零零矗立于官道之旁,甚少有人光顾。 四周荒草丛生,此刻却无风自静,连一声鸟鸣虫叫也无。 四下当中,透着一股压抑至极的死寂。 陈安迈步而入。 就在他一脚踏入近处的瞬间。 四周景物,陡然变换。 眼前的亭台楼阁、官道野草,尽数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混沌天地。 脚下是坚实的土地,可头顶的天空,却是铅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四野茫茫,不见边际。 就连声音似乎也在此地被吞噬,一片死寂。 “阵法?” 陈安环顾四周,口中轻道一声。 如此修行之技艺,他自然也并不陌生。 虽然之前未曾亲眼得见,可却也在东观里的故旧纸堆中见过几多介绍。 小到消隐气机,大到遮天蔽日。 诸般阵法玄奇,可谓是与炼丹、制符、炼器,并称修行四大艺的玄妙之法。 眼下,却也不知如何? 心头好奇,四处打量。 “哈哈哈!” 不多时,就听一阵倨傲至极的笑声,自一片黑暗当中响起,打破此间寂静。 便见身披甲胄,腰跨宝剑的高廉,自阵中缓缓现身。 视线落在同自己一般处于阵中的陈安,脸上满是智珠在握的得意。 “妖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本官早已在此等候你多时,更有道友之助布下大阵,便是真仙降世怕也插翅难逃!” “你这妖道,残害我家兄长之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你家兄长之子? 陈安品味着他这番话语,心里便是知晓了来人。 “我道是谁,原来是高知州。” “哼!” 高廉见他道破自己身份,却也更气了几分。 暗道自家兄长还真没猜错,就是这小子暗地里下的黑手。 “废话少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方落,其身后那片混沌的雾气当中接连走出一道道身披黑甲的身影。 足有八十人之多。 一个个铁甲覆面,看不清容貌。 唯独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铁血彪悍的气息。 正是高廉耗费了无数心血,方才一手练就出来的飞天神兵! “结阵!” 高廉一声令下。 八十名道兵当即散开,各自寻了方位站定。 动作整齐划一,不见半分拖沓。 霎时间。 一股由八十人煞气汇聚而成的冲霄血气,轰然升腾而起! 血气与阵法之力交融,竟是在半空当中,凝聚成一头面目狰狞的血色巨虎虚影。 巨虎咆哮,风云变色。 “杀!” 高廉手中令旗一挥,指向阵中那道孤零零的身影。 八十道兵当即随着那血色巨虎,一同向着陈安悍然杀来! ...... 陈安立于阵中,临危不乱。 只不过打眼一看,便瞧出了几分虚实。 此阵虽能引动天地之力,但貌似也就那样,看着唬人罢了。 而那血虎看似凶猛,实则不过是煞气凝结的虚象,也就是在这阵法所笼罩的一方地界才能显形。 放了外面,连个泡都冒不出来。 “以道兵结煞成阵,倒是有些巧思,若是能叫你练成三千道兵,说不得还真能把我淹死在这里。” “可光眼下这几人,却是远远不够......” 陈安摇了摇头。 心念一动。 一盏古朴月华金灯,便自他袖中悄然飞出,悬于头顶身后。 灯火长明,风吹不动。 一团莹莹的月白色焰火,自灯盏当中倾洒而下,笼罩周身三尺。 任凭那足以叫寻常修士心神动荡的煞气如何冲刷,亦不能侵入分毫。 与此同时。 陈安将体内浑厚的真气源源不断灌注到手中的天师九节杖当中。 口中,亦有真言诵出。 “太上律令,星辰为引。” “九星归元,听我号令!” 嗡——! 九节杖发出一阵清越嗡鸣。 其上所镌刻的九种星辰图文,逐一亮起。 光华灼灼,上映群星。 陈安手持节杖,对着那扑面而来的血色巨虎,遥遥一指。 “镇!” 镇星即土星,象征中岳神力。 镇伏凶煞,还宇清明。 此时正当合用。 第134章 阵前倒戈,自食恶果 轰——!!! 庞然而浩瀚的星辰神力徐徐向下镇压而去。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巨响。 亦也不见什么灿烂如烟火般的光景。 只有一阵气浪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将整个阵法冲击的摇晃不已。 高廉立于阵法中枢,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力如泰山压顶而来。 直让他气血翻涌,险些双膝一软,下跪在地。 豁然抬头,满是骇然不解的视线望向前方。 只见不远处,由八十名飞天神兵煞气所凝而成血色巨虎。 眼下里竟是在那妖道随手抬杖一点之下,寸寸崩裂!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化作一片片血色光影,消散无踪。 结阵的飞天神兵受到反噬,一个个摔倒在地,哀嚎一片。 “这...这怎么可能?!” 高廉心头大骇。 脸上那股智珠在握的得意之色,此时荡然无存。 任他抓破脑袋,却也怎么都想不明白。 为何自家耗费了无数心血,又以丹药、秘法催生而出的精锐道兵。 在此刻结成军阵,又有阵法加持的情况下,竟还是敌不过区区一人?! 而此人的真气,又究竟是浑厚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不是说,眼下是末法时代。 修行简单,大法力者千不存一。 难道自己就真有这么倒霉......? 眼见自家的八十名道兵在煞气被破的瞬间,齐齐口喷鲜血,气息萎靡。 高廉再不敢有半分托大,连忙转头向着身后一片空旷之处,急声催促: “乔道友!你还愣着做什么!” “快快一同出手,助我拿下此獠!” ...... 阵法之外,乔道清负手而立,将内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眼下听到高廉的呼喊,脸上露出一抹莫名笑意。 “道友,莫急、莫急。” 口中悠然一语。 继而双手掐诀,嘴里念念有词。 只见那本是起镇压、收束之效的【三才混元阵】。 居然是在此刻,再度发生了变化。 阵法当中,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正在自家将主催促下欲要再度结阵的八十名道兵,以及那心急如焚的高廉,忽然间脚下一个踉跄。 低头一瞧,不禁满目骇然。 只见他们脚下的大地,竟是不知在何时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流沙沼泽! 一股无形的吸引力自四面八方而来,将他们死死的困束在原地,动弹不得。 “乔道清!” 高廉又惊又怒,如何还不明白此刻发生了什么。 “你这卑鄙无耻的牛鼻子,安敢背信弃义,暗算于我?!” “不要忘了,我乃当朝太尉的亲弟,你若识相便速速放我出去!” “不然待我回返之后,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让你全家上下鸡犬不留!” 声色俱厉,破口大骂。 可换来的,却只是乔道清一声不屑的冷笑。 蠢货! 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 “陈道友,贫道乔道清,有礼了。” 乔道清的身影,自一片混沌当中缓缓走出。 他先是对着依旧被月华金灯焰火所笼罩的陈安,遥遥拱手一礼。 见对方回转过神来,将淡淡视线投落在身。 没有什么动手的意思,似也在等待他的下文。 这才不急不忙,将事情由来经过一一道出。 “此人名为高廉,乃是当朝太尉高俅之弟,贫道多年前同其有些接触,故而混了个脸熟。” “此番前来汴梁,本是为寻访同道,交换有无。却不曾想收到这高廉书信......” “还好贫道早知其为人,心有提防,可饶是如此,却也遭其蒙骗,险些与道友为敌。” 乔道清指着被困阵中,此时依旧在不断叫骂的高廉,脸上露出一抹鄙夷。 “此人用心险恶,欲要图谋道友的修行法门、生财技艺,故而才设下此局。” “贫道虽非什么名门正派,却也知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 “更何况......” 其人话锋一转,再度拱手朝陈安摆了摆。 同时,脸上也多了几分由衷的钦佩。 “贫道早已听闻,道友在庄中免费施药救人、收拢流民,活人无数,此乃上善之举。” “似道友这般的贤德之士,又如何会是这高廉口中滥杀无辜的妖道?” “故而,贫道不愿与道友为敌。眼下临阵倒戈,愿助道友一同,拿下此獠!” 一番话将前因后果讲通。 陈安闻言,心道又是遇到一个不大不小的有名之人。 而其所言之事,却也并没有太多在意。 无论他倒戈与否,眼前之事的结果都已经注定。 无非就是为自己挣了个活路罢了。 “倒也机警。” 心道一声。 难怪此人能在梁山里急流勇退,得以善终。 这份眼力,便是旁人不具备的。 如此想着,陈安缓缓散去周身护体的焰火,同样对着乔道清遥遥一拱手。 “道友高义,在下心领了。” “不过,区区一个跳梁小丑罢了,却也无需道友出手。” 话音落下。 陈安的身影赫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便出现在了被困于阵法当中的高廉面前。 只见其人手中九节杖轻轻一挥。 杖身上,太皇、荧惑、角宿...... 九颗星辰图文,齐齐亮起! “散!” 一声轻叱。 那本是将八十名道兵死死困住的流沙沼泽,便在九星之力的作用下,轰然溃散。 连带着那尚未完全稳固的军阵煞气,亦也随之消散一空。 高廉见状,心头大喜。 只当是这妖道太过托大,破解军阵的同时,连带着也破解了乔道清的阵法。 “妖道,拿命来!” 他强提起一口真气,自腰间拔出那柄太阿宝剑,合身扑上。 然而迎接他的,并非是陈安惊慌失措的面容。 而是一道他此生都未曾见过,璀璨至极的剑光! 陈安神情平淡。 衣袖当中,一柄不过三寸长短的白玉小剑,悄然窜出。 【太阴戮神剑】。 “疾!” 咻——! 剑光如电,一闪而逝。 高廉只觉得眼前一白,眉心一凉。 他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抵挡。 可手中那柄由兄长高俅重金为他求来,据说是某处庙宇饱受香火熏陶的法器。 眼下里,居然是在接触到那剑光的瞬间便是寸寸碎裂。 “好...快的...剑......”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话还未说完,一颗大好的头颅,便已然是冲天而起。 无头的尸身轰然倒地,鲜血染红了这片混沌的天地。 死不瞑目。 ...... 料理完了首恶。 至于剩下的那些道兵,念在不知者无罪的情况。 陈安也懒得再多造杀孽,只是以拘星之力将他们尽数束缚起来。 暂且先带回山庄,日后再做安排。 做完这一切,他这才踱步走出阵法。 一旁的乔道清早已是看得心神摇曳,震撼不已。 几难想象,如此世道之下,还有这般术法通玄的高人。 “道友神通广大,贫道佩服!” 陈安看了他一眼,神色平淡。 “此间事了,道友自便就是。” 心里思绪闪烁。 本来陈安便有在从洛阳回返之后。 亲自动身去那太尉府走上一遭,彻底了结这般恩怨的心思。 却不曾想,自己还未曾来得及实施,对方便已经是派人找上门来。 如此看来他与那高太尉的想法,倒也算是不谋而合。 如此想着,陈安遂也笑笑。 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唯见冷光灼灼一片。 第135章 九月初三,大雨至 天际蒙蒙,阴云翻卷。 一番斗法,陈安体内真气亦也消耗不小。 不过出门时也随身带了自家所炼制的丹丸。 眼下服下一颗,随意坐在亭子当中调息理气、搬运周天。 短短几刻钟功夫过后,便已然是恢复了三四成左右。 虽然距离全盛之时尚远,但也足够用来应对些突发情况了。 乔道清在一旁静静看着,心头对于这位陈道友的评价,又是高了几分。 其人所学之驳杂,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其人修为之高深世间罕有便也不提。 可诸般术法神通,乃至于炼丹之法,竟然全都信手拈来。 “若非是亲眼所见,当真是叫人难以相信,这般厉害人物居然会是出自于当今这个末法时代。” 乔道清心中暗道一声,心头对其人便也多了几分佩服。 同样是修道的。 看看自己,再看看人家。 简直就像是一把年纪都修到了狗身上,完全没法比。 摇摇头,将内里想法驱散。 见陈安调息完毕,便冲着那些被捆做一串的道兵俘虏说道: “道友,这些人眼下当是要如何处置?” “不急。” 陈安缓缓收功,起身踱步而来。 “且先将他们带回我那山庄,日后再做处置也不迟。” 乔道清闻言,点了点头,却也并未多问。 眼下能留他们一命便是陈安心善。 若是同样的事情放在自己身上,却也不见得能有他这般平淡。 “道友却是纯良。” 乔道清拱了拱手,言语间多了几分由衷敬佩。 “乔道友左右无事,不妨与我一同前行。” 陈安发出邀请。 “也好。” 乔道清思索片刻,欣然应下。 眼下高廉已死,他自己在汴梁城中又无有相熟之人,不知去向何处。 虽然外出也有几多时日的功夫,心里惦记老母安危。 可能结识陈安这般修行高人的机会不多,遂也决定再盘旋几日。 一来,可以借此机会同这位陈道友结个善缘,方便日后沟通有无。 二来,也可借着这安竹山庄清幽的环境,静心修行,参悟那门【飞沙走石】之法。 乃至于将其共享给陈安,也并无不可。 毕竟仔细算算,能得来此法门和其也是息息相关。 达成一致后,两人当即便也不再耽搁。 由陈安押着俘虏在前,乔道清跟在身后。 一行人朝着安竹山庄所在的方向,缓缓行去。 ...... 官道之上,烟尘滚滚。 行了约莫有小半日的功夫。 眼见前方汴梁城的轮廓,已然是若隐若现。 便在此时。 就在前方官道尽头处。 忽有一道身影由远及近呼啸而来,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初看时还在数里之外,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已是行至眼前。 来人一身黄袍,眉心一点朱红。 正是马灵其人。 “陈道友!” 马灵一见其人,本是焦急的神色顿时一松,快步上前。 “道友无恙,贫道便放心了!” 他先是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便忙不迭的将山庄昨夜遭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就在昨夜三更时分,我和两位道友正在后山闲谈,忽有一路身披黑甲的道兵,自后山奇袭山庄!” “哦?” 陈安闻言,眉头微挑。 便是江湖武夫争斗,尚有祸不及家人的说法。 这高家兄弟,却也太不讲道义。 不过自家耗费大力训练道兵,本就是为了防备这些小人。 想来也不会生出什么事。 马灵见他这般模样,误以为他担忧家人,便忙解释道: “本来贫道已欲出手,将来犯之敌尽数拿下。” “可谁能料到,道友你除了自身修为神通了得之外,居然还精通培养道兵之法!” “庄中那二十余名护卫力士,当真是神勇非凡。” “在一位鲁姓大师的带领下,不过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将那些偷袭者尽数擒下,无一走脱!” 说到此时,他神色严肃了几分: “事后严加拷问之下,我等方才得知,他们皆是那高太尉之弟:高廉其人手下的人马。” “严华道友多有担忧,恐其暗中谋害与你,便拜托贫道连夜前来将此事告知,免得叫那高廉的奸计得逞!” 陈安听闻山庄无恙,了然点头。 正如他所预料,倒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而后再听他后面所说,便是笑了笑,抬手指向身后。 “有劳诸位道友挂念,不过嘛......” “道友却还是来晚一步。” 马灵下意识的将视线从其身上挪开,朝身后望去。 入目所见,便是一列垂头丧气,被一条长绳捆做一串的道兵俘虏。 当即一愣。 旁人可能认不出,可他昨夜里亲眼见识过此类存在,如何能不识的。 这分明就是那高廉麾下的道兵无疑! 只不过当他定睛细看之时,却也并未曾发现有主将模样的存在。 再联想到陈安方才所说,心头顿时便全都明白。 既然眼下不在,那下场如何。 一切也就不言而喻了。 饶是那高廉老谋深算,兵分两路。 可他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料到,这位陈道友的一身道行,绝非常人可以比拟! 本以为已经是足够高看。 却不曾想,依旧是低估了。 “你说你,招惹谁不好,非要招惹他呢......” 心里嘀咕一句,对于这位陈道友的实力更有了些新认知的马灵一抬头。 就看到陈安招呼着一位面生的道人徐徐上前来。 “这位是乔道清,乔道友。” “这位是马灵,马道友。” 陈安为二人相互引荐。 两人皆是当世罕见的真修士。 一番交谈下来,自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陈安见乔道清既已同高廉划开界限,想其在这汴梁内外,怕是也再无安身之处。 便也顺势开口,邀请他暂且前往安竹山庄安身。 乔道清正有此意,当即便欣然应下。 三人并肩而行,一路闲谈。 待到安竹山庄的山门遥遥在望之时,陈安停下脚步。 “两位道友,在下尚有些许私事要办。” “这些俘虏便也劳烦二位,先行押回山庄,交由我大哥鲁智深处置便可。” 马灵与乔道清对视一眼,皆是点头应下。 “道友自去便是,此地有我二人在,出不了什么差错。” 陈安笑着拱了拱手。 交代完毕之后,便也不再停留。 独身一人,转身飘然朝着汴梁所在的方向,大步远去。 ...... 行未多久。 本就阴云密布的天色陡的暗沉。 滚滚雷云自天边翻卷而来,将整片天穹笼罩。 轰隆——! 一道刺目的电光划破天际。 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轰然而下。 九月初三,雨水如期而至。 张天师,并未失言。 第136章 需行以雷霆手段 汴梁城外,官道之上。 马灵遥遥望着陈安那道孤身远去,在瓢泼雨幕掩映下消失的背影,忍不住向一旁的乔道清好奇分说: “乔道友,你说这位陈道友,当真是奇人。” “此番大获全胜,破了恶人奸计,不回山庄庆功便罢,反倒一人独行离去,这是要往何处?” 乔道清闻言,眼中精光一闪。 隐隐当中,他猜到了陈安的意图。 斩草务必要除根! 高廉远在高唐当逍遥知州,鱼肉一方,好不快活。 若是背后无人指使,吃饱了撑得回返汴梁,特意来针对一个过往素未谋面之人?。 而以这位陈道友那般杀伐果决的性子,怕也是绝不会留下这等后患。 瞧他此行前去的方向,正是汴梁。 而那高太尉的府邸所在,也正在汴梁。 乔道清心头内里,悄然升起几分骇然。 似他这般修行人看似逍遥物外,实则也终究是脱不开世俗。 没有谁真的敢狠下心去,同朝廷作对。 更遑论说,要去同一个当朝太尉了结恩怨。 心道陈安其人实在是胆大包天的同时,却也愈发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若非如此,恐怕眼下里自己正也和那高廉作伴,一同当了那孤魂野鬼。 不过其人既然不说,那便自有他的考量。 乔道清可不敢点破,免得坏了好不容易结识的交情。 只是抚须一笑,高深莫测的说道: “陈道友行事,自有深意,我等听其行事便可。” “走吧,且回山庄。” “说起来,贫道同那两位道友也有一面之缘......” ...... 别了两位道友,陈安一路往汴梁行去。 天际雷云翻卷,瓢泼大雨轰然而下,将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朦胧水雾当中。 他却也并不见慌乱,心念一动间。 平时藏于衣袖当中的金灯内里,便是分出一缕月白色的焰火飞出。 继而化作一层薄薄光幕,护持在身遭四侧。 将那冰冷的雨水,尽数隔绝在外。 水雾包裹之中,其人身形一片朦胧,飘忽不定。 偶有冒雨赶路的行人自他身旁匆匆路过,却也全然未能察觉到这雨幕中的异样。 踩着满路泥泞,匆忙消失在远方。 身边四处车马行急,陈安徐徐独行。 恍若独立于尘世之外,遗世而出尘。 他此行,自是要去那高太尉府上,彻底了结这桩恩怨。 不然今日打杀了高廉,等待后日再引来高俅报复。 他虽然并不惧怕,可冤冤相报何时了? 于修行人而言,最忌讳的便是沾染上这般无休无止的俗世因果。 与其日后麻烦不断,不得清净。 倒不如今日便行雷霆手段,将一切祸根尽数斩断,求个干净。 不过,此事倒也并不着急。 高俅一家便在那里,走不脱、逃不掉。 陈安缓缓行着。 目光落在这瓢泼大雨之上,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那位龙虎山的张天师,不愧是出身名门,道法也当真玄妙。 外行人不明关节之人见了,或许会以那日林灵素的划界布雨术为奇,引为一时妙谈。 可只有真正修行有成之人,方知张继先之神奇。 呼风唤雨,不过是术法之流,终究有迹可循。 可预知未来、洞见天机,这便已是恍若仙人手段了。 想必经此一事过后,那位张天师在天子眼中的地位,必将更胜一筹。 陈安心念转动,随之又是莞尔一笑。 此事,也和自己无关。 ...... 眼下天色尚早,距离入夜还有些许时辰。 为了防止自己去高府扑个空,陈安思忖片刻,决定暂且先去办另一桩事。 他想到自己结识那位曹文逸真人许久,却一直都是她老人家登门。 自己倒还从未曾正式的登门拜访过。 故而,他脚步一转。 改道朝着曹真人在汴梁城内的清修小院行去。 不多时。 那座隐于市井之间,闹中取静的宅院,便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陈安上前,轻轻叩响门环。 吱呀一声,院门被从内里拉开。 曹文逸见到是他,脸上颇为奇异,随即便笑出声来。 “今日是什么风,竟是将你这位难得的贵客给吹来了?” 她将陈安迎了进去。 两人于院中石亭坐下,曹文逸亲自为其烹茶。 “真人说笑了,晚辈今日叨扰,还望真人莫要怪罪才是。” “无妨。” 曹文逸摆了摆手,浑不在意。 “贫道这小院,平日里冷清得很,你来倒是添了几分人气。” 一番寒暄过后。 陈安便也随口将自己洛阳一行所见,以及方才风波亭中与高廉的争斗之事,坦然相告。 并询问其看法。 曹文逸听着他的讲述,神色平静,古井不波。 待他说完,方才悠悠一叹。 “法本无善恶,行之在人心。” 她提起茶壶,为陈安斟上一杯香茗。 “无论是佛门也好,亦或是道门也罢,终究都是由人组成。” “既是人,便免不了七情六欲、各念交织,生不出贪嗔痴念的,那便算不上是人了。” “便是你我之流,便当真是无情无欲之辈?非也,不过所求更高远、缥缈了些。” “至于你与那高家之事......” 曹文逸抬眸看向陈安。 那双历经百年沧桑的眸子清亮异常,通明一片。 “修道,非是避世,而是超世。” “我辈修行之人,求的是一颗心念通达,不为外物所扰。” “可若是外界的纷扰,已然成了修行路上的魔障,那便当行雷霆手段将其扫平,方能得清净之基。” 陈安闻言微微颔首。 心头仅存的那一丝犹豫,便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多谢真人点拨。” “小道罢了。” 两人言谈甚欢,不知不觉间,便又言及佛门修行之法。 陈安随手将自己所得的那几篇【佛说四十二章经】取了出来,与曹文逸分享。 “【他心通】、【入定篇】、【天耳通】......” 曹文逸虽主修道法,但于佛理亦有涉猎。 加之其修行岁月漫长,见识广博。 此刻细细看来,亦是从中看出了些许不一样的味道。 “有趣,有趣。” 她将经文放下,脸上露出几分赞叹。 “此些经所言,皆都是直指神魂本源的奇妙法门,与我道家性功修行,倒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若是能将其尽数集齐,相互印证之下,说不得还真能修有所成。” 陈安闻言,不置可否。 两人便在亭中就着这三篇经文,相互探讨,各抒己见。 时而引经据典,时而茅塞顿开。 一番交谈下来,皆是获益良多。 第137章 盖棺定论,遗臭万年 瓢泼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天际翻涌的雷云便已然散去。 雨后初晴,一轮彩虹横跨横跨汴梁南北,一时令人引以为奇。 曹文逸的小院之内,清新怡人。 被雨水冲刷过的草木,愈发青翠欲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泥土气息。 “旬日之后,九月初三,巳时三刻,汴梁城当有大雨。” 陈安端起桌上那杯始终温热的清茶,一饮而尽。 回想起那日艮岳盛会上,张天师一语断未来之事,心头依旧是感慨万千。 “林道长的呼风唤雨,虽说奇异但也终归还在术法行列,有迹可循。” “可这张天师这一手预知雨势,当真是有几分神仙手段了。” 曹文逸闻言,亦是缓缓点头。 她将一枚黑子落在两人随手对弈的棋盘上,声音平淡。 “张家一脉自汉末传道至今,已有近千年光景。” “其传承有序,底蕴深厚,能有这般手段,倒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就是......” 语调转了转,多了几分玩味。 “其以一家一姓把持道门天师之位代代相传,于这天下道门而言,却也未必是件好事。” 陈安闻言心头一动。 想到了同样传承千载,同样是以一家一姓把持儒家道统的衍圣公。 心有赞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无论是道门也好,亦或是儒家也罢。 一旦与世俗的权势、利益牵扯太深,就也难免会失了最初的那份纯粹。 天色将暮,夕阳西下。 最后一缕余晖,透过院墙洒落,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陈安见天色不早,遂起身告辞。 “晚辈叨扰多时,也是时候该离去了。” “真人往后若有闲暇,随时可来我那山庄小坐,晚辈必当扫榻相迎。” “好。” 曹文逸微微颔首,起身相送。 而就在陈安即将迈出院门之时,她却忽而一语,声音悠悠。 “处玄。” “嗯?” 陈安脚步微顿,回头望去。 只见曹文逸立于夕阳之下,神情平静。 唯独一双眸子却好似能洞穿人心,看破心中所思所想。 “你今日心不静,心为神主,神乱则气散。” “你身有杀伐之气未消,此恐非是清修之兆。” 陈安闻言,沉默片刻。 旋而,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真人慧眼。” “心有尘埃,当时拂拭。” 说罢。 他对着曹文逸遥遥一拜,飘然而去。 ...... 是夜,高太尉府。 书房之内,烛火通明。 高俅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心神不宁。 近来,官家似是对他越发冷落。 虽说太尉之职依旧在身,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早已不复当年那般圣眷正隆。 而就在前几日,官家却是罕见单独召见,并且交给了他一桩极为棘手的差事。 命他暗中与金国使者联系,探探对方的口风。 此事,干系重大。 若是办好了,自是能重新迎回圣眷,稳固自身地位。 可若是办砸了...... 高俅不敢再想下去。 他一生钻营,靠的便是揣摩上意,媚上逢迎。 可这般军国大事,又岂是他所擅长的? “说来容易,做起来,又何其之难!” 高俅烦躁地来回踱步,心头一片乱麻。 就在此时。 他忽然感觉书房内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 案桌上本是静静燃烧的烛火,不知何故疯狂摇曳,忽明忽暗。 “谁?!” 高俅心头一凛,猛然回头。 厉声喝问的同时,右手已然是往悬在墙上的宝剑抹去。 可下一刻。 他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只见那书案前方一片空地。 不知何时里,竟是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一袭青衫,面容被一片朦胧的云雾遮掩,看不真切。 唯有其脑后,悬着一轮皎洁的月白色光晕。 那光晕就好似是一轮真实的明月,散发着清冷而神圣的光辉,将整个书房照得亮如白昼。 衬的其下之人皎皎,不类凡俗。 高俅一生权谋,见惯了生死,自问心如铁石。 也见过自家兄弟高廉所谓的神通手段,不过如此。 可眼下见到这般神异的景象,却也是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冰凉。 脑海当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神...神仙?!” 陈安并不动手。 他立于光晕之中,身影缥缈,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半分波澜。 “高太尉,别来无恙。” “今日午时,风波亭外,令弟高廉率八十飞天神兵设伏,欲取在下性命。” “可惜学艺不精,反被在下拿下。” 话音落下,高俅那本就煞白的脸色,瞬间又多了几分惊怒。 “是你!” 惊恐退去,他下意识便要张口呼唤护卫。 可那“来人”二字还未出口,便被接下来的话语,死死堵在了喉咙当中。 “高俅,本名高毬,汴京开封府人氏。原为苏学士门下小吏,善蹴鞠、好笔墨,为人乖巧,颇得赏识。” 陈安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念着一本早已写就的史书。 “后因学士外调,辗转至小王都尉府上,因蹴鞠之技,得端王青睐。” “端王即位,你便也随之平步青云,官至殿前都指挥使,执掌禁军。” “此后数年,你结党营私,排斥异己,权倾朝野,官拜太尉,位极人臣。” 高俅听着,最初的惊怒渐渐化作了愕然与惶恐。 自家的这些生平履历虽非绝密,可也绝非寻常人能够尽知。 而眼前这人,却如数家珍,种种细节信手拈来! “你...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调查本官!” “我?” 陈安轻笑一声,云雾下的身影似是摇了摇头。 “我非是调查,只是陈述事实。” “譬如,你眼下正为官家冷落而忧心,为金国之事而烦恼,不知何去何从。” 轰——! 此言一出,不亚于一道惊雷在高俅的脑海中炸响。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太师椅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惧。 此事天知地知,他知官家知。 除此之外,便再第三个人知晓。 可眼下这掩于云雾当中,装神弄鬼的陈安,竟能知晓?! “你以为这就完了?” 陈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中,也带上了一丝冷意。 “我不仅知你过去、现在,更知你之未来。” “高俅!你之一生,以谄媚小人得志,以权术祸乱朝纲。” “他日金人南下,国难当头,你非但不思报国,反倒拥兵自重,坐视京城沦陷。” “最终,靖康二年,你因与金人私通之罪,被新君下旨,夺职抄家,流放边陲。” “病卒于途中,年六十有七。” “后世史书,将你列入《奸臣传》,与蔡京、童贯之流并称六贼,遗臭万年。” “此,便是你的盖棺定论。” 陈安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将高俅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吹散。 他身子一僵,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双目圆睁,瞳孔涣散。 “遗...遗臭万年......?” 第138章 尘埃落定,因果了结 书房内里,一片死寂。 唯有那道青衫身影脑后悬着的月白光晕,散发出清冷而神圣的光辉。 继而将高俅那张因为恐惧莫名而扭曲的脸庞,映照得一清二楚。 “......后世史书,将你列入《奸臣传》,与蔡京、童贯之流并称‘六贼’,遗臭万年。” “如此,便是你的盖棺定论。” 陈安声音平淡如寒潭冷泉,不带有丝毫感情。 却又好似一柄无形重锤般,一字一句,狠狠砸在高俅的心神之上。 将他一生引以为傲的权势、智谋、尊严。 在短短片刻的时间里,敲得支离破碎。 “不...这不可能......” “你不过一小修罢了,纵然能得几分神异,如何能预见未来?” “假的,都是假的!” 高俅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口中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一生浮沉,从一介泼皮到苏学士门下的小吏,再到今日权倾朝野的太尉。 他见过人心险恶,也玩弄过权术阴谋,自认早已将这世道人心看得通透。 可眼前的景象,却彻底颠覆了他数十年来建立的一切认知。 知过去,晓现在,断未来...... 这还是人所能有的手段?! 纵然是那位断言了今日有雨的龙虎天师,怕也难有此能。 可眼下之人竟然能闯过重重阻拦,甚至料理了高廉的围杀站到自己面前。 取下他高俅的性命也不过是翻掌之间,又何需用言语再来诓骗? 所以...... 其人所言,都是真的! 恐惧,如同无边的潮水,瞬间吞噬了高俅的所有理智。 那支撑着他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在此刻被抽得干干净淨。 噗通一声。 高俅竟是从那张象征着皇权之下,至高无上的太师椅上,无力的滑落下来,瘫跪在地。 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里的太尉威严? 他抬起头,望着那道立于光晕之中,如神似魔的身影。 面露惊惶,磕头如捣蒜。 “上仙!上仙饶命!”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仙驾!小人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求上仙饶我一条狗命!我愿...我愿立刻上书官家,告老还乡!散尽万贯家财,为您塑造金身,日夜供奉香火!” “今日之事,小人也决口不提,只求上仙能给小人一条生路!” 面对此情此景。 高俅语无伦次,只求活命 ...... 陈安立于月华清辉之中,身影不动。 他静静看着眼前这个丑态百出,不复人样的当朝太尉,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 常言权势会叫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往常只是听闻,今日终于得见。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响起,打破书房内的死寂。 “现在,知错了?” 陈安的声音平淡依旧,却也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讥讽。 “你为谋权夺利,陷害忠良,使得朝堂乌烟瘴气,又可曾知错?” “你纵子行凶、鱼肉乡里,害得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又可曾知错?” “如今大难临头,便想用一句轻飘飘的‘知错’,换得一个安享晚年?” “高太尉,试问天下间哪有这般便宜的美事?!” 高俅闻言,浑身一颤。 再次试图辩解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从那平淡的语气当中,听出了不容置疑的杀意。 他不想死! 求生的本能,让他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来......” “来人”二字,刚刚喊出第一个音节。 陈安却已不耐。 指尖轻弹。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月白色光焰,自他脑后明月当中悄无声息的飘出。 那光焰看着极慢,好似风中残烛。 一口气吹过,都能熄灭。 可无论高俅如何辗转腾挪却也躲闪不开。 最后,只能瘫倒在地,眼睁睁的看着那缕光焰悠悠然落于自己的眉心。 没有灼热,也没有疼痛。 只有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瞬间传遍全身。 哀求的声音戛然而止。 高俅眼中的神采,便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瞬息黯淡下去。 生机,就此断绝。 他脑袋一沉,向后跌落在地。 身上不见有半分伤痕,唯有脸上的惊恐神情,永远的凝固了下来。 陈安神色平淡,没有抬手间夺走一个当朝太尉性命的快意。 迈步而行,缓缓走到书案之后。 对于地上的尸体,却是看也未看一眼。 心有尘埃,既已拂拭而去,那便也无需再多挂怀。 神念如水波般扫过。 轻易便在书案下方,找到了一个极为隐秘的暗格所在。 探手一招,暗格洞开。 陈安从中取出一只由黑铁打造,上了三重秘锁的匣子。 真气微吐,锁扣应声而开。 只不过匣子内里,并非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封封码放整齐的书信。 上面详细罗列了高俅自己这么多年来结党营私、构陷忠良,乃至私通外敌所留下的种种罪证。 “倒是省了我一番手脚。” 将匣子收入袖中,陈安脑后的月白光晕缓缓敛去。 他的身影便也如一缕青烟般,倏忽消散在此间。 恍若从未出现过。 ...... 时间点滴流逝。 也不知是究竟过去多久。 书房之外,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太尉大人?” “夜深了,可要歇息了?” 是府中的老管家。 他见书房内里的烛火迟迟未熄。 心中担忧之下,前来询问。 可连问数声,内里却依旧是毫无回应。 管家心中不安,又不敢擅自闯入。 犹豫片刻,他再度敲门,声音也大了几分。 “太尉大人?” 依旧无人应答。 这下,管家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当即便是推门而入。 “大人!您......”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只见自家那位权倾朝野的主人,此刻正如一摊烂泥般倒在地上。 双目圆睁,气绝良久。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夜空。 管家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颤抖着将手探向高俅的鼻息。 冰冷一片。 他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可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高俅的身下,似乎是有着什么缭乱痕迹。 管家心中一动,连忙小心的将高俅的尸体挪向旁边。 只见光洁的檀木地板之上,上面用血迹勾勒出一片扭曲字迹。 “杀我者......” 管家瞪大眼睛,仔细辨认。 “耳东......” 这是谁? 第139章 月下闲谈,善后诸事 一路出了府邸,畅通无阻。 身后,高府内里灯火大作。 隐隐约约里,有脚步急促、器物碎裂之声遥遥传来,更也伴着几声凄厉的哭喊叫嚷。 好一派鸡飞狗跳的凌乱景象。 陈安对此置之不理。 他行于汴梁城宽阔的街道之上,身影渐渐被深沉的夜色吞没。 恍若一滴融入大海的雨水,不留半分痕迹。 ...... 当陈安悄然回返安竹山庄时,夜色已经深沉。 外界的喧嚣与他无关,此间山庄一如既往的宁静。 万籁俱寂,唯有几声虫儿鸣叫,自田垄间遥遥传来。 祖母与家人早已安睡,他并未前去打扰。 径直去厨房取了两坛酒水,身形几个起落,便到了后山校场旁的一处僻静院落。 月华如水,倾洒而下,将整个院落照得一片清亮。 鲁智深并未歇息,此刻正独自一人坐在当中。 用一块柔软的布帛,细细擦拭着他那柄往日从不离身的镔铁禅杖。 动作专注,神情认真。 全然不似白日里那般粗犷豪迈,反倒是多了几分难得宁静。 察觉到来人动静,抬了抬眼,露出几分喜色。 “回来了?” 陈安缓缓点头,迈步上前。 将那只从高府取来的黑铁罪证匣子,随手放在了石桌之上。 “有劳大哥久候。” “此番事了,高家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了。” 鲁智深闻言,脸上笑意顿时如同盛夏的鲜花般绽放开来,将手中禅杖往地上一顿。 “哈哈哈!好,好啊!” “可惜二弟不在,他若是听到此事,必然要开心坏了!” 陈安亦是随之一笑,走到近前。 将手中的一坛酒水递给他,然后在其身旁找了个空当坐下。 “还要多谢大哥昨夜挺身而出,护持山庄安全。” “区区小事,你我兄弟间何必见外。” 鲁智深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一把揭开酒壶的泥封,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只觉浑身都舒坦了几分。 两人便在这月下,对坐饮酒,随意言说。 “对了。” 鲁智深放下酒壶,似也想起什么。 “那八十个黑甲兵,再加上昨夜洒家带人拿下的二十个,足足一百号人,眼下都关在庄里的柴房。” “三弟,你打算如何处置?” 陈安思忖片刻,缓缓说道: “这些人也不过都是听命高廉行事的工具罢了,无有反抗的余地。” “眼下罪魁祸首已死,其人也罪不至死。” “这样吧,明日便劳烦大哥你辛苦一番,亲自审问。” “愿意回归乡里的,便在仔细甄别之后发些盘缠路费,让他们自行离去就是。” “若是有那无家可归又身家清白之人,便叫他们往后留在庄中,充作护卫或是佃户吧。” 鲁智深闻言,抚掌大笑。 “如此甚好!” “洒家正愁你那些护卫们内力修为是不差,可这枪棒功夫却是不堪入目。” “眼下这些人筋骨底子都不差,正好给洒家练练手,调教一番便能合用!” 他对此安排自是满意至极。 一桩桩事宜商议妥当,兄弟二人赏月饮酒。 许久不曾这般安逸,鲁智深兴致颇高。 良久过后,两人似乎都有些醉了。 靠在椅子上,怔怔望着天边那轮残月,鲁智深忽而兴叹一声,似有感慨般问道: “高俅这般祸乱朝纲的奸臣眼下已死!贤弟,你说这朝廷往后可还有变好的可能?” 陈安闻言,亦是抬头望月,缓缓摇了摇头。 “大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眼下大周沦落至此,难道便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权势滔天的高俅?” 同时间,那双年轻明亮的里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深邃。 话语悠悠,毫不忌讳的言说。 “比起祸乱朝纲的诸多奸臣、太监,仔细想想的话,那位官家方才是这一切动荡的源头。” “只要其人一日还坐在那龙椅之上,这天下便是一日不得安宁。” “往后大乱来临,朝廷定然不可靠,权贵同样不可靠。” “所能靠的,也不过只有你我兄弟自己罢了。” 鲁智深沉默了。 他虽不通什么军国大事,可能做到提辖,也并非是蠢人。 陈安话语里的深意,他又如何能听不出来? 半晌过后。 仰首将酒坛里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抹嘴一笑。 “也罢!” 鲁智深豁然起身,那本是有些沉寂的身躯舒展,爆发一片噼里啪啦炒豆子也似声响的同时。 往日里那个豪迈的和尚,便也再度归来。 “贤弟,洒家在这庄中待得太久,感觉身子骨都要快生锈了!” “眼下既然你已经是安全回来,那洒家便也不日出门去走走。” 陈安点头,也不阻止。 自家大哥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他也并不陌生。 更何况他这安竹山庄又不是什么森严禁地,自是来去自如。 只是笑笑,问他有何去向。 鲁智深豪迈一笑,眼中满是憧憬。 “先一路向西北去,按照你之前说的,把那几个英雄人物一一寻访过来。” “之后的话,再去军中见见二弟,看看他那边光景如何,若有用的上洒家的地方,自当尽力。” “兄长倒也不急于一时。” 陈安亦是起身。 “此去路途遥远,多有不便。” “小弟这里还有些东西,需得为你准备上一番,兄长或能用得上。” ...... 从鲁智深那里离开。 陈安独自一人行在回返后院的路上。 月光皎皎,照的山庄内外一片通透。 不用烛火照明,便能看的清明。 还未走近自家屋舍,便见有一道白色身影自前方的山林当中“嗖”的一下窜了出来。 正是白猿悟空。 只见它来到陈安面前,手舞足蹈,眉飞色舞。 时而模仿着那些黑甲道兵的惊恐,时而又展现自己当日持棍而立,一夫当关的威武。 将昨日那场算不上激烈的冲突演绎得惟妙惟肖,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功劳。 陈安见状,笑着摇了摇头。 从袖中取出一枚丹丸丢给了它。 悟空接过,一口吞下,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淡淡打量着它,只见其人立而起。 一身白色毛皮越发纯净,在月光照耀下荧光灼灼。 兽性渐消,恍若生人。 “不错。” 陈安颔首,眼含笑意。 智慧盈满、灵气渐生,距其彻底蜕变为精怪的那一天,不远矣。 第140章 满城风雨难停歇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安竹山庄自一片宁静中苏醒过来,处处皆是生机。 陈安先行去拜见祖母,同其道了声平安。 见到老人家经过他这段时日的真气调理,虽然难改精元流逝本质。 但却也精神矍铄,不显颓老,甚至还能在院中打上几趟五禽戏。 看到如此,他心中便也安然。 常人天寿难改,非人力可为。 若能得一生无病无灾、安享终老,便也足够。 同祖母告别,陈安漫步到学堂。 岳飞与李二郎正领着一众少年,朗声诵读着昨日留下的课业。 见到他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眼中满是对师长的敬畏。 陈安简单考教了几句,见他们对答如流。 对那些算学、格物的基础知识也已经熟记在心,便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死记硬背未必有用,过些时日便让他们去庄中工坊各自去实践体验。 随后,他又去往各处工坊、田地,简单料理了庄中杂事。 造纸作坊内,高大的水碓不知疲倦的转动,将一根根提前浸泡多时的竹木捣成细腻纸浆。 建造在山中的格物院,匠人们正依照新的图纸,浇筑全新的机械。 外面广阔田垄之间,豆苗茁壮,绿意盎然。 想来,今年这第二茬的收成也差不到哪里去。 一切都有条不紊,欣欣向荣。 外界的风雨,似乎永远也吹不进这座世外桃源。 生活,复归平静。 ...... 与山庄的宁静截然不同。 此时的汴梁城,因为高俅的“暴毙”而掀起了轩然大波。 堂堂当朝太尉,竟然在一夜之间离奇身死于自家书房内里,身上更是没有半分伤痕。 此事便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京城这潭深水当中,激起千层浪。 早起修行的官家听闻此事,龙颜大怒。 虽说近来对于高俅多有不满,可终究是陪伴自己多年的潜邸旧臣。 如今这般不明不白地死去,非但是折损了朝廷的颜面,更是对他这位九五之尊的公然挑衅! 官家震怒之下,当即下令开封府与皇城司。 务必在短时间内,查明真相,缉拿凶手! 一时间。 整个汴京城暗流涌动,风声鹤唳。 ...... 司礼监,值房。 新晋的掌印大太监钱忠,正襟危坐。 其手持一卷刚刚批阅完的奏本,正欲要起身,送往官家御前。 便在此时,因为督造道藏有功,被其带到身边听用的小春子。 双手捧着一个包裹,自门外快步走进来。 “干爹,方才周平差人送来了这个。” 钱公公闻言,动作微顿。 眉头随之皱起,脸上闪过一丝莫名。 暗道这安竹山庄的各种分红,也不到时候。 不过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 伸手,有些的疑惑接过包裹,入手微沉。 随手揭开包裹,内里并非是什么银票,而是一只平平无奇的黑铁匣子。 遂又将匣子开启,略一打量。 只一眼,钱公公脸上本有些随意的神情便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唯见那匣子内里,竟是放着满满一叠书信! 而信上的内容,更是叫他这个在宫中沉浮了数十年的大太监,也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通敌叛国、构陷朝臣、私吞军饷...... 桩桩件件,皆是足以让高家满门抄斩的滔天大罪! 钱公公的心头一惊。 都不用多做考虑,他瞬间便将此事与昨夜高俅的离奇暴毙联系在了一起。 尽管当下没有半分证据证明此事便是陈安所为。 可能指使陈安将此物送过来的,除了那位陈先生,又能是谁? 于此同时,一个猜测隐隐在其心头升起。 高俅的死,莫不是...... 这个念头方一出现,钱公公便只觉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原本以为,那个陈安不过是个读书厉害,后来又精通些道经、格物之术的奇异读书人。 自己与其结交,各取所需,倒也算是一桩美事。 可眼下看来,自己却是大错特错了! 此人竟然真是叫其从那些玄之又玄的道经中修出了真本事。 而且寻常看似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可实则杀伐果决到了极致! 就连当朝太尉这等权倾朝野的人物,竟也是说杀就杀。 悄无声息间,取其性命而走。 几多思绪流转下来,钱公公心头那点本是因地位权势不断提高,而对陈安渐渐生出的些许轻视。 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深藏于心的畏惧与窃喜。 得以结识如此高人,往后说不得便能救下自己一条性命。 世事易变,命运无常。 往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定呢。 ...... 钱公公并未直接将罪证呈上。 他深知此事干系重大,自己若是贸然卷入其中,恐会引火烧身。 思虑再三,有了决断。 他从那一大叠书信当中,不着痕迹的抽出了几封最为关键的。 而后将匣子重新封好,唤来心腹。 “你且将此物悄然送到蔡相公的案桌之上,切记,莫要经自己的手。” ......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蔡京一派得了这份从天而降的大礼,如获至宝。 眼下里,趁势追击更为关键。 故而也没人留意这些罪证究竟是谁人送来,又有何用意。 次日早朝,当即便有御史出班,发难。 “陛下!臣有本奏!” “太尉高俅,身为国之重臣,非但不思报国,反而私通外敌,意图不轨,其罪当诛!”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官家本就因高俅无故身死而暴怒不已。 此刻听闻此言,更是怒火中烧。 只当这些人为了争权夺利,往死人身上泼脏水。 “一派胡言!” “高太尉为国操劳多年,纵无功劳,亦有苦劳,岂容尔等这般污蔑!” 御史闻言,却是不慌不忙。 自袖中取出几封书信,高举过头顶。 “陛下,此乃高俅私通辽国之铁证!还请陛下御览!” 内侍将书信呈上。 官家将信将疑的展开一看。 入目所见,正是高俅的亲笔手书。 字迹、印章,皆做不得假。 他本就对高俅近来种种表现多有不满,起了换人之念。 如今得见这铁证如山,胸中怒火,瞬间便被另一种更为炽烈的火焰所取代。 “好!好一个高俅!” “朕待他不薄,他竟敢在背地里行此等叛国之事!” 官家将手中书信狠狠摔在地上,脸色铁青。 “传朕旨意!” “高俅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即刻撤销其生前一切追封荣典,抄没家产!” “另,其党羽众多,着令三司会审,务必彻查到底,还朝堂一个清明!” 圣意已决。 朝堂上,蔡京一派的官员,脸上纷纷露出得意笑容。 而那些往日里与高俅有所牵连的官员,则是一个个面如死灰,噤若寒蝉。 ...... 高俅一倒。 其留下的太尉之职,以及那庞大的军中权柄,便成了一块无主的肥肉。 朝堂上新一轮的权斗,就此拉开序幕。 各方势力,为此争得不可开交。 至于高俅其人究竟是如何死的,又究竟是杀的。 眼下,早已无人在意。 第141章 周易参同契 外界风云激荡,朝堂之上的风雨,却也全都与陈安无关。 近些时日,他倒是难得的清闲。 闲来无事,便去东观上值。 不过,与其说是上值,倒不如说是寻个清净去处,顺便会一会新结识的几位友人。 李清照与王希孟二人,早已将此地当做了第二个家。 在陈安雄厚的财力支撑之下,他们放开手脚,从汴梁乃至大周各处各处搜罗来了不少散落民间的大家之作。 每日里,便是沉浸于修缮、品鉴这些书画珍品当中。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两人自是乐在其中。 就连那本是官迷心窍的赵明诚,亦也渐渐适应了秘书省的清闲官职。 每日里校勘古籍,倒也自得其乐。 当然了,其人骨子里那股想要向上爬的心思,却也从未曾断绝过。 眼下只不过是暂时蛰伏,静待时机罢了。 剩下的时间,陈安便是留在山庄。 或与清虚子、马灵、乔道清几位道友切磋术法,印证修行。 或独自一人,于丹室当中开炉炼丹,钻研丹道。 日子过得平淡,却也充实。 几日前,大哥鲁智深再度远行。 临行前,陈安交给了他一柄崭新的浑铁禅杖。 此杖,乃是后山格物院的最新成果之一。 以小高炉炼出来的百炼精钢为主材,又混以些许天外陨铁打造。 使其坚韧异常,却又轻重合宜。 杖身之上则用细密纹路雕刻出达摩东行图,以作防滑。 两端包裹黄铜,可拆卸组合,便于携带。 鲁智深得此宝兵,大为满意。 抚掌大笑间,飘然而去。 ...... 这一日,书房当中。 陈安静心凝神,照常铺开纸张,提笔抄写《黄庭内景经》。 笔锋落下,心神合一。 当最后一笔落下,心头神通提示响起。 只是所见文字,却与往常不同。 【抄写《黄庭内景经》三百六十遍,合周天之数,此经真意已尽,暂无所得】。 陈安神色平静,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 对于如此结果,他早有预料。 甚至此经能助他修行至今日境地,直到眼下方才没了效用。 已然是大大超出了陈安心头预期。 他阖上双眸,内视己身。 只见丹田气海内里,真气浩荡,已然汇聚成一片浩瀚湖泊。 根基雄厚,远超世间常人。 同时,他更能感受的到。 自己身体当中的精元,在日复一日的神通加持下,早已变得强健无比。 煌煌若一轮明烛,生机勃勃。 他默默感念此经为他打下的坚实基础。 随后起身,来到自家书房的书架之前。 这里存放着他近一年光阴下来,亲手从各处搜集、交换而来的各种道经。 身形在书架前站定,同时目光上下扫过其上齐整摆放的一卷卷书册。 最终,落在了一卷以金丝玉片编撰而成的古书之上。 书名古朴,道韵盎然—— 《周易参同契》。 陈安取下书卷,于桌案前展开。 “乾坤者,易之门户,众卦之父母。坎离匡廓,运毂正轴......” 他凝神静气,提笔抄录。 此书乃是东汉炼丹家魏伯阳所著,被后世誉为“万古丹经王”。 其内里,以《周易》象数理论为基础。 进而阐述炼丹、养性之术,玄奥非常。 故而抄写起来,对于心神的消耗,亦非同日而语。 不过短短千余字,待到陈安收笔之时,竟也感觉额角微汗,心神略有几分疲惫。 【抄写《周易参同契》一遍,道性+1】 “道性?” 玄之又玄,不知何解。 陈安也不急着更换,且再等等看。 ...... 丹室当中,光亮依旧。 陈安今日没有炼丹。 眼下他的手中,正放着几卷书册。 其中两卷,乃是从高廉身上所得以及乔道清分享而来的术法。 一曰“飞沙走石”,一曰“剪纸做兽”。 剩下的一卷,则是从马灵那里得来的炼器之术。 他细细琢磨三者。 【飞沙走石】是一门古老神通,内容玄奥,晦涩难懂。 修行起来,亦不比自己之前所掌握的那些寻常法门,艰难非常,非是一日之功。 不过修成之后的威力,自也非同小可。 动念之间,顿其飞沙走石,遮天蔽日,是当之无愧的仙家法门。 而【剪纸做兽】则差上了很多。 看似玄奇,实则不过是通灵点化、借物赋形之法。 在正道神通面前上不得台面,乃是旁门左道。 而最后这炼器之法,则是一门真正的古法传承,世间罕有。 其讲究的是寻天地宝材,以自身真气日夜温养,再以心神交融,于其中祭炼下一道道禁制,成就法器。 法门关窍说来倒也简单,可最主要的核心,却是一门名为小周天云法箓】的秘法。 此法当中,并无攻伐护身之术。 有的,仅仅只是六种功用不一的法箓禁制。 【坚固】、【锋锐】、【轻灵】、【聚灵】、【辟邪】、【归元】 前五者字如其意,便是字面上意思。 唯有最后的【归元】禁有些意思,可使受损的法器缓慢吸收天地灵气,自行修复。 陈安参悟良久,将这六种禁制的玄妙尽数了然于心。 遂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丹室一角。 金灯之上月华闪烁,散发莹莹光辉。 “且来一试。” 陈安心念一动。 月华金灯便悠悠然飘起,悬浮于他的身前。 拴住心猿意马,抛去心中杂念,双手掐诀。 体内浩荡真气,顿时被引动。 继而按照【小周天云法箓】上所记载法门,缓缓施展。 片刻之后。 陈安并指为笔,以真气为墨,神念为引。 对着那悬浮在空的月华金灯,凌空书画起来。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一道由纯粹的真气与神念所构筑而成的玄奥符箓,缓缓成型。 正是【聚灵】之禁! “去!” 陈安一声轻叱。 便见那符箓化作一道流光。 倏忽之间,印入了金灯内里。 嗡——! 月华金灯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通体光华大放。 片刻后,待到光华敛去。 陈安再看去时,便见那金灯之上,似也是多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改变。 其上悬着的那团月白焰火,亦也变得愈发温润、明亮。 第142章 鬼市气象 金灯缓缓下落,光华内敛。 陈安将那卷记载着炼器法门的古旧册子缓缓合上,置于一旁。 数日来的钻研,他已将这门世间罕有的技艺初步上手。 与此同时,也渐渐了然了缘何这般玄妙的法门,会在岁月的长河当中渐渐消失。 究其缘由,无外乎三点。 其一,便是当下修行人真气浅薄,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祭炼。 炼制法器,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需得以自身真气日夜温养,再以神念交融,于其中刻下禁制。 这个过程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乃至数十年。 对于当今那些连修出几缕真气都千难万难的修士而言,这般消耗,着实是难以承受。 其二,则是修行本就不易。 当世之人又哪里来的这般多闲暇功夫,去耗费在炼器上? 有这个时间,倒不如多打坐几次,搬运几个周天,增长些许修为来得实在。 至于最后的灵材欠缺,反倒是影响最小的了。 毕竟,就算寻不到天材地宝,亦可用世俗的寻常之物代替。 只不过就是炼制出来的法器威力效用,会大打折扣罢了。 可这些对于旁人而言,几乎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于陈安来说,却也算不得什么。 他注定会活过漫长岁月,渡过悠久人生。 有的是足够的时间,去慢慢祭炼。 ...... 几日后,入夜。 陈安自修行当中醒来,静极思动。 想到自从上次一去之后,许久再未曾光顾过汴梁城下的鬼市。 却也不知经过这一段时间发展,又生出怎般变化? 心念微动,一缕神念便悄然离体。 穿过重重院落,落在了后山桃林当中。 正在树下酣睡的白猿悟空,身子微微一颤,旋即便睁开了那双灵光闪烁的眸子。 它站起身来,动作间不见往日里的半分顽劣,反倒是多了几分与陈安如出一辙的沉稳。 灵巧起身,一路穿过山庄,抵达丹室。 继而取出一身玄黑色的宽大道袍,熟练穿戴在身。 又从旁边摸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古朴银色面具,戴在脸上。 那面具,是用银子掺杂一些金属打造而成。 雅致内敛,入手冰凉。 其上,只在角落里简单雕刻有两个古篆—— 太乙。 做完这一切,悟空的身形便悄然隐入夜色,朝着山下而去。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借着暮色掩映,陈安控制着悟空一路来到了汴梁城东。 白日里,这里是最为繁华的菜市口。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可到了夜晚,此地便会变得格外冷清。 无它。 这里同样也是斩首那些罪大恶极之辈,叫世人观摩的法扬所在。 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亡魂,丧命于此。 阴气汇聚之下,寻常人自是不敢在夜里,来此地多做停留。 陈安也不在意这些。 相反,若真有鬼魂之流,他亦想与之一见。 径直走到市口一角的一棵巨大的百年柳树之下。 按照公孙胜所给的暗号,伸出手指,继而以一种极为独特的韵律。 在粗糙的树干之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笃、笃、笃。 片刻之后,伴随着机扩转动。 只见那本是平平无奇的柳树树皮间,悄然洞开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暗旋涡。 旋涡缓缓转动,内里漆黑一片,不见半分光亮,仿佛是通往九幽地府的入口。 “幻法?” 陈安打量着眼前这神异的景象,心中琢磨片刻。 此法倒也与他之前所掌握的【寄杖】之术,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皆是以自身精神念头辅以真气变化,扭曲旁人的感知,进而达到种种不可思议的效果。 如此念头闪过,遂也不再犹豫,迈步而入。 只觉眼前一花,斗转星移。 下一刻,整个人便是身处一条通体由白玉打造的阶梯之上。 阶梯盘旋而下,直通未知的地底深处。 “有心了。” 看着这般布置,陈安心头微动,轻道一声。 ...... 从一方入口进入,免去了过往乘船而行的繁琐。 陈安漫步其中,融入往来人群。 视线游转,随意打量。 如今的“白玉京”,已然不复往日鬼樊楼的污浊与不堪。 而是被打造成了一座从神话里走出来的酆都鬼城。 宽阔的青石街道,纵横交错。 道路两旁,一盏盏散发着幽幽青光的灯笼高悬,将此地照得一片明亮,却又平添几分神秘庄严。 时不时便能看到一个个头戴牛头、马面面具的鬼卒,引着同样戴着各式面具的客人,穿行其间。 陈安以“太乙”的身份,缓步行走在这鬼市当中。 神念扫过,便见街道两旁的摊位之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奇珍异物。 有前朝的古玩,有沾着新鲜泥土的冥器,亦有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珍稀药材。 他并未过多停留,只是径直来到了鬼市中央,一处专门用以寄售物品的铺面。 将几瓶早已备好的丹药,放在了柜台之上。 有经过太阴冷焰淬炼,药效更胜从前的改良版【五灵丹】。 亦有他之前所掌握的,诸如【清净散】、【辟谷丹】之类的寻常丹方所炼制出的丹药。 铺面后的管事见状,不敢怠慢。 连忙请来有真道行的人前来掌眼,确认真实不虚,非是世面上那种诓骗人的“金丹”。 很快,有人售卖丹药的消息流传而出。 几位在此中闲逛的真修行闻言,纷纷赶来。 “道友,此丹如何交换?” “我这里有一卷前人所留的【观风望气录】,虽是残篇,却也颇为不凡......” “我愿出纹银千两!” 一时间,小小的铺面前,竟是围拢了不少人。 陈安也不多言,只是静静看着。 不久之后,那几瓶丹药便被几位修士以各自的珍藏,交换而去。 有残缺的术法,有不知名的矿石,亦有一卷记载着些许神异见闻的古人游记。 陈安一一收下,也不在意价值几何。 此番前来,本就是为了打响名声,为这初开的鬼市,添上几分人气。 眼下看来,目的已然是达到了。 鬼市初成,气象渐生。 第143章 道性圆融,基业初成 有着公孙胜那般玲珑心思,以及修为高深的人物坐镇其中。 再加上背后有着陈安源源不断的财力,以及时不时的丹药支持。 想来用不了多久,伴随着名声的口口相传。 便会真正的,成为一处汇集天下奇人异士交换有无的隐秘之所。 或许也不见得就能比得上那些道门千载的积累,但也总比一个人埋头苦修,上进无路的强。 如此,陈安便也不再过多关注,任由公孙胜发挥。 自己则是复又归于像往日那般平淡如水的修行生活当中。 ...... 一连六七日。 陈安每日除去固定的修行练法,指点山庄少年学业之外。 便将所有的心神,全都沉浸在了对【周易参同契】的抄写当中。 此经不愧是被后世誉为“万古丹经王”的道家典籍。 其内里文意古奥、字字珠玑,蕴含着易学至理。 抄写起来,对于心神的消耗,远胜之前的【黄庭内景经】。 往往不过是方才抄写一遍,陈安便会感觉神念困乏。 需得服上一枚丹丸,静坐良久之后方能恢复。 可饶是如此,陈安亦是甘之如饴。 每抄写一遍,他便能感觉到自己那新得来的【道性】,又浑厚一分。 初始不解奇异,可后来却也渐渐有所感悟。 类似于先前所得的几种贴合自然的天赋。 【道性】可以让陈安对于这世间无形无质的道与理,多出几分亲近、感悟。 施展诸般术法,更添几分神奇。 这一日,书房内里。 陈安凝神静气,落下了第十遍抄写的最后一笔。 当笔锋从纸面上抬起的瞬间,与神相融的神通便也随之传来提示。 【抄写《周易参同契》十遍,初窥易道之门,领悟天赋:易理推衍】 陈安缓缓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细细体味这新得来的天赋。 【易理推衍:你对天地万物之易理变化,有了初步的洞察。】 【观阵法,可知其生门死位;观武学,可晓其破绽根源;观天时,可察其吉凶祸福。】 “原来如此。” 陈安眼中灼灼光亮闪烁,心头了然一片。 道性,直白点说就是悟性的加强版。 道性越高,修行功法、施展术法时,便越是事半功倍。 而这【易理推衍】,则是将这份感悟,化作了可以实际运用的神通。 他心念一动,便将这门天赋运用于实际。 潺潺目光扫过这间屋舍,只见四周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变得有些不同。 窗台上摆放的绿植,去除表象。 落在眼中,便是一道昂扬草木生机。 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本,亦非是无有性命的死物。 仿佛有无数智慧的火花在其上碰撞、生灭,造就出一篇篇锦绣文章。 “妙哉!” 陈安抚掌赞叹。 有此天赋加身,日后无论是与人斗法,还是钻研丹道,都将大有裨益。 ...... 时序轮转,不觉秋深。 时间流逝,转眼已至十月初。 安竹山庄的农田之上,一片丰收景象。 先前抢种下去的大豆,因为享受到了庄主所传的沤肥、水车的带来的好处。 庄中田地的产出,竟是比往年里,足足高出了三成有余! 这般收成,莫说是寻常的年景。 便是放在那些号称盛世的年头,亦是罕见。 庄客们人人喜不自胜,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而按照庄主所定下的规矩,除去三成的租子之外,剩下的收成皆归他们自己所有。 可眼下家家户户的粮仓都已堆满,剩下的这些豆子,便也成了甜蜜的负担。 就在众人发愁之际,庄主再度颁下恩令。 凡庄中佃户,余粮皆可以远超市价的价格,卖予山庄。 此令一出,整个山庄更是欢声雷动。 人人感恩戴德,声望日隆。 同时,山庄内里工坊的产出,亦也随着一支支商队,远销大周各地,为陈安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就在这盘总一年所得的关头,远行在外的四喜,也终于回返。 比起离去之时,他的身形黑了、瘦了。 可其人那双眼睛,却是变得越发的明亮有神。 一番舟车劳顿,四喜也顾不上休息,第一时间便来向陈安汇报。 “少爷!幸不辱命!” 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骄傲。 “如今咱们陈氏商行,已在南方沿海的濂州,以及北方的青州,各自扎下了根!” “小的按照您的吩咐,在那两地分别开办了造船厂,也曾遣人出海,寻访仙山,只是至今,依旧一无所获所获。” 陈安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对此也并不在意。 “无妨,仙缘之事,本就飘渺,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无需强求。” 抬手为四喜斟上一杯热茶,示意他坐下说话。 随后,又叮嘱道: “虽然眼下南方看似繁华平定,但不出一二年乱象将起,你暂时便将主要的精力都放在青州那边船厂就是。” “至于南方的濂州,维持现状便好。” 四喜虽然不解为何要重北轻南,明明眼下北方形势不稳,南方一片大好。 可想到陈安往日里料事如神的过往,便也毫不犹豫的应下。 “是,少爷。” ...... 前来拜访的道友乔道清与马灵,早已在旬日之前各自离去,回返清修扬所。 虽然略有遗憾,陈安也没强行挽留。 只是留下邀请让他们若有闲暇,便可自来。 山庄,遂也复归往日的清净。 学堂里。 岳飞在陈安的教导之下,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行事略有几分偏执的倔强少年。 为人处世,越发沉稳。 日日读书练武,打磨精神体魄。 眉宇之间悄然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隐有大将之风。 经过多时锻炼,他与李二郎、石头等人,如今已能独当一面。 开始尝试帮助严华处理庄中各项繁琐的事务,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段时间,陈安的生活也变得极为规律。 每日里指点少年课业,抄写道经、临摹书画。 闲时于丹室之中开炉炼丹,在竹林内里演练术法。 偶尔也会借着悟空的身躯化身“太乙”,前往那地下的白玉京鬼市,散出些许灵丹,换取古籍奇珍。 日子过得自在惬意。 自高家倒台之后,自也再无人前来寻衅滋事。 一片悠然当中,年关将近。 第144章 百画功成,意在笔先 时序入秋,暑意渐消。 庞大幽深的东观,不复往日那般只有故纸堆与书霉味的沉闷。 反倒是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雅致与人气。 一间专门为修缮古籍书画而清理出来的轩室。 窗明几净,光照通透。 四壁悬挂着几幅修复一新的山水画作,平添了几分清幽意境。 屋子正中,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 陈安正凝神静气,为一幅画卷落下最后一笔。 他身着一袭寻常青衫,长发仅以一根素木簪子简单束起。 神情专注,古井不波。 笔锋沾墨,于雪白细腻的安竹纸上游走。 动作不见半分烟火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在其身后,王希孟与李清照二人并肩而立,静静观之。 数月相处下来,对于陈安这般近乎于“苦行”的临摹之法,两人早已是见怪不怪。 初始之时,他们亦曾出言相劝。 毕竟书画之道,重在“意”而非“形”。 一味临摹终究是匠人之举,难得大家真意。 可陈安只是笑笑,不置可否,依旧我行我素。 二人无奈,便也不再多言。 只是心中难免存了几分遗憾可惜的念头,认为陈安终究是走了歧途,浪费了大好天赋。 可随着时日流逝,眼见着陈安笔下的画作一日比一日精进。 从最初的形似,到后来的神似,再到如今几乎能以假乱真的地步。 那点轻视之心,便也渐渐被惊异所取代。 尤其是今日。 似乎格外有些不同。 “呼——” 当最后一笔淡墨,点染在画卷远山上的一处薄雾时。 陈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笔而立。 也就在这一瞬间。 王希孟与李清照二人只觉眼前一花,周遭的景物仿佛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耳畔回响的不再是东观的寂静,而是传来了冰雪消融、溪水潺潺的清越之声。 鼻尖萦绕的也不再是墨香,而是雨后初晴,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 眼前这幅画卷,竟好似活了过来! 一股生意盎然的早春气息扑面而来,将整间屋舍笼罩。 画中山峦巍峨,云雾缭绕;林木挺拔,新芽初绽。 整幅画卷,神韵天成,意境自生。 恍惚间,竟叫人分不清眼前究竟是画,还是真实的天地。 “这......” 王希孟神情震动,喃喃自语: “画龙点睛,莫过于此!” 李清照亦是美目圆睁,眼中异彩连连。 她能隐隐感觉到这幅画作当中蕴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意”,一股足以引动观者心神的“神”。 此等水平,已然是足以称上一句此道宗师! 便在此时,陈安心头微动。 熟悉的神通提示,如水波般在眼前划过。 【临摹《早春图》一百遍,得画中真意,领悟天赋:意在笔先】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细细体味这新得来的天赋。 “意在笔先......” 【意在笔先:心随意动,意在笔先。你所书画之物,皆可附着一丝心神意念。】 【凡夫观之,可感其意;修士观之,可见其神。可用以静心、惑神、乃至承载符法真意。】 “符法么......” 此天赋,看似与他之前的【道韵亲和】、【与物同游】、【易理推衍】有几分相似。 可细究之下,却又截然不同。 前者是让他能更好的感悟靠近自然万物。 而后者,则是让他能将这份感悟顺理成章的表达出来。 一为收,一为放。 相辅相成,妙用无穷。 “凡夫感其意,修士见其神......” 他看着眼前这幅【早春图】,心中了然。 寻常人见了,只会觉得此画意境深远,能引人共鸣,有静心凝神之效。 可若是换了修行有成的人士,便能从中窥见那一点被他融入其中的“早春生机”神韵。 若能有所体悟的话,对修行亦有裨益。 “至于这承载符法真意......” 陈安脸上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当今时代,仙道消亡,神道不存。 他身为东观尹,接触过的道经秘藏不知凡几。 其中记载上古符法之书亦不在少数。 可无论是以朱砂、兽血为引的真符,还是踏罡步斗、请神上身的召请...... 眼下都不过是废纸一堆,不见半分神异。 细细想来也是——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就连那受符诏所召请的鬼神都已经消失在漫长的岁月长河当中。 这依附其而生的符法,自然也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至于那些不求鬼神,只以自身真气催动的符法,他却也不曾得见。 不过...... “古时符法,借的是天地鬼神之力,可若是......” “若是我以自身真气为引,以神念为根,再将自身法术乃至于自然机理,封存在一纸画卷当中呢?” 一个颇为新颖的念头浮现在陈安的脑海里。 如此一来,便等同于是开创了一门全新的符法体系。 无需外求,只问己心! “倒是个有趣的想法,日后或可一试。” 将此事暂且记在心底,又想到了另一桩妙用。 “既然能承载符法,那是否也能承载我的修行感悟?” 若是可行,日后他便可将自家功法、术法当中的关窍诀要,尽数融入书画之内,用以传承。 后人只需观其书画,便能身临其境,感悟其中真意,远比枯燥的文字要直观得多。 思绪流转,陈安缓缓收敛了心神,复归当下。 转过身迎着王希孟与李清照那依旧带着几分奇异的目光,温和一笑。 “一时灵光乍现,仿造出了这幅画作,倒是让二位见笑了。” “处玄此言,未免太过自谦。” 王希孟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几分苦笑。 “今日得见处玄此画,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以往所见,皆是坐井观天了。” 李清照亦是微微颔首,由衷赞叹: “先生之画,已然脱离了‘技’的范畴,步入了‘道’的境界。” “若是往后能留下一二自己之作,便足以名传千古,与历代大家并肩。” 陈安笑着摆了摆手,并不在意这些虚名。 三人便就着这幅画,开始探讨起各自的书画技艺与心得。 气氛怡然,一片自得。 一番交谈下来,已是日暮时分。 陈安婉拒了二人一同用饭的邀请,正准备收拾东西,回返山庄。 却见东观的老校书郎黄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似是在等候着什么。 陈安见状,心中奇异。 “黄老,您这是?” 黄觞见他出来,那张古板的老脸上竟是露出几分罕见的局促。 遂从怀中取出一叠写满了字的纸张,约莫有数十页厚,递了上前。 “陈大人,老朽在东观校对道藏多年,闲来无事时,也曾将心中一些感悟记下,写了些东西。”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只是往日里皆是闭门造车,也不知这些东西究竟如何。” “大人您学识渊博,还望能帮老朽斧正一二,给些意见。” 陈安心头一动,暗道这位黄老当真是深藏不露。 也不推辞,笑着伸手接过。 入手纸张质感寻常,显然并非什么名贵之物。 不过其上字迹工整,笔力沉稳,可见书写之人的用心。 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首页之上。 只见两个古朴内敛,却又透着一股古拙道意的篆体大字,映入眼帘。 ——九阴! 第145章 九阴真经,除夕守岁 入夜。 丹室内里,静谧无声。 一盏月华金灯悬于半空,洒下清冷如水的辉光。 将室中景物映照得纤毫毕现的同时,又平添几分不似人间的幽玄之意。 陈安并未炼丹,亦非修行。 此刻安坐在书案前,手中正捧着一卷泛黄的古旧书册,凝神翻阅。 此书正是前些时日里,东观老校书郎黄觞托他斧正的那卷手书—— 【九阴】。 洋洋洒洒数千言,落入陈安眼中。 更在他那过目不忘的天赋之下,于心头一遍遍的流转、推衍。 初始之时,陈安只当此书是一门颇为不凡的江湖武学。 其内里易筋锻骨、疗伤、点穴、轻功...... 种种法门包罗万象,精妙绝伦。 远远胜过他之前所见的任何一门凡俗武功。 可随着越发深入的研读,陈安脸上神情便也渐渐多了几分讶异。 深究此书根基,已然是脱离了单纯打磨筋骨、熬炼气血的范畴。 而是讲究效法天地、调和阴阳,以内力为引,撬动周身窍穴,进而沟通外界,引一丝若有若无的天地之力为己用。 这般理念显然是超脱了凡俗武学,初具修行法门的雏形。 “黄觞?黄裳!” 陈安放下书卷,口中轻声呢喃,随之哂然一笑。 想来,便是那位编纂【万寿道藏】时。 无师自通,从无数道经当中自行悟出修行之理的传奇大家了。 难怪,难怪。 他心中了然,却也不再深究。 此方世界早已是似是而非,独孤求败其人不假。 再多出这么一位人物,便也不足为奇。 如此一想,陈安心神复又沉入书卷当中。 唯见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赞叹,亦有一抹惋惜。 黄裳此人,天纵之才。 身处当下末法时代,无有师承。 竟然能独自一人摸索到修行的门槛,甚至还创出了这般奇妙武学,着实是叫人钦佩。 只可惜,终究是闭门造车,不得系统法门。 其所创之法看似精妙,可在细细推敲之下,却也多有疏漏。 尤其是对于神魂的认知依旧浅薄,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若是常人不明深理,循字面意思修行此法,很容易就走入歧途。 “也罢,既是有缘得见,我便帮你完善一番。” “如此,也算全了一桩同道之谊。” 如此想着,陈安心思沉静。 起身于书架上取来一卷崭新的安竹精纸铺开,复又亲自研磨,将上好的徽墨磨得细腻粘稠。 月华如水,从天窗照落。 青衫修士的身影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恍若仙人。 提笔饱蘸浓墨,笔锋落于雪白的纸张之上。 落笔无声,行云流水。 一笔一划间,悄然间附加天赋。 暗含着陈安对于修行感悟的同时,更也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大黄庭神气。 随着他的书写,整间丹室内的气机都仿佛被引动。 空气变得粘稠,月华金灯的光芒愈发温润。 一缕缕玄之又玄的道韵,自笔尖弥漫开来,萦绕在字里行间,久久不散。 恍惚间,那一个个原本死板的文字,竟好似被赋予了生命。 在纸上活了过来,自行演化着阴阳易理的无穷奥妙。 仙人执笔,书就真法。 名之曰—— 九阴真经! …… 光阴流转,不觉已是年关。 政和六年的最后一日,除夕。 安竹山庄,张灯结彩,处处喜气洋洋。 新糊的窗花、火红的灯笼、倒贴的福字...... 将这座本是清幽的山庄,点缀的热闹非凡。 庄户的孩童们穿着崭新的衣裳,在庄中各处追逐打闹,时不时点燃一串噼里啪啦作响的鞭炮,引来阵阵欢呼。 夜幕降临。 陈安于主院大摆宴席,与庄中众人一同守岁。 祖母与舅母一家自是坐在主位,其下则是严华、二郎、岳飞、四喜、石头、张生等一众山庄的核心成员。 众人齐聚一堂,共度佳节。 席间欢声笑语,推杯换盏。 祖母看着眼前这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景象,脸上满是欣慰笑容的同时,眼角却也悄然泛起几分湿润。 她这一生历经坎坷,早已看淡了世间繁华。 如今能在晚年得享天伦之乐,心中早已是别无所求。 只是...... 视线落在那个正含笑为众人斟酒的孙儿身上。 老太太的心头,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丝遗憾。 “安哥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在这婚配之事上,太过执拗了些。” 她也知晓,自家孙儿胸有大志、不恋功名。 可眼下见他依旧只身一人,却也难免为其担忧。 也不知自己在这有生之年,能否能见到他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不过,今日是团圆佳节,却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更何况陈安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旁人也很难劝说。 “罢了,等过完年,秉儿也该从蜀地回来了。” “到时候让他这个做舅父的,好生劝劝便是。” 另一边。 岳飞等一众少年,此刻亦是暂时放下了平日里繁重的课业。 一个个敞开了肚皮,吃喝玩闹,好不快活。 到了兴处,几个少年更是兴起,各自取来平日里操练用的枪棒。 于庭院当中持枪列阵,将一年所学尽数演练而出。 只见他们进退有度,枪出如龙。 呼喝之间,初具几分军中悍卒的威势。 引来周遭众人阵阵喝彩。 陈安看在眼中,微微颔首。 ...... 酒足饭饱后,众人兴致不减。 陈安领着他们一同来到山庄外的山坡之上,于此观景。 他立于人前,藏于衣袖里的手指悄然掐了个法诀。 “去!” 一缕极淡的焰火,自其指尖飞出。 倏忽间,便落在了前方早已摆好的烟花爆竹引线之上。 嗤——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声响,一道道火光冲天而起。 轰!轰!轰! 璀璨的烟火,于沉沉夜幕上空轰然炸开。 或如银龙升空,或如金菊绽放,或如漫天星雨洒落...... 绚烂无比的光晕,将整片大地照得亮如白昼。 亦也将下方众人那一张张洋溢着喜悦与期盼的脸庞,映照得一清二楚。 陈安立于人群当中,看着这片安乐景象。 又望向那瞬息万变的烟火,心中一片宁静。 幽深瞳孔里映照出满天的烟火,看着它绚烂绽放,又无声消弭。 是烟火,仿佛又不是烟火。 像是王朝的兴衰更替,生命的轮回往复。 一切都在变,一切又似乎都未曾改变。 终究不过是......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声轻叹,随风而散。 政和七年,过。 新的一年,如期而至。 第146章 光阴两载倏忽过 政和七年,陈安得封开国子。 官家屡欲加官,不应。 宁做闲散东观尹,不为朝堂一禽兽。 闲云野鹤,逍遥自在。 转眼间,两年时间倏忽而过。 年号更迭。 ...... 雨水已过,惊蛰将至。 白茫茫一片积雪消融,生机复苏。 宣和元年。 放眼望去,大周天下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 可这份繁华,却也仅限于汴梁左近。 无论是久旱不雨的京东两路,还是匪患渐起的江南、山东地界,皆是暗流涌动。 而北方的战事,更是从未有过一日停歇。 曾经盛极一时的大辽国,在金国铁骑的连番冲击之下屡战屡败。 金国攻城拔地,势如破竹。 值得一提的是,政和八年,耶律大石调任祥州刺史。 未来的菊儿汗,登上历史舞台。 匈奴胡人乱战不休,西夏和大周的战线平静良久。 西北边陲,统安城。 两鬓已然染上风霜的刘法,身披甲胄,伫立于城头之上。 视线眺望着远处那片曾属于盛唐,如今却被西夏盘踞百年的故土,久久不言。 西夏国主察哥在大败之后,便遣使议和。 言辞恳切,愿对大周俯首称臣。 朝堂之上的相公们为此争论不休,可最终递到军前的,依旧是一纸“安抚”的诏令。 两载光阴,战机稍纵即逝。 他终究是老了,再不复当年心气。 这收复故土的宏愿,怕是要抱憾终生,留待后人了。 ...... 塞外风沙漫天,安竹山庄内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在陈安“开国县子”的爵位庇护,经过两年发展,面貌大不相同。 庄户几千,护卫上百。 闭门自成一统,生活自给自足。 那些本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流民,在庄主陈安的扶持下,安家立业。 万众一心,团结耕种。 恍若将此地变作一片安居乐业的世外桃花源。 放眼望去,规整的农田连绵成片,沟渠纵横,水利齐全。 孩童满地乱跑,乡人不见愁容。 视线流转。 田垄尽头,严华正领着一群半大少年人规划今年要种植的作物。 于陈安相处日久,越发见识到自己不是修行那块料。 故而这两年下来,他渐渐褪去当初那份寄情山水的修士心气。 潜心钻研农学之道,俨然成了一位真正的农学大家。 “去岁试种的占城稻,虽产量喜人,却不耐北地风寒,多有病害。” “今年当择其优者,与本地良种相合,或可育出新品。” 严华手持一本厚厚的笔记,言谈间充满了自信与从容。 身旁十余个少年皆是山庄学堂里培养出来的学徒。 自政和七年开始,他们已经是第三批入学。 此刻这些少年人正聚精会神听着,不时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下要点。 他们眼中没有半分不耐,只有对知识的渴求与对未来的憧憬。 目光越过潺潺溪流,河对岸的工坊区规模比两年前扩大了何止数倍。 一排排崭新屋舍俨然有序,高大的水碓不知疲倦缓缓转动,发出沉稳而富有韵律的声响。 而在更深处山野当中的格物院里,更是隐隐有黑烟吞吐。 伴随着“当当”的重物锤击声,似是在研制着什么新的器物。 身为陈氏商行大掌柜的四喜,如今已不再需要亲自外出奔波。 他立于工坊二楼的窗前,看着下方人来人往,调度有方。 最初随他一同培养起来的少年,如今已可堪一用。 从昨年开始便随着从别处重金聘请来的商行管事们在各处历练。 想来再过几年,便能独当一面。 山庄另一侧的校场,呼喝声震天。 岳飞身着一身利落的短打劲装,立于高台。 比起两年前的青涩少年,如今的他身形愈发挺拔,面容轮廓也多了几分坚毅。 前两年,他便将父母接到了山庄中养老。 顺带还与早年定下婚约的刘氏完婚,证婚人便是陈安。 台下,五六十名汉子正赤着上身,手持浑铁棍,操练不休。 他们皆是庄中护卫,其中更有不少是当初收编自高廉麾下的飞天神兵。 此刻身披统一制式的坚韧皮甲,进退有据,呼喝如雷。 身上隐隐泛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芒,举手投足间力道千钧。 早已不是寻常江湖武夫能够比拟的样子,正是那黄巾力士初成的模样。 山庄万象更新,一派欣欣向荣。 ...... 后山,竹林小亭。 此间一如既往的清幽。 陈安独自一人静坐于亭中石案。 身前铺着一卷古画,正手持狼毫,于崭新的安竹纸上细细临摹。 他落笔极缓,神情专注。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两年光阴,于常人而言或许漫长。 可于他这般一心求道之人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而在这两年里,他亦是收获颇丰。 抄经、临摹,日日有所加成不说。 所得来的种种天赋,更也让他的修行愈发顺畅。 无论是术法神通,还是炼丹炼器,皆是日渐精进。 不过,饶是如此。 伴随着修行一日日增长。 当自己性修与命修的修为,一日日抵近到当前层次所能到达的极限时。 陈安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修行,似乎是渐渐触碰到了一层无形的壁障。 “当世极限......” 他缓缓放下笔,心中轻叹一声。 这并非是他自身根基不足,或是法门有缺。 而是这方天地伴随着灵机的消退,于悄然间限制着所有修行人所能抵达的上限。 单纯的积累真气、打磨神念,进步寥寥。 若想再进一步,勘破“炼精化炁”的关隘,迈入“炼炁化神”的境界。 怕是还需另寻他法,再觅机缘。 一如那海外仙山,亦或是前人所留的洞天福地。 或许。 也唯有那等灵机尚存之地,方才能使人更进一步。 陈安收敛心神,将临摹好的画作轻轻吹干,卷轴收起。 正当此时,亭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却是石头自山下而来,躬身禀告: “庄主,易安居士与赵先生前来拜访。” 陈安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起身掸了掸衣衫上的微尘。 “嗯,将带他们到桃园。” 第147章 上任江南 桃园之内,春意正浓。 昔年陈安吩咐庄民种下的桃树,经过细心培养,时时修剪。 外加术法玄奇之下,得山中水脉滋养,如今已蔚然成林。 此刻桃花盛开,灼灼其华。 放眼望去,云蒸霞蔚,烂漫一片,恍若仙境。 清冽的桃香弥漫在空气当中,引来蜂蝶飞舞。 生机盎然当中,平添几分盎然出尘之气。 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妇二人,便在这一片花海内里,信步而来。 “处玄,数月不见,你身上这股清幽之气愈发足了。” “当真是要不食人间烟火,羽化登仙了去?” 赵明诚见到立于树下赏花的陈安,远远便笑着打趣道。 他此番前来,面色红润,步履稳健。 看上去,早已不复初见时那般病气缠身的虚弱模样。 其人以为是陈安的丹药、针灸起了神效,对其越发推崇。 却也不知,真正使其拔除病灶的是真正修行人才有的真气。 “德甫兄说笑了,我不过一介凡俗,何敢妄言仙神之事。” 陈安回以一笑,抬手引二人入座于桃林间的石桌旁。 “倒是二位,今日怎有闲暇来我这山野之地?” 李清照掩口轻笑,眉眼间带着几分往日里少见的促狭: “我夫妻二人此行前来,是特意向你这‘活神仙’辞行的。” 她将一旁老仆备好的薄礼奉上,言语间亦有几分感慨。 “德甫身子大好,仕途攀登之心复燃。” “恰逢朝廷江南路有一知府之缺,他多方运作之下,已然得了官家的允准,不日便要动身” “我虽更喜山庄这般清净治学的氛围,但终究是夫唱妇随,不日便要随他一同动身,前往江南赴任了。” 说罢,便也静静看着陈安,等他回应。 陈安闻言,神色平静,并未有太多意外。 赵明诚此人是典型的当代读书人,虽醉心于金石书画。 但心头那点登高位、掌权势的念头,一点也不曾消除。 而今沉寂多年,好不容易得到机会,自然是没有放弃的理由。 终究是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既然先生心意已决,那在下便在此预祝先生此去前程似锦,扶摇直上。” 他起身,为二人斟满一杯山庄自酿的桃花酒。 “只不过......” 陈安顿了顿,言语诚恳,多有提醒。 “江南虽是鱼米之乡,文风鼎盛,可也并非净土。” “近年年来匪患渐起、民生多艰,两位此去,万事还需小心为上。”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两只瓷瓶,分别递予二人。 “这里有些丹药,二位随身带着,或能以备不时之需。” “另外,若是需要麻烦之事,亦可在城中寻陈氏商行,或能有些帮助。” 赵明诚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感激。 相识多年,引以为友。 眼下,自然也不会同其太多客气,道谢之后将丹药收下。 随后又将她夫妻二人多年来的珍藏托付陈安照料,日后轻松上任。 唤来王希孟、米友仁等相熟的好友。 众人在这桃园当中设宴,为这夫妻二人饯行。 一番简单的告别宴后,陈安亲自将二人送至山庄门外。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他立于山庄门前,久久不语。 赵明诚弃城而逃,李清照颠沛流离...... 那本该发生在数年之后的历史悲剧,此刻仿佛又在他眼前上演。 这难道就是历史的修正与惯性? 陈安缓缓摇了摇头,脸上却又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或许吧。” “可有我在,终究是不同了。” ...... 送别故人,山庄复又归于平静。 又是数日过后,一个悠闲的午后。 陈安独自一人在后山新开辟的人工湖边垂钓。 这湖是他闲暇之时,以引水之术合山泉而成。 湖水清澈见底,游鱼细石,历历可数。 湖心筑有一座小亭,四面通风,是夏日里纳凉消暑的绝佳去处。 一旁山林,悟空正枕着双臂,在树上枝丫酣然打盹,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口水。 晴空万里之上,羽鹤优雅盘旋。 不时发出一声清越鸣啼,似是在警戒四方。 一派宁静祥和景象。 陈安手持竹竿,静坐于湖边青石之上。 双目微阖,心神沉浸修行,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 世人总以为人生当如话本故事,轰轰烈烈,爱恨分明。 动辄便是家仇国恨,不共戴天。 殊不知,这世间绝大多数的光阴,皆是由这般平淡如水的日常所组成。 能得如此平静安稳的生活,便已经是世间难求之幸事。 正当此时。 平静的湖面之上,忽而荡开一圈圈涟漪。 陈安手中鱼竿微微一沉,显然是有鱼儿上钩了。 而也就在同一时刻,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四喜一身干练的管事打扮,自远处快步而来。 脸上不见往日里的轻松,反倒是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凝重。 陈安不急不忙,手腕轻抖。 旋而将一条活蹦乱跳的肥硕鲤鱼自水中提出,丢入一旁的鱼篓。 这才转过头,看向四喜。 “何事这般慌张?” “少爷。” 四喜躬身递上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件。 “这是江南商行那边,通过咱们自家的渠道,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密报。” 陈安接过信,入手微沉。 信封之上,并无署名,只有一个独属于陈氏商行的隐秘印记。 他撕开封口,展开信纸。 视线缓缓扫过其上那一行行字迹,本是平静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信中所言,并非是什么商行经营之事。 而是近来江南一带,因为官府的横征暴敛,民怨已然沸腾到了极点。 私下民间,有明教妖人打着“食菜事魔”的名号于暗中广传教义。 短短时间下,就收拢了无数愚昧信众。 如今更是暗中囤积兵甲、操练人马,只待时机一到,便要揭竿而起。 一场足以席卷整个江南的动荡,正在酝酿当中。 而朝廷上的诸多相公们,对此依旧一无所知。 陈安缓缓将信纸合拢,指尖一撮。 一缕月白色的焰火无声燃起,顷刻便将信纸化作一片飞灰,散于风中。 “三年积累,二哥的机会到了!” 第148章 建功立业,仙山蓬莱 西北边陲,黄沙漫天。 宣和元年的春日如期而至。 可于此地而言,却没有半分江南的温润。 唯有如刀的朔风卷着残雪、沙砾,呼啸个不休。 统安城,帅帐。 林冲身着一袭玄色劲装,并未披甲。 安坐在主位之上,身形笔挺如枪。 眼下正就着昏黄的烛火,细细擦拭着手中一杆碧色长枪。 两年戍边,风沙早已在他那本就坚毅的面容上,刻下了几道浅浅的皱纹。 可一双眸子,却是变得越发沉凝、锐利。 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沉稳如山岳般的将主气度。 这两年里,他遵照三弟陈安的谋划。 明面上奉行朝廷“安抚”之策,与西夏休战。 暗地里,却是借助山庄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持,以及刘法经略的暗中庇护。 招兵买马、操练士卒。 短短两年光阴过去。 现在已然是在这西北边陲,悄然积蓄起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麾下士卒虽不过三千,却皆是他亲自挑选,又以陈安所传兵书之法日夜操练出的精锐。 人人令行禁止,足以以一当十。 正当时,帐外传来一阵爽朗至极的大笑。 同时还有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二弟!洒家来看你了!” 林冲闻声,陡然站起身来,脸上露出讶然笑意。 赶忙放下手中长枪,外出相迎。 还没出门,便见一个身披破旧僧袍,满面风尘却精神矍铄的光头大汉,大笑着自帐外走入。 不是旁人,正是外出游历许久的鲁智深。 “哈哈哈,大哥,许久不见。” “贤弟!” 两人把臂大笑,各自落座后,谈及这两年各自经历。 “大哥,你此行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有三弟的指引那可是一帆风顺。” 鲁智深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热茶一饮而尽。 “江湖上所谓成名的英雄好汉大多不值一提,可乡野有遗贤。” “此番一路走来,结识了不少英雄少年,往后再与二弟你一一分说,眼下来却有桩要事。” 说着,其从怀里取出一封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件,递了过去。 “洒家前些时日途径州部,恰巧遇到三弟商行的人手,言说有要事传递给你,洒家便带着书信先行一步。” 林冲接过信,展开细看。 鲁智深亦是将脑袋凑了过来,一同观之。 信中,陈安先是问候了二人近况,又言及了山庄近来的诸多变化。 最后,方才笔锋一转,说到正题。 “......江南风雨将至,有明教妖人作乱,一旦爆起必将席卷数十州之地。” “届时,朝廷若要平叛,必将调拨边军南下镇压。” “此乃龙蛇起陆之时,亦是兄长建功立业之机,万万不可错过......” 看到此处,林冲与鲁智深不约而同的抬起头,互相对视一眼。 各自眼中惊讶、奇异暂且不提。 却皆是从对方那灼灼目光当中,看到了一抹熊熊燃烧的火焰。 多年积蓄,多年等待。 眼下,机会终于来了! 林冲缓缓将信纸合拢,胸中豪情激荡。 站起身来,不住的于帐中来回踱步。 片刻后,他脚步一顿。 眼中神光湛然,已然是有了决断。 “大哥稍待,我且去求见经略!” ...... 青州之外,茫茫东海。 烟波浩渺,不见边际。 风浪中,有一艘庞大的海船正破浪而行。 船头最前端的甲板上,立着两名气度不凡的道人。 任凭那咸湿海风吹拂,衣衫猎猎作响,身形却稳如山岳。 一个年轻人身着八卦道袍,面容清癯的,叫做王文卿。 而另一长者,一袭朴素青衫,气质温润内敛,乃是薛道光。 二人皆是当世罕见的真修行。 前者不久前得遇异人,得授【飞章谒帝之法】以及【啸命风雷之书】。 加之年幼学道,一得奇遇便扶摇直上,短短时间修成一身精湛修为。 而后者则是石泰弟子,先佛后道,亦是世间罕有的高人。 “道光前辈,我等出海寻访已有数月,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王文卿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波涛,脸上露出一抹无奈。 “那卷晋时古籍所载,当真可信?” 薛道光目光悠远,神情平静: “【天师外纪】乃是当年天师道主身边道童所著,虽多有神异之言,但关于孙恩天师于青州海外得遇仙山一事,却并非虚妄。” “我等于此地漂泊数月,不也曾见到几多海市蜃楼之景,皆与书中描述仿佛?” 两人不久前于道中偶遇,结伴出海。 正是为了寻找那传说中的海外仙山—— 蓬莱! 正说着,天色骤变。 只见前方不远的海面上,此时竟是毫无征兆的升起了一片浓到化不开的大雾。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整艘海船尽数吞没。 雾中不见天日,不辨四方。 两人于大雾里迷航,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到某一刻,大雾散去。 一座云雾缭绕、仙气氤氲的巨大岛屿,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岛上仙鹤飞舞,瑞兽奔腾。 云雾之间。 琼楼玉宇、亭台楼阁若隐若现,更有缥缈仙乐自其中遥遥传来。 此情此景,正是传说中的蓬莱! “找到了!当真是找到了!” 王文卿与薛道光二人见状,顿时满面喜色。 连忙催动船只,朝着仙山所在疾驰而去。 可叫人错愕的是,他们的船只竟是径直从那仙山的光影当中,一穿而过。 周遭景物依旧,唯有那座仙山,已是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两人回头眺望良久,恍然若失中恍然明悟。 眼前所见一切,不过是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投影,并非真实。 几多遗憾之下,他们退回船上。 双眸怔怔望着那座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仙山,心头感慨万千。 “唉,大道难求,仙缘难觅。” 薛道光悠悠一叹。 “我等纵然是寻到了仙山所在,可若是无有机缘,终究也只是过客,不得其门而入。” 王文卿亦是点头,引以为憾。 两人准备驾船归去,再图后计。 归途中,王文卿顺势说起昔年好友林灵素盛情相邀。 请他前往汴梁,一同振兴神霄。 言语当中,更是提议一同前往。 薛道光心念恩师所言,本不愿与朝廷中人同流合污。 薛道光本不愿与朝廷中人同流合污。 可念及此行耗时良久却一无所获,心头亦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汴梁之中,可还有真修之士?” 王文卿闻言一笑,缓缓道来: “龙虎山的张天师早已归山,剩下的,大多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 “不过若是论及真修行,如今也有两人可堪称道。” “其一,是那位隐居市井的女冠曹文逸,曹真人。” “其二,便是在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安竹山庄庄主,陈安。” “陈安?” 薛道光心头一动,似也想起些什么。 第149章 汴梁有真修 听闻“陈安”之名,薛道光那本是古井不波的心境,此刻不由的泛起几分涟漪。 心头一动,似也想起些什么。 早年间云游天下,访道求玄。 曾于天台山中,拜访过一位道号白云,闲云野鹤般的人物。 其人道行高深,医术精湛,见解不凡。 两人相谈甚欢,引为知交故友。 一次偶然闲谈,白云道人曾不无得意的提及。 自己近些年新收了一位天资不凡的弟子,可承他这一脉衣钵。 故而,他方才早早隐居山野,得享逍遥自在。 而其人,似乎正是此名。 “世间际遇,当真奇妙。” 薛道光心中感慨,遂也熄了回山清修的念头,生出几分兴趣。 “也罢,贫道便随道友一同往这汴梁走上一遭,拜访这两位名士。” 王文卿见他应下,自是大喜过望。 两人便也不再于这东海之上多做停留,当即驾船归去。 ...... 王文卿与薛道光二人,皆是有修为在身,脚力非凡。 自那日从东海归来,弃了海船之后。 便是自青州一路西行,往汴梁而去。 路上,他们看到农人面黄肌瘦、开垦土地,一片麻木不仁的景象。 可当旬日之后,抵达边梁城外的安住山庄所在地界,却是眼前陡然一亮。 居然发现,哪怕是在权贵云集的边梁脚下。 这里的百姓生活,居然也过的还是不错?! “此地庄主,倒是个有大才干的。” 王文卿抚须赞叹。 薛道光亦是缓缓点头,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不说其它,光是这份理境安民的本事,便已经超过太多。 两人正自感慨,便见田垄间有一道身影注意到了他们,迈步而来。 来人一身朴素的农人打扮,裤腿高高挽起,脚上还沾着些许泥泞。 可其人气息悠长,步履之间自有一股修行人的从容气度,正是严华。 一番见礼,各自通报了姓名。 严华闻言心头大惊,连忙再度躬身行礼。 “原来是薛真人当面,晚辈有失远迎了!” 薛道光的声名,在他们这些修士耳中,可谓是如雷贯耳。 石泰弟子,先佛后道,乃是当世罕有的真修行。 薛道光亦是颇为讶然的打量着严华,笑道: “贫道倒是未曾想过,竟能在此地遇到一位潜心农事的道友。” “真人说笑了,晚辈修行天资愚钝,大道难求。” “倒不如做些于世有益的俗务,也算是全了修行本心。” 严华坦然一笑,不见半分窘迫。 此话落耳,薛道光更是高看了他几分。 他佛道兼修,却从不厌恶俗务。 早年于山野清修之时,亦是自己躬耕,自给自足。 最是瞧不上的,便是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知空谈玄理、欺世盗名的假修行。 可惜世道如此,假修行往往比真修行更受世人追捧。 徒之奈何! 眼前这严华,虽修为不高,却心性通透,是个妙人。 “陈安乃是我家庄主,两位真人既是庄主恩师故友,径直往里去寻就是。” 严华遥遥为二人指明了后山竹林的方向。 自己则因农事繁忙,先行告退。 两人遂并肩而行,穿过一片繁盛的桃园。 “大隐隐于市,这位陈道友,倒是颇为不凡。” 王文卿心中奇异,言语间亦多了几分期待。 “哈哈哈,此人颇合贫道性子!” 薛道光朗声笑道。 ...... 丹室之内,焰火闪耀。 月华金灯悬于丹鼎之上,灼灼闪耀 一团月白色的太阴冷焰如水波般流淌,将整座丹炉笼罩其中。 良久之后,伴随着一阵龙吟虎啸之声,鼎中异香扑鼻。 陈安掐动收丹诀,九枚暗金色的丹丸便自出丹口鱼贯而出,稳稳落入他掌心的玉瓶之内。 又是一炉【龙虎大还丹】功成。 他取出一枚服下,只觉一股精纯药力化开。 体内真气顿时充盈几分,周身一片神清气爽。 陈安缓缓睁开双眼,内里神光内敛,古井不波。 起身在丹室内里踱步,心中却是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灵机如线悬,大道似海深。” “一粒金丹入,方知寸步艰。” 在这灵机消退的时代,单纯依靠吐纳打坐,想要积蓄真气便已是千难万难。 若想勘破境界,更是难上加难。 自己若非是有神通在身,可以源源不断地从经文书画当中获取玄之又玄的力量。 怕也早已和这世间大多数的修行人一般。 困于筑基之境,终生不得寸进。 好在他寿元悠长,倒也不至于像其他修行人一样。 因为前路渺茫而心生焦虑,甚至走上邪路。 “难怪古往今来,总有道士投身乱贼,与朝廷作对。” 陈安心头生出几分明悟了然。 “无外乎便是修行无路,寿元将近,想要借着这从龙之功,搏一搏那虚无缥缈的气运。” 可这条路,当真走得通么? 毕竟这个时代,想要白手起家创业也太难了些。 且不说眼下辽、金、西夏三国鼎立,又有大周虎踞中原。 就算有人能殚精竭虑,扫平乱世,一统天下。 可后面迎接他的,却是历史上那位绝无仅有的众汗之汗—— 成吉思汗。 等到了那个时候,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和这等旷世雄主争斗天下。 太苦,太累,得不偿失。 “隐于幕后,扶持一二代理人,自己逍遥于世,方才是万全之法。” 陈安心头愈发坚定了自己的道路。 唳——! 就在此时,屋外忽有清越鹤鸣响起。 有客来访。 他遂熄灭炉火,往外而去。 第150章 今世已无仙 方出丹室,春寒料峭。 只是眼下陈安真气护体,早已寒暑不侵。 陈安正欲往后山竹林去见来访之客,迎面便撞上了匆匆而来的石头。 比起早年那副瘦弱模样,如今的石头身形精壮却不显臃肿。 腿长脚快,旁的功夫不见练的有多好。 可唯独一身轻身本领臻至化境,十分了不得。 年前,其年满十八,恳请庄主赐名。 陈安想了想,为其取名为迁—— 时迁。 眼下里,只见时迁神色焦急。 躬身一礼后,快声禀告: “庄主,近来咱家商行往南边去的几支商队,在路上屡屡受挫。” “哦?” 陈安脚步微顿,眉头轻挑。 “可是又遇到了什么山贼水匪?” “非是寻常匪寇!” 石头从怀中取出一份整理好的卷宗,递了上去。 “据下面的人传回来的消息,那些人行事颇有章法,不似寻常流寇。” “他们不劫财货,专毁咱们的商路,更扬言要让我陈氏商行在大周再无立足之地!” 陈安接过卷宗,随意翻看了几眼。 此事,他早有预料。 政和七年,自家叔父李秉从蜀中回京述职。 因其在任上抵御叛军有功,官家大悦。 擢其为“川陕四路安抚使”,总领这四路军政。 临行前,陈安便与其彻夜长谈。 将后世关于“茶马互市”的诸多经商、管理之法,倾囊相授。 李秉本就是官场老吏,心思玲珑,一点便通。 虽惊讶于自家侄儿短短几年功夫,缘何成长良多,却也虚心接纳。 待其上任之后,便是大刀阔斧改革茶园、疏通商路。 陈安的商队便也趁此东风,将山庄所产的纸张、书册、丹药等物,源源不断地贩往蜀地。 进而换取茶马、蜀锦等珍奇,再转销各地,获利甚巨。 可如此一来,便也难免触碰到了京中某些权贵豪门的利益。 只是碍于陈安如今开国县子的爵位,而且又与宫中掌印大太监钱忠关系匪浅,他们倒也不敢当面发难。 于是乎。 便也只能在暗地里,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驱使些山贼水匪,以为能逼迫陈安退让。 “又是这些俗事......” 陈安心头暗道一声,只觉有几分不耐。 若非是要支撑二哥林冲在西北的用兵开销,以及日后岳飞等一众少年成才所需。 以如今山庄的积蓄,早已是足够安享富贵,逍遥一生。 又何必在这红尘俗世当中,与这些利欲熏心之辈,争来夺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 陈安将卷宗随手递还给石头,语气淡漠。 “你去传我之令,叫岳飞和二郎各自点上二十名黄巾力士,再带上些许人手。” “将他们的那些爪牙,尽数给我砍了。” 他顿了顿,似也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顺便再给那些人带句话。” “若是有本事的话,便打通商道,将自家的货物卖到辽国、金国、西夏去,与外人争利,方为大丈夫所为。” “眼下在大周境内,仗着权势与自家人恶意倾轧,算什么本事?” “遵命!” 时迁躬身领命,快步退下。 陈安立于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平静。 自己如今有爵位在身,有富可敌国的财货,更有足以横扫一方的精锐人马。 便是明日里官家暴毙,他亦能联合宫中的钱公公,效仿前朝故事,于悄无声息间推举一位新君上位。 又岂会怕了这些只知内斗的冢中枯骨? 只是于他而言,有些事情没有做的必要,吃力不讨好。 将此事暂且放在脑后,他背负双手,径直往后山而去。 ...... 竹林小亭,清幽依旧。 陈安到时,王文卿与薛道光两位高道,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三人相见,各自稽首,互道身份。 “晚辈陈安,字处玄,见过两位前辈。” 陈安执晚辈礼,不卑不亢。 眸光毫不避讳的打量眼前两位道人,隐有新奇。 王文卿自不陌生,神宵派的另一位创始人。 一身道行修为高深,不在林灵素之下。 而薛道光其人更不消多说,道教南宗五祖之三,大名鼎鼎的人物。 这是陈安第一次,正经的同道教名留青史的人物接触。 薛道光此时亦也在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见其气质清冷出尘,神光内蕴,且行走坐卧之间皆与周遭天地隐隐相合。 不由得暗暗点头,抚须赞道: “处玄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修为心性,当真是颇有几分古时清修士之风,叫我等汗颜。” 待确认了陈安正是白云道人弟子之后,亭中的氛围便愈发融洽。 故人之徒,自非外人。 三人烹茶论道,三人从吐纳修行,谈到丹法神通。 各抒己见,互通有无。 一番交谈下来,不觉时间流逝,已是日暮。 壶中茶水已尽,话题也濒临结束。 几多言语落在修行前路之上,气氛便渐渐沉寂了下来。 陈安放下手中茶杯,悠悠一叹。 “两位前辈谬赞了,晚辈这点微末道行,不过是占了些许根基之便罢了。” “实则前路已尽,迷雾重重。” 他并未隐瞒自己的处境,坦然相告。 “我虽因幼时有所其余,根基远胜常人。” “可修行至此,依旧能感觉到前方道路似已被一层无形的枷锁所束缚。” “想要再往前更进一步,所要花费的时间,恐怕要以数十年为计了。” “纵然日后侥幸成就,可却也就只能止步于此,无望往后。” 此言一出,引得王文卿与薛道光二人深以为然。 他们皆是当世罕有的真修,对于这般瓶颈,亦是感同身受。 王文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脸上满是说不尽的萧索与遗憾。 “道友所言极是。” “自两汉起,天地灵机日益衰竭,大道难求。” “再到两晋时分,便是我道最后的辉煌,尸解成仙,逍遥人间,何其快活?” “可当今时代,我辈修士能于这末法之世炼精化气有成,便已是邀天之幸。” “想要炼精化神,无不需要大机缘、大气运。” “可至于再往上......” 薛道光缓缓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喟叹。 “今世,怕是已无真仙驻世了。” 第151章 少年行,无缘 王文卿既见同道,便也不再于山庄多做停留。 与二人约定了日后于汴梁再会,便自一人先行离去,赴那神霄教主林灵素之约。 薛道光则是暂时在山庄里住了下来。 他一生先佛后道,于三教经义皆有涉猎,腹中所学浩如烟海。 闲暇之时,便与陈安于竹林小亭当中烹茶论道。 从道家清静无为,谈到佛门明心见性;从外丹铅汞,聊到内丹龙虎。 两人虽以道友相称,可薛道光年长岁久,见陈安聪慧通透,兼又是故人之后。 遂也起了爱才之心,视其为子侄。 倾囊相授,丝毫不藏私。 陈安亦是投桃报李,将自己修行多年所得,以及自神通中所窥见的种种玄妙至理,择其要者,与之分享。 一番交谈下来,二人皆是获益良多。 时间流逝。 ...... 山庄之内,清谈论道;山庄之外,却是另一番光景。 汴梁通往蜀中的一处偏僻山道上。 夜色如墨,不见星光。 密林当中,数十道身影悄然蛰伏。 身形与黑暗融为一体,静待猎物的到来。 为首的两人,正是岳飞与李二郎。 两年光阴倏忽而过,当初的两个半大少年,如今都已长成。 身形高挑,双目炯炯有神。 在陈安不计成本的丹药支持,以及鲁智深等武道高手的指点之下。 两人武艺大进,小小年纪便已是身入先天之境。 寻常江湖武夫,罕有是其对手之辈。 此前,更是多次领着庄中护卫外出剿匪,护卫商路周全。 手头之上,早已是沾染过人命。 眼下看上去,身上自有一股寻常同龄人所不具备的沉稳与煞气。 一行人于这山道之上,已然是等候良久。 直到远处传来一阵车马的辘辘之声,由远及近。 “是咱们的商队!” 二郎在一旁低呼出声,跃跃欲试。 岳飞微微颔首,并未言语,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山道另一侧的密林。 果不其然。 伴随着商队经过,那本是寂静的山林当中,陡然间响起一阵呼哨。 随后便有上百道手持刀兵的身影自林中飞快窜出。 如狼似虎,将整个商队团团围住。 “果然来了。” 岳飞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缓缓站起身,手中握着一把精铁打造的沥泉枪,在夜色下闪烁冰冷寒光。 “杀!” 岳飞的身影如同一头自山涧猛然窜出的矫健猎豹,率先冲杀而下! 其身后,四十余名身披坚韧皮甲的黄巾力士亦是轰然应诺,紧随其后。 他们进退有据,结成军阵。 手中战马长刀挥舞,带起阵阵恶风。 和那些普通乌合之众间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山匪们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一桩肥差,却不曾想竟是踢上了一块铁板。 不过一个照面,便被这支从天而降的精锐杀得人仰马翻,哭爹喊娘。 往后几日,这片地上。 无论是山匪还是水寇,尽皆被扫荡一空。 一时间,绿林当中,人人自危。 ...... 安竹山庄。 书房之内,陈安听着手下回报,神情平静。 “庄主,蜀中商路连带左近的山贼水寇,已尽数被岳飞、李二郎两位少爷清剿一空。” “想来短时间之内,应是无人再敢生事了。” 陈安沉吟片刻,缓缓颔首。 “做的不错,不过也不能就此掉以轻心。” “这些权贵们向来不是什么能吃亏的性子,一次不成,必然还有后招。” “且通知下去,叫商行的人多加提防,小心他们联合起来,在生意上做手脚。” “另外,多派人手打听消息,灵活应对。” 千百年来,世家权贵的手段也就那些,没什么新鲜的。 无外乎明枪暗箭,阴谋阳谋。 陈安早已是看得通透,也懒得同他们再多费心神。 聪明便罢,还能苟延残喘再享受几年的富贵。 可若是看不清局势,他也不介意提前送他们下去和高俅团圆。 交代完此事,陈安便摆手让时迁去做事。 如今山庄生意越做越大,可需要他操心的事情越来越少。 一切便如当年最初时所想,皆都步入正轨。 取俗世之利,供己身修行。 不外如是。 ...... 又是几日过后,山庄复归平静。 后山,桃园。 薛道光与陈安二人正于亭中对弈. 棋盘之上,黑白二子厮杀正酣。 “诶,说起来,贫道此番出海,倒也并非是一无所获。” 薛道光随手落下一子,偶然想起先前了东海之行的见闻,同陈安随口分说: “虽是一时兴起,探访古时仙迹。” “可那传说中的蓬莱仙山,贫道倒是亲眼得见了。” 迎着陈安探究的目光。 他将那日于大雾当中得见仙山,却又如海市蜃楼般穿身而过的景象,缓缓道出。 陈安闻言,莞尔一笑。 这天下间的事情,确实太过巧合。 自己遣人搜寻良久,却一直无缘得见。 却不曾想,薛道光竟然一次出海,便就遇到。 虽然同样也不曾得入其中,但比起自己好上太多。 “却是巧了,晚辈亦曾从旁人处听闻此山故事。” 他将当初张生之事一一分说,又遣人取来其人先前所赠的海图。 薛道光接过那卷古朴海图,细细查看过后,不由得悠悠一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看来此般仙山,终究是与我等无缘啊。” “仙缘之事,本就飘渺,前辈无需太过挂怀。” 陈安笑着劝慰一句。 两人闲谈之下,薛道光又提及自己此番前来汴梁的缘由。 本是受了王文卿的邀请,前来拜访几位名士。 而今虽是见过了陈安,却也一直没能得见那位隐于市井的百岁女冠—— 曹文逸,曹真人。 王文卿便把他一人丢在了这里,自己逍遥去了,贫道却是上了他的搭档。 陈安听闻这般由来,当即便笑出声来。 “此事易尔。” “不瞒前辈,我与那位曹真人亦算相熟。” 说着,便是顺势站起身来,摊手邀请。 “择日不如撞日,晚辈这便带前辈一同前去拜访。” “哈哈哈,如此甚好!” 薛道光抚须大笑。 心头那点遗憾,便也随之散去。 第152章 求见神仙 两人遂乘车,自山庄而出,缓缓往汴梁城所在行去。 路途中,薛道光掀开车帘一角。 见那高大城郭在眼中越放越大,以及宽阔如天堑般的护城河时。 不由得面生奇异,口中发出一声由衷赞叹。 “天下雄城,莫过于此。” “这般城郭固若金汤、宛如天堑,有这般坚城在,足以拦阻一切世俗动荡,保一地安稳了。” 他一生云游,见识过不知多少雄关险隘。 可论及规模之宏大、气象之磅礴,却终究是无一处能与眼前的汴梁相比。 哪怕是曾经的十三朝古都,可久经战乱衰败之后。 比起眼前的汴梁,亦是差上很多。 陈安闻言,不置可否。 他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熙攘的人流,心头却并不认同。 倘若真是如同薛道光话中所言,能够阻拦世间一切动荡。 那在自己记忆里的历史上,这座雄城又岂会被那金人铁骑轻易攻破? 城池再是高大坚韧,可若是失了民心,且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那也不过就是一层一戳就破的气泡罢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古来至理,从不曾变过。 ...... 牛车一路穿行,最终在城中一处极为僻静的里坊前停下。 两人迈步下车,只见此地小桥流水,巷陌幽深,全然不见外间的喧嚣。 陈安引着薛道光下车,来到那座熟悉的清修小筑门前。 却见院门之外,早已停着几辆装饰华美的马车。 车辕之上悬挂着些许高门望族的徽记,陈安亦不大熟识。 几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正负手立于门前,神情间里带着几分向往、几分痴愚。 当中为首的一人,陈安看着有些面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只听其身旁的随从正对着紧闭的院门,高声呼喊: “崔家公子求见文逸真人!求真人传授长生妙法!” “郑家愿献上良田万顷,只求真人能为我家老太爷延寿一二!” 这些人眼下拦在此处,竟是为了求仙学道、延年益寿? 陈安与薛道光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无奈。 缘何此世假修行层出不穷? 除了当今官家崇道,上行下效之外。 便是因为似是这般愚蠢的人,世间实在是太多太多。 故而方才会给了那些欺世盗名的假修行之辈可乘之机。 只要展露出些许江湖术士的手段,便能被这些人奉为座上宾。 金银钱财、美人佳肴,无不乖乖奉上。 而有这般好事在前,世间又有几人愿意去枯坐山野,苦修大道? 反正修来修去,穷其一生,也未必能修出什么名堂。 倒不如游戏红尘,快活一生。 像薛道光、曹文逸这般的真修行,少之又少。 就算是得了道行之人,亦也会因为对于前路的迷茫,而投身这世间名利扬。 前有林灵素,复有王文卿。 就在此时,院门“吱呀”一声,被从内里拉开一道缝。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仆探出头来,对着众人躬身一礼,语气不卑不亢: “诸位请回吧,我家主人今日不见客。” “这......” 求仙的几人闻言一愣。 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当前那个最为年轻的华服公子。 其人却也不是旁人。 正是曹家这一代的继承人,曹瑞。 若是论起辈分来,还得称呼曹文逸一声“姑祖母”。 只见他眉头一皱,脸上满是倨傲,上前一步喝道: “你这下人当真无礼,我要进去亲自和姑祖母分说!” “公子请回,真人有令,今日谁也不见。” 老仆眉眼耷拉下来,不去看他。 可口中,依旧是那般说辞。 曹睿碰了一鼻子灰,想到自己先前在几人面前夸下海口,保他们能见到曹真人。 眼下竟是如此结果,岂不是狠狠丢了面子? 但一想这方清幽小院里所住之人,便是自家父亲也得恭恭敬敬。 面上神色转了转,终究是没敢在此地太过放肆。 只得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路过陈安与薛道光身旁时,脚步微顿。 斜着眼冷冷一瞥,语气轻蔑: “什么阿猫阿狗,也想来见我姑祖母?” 陈安闻言笑笑,却也懒得和这般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计较。 待其人走远,他方才上前一步,对着那老仆温和说道: “劳烦老丈通禀一声,就说东观尹陈安携有道之士,前来拜访。” “你?!” 旁边几个还未离去,面带遗憾的世家子闻言,顿时发出一阵嗤笑。 “哪来的乡下野道,曹真人何等人物,又岂会见尔等这般无名小卒?” 陈安闻言,淡然一笑,转头看向他们。 “真人修行清净,不喜喧哗。诸位在此高声叫嚷,已是先失了缘法。” “我等心怀敬意,静候于此,或尚有一线机缘。至于这缘法究竟落在谁家,却也说之不定。” 一番话语不轻不重,却直叫那几个世家子眉眼一瞪,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正欲发作,却见那老仆去而复返,对着陈安二人恭敬的打开了院门。 “陈观尹,薛道长,快快请进。” 两人便在周遭一片惊讶愕然的眼神当中,迈步而入。 穿过一片清幽的竹林,行至院落深处。 只见曹文逸早已等候在此,见二人到来,脸上露出一抹歉意。 “家中丑事,倒是让二位见笑了。” 旋而,她将目光落在了薛道光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出言问道: “不知这位道友是?” “哈哈哈,我来引荐。” 陈安笑着上前一步: “真人,这位是薛道光,薛道长,乃是杏林真人石泰石的高徒。” “原来是石真人的高徒当面,贫道失敬了。” 曹文逸闻言恍然,连忙起身还礼。 三人遂各自落座,气氛一片融洽。 第153章 五柳先生,桃源秘境 汴梁城中依旧一派繁华景象,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可在这喧嚣闹市的一隅,却另有一方清净天地。 小桥流水,巷陌幽深。 曹文逸的清修小筑内,竹影摇曳,蝉鸣阵阵,将外界的燥热尽数隔绝。 院中石亭,三人围坐。 一局残棋摆于案上,黑白二子厮杀正酣,胜负未分。 旁边一炉红泥小火,正烹着一壶清冽的山泉。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陈安执黑,薛道光持白,曹文逸则安坐一旁,含笑观之。 “说起来,贫道与石真人亦有数十年未见了。” 曹文逸的目光自棋盘上挪开,落在了薛道光那神光内敛的面容上,随口问道: “不知石道友近来可还安好?” 薛道光闻言,捻起一枚白子。 沉吟片刻后落于棋盘一角,截断黑子去路。 “家师早已勘破世情,不为俗务所扰。” 缓缓摇头间,声音里带着几分敬佩、向往: “其人数年前将一脉传承尽数交予贫道之后,便独自一人云游四野去了。” “前些时日有书信传来,言说已至终南山中隐居,日日与山水为伴,逍遥快活。” “哈哈,好一个逍遥快活!” 曹文逸闻言,抚掌赞叹。 那双历经百年沧桑的眸子里,亦也流露出一抹由衷向往。 “如此随性之性,方才是我辈修行人该有的风骨。” 她悠悠一叹,似有所指: “不似如今这汴梁城中,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名利扬里钻营。” “纵是有修行在身之辈也同样如此,失了本真。” 薛道光对此深以为然,缓缓颔首。 他此番前来汴梁,本是受了王文卿之邀。 可一番见闻下来,却也对那神霄派的行事作风颇有微词。 修行之人,本该清静无为、超然物外。 可如今林灵素之流却与朝堂权贵搅合一处,争权夺利。 如此行径,与那凡俗官僚又有何异? 陈安静坐一旁,听着两位前辈感慨,并不言语。 他岁数虽浅,却也知晓这世间大多事,都是知易行难。 若非身处其中,谁又能真正做到勘破一切,说走就走? 不过是嘴上说说容易罢了。 “说起来,贫道此番从山中走出,本是为寻访一桩仙缘。” 薛道光似也觉得这般话题有些无趣,遂话锋一转。 旋而将自己出海寻访蓬莱仙山的经历,缓缓道出。 “...那仙山于云雾中若隐若现,琼楼玉宇,仙鹤飞舞,确与古籍所载一般无二。” “只可惜,终究是海市蜃楼般的幻景,可望而不可及。” 神色向往,言语中多带几分怅惘遗憾。 “可叹我等纵是寻到了仙山所在,却是有缘无分,只能充当过客,不得其门而入。” 陈安闻言,心头亦有些可惜。 尽管不是第一次听闻薛道光分说此事。 可每每听来,都难免代入其中。 入宝山空手而归。 换做是谁,都心有不甘。 修行人同样是人,这般仙山福地无异于金银财货对于世俗之人的诱惑。 “蓬莱之事,贫道亦只是于古籍中听闻,未曾亲见。不过,却也知晓另一处仙山福地......” 一直静坐,听其叙说的曹文逸忽然开口,淡淡分说。 薛道光与陈安皆是一愣,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她。 只见其人神色平静,缓缓起身。 自内屋书架上翻找片刻,便取出一卷被妥善保管的古旧书册。 书册以绢帛制成,边缘早已泛黄,可见岁月痕迹。 “二位请看。” 陈安与薛道光凑上前去,只见那竹简之上,以一手飘逸洒脱的晋时笔风,书就一篇众人耳熟能详的美文—— 《桃花源记》。 “此文,莫非是五柳先生陶渊明的手书孤本?!” 薛道光抚须而笑。 今日能得见此先人手书,便算是不虚此行了。 “此文并非虚构,而是真有其事。” “这上面所记载的,便是晋时一处隐于世外的仙家秘境。” “贫道年轻之时,也曾痴迷于此,依循着先人留下的些许线索,于江南一带探访多年。” “只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 曹文逸脸上露出一抹遗憾。 “待我寻到那武陵郡时,早已是沧海桑田,地貌变迁。” “那处通往桃花源的溪谷入口,已被一扬不知何年何月的山崩彻底掩埋,天险所阻,非人力可通。” 她言语间亦有几分遗憾,见二人看罢,随即便将书卷收起。 “今日得见二位,方才想起这桩陈年旧事,权当一则趣闻罢了。” 陈安与薛道光闻言,心头思绪万千。 正欲再问,却听院门外还有一阵阵的喧哗声音响起。 曹文逸见状对着二人歉然一笑: “些许家中丑事,倒是让二位见笑了。” “无妨。” 陈安笑笑。 难得见看透尘世、风轻云淡的曹真人有这般苦恼神情,却也是件稀奇事。 “真人先处理私事便是。” 曹文逸颔首,转而对远处侍立的老仆吩咐道: “让他们进来吧。” 老仆遂起身外出通报。 不多时,便见几个身着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在那曹家后人曹瑞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晚辈拜见曹真人。” 几人恭敬做礼。 余光瞥见那亭台石桌上,方才被自己所嘲笑的穷酸竟然与曹神仙同坐一席,皆是心下一惊。 不禁想问上一句,凭什么? 可眼下好不容易方才见到曹神仙,自也不想因此而惹得其不快。 连连拜首下,纷纷将自己所求道出。 曹文逸看着眼前这些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子弟,以及为首曹家后人,心中暗自摇头。 转身回屋取来一个寻常的瓷瓶,又随手拿了一卷道经。 “此瓶内有‘延寿丹’九枚,此卷中藏长生妙法。” 她将两物递予曹瑞,神色平淡,不恋亲情。 “缘法深浅,各安天命,去吧。” 曹瑞挺胸抬头,只觉面上大为光彩。 而一众公子哥如获至宝,连忙奉上早已备好的重金。 千恩万谢之后,心满意足的离去。 待众人走远,陈安好奇问道: “真人,这世间当真有延寿之药?” 曹文逸莞尔一笑。 悠然落座,为自己斟上一杯清茶,神情里多了几分戏谑。 “不过是些蜂蜜合着山楂炼制的蜜丸罢了,哪有什么延寿神效?” 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通透的智慧。 “只不过嘛......” “信则有,不信则无。” 陈安、薛道光两人听闻,抚掌大笑。 曹真人,当真是个妙人也。 第154章 道心终有寄,基业已初成 方才那桩小小的插曲,并未在三位真修的心湖中留下太多波澜。 不过就是红尘俗世当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罢了。 曹文逸重新续上香茗,三人便也顺势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薛道光端起茶杯,望着杯中沉浮的嫩绿茶叶。 神情间不见了先前谈及仙山时的遗憾,反倒是多了一份心愿已了的释然。 “贫道此番出海,本也不是为了真个求仙访道。” 他悠然而语。 “说是如此,实则不过是为了全了年轻时的一桩心愿而已。” “于那成仙得道之事,早就心淡。” 薛道光神情坦然,毫不做作。 “如今虽是只见得了蓬莱幻景,却也算了却执念、心愿已了。” 薛道光脸上露出一抹洒脱的笑意。 “剩下的,便是要将恩师所传的这点微末道统寻个传人,好生传下去,方才不负师恩。” 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陈安身上。 一双清明眸子里,满是欣赏与可惜。 “说来,处玄你根基深厚、心性沉稳,更兼有这般济世之心,实乃传承道脉的不二人选。只可惜......” 他话锋一转,悠然长叹。 “可惜道友你已有师承,贫道却是不好夺人之美。” “可惜,可惜啊。” 陈安闻言报以一笑,并未言语。 曹文逸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缓缓点头: “道脉传承,自是修行中第一等的大事。” 薛道光说的清清明明,话语不虚,亦非试探。 到了他们这般年岁与境界,许多事情早已看淡。 唯有香火传承,依旧挂怀于心。 “眼下既已见过两位同道,贫道此行心愿已了。” “待过些时日,便也要动身,继续云游山河,寻访传人了。” 薛道光说罢,便也再无他念,神态怡然。 陈安与曹文逸了然,也不多劝。 只是陈安心头对于那另一处仙家秘境终究是存了几分好奇,遂开口向曹文逸请教: “真人,那桃花源之事,可还有其他线索可寻?” “线索自是有的。” 曹文逸并未藏私,将往事娓娓道来。 “贫道当年探访之时,并非孤身一人,而是与一位佛门高僧同行。” “那僧人法号克勤,乃是夹山灵泉禅院的住持。其人佛法精深,于堪舆地理之学亦有不凡造诣。” “当年便是依着他的一路探寻,方才寻到了那处疑似入口之地。” 似也回忆起当年情景,她脸上多了几分追忆。 “只可惜,我二人最终还是被一道天生的瘴气以及一条水流湍急的暗河所阻,未能深入。” “后来贫道因俗事缠身,便先一步回返了汴梁,此事便也暂且搁置了下来。” 曹文逸见陈安面带奇异,便温声叮嘱: “你若当真有心探访,不若往那夹山灵泉禅院走上一遭,寻着克勤禅师。” “他手中或许还保留着当年的舆图,你若能得他相助,或可省去不少功夫。” “多谢真人指点。” 陈安将“夹山灵泉禅院”与“克勤禅师”这两个名字默默记在心中。 起身一礼,谢过她不吝指点。 ...... 往后数日,薛道光便时常前来曹文逸这清修小筑拜访。 他虽是与白云道人同辈,可曹文逸的年岁却比他恩师石泰还要年长。 这位历经数朝、见惯了世事浮沉的百岁女冠。 其一身道行见识,深不可测。 薛道光每每其请教,谈玄论道,只觉获益良多。 陈安偶尔也会前来作陪。 三人烹茶对弈,探讨修行,倒也颇为快活。 复又几日过后,薛道光自觉叨扰已久,遂向二人告辞。 陈安与曹文逸亲自将其送至汴梁城外,注视着他那道洒脱背影,步履从容的消失在官道尽头,皆是心生感慨。 此番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再会。 送别了薛道光,陈安亦与曹真人作别,独自一人回返了安竹山庄。 ...... 清幽丹室,静默无声。 静坐在蒲团上,月华金灯悬于脑后,洒下清冷辉光。 陈安急着开炉炼丹,而是缓缓阖上双眸,于心中默默复盘这两年来的得失。 修行之基,在于神通。 近两载光阴过去,当初所得的天赋早已在身上潜移默化。 进而从根本上改变了陈安的体质与悟性,成了他能有今日成就的最大依仗。 而随着修为日深,他抄经摹画的效率亦是与日俱增。 【周易参同契】他早已抄写够三百六十遍,合周天之数。 除了最基础的【道性】加成之外,更也从中领悟了两项非凡天赋—— 【道法自然】与【五行圆融】。 前者让他更加贴合自然,修行神通术法如有神助;后者则让他体内的真气愈发圆融如意,生生不息。 临摹画卷之事,同样不曾落下。 继【早春图】之后,他又从李清照夫妇的珍藏当中借来了【潇湘卧游图】、【溪山行旅图】等传世名作临摹。 时至今日,亦也从中得了【心有丘壑】、【腹有诗书】、【笔落惊风雨】等几种天赋。 于神魂、心性、技艺之上,皆有增益。 眼下,陈安在正临摹一卷佛门【维摩诘经变相图】,抄写道家南宗祖经【悟真篇】。 日日皆可得其助益,增长底蕴。 而除过修行之外,俗世基业同样也成了气候。 陈氏商行在他的规划之下,已然打通了南北商路,日进斗金。 麾下培养的黄巾力士初具规模,战力不凡,足以护卫山庄周全。 而学堂里的一众少年人才也已成长起来,渐渐可以独当一面。 而当初他借【天工开物】之机,有意分润出去的诸般工艺,如今早已在汴梁城中遍地开花。 那些权贵豪门忙于开办工坊、争夺商路,以谋取暴利。 除了商业上的明争暗斗外,倒是很少再将目光落在他这偏僻的山庄之上。 加之与宫中钱公公的关系在不断的利益往来中日渐稳固。 这安竹山庄,便也成了这风雨飘摇世道里,一处难得的安稳之地。 身来三载,基业已成。 复盘过后,陈安心中对于未来的道路,便也愈发清晰明了。 修行上,自身修为已至瓶颈。 若想再进一步,勘破“炼炁化神”的关隘。 当需寻访那些尚存灵机的古老仙山福地,以求突破。 俗务上,则要进一步扩大商行规模,开拓海路。 不仅是为了赚取修行资粮,更是为了给远在西北的二哥林冲,以及日后注定要崭露头角的岳飞等人,提供更稳固的后勤支持。 一念至此,陈安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 起身走出丹室,唤来在外等候良久的四喜。 “传我之令。” “自今日起,山庄学堂正式增设格物、营造、农学三科,至于人选则不限于庄中少年,凡来报名者择优取之,好生培养。” “加大对格物院的投入,凡有所需,皆尽满足。再遣人往南方,搜罗良种,多多益善。” “商行之事,你可全权做主,无需事事向我禀告。” “另外,商行在南方的人手抓紧撤离,此事当为眼下之重,务必要放在心上。” 四喜闻言,神色一肃,躬身领命。 “是!” 第155章 仙人乘鹤下江南 自那日与薛道光一别,又是数日倏忽而过。 陈安虽已经定心要往南下一行,寻一寻桃花源的踪迹。 但也并未急于动身,而是将手头诸般事务逐一清点。 将其安排妥当,方才安心。 毕竟此行江南路远,归期不定。 山庄基业虽已稳固,可终究离不开主事之人。 这一日午后,暑气稍歇。 后山竹林小亭,清风徐来,带来几分难得的凉爽。 陈安一袭寻常青衫,安坐于石案之前,亲自烹茶。 不多时,便有四道身影自林中小径联袂而来。 从前往后,逐次便是严华、岳飞、李二郎,以及时迁等人。 两年光阴砥砺,庄中主人皆有变化。 严华不见了当年虚浮,整个人落在地上,变得沉稳非常。 岳飞身形挺拔,面容坚毅,顾盼之间已有大将风范。 李二郎亦是褪去了顽劣,眉宇间多了沉稳。 而时迁更是将一身机敏内敛于心,行走坐卧间悄无声息,唯有一双眼睛依旧灵动。 “都坐吧。” 陈安抬手,示意几人落座。 四人依序坐下,神情肃穆,静待下文。 “我将于近日出门远行,访道寻友,归期不定。” 陈安开门见山,声音平淡如水。 “我不在之时,庄中一应事务,便暂由严华先生全权做主。” 严华起身一礼,神情郑重: “庄主安心远游便是,有我等在,山庄必不会出半分差池。” 陈安微微颔首,目光随之落在了岳飞身上。 “岳飞。” “先生。” 岳飞离席,躬身应答。 陈安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和原本历史走上截然不同道路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你来我山庄已有三年,读书、练兵、屯田,诸般学问皆已有所小成。” 眸光着落在侧,徐徐而语: “我知你素有大志,非是池中之物。如今这三年沉淀,也已足够。” 陈安摆摆手,示意都是自家人说话,不用如此板着。 旋而,话语里便多了几分悠然。 “为师之道,在于传道授业解惑。” “眼下我所会你的,你皆都已经学去,往后剩下的路便要靠你自己去走了,我没什么能再教你的了。” “先生......” 岳飞看着陈安,心头一震。 “江南民间不稳,乱象将生,此乃龙蛇起陆之时。” 陈安的声音平静,却好似看透未来。 “你不是一直想要建不世之功业?” “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去吧。” 他摆了摆手,如似挥去一片尘埃。 岳飞怔立原地,良久无言。 缓缓抬头与陈安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眸对视。 三年来的经历脑海里回转,心中百感交集。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 双膝跪地,对着陈安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先生再造之恩,岳飞永世不忘!” “待我功成之日,必回庄中,再报师恩!” ...... 辞别了几个少年人,陈安复又回返内院。 祖母与舅母早已等候在此,眼中满是不舍。 “安哥儿,此去路途遥远,万事定要小心为上。” 老祖母拉着他的手,不住叮嘱。 “祖母安心,不过是外出访友远游,去去就回。” 陈安笑着宽慰,将早已备好的诸多丹药、滋补之物一一交予舅母。 “我不在之时,祖母的身子,便要劳烦舅母多多照看了。” “你这孩子,家里安生待着不好,非要出去...唉,你放心去就是。” 舅母眼眶微红,嘴里说着埋怨的话,却是将其递过来的东西小心拿在手里。 一番温情,陈安复又转身离开山庄。 他并未选择从山庄正门而出,而是独自一人,悄然来到了后山那处隐秘的山谷。 几经改造之下,虽然隐蔽依旧,内里却已然别有洞天。 熟门熟路的穿过幽深密道,不多时,便到了那座庞大的地下鬼城。 白玉京内,青灯幽幽。 公孙胜早已得了消息,于楼中相迎。 两年过去,此地发展顺畅。 在他的精心打理之下,白玉京俨然成了天下修士间一处不可多得的隐秘交易之所。 往来之人,无不是身怀异术的奇人异士。 “元始道友,此番远行,可有需贫道相助之处?” 公孙胜稽首一礼,言语间颇为客气。 “无妨,只是些许私事罢了。” 陈安同样还礼,开门见山道: “我此去归期不定,这白玉京往后的运转,便要多多劳烦道友了。” 公孙胜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道友这是哪里话,贫道不过是代为打理罢了。” “说起来,我亦有些俗世因果需要处理,总不能一直被困于此地......” “此事易尔。” 陈安闻言,心中有了计较。 将先前准备的说辞,简单道出。 “道友可在往来此地的同道当中,寻几位心性纯良、修为不俗之人,一同加入这白玉京,与你一同轮番坐镇此处。” “如此一来,既能减轻道友你的负担,亦能使此地愈发兴盛,岂不两全?” 公孙胜闻言,眼中顿时一亮,抚掌赞道: “还是道友办法多!” “如此甚好,贫道这便去着手安排。” 两人又商议了些许白玉京往后的发展事宜,陈安便不再停留。 婉拒了公孙胜的挽留,自密道悄然离去。 ...... 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三日之后。 天光微亮,晨曦初照。 陈安独自一人,上了后山桃园之巅。 山风吹拂,将其一袭青衫吹得猎猎作响,长发随风飘舞,恍若神仙中人。 负手立于崖边,俯瞰着脚下这座倾注了他近三载心血的山庄基业,眼中一片宁静。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唳——!” 一声清越鹤鸣,自云端响起。 只见羽鹤振翅而来,破开晨曦云雾,缓缓降落于他的身前。 两年过去,它早已不复凡俗之躯。 一身羽毛在晨光映照下,泛起一层淡淡的流光。 利爪尖锐,一抓之下足以洞穿金石。 一旁,白猿悟空手持一根精铁棍,亦步亦趋。 它如今身形高大,与成年男子无异,一双眸子灵光闪烁,智慧不凡。 两兽却是在早些年便已经成功蜕变,成为精怪之属。 而今又过两年沉淀,更加不凡。 或许往后亦能挣脱凡俗生灵的天寿大限,与他一道长生。 陈安笑着拍了拍悟空的脑袋,将早已备好的丹药、灵果分予它。 “我此去路远,不好带你一同前行。” “我走之后,悟空你且好生看护山庄,莫要懈怠了修行。” 悟空早已通灵,眼下听闻此言自由不舍,在他身边呜咽。 陈安安抚片刻,心中再无挂碍。 转身,飘然跃上鹤背。 羽鹤发出一声高亢长鸣。 双翅一振,便载着他的身影冲天而起。 仙人乘鹤,遂下江南。 第156章 江南风物,葛岭丹经 山河万里,一鹤南飞。 自离了汴梁,陈安便一路乘着羽鹤,径直往江南而去。 高天之上,罡风凛冽。 他负手握杖,立于鹤背,青衫猎猎作响。 俯瞰脚下飞速倒退的锦绣山河,心神一片空明,与这方天地渐渐相融。 诸般天赋加持,神思越发纯粹。 而越是往南,景致便越是不同。 北地的苍茫与粗犷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江南水乡独有的温婉与秀丽。 水网密布,阡陌纵横。 一座座白墙黛瓦的雅致村落,一如颗颗散落珍珠,点缀在无边绿意当中。 好一派富庶安然的人间景象! 可在这份安然之下,却也暗藏着汹涌的波涛。 年初之时,左丞相李纲曾上言事疏于官家,直言: “比年以来,用度既广,取于民者,常赋之外,其目繁多”。 特此恳请官家体恤民情,减免苛捐杂税。 官家置之不理。 而如今陈安亲眼所见,却又何止于此。 神念扫过,时见乡间恶霸仗着与官府有所勾结,强抢民女、侵占田产。 他便会于夜间悄然落下,随手料理。 或以术法惑其心神,令其疯癫;或以飞剑取其性命,不留痕迹。 可终究是能解一时,解不了一世。 一地之恶易除,天下之恶难平。 他能做的,也不过是路见不平。 ...... 旬日之后,余杭地界。 陈安收敛了身上法术,收拢修士行迹。 如寻常云游道人一般,手持九节杖,缓步走在青石古道之上。 此地山清水秀,风光旖旎。 官道旁,有一村落依山傍水而建,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大哥,稍等。” 陈安叫住了一个正扛着锄头自田间归来的中年乡人,递上去几枚铜钱。 “贫道自北方云游而来,敢问大哥,此地是何处?” 那乡人接过铜钱,脸上露出几分朴实笑意,热情答道: “小道长客气,这里是葛家村。” “葛家村......” 陈安若有所思。 “我观此地山势不凡,敢问附近可有什么古迹遗存?” “古迹?” 乡人挠了挠头,一脸茫然。 “这俺们就不大晓得了,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古迹。” “不过道长要是想寻个去处,那后山倒是有个叫‘抱朴庐’的破道观,眼下还有人看顾着香火,却也离荒废不远了。” 听闻“抱朴”二字,陈安眼神微动,心头有了几分猜测。 他谢过乡人,将几枚丹药赠予。 言其能祛除常见小病患,随后便径直往后山行去。 一路打听之下,陈安便也了解大概。 此地葛家村的村民,大多都是东晋时那位炼丹大家葛洪的后人。 其先祖随葛洪隐居于此,以采药、制药为生,世代相传。 只可惜千年岁月流转,祖上的那点手艺早已失传,如今也不过是些寻常山民罢了。 陈安沿着崎岖山路一路向上。 不多时,便见到一座掩映在苍松翠柏当中的古朴庐舍。 庐舍不大,以山石垒砌而成。 墙壁上爬满了青苔藤蔓,处处都透着一股岁月沧桑的古拙意味。 院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佝偻着身子,于石磨上细细研磨着药材。 “老丈,晚辈有礼了。” 陈安上前,躬身一礼。 那老者闻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打量了他一番,并未言语。 “晚辈一心慕道,听闻此地曾有晋代葛洪仙师的炼丹遗迹,特来寻访,不知老丈可否指点一二?” 说罢,他取出三五枚铜钱,轻轻放在了石桌之上。 老者探出手掌,揣走几枚铜钱。 随后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悠然: “后生,你寻错地方了,这里没什么仙人遗迹,快回吧。” “晚辈诚心求访,还望老丈成全。” 陈安不为所动,复又取出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一并放在桌上。 老者看着桌上那堆晃眼的银子,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是没能抵得住诱惑。 “咳咳......” 他轻咳两声,站起身来。 “人老了,记性差,眼下却是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地方。” “只不过,那地方人迹罕至,山路崎岖不说,更有豺狼虎豹出没,十分凶险。” “老夫早些年在上面采药摔断了腿,发誓再也不踏足那里半步,这钱,无福消受啊。” “老丈只需为我引路便可,无需深入。” 陈安再添了几分银两。 “......也罢,那老夫便舍了这条老命,陪你走上一遭。” “不过说好了,我只带你到那孤峰脚下,再往前的话老夫可就不管了。” “如此甚好。” 两人遂一前一后,下了这座矮山,复又往更深处的群山当中行去。 老头手掌遮在双眼上,讶异望向天空: “稀奇的很,这地方居然有鹤盘旋。” 陈安微微瞥了一眼。 “那是晚辈驯养的灵鹤,便是一路乘骑而来。” 实话实说。 “你?哈哈哈。” 老者当他在逗趣,大笑望前。 两人遂继续往前深入。 层峦叠嶂,山势起伏。 一路上,老者多次劝阻: “后生,不管你有什么爱好,终究是性命要紧,凡事务必要量力而行。” 陈安只是笑着点头,并不多言。 又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穿过一片荆棘密布的丛林,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座孤峰壁立千仞,云雾缭绕,恍若仙人居所。 “就是这里了。” 老者指着前方的孤峰,喘着粗气说道: “早些年这里还有条木制的栈道可走,可如今早已是年久失修,被荒草藤蔓给遮了去,看不见了。” “多谢老丈。” 陈安谢过,也不见他如何作势。 只身影一纵,脚尖在脚下岩石上轻轻一点。 整个人便如一缕青烟般飘然而起。 几个起落间,就已是登上了那常人难以企及的绝壁。 独留那老者在原地,目瞪口呆。 良久方才喃喃自语: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 沿着昔年痕迹,陈安一路向上。 山势渐缓,草木幽深。 羽鹤在上方盘旋,将一切映入眼中。 陈安放开神念,探索身边四周。 此地不比曾经探索过的九华山抱朴峰,尚有残存的石阶古道可寻。 这里的一切,早已被繁茂的草木与岁月的尘埃所彻底遮掩。 穿行其中,神念如水波般扫过每一寸土地。 山峦顶峰之上,昔年的草庐、丹室早已腐朽成灰。 只剩下丁点残留的地基,昭示着过往存在的痕迹。 陈安慢步而行,仔细搜索。 忽而脚下一顿。 神念于一片土石掩埋之下,无意间发现了一处地下入口。 挪开巨石,排空浊气。 沿着幽暗的阶梯一路向下。 一座尘封了千年的地下丹室,便也终于重现天日。 丹室中央,静静矗立着一座早已熄灭不知多少岁月的半人高丹炉。 陈安迈步上前,抬手拂去其上厚厚的尘埃。 只见那古朴的丹炉外壁之上,密密麻麻镌刻着无数细小的古篆文字。 他凝神看去,一行古朴内敛的大字,率先映入眼帘—— 抱朴子·丹经! “妙哉!妙哉!” 第157章 再开一道修行路 地下丹室,幽暗无光。 千年尘埃落定,复归清明。 唯有那半人高的古朴丹炉,此刻在陈安的神念感应下,似也散发出一股跨越岁月的沧桑道韵。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炉身上密密麻麻的古篆文字。 触感冰凉,陈安却仿佛感受到了当年那位葛仙师于此炼丹之时,此炉曾有过的炽热。 “哈哈哈......” 良久后。 一阵发自内心的轻笑声,打破此间沉寂。 陈安抚掌而笑,眼中神光湛然。 暗室千年,幽而复明。 蒙尘于这方小小丹炉之上的丹经,终于是在今天重现天日。 而其上所言,正是他苦苦思索,却也一直未能勘破的丹道后续! “金石草木,皆有其形,亦有其性。” “凡俗丹法,取其形而合药,终是落于下乘,纵然有所成就,亦不过是强身健体、耳聪目明之用,于大道无益。” “真丹大道,当舍其形而取其性!” “抽山岩之坚,炼以为骨;取古松之韧,锻以为筋。引天风之无拘,涤荡神魂;采幽泉之至静,安宁心神......” 陈安口中喃喃自语,葛洪丹经总纲在心头流转。 “以万物之性为基,合炼大药,补益己身。” “待到根基圆融,便可借此为引,将自身神念、真气,乃至于本身存在,尽数炼作一点‘金性’。” “金性不朽,故而真灵不灭,如此方为金丹大道!” 默默静立良久。 直至将这番道理尽数了然于心,陈安方才缓缓睁开双眼。 一丝难言的感慨,自心头涌上。 这般丹道至理,在当年晋时那个外丹术盛行的年代。 那个人人皆求“服食金丹,白日飞升”的荒唐时节,无疑是惊世骇俗的另类。 可若是结合眼下已成主流的内丹法来看。 这却又无异于是给天下所有困于前路的修士,于这末法之时,点亮了一盏明灯。 再开一世法! 往后修行,便可不假灵机外物,只求万物之性与己身相合。 如此法门当前,陈安心头有十足的把握。 只要再给他些许年月,将此法彻底参悟透彻。 纵然是不去寻所谓的仙山福地,他亦能于修行之路上再做突破。 “葛仙人,当之无愧也!” 他对着丹炉,郑重地行了一礼,以敬先贤。 复又将目光落在丹炉所载文字的后半部分。 这般文字则是记着三幅丹方,正是此丹道的具体应用。 曰【太乙元精丹】,曰【清风涤神丹】,曰【九转还魂丹】。 皆是不需寻常意义上的灵物,只取来对应之“性”,便可合丹而成。 “说是炼丹,实则修行。” 陈安将三幅丹方尽数记下,心头一片清明。 如此丹道,早已不简单的拘泥于炼丹。 炼丹便是修行,修行便是炼丹。 此番得此收获,便已是不枉此行。 陈安遂生去意。 不过眼前这丹炉蒙尘已久,既见光明,便且先借来一用。 想来葛仙师有知,亦也不会怪罪于他。 “云来!” 一念及此,体内浩荡真气流转而出,化作一团云雾。 缓缓升腾间,将沉重无比的丹炉稳稳托起。 陈安则迈步而出。 一手负后,一手虚托丹炉。 姿态从容,飘然若仙。 ...... 天色渐渐昏沉,山间起了薄雾。 那为陈安引路的老者,此刻正靠在一棵老树下,不住地向上打量。 “这后生,怎生还不回来?莫不是当真出了什么事了?” 他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若是当真不慎掉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老夫可救你不得。” 正自胡思乱想着,忽闻天际传来一阵清越鹤鸣。 抬头望去,只见一片巨大的阴影自云雾当中垂落而下。 下一刻,他便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但见有一青衣道人,单手托着一座半人高的古朴丹炉。 此刻轻巧万分地站在一只神骏非凡的白鹤背上,自高天缓缓降下。 衣袂飘飘,不类凡俗。 “你...你你......” 老者瞪大了那双浑浊的老眼。 食指颤抖的指着陈安,激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鹤悬停在空,陈安向下而望。 瞧着眼前这老者骇然模样,脸上露出一抹狭促笑意。 “老丈,眼下可信了?” “信了!信了!” 老者连连点头,激动的吞咽着口水。 却没想到,他葛宣。 居然在有生之年,有幸遇到了传说中的活神仙! “哈哈哈,去也!” 陈安朗然一笑,不再多言。 哗——! 羽翅扇动,狂风呼啸。 神骏的白鹤发出一声高亢长鸣,载着陈安的身影冲天而起,转瞬间便消失在了茫茫山林当中。 “祖宗在上!我葛宣今日终于得见神仙,此生无憾矣!” 老者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神情激动,纳头便拜。 往后时日,回返抱朴庐后。 他时常与前来探访葛仙师遗迹的人分说今日之事。 可却无一人相信,只做笑料尔。 ...... 三日后,江南,建康府。。 此地乃是六朝古都,自古便是繁华之地。 纵然比不得汴梁那般天子气象,却也别有一番江南水乡的温婉风韵。 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妇二人难得偷闲,此刻正兴致盎然地游逛于热闹的市集当中。 “夫君你看,这莱州虽不比汴梁繁华,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李清照手持一柄团扇,巧笑嫣然。 赵明诚亦是点头附和,正欲言语。 忽而,他神色微动。 似也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转头望向前方不远处的一架牛车。 但见那牛车之上,斜倚着一位气质清冷出尘,神情间却又带着几分慵懒随性的年轻道人。 其人膝间横着一把古朴青玉节杖,一手提着酒葫。 正自斟自饮,好不快活。 赵明诚下意识的拽了拽身旁人衣袖,小声惊讶道: “你看,那是谁?” 李清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便见那道人好似察觉到她的目光,亦是转过头来。 遥遥举起酒葫,随之一笑。 “处玄?” 第158章 金石为媒,神交古人 宣和元年的夏末,江南建康府依旧是一派繁华景象。 秦淮河畔,画舫如织,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长街之上,商贾云集,叫卖之声此起彼伏。 此地不似汴梁那般自有天家威严,却也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独有的温婉富庶。 城中最好的酒楼“长干楼”顶楼。 一处临窗的雅间内,三人对坐,烹茶言笑。 虽然相别未有多时。 可本以为往后许多年再无相见之机的故人于此重逢,李清照夫妻自是感慨万千。 “说来惭愧,为兄本以为此番外放,终能得一展抱负之机。” 赵明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脸上却不见有多少快意,反倒满是疲倦与无奈。 “可谁曾能想到,这建康官场当中处处都是掣肘。” “地方乡绅豪族盘根错节,阳奉阴违之事屡见不鲜,我这堂堂知府居然政令出不得府邸。” 长叹一口气,神情愤懑。 “纵使我有满腹经纶,却也只能日日耗于这迎来送往的俗务内里,与那些蠹虫虚与委蛇。” “不耐之下,便也重操起了旧业。” 一旁的李清照见状,讶然失笑。 相伴多年,自家夫婿如何能不得知? 做学问是一把好手。 可若说他在做官上的本事能有多好,那绝对是在恭维人。 可偏生却又是个不自知的,一门心思想往官场里闯。 眼下啊,却是得了教训。 不过若能借此事打消了其做官的念头,倒也是好事一桩。 比起这繁华建康城,她还是更喜欢安竹山庄的清幽。 “处玄此番南下,不为功名,不求利禄,何以至此?” “莫非当真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寻仙访道’之事?”。 陈安闻言,淡然一笑。 将杯中清茶饮尽,坦然颔首,并不隐瞒此行缘由。 “居士所言不差。” 抬眸望向窗外那片繁华景象,语气平静如水。 “我却是在汴梁日久,静极思动。” “恰巧又从曹真人口中得知一处位于南方的仙家福地的消息,便顺道前来一探。” “仙家福地?” 李清照眼神亮了亮。 常年与金石之物打交道,对于佛道之事自然不陌生。 可听到眼下这般词语,却也不禁感到有几分荒谬,只觉与自己所知的世界,相差甚远。 “正是。” 陈安缓缓道来。 “晋时五柳先生陶渊明所著【桃花源记】兴许并非虚妄,而是确有其事。” “那处避世桃源,便藏于这江南的山水之间。” “桃花源?陶渊明?” 听闻此事,赵明诚顿时一亮。 脸上那份官场俗务带来的倦意一扫而空,涌出几分兴致来。 他抚掌赞道: “妙哉!妙哉!” “我夫妻钻研金石学多年,亦曾于诸多古籍碑文之中,见过不少神异之事的记载。” “世人多以为是前人牵强附会,可在我看来,其中未必就真是空穴来风!” 李清照亦是微微颔首,赞同自家夫君所言。 旋而便也不假思索的邀请道: “处玄,你若不嫌弃,不若随我夫妻二人往临时居所一行?” “我二人虽到此地不久,却也搜集了不少金石残片拓本,其中便有一物,似是与你所说相关。” “哦?” 陈安生了几分兴趣,欣然应允。 ...... 赵明诚夫妇二人在建康府的临时居所,是一座极为雅致的三进院落。 虽然比不得青州归来堂,以及安竹居所中的住处。 但也算符合身份,并不怠慢。 陈安一路随二人行至书房。 不过短短月余时间,这空手而来夫妻二人便又搜集了好些东西。 琳琅满目,叫人叹为观止。 “让处玄见笑了。” 赵明诚脸上带着几分狭促。 官场失意,便要在别处找补回来。 一不小心,回过头来才发现,居然又多了这么多。 说着,他自一排书架上取出一卷以锦缎包裹的拓片,于书案前缓缓展开。 “处玄请看。” 陈安凝神望去,观其应是这夫妇二人新近得来的一块残破碑文拓片。 其上字迹古拙,介于隶楷之间,确是魏晋之物无疑。 “此物乃是我不久前于一游商手中偶然购得,观其字迹神韵,有些不简单。” 赵明诚指着拓片,简短解释着。 “只是其上内容语焉不详,多有残缺,我与清照参详多日,亦是难以完全解读。” 陈安闻言,缓缓点头,将视线落在那拓片之上。 若是寻常人见了,怕也只会如赵明诚一般,将其当做一卷有些价值残碑罢了。 可陈安身负种种玄奇天赋,心神与这方天地自然相合。 此刻定睛看去时,那一片片残缺的墨迹在他眼中,竟好似活了过来。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这千百年的时光。 亲眼看到了一位魏晋名士,于酒后兴起,持刀握笔。 进而将这一段亲身经历的奇闻异事,刻于石碑之上。 那笔锋间的快意、惊异,以及感慨之情。 纵使历经近千年风雨,依旧清晰可辨。 陈安心神沉浸其中,将其上内容缓缓诵念而出。 “元熙二年,余与友人慧远,自庐山南游......” “行至武陵,闻有奇香自山涧出,寻之,乃入一洞,豁然开朗......” 他的声音平淡而悠远,仿佛是在讲述着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古老故事。 可这声音落在赵明城与李清照耳中,却直叫人心头一震。 二人对视一眼,满是新奇。 这碑文他们夫妻二人细细研读了不下数十遍。 却也只能勉强辨认出“庐山”、“武陵”等几个模糊地名。 却不曾想,眼下的陈处玄。 不过初一照面,就能全然辨认而出。 果真非是凡人也! 陈安自也不知这二人心头惊奇,兀自诵念。 “......其间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 “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 一段段与【桃花源记】当中描述既相似,却又互为补充的隐秘记述,自陈安口中缓缓道出。 直到最后一字吐出,似也回过神来。 望着眼前这卷残破的拓片,陈安眼中神光湛然,轻声说道: “五柳先生所言不虚,曹真人亦未曾诓我。” “这世间,果真有桃源!”。 第159章 往鼎州行 桃花源之事并非虚妄,曹真人亦未曾诓我。 自赵明诚书房中得见那块魏晋残碑之后。 陈安心头对于所谓仙山福地的最后一丝疑虑,便也随之烟消云散。 倒也不急于动身,径直往那武陵山中去寻访仙迹。 仙缘之事,本就飘渺难寻,非是急于一时便能有所得。 况且金丹大道在身,未来有所保障之下。 这所谓的仙山福地便也可有可无。 有便是锦上添花,助他早一日修行更进一步。 无的话,也不算什么。 不过是花些时日,自行修行罢了。 况且,陈安此番南下本就是静极思动,欲要于这山水之间游历一番,磨砺心境。 既然如此,索性便也在友人盛情之下,于这六朝古都建康府暂住了下来。 白日里,三人便一同于书房当中,品鉴金石书画,探讨古籍文章。 赵明诚与李清照二人皆是此道大家,腹中所学浩如烟海。 而陈安亦有神通在身,过目不忘。 东观与山庄的藏书早已被他尽数览遍,见识之广博,丝毫不逊于二人。 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几年里,几人在安竹山庄里的悠闲日子。 而到了夜晚,陈安便会为二人讲解修行之法。 李清照本就对这般玄妙之事颇感兴趣,加之先前在安竹山庄时亦曾得陈安指点,早已是入了门径。 此刻听讲,自是全神贯注,时有所悟。 倒是赵明诚,起初还因官场失意,心有郁结,对此并不如何上心。 可眼见着自家娘子在修行之后,容光焕发,不见岁月痕迹,仿若年轻了十岁。 再反观自己,眼下不过是四十出头。 却已是鬓角微霜,老态渐显。 两相比较之下,他那颗本是坚如磐石的儒生之心,终于是生出了几分动摇。 再加上陈安时不时以言语点拨,言说修行不仅能强身健体,更能磨砺心性。 而且,在为官、治学之道亦有裨益。 几番下来,赵明诚终于是放下心中那点读书人的矜持。 随妻子一同,尝试修行,甚至多了几分热切。 对于这两位老友,陈安自是不吝赐教。 倒也并未传授什么高深的玄门正法。 只是将自家师门那套五禽戏导引术,以及一些粗浅的吐纳法门,倾囊相授。 饶是如此,便也足够让二人受用无穷。 ...... 光阴流转,不觉已是旬日之后。 陈安于这建康府中盘桓日久,自觉也是时候该动身离去了。 临行前一日,他独自一人来到了陈氏商行在建康城中的分行。 此地乃是一座占地极广的深宅大院。 前铺后仓,往来车马不绝,一片繁忙景象。 正是当初陈安遣四喜南下,耗费重金置办下的产业。 不过眼下里,却是按照他之前的交代渐渐撤离,故而显得有些空旷。 “东家。” 商行管事早已得了消息,于门前恭候多时。 陈安微微颔首,迈步而入。 也并未在前堂过多停留,而是径直去了后院一处戒备森严的库房。 库房之内,早已备好了一只由百年楠木打造的巨大箱子。 箱中铺满了柔软的丝绸,以作减震之用。 陈安上前将那尊自葛仙师昔年炼丹遗迹中得来的丹炉,放入其中。 又自袖中取出一封亲笔书信,交予管事。 “此物干系重大,你且亲自带人将其押送回安竹山庄,务必交到严华先生手中。” “另外,此信亦要一并带到。” 管事闻言,神色一肃。 亦步亦趋的跟在陈安身后,听其吩咐。 “我观此地往来商贾,多有域外之人,你平日里可多加留意。” “若是有什么信教之人,不要与他们产生瓜葛,若是之前有生意往来,也尽快断掉。” “异域信教之人?倒是有个泉州蒲氏一直想与我等做生意......” 管事若有所思。 “你自己决定便可。”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陈安便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赵府门前,早已备好了一架朴实无华的马车。 陈安一身寻常道人打扮,手持青玉九节杖,于门前静立。 不多时,便见赵明诚与李清照夫妇二人,联袂而出。 一番简单的寒暄过后,便是离别。 “处玄,此去路途遥远,万事小心。” 赵明诚拱手一礼,言语间满是真挚。 “德甫兄亦是如此,官场险恶,还需多加提防。” 陈安回以一笑,目光随之落在了李清照身上。 “居士保重。” “先生亦然。” 李清照微微颔首,却也没多少担心。 陈处玄其人虽平常不愿在他们面前展露神异,可其有多少本事,他们这些友人也大多有所猜测。 陈安也不多言,洒然登车。 “对了。” 他似也想起了什么,掀开车帘一角,对着二人说道: “我此行是按照曹真人所言,去鼎州地界的夹山灵泉禅院,寻一位叫做克勤的禅师。” “其人便是与真人当年一同探索桃花源所在之人,我先去探访一番。” 二位若是有心,日后或可往此地一行。” 说罢,便是轻轻一拽缰绳,驱动牛车。 牛车摇晃,缓缓远去,最终消失在长街尽头。 李清照与赵明诚立于门前,望着那远去的车影,久久不语。 半晌之后,赵明诚方才发出一声由衷感叹。 “处玄此人,当真是世间奇人也。” 李清照闻言,亦是深以为然。 “是啊。” “天纵之才,却不慕名利,甘于山野。” “这般心性,我等远不及也。” ...... 车马摇晃,一路向西。 陈安独坐于车厢之内,闭目修行。 他此行不急不缓,只当做是一场磨砺心境的游历。 白日里,便乘车而行,观赏沿途风光。 到了夜晚,则寻一处僻静之地歇息,吐纳修行,参悟道法。 一路行来,倒也悠然自得。 只是这江南之地,却也远非表面上那般平静。 乡绅豪族,横行一方。 各地道家宫观连绵,几多宫人等着为官家做事的由头,大肆敛财。 加之连年花石纲不断,且越收越重。 底层百姓,苦不堪言。 怒火在不断积攒,压力更也在时刻叠加。 只待一点火星爆发,亦或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 便会掀起轩然大波。 而这一切,身处汴梁的天子、群臣,概无所知。 ...... 又是旬日之后。 陈安终于是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鼎州。 第160章 深山古刹,五祖法演 宣和元年的夏末,暑气尚未完全消散。 自江南建康府一路西行,山川景致便渐渐起了变化。 那份水乡独有的温婉与富庶悄然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愈发苍茫、古拙的山野之气。 鼎州,古称“武陵”。 正是五柳先生笔下那篇【桃花源记】所发生之地。 陈安自入此地界,也不急着去寻夹山灵泉禅院。 而是在这山水之间游历数日,印证此地风土人情,感受山川地貌。 一袭青衫,手持九节杖。 如寻常云游道人一般,缓步穿行于乡野之间。 见阡陌纵横,良田处处。 乡人虽不算富庶,却也大多能安居乐业。 往来之间,脸上不见汴梁左近流民那般的麻木与愁苦。 偶有遇到孩童于田垄间嬉戏,见陈安做道人打扮。 便会好奇跟在身后,口中唱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歌谣。 “道士道士,何处来?身披星月,脚踏埃......” 陈安闻声,多是报以一笑。 随手赠予些许糖果,引来阵阵欢呼。 这般山野恬然光景,倒也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安然意境。 数日之后,陈安一路打听,寻到位于石门县地界的夹山。 只见此山山势连绵,古木参天,幽深静谧。 一条由青石铺就的古道,蜿蜒向上,隐入云雾之间。 他沿着山路拾阶而上,耳畔唯有清风拂过林间的簌簌声响,以及远处传来的几声清越鸟鸣。 行至半山腰,一座古刹便终于在云雾缭绕中悄然露出轮廓。 此方庙宇藏于深山,背靠绝壁,却不显半分破败。 青瓦红墙,飞檐斗拱。 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之下,自有一股庄严肃穆之气。 山门前,两尊石狮饱经风霜,威严依旧。 时有悠悠钟鸣自寺中传出,伴着若有若无的禅唱声响。 佛韵盎然,直叫人心神宁静。 陈安立于山门前,静观良久。 心道这夹山灵泉禅院,倒也果真不负其“千年古刹”之名。 不见污浊,清净雅致。 随后上前几步,叩响厚重朱漆山门。 不多时,便有一位身着灰色僧衣的知客僧将门拉开一道缝,探出头来。 见到来人是位气度不凡的道长,那知客亦不敢怠慢,合十一礼。 “道长有礼,不知前来本寺,所为何事?” “贫道陈处玄,前来拜访贵寺住持,克勤禅师。” 陈安亦是还以一礼,声音温和。 知客僧闻言便也不再多问,侧身将他引入寺中。 禅院内里,别有洞天。 香火缭绕,佛音阵阵。 两人前后相随,一路穿过几重殿宇,终是在禅院后方一处极为朴素的禅房前停下。 “道长稍待,小僧这便去通禀。” 陈安微微颔首,静立于门前。 不多时,便听内里传来一阵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请道长进来吧。” 推门而入,只见禅房当中陈设简单。 唯有一张蒲团、一方矮几。 眼下正有位年逾六十的老僧,盘坐于蒲团之上。 双目微阖,似是在入定。 其人身形略显清瘦,两鬓已然染上风霜,可精神却是异常矍铄。 陈安提了提精神,知道是见到了正主。 他虽修道,可对佛门亦也没有太多排斥。 过去年月的闲暇时分,也曾探听过佛门当世之人。 眼前这位克勤禅师,便是其中翘楚。 此时虽身处深山古刹,可其声名早就远传四野。 数年之前,便是因为枢密使邓子常的奏请,官家听闻其名之后大为惊叹。 特意敕赐了紫服,以及“佛果禅师”之号。 此般人物在当下佛道两家当中,皆是难得一见的高人。 陈安躬身行礼同时,心念闪烁。 若是转过头仔细想想,当今这个时代看似是末法将至,灵机衰退。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也未尝不是佛道两家最后的一抹辉煌。 道家自不必说,南宗五祖贯穿数百年,奠定内丹一派的千载基业。 往后更有北地全真,神霄萨守坚这般的后起之秀,传承不绝。 而佛门亦是高才辈出,被世人尊称为“天下第一等宗师”的五祖法演不必多提。 光是其门下的三位弟子:佛果克勤、佛鉴慧懃、佛眼清远,并称“三佛”。 各有千秋,名动天下。 只可惜,眼下这般盛景,终究也只是末法时代最后的余晖。 再往后数十年,无论是佛门也好,亦或是道门也罢。 便将随着那场席卷天下的动荡,一同陷入长久的沉寂,再罕有高修出世。 “晚辈陈安,字处玄,见过克勤禅师。” 陈安收敛心神,朗然报出名号。 声音回响在精舍,蒲团上的老僧缓缓睁开双眼。 一双明亮异常的眸子里不见半分浑浊,更也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智慧。 “道长有礼,请坐。” 克勤禅师的声音平和,听来便有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 陈安依言于其对面的蒲团坐下,道明来意。 “晚辈此番前来,是受了曹文逸真人的指点。” 克勤禅师闻言一笑。 “原来是曹真人的故友当面,贫僧失敬了。” 双手合十,轻声问道: “一别数十载,也不知真人近况如何,可还安好?” “真人一切安好,如今依旧在汴梁城中清修,闲云野鹤,逍遥自在。” 陈安如实回复。 随后听闻陈安为了桃花源而来,克勤禅师顿时恍然。 他长叹一声,言语间几多感慨。 “未曾想,相去此些年,曹真人还对此事记挂在心。” 陈安见状,心知此事成了大半,遂静待下文。 克勤禅师也并未让他久等。 略一思量后,便是欣然应允: “此事倒也不是什么紧要的秘密,无需藏着掖着。” “这些年来贫僧也曾带着不少与道长一般,对此事感兴趣的同道前去探寻。” “只可惜那处地界天险阻隔,非是寻常人能够深入,故而皆是无功而返。” 他看着陈安,眼里多了几分审视。 “道长既然是曹真人的故友,想必亦非是凡俗中人,此行或能有所得,也未可知。” 克勤禅师说罢,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眼下天色已晚,山路难行。” “道长若不嫌弃,不若便在禅院中歇息一晚,吃些斋饭。” “待到明日一早,贫僧再亲自带道长前往故地详谈,如何?” 客随主便,陈安自是欣然应允。 “如此,叨扰禅师了。” 第161章 千年遗迹,洞天一线 傍晚。 古刹闻禅,万籁俱寂。 夹山灵泉禅院的斋堂当中,灯火通明。 陈安与克勤禅师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碟清淡雅致的素斋。 一碟清炒的山间野菌,一碗温润的松子米粥,再配上一盘碧绿的焯水时蔬,以及几块寺中僧人亲手磨制的豆腐。 菜色虽是简单,却胜在食材天然,烹饪用心。 闻之观之,自有一股返璞归真的清香之气。 自从开炉炼制出辟谷丹之后,陈安不食五谷良久,餐风饮露以为常。 可是今日眼下闻着这久违的烟火气息,竟也久违的食欲大动。 遂也不再拘泥,与禅师一同用过斋饭。 席间,两人闲谈些佛道典故、山野趣闻。 气氛融洽,宾主尽欢。 用过斋饭之后,克勤禅师亲自将陈安引至一处僻静的客房歇息。 便自去晚课,不再打扰。 陈安初来乍到,不好外出闲逛。 便是于房中静坐,一夜修行无话。 ......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山林间尚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 鸟鸣响亮,空气清新异常。 陈安一夜未眠,就在客房中吐纳修行,搬运周天。 待到一缕紫气自东方升起,方才收功而出。 克勤禅师已然等候在门外,见他出来,便合十一礼,引路前行。 “道长,请随贫僧来。” 两人一前一后,并未沿着昨日的山路下山,而是径直往夹山腹地深处行去。 沿途草木葱茏,溪流潺潺,古木参天。 偶有山间灵猿自枝头荡过,见二人到来,亦不惊慌,只是歪着脑袋好奇打量。 克勤禅师指着周遭的山川地貌,为陈安介绍起昔年旧事。 “道友你看,此地山势蜿蜒,水脉丰沛,实乃一处难得的风水宝地。” 他言语间带着几分追忆与向往。 “根据寺中古籍所载,在千百年前,此地曾是一片方圆百里的桃林。” “每逢春日,便有万千桃花盛开,云蒸霞蔚,恍若仙境。” “而在这桃林深处,更有一条水道蜿蜒,可通往一处洞天妙境,据说内里逍遥自在,不类凡俗。” 所谓洞天福地内里当真便是如同世外桃源吗? 听着克勤禅师描述,陈安平静的内心生出几分波澜。 这么一处人间绝美之地,岂能不叫世人向往? 周遭景色变换,穿行越深。 他也不着急追问,静听下文。 “贫僧早年间追慕神佛,索寻传说中的仙人遗迹,最终探索到此处。” “而在多方查阅古籍之后,方才发现世人所传的桃花源记,或只是对此地的一桩误称。” 克勤禅师脚步微顿,神情里多了几分笑意。 “说来,此地应当还是与你道家有关。” “哦?” 陈安好奇。 旋而一想,顷刻恍然。 洞天、洞天,这却也是实实在在的道家说法。 “正是,其本来的名字应是叫做——常阳天!” 克勤禅师点头,抬手拨开一截茂林里垂下来的藤蔓,口中话语不停。 “相传在先秦之时,有一支道家门徒为躲避战乱,携家带口,遁入此地洞天。” “继而,于此常阳天当中,开辟家园、繁衍生息。” “从此往后不知外界之事,方才有了后世那渔人误入桃花源的故事。” “只可惜......” 话锋一转,其人脸上露出一抹浓到化不开的遗憾。 “时过境迁,灵机消散,再加上千百年间的地貌变迁。” “尤其是数百年前此地曾有过一场剧烈的地龙翻身,早已是将过往的一切尽数掩埋于地下。” “如今的桃林,只剩下这山野之间零星的些许残存。而通往洞天的水道,亦是被巨大的山石所淤塞,再不见踪影。” 陈安缓缓点头,心中却并不似克勤禅师那般遗憾。 于他而言,只要此地真实存在过,那便足够。 无论其眼下在何处,自己总能将其寻出。 两人一路言谈,穿过重重密林。 最终在一处极为幽深的水潭之前,停下了脚步。 只见这水潭不过数丈方圆,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更有一股寒气自其中袅袅升起,叫人望而生畏。 四周峭壁环绕,怪石嶙峋,除了一条来时的小径外,再不见其他出路。 克勤禅师指着眼前的深潭,神情复杂的言说: “道友,便是此处了。” “当年贫僧与曹真人一路追寻线索至此,穷尽百般手段,方才推断出通往那常阳天的通道,便被埋藏在此下。” “只可惜......” 他摇了摇头,神情无奈亦感慨。 “贫僧只修佛法,不通世俗武学,更无术法神通之力在身,面对这般天险,实在是无力探索。” “最终,也只能是抱憾而归了。” 陈安闻言,心中了然。 上前一步,神念如水波般悄然探出。 果不其然! 在这深潭下的暗处,他清晰感知到了一股极为隐晦的水流波动。 眼下正自地底深处,源源不断地传来。 看来,克勤禅师的推断不假。 陈安遂褪去身上表面衣衫,用九节杖轻轻压好。 复而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克勤禅师温和一笑。 “禅师稍待片刻,晚辈去去就回。” 说罢,也不待克勤禅师反应。 随即就是一个猛子扎入深潭当中。 真气提起,化作一层淡淡灵光笼罩周身,隔绝内外。。 “道友!” 克勤禅师见状大惊,连忙上前几步向下打望。 却只见潭面涟漪阵阵,早已不见了陈安的身影。 ...... 潭水冰冷刺骨,幽暗无光。 陈安周身真气环绕,将水压与寒意尽数隔绝。 一路下潜,如履平地。 很快便来到潭底,寻到了那处被巨石半掩的狭窄通道。 伸出手掌贴在冰冷的巨石表面,体内浩荡真气随之催动。 轰隆——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气泡涌动。 片刻之后,就见那足以压垮寻常人的千钧巨石。 此刻竟是被他缓缓推开,露出了后方不知通向何处的幽深洞口。 陈安也不犹豫,当即便闪身而入。 初极狭,才通人。 而且通道内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唯有潺潺的水流声,自前方传来,回荡在这幽闭的空间当中。 陈安以神念探路,循着水流的方向,一路深入。 复行一刻钟,只觉前方的道路愈发开阔。 地势亦是渐渐向上抬升,水流声也变得愈发清晰。 前方似也到了尽头,用力往前一跃。 一点微弱的光亮,自上方的水面传来。 第162章 世间没什么可以不朽的 幽暗通道,水流无声。 陈安一路行到洞穴尽头,复又循着向上倾斜的通道,一路前行。 起初尚且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可越是往上,周遭的空间便也变得越发宽阔。 四周水下岩壁之上,附着着些许能够散发出淡淡荧光的不知名植物。 进而将这片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地底世界,映照得一片朦胧。 身边时不时的有许多种奇异鱼类,自他身旁悠然游过。 对于他这个不速之客,亦也不见有多少惊惧。 “如此蜿蜒的地方,怕是后世之人借助种种精巧设备,都难以抵达。” 行在途中,陈安心头暗暗想到。 而在眼下这个时代,那便就更是如此了。 若非是像他这般身负术法神通的存在。 莫说是一路前行来到此地了,便是连那潭底被巨石封堵的通道恐怕都难以推开。 神念探查四方,一路向上浮去。 行了约莫有百丈的距离之后,头顶的光亮也变得愈发清晰、明亮。 “桃源洞天,到了么?” 哗啦—— 伴随着一阵清脆水声。 陈安的身影自水面之下一跃而出,轻巧地落在了岸边的岩石之上。 周身真气散去,一袭衣衫,滴水不沾。 而他出来的那片水域,则是一片不大的湖泊。 此刻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一片。 略一整顿,陈安抬头,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本是带着几分期待的神色,便也在此时随之微微一凝,脸上闪过一抹讶异与失望。 只见此地,并非是陶渊明笔下那般“土地平旷,屋舍俨然”的世外桃源景象。 而是一片被群山环抱的巨大山谷。 奇松异柏遍地,草木丰盛异常。 环目四顾,处处都透着一股原始而苍莽的气息。 不见良田美池,不见阡陌交通。 唯有散落在各处,早已被繁茂杂草与藤蔓所掩埋的断壁残垣,以及一根根早已腐朽不堪的梁木。 满目疮痍,一片破败。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岁月沧桑之气,扑面而来。 陈安本以为,当真能有幸得见一处传承了千年的世外洞天。 可眼下看来,终究还是自己想得太过美好了。 不过,这点淡淡的失望,也仅仅是在他心头停留了片刻,便随之烟消云散。 哂然一笑,心头一片释然。 “也是,将近千年的岁月过去,也该腐朽了。” 纵然是再坚固的屋舍,终究抵不过时光的侵蚀,化作尘埃。 只是稍有遗憾间,陈安心头里又升起些许奇异。 他虽是从地下水道进入到的这片山谷所在地界。 可眼下抬头仰望间,竟也能看到外界那般的蓝天白云、煌煌大日。 光线充足,恍若白昼。 “别有洞天之说,当真是不虚。” 陈安辨别阳光,脑海里隐有猜测。 想来此地应是藏于这连绵群山的某一处腹地。 却也不知又是具体身在何处险峻奇妙之地,方才使得千百年来无人得入。 不过,此地虽然破败荒芜,却也和外界有所不同。 修为到了眼下陈安这般地步,对于外界的感知十分灵敏。 更何况久处于外界灵机匮乏的环境当中,乍一到了这般灵机充裕地界,想要不发现也难。 细细感应,心头奇异。 眼下光景虽然依旧比不得诸般典籍当中所描述的那些洞天福地光景。 可于眼下这末法之世而言,已然是一处不可多得的修行宝地。 借得些许灵机之利,使得修为再进一步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陈安也没有再做探索,毕竟克勤禅师还在外面,不好让他久等。 此地既然已经被自己找到,便也跑不了。 日后再来探寻,亦是不迟。 如此想着,他便也不再停留。 转身再度跃入水中,循着来路回返。 ...... 幽深水潭外。 克勤禅师正负手立于潭边,神情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焦急与担忧。 自陈安跃入潭中,至今已过去近半个时辰。 内里依旧是毫无动静,不见半分波澜。 他不由得心生悔意,暗道自己便不该轻易将其带来此处。 可谁曾能想到,其人竟然是如此鲁莽。 若是这位陈道友当真在下面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日后又该如何同曹真人交代? 而在克勤禅师心急如焚,来回踱步之际。 却未曾注意到身旁不远处的一棵古松之上,不知何时悄然落了一只神骏非凡的白色羽鹤。 那羽鹤眼神灵动,歪着脑袋梳理羽毛的同时,好奇打量他。 哗啦——! 便在此时,平静的水潭表面陡然间炸开一片水花。 一道身影自水下一跃而出。 衣衫整洁,不见半分湿润。 正是去而复返的陈安。 克勤禅师见状,上下打量一番。 见其不曾有丝毫损伤,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似也想到什么,脸上一喜,上前迎去。 “道友,可曾找到了?” “找到了。” 陈安微微颔首,瞧着克勤禅师期冀的眼神。 虽有遗憾,却也没做掩瞒。 “那里面......” 随口将方才在洞天遗迹当中的所见所闻,三言两语,缓缓道出。 听着他的讲述,克勤禅师脸上的那份期冀渐渐被一抹怅惘与释然所取代。 待陈安说完,其人长叹一声,双手合十。 “是该如此,是该如此啊。” “千年岁月,沧海桑田,世间万物当中又岂有真正不朽者?” 他似是看透了什么,又似是放下了什么。 整个人身上似是浑然一轻,多了几分洒然。 陈安见状,亦是笑着发出了邀请: “禅师可要随我一同进入,亲眼一观?” 克勤禅师闻言,顿时缓缓摇头。 “不了。” “贫僧困于此执念已有数十载,今日有幸得道友相助,得以窥见真相。” “此刻心愿已了,看也不看便也不重要了。” 他对着陈安,郑重行了一个佛礼。 “多谢道友,为贫僧解此心结。” 陈安坦然受了这一礼,也不再多劝。 随后穿上放在岸边的外衣,随后便与克勤禅师一同转身离去,原路返回。 两人身后那方幽深的水潭,复又归于了往日的死寂。 第163章 炼炁化神 两人一路回返,陈安倒也不急着再去那桃源洞天一探究竟。 修行之事,本就看重机缘,非是急于一时便能有所得。 他受克勤禅师盛情相邀,索性便在这夹山古刹之中暂住了下来。 晨钟暮鼓,梵音禅唱。 陈安亦不自持身份,白日里便与寺中僧人一同种菜打水,躬耕劳作。 闲暇之时,则与克勤禅师于菩提树下烹茶对弈,探讨佛法精义。 他本就于佛道两家经义皆有涉猎,又有神通天赋加身,见解独到。 而克勤禅师更是当世临济宗罕见的高僧,一生修行,禅心通明。 两人言谈之间,时常能相互印证,引为知己。 这般生活悠然自在,竟也让陈安寻回了几分昔日在安竹山庄的闲适之感。 如此悠然光景,直过了十多天。 这一日,山中的寂静终是被一阵喧哗打破。 一行身着官服,气度不凡的官员。 手持明黄诏书,自山门而来,直入禅院深处。 “敕赐佛果禅师克勤,德行高深,佛法精湛,朕心甚慰。” “久闻金陵蒋山乃六朝佛法兴盛之地,今特命尔移住蒋山太平兴国禅寺为住持,以光大佛法,钦此。” 克勤禅师闻言,双手合十,躬身领命。 他本就是方外之人,于这红尘俗务并无太多挂怀。 官家既有旨意,奉诏而行便是。 那宣旨的官员见状,亦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正欲转身离去,眼角余光却无意间瞥见了立于克勤禅师身旁,那道一袭青衫、气质出尘的身影。 旋而,整个人不由得微微一愣。 此人看着好生面熟,不正是那位两年前因献宝书而得官家封爵,名动一时。 之后却又风头渐熄,淡出常人视野的陈安,陈处玄? 官员心中好奇此人缘何会在眼下出现在这深山古刹当中。 不过却也知晓这般人物非是自己能够随意攀谈的,并未冒昧上前去问。 陈安见状,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似也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 翌日清晨,禅院山门。 克勤禅师换上了官家敕赐的紫色僧衣,对着前来送别的陈安,合十一礼。 “道友,贫僧此去金陵,山高路远,不知何日方能再会。” 他言语间带着几分不舍,亦有几分看淡世事的从容。 “你我相交虽短,却胜似十年故友。贫僧亦无长物相赠,唯有一言。” “禅师请讲。”陈安躬身回礼。 “你根基深厚,道心澄澈,非是池中之物。” “往后若能勘破大道,得证长生,还望莫要忘了贫僧这个故人。” “禅师言重了。” 陈安笑笑,挥手同其告别。 “有缘自会再见。” 两人就此别过。 克勤禅师随着那一行官员,缓缓下山,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道尽头。 立于山门前,目送其远去,陈安心头亦有些许感慨。 复而转身回返禅院,于客房当中取来笔墨纸砚,修书一封。 随后唤来羽鹤,将信件缠绕在其爪上。 “鹤兄,将此信带回山庄,交到严华先生手中。” 信中内容十分简单,只言自己于江南寻得一处先人遗留的清修故地。 环境合适,欲要在此闭关潜修一段时间。 让严华代为告知祖母等人,无需担忧,自己不日便归。 同时,也让叮嘱他山庄诸事按部就班料理即可。 若有难决之事,一切由他全权做主。 唳——! 羽鹤发出一声清越长鸣,振翅而起,倏忽间便消失在天际。 陈安眼下再无挂碍,转身便再度往那夹山深处行去。 ...... 洞天之内,依旧是一片荒芜景象。 陈安并未急于修行,而是先行清理出了一片空地。 伐木为梁,结庐为舍。 不过半日功夫,便在这片古老遗迹当中,搭建起了一座简朴的草庐。 往后数月,他便于此地潜心修行。 初时,尚需以辟谷丹果腹。 待到丹药用尽。 饿了,他便采山中野果,下深潭抓鱼。 渴了,就饮晨间甘露。 简简单单,倒也颇为自在。 最初一月,修行进展虽比外界快上几分,却也并无太多质变。 可当复又两个月过后,陈安便渐渐感觉到自己的真气与精神积蓄到了一种极其鼎盛的状态。 此刻,他不再需要饮食。 周身窍穴仿佛被尽数打开,可自行吞吐此地充盈的灵机,维持生机。 陈安索性便彻底辟谷不食,于草庐之中盘膝而坐。 阖上双眸,就此入定。 也不知究竟是过去了多久。 三月?五月? 时间的流逝,早已在他心头被遗忘。 陈安只觉自己的心神,彻底与这方天地相融。 随四时流转,做阳春白雪。 【道法自然】、【与物同游】、【五行圆融】...... 诸般神通天赋在此刻尽数显现,融会贯通。 某一刻。 身体当中,本是沉寂如古井般的丹田气海,渐渐沸腾,继而动静越变越大。 浩荡真气如奔腾江河,冲刷着周身经脉。 早已贯通的任督二脉此时好似化作乾坤之轴,进而引动着磅礴的真气,冲向十二正经、奇经八脉! 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一条条往日里不得通畅的经络梢节,在此刻被尽数贯通! 大周天,成! 也就在这一瞬间。 陈安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当中,各自升起一道精纯无比的气机。 心之神、肝之魂、脾之意、肺之魄、肾之精。 五气升腾,于丹田交汇。 如百川归海,最终被真气裹挟,尽数涌入玄之又玄的祖窍泥丸宫。 五气朝元! 霎时间,种种内景异象,于他识海当中纷至沓来。 先是丹田火热,如一轮大日悬于腹中。 继而眉间圆光显现,照破无边黑暗。 最终,更似有无边月华化作浩荡长河从天而降,落入卤门。 洗涤神魂,叫人通体舒泰! 真气、神识,交缠一处。 正在这般造化作用下,一点点升华、蜕变。 进而交融变成更为神奇的力量。 也不知又过去了多久。 当那最后一缕真气与神识融为一体,陈安只觉整个识海轰然一震。 炁为神,神亦为炁,两者再不分彼此。 于泥丸宫中,缓缓凝聚成一尊与他容貌一般无二,通体晶莹剔透的—— 圣胎! 草庐之内,陈安缓缓睁开了双眼。 两道如有实质的莹莹精光自他眸中迸射而出,亮如烛照。 将这昏暗的庐舍映照得一片通明。 炼炁化神,成! 第164章 宣和三年 功行大进,缔结圣胎。 陈安自定中醒来,只觉周身舒泰。 同时更有种前所未有的轻盈强盛的感觉,自四肢百骸间油然而生。 缓缓起身,只觉举手投足间,似有一股莫大的威力随心而动。 好像可以随着心神动念间,轻易撼动山河。 思绪一动,无形无质的神念便如潮水般自眉心灵台涌出。 顷刻间,就将这片山谷所在地界尽数笼罩其中。。 山间一草一木,溪中一沙一石。 尽皆清晰无比的映照在心湖内里,清晰可见。 眼下这般的神念覆盖范围,比之先前,又是何止暴涨了十倍有余! “这便是,炼炁化神之境么......” 陈安信手摊开手掌。 一缕与先前迥异的真气,自掌心倏忽浮现。 此时的真气,已经不能用单纯的气、液或者某种其它的形态来描述。 现在的它则是一种介于虚与幻之间的神秘力量。 金光流转,氤氲不休。 “或许,此刻再将其称之为真气已然有些不妥。” 陈安心中思忖。 念头一动,想到了一个更为贴合的名字。 “当称之为——” “法力!” 屈指一弹,一道月白色的太阴冷焰便自指尖飞出。 唯见这焰火不再似以往那般聚散无形,而是化作一只栩栩如生的焰雀,形神兼备。 此刻于空中翩然起舞,灵动非凡。 接下来,陈安又逐一施展了自己所掌握的其它术法。 在法力加持之下,无一例外都变得格外顺畅。 仿佛它们本应就该如此一般,丝滑无比。 这种感觉,和之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将这些变化尽数了然于胸,陈安内视己身。 只见眉心泥丸宫内,那片本是混沌杳冥的识海,此刻光亮大作。 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其上,洒下清冷辉光,照破无边黑暗。 明月之下,一个与他面容别无二致的小小身影,正盘膝而坐。 其身形晶莹剔透,恍若琉璃。 内里更有神光流转,玄妙非常。 这便是圣胎,是神魂与真气相合,炼炁化神之后所凝结而成的道果。 有点类似于道家典籍中所言的阴神,可细究之下,却又有所不同。 寻常修士所凝阴神,乃是纯粹的神魂之力所化。 阴质未褪,畏惧日光。 而陈安眼下这尊圣胎,却是性命交融、阴阳合一的产物。 根基之稳固,远非寻常阴神可比。 此一境的修行,便是要以全身之力供养此一圣胎。 待到圣胎育成,阳神成就之日。 便可使其出离肉身,遨游太虚,朝游北海暮苍梧。 只是,想要修成这般大自在、大逍遥的境界。 却又比炼精化炁难了何止百倍? 不过陈安对此却也并无太多焦虑、彷徨。 反倒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修行之路本就艰难,非一朝一夕之功。 滴水石穿,铁杵成针。 只要自己活得够长,总能有修成的那一天。 况且,如今他得了葛仙师的丹道真传。 待日后将其参悟透彻,或也能加快进度、缩短些年月也未尝不可。 正这般想着,他忽而抬头一瞥。 只见头顶那方穹窿之外,隐有一道白色身影不断盘旋。 仰头望去,原是羽鹤。 陈安似有所思,体内法力随之运转。 “云来。” 一团浓郁的云雾凭空于脚下汇聚成床。 进而托着他的身子缓缓升空,直上天阙。 可就在陈安的身形升至上空百丈之时,却忽觉身前好似有一层无形的界限阻拦,再难寸进。 探出手去,触及之处一片虚无,却又真实存在。 神念探出,亦是被这层无形界限尽数反弹而回。 故而,哪怕此刻陈安与穹窿之外的羽鹤近在咫尺。 其却也听不到他在心神间的呼唤,更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只能凭借着【御兽经】契约间那一点微弱的联系,模糊地察觉到他在此处。 “原来如此。” 陈安了然。 这恐怕才是此地尚能保留些许灵机,亦是至今不被外人发现,被世人传为洞天福地的缘故所在。 神念扫视向下扫视,仔细探查此地每一寸。 甚至深入地下数十丈,去翻找泥土。 可惜却也是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索性,便也不再纠结。 “闭关修行至今,也不知外界过去了多久时日,还是先出去报个平安,免得祖母担忧。” 至于此地的秘密,往后时日还长,慢慢探查也不迟。 毕竟此地隐秘,加之灵机充裕,是不得多得的修行之地。 自己日后,应该免不了重返此地。 ...... 穿过幽暗的水下通道,重返外界。 陈安在心神间呼唤羽鹤。 约莫一刻钟过后,其身影便从天上高空而落。 细细望去,它的身形居然是比自己闭关前的时候,好似又长大了一圈。 而四周的草木,亦是一改当初他进入时的春夏之景。 落叶凋零,枯草连片。 唯有几株苍松翠柏,依旧青翠。 陈安心头隐有猜测,复又往外走去。 夹山寺倒是一切安好,依旧是那般晨钟暮鼓,清幽宁静。 没有进去打扰,只是于山门前遥遥一拜,便转身离去。 可随着他一路向外,周遭的景象便渐渐有所不同。 官道之上,时不时便能见到三五成群,衣衫褴褛、面带愁容的逃难之人。 拦下一位老者,出声询问缘由。 那老者见他道人打扮,气质不凡。 倒也不敢隐瞒,脸上满是后怕的答道: “道长,看您洋瓷,是方才从山里出来的吧?” “快快往北边去吧,这江南,眼下怕是待不得了!” “月前,睦州有个叫方腊的妖人聚众造反,不过短短数月的功夫,便已是连克数州,声势浩大!” “其麾下兵马战力惊人,官军节节败退,整个江南路已然大乱。便连那繁华的杭州府,前几日也叫他们给占了去。” “我等虽不在杭州,但也都是临近,听闻消息之后便连忙躲避而下!” 陈安定了定神,倒也不显意外。 此事他在先前早有预料,眼下不过是应验。 “老丈,敢问眼下又是何年月了?” 那老者闻言一愣,随即便答道: “宣和三年,一月。” 第165章 气运 一场闭关修行,居然过去了将近一年半的时光。 去时宣和元年六月,而今却已然是宣和三年一月。 修行无岁月,果真如此。 以往于道经之中读到此言,只觉是前人故作玄虚之语,不以为意。 可时至眼下亲身经历,陈安方才体味到了其中的几分真意。 那前来报信的老者见眼前年轻道人久久默然不语,神情变幻。 只以为他是被这江南大乱的消息惊得失了神。 同情也似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随后也顾不上再多言,搀扶起家小,快步上前汇入逃难的人流,匆匆远去。 半晌过后,陈安方才自那时光流转的恍惚感中,回过神来。 倒也并未因这凭空消逝的岁月而有几多懊恼,反倒是释然的摇头笑了笑。 此事眼下觉得惊奇,可在往后那注定悠久漫长的岁月里,想来也终将会变为常态。 或许再有一场闭关过后,醒来之时。 早已是物是人非、故人不在。 思及此处,心头亦不免生出几分淡淡的萧索。 “不过,眼下尚好。” “尚有一二亲友,几多故人,聊以慰藉。” 如此想着,陈安胸中那点莫名的情绪便也随之烟消云散,复归澄明。 起而转身,与这荒芜官道上的逃难之人相向而行。 迎着早春的料峭寒风,大笑而去。 恍惚间,似有悠然道歌自其口中吟诵而出。 随风飘荡,回响山野。 “青山本不老,为雪白头;绿水原无忧,因风皱面。” “世间多少事,皆在笑谈中。我自观山河,不与红尘同......” ...... 一日后,建康府。 不比来时悠然,游览山河,寄情山水。 心头挂念李清照夫妇二人的安危之下。 便也放开手脚,展露神通。 驱云驾鹤,一路疾行。 不过短短一日功夫,就已然走过了来时数十天的路程。 顺利进城,寻至当其夫妇二人所暂住的雅致院落。 叩开门扉,却发现此地早已是换了主人。 新主人是当地的一位富商,听闻陈安乃是前任知府的故友,倒也客气,将其迎入厅中奉茶。 “赵大人?” 听闻陈安询问,那富商脸上露出一抹遗憾之色。 “说起来,赵大人却也是个妙人,不慕官场权势,偏爱金石古玩。” “此人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是辞了官职,挂印归去。” “至于究竟是往何处去了,我却也是不知。” 陈安闻言,愣了愣神。 旋即便也了然一笑,心道一声“也好”。 如此一来,赵明诚便也算是避过了眼下江南这一劫。 同样,也应该算是避免走上了他所知历史上的那条老路。 况且来说,权势又有什么好? 倒不如就此归隐,寄情山水,与李清照一同钻研金石学问。 往后千古,亦可凭此在青史留名。 “多谢告知。” 陈安起身,拱手致谢。 临行前。 终是念及一面之缘,出言提醒了一句。 “贫道一路前来,多见逃难之人,一问方知江南动乱,兵锋或不日便将抵达此地。” “阁下家资丰厚,还是早做打算,寻一处安稳之地躲避为上。” 那富商闻言道谢,只是神色里并没有太多在意。 “道长多虑了。” “建康城高池深,更有数千官兵驻守,想要攻下,谈何容易?” “不过是一些流民乱匪罢了,不足为惧,想来不日便可平定。” 陈安见他如此,亦也不再多劝。 道了一声“保重”,谢过之后,转身离去。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佛法虽广,不度无缘之人。 他已尽言,至于对方听与不听,那便是他自己的命运了。 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 ...... 出了建康城,复又行半日后。 杭州城外,一处高山顶端。 陈安负手而立,俯瞰着脚下这座曾被誉为“人间天堂”的江南繁华之地。 往日里那般商贾云集、富庶安然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 随处一看,便见城中处处都是战火洗劫过的痕迹。 浓烟滚滚,满目疮痍。 城外本是万顷良田,可眼下却也多有抛荒,不见半分人烟。 偶尔能见到几队衣衫褴褛的百姓,正背着简陋行囊,朝着北方逃难而去。 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陈安的浩荡的神念发散,如潮水般涌入城中。 内里的所有景象,便也清晰无比地映照在他的心湖。 城内,随处可见头裹红巾的起义军士卒往来穿行。 他们手持刀兵,闯入一户户高门大户当中,肆意搜刮抢掠。 厮杀声、叫嚷声、哭喊声...... 种种声音交织融汇成一片,满是乱象。 “唉......” 陈安收回神念,悠悠一叹。 这般景象,似乎是历史上大多数农民起义,都难以避免的宿命。 初始之时,大义凛然,势如破竹,打得腐朽的官兵节节败退。 可一旦攻入城池,得了财货美人之后,便会迅速的腐化堕落。 继而由盛转衰,旋起旋灭。 两千年前的陈胜吴广如此,西汉绿林赤眉如此,东汉黄巾亦是如此。 眼前的方腊,显然也逃不过这个结局。 只不过,他们便全如后世史书所载一般,全都是乱贼匪寇,不见半分可取之处? 却也不尽其然。 陈安看得分明,那些被起义军闯入搜刮的,皆是城中非富即贵的豪门大户。 对于寻常百姓,他们倒是罕有骚扰。 反倒是大力宣传,招募穷苦人士补充力量。 杀富户、斩豪强,打击权贵...... 经此一番肆虐过后,盘踞在江南地界数百年的封建势力,想必也会被连根拔起,十去七八。 至于后世史书上所记载的,方腊于江南之地戕害平民二百万之事。 看看就行了,陈安却是不大相信。 毕竟历史,总是由胜利之人为了歌颂上位者而书写的。 真真假假,不足全信。 心头思绪流转,陈安复又将目光落在了那座被战火、浓烟所笼罩的杭州城上空。 神念洞察之下。 赫然有一条通体赤红的巨大蛟龙,隐隐约约的印入他的双眸。 只见蛟龙身形凝实,鳞甲分明,不见半分虚幻。 似也察觉到有人窥探,忽而转头朝陈安所在的方向嘶鸣而来。 “这是......” “气运?” 第166章 灵应天师 俗世当中确有奇人异士,可观风望气,辨识一地龙脉。 乃至于,在世俗的万千之众当中,遴选出所谓的潜龙。 陈安过往虽也曾于道经当中见过类似记载,可终究是未曾亲眼得见。 故而对于这般玄之又玄的气运之说,并不笃信,始终是带有几分怀疑。 可当眼下修为再进一步,圣胎缔结之后。 整个世界,就在他眼中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往一些不可见、不可闻之物。 便也渐渐于这方天地当中,呈现而出。 就好比眼前这条盘踞在杭州城上空,昂首嘶鸣的赤色蛟龙。 鳞甲鲜明,龙须飘摆。 一双眼眸开阖之间,满是暴虐桀骜。 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世人常说时势造英雄,如今一见似也果真如此。 陈安立于远处山巅,静静打量这条由无数愿力、民心、煞气交织而成的气运蛟龙,心头一片了然。 而那赤色蛟龙似也感觉到了这自冥冥中而来的窥探。 龙性桀骜,自然容不下这般挑衅。 仰首怒目间发出一阵无声的咆哮,以作回应。 陈安见状,眸光微凝。 心念一动间,便见一轮月白光晕自其脑后倏忽凝出,随后光华大放。 一点幽冷至极的太阴焰火自其中分离,迸射而出。 倏忽间就跨越了数里之遥,精准无比的落在了那赤色蛟龙的身躯之上。 焰火不大,不过烛火大小,可落在蛟龙身上,却好似滚油泼中了残雪。 直叫其在空中打滚,胡乱挣扎个不停。 片刻之后,焰火熄灭。 而回过神来,再看向陈安所在的这个方向时。 那双虚幻的赤红龙目当中,便已然是多了几分源自本能的忌惮。 几番试探之下,陈安亦有所了然。 此物实际上,就是一方势力人心与信念的凝聚象征。 无有实体,更无智慧,唯有几分趋利避害的本能罢了。 至于是否有那些传说当中可助人修行的神异,眼下一时间倒也无法看出。 半晌之后,陈安缓缓收回目光。 他本来是想亲自到近处,看看那位明教圣公方腊究竟是何等人物。 可万万没有想到,眼下居然是有了现在的意外发现。 如此毅力啊的话,就不再合适去到近前了。 尽管他先前从未曾接触过所谓的大气运者,但结合历史略作对比之下,便也不难有些猜测。 凡是气运所钟的人物,在其事业走上坡路的时候。 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如有神助,事事顺心。 眼下的方腊,显然便是正处于这个阶段。 此时同其为敌之人,恐怕免不了会受到其身上气运的针对。 进而厄运缠身,恐怕喝口凉水都要塞牙。 陈安自己虽是修行小有成就,却也远未到当世无敌的地步. 况且此世的修行,重法不重术,求的是长生久视、大道有成。 而非是千人敌、万人敌。 此时若是贸然闯入杭州城中,被其麾下军阵包围。 纵是能安然走脱,亦难免要付出些不必要的代价,得不偿失。 “也罢,这般俗事,还是交由二哥他们料理吧。” “蛰伏多年,却也是到了该起势的时候。” 低声一语,陈安此行圆满再无他事。 继而转身唤来羽鹤,轻轻跳上其背。 仙人乘鹤,飘然而归。 ...... 杭州城内,一座本是大周王侯府邸的奢华院落。 此时此刻,已经是被方腊征用为临时行宫。 夜深人静,其人本在沉睡。 却忽然间自梦中惊醒。 只觉心神不宁,冷汗浸湿了背后丝绸锦被。 他缓缓坐起身来,回想着方才梦中所见的奇异景象,沉思片刻。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头那份莫名惊悸,起身唤道: “来人,速去请灵应天师前来见我!” 不多时,便有一个头戴飞云冠,身着一领皂沿边烈火烧云鹤氅,腰系杂色短须绦,脚穿嵌金线飞云麻鞋的道人,自门外快步而入。 其人面容清癯,三绺髭髯。 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仙风道骨的气度。 却正是方腊麾下异人,在不久前被封为灵应天师的—— 包道乙! 他见方腊深夜相召,亦不敢怠慢,上前行礼。 “圣公深夜传唤,不知有何要事?” 方腊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随即脸上带着几分心有余悸,将方才的梦境缓缓道出。 “天师,我方才于梦中化作一条神龙,于这人间畅游。” “正快活间,偶然遇到一位云雾遮掩,看不清容貌的神人。可那人却是不由分说的便引来天火烧我,叫人好不痛苦!” “我一下子便被惊醒,心神不宁,不知此梦究竟是何缘故?” 包道乙闻言,心头一惊。 世间凡人做梦,尚有应验之说。 更遑论眼下方腊这般,眼见就要气势成为一方国主的人物! 其之梦境,必有昭示。 包道乙凝眉沉思,片刻后反应了过来。 当即按捺下心头的惊疑,神情淡定的宽慰道: “圣公安心,不过是些许宵小之辈于暗中窥探罢了,不足为惧。” “贫道过后便会亲率徒儿,于这杭州城内外巡查一番,定保圣公安然无恙。” “有天师在,我自是放心的。” 方腊闻言,这才安下心来。 又说了几句之后,便也打发他离去。 包道乙躬身退下,待走出屋舍之后。 方才脸上那份故作的轻松缓缓敛去,继而化作一片凝重。 他天生一双灵瞳,可见常人所不能见之物。 自幼又得异人传法,方才能在以炼精化气的修为,就能窥见到方腊身上那“龙蛇起陆”的气运之势。 寻常修行人,又如何能见? 而且听方腊方才的描述,那人竟还能出手攻击,伤及无形无质的气运本身! 这般手段,已经是堪称天人。 “难道说,是那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家的真人下山了?” 可这个念头方一升起,便又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道家修行人士素来以清静无为为己任,纵使是被屡屡封为国师的天师张家,却也不见下山拯救危亡。” “那此人,又会是谁?” 包道乙内心疑惑重重,面色深沉的消失在夜色当中。 第167章 再见故人 天际蒙蒙,山风徐徐。 曜灵?东出,遍染层霞。 陈安孑然一身,行于汴梁左近的官道之上,步履从容。 高天之上,羽鹤振翅。 无声间飞过,如同一抹流动的雪。 山林内里偶有鸟雀惊起,叽喳一片,旋即便又归于寂静。 去年寒冬漫长,冻毙了不少生灵。 也使得那些蛰伏于深山的虎豹豺狼腹中饥饿,按捺不住,频频下山袭扰乡里。 咻! 似有恶虎从草丛里露头。 陈安瞧也不瞧,袖袍轻拂。 便有一道不过三寸长短的温润白玉流光,倏忽飞出。 咻——! 剑芒一闪而逝,快得匪夷所思。 气势汹汹冲出来的瘦虎当场暴毙,眉心正中悄然多出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自从得了【太阴戮神剑】,陈安修行不辍。 在长时间的神念、真气洗练下,这柄小剑早已褪去了最初的石壳,形体也消磨了近半。 如今,其剑身温润通透,神光内敛。 若不出鞘,常人只以为是一件寻常挂饰。 寻常出门在外,若遇上些许意外之事,陈安便以此法料理。 胜在简单、快捷。 ...... 新乡县城外。 溪水潺潺,草长莺飞。 一行衣着得体的富贵人家,正于此地踏春。 为首的男子年约三旬,身着一袭得体的县令官袍,下颌蓄起了三缕长髯。 气质不类寻常,有种久居人上的沉稳。 不是旁人,正是王普。 自当年于艮岳盛会之上,得长公主举荐,借一首求来的诗文名动京华。 他本以为自家终能得偿所愿,平步青云。 却不曾想,官家只是一时兴起,过后便将其抛之脑后。 于宫中苦熬数载,见昔日远不如自己的同僚一个个飞黄腾达。 而自己依旧是个翰林待制,不见前路。 心灰意冷下,王普终于是看清了现实,熄了那份攀附之心。 多方运作打点,得以外放至此地,做了个不大不小的七品县令。 虽无京官之尊,却也乐得清闲自在,不必再于那朝堂名利场中虚与委蛇。 “夫君,你看,此处风景甚好。” 身旁温婉的妻子柔声说道,怀里还抱着一个不过两三岁的粉嫩男童。 王普闻言,脸上亦是露出几分自得。 遥望治下这一片安宁景象,再想到近来听闻的南方动荡。 只觉自己两年前的选择,当真是再明智不过。 “不过,近来似有乡人看到野兽踪迹,却是要寻些壮士,好生巡视一番才是。” “既为一县父母官,自要担负起子民安危。” 心头思绪转过,正欲开口。 咦? 王普忽然起身,揉了揉眼睛,只以为自己是看花了。 只见远处官道尽头,正有一道熟悉身影,缓缓而来。 “处玄?怎会是你?!” 王普失声惊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他转头叫来妻子,快步迎上前去。 “处玄,你此前不是一直外出访道,久不在山庄,这是?” “刚刚返回。” 陈安放眼瞧着这位多年不见,变化甚大的故人,亦是笑着回应。 “倒是王兄你,放着好好的翰林待制不当,怎么跑到这穷乡僻壤,做了个县令?” “唉,说来话长。” 王普闻言笑笑,没有多做解释。 “不过是终于醒悟,自己不是那在块官场里攀附钻营的料。” “与其碌碌余生下去,倒不如出来做些实事,也算不负平生所学。” “哈哈哈,攀附者众,愿意做事者少。” 陈安点头,难得他竟然能有如此转变。 “王兄你能有这般觉悟,便已是超过了这天下九成九的人了。” “处玄说笑了。” 王普摆了摆手,没什么自得神色。 反倒是脸上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羞愧。 “不瞒你说,我初来此地之时,本以为治理一县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可当了这两年县令,方才发现百无一用是书生,往日里学的那些圣贤文章,竟然都不能教我种出一块好地!” “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的那本【天工开物】,若无它之助,我都不敢想现在是什么样子......” 陈安笑笑,不置可否。 “处玄,这是我妻儿。” 王普将妻儿引至身前。 “你什么时候婚配?” “可别忘了告诉我,我定要去喝上一杯喜酒!” 陈安笑着摸了摸男童的脑袋,自袖中取出一枚路上闲来无事随手雕刻的平安玉符,挂在其脖颈之上。 “不急,且看缘分。” “往后若有闲暇,可携家眷来我庄中做客。” “处玄何不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不必,时久未归,当要先去报个平安。” “也好!” 陈安转身离去,潇洒自在。 “夫君,方才那位,便是你时常提及的那位陈县子?” 王普的妻子好奇问道。 “正是。” 王普双眼里满是那道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你不是总问我那首名动京华的诗文,当初究竟是向谁求的么?” “是他?” “没错,‘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王普喃喃自语,悠悠一叹。 “哪怕是穷尽我这辈子的所学,怕是也写不出这般的诗文了。” ...... 陈安孑然一身,行走在路上。 他走走停停,观赏着往些年月忙于修行以及诸多杂事,而未来得及细看的风景。 心头平静,只觉世间一切安好。 “常阳洞天,世外之所。” 陈安觉得此地还算不错,乃是隐世清修的绝佳之地。 灵机比之外界充盈,适合修士久居。 更重要的是有水源田地,耕种之下,足以自给自足。 不过眼下陈安自己显然还用不上。 日后或可告知师傅等人,若是感兴趣的话,便送其入内。 “既然这世上有常阳天这般洞天存世,那这世间就应还有其他福地之所。” “就也不知,其内里当中有无过往修士存留?” 心念闪过,却也不急。 往后日子还长,慢慢探索便是。 行至汴梁城外,一切如故,好似一直以来就没有什么变化。 可越往山庄所在的方向走,周遭景象便越是不同。 农田阡陌纵横,屋舍俨然有序。 乡人安居乐业,孩童郎朗读书声不绝于耳。 入目所见,恍若书中的桃源走入现实。 哒、哒、哒—— 忽有一阵急促马蹄声自远处响起,打破了此间安宁。 一青年策马于大道之上奔驰,神情自得惬意。 陈安抬头望去,便看到一副略有几分熟悉的面容。 “秦桧......” 第168章 出走,知己难得 那青年身骑骏马,自官道之上奔驰而来,卷起一片烟尘。 待到近前,他勒住缰绳,骏马发出一声嘶鸣,人立而起。 其人翻身下马,动作干练,不见半分拖沓。 当看清陈安的面容时,其人本是严肃的脸上,瞬间露出几分难以抑制的欣喜。 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对着陈安躬身一礼。 “陈君,一别三载,未曾想竟能在此地重逢!” 陈安瞧着眼前这变化甚多的身影。 微微颔首,回以一笑。 却只见眼前这位在历史上留下了千古骂名的奸臣,眼下身形挺拔,双目有神。 且自有一股难掩的英气与自信,萦绕在眉宇之间。 比起三年前那个略显落魄的候补小官。 如今的秦桧,已然是多了几分久经磨砺的沉稳气度。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陈安将心里多余思绪甩去,只把其当成久别重逢的泛泛之交。 “你不在密州任上,缘何回京?” 闻言,秦桧脸上露出一抹自得笑意。 “不瞒陈君,在下于密州任上颇有政绩,眼下恰逢朝廷再开恩科,恩师闻讯特修书一封,举荐我回京应试。” 言说中,复又对陈安再度深揖一礼,言语间满是真挚的感激。 “说起来,在下能有今日,还要多谢陈君当年援手。” “若非有陈氏商行一路相助,在下莫说做出什么政绩了,怕是连那密州的苦日子,都是难以维继。” 似也说到了什么痛处,秦桧脸上一副不愿回想的神情。 “秦兄言重了。” 陈安摆了摆手,对此并不在意。 商行在外,本就要与地方官吏打好关系。 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算不得什么事。 “既如此,那在下便在此预祝秦兄此番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陈安笑着祝福一句。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秦桧便也知趣地不再过多叨扰。 拱手作别,打马而去。 陈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平静,并未多想。 世事如棋,落子无悔。 况且两人终究不过是萍水相逢,也算不得深交。 至于往后人生际遇如何,且走且看就是。 ...... 回返山庄,已是日暮时分。 夕阳西下,余晖将整座山庄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田垄间有晚归的农人扛着锄头,哼着乡间小调,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见到陈安,新来的庄客只当是寻常访客,并未在意。 而那些早已在此安家立业的老庄客们,则是一个个面露惊喜。 纷纷停下脚步,恭敬的躬身行礼。 “庄主,您终于回来了!” “庄主安好!” 陈安一一笑着颔首,打过招呼,径直往内院而去。 还未走近,便听院中传来一阵熟悉的欢声笑语。 推门而入,只见祖母与舅母坐在廊下与一众庄中妇人闲谈。 院子里,还有几个总角孩童嬉戏打闹,欢声笑语一片。 “祖母,舅母,我回来了。” 陈安上前,躬身请安。 “安哥儿!” 祖母身子一颤,连忙起身。 关切的视线在其身上来回扫视,见他平安归来,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了地。 “好孩子,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陈安见祖母身子骨尚还硬朗,只是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分,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修行无岁月,山中方一日,世上已百年。 自己不过是外出历练了两载不到的光阴。 可对于没有修为傍身的凡俗世人而言,却已是一段足以发生很多事的不短岁月。 搀扶着老人家缓缓坐下,陈安将此行江南的诸多见闻,择其趣事,报喜不报忧的缓缓道出。 言说自己访道寻友,一切顺利。 顺道又见识了江南水乡的旖旎风光,长了不少见识。 祖母听得津津有味,脸上笑意不减。 只是一旁的舅母在高兴之余,脸上却是带了几分愁容,几次欲言又止。 陈安见状,心中微动。 挥手屏退了左右庄客佣仆,温声问道: “舅母,可是庄中出了什么事?” “还是二郎那小子,又惹您生气了?” 舅母闻言,再也按捺不住。 当即眼眶一红,泪水便是簌簌而下。 “安哥儿......” 她声音哽咽。 “二郎...二郎他......” 似也是满腔担忧陡然宣泄而出,竟然说不出个完整句子。 老祖母倒是看的开,不见她人那般哭哭啼啼。 只朝陈安摆了摆手,解释说: “自你离去之后,那孩子便羡慕你那徒儿能够外出闯荡,竟是铁了心要去投军报国。” “我与你舅母苦劝不住,他便留书一封,偷偷离家,去找那岳飞去了。” “至今,已是一年有余,只有几封书信传回,叫我等无需担忧。” “有你的先例在前,老身倒是不怎么担忧,不过嘛......” 陈安心头讪讪。 却不曾想,这事居然还有自己的关系。 不过年轻人,又学了一身本事。 心有志气不愿意就在家中,也是可以理解之事。 况且和岳飞同在一处,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 不过居然敢不告而别,却是该打! 心头思绪闪过,出声宽慰。 “舅母安心,二郎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事。” “我一会儿便遣人去打听的他的下落,想来不日便会有消息传回。” “唉,也只能如此了。” ...... 是夜。 后山竹林,小亭幽静。 陈安与严华对坐,月下夜话。 严华将这两年山庄的诸多变化,一一道来。 从商行开拓、工坊扩建,再到田地改良、流民收拢...... 桩桩件件,事无巨细。 陈安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予以肯定。 待他说完,方才缓缓开口,眼中带着几分赞许。 “严兄辛苦了。” “这两年光阴,若无你坐镇庄中操持内外,山庄也好、商行也罢,断然不会有今日这般光景。” 严华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笑意。 “处玄言重了,我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罢了。” “况且说是没有你当初的提携,严某如今怕也只是东观里一个籍籍无名的落魄书生,哪有今日眼下光景?”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月华如水,洒在亭间。 清风吹拂,竹叶摇曳。 人生在世,的一二知己友人,足矣。 第169章 一切如故 亭外月华如水,亭内茶香袅袅。 两人许久不见,自是有许多事物分说。 不过时日漫长,陈安也并不急于一时。 焚香饮茶间,话语徐徐。 同其缓缓叙说一路见闻,提及名满天下的克勤禅师早年追索先人遗迹的旧事。 又说到被埋藏在幽深水潭下方,名为常阳天的桃源洞天。 乃至于南方最乱之人方腊,在其身上的那如似蛟龙般的气运异象...... 严华神色向往,思绪飘转。 仿佛随着他的话语,一同经历着这看似平淡,却波澜起伏的过往。 沉默良久,方才回过神来。 长出一口气的同时,再看向陈安的目光大为不同。 “处玄,你眼下的修为...?” 目光潺潺,将其眼中的探究尽收心底。 陈安倒也并不掩瞒,微微颔首间笑而一语: “多年苦修,终有所得。” “于不久之前,神与气合,圣胎缔结。” 圣胎...... 严华怔在原地,嘴巴久久不能合拢。 片刻之后,举杯祝贺,以茶代酒。 “处玄之姿,当占千百年来鳌头,你若不能成仙,世上又有谁人能!” “哈哈哈。” 陈安举杯相碰。 成仙路远,且先过好当下。 随后两人分说了些修行上的事。 严华这些年虽然也不曾放下,但终究不如当年那般上心。 此时再听陈安之言,只觉晦涩难懂,玄奥非常。 可心头非但没什么懊恼、埋怨,只为陈安眼下的成就而感到欣喜。 此番说罢,话题又转回山庄诸事。 其人自袖中取出一卷整理好的账册,就着月光,将山庄近况娓娓道来。 “山庄在南方的商行,已按照你走前的吩咐提前收缩,除过留下些当地招募来的人员看守屋舍仓库外,其余人尽数撤走。” “青州那边的船厂,如今亦是初具规模。” “有处玄你绘制的图纸,再加上四喜在那边亲自督造,现在已经开始在建造远航海船。” 谈及此处,言语当中亦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自得。 “另外先前收购、组建的船队,这两年再往来海外诸国,商贸之余,亦没有忘了你的叮嘱。” “一路上搜集各地风土人情、水文地理,如今已是汇编成册。” 陈安闻言,微微颔首,对此颇为满意。 仙山缥缈,常人难求。 纵使他眼下有所成就,却也难以和人分享。 世俗财货则不然。 往后,当自己尘缘尽了之时。 这些便可以作为这些为自己忠心做事之人的回报,也不算相识一场。 “说起来,咱们这两年持之以恒售卖的平价书籍,以及推广的种种手工艺,本来已在南方民间初见成效,多有百姓因此受益。” “可如今江南战乱一起,过往在这里做的这些努力便也尽数付之东流,着实可惜......” 严华言语里多有遗憾。 陈安轻笑,仰首将杯中温热茶水一饮而尽。 “严兄,在我看来此事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嗯?” 严华抬起头,有些不解。 陈安放下杯盏起身,踱步在亭边。 抬头望着那轮悬于夜空的皎洁明月,声音平淡如水。 “江南之地,自古便是豪族林立,盘根错节。” “我陈氏商行虽有财力,可想要于此地扎根、推广俗学,恐非易事。” “但如今方腊起事,打的便是‘诛杀官吏,均平田产’的旗号。” “待他将江南旧有的那些豪族尽数扫平之后,这片无主之地,正方便我陈氏商行日后入主。” 严华心头一震,只觉一股莫名寒意自心底升起。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庄主平静的侧脸,一时间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可是...如此一来,又将有多少无辜百姓,要因这战乱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严兄,我非是神佛,救不了这天下苍生。” 陈安缓缓转过身,唯见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好似映照着天边冷月,古井不波。 “更何况方腊故事,古来又有多少?究其原因,不过是‘土地’二字。” “我纵是今日救了他们,得一时安宁,可往后必会旧事重现。” “与其如此,倒不如趁此大乱也是大治的机会,给他们提供另一种选择。” 严华再一次沉默。 今夜陈安给他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多太多。 一时间,思绪难以理清。 陈安似也不愿多提此事,随口揭过,问道其他: “二哥那边所需的军备粮草以及那些格物院所仿造器械的输送,可还顺利?” 严华神色一肃,将心头思绪压了下去。 “你放心,一切早已办妥。” “商行为此专门开辟了一条西北商路,再加上刘经略的通关文书以及沿途打点,万无一失。” “另外,之前庄主您叫人在大周各地勘探、购置下来的那几处山地矿场,也已通过钱公公的路子,将地契文书尽数办妥,今年已有产出......” 陈安一一听过,将诸般事务于心中梳理。 此虽是俗务,但却也是他能为这个世界所留下来的一些东西。 他从不认为自己得了修行之法,有了超凡力量,便可将前世科学之道视若无物。 在陈安看来,两者并不相悖,反而有可能会相辅相成。 以术法神通,推动科学的发展。 反之,再以科学反哺修行之道。 “蒸汽轰鸣,钢铁洪流......” 陈安望着夜空,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未来不定,一切皆有可能。 ...... 山庄事务了断,定下了后续的章程以及发展方向。 陈安便将后续需要去逐一落实的事情,尽数交由严华等人自行安排处置。 由于一开始他实行的就是放手掌柜的管理模式。 这么些年下来,山庄、商行中里的众人早就就熟悉了这套流程。 眼下新的任务交代下来,自是逐层安排。 一切顺畅,井井有条。 陈安复又恢复了以往时日里的清净日子。 去逛逛久违的东观,同一年不见的同僚叙叙旧。 好在他们未曾忘记自己,而官家也没有因为旷工一年,就撤了他的职。 剩下空余的时间,便在山庄里静坐修行,开炉炼丹。 他好像离开过,也好像从未曾离开。 一切如常,不曾改变。 第170章 劝慰 宣和三年的春意,来的比往年早了些许。 寒潮冷意退去,山间只剩几许清凉。 安竹山庄的后山桃园,早已蔚然成林。 前些年的时候年岁尚浅,还不到到开花结果的时候。 不过今年,或许便能有所产出。 山顶,那棵独占一片开阔地界的半灵植桃树,此刻另有一番光景。 其树干不过碗口粗细,却也生得虬结有力。 青翠枝叶间,竟是挂着了三五颗拳头大小的青涩桃儿,表皮绒毛在晨光下泛着淡淡辉光,似也蕴着几分不凡灵气。 便是昨年冬日来临,却也不见其枝叶枯黄,果实掉落。 陈安负手立于树下,望着这般景象,心头一片新奇。 一棵还远远算不上是灵植的桃树尚且如此。 却也不知,真正的灵植又是什么光景? 不远处,白猿悟空正于林间空地上耍弄着一根熟铜棍。 一年多不见,这猴儿的身形又长高了不少,六尺有余。 许是近一年无人管束,常在山野间撒欢的缘故。 除了其身上的那股灵性之外,便也多了几分野性难驯的意味。 此刻它将铜棍舞得虎虎生风,搅起落叶纷飞,口中“呼哈”作响,似也觉得自家威风无比。 耍弄到兴处,它转头瞥见树上那几颗青桃,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滴溜溜一转。 便是悄然收了棍棒,手脚并用的朝着树上爬去。 陈安见状不置可否,静静看着。 便在此时,天际忽有一声清越鹤鸣。 羽鹤振翅而来,自高空盘旋而下,轻巧地落在了他的身旁。 优雅的梳理了一下羽毛,旋而将视线投向那正要得手的白猿。 一双清亮的鹤睛里,竟是透出一股人性化的鄙夷。 悟空似也察觉到了这般目光,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终究是没敢在主人面前造次,讪讪的从树上滑了下来,跑到陈安脚边蹲好。 陈安见状失笑,目光在这二兽身上缓缓扫过。 神念流转之下,便也清晰感知到,它们身体当中已然生出了不少玄妙变化。 与修行人丹田气海中泾渭分明的真气不同,眼前这两只自家亲手培养出来的精怪体内的真气。 早已是散于四肢百骸,与筋骨血肉相融。 这般真气,虽不能用来施展种种玄奇术法。 可日积月累之下,却也能让它们的体魄愈发强健,远超凡俗生灵,另有一番玄妙。 陈安心头了然,遂也不再多看。 自袖中取出两枚丹丸,屈指一弹,精准地落入那一猿一鹤的口中。 “好了,莫要再闹了。” 淡淡吩咐一句,也不在意两兽得了丹药后的欢欣雀跃。 转身踱步,自往书房而去。 ...... 回返书房,天光尚早。 陈安并未急于修行,而是将此番江南之行的诸多见闻与收获,于心中细细梳理整合。 无论是那常阳洞天也好,亦或是佛道两家的修行法门也罢,皆是于他修行大有裨益之物。 思绪沉淀过后,他铺开一张崭新的纸张,抬手研墨。 直到到心神彻底归于古井不波之境,方才提笔落于纸上。 一字一句,缓缓将葛仙师的丹道精要逐一写出。 由浅入深,不用桀骜之词。 从基础的炼丹之法,再引申到借性修行的猜测推想,一一落于之上。 此举不仅仅是为了整理所学,更是为了日后传承。 自己于修行路上所得,终究是不能断绝于己身。 如此几日,一篇崭新的修行精要,便也渐渐成型。 这一日午后,陈安正于书房校对着丹经手稿。 忽闻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却是曹文逸登门拜访。 两人于后山竹林小亭落座,烹茶闲谈。 一番寒暄过后,陈安便将克勤禅师如今已奉诏前往金陵,以及那常阳天早已沧海桑田之事,缓缓道出。 曹文逸听着他的讲述,那双历经百年沧桑的眸子里,亦是不由得多了几分追忆怅惘。 良久,方才悠悠一叹。 “世事无常,缘法如此,倒也谈不上多少遗憾。” “眼下能得如此结果,也是好事。” 她将杯中温热茶水一饮而尽,复又看向陈安,笑问道: “倒是处玄你,此番南下,可还有其他收获?” “略有所得。” 陈安微微颔首,遂也将自己在杭州城外,得见方腊身上那赤色蛟龙般的气运异象之事,坦然相告。 曹文逸手掌一顿。 本是平静淡然的神情变了变,潺定的心神里亦是掀起几分波澜。 气运之说,玄之又玄。 她修行百年,亦不过是从古籍当中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却从未曾亲眼得见。 却不曾想,眼前这个不过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竟能有此眼界。 当真是后生可畏! 如此想着,他复又细细打量着陈安。 一年过光景不见,如今再观。 便见其人神光内蕴,气息圆融。 似与周遭天地自然相合,不见半分圭角。 心头那份惊异,便也更浓了几分。 “返璞归真......” 曹文逸心中暗道一声,笑赞: “处玄,你如今的修为,怕是已经超过贫道,也超过这世上大多数的修行人了。” “能于这末法之世,得如此修为,却是难得。” 陈安笑笑,给其添上茶水。 “真人谬赞,机缘巧合罢了。” 顿了顿,语调一转。 “说起来,晚辈尚有些困惑,不知真人能否解之?” “处玄但说无妨。” 陈安略一思索,整理思绪。 随后就把自己所见那气运蛟龙虽看似强盛,却根基不稳,内里多有驳杂的情况道出。 曹文逸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依贫道之见,方腊其人虽借教会之名,聚拢民心,一时势大。” “可其麾下教众良莠不齐,多是些鸡鸣狗盗之辈,终究难成大器。” “况且......” 她摇了摇头,似也有些不忍。 “其人以杀戮立威、以劫掠养军,看似得了民心,可却失了基础。” “败亡,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 闻言,陈安也不做反驳。 曹文逸虽是修行中人,可其出身富贵。 加之时代的局限,其看待问题的角度,终究是和自己有所不同。 无论是当下,还是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 所谓的统治基础,从来都和底层的百姓挂不上钩。 无人注意,也无人在意。 两人又闲谈片刻,曹文逸起身告辞。 临行前,她似也想起什么,温声提醒道: “处玄,于我等修行人而言,世俗财货够用便可,却是无需太过追求。” “多谢真人提醒,晚辈省得。” 陈安起身相送,望着她那道飘然远去的背影,眼神平静。 权贵而已,也就这些手段了。 第171章 灭佛 一场春雨,万物复苏。 整个安竹山庄,便也不复多日前的死寂。 陈安自江南归来已有月余,山庄内外诸事早已料理妥当,生活复又归于往日那般平淡如水的清净当中。 这一日,天光正好。 丹室内里,他安坐于蒲团之上,心神沉静,将那中断已久的抄经临摹之事,重新拾起。 圣胎缔结之后,神魂之强健,远非往日可比。 陈安凝神静气,笔锋落于纸上。 心随意动,不见半分滞涩。 往日里不过抄写一篇便觉心神困乏,而眼下接连两篇过后,依旧神完气足,只有少许疲倦。 【抄写《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一遍,神魂+1】 【临摹《八十七神仙卷》一遍,气度+1】 缓缓放下手中墨笔,感受着神通反馈而来的增益,心头安然。 “如此进境,倒也不差。” 修行之路,本就是水磨工夫,积少成多。 能有这般日日可见的进境,已是世间罕有之幸事。 闲暇之余,陈安将心神落在了另一桩多年前就记下,却久久没来得及实施的事情上。 唤来时迁,吩咐道: “你且去汴梁城中寻一处合适的铺面,开办一份报纸。” “报纸?” 时迁闻言,脸上露出几分茫然。 陈安微微颔首,耐心解释。 “此物便类似于朝廷邸报,只是所刊载的内容无需那般严肃。” 他在心中有一桩猜测盘桓许久。 神通虽是玄妙,可终究有迹可循。 其所能生效之典籍,皆是此方世界流传已久,深入人心之物。 若是自己将那些后世闻名的志异小说,亦也刊印成册,广传于世。 待到深入人心之后,神通又是否会将其认可? 此事若能成,于陈安而言,便等同于是凭空多出了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库。 “此事不急,且慢慢来就是。” 陈安将早已备好的一叠手稿交予时迁,缓缓说道: “此报便暂定名为【京华杂谈】,一月一刊。” “内里版面,可分为三块。” “其一,刊载些汴梁城中近来发生的奇闻趣事;其二,便印些坊间的风月杂谈、诗词歌赋。” “至于这最后一块嘛......” 他指了指手中那叠厚厚的手稿,脸上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便将我写的这些志异故事,逐一刊载其上便是。” 时迁接过手稿,入手微沉。 借着窗外天光粗粗一瞥,便见其上字迹风骨不凡,苍虬有力,自成一派。 首页上,更是以一手飘逸的笔锋,书就五个古朴大字—— 西游释厄传。 ...... 又是旬日之后。 一份名为【京华杂谈】的报纸,悄然出现在了汴梁城中。 初始之时,并未引来太多关注。 可随着第一期免费发放报纸的逐渐发酵,便也渐渐在一些特定人群中引起一阵讨论热潮。 内里所载的汴梁趣闻,成了街头巷尾最新的谈资。 风月杂谈,更是引得无数文人骚客争相传阅,击节赞叹。 而那篇名为【西游释厄传】的话本故事,更是因为其半文半白寻常人都能看得懂的文风,以及玄奇的故事,引来无数围观。 一时之间洛阳纸贵,人人争相一读。 陈安于东观之中,亦曾听闻同僚谈论此事。 心念一动,取来纸笔,尝试着将【西游释厄传】的前几回默写而出。 神通平静无澜,并无反馈。 陈安对此也不意外,将纸张随手丢入火盆,烧作灰烬。 此事本就在他预料当中。 思想的传播,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眼下种子既已种下,那便留待时间来验证就是。 索性便也将此事抛在脑后,不再关注。 这一日,清虚子来访。 陈安外出这一年半载,其人同样也没有留在汴梁。 四处访友之余,亦是在搜寻些有关修行之物。 倒也不全为自用,而是为了同人在鬼市当中交换。 不得不说,开办此地的人当真是个天才! 两人都是修行中人,没有那么多世俗礼节。 一番寒暄过后,便同闻讯赶来的严华一起坐在竹林小亭。 烹茶闲谈,提及近来汴梁城中的诸多变化。 “唉,说起来,如今这天下道门怕是又要生出一番波澜了。” 清虚子饮尽杯中茶水,悠悠一语。 随后,他就将一桩近来在道门中人里流传甚广的消息,缓缓道出。 原来早在半个月之前,官家终是正式允准了神霄教主林灵素那般“灭佛”之说。 亲自下旨“改佛为道”,欲要将天下佛门彻底纳入道家体系当中。 此令一出天下僧众无不哗然,纷纷上书恳请官家收回成命。 就连远在洛阳白马寺的觉明禅师,亦也曾修书一封。 眼下交由了清虚子,带到陈安手中。 恳请陈安若是有暇,能代为在官家面前美言几句。 陈安自是不愿掺和这般浑水,看过之后沉默不语。 而官家近来眼见朝野上下非议不止,亦是有些头疼。 思虑再三之下,便定下日期,命林灵素与佛门高僧于皇宫大内相约斗法。 以神通玄奇,定佛道之高下。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 严华在一旁点头附和,言语间也多了几分看热闹的悠然。 “说起来那位林真人的修为虽是不俗,足以称的上是当世罕见,可佛门那边也不差。” “我听闻此番佛门应战之人,乃是那位自天竺高僧:金总持。” “其人佛法精深,神通广大,真个斗起来却也不知道谁胜谁负......” 此事说来动静颇大。 可他们三人并无一人是真正的所谓道门中人。 眼下里讨论,不过也是看个热闹,没什么切身之利。 清虚子更是抚掌而笑: “哈哈哈,若是如此的话,那可就真有好戏看了!” 陈安静坐一旁,听着两位道友打趣,也不言语。 不过,自是在心中有了些权衡。 此事看似是佛道之争,可究其根本,却也不过是官家为了平衡两派势力,进而巩固自身统治的帝王心术罢了。 只是无论最终胜负如何,佛门衰败之势,都已然是不可逆转。 而这般争斗,亦不过是加速其进程而已。 他对此并无半分同情。 这世上佛寺众多,可如同白马寺、夹山寺一般的清修之地又有几个? 如同当初在洛阳周边所见,早已沦为权贵敛财工具,祸乱乡里的宝光寺方才是大多数。 这般佛门,不要也罢。 就是可惜,假做道门的败类也多。 若是能一并料理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172章 江南事发 丹室之内,万籁俱寂。 唯有一盏月华金灯悬于昔年葛仙师炼丹所用的炉鼎之上。 洒下清冷辉光,将室中景物映照得纤毫毕现。 陈安盘膝而坐,圣胎于泥丸宫中与神念相合。 洞彻四方,明知八宇。 他没有修行,亦不再炼丹。 只是静静望着身前那盏金灯,眸光潺潺,带着几分满意。 自得此【金灯法】至今,已有将近五载春秋。 多年以来以真气洗练,以神念温养。 这盏最初由凡俗匠人打造的金灯,已然是脱胎换骨。 初始之时,其上尚有几分匠气与火气。 可眼下其上本是金银所铸的神树纹路,此刻似也活了过来,枝叶间有淡淡流光转动。 而在灯芯处悬着的那团太阴冷焰,亦也变得愈发温润凝实。 虚幻渐消,恍若一团冷月。 表面更有六道玄奥禁制符文若隐若现。 此刻悬于空中,便似有呼吸吐纳,与陈安的气机遥相呼应,玄妙非常。 只不过...... 他缓缓摇头,心头亦有几分遗憾。 此灯终究是以凡俗之物为基炼制而成,底子浅薄。 哪怕被自己悉心祭炼多年,可距离成就一件真正的法器的距离,尚还遥远。 恐怕没有数十上百年的水磨工夫,难以得成。 岁月漫长,陈安倒也等得起。 只不过,若是能有捷径可走,谁又愿意去走那崎岖山路? “葛仙师流传下来的丹道曾言:万物皆有其性,可舍其形而取其性,合炼大药。” “这炼丹之道如此,修行亦可如此,那炼器之法,又何尝不可?” 一念闪过,陈安微微抬头。 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一片清明。 “金者,坚刚不坏,锋锐无匹,正合这法器之道。” “若是能效仿丹道以金性还丹之法,同这法器合练,兴许会生出些奇妙变化。” “况且古时修行者早有从黄金中提取金精来炼制法器的说法,两者间岂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安从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人,心有所想,便付诸于行。 起身走出丹室,唤来在外等候的时迁。 “你去库房,为我取黄金百两来。” “是,庄主。” 时迁躬身领命,转身便去。 其人办事向来妥当,不多时,便捧着一个沉重的木匣,快步而返。 陈安接过,也不多言。 转身复又回了丹室,将厚重的铁门缓缓合拢。 转而望着桌案上一片灿烂金黄,眼中多了几分期许。 此事若是能成,往后修行有路。 ...... 山庄之内,岁月静好。 而在九重宫阙内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自从去岁彻底平定了蜀中匪患,又在西北战事上小有斩获。 周天子只觉天下承平,四海安然,修道便也越发理所当然起来。 整日里不是于艮岳当中打坐,便是与一众道门高真谈玄论道,不理朝政。 这一日,他正于水榭当中,就着新谱的逍遥道音,命宫廷乐师演奏。 忽闻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此间出尘氛围。 “何事惊慌?” 周天子眉头微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只见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钱忠,此刻正领着一位风尘仆仆的信使,快步而入。 两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神情间满是惶恐。 “陛下!江南急报!” 钱忠的声音尖锐,露出几分不自控的颤抖。 “睦州妖人方腊,于月余之前聚众作乱,眼下已然是攻破数州之地,声势浩大!” “其人更是自号‘圣公’,欲要行那谋朝篡位的不轨之事!” “什么?!” 周天子闻言豁然起身。 脸上那份本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然神情,瞬间就被一片暴怒取代。 他本自认这些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自己于这治国安邦之道上,不说比肩祖辈,却也算得上是不错了。 可缘何总有这般乱臣贼子,要来坏他修行,扰他清净?! “废物!一群废物!” 周天子将手中道经狠狠摔在地上,龙颜大怒。 “江南路数万官军,竟连一群流民乱匪都镇压不住,朕养他们何用!” 殿中宫娥太监,纷纷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钱忠更是将头埋得更低,不敢言语。 “传朕旨意!” 一身道袍,眼下却无丝毫道人风范的周天子于殿中来回踱步,胸中怒火翻腾。 “命童贯为江淮宣抚使,总领两路军政,即刻统领大军南下,务必要将此獠给朕剿灭!” “另,急诏西北边军即刻南下,听候调遣,不得有误!” “奴婢遵旨!” 钱忠躬身领命。 不敢抬头,只是把腰弯到底,小步快速倒退而去。 也没过多久,那片迤逦水榭当中便又传来一阵更为杂乱的声音。 他也不敢多听,匆匆离去。 ...... 是夜,司礼监。 值房之内,灯火通明。 钱忠在书案前正襟危坐书案,神情肃穆,手中朱笔不停。 代替着在发泄满腔怒火之后,早早歇下的官家批阅着一封封奏本。 其人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似也早已习惯了这般熬夜操劳。 待到将手头积压的俗务尽数处理妥当,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 目光,随之落在了身旁一份早已拟好的调兵诏书之上。 便见那双难掩疲倦的眸子深处,悄然闪过一丝精光。 他钱忠缓缓起身,于一旁书架的暗格当中,取出一封密信。 此信正是陈安于数月之前,遣人送来的。 表面看上去,只是一些生意上的往来分红之说。 哪怕是叫旁人看了去,也没什么大碍。 可通过只有两人知晓的密语翻译过后,就变成了另一种内容。 所说的除过一些对于当下时局的推衍之外,便也只有一桩嘱托—— 却是陈安拜托钱忠,如果有机会的话能助林冲一臂之力。 使其可以脱离西北边陲,得一展抱负之机。 钱公公先前也没把这当回事,只心想着若有机会便帮上一帮。 可结合眼下江南之乱来看,内里含义值得叫人深思。 沉默半晌过后,他将信纸凑于烛火之上。 目光注视着它化作一片飞灰,心头思绪转过。 “先生之能,神鬼莫测。而咱家能有今日,亦是多亏了先生提携。” “眼下这般顺水人情,咱家又岂有不送之理?” 钱公公喃喃一语,复又坐回案前。 随后提起朱笔在调兵的名单末尾,不着痕迹地添上了一个名字。 第173章 动荡难安 西北的风自古不变。 春日是熬杀人的凌冽寒风,夹杂着戈壁滩上的沙石吹的人脸上沟壑频生。 等到了夏天,便又成了燎人热浪,炙烤万里边疆。 兴衰更替,王朝轮转。 唯有这方天地里的风,以及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 千百年来,都不曾有过多少改变。 两国交界前线,一方帅帐内里。 林冲行礼谢旨,起身接过宫人手中的军令。 他的手很稳,可那颗压抑了许多年的心,却在此刻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宣和三年,三月初。 江南路方腊起事,江南遭逢大变的消息,终是传到了这西北边陲。 而他苦等多年的机会,亦也随之而来。 “......现着西北边军都监林冲,即刻统领麾下三千兵马,开赴江南,听候宣抚使童贯调遣,不得有误。” 军令上短短几行字,可落在林冲眼中,重若千斤。 正如三弟陈安所言,转机来了! 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那份激荡的情绪缓缓平复。 林冲没有在第一时间前去点兵,而是转身出了帅帐,径直往中军大帐而去。 帐内,刘法正就着明亮烛火,凝神注视着面前一幅详尽的西夏堪舆图。 三年多的光阴过去,这位昔日里威震一方的沙场宿将,此刻鬓角斑白,老态尽显。 “经略。” 林冲上前,将手中诏书奉上。 刘法缓缓转过身,那双本是明亮锐利的双眸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黯然。 伸手接过诏书,细细看过。 脸上也并无太多意外,似乎早有所料。 “也好。” 他摆了摆手,示意林冲坐下,声音里多了几分萧索。 “老夫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亲眼看到西夏覆灭,收复汉唐故土。” “只可惜,时不我与......” 悠悠一叹,言语间满是英雄迟暮的悲凉。 “眼下老夫怕是活不到那一天了,往后之事,便也只能尽数托付于你了。” 刘法说着,便自怀中取出一枚私印,又从案上拿起一枚虎符,一并交予林冲。 “你此去江南,山高路远,童贯其人又非是什么知兵之人,你在其麾下听令万事需得小心。” “老夫麾下尚有三百亲兵,皆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你此行且一并带上,或能为你之臂助。” “经略!” 林冲眼眶微热,起身欲言。 刘法却是挥手将他打断,脸上露出一抹洒脱笑意。 “去吧。” “替老夫...看看那江南的风光。” 见他如此,林冲也不再多言。 只是对着这位亦师亦友的老将军,郑重躬身一拜。 ...... 三日后,统安城外。 三千兵马整齐列阵,甲光向日,旌旗招展。 蛰伏两年,兵强马壮。 他们等的,便也只是这么一个乘势而起的机会。 眼下,机会终于来了! 林冲翻身上马,手持长枪,遥望向那江南所在的方向,胸中豪情万丈。 数载苦熬,终见光明。 ...... 也就在林冲奉诏南下,欲要一展平生抱负之时。 这看似安稳的大周天下,却也于悄然间,遍地烽烟。 河北之地,有巨鹿人田虎聚众数万,自号“楚王”,攻略州县,势不可挡。 淮西左近,有贼寇王庆趁乱而起,盘踞房山,与官军周旋,屡战屡胜。 而在那梁山之上,江湖人称‘呼保义’的宋江亦是不甘寂寞。 于此聚义,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号,广纳天下豪杰,声势一日比一日浩大。 北地辽国与金国的战争历经多年,依旧不见停歇。 只是辽国一日日被蚕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已经将要迎来最终的结束的。 展望神州大地。 狼烟四起,罕有安宁之地。 ...... 河北,真定府。 官军大营。 帅帐当中响起极其激烈的争吵声响。。 “将军!田虎那厮虽然势大,可不过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尽管我军人手不足,可也只需固守城池,等待朝廷援军便成,万万不能擅自出城浪战!” “放屁!朝廷正被南方的方腊搞的焦头烂额,哪有心力再来管我们? 依我之见,当趁其还没有成势,主动出击,将其剿灭于未起之事!” 帐中诸将各执一词,兀自争论个不休。 主位上方,一位身披重甲的中年将领凝眉不语,一时间难以决断。 便在此时,帐外忽有亲兵来报。 “启禀将军,岳飞、李戬二位都头,于外出巡视之时撞到贼人大军,斩将夺旗,大胜而归!” “什么?!” 帐中众人闻言,皆是精神一振。 不多时,便见两位身披玄甲,难掩风尘的年轻小将,自帐外大步而入。 正是参军已有一年光景的岳飞与李二郎。 一年军旅生涯,早已将他们身上为数不多的青涩尽数褪去。 身形愈发挺拔,面容坚毅。 行走坐卧之间,自有一股百战余生悍卒的铁血煞气。 两人上前,将两颗血淋淋的首级呈上,躬身禀告: “将军,幸不辱命!” 帐中主将见状,抚掌大笑,连道三声好。 一番封赏过后,挥手叫让二人退下好生歇息。 岳飞与李二郎对视一眼,默然行礼,转身出帐。 营帐之外,一片肃穆。 岳飞手持沥泉枪,遥望向南方。 那里正是汴梁所在,亦是自家先生的安竹山庄所在。 “二郎,你我兄弟二人虽在军中小有斩获,可终究是人微言轻,于这大局,无甚助益。” “是啊。” 李二郎深以为然,脸上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若是姐夫在此,定然不会像帐中那些将领般只知空谈。” “吵来吵去,都半个月过去了,连个是剿是抚的意见都拿不定,同这样的虫豸做队友,如何能兴盛大周?” 岳飞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沉稳。 “先生曾言,为将者当有远见。” “眼下田虎此人不过疥癣之患,不足为惧,待朝廷料理了南方乱局腾出手来,收拾他也不过是弹指之间罢了。” 收回目光,声音淡定。 “你我且安生在此处,借机整训兵马,获取战功,以待未来!” 第174章 问答 这天底下再没有什么地方能比汴梁这座皇城,更能汇聚世间的人心、权势。 它就像是一个无形的旋涡,静静的矗立于九州中央。 无论你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亦或是那自诩超然物外的方外之人。 都难免不被其吸引、裹挟,进而身不由己的卷入其中。 马车摇晃,徐徐行在禁中。 陈安端坐于内里,视线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朱红宫墙,心头一片平静。 哪怕在未曾有眼下超然修为之前,他都对于所谓的权势名利看的很淡。 可眼下身在此中,想要一点不沾却也是痴人说梦。 今日这场佛道之争,名为论法。 但实则在林灵素使得官家同意其灭佛想法的那一刻起,胜负就已经落定。 眼下胜与败,都是无关紧要,影响不了大局。 陈安本无意前来,可官家亲自下诏。 再加上又有道阶在身,便也不好推辞。 “处玄,时隔多年再度赴宴,有何感想?” 同行的曹文逸掀开车帘一角,瞧着前面停满华贵车马的空地,同他打趣。 “倒也没什么不同。” 陈安闻言笑笑,说出心里话。 位卑如何,位高如何? 百年之后都做尘土一捧。 唯他可与世长存,见证时代更迭。 两人下了马车,随着人流缓缓步入艮岳。 受官家之邀前来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此刻尽都身着一新,于水榭亭台周遭落座。 三五成群,言笑晏晏。 似也并未将今日这场关乎佛门未来的斗法,太过放在心上。 毕竟于他们而言,佛也好道也罢,终究不过是个名头而已。 陈安与曹文逸二人也不去人头攒动的前列凑热闹。 一如当年般寻了处僻静角落,安然落座。 “处玄,你看那林灵素周身气机圆融,面上隐有紫气升腾,其之修为怕是比你更胜一筹。” 曹文逸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水榭当中那位正在与官家谈笑风生的神霄教主身上,声音徐徐。 “真人慧眼。” 陈安微微颔首,对此倒也没什么意外。 若无此般修为,其人缘何能取信周天子,圣眷多年不衰? 自是有其中道理。 不过...... 他却能感觉到,其人周身气机虽是强盛,却也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浮躁。 隐隐约约里,更可见其身后隐现明黄色的只鳞片爪。 想到先前在方腊身上所见的气运真龙,陈安似有若有所思。 王朝之运,当真能借来修行。 便在此时,一位身着紫衣的熟悉身影自水榭当中走出,径直到了二人面前。 “陈先生,曹真人。” 钱公公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躬身一礼。 “官家有请。” 两人对视一眼,自是知晓不好推辞。 遂起身随其一同往那水榭而去。 穿过重重人群,行至天子驾前。 “陈爱卿,朕记得你亦是此道中人,修行了也有些年月。” 周天子放下手中茶杯,饶有兴致的发问: “若是依你之见,今日这场佛道之争,胜负将落谁家?” 四周之人在见到陈安两人在钱公公带领下走入水榭时,便是悄然安静下来。 此刻听闻这般问询之语响起,一个个亦是饶有兴致的的侧耳细听去。 倒是想瞧瞧,这位分外低调的陈安、陈县子,又会是如何作答。 陈安闻言,神色不变,躬身回应: “回禀陛下,臣以为道法自然、佛法随心,两者皆是前人所留,用以导人向善的至理,本无高下之分。” 顿了顿,声音平淡如水。 “至于这胜负......” “譬如登山一事,或循山路、或辟蹊径,两者皆可至顶。” “其途不同,其志同也。而胜负,同样存于人,而不在于法。” “哦?” 周天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奇异。 “好一个‘胜负存于人’,倒也有几分道理。” 他抚须一笑,不再多问,挥手示意陈安于一旁落座。 ..... 巳时三刻,吉时已至。 随着礼官一声高亢唱喏,这场佛门强行争取来的斗法比试,终于是拉开帷幕。 林灵素手持拂尘,率先登台。 只见其人神情默然,一副不以为意的平淡模样。 而在他对面,则有一位身披锦斓袈裟,面容枯槁却双目炯炯的老僧缓缓走上法坛。 正是此番代表佛门出战的天竺高僧,金总持。 两人于法坛之上相对而立,各自稽首。 “久闻林真人道法通玄,贫僧今日特来领教。” 金总持声音醇厚,不卑不亢。 林灵素早知其名,多年前在艮岳的那场求雨会,其人便多有表现,着实碍眼。 此刻轻轻一甩拂尘,淡淡出声: “既是斗法,便无需多言,出手便是。” “真人莫急。” 金总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贫僧尚有一惑,还望真人能为我解之。” 他环顾四周,朗声问道: “官家有旨,改佛为道,我佛门僧众,自此皆为‘德士’。” “既然如此,那贫僧倒是十分好奇,吾辈既为道德之士,敢问道门中人,又当何称?” 此言一出,场中升起几分嘈杂。 林灵素闻言,脸上亦是闪过一丝不悦,旋即便冷笑一声。 “好个伶牙俐齿的和尚!” 他上下打量着金总持,以及台下那几位同样身着僧衣的佛门高僧,语气讥讽。 “汝等如今既已遵从圣意,戴冠蓄发,那便当称——” “冠人!” 冠人二字落于耳中,台下众人一愣。 随即,便有不少道门中人抚掌轻笑。 不过由于钱公公等一众大太监的存在,没有大声讥讽。 金总持听着周遭的嘲笑,却也不恼。 只是静静看着林灵素,不急不缓的反讥道: “若如此,真人身着玄衣,日日与笔墨为伴,岂非当称‘墨客’?” “墨客”者,亦可是“末客”。 言其不过是官家座下,终将失宠的末等之客。 ...... 两人言语交锋,引经据典,你来我往。 一番唇枪舌战下来,竟是谁也不能在口头上辩倒对方。 周天子见状,渐渐失了兴致。 他要看的是那般神仙斗法的玄奇景象,而非是两个人在此打口水仗。 遂摆了摆手,示意二人暂且停下。 “两位真人皆是当世高人,于这佛道之理,见解非凡。” “此番论道,不分胜负,便就此作罢。” 周天子顿了顿,脸上多了几分期待。 “接下来,便请二位真人各展神通,以定高下吧!” 林灵素与金总持对视一眼,各自稽首。 首轮辩论,平分秋色。 陈安端起案上温热的茶水,缓缓饮下。 坐等二人展露神通,一观玄奇。 第175章 看他起高楼 亭台水榭,不因四时而变。 流水潺潺,绿意盎然。 内里群臣此刻都颇有眼力劲的噤声不语。 一双双满是好奇的视线向前打量,落在作为今日焦点的两人身上。 当中法坛之上,林灵素与金总持二人眼神相对。 互相注目间,已然是擦出了一股火药味。 而伴随着周天子的一番言语落下,林灵素便也顺势停歇了早就不耐的辩驳。 只见其人自衣袖里取出一枚寻常铜钱。 不急不缓,随手掷于案上。 叮—— 一声轻响回荡四方,清脆悦耳。 众人瞪大眼睛,怎么看也只是个寻常铜钱。 就在心里疑惑林灵素这是做什么之时,异变陡生。 便见那枚寻常铜钱竟是在众目睽睽下,陡然绽放出万道金光。 光华夺目,瑞气千条。 不过片刻的功夫后,那枚不过指甲盖大小的铜钱居然就变成了一颗硕大浑圆,光芒四射的金丹! “嘶——点石成金?!” “这...这便是仙家手段么” 周遭众人见状,无不哗然,啧啧称奇。 就连那水榭里的周天子,亦是眼神微动,露出一抹惊异。 陈安安坐角落,倒是没旁人那般激动。 转头看了一旁同样十分平静的曹文逸,心头思绪闪过。 “障眼法罢了。” 能瞒的过旁人,却瞒不过他眼下产生蜕变后的神念。 这金珠不过是林灵素以自身法力为引,扭曲光影,进而迷惑常人五感的幻术。 便连旁门左道之流都无法归入,是街头卖艺之人的杂戏之流。 金总持显然亦是看穿了此节,神情淡定。 只见其人不慌不忙,上前一步,仅以宽大的僧袖覆于其上。 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诵念着什么经文。 片刻之后,他缓缓收回僧袖。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本是光芒万丈的金丹,此刻早已是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依旧是那枚平平无奇的铜钱。 只是其上本是“政和通宝”的汉篆,此刻竟是悄然变成了四个大字—— 阿弥陀佛。 “嘶......” 此番变化,虽没有林灵素所展露的那般夺人眼球。 可这润物无声的手段,方才叫人更觉惊奇。 林灵素脸上笑意微敛,多了几分凝重。 “区区小道罢了,也敢卖弄?” 轻呵的同时,便见其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间,艮岳上空风云变色,电光闪耀。 轰隆! 伴随着一阵低沉雷鸣,便有一道金甲神将的虚影凭空在法坛上方出现! 此一神将身高丈余,面目威严。 手持神鞭,周身电光缭绕,神威凛凛。 “召神之术?” 一旁观望的陈安心头动了动。 “不对,应是真气变化之类的雷法?有些意思了......” 心头了然的同时。 方才感觉这场斗法到了这里,才叫人生出几分观看的兴致。 他有些好奇,那佛门的僧人又要如何破解此局? 而面对此般神人显形的场景,金总持神情依旧没有太多变化。 双手合十,闭目诵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伴随着阵阵梵音禅唱,那本是威风凛凛的金甲神将,身影竟是开始变得虚幻、扭曲。 不过片刻,便如水中倒影般,骤然消散。 ...... 接连两番试探,皆被对方轻易化解。 林灵素的脸上,终究还是挂不住。 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再留情面。 探手一指不远处空地早早备下的一尊观音像,厉声喝道: “此像乃是贫道不久前,自汴梁城外一座早已荒废的野寺当中寻来。” “看着慈眉善目像是个佛陀,可本身不过是一女真妖鬼罢了,被这些佛徒推上神位。” “今日贫道便要当着陛下的面,以神霄雷火将其焚之,以正视听!” 在场观摩之人眉头微皱。 虽说他们大多不是佛门信众,但对于神佛该有的敬畏尚且还有那么一丝丝。 见得眼下这光景,不由暗道林灵素此举有些过了。 而其人对面的金总持见状,亦是眉头紧锁,怒从心头起。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观音大士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又岂会是你口中的妖鬼!” “你若执意要焚,贫僧亦不阻拦。只是,若焚像无损,汝当如何?” 林灵素仰首大笑,话语里满是自信。 “若此像不毁,贫道自焚谢罪!” “好!” 金总持亦是不再多言,退至一旁。 林灵素见状,当即掐动法诀,口吐真火。 一团炽热的火焰自他口中喷薄而出,瞬间便将那观音像笼罩其中。 火焰熊熊,热浪滚滚。 可就在众人以为那观音像便要在这烈火当中化作灰烬之时。 忽而又有异象生。 只见那本是泥塑木雕的神像,此刻竟是于眼角之处缓缓渗出一滴滴晶莹“泪珠”。 这泪珠遇火不化,反而化作一片甘露,自上而下流淌。 不过片刻功夫,就将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压的一滞! 金总持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今日这场,他佛门胜了。 可还不等他开口。 轰隆——!!! 一道比之前更为粗壮的紫色雷霆,当空劈落。 雷光刺目,正中那尊观音像。 霎时间,一团紫色的天火凭空燃起。 任凭那甘露如何冲刷,亦不见半分熄灭。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这神像烧得黑烟四起,最终化作一地灰烬。 噗—— 金总持如遭重击,脸上血色尽褪。 整个人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如此特征,显然是术法被破,导致心神受损。 林灵素眼中寒芒闪过,正想着要不要趁此机会了解了这个屡屡坏他好事的秃驴。 “真人神通广大,朕心甚慰。” 水榭当中的周天子欣然起身,挥袖而语: “此番比试便是真人得胜,之前一切照旧!” 观摩了一番玄奇术法表演,周天子心头积压已久的愤懑似也消散不少。 朗声如此一说,便是拂袖大笑着远去。 身后,众人拜送。 陈安隐于众人当中,并不惹眼。 瞧着天空中缓缓飘散的烟灰,以及虽然不表,但自得之意毫不掩饰的林灵素,整个人无喜无悲。 人间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眼下这些,还是做一看客就好。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 楼塌了。 第176章 传法 一场佛道两家的斗法过后。 满城风雨,终究还是落下了帷幕。 而那日斗法的结果,便也随着往来宾客的口口相传。 不出三日的功夫,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汴梁。 神霄教主林灵素神通广大,于法坛之上召神将、驱雷火,大胜佛门高僧。 此事一出,本就甚嚣尘上的修道之风,更是愈演愈烈。 在此助力之下,官家那道“改佛为道”的旨意,推行起来便也再无半分阻碍。 佛门僧众虽是极力抗争,可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况且,斗法之事也是他们主动挑起。 眼下技不如人,又有什么脸面再纠缠不休? 于是不过短短三五日的时间不到,佛该道的风潮便从汴梁开始向四周等地不断扩散。 数州之地,不知多少寺庙被改作道宫。 同时内里的僧人被逼蓄发,改换道袍。 自然了,这事也不强求。 若是往后不愿意做道士,也可以就此还俗,做一乡野寻常人。 可若是既不愿意做道士,也不愿意还俗的。 如此,那些奉命督促此事的道人便也不会手下留情。 凡是此类存在,通通都会被冠以“妖僧”之名,统一发配边疆。 而那位在斗法当中落败的天竺高僧金总持,首当其冲。 在斗法落败的当日,就被林灵素随意寻了个由头,流放到了三千里外的儋州所在。 至于说南方战乱,一时去不得。 这不是问题,先定了罪,把人关在大牢里。 这样,其人就再也不能在外搅弄风雨。 ...... 只是这外界种种喧嚣的风儿,却也吹不进安竹山庄分毫。 庄内深处,清幽书房。 陈安缓缓放下手中的狼毫笔。 面前纸张之上,文字逐行排列而下,内里韵味不凡。 自江南归来之后,他便是在闲暇时分不断的梳理整合此行所得。 尤其是那得自葛仙师的“取性炼丹”之法,更是日夜参悟,获益良多。 眼下将其上所言说之意与自身感悟相结合,最终落于纸上。 便也就有了现在这篇全新问世的丹道精要。 陈安略一思忖片刻,提笔在书封上写下几个大字—— 《万物性合归真篇》。 此法根基虽是源自葛仙师,可其中亦也融入了陈安自身对于修行的诸多感悟,以及神通天赋加持下的独到见解。 说是自成一脉,亦也不为过。 只是此法初创,里面内容终究还有许多不完善之处。 陈安缓缓摇头,作为书写之人对于其中缺陷自然了然于胸。 可修行之路,非是以一人之力便能走到尽头。 闭门造车,终究难得大道。 “此世修行凋零于此,如果还像现在的一些宗门那般固步自封,抱着些许法门便当做传家宝般秘而不宣,不过是自取灭亡之道。” 微微抬头,看着窗外一片朗朗青天白日。 他心头升起几多想法。 “若是可以群策群力,一同查漏补缺。” “或可能在这末法降临的世道里,再开一道修行坦途。” 一念至此,陈安便也不再犹豫。 当夜,他便是再度来到许久不曾光临的白玉京当中。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用悟空所化身的太乙道人身份,而是以神秘的元始之名,步入其中。 将有一年半左右的光景不见,比起以往这里又有了些变化。 往来之人虽然依旧是戴着各式面具,不曾展露真实面貌。 可在行走坐卧之间,却也多了几分规矩,少了许多往日里的江湖草莽气。 街市之上,商铺林立。 往来人士络绎不绝,一派兴隆景象。 就连寻常不怎么容易见到的,身负真修行之辈居然也是不少见。 陈安一路行至白玉京顶楼,却并未见到公孙胜的身影,许是有事外出。 反倒是看到有三位头戴神君面具,各自气度不凡的道人,正于楼中静坐。 见他到来,三人齐齐起身,稽首一礼。 “元始道友?” 为首一人声音平和,带着些许疑问。 显然,公孙胜在离开之前同他们交代过陈安所化身的这个极其神秘的元始身份。 “便是贫道了。” 陈安也向他们稽首回礼。 “那便没错了,我等见过道友。” “楼主近来有要事外出,特嘱托我等三人暂代其职,轮番坐镇此地,以维持秩序。” 陈安心头了然的同时。 心里对于那位虽然相识多年但也少有交流的公孙道长,更多了几分欣赏。 别的不说,光是这份执行力便不知胜过多少人。 如此一来,倒也是省了他不少事。 也不问这三人具体身份如何,同其略作寒暄一阵,陈安便道出来意。 “贫道今日叨扰,是有一桩事要和三位知会一声。” “在下云游四海,不久前偶然得入一洞天福地,得了一篇修行经文,只是其内里含义深奥,且多有残缺。” “光靠一人之力怕是此生难以补全,故而贫道欲将其公开,供天下道友一同参悟。” 说罢,也不待三人反应,便转身踱步而出。 一路行至那鬼市入口的巨大青石碑前。 此处本是指引到来此地之人,昭示其名目所在。 凡是来往出入者都会路过此处,故而陈安便选择在此地留书。 立于碑前,并指为笔。 体内法力随之流转,化作无形刻刀。 继而便是在坚硬青石上,游走龙蛇。 石屑纷飞,烟尘弥漫。 周遭往来之人无不驻足观望,不明所以。 一炷香的功夫后,陈安收手而立。 一篇修行之说,洋洋洒洒几千字。 尽书于此,广传天下有缘人。 做完了眼前这桩事,陈安也不多留,起身潇洒而去。 今日所做终究不过是播下一颗种子。 至于剩下的,时间自然会给出答案。 身后不远处,那三位代楼主事的道人怔在原地。 一个个望着石碑上那些如似仙鹤流云,且蕴含着玄奥道韵文字。 心神摇曳,久久不能自已。 良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难以掩饰的敬畏。 旋而齐齐对着那道早已消失在黑暗当中的身影,躬身一拜。 “我等代天下同道,谢过‘元始’道友传法!” 第177章 淮西王庆 天下大势,便如人生一疾。 初始之时,不过是肌肤之上的一道小小疮口,看似无伤大雅。 可若是置之不理,任其溃烂,便会由表及里,渐渐侵入骨髓。 待到病入膏肓时,纵是有神仙手段,恐也难以挽回天倾之势。 如今的大周,便已经有了几分这样的气象。 开元两百年的国度,已经逐渐走向衰亡。 ...... 宣和三年的夏日,注定是不平静的。 睦州的一点星火,终究还是借着江南那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民怨为薪柴,燃起了一场燎原大火。 战事胶灼,烽烟四起。 承平已久的江南官兵,早已没了半分悍勇之气。 再加冗兵之患,驻扎在各地的厢兵连兵额都一时难以凑齐。 只能在临战之时,强行抓取城乡青壮。 如此乌合之众,在面对到些悍不畏死的明教乱匪时,又如何能胜? 自然是屡战屡败,一触即溃。 不过短短数月的光景,连带杭州、睦州在内等六州五十二县尽数沦陷。 更是不久之前,连那六朝古都建康府,亦是被其轻松攻破。 方腊麾下声势大振,其人更是气焰嚣张。 公然建国立制,自号“圣公”,设文武百官,分赏麾下众人。 一时间,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隐隐间有了割据江南,与大周南北对峙的趋势。 而且其人的成功,以及所衬托出来的朝廷无能,给了天下无数野心家信心。 除过皇城汴梁所在之地尚且安稳,大周剩下的州部时有叛乱发生。 乱象频频,人心思动。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南战事尚还未曾平息,大周南京所在之地,再生波澜。 自官家下旨“改佛为道”以来,天下僧众虽多有不甘。 可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多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可偏生这南京所在之地,有一座传承了数百年的古刹,其内僧众死活不肯奉诏。 非但不遵从旨意改寺为宫,反而大肆宣称庙宇得了梁朝神僧宝志公显灵护法。 其于梦中显圣,言说佛法乃天地正宗,不容妖道亵渎。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四周寻常受佛寺恩惠的百姓附和。 一传十,十传百。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便有数千信众自发聚于寺前。 日夜守护,阻拦官府道人入内。 当地官员对此无可奈何,只得上书朝廷,将此事原委尽数告知。 消息传回汴梁,林灵素闻讯,自是不耐。 如今煌煌大势之下,居然还有人反抗? 这无异于是螳臂当车之举! 当即将汴梁一应事务交由王文卿操持,自家一人往这不服寺庙而去。 ...... 几日之后,南京古刹山门。 林灵素一身九天云龙紫金袍,站在那宝志公的神像之前,冷眼相望。 无视了周遭数千信众的怒目而视,亦也不理会寺中僧人喝骂。 自顾从一旁侍奉的道人手中取下一支朱砂笔,蘸上金漆。 笔走龙蛇,在神像上画下一道玄奥符诏,以做镇压。 管不管用暂且不知道,可是威慑作用却是已然起到。 外面围观那些群众已经有人低头,似也不忍见这般佛像蒙受冤屈的场景。 林灵素只当这些人不存在,我素我行。 自顾取出一枚三寸长的铁楔,在寺中僧人吃人般的眼神注视下,狠狠钉入神像头顶! 做完这一切,他拂袖而去,不发一言。 当夜,天降雷雨,电闪雷鸣。 寺中僧众见状,欢呼不已。 只以为是林灵素这般举动引来了神僧怒火,纷纷奔走相告,言说: “志公已怒,不日便将亲手诛杀妖道”。 然而还没有高兴上多久。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 寺中僧人便见一道粗壮如龙蛇的紫色雷霆自九天之上轰然劈落,正中那座供奉佛像的百年古塔。 不过一个照面,便将其轰得四分五裂,化作一片残垣断壁。 片刻之后,方才有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铺天盖地而来。 如此神威之下,寺中僧人尽皆骇然。 一个个面如土色,瘫倒在地。 双眸里神色涣散的同时,一个劲的念叨着妖法、妖法。 第二天一大早。 便有道人兼官员再度登门。 而这一次,再也没人阻拦,一切都顺利无比。 古刹更名,做神宵宫。 而寺中僧侣,则是佛心破灭,尽数还俗。 经此一事过后,天下佛门噤若寒蝉。 面对佛改道之事,再也没了半分抵抗。 ...... 外界风雨飘摇,安竹山庄之内,却依旧是一片安然景象。 后山竹林,小亭幽静。 陈安听着严华自城中带回来的消息,神情没什么变化,仿佛早有预料。 “强扭的瓜不甜,终是无法合流。” 林灵素此举,看似雷厉风行,一举扫平了所有障碍。 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佛道两家理念,历经多年,早已深入人心。 不从其法统传承入手消弭,又岂能是以这般强硬手段,就能轻易将其覆灭的? 眼下佛门中人不过是慑于其神通手段以及权势地位,暂时蛰伏罢了。 况且眼下道门之势,全都仰仗林灵素一人。 他手握权势时还好,可一旦失势,之前所做这些必将付之东流。 甚至,还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正思忖间,亭外忽有脚步声传来。 却是时迁自山庄正门而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 “庄主。” 他躬身一礼,禀告道: “方才易安居士与赵先生托人送来信,说是云游归来,特此向您报个平安。” “哦?” 陈安心头一动,脸上亦是露出一抹小小的奇异。 原本以为这夫妇二人在离开建康之后,早已是回返了汴梁。 然而当他回到山庄后,却发现其人并没有归来。 期间,陈安也曾遣人多方打听,却也始终是杳无音讯。 他还曾担忧这二人是否是不慎被卷入了南方的战火当中,心中多有挂怀。 眼下听闻他们安然归来,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便也随之落了地。 念及此处,他随口一问。 “居士可说,眼下到了何处?” “信上曾言他们离了建康一路游玩,眼下已经到了淮西......” “淮西?” 陈安不由扶额。 这夫妻二人,当真是运气不好。 前出虎口,又入狼窝。 淮西王庆,大寇也! 第178章 遭噩 “淮西王庆......” 陈安心头微动,口中轻声呢喃。 于他前世所见的话本故事当中,此人亦是搅动一方风云的大寇之一。 其人本是东京开封府内一个副排军,因为与童贯其弟之女搅和在了一起,被听闻后大怒的童贯寻了个由头刺配陕州。 可这厮却是个胆大包天的,竟是在半道上杀了公人,落草为寇,最终啸聚山林,祸乱一方。 “王庆、王黼......” 陈安的眸光闪了闪,似也想起了什么。 当初那位想要借助无忧洞来夺取自家家业的通议大夫王黼,在被官家下旨夺职之后,似乎便是与一个名为王庆的囚徒,一同刺配陕州。 “倒也巧了。” 陈安心头了然,脸上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如此说来,那王黼不但没死,说不得还攀附上了这淮西王庆的势。 此刻,另谋高就了? 但且不管王黼如何,王庆其人现在已经公然举起反旗,淮西乱做一团。 他此世朋友不多,这二人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知己。 于乱世当中,个人的命运便如风中浮萍,身不由己。 陈安却也不想因为这桩无妄之灾,痛失故友。 念及此处,心头有了定数。 抬起头,看向时迁。 “这般,你且速速去遣人往淮西一行。” 陈安声音徐徐,倒也不显慌张。 “务必要打探到易安居士夫妇的下落,若是有危难的话,可便宜行事,护其周全。” “是,庄主。” 时迁躬身领命,转身出了丹室。 陈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平静。 若是修得了如此修为却也护不得身边友人周全,那也修来无用。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淮西路,南丰府。 往日宁静安然的府城,此刻被一片喧嚣与血腥所笼罩。 城头之上,“王”字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城内府衙,早已被改作了临时帅帐。 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于此地大开。 酒肉流水般呈上,一个个衣甲带血的粗糙厮杀汉推杯换盏,放浪形骸。 居于主位之上的,则是一个面容黝黑,身材壮硕的汉子。 其人正是此地的新主人,王庆。 视线望着下方一众心悦诚服的麾下,再想到自己短短数年间,从一介刺配军卒到如今割据一方的霸主。 人生际遇之奇妙,莫过于此。 一时间,王庆只觉胸中豪情万丈。 起身举杯,朗声大笑。 “哈哈哈!” “众家兄弟,我王庆能有今日,全赖诸位相助!” “今日我等既已攻下这南丰府,便也算是有了一方根基。待来日休整兵马,再行北上,与那鸟官家分个高下,亦非难事!” 帐下众人闻言,亦是纷纷起身,高举酒碗,齐声呼喝。 “大王威武!” “大王威武!” 王庆见状,更是意气风发。 当即便大赏三军,又拜了麾下那个屡献奇策的道人李助为军师,总领军务。 最后更是在众人拥簇,故作了一番三辞三让的姿态之后,自号“楚王”,俨然是一副效仿乱世开国君主的模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正当众人兴致高昂之际,忽有亲兵自帐外快步而入,躬身禀告: “启禀大王,我等方才于城中巡视,捉到了两个形迹可疑之人,似是那大周朝廷派来的探子!” “哦?” 王庆闻言,醉眼微醺,脸上露出几分玩味。 “带上来,让我瞧瞧。” 不多时,便见一男一女两道身影,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军士押了进来。 两人虽是衣衫上沾染了些许尘土,略显狼狈。 可神情间倒也没看到多少慌乱,自有一股寻常人所不具备的从容气度。 “见了我家大王,还不下跪!” 一旁有将领厉声喝出声。 那男子闻言,面色微变,正欲发作。 却被身旁的女子伸手拦下,只见她不卑不亢,对着上首的王庆盈盈一礼。 “我夫妻二人不过是寻常的读书人,因慕先贤古迹,方才云游至此,无意冒犯,还望大王明察。” 声音清脆,不急不缓。 王庆初始还觉得有几分有趣,可细细打量之下,见不过是一寻常有几分姿色的妇人,便也失了兴致。 正欲挥手,叫人将这二人暂且关押下去。 却见身旁一个面容遮遮掩掩,做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凑上前去,于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庆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讶异。 复又将目光落在了堂下二人身上,多了几分审视。 “你便是那名动京华的易安居士,李清照?” 那文士正是王黼。 他自被流放之后,一开始还有重返朝堂的心思。 可却被杀了官兵的王庆裹挟,一路走到现在。 如此之下,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暂时辅佐王庆,以图东山再起。 此刻眼见着被擒的二人,略一打量,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区区薄名,不足挂齿。” 李清照微微颔首,神色依旧平静。 王黼见状,脸上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复又对着王庆说道: “大王,此二人虽在文坛有些声名,却也不是什么权贵之流,没什么身份,可唯独是结交有一位了不得的友人。” “其人名为陈安,不久前被那位官家轻封开国县子,更是修行有成的道门高人,有一手神鬼莫测的玄奇术法。” 他话锋一转,露出几分怯意。 “我多有听闻此二人与那陈安交情匪浅,若是叫其知晓我等难为此二人,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依下官之见,不若便将他们放了,免得多生事端。” “放了?” 王庆闻言一愣,怒极反笑。 将手中酒碗重重顿在桌案之上,霍然起身。 一双虎目圆睁,煞气四溢。 “我王庆连那鸟皇帝都不怕,还会怕他一个只会装神弄鬼的小小妖道?!” “笑话!” 他指着堂下二人,脸上满是不屑。 “去,给那陈安写封信,便说他二人眼下在我王庆手中,叫他七日之内,亲自前来领人!” “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几分本事,敢不敢来我这南丰府闯一闯!” 王黼闻言,连忙躬身应下。 只是那低垂下去的眼眸深处,却悄然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 “嘿,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陈安啊陈安,我倒要看看你来还是不来!” 心念及此,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第179章 再聚 山间的一场雨水,洗去了春末残存的最后一丝寒意。 安竹山庄内里,草木渐长,处处安然。 后山竹林更是幽静,偶有几声清越鸟鸣自林间深处传来,更衬得此地恍若世外仙源,不染半分凡俗尘埃。 竹林深处,小亭翼然。 清虚子斜倚在石凳上,手中那柄用了多年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望着亭外那片万物生发的景致,口中不住地抱怨。 “你说这春困秋乏夏打盹,连带着人的心气儿都跟着懈怠了几分,着实是无趣、无趣啊。” 他将杯中早始终保持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复又看向亭中另外两人,脸上多了几分没好气。 “我说二位道友,你们不在自家山头清修,怎地也跑到陈道友这儿来躲清闲了?” 亭中另外两人,正是数年未见的马灵与乔道清。 此刻二人皆是一身寻常道人打扮,脸上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倦意与无奈。 马灵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道友说笑了,我二人此番前来,非是躲懒,实乃是避祸而来。” “避祸?” 清虚子脸上那份懒散稍敛,多了几分正色。 “正是。” 乔道清悠悠一叹,将事情的原委缓缓道出。 “想必几位亦也有所耳闻,近来河北之地出了个名为田虎的贼寇,聚众作乱,声势浩大。” “我与马道友本无意掺和这般俗事,奈何那田虎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我二人的名声,竟是三番两次遣人前来,意欲招揽我等为其效力。” 马灵亦是点头附和,言语间带着几分不屑与烦忧。 “那田虎麾下,多是些鸡鸣狗盗之辈,我二人自是不愿与其为伍。” “可屡次拒绝之下,那厮竟是恼羞成怒,言说我等不识抬举,欲要强掳我二人上山。” “虽说我二人也薄有几分道行,可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无奈之下,便也只能是带着家小连夜遁走,冒昧来陈道友这里叨扰一二了。” 清虚子听闻这般缘由,心头了然,脸上唏嘘。 “唉,你说这世道,前几年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急转直下,变得越发不太平了。” 他顿了顿,似也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狭促笑意。 “说来,若是换做早些年的话,你二人说不得还真就动了心思,去那贼人麾下混个国师当当。” 可如今...... 乔道清与马灵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庆幸,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道友莫要取笑。” 乔道清苦笑一下,旋而又向陈安致谢。 “若非是得了陈道友提携,我等如今怕也还在为些许修行资粮奔波劳碌,又哪里能有今日这般安稳修行的光景。” “是极,是极。” 马灵深以为然。 “我等既已得了安稳,自当惜福,又岂会再去趟那浑水?” 修行人所求,无外乎财侣法地。 自打结识了陈安,又得了他那般不吝分享。 三人如今金石不缺,功法齐全。 更有同道时时印证,早已是心满意足。 至于那所谓的从龙之功,不过笑谈罢了。 古来念着这个位置的有多少人,可最终又有几个能成? 况且田虎那厮,从前也不过是个猎户罢了,不像是能成事的样子。 正言谈间,一道青衫身影自竹林小径缓缓而来,步履从容,气质出尘。 “三位道友倒是清闲。” 陈安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迈步入亭,于主位落座。 “我方才正在丹室炼丹,听闻有同道来访,正也猜测是谁。” “不曾想,竟是二位联袂而来,难得难得。” 三人见他到来,亦是纷纷起身,稽首见礼。 待陈安将来意问明,脸上笑意更甚。 “二位道友说得哪里话,我这山庄别的不多,就是空闲的院落不少。” “你们便只管安心住下就是,莫说些许时日,便是住上一辈子,亦无不可。” 马灵与乔道清闻言,心中大定,连连称谢。 陈安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随即又看似随意的问道: “说起来,那河北田虎之事,如今又是何般光景?” 乔道清眉头微皱,缓缓分说: “怕是不容乐观。” “我与马道友一路行来,所见州县多有残破,乡野之间更是十室九空,一片萧条。” 马灵亦在一旁补充: “纵使日后朝廷派人收复,想要恢复到以往年月的光景,怕又不知道是何年月了。” 陈安闻言,微微颔首。 “乱战不休,苦的终是这世间的百姓。” 他提起桌上茶壶,为三人各自添上一杯香茗,语气悠悠。 “但事已至此,只能等朝廷派遣精兵良将早日将这些乱贼扫平了。” 三人听他这般言语,齐齐一叹。 也唯有如此了。 心头虽然对于朝廷也没有多大看好,可生于斯、长于斯的惯性,还是让他们对大周抱有期望。 毕竟,只有和平安稳的世道,方才最适合他们这些人修行。 若是换了乱世…… 几人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般场景。 亭中一时静谧,唯有清风拂过竹林的簌簌声响。 便在这时,一道身影自亭外快步而来,打破了此间宁静。 却是时迁。 只见他神色有些奇怪,手里握着一封并无署名的信件,径直来到了陈安面前。 “庄主,方才有驿卒送来此信,言说是务必要亲手交到您的手上。” 陈安闻言,稍一惊讶。 探手接过信,入手微沉,信封之上亦无半分标识。 心头奇异之下他撕开封口,展开信纸。 只一眼,陈安那本是古井不波的神情,便渐渐沉了下去。 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更是悄然泛起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亭中三人察觉到他神色有异,亦是纷纷将目光投来。 清虚子更是按捺不住,当先问道: “处玄,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安并未言语,只是将手中信纸向前递了过去。 三人见状,各自凑上前去。 只见那信纸之上,以一手粗犷的笔锋写着几行字迹。 “陈安亲启:” “闻君素有才名,又精通玄妙之术,吾心向往之。奈何缘悭一面,实为憾事。” “近闻君之故友李清照、赵明诚夫妇二人,于我淮西境内游历,吾已代为好生‘照看’。” “君若念及旧情,可于七日之内,亲至南丰府一行。吾必将扫榻相迎,与君煮酒论道。” “若三日之后,不见君之身影...莫怪有不忍之事发生” “——楚王庆。” “岂有此理!” 清虚子一掌拍在石桌之上,霍然起身,脸上满是怒容。 “区区一个占山为王的草寇罢了,竟也敢如此猖狂!” “更是以易安居士夫妇二人的性命相要挟,此等行径简直无耻至极!” 马灵与乔道清亦是眉头紧锁,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我二人既厚着脸皮投奔于此,道友大方,可我们却也不能白住。” “往日我等亦是多有听闻居士夫妇的声名,眼下既然生了此事,那便让我二人代你走上一趟,会一会这王庆!” 第180章 千里山河只等闲 “谢过二位道友好意,倒也无需如此。” 相较于其他人的激动,陈安倒是显得十分平静。 亭中一时静谧,只有清风拂过竹林的簌簌声响。 马灵与乔道清虽然是出世的修士,但也是人情练达的人精。 眼下力,显然也是听得出陈安话语里那份不容置疑的决断。 两人对视一眼,便也不再多劝。 只是清虚子终究是性子急了些,按捺不住。 “处玄,那王庆既然敢胯下如此海口,必然是早有准备。” 他脸上生出几分担忧,言语恳切。 “你纵然道法高深,可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若是中了埋伏,恐有不测。” “不若便由我等三人同你一道前往,也好有个照应。” 陈安笑笑,平缓起身。 抬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动作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洒脱与从容。 “三位道友之心意,在下心领了。” “只不过眼下就些许跳梁小丑罢了,还无需诸位出手。” 摆了摆手,示意三人安心坐下。 “几位且在此安坐片刻,吃些茶水。” “我去去就回。” 话音方落,也不待三人反应。 陈安便是迈步而出,身影几个闪烁,便已经到了亭外空地。 双手背负,仰头望向山林,口中发出一道清越长啸。 声音不高,却似有无形之力。 穿透林间薄雾,遥遥传荡开去。 不多时,便听林中传来一阵“簌簌”声响。 一道矫健的白色身影自密林当中一跃而出。 几个翻腾,便轻巧落在了陈安身旁,正是白猿悟空。 与此同时,天际之上亦有清越鹤鸣响起。 羽鹤振翅而来,破开云雾,缓缓降落于前。 “这......” 亭中三人见状,皆是面露惊异。 他们早就知晓陈安豢养了这般灵兽,甚至悟空还是清虚子给陈安带来的。 可也没能想到,短短几年就已经驯养到如此程度? 看其样子,怕是已经褪去凡身,成了精怪。 难怪陈安不叫他们插手,原来是有此般异兽相助,怪不得。 而接下来的一幕,则更是叫三个人瞪大了眼睛。 只见陈安对着身旁的悟空招了招手,那白猿便心领神会。 纵身一跃,稳稳落于鹤背。 随后,陈安亦是脚尖轻点。 整个人便如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般飘然而起,同样落于鹤背。 立于悟空身前,双手背负。 神情平淡,古井不波。 “起。” 口中轻道一声。 霎时间,一股远超往昔真气的浩荡法力自他体内喷薄而出。 继而化作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云雾,自平地升腾而起,将那一袭青衫、一猿一鹤尽数笼罩其中。 云雾翻涌,恍若仙境。 唳——! 羽鹤发出一声高亢长鸣,双翅一振。 便载着那团云雾冲天而起。 其速之快,匪夷所思。 初始时,尚能勉强看到一道白色流光。 可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是消失在了天际尽头,再不见半分踪影。 亭中三人怔立原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天空,久久无言。 良久之后,清虚子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脸上回味。 “这...这便是处玄的真正实力?” 马灵与乔道清亦是心神摇曳,震撼不已。 他们自认修为不俗,可与眼前这般近乎仙人般的手段相比,却又是何其渺小? “驾鹤乘云,遨游天地......” 乔道清喃喃自语,眼中满是向往。 “我等所求,不外如是。” ...... 高天之上,罡风凛冽。 陈安立于云雾中,衣衫不动,发丝不乱。 此次他再无保留,体内法力尽数催动。 不仅为羽鹤加持了从那门炼器禁制中化来的【轻灵】之禁,使其身轻如燕,更能轻易驾驭气流。 更以【召云之术】化解风阻,使其速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 俯瞰脚下,只见山川大地飞速倒退,化作一片片模糊的光影。 城镇、村落、河流、田野...... 种种景象,不过是眼中一闪而过的风景。 朝游北海暮沧溟。 古时仙人逍遥之景,今日他陈安亦可得之。 ...... 不过区区一个时辰不到的光景。 一座轮廓雄伟的府城,就已经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陈安在高空上收敛法力,悬停于空。 羽鹤心领神会,悄然隐匿于云层之中,盘旋不去。 他则视线打量下方,神念如同潮水般自眉心灵台涌出,顷刻间便将整座南丰府笼罩其中。 城中万象,纤毫毕现,尽数映照于心湖之内。 很快,他便在城中一处守卫森严的府邸当中,寻到了此行的目标。 哪里本来是一座本属于前朝王侯的奢华园林,眼下则是被王庆占据。 鸠占鹊巢,改作了临时王宫。 浩荡神念扫过,陈安便一处僻静的偏院当中,找寻到了被软禁于此的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妇二人。 两人此刻正坐在狭小屋中,面带愁容。 虽沦为阶下囚,但也算是安然无恙没什么伤势。 陈安见二人无恙,心中稍定。 随即便将神念,落在了那座最为奢华的主殿当中。 内里,酒气冲天,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入城已有数日,王庆越发沉迷享乐。 眼下正左拥右抱,与一众麾下将领宴饮作乐,好不快活。 陈安的目光自其身上一扫而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果真如此。” 他看得分明,王庆其人身上现在亦也汇聚着一股常人难以察觉的气运。 只不过比起当初在杭州方腊身上所见,那条几近化作真龙的赤色蛟龙。 王庆身上的那点气运,便显得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不过是一条长着四爪的虺蛇罢了,色泽驳杂,根基不稳。 看似张牙舞爪,实则外强中干。 “也罢,此人虽是小患,却也终究是成了气候。” 陈安收回神念,心头思绪转动。 “眼下其麾下兵马乱卒不在少数,我出其不意之下将其斩杀,固然简单。” “可杀了一个王庆,还会有李庆、张庆......” “这般乱世,野心家层出不穷,杀是杀不尽的。” 陈安缓缓摇头,心中有了决断。 “这般俗事,终究还是要交由俗世之人来解决。” “二哥与岳飞等人皆是当世帅才,这淮西王庆,便同样留给他们做一块磨刀石,助其建功立业吧。” 一念至此,他便也不再关注。 神念再度于城中扫过,很快便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当中,寻到了另一道熟悉的气息。 正是王黼。 此刻的他,正于书房之内奋笔疾书,脸上一副深沉笑意。 陈安见状,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当初留你一命,是懒得和你计较。” “可眼下来寻我便算了,居然还用身边人来威胁......” 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旋而,便有一柄不过三寸长短的白玉小剑,悄然滑落于掌心。 心随意动,剑随念出。 咻——! 一道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自云端一闪而逝。 院中书房,王黼正写到兴处,只觉眉心微微一凉。 下意识抬手摸去,入手处一片温热粘稠。 “这......” 他茫然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 眼中神采,便也随之迅速黯淡下去。 ...... “走吧。” 陈安收回小剑,不再多看一眼。 白鹤随之降落身形,往李清照夫妇所在之地降落而去。 第181章 驾鹤飞天 夜色深沉。 南丰府衙内里灯火通明,喧嚣声不绝于耳。 一场庆功的酒宴方才散去,留下满地狼藉。 醉醺醺的军汉三五成群,勾肩搭背。 此刻正在廊下高声谈笑,言语间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对自家大王的吹捧。 而与这片热闹喧嚣所不同的是,后面一处偏僻院落此刻却是静谧得有些过分。 屋舍当中,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豆大的火光摇曳,将两道身影在墙壁上拉得很长,且随着烛火跳动,微微摇晃。 赵明诚负手站在窗前,从空隙处望着窗外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残月。 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与悔恨。 “清照,都是我的过错。” 悠悠一叹,无比自责。 “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来这淮西地界,寻访什么前人遗迹,眼下又岂会落入这般境地,更是连累了你。” 李清照坐在桌案前,手中捧着一卷不知道翻阅了多少遍的残破书卷。 听到声音,她缓缓抬起头。 “夫君何出此言?” 她轻声宽慰。 “此事与你无关,不过是运气不好,一时遭遇到无妄之灾罢了。” “谁又能想到,我们前脚侥幸逃出了方腊肆虐,后脚又落入这王庆手里......” 言语里,倒是无奈居多。 话虽如此,可李清照心头的那份不安,也并未因此而有半分消减。 距离他们夫妻二人被困于此地已经有两日。 虽说那王庆倒也并未对他们如何,好吃好喝的供着。 除了限制自由之外,倒也算客气。 可越是如此,她心头便越是没底。 尤其当她想到此事竟还牵连到了那位远在汴梁的故友,便越发难安。 “也不知道,处玄他...会不会来?” 李清照嘴里喃喃,思绪万千。 她自是不愿陈安为了自己二人,孤身犯险。 毕竟王庆麾下兵强马壮,能人异士众多,绝非是易与之辈。 可在心底深处,又莫名生出几分期盼。 期盼着那位每每给她带来惊喜的年轻人,能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般矛盾的思绪交织在心头,直叫李清照心乱如麻。 “唉,若是当真连累了处玄,我夫妻二人,纵是万死,亦难辞其咎啊。” 赵明诚亦是长叹一声,脸上的愁容更甚。 吱呀—— 可就在这夫妻二人唉声叹气的时候。 那扇本是来时被人从外面锁死的房门,竟然是悄无声息的被推了开来。 夫妻二人心中一惊,齐齐转头望去。 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自门外月色之下,缓缓步入。 来人一袭寻常青衫,步履从容,气质出尘。 脸上更是带着一抹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仿佛不是身处于龙潭虎穴,而是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 “处玄?!” 李清照与赵明诚见状,皆是豁然起身,一脸难以置信。 “二位,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陈安笑着拱了拱手,声音平淡如水。 “我于山庄之中得了书信,知晓二位在此做客,便特来一见。” 他顿了顿,环顾了一下这陈设简单的屋舍,玩味一笑。 “只是眼下看来,二位这客人,似乎单的并不如何舒坦?” 赵明诚回过神来,脸上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连忙上前几步,压低声音。 “处玄,你怎地来了?” “这里绝不是什么善地,还是快快离去为好!” “是啊。” 李清照亦是点头附和,言语间满是焦急。 “我夫妻二人在此尚还安好,那王庆倒也并未为难。你无需为我等犯险,只需......” “无妨。” 陈安摆了摆手,打断了二人话语。 “不过些许小事,不用担忧。” 他随后转身,示意二人随他一同出门。 “此地不宜久留,且先随我离开吧。” 两人对视一眼,见他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虽有万千疑问,但也知晓眼下并非是详谈之时。 遂不再多言,赶忙是跟了上去。 出了门,只见院中本是负责看守他们的几个军士,此刻早已是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在尸身旁,则是站着一只身形高大的白猿。 那白猿见到这两位熟人,人性化的眨了眨眼。 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 李清照与赵明诚心中一凛,只觉此情此景,当真是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陈安也不多做解释,朝悟空招了招手。 随后心念一动,体内浩荡法力流转。 “云来。” 一声轻叱。 便有一团浓郁的云雾凭空在四人脚下汇聚而成。 继而缓缓升腾,将他们的身形尽数笼罩。 李清照与赵明诚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便如坠云端,身不由己地飘然而起。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而不真切,唯有脚下那片被火光映照得一片通明的府衙,在视野当中飞速缩小。 唳——! 便在此时,夜空之上忽有清越鹤鸣响起。 一只神骏非凡的羽鹤破开云雾,盘旋而下,稳稳地的将这片云雾托扶起来。 “可要站稳了。” 陈安吩咐一句,轻拍鹤颈。 羽鹤会意,双翅一振。 载着一行人冲天而起,倏忽间就消失在沉沉的夜幕当中。 ...... 与此同时,府衙深处。 正在醉酒王庆身前尝试劝谏其收收心,好生思虑往后之事的李助。 忽而心神一动,眉头微皱。 他随即掐指一算,只觉今夜星象有异,似有变故发生。 “大王,贫道忽感心神不宁,恐有宵小之辈于暗中作祟,还需多加提防才是。” 王庆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军师多虑了。” “眼下本王这南丰府内,兵强马壮,固若金汤。” “就算是拿昏君的大军亲至,也休想轻易攻破,又岂会有什么宵小之辈,敢来此地送死?” 李助见状,亦不好再多言。 可心中那份不安,却是愈发浓郁。 随意寻了个由头告退,独自一人在院中踱步。 忽而似也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望向夜空。 只见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残月之下,不知何时竟是多了一只神骏非凡的白色羽鹤。 而在其背部,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几道人影若隐若现。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已是消失在了天际尽头,再不见半分踪影。 “这......!” 李助怔立原地,一脸骇然。 待到回过神来,心里瞬间又是一紧。 当即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快步朝着关押李清照夫妇二人的偏院而去。 待到近前,推门而入。 可入目所见,早已是人去楼空。 只剩下几个负责看守的军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气绝多时。 第182章 向云归 高天之上,云海翻腾。 一袭青衫立于鹤背,衣袂飘飘,不似凡俗。 而在其身前,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妇二人惊颤中相依而坐,神情间依旧带着几分尚未散尽的恍惚与震撼。 周遭云雾缭绕,将他们的身影与下方的凡俗世界彻底隔绝。 脚下不见山川河流,耳畔不闻风雷之声。 唯有无边无际的洁白云海,在身旁缓缓流淌。 整个天地,都仿佛在这一刻归于了极致的宁静。 若非是身临其境,谁又能相信,这世间竟真有这般神仙手段? 李清照缓缓伸出手,指尖探入身旁的云雾当中。 触感清凉,如拂轻纱。 却又捉摸不定,似幻似真。 天上的狂风被无形的壁障所阻拦,到了脸上便也只剩下缕缕清风拂面。 夫妇二人不约而同的微微侧过身子,抬头望着那道立于身后,渊渟岳峙的年轻身影。 修行、问道、长生...... 这些过往只在书卷中得以窥见的虚妄之言,今日亲眼得见,方知其真实不虚。 “处玄......” 李清照张口,似有千种疑惑。 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赵明诚亦是沉默不语,只是从其紧握着的双拳,以及微微颤抖的身躯,便也不难看出内心的不平静。 他一生研读圣贤文章,于这鬼神之说敬而远之。 本以为一年前同李清照一同练习那养身法门,就已经是此身极限。 可此刻所闻所见,彻底颠覆了他数十年来建立的认知。 这般驾鹤乘云,遨游天地之能。 与那话本故事里的仙人,又有何异?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一个念头。 眼下,就算是陈安说自己明日便要白日飞升,羽化登仙。 恐怕,他们二人也会深信不疑。 “二位,可是有话要说?” 陈安的声音平淡依旧,自二人身后悠悠传来,打破此间宁静。 李清照定了定神,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不瞒处玄你,我夫妻二人听从你的劝说离了建康之后,本是想着一路游山玩水,寻访些前人遗迹,倒也快活。” 说话间,脸上还带着几分惘然。 “可谁又能想到,不过是短短数月不到的功夫,这江南之地就已经是烽烟四起,处处乱象。” “我二人本想绕道回返汴梁,却不曾想途径淮西之时,又撞上了那贼人王庆......” “唉。” 一声轻叹,道不尽的世事无常。 “你说这好端端的天下,究竟是怎么了?” 陈安听她絮叨,神色淡淡,倒也没什么太大反应。 视线遥望着眼前翻涌的云海,声音平淡如水。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有盛便有衰,有兴便有亡,此乃天道循环,非人力可改。”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多了几分宽慰。 “不过,二位也无需太过忧心。” “眼下虽是乱象频生,但终究还没到颠覆之时。” “况且泱泱华夏几千年,每逢家国危难之际,便有英雄辈出,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这些事情便交由这些英雄人物去操心,你我还是不要去添乱了。” 赵明诚听着他这般言语,心头只觉得有几分古怪。 陈安这般言语,把朝廷官家放在了哪? 但略一思量,现在又不是辩论这些的时候。 “处玄,此番大恩,我夫妻二人铭记在心...” “德甫兄言重了。” 陈安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 “你我既是故友,出手相助,本就是应尽之谊。” ...... 云中不知岁月,千里倏忽过。 当羽鹤载着一行人自高天缓缓降下,穿过云层时。 天边方才是残阳西落,暮色四合。 熟悉的山庄轮廓,在下方渐渐变得清晰。 炊烟袅袅,犬吠鸡鸣。 与战火纷飞的淮西等地,好似两个世界。 李清照与赵明诚望着下方那片宛若世外桃源般的山庄,只觉恍若隔世。 上半天他们还在那贼窟当中不知未来如何,可眼下不过半日过去就已经安然回返。 这般经历,当真是如梦似幻。 羽鹤于后山竹林缓缓降落,收拢双翅,神态优雅。 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清虚子、马灵、乔道清三人见状,压下心头惊异不表,赶忙上前相迎。 视线一扫,看到陈安身后那两位虽有些风尘仆仆,却也安然无恙的夫妇二人时,三人随即心头一松。 “陈道友,你这就回来了!” 清虚子当先一步,脸上满是赞叹。 “好家伙,这日中而去,日暮而归。” “你这般手段,怕是与那般朝游北海暮沧溟真仙人,也别无二致了!” 马灵与乔道清亦是纷纷稽首,眼中满是敬佩。 他们本以为陈安此行,少说也要三五日的功夫。 却不曾想,竟是如此神速。 陈安笑着摆摆手,并不在意他们的吹捧。 将惊魂未定的李清照夫妇二人引至亭中,又唤来早已等候在此的时迁,为其奉上安神茶水与精致糕点。 “二位今日受惊,且先在此好生歇息一番。” 陈安的声音温和,自有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已命人将二位原先在庄中所住的院落打扫干净,稍后便可前去安歇。” 他顿了顿,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温声提醒道: “近些时日,天下各处多有动荡,二位还是莫要再四处奔波了。” “若是当真闲不住,便不妨呼朋唤友,在这汴梁左近走走。” 赵明诚此刻方才从那番神异的经历当中,彻底回过神来。 回想起先前被困于南丰府时的惶恐不安,以及方才那般幻梦似的经历。 他只觉心有余悸,连连点头。 “处玄说的是,说的是。” “我夫妻二人此番大难不死,往后自当惜福,再不敢随意乱闯。” 李清照亦是颔首,脸上露出一抹由衷感激。 一番简单寒暄过后,陈安便叫时迁,将二人引至先前所居。 待二人走远,亭中复又归于宁静。 陈安这才落座,为自己斟上一杯清茶,缓缓品着。 清虚子三人见状,亦是各自坐下,神情间皆是带着几分好奇。 “处玄,那淮西王庆......” 陈安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笑意。 “不过跳梁小丑罢了,无需在意。”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83章 合性炼器 自淮西归来,又是数日倏忽而过。 安竹山庄内里依旧是一派清幽安然的景象,外界的纷扰与战火,都与此地无涉。 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妇二人,在经历了初时的后怕与恍惚之后,心神亦是渐渐安定下来。 庄中的寻常庄客、仆役,只当他们是外出游历归来,并未察觉出半分异状。 而那些早已相熟的友人,如王希孟、米友仁等人。 听闻二人归来,亦是纷纷登门拜访。 众人于后山竹林小亭当中烹茶对弈,探讨书画金石。 言笑晏晏,一如往昔。 在这般清净雅致的氛围当中,那段被困于南丰府的惊险经历,便也渐渐被二人淡忘,不再提起。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安稳与恬淡。 ...... 安竹山庄,岁月静好。 可出了这山庄所在的汴梁地界,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宣和三年,夏,江南路。 连绵的雨水将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烟雨当中。 官道之上,泥泞不堪。 一支由数千兵马组成的官军,正于此间冒雨前行,旌旗招展,甲光凛凛。 军伍当中,林冲身披重甲,手持一杆精铁长枪,面容沉凝如水。 自奉诏南下至今,已有月余光景。 一路行来,所见皆是满目疮痍。 往日里富庶安然的江南水乡,此刻早已是被战火摧残得不成模样。 乡野之间,十室九空。 城郭内里亦是残垣断壁,不见半分人烟。 朝廷的大军由童贯总领,一路南下,看似势如破竹,实则进展缓慢。 那些明教乱匪,亦非是寻常流寇可比。 其人行事颇有章法,不与官军正面交锋,反倒是化整为零,四处袭扰。 直叫本就军心不稳的官军,疲于奔命,叫苦不迭。 “报——!” 便在此时,忽有探马自前方冒雨而来,滚鞍下马,单膝跪地。 “启禀将军,前方十里外发现一股乱匪踪迹,约莫有千余人,似是正欲往杭州府方向退去!” 林冲闻言,本是平静的双眸陡然一亮。 其人立刻翻身上马,手中长枪遥遥一指。 “众将士听令!” “随我一同,剿灭此獠!” “喏!” 三千精锐轰然应诺,极速前行。 ...... 半个时辰之后,一处狭长的山谷。 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已然是濒临尾声。 血流漂杵,尸横遍野。 那支本是外出劫掠归来的千余乱匪,此刻早已是被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林冲手持一杆染血长枪,站在尸山血海当中,眉头紧紧皱起。 他看着那些或是跪地求饶,或是丢盔弃甲四散奔逃的乱匪,脸上升起一片疑云。 “就这?” “就这般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居然能连克江南数州,将杭州这般坚城攻破?” 他心头不解,只觉荒谬。 原本还对三弟所言多少有些疑惑,偌大朝廷再如何也不至于到如此丢人地步。 可眼下,还真让陈安说中了。 ...... 千里之外的烽烟,自也传不进这安然的山庄分毫。 静谧丹室内里,陈安盘膝而坐。 身前堆放着一堆灿烂夺目的金银之物,在月华金灯的辉光映照下闪烁着惑人的光芒。 也并未急于动手,而是阖上双眸,心神沉浸。 脑海当中,自家从葛仙师那里总结得来的练性法门逐一流转。 良久后,陈安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一片清明,经过这些时日的钻研,他的心头也有了几分把握。 探出手,掌心向上。 一缕缕月白色的太阴冷焰,自金灯当中悄然分离,继而于他掌心汇聚成一团如月的光华。 “去。” 陈安一声轻叱。 明月悠悠然飘起,悄然悬浮在那对金银之上,洒下清冷辉光。 奇异的一幕,随之发生。 只见那本是坚固无比的金银,此刻在这冷焰照耀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融。 没有灼热,亦无声息。 唯有一缕缕肉眼难以察觉的杂质,自其中分离而出,化作一片灰黑色的粉末,飘然落下。 剩下的则是一滩不断流转,恍若液态的纯粹金银。 此物,是谓金银之精。 陈安见状,神情也不变。 双手掐诀,体内浩荡法力随之流转,按照丹经当中所记载的【抽性】之法,缓缓施为。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与法力的过程。 饶是以陈安如今的修为,亦是感觉有些吃力。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不觉间,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丹室之内,那滩液态的金银体积不见有丝毫变化。 可其上光泽却是肉眼可见的暗淡了数分。 而在其正中,则有一点不过米粒大小,却又璀璨到了极致的纯粹金光,缓缓浮现。 “成了!” 陈安心头一喜,不敢怠慢。 神念如丝,小心翼翼地将那点金光自其中牵引而出,悬于半空。 此乃金之性,取自金之精。 是上百斤黄金当中,方才能提炼出的那么一丝丝精华所在。 由于是第一次施为,一切以保险为上。 陈安便也没再多观察,当即便以神念为引,将那点金性缓缓融入了悬于一旁的月华金灯之内。 嗡——! 金灯轻颤,发出一声清越嗡鸣。 其上本是温润的月白辉光,此刻陡然大作,将整个丹室照得一片通明。 而在这片璀璨的光华当中,亦有一点细微的金色,正自灯盏的根基处缓缓蔓延开来。 如蛛网,似脉络。 片刻之后,遍布整个灯盏。 待到光华敛去,金灯复又归于平静。 陈安凝神望去,只见此刻的金灯,已然是与之前有了几分不同。 其灯身上,悄然多了一层淡淡的暗金色泽。 而那盏上所雕刻的神树纹路,亦是变得愈发活灵活现,宛若真实。 “果然可行!” 陈安脸上露出一抹由衷的喜悦。 “此般法门既可取金石五行之性,合炼法器,生出种种玄异之能。” 他眼中神光湛然,似也看到了往后广阔的未来。 “待到日后,便可以万物之性取代灵机,熔炼己身。” “纵是眼下身处末法之世,灵机衰竭又如何?吾等修士亦能自给自足,不假外物!” 如此。 修行可成,大世可期。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84章 连绵雨水 四月,似是天公打翻了玉净瓶。 连绵的阴雨自穹天洒落,笼罩了整个汴梁地界,多日不绝。 雨水冲刷着屋檐瓦舍,于庭院当中汇聚成溪,潺潺流淌。 往日里人来人往的安竹山庄,近日里来亦是难得变得空寂了些许。 庄户们躲在家中,修补着农具,为雨后的耕种做着准备。 学堂里的少年们,则围着火炉。 听着讲台上的先生讲解诸般知识,为以后为庄主效力而积攒着学问。 后山书房,依旧安然一片,不为外界风雨所扰。 陈安端坐在书案前,神情专注,古井无波。 手持一管狼毫,笔锋饱蘸浓墨,在雪白的纸张之上缓缓游走。 其落笔不疾不徐,一笔一划虽依旧是当年的瘦金字迹。 可比之先前,却又蕴藏着一种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韵味。 不知过去了多久。 当最后一个字迹悄然落于纸上,陈安缓缓收笔。 将那份源自于精神上的疲倦,连同胸中一口浊气,一并悠悠吐出。 也就在这一瞬间,熟悉的神通提示,如水波般在心头划过。 【抄写《悟真篇》五十遍,小有所得,领悟天赋:道心通明】 【道心通明:你对天地间诸般道理的运行领悟更加顺畅,神念多涨】 “道心通明......” 陈安口中轻声呢喃,细细体味着这新得来的天赋。 此天赋看似不显,却也正是他眼下修行所需。 圣胎已成,往后的修行便在于温养神魂,参悟天地。 【道心通明】之助,无疑能让他在往后的修行之路上,走得更为顺畅。 缓缓起身,于书房内里踱步。 心念流转间,将自身所得的诸多天赋,于心中一一梳理。 自得神通至今,已有数载光阴。 初始之时,无论是【过目不忘】也好,亦或是【气血如炉】也罢,皆是些作用于肉身根基的浅显之法。 可随着他抄录的经文愈发玄奥,所得天赋,亦是渐渐超凡脱俗。 【道韵亲和】、【与物同游】,使他与天地自然相合,修行术法如有神助。 【易理推衍】,让他能初步洞察万物变化,趋吉避凶。 【意在笔先】,更是让他能将自身感悟融入书画,传承法门,乃至于更多尝试。 再加上今日所得的【道心通明】,以及诸多临摹书画所得的零散天赋。 日积月累下,已经是逐渐让他脱胎换骨。 “修行之路,一步一景,积少成多,方为大道。” 陈安轻道一声,推开窗户。 细雨绵绵,不见晴天。 ...... 连绵的阴雨,终究还是带来了些许麻烦。 安竹山庄外的溪流河水暴涨,浑浊的浪涛拍打两岸,将不少低洼处的田地尽数淹没。 好在庄中早已按照陈安的吩咐,修缮了水利,挖掘了沟渠。 虽有些许损失,却也并无大碍。 只是,伴随着这场久久不歇的大雨。 一则听来有些荒谬的谣言,却也渐渐在左近的村落以及山庄的庄户之间,流传开来。 “庄主,此事怕是有些蹊跷。” 后山竹林,小亭之内。 严华眉头紧锁,将自己搜集来的消息,缓缓道出。 “近来几日,常有庄户渔民说自己曾在那暴涨的河水当中,能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牛吼之声。” “更有甚者,说曾亲眼见到一头身形巨大的怪物,于水中翻腾,搅起无边风浪。” 他顿了顿,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如今汴梁城内外人有不少人听信此言,说是‘蛟走水,欲化龙’,眼下这场大雨,便是因此而起。” 陈安闻言,神色平静,不置可否。 抬头望向亭外那片被阴云笼罩的天地,眸光深邃。 【易理推衍】之下,他能清晰感知到眼前这方天地的气机,确实是有些不同寻常的紊乱。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他淡淡一语,正欲起身,亲自去那河边一探究竟。 便在此时,亭外忽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却是时迁冒雨而来,神色间带着几分惊异。 “庄主!严先生!” 他躬身一礼,快声禀告: “方才有庄户在河边巡视,竟是发现暴涨的河水从河床底下冲出了一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 陈安与严华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奇异。 ...... 不多时,三人便已是来到了河边。 只见那浑浊的河水当中,果真有一块高达丈许的青黑色石碑,自淤泥中斜斜矗立。 碑身之上遍布青苔,可见岁月痕迹。 更有细小繁复的小篆文刻于其上,虽多有残缺,却也依稀能辨认出几分不凡。 此时此刻,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妇二人早已是闻讯赶来。 正领着几个庄中护卫,合力将那石碑自河中拖拽而出,立于岸边。 “处玄,你快来看。” 赵明诚见他到来,连忙招手。 脸上满是发现前人遗留的兴奋与惊奇。 “此碑材质非凡,非金非石,也不知究竟是何物所铸。” “且其上字迹古拙,似是前秦之物,多有残缺,难以辨认。” 陈安缓步上前,神念如水波般悄然扫过。 只见那石碑之上,除却肉眼可见的字迹外,更有一股极为隐的气机萦绕其上,久久不散。 “的确是古物无疑。” 他微微颔首,目光随之落在模糊字迹上。 【易理推衍】、【道心通明】...... 诸多天赋加持下,那些在旁人眼中早已是模糊不清的古老文字,在他眼中显露出全貌。 陈安心神沉浸,将碑文上的内容,缓缓诵念而出。 “......元光二年,有恶蛟自东海而来,兴风作浪,祸乱乡里。” “贫道奉师命,自昆仑下山,追寻至此,与其斗法三日夜,终将其镇于此河底之下。” “然此獠凶性难驯,怨气不散,贫道恐其日后脱困,再造杀孽。” “故立此碑,以秘传符法镇之,又引动地脉,设下阵法,以绝后患。” “......后世若有缘法,见此碑文者,切记不可妄动.......” 后面的字迹,已然是彻底模糊,难以辨认。 可饶是如此,这短短几行字就足以叫在场的众人心头剧震,骇然不已。 “这...这世间,竟真有蛟龙?” 赵明诚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下意识地望向那片依旧在翻涌不休的浑浊河水。 仿佛下一刻,便会有一头狰狞的怪物,自其中冲出。 李清照同样一脸新奇,却没有太多惧色。。 反倒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身旁的陈安。 “处玄,此事...当真?” 陈安望着那块古老的石碑,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些不确定的神色。 “说之不定。” 第185章 应对 时序入夏,五月已至。 可汴梁左近的天,却好似漏了个窟窿。 连绵的阴雨已是持续了近一月光景,依旧不见半分停歇的迹象。 灰蒙蒙的雨幕笼罩着天地,将那轮本该煌煌的大日遮掩得严严实实,不见半分光亮。 空气里,满是潮湿而沉闷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往日如同桃园妙境的安竹山庄,此刻亦是被这连绵不绝的雨水冲刷的堕入人间。 庄外的溪流河水暴涨,浑浊的浪涛淹没堤坝。 进而将大片大片方才长出青苗的田地尽数淹没。 庄户们望着自家辛苦耕耘的田地化作一片汪洋,一个个脸上满是愁容,唉声叹气。 若这雨再这般下个不停,今年就怕是要彻底绝收了。 而比这更为叫人心悸的,则是那愈演愈烈的谣言。 “听说了么?昨夜里,俺家那口子去河边巡查,又听到那水里传来牛吼了!” “何止是你家!我家那小子胆大,偷偷凑到河边去看,说是亲眼见到一个磨盘大小的黑影在水里翻腾,搅得那河水跟开了锅似的!” “天爷啊!这莫不是真叫那石碑上说的给应验了?” “什么蛟龙走水,我看就是要化龙了!不然这雨怎会下个不停!” 庄户们聚在一处,议论纷纷,愁容满面。 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几年,转眼就又生了这般的事。 这贼老天! ...... 后山,竹林小亭。 陈安安坐于亭中,手中捧着一卷古旧道经。 神情平淡,不显波澜。 亭外风雨潇潇,竹叶摇曳,更衬得此间一片清幽。 他听着严华自山下带回来的消息,脸上并无太多意外。 神念早已将方圆十里笼罩。 那河中的异状,他又岂会不知? “庄主,如今庄内外人心惶惶,若是再不想想法子,怕是要生出乱子。” 严华的脸上,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无妨。” 陈安放下手中书卷,声音平淡如水。 “我这丹炉里正缺一门大药,这蛟龙传言若是当真,正合我意。” 说话间抬起头,望向那片被雨幕笼罩的浑浊河水,眸光深邃。 “等它真个露出头了,我自会去会会它。” 严华闻言,心头稍定。 陈浊的神通手段,相处多年下来他心里有数。 既然他这般说了,想来便也自有把握。 ...... 与山庄的相对安稳不同。 此时的汴梁城,早已是因此番水患而闹得不可开交。 城外良田被淹,流民激增。 城内米价飞涨,物议沸腾。 朝堂之上,更是为此事争论不休。 这一日早朝,终于有按捺不住的御史出班,高举手中奏本,朗声启奏: “陛下!如今汴梁左近阴雨连绵,已有月余,以致水患横行,民不聊生。” “坊间更有谣言四起,言说此乃妖龙作祟之兆,人心惶惶,不可不防!”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便将矛头引向了高居龙椅之上的周天子。 “陛下修行日久,道法通玄,必能与上天神灵沟通。” “臣恳请陛下亲设法坛,祭祀天地,祈求雨水停歇,以安民心!”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臣等,附议!” ...... 艮岳,水榭亭台。 退潮的周天子强压住心头怒火,闭目修行。 耳边听着外面接连传来的内侍诵念的奏章言论,只觉难以平静下来。 “一群只会空谈误国的腐儒!” 其人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怒意。 “朕一心修道,所求乃是长生久视,与国同休。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 “区区一场水患罢了,便也值得如此大惊小怪,还要朕亲自出面祭天?” “简直是岂有此理,不知所谓!” 周天子将手中拂尘往案上一掷,脸上满是轻淡。 于他而言,这天下万民只是他修行路上的一处风景。 江山社稷,亦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件玩物。 高兴时便拿来摆弄一番,不高兴时,便弃之如敝履。 又哪里会将些许流民的死活,真正放在心上? “来人。” 只是想到这些如同苍蝇般凡人的大臣,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做出些应对。 周天子压下心头不耐,淡淡吩咐一句。 “去将林真人请来。” “喏。” 不多时,便见一身紫金道袍的林灵素,飘然而至。 “贫道参见陛下。” “真人免礼。” 周天子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想必外间之事,真人亦有所耳闻了。” “些许小事罢了,何足挂齿,竟也劳烦陛挂念于心?” 林灵素微微颔首,言语间自有一股不将天下万物放在眼中的傲然。 周天子闻言,脸上那份不耐方才稍稍散去几分。 “真人可能看出,此番水患,究竟是何缘故?” “许是水汽积沉不去,又许是暗中有人作祟。” 林灵素淡然一笑,也并不在意背后缘由。 “且容贫道走上一趟,为陛下分忧。” “好!” 周天子闻言大喜,抚掌赞道: “既如此,那此事便交由真人全权处置了。” “朕便在此静候真人的佳音。” “贫道,遵旨” 林灵素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圣眷如此,有谁能伤? 他缓缓起身,稽首一礼后,便转身出了水榭。 望着他那道飘然远去的背影,周天子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有此等真仙辅佐,朕之大道,何愁不成?” ...... 安竹山庄,后山竹林。 陈安似也有所感应,自修行当中缓缓睁开双眼。 他抬起头,望向那汴梁所在的方向,神色平静。 神念感知之下,正有一股极为强盛且熟悉的气机,从汴梁城中冲天而起。 继而,朝着城外雨水泛滥之地所在的方向,呼啸而来。 “哦,谁人请动这位林教主出手了?却也难得。” 陈安缓缓起身,脸上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既然如此,似乎也省下了他一番手脚。 第186章 斩龙 淅沥沥细雨从天际倾泻而下,将汴梁所在的整片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朦胧水雾当中。 汴梁本就是水运汇聚之地,诸河交汇 此时在这般多日的连绵雨水下,河水暴涨。 城中低洼处已经成了一片泽国,百姓泡在水中,苦不堪言。 而城外,更是大水泛滥。 便在这般一片汪洋的场景当中,一行身影自远方城中而来。 为首者,正是一身气度非凡的林灵素。 而在他身后,则是跟随着数十名身着神霄派道袍的门人弟子。 人人手持法剑,神情肃穆,自有一股难言的威势。 “师尊,那妖物便是藏于这河水当中?” 一位年轻弟子上前一步,望着眼前那片翻涌不休的浑浊河水,脸上带着几分惊疑。 林灵素并未言语,只是将那双深邃的眸子缓缓扫过河面。 在他的神念感知当中,自有一股驳杂而衰败的妖气,正从这河底深处,源源不断的向外弥漫而出。 “不管它是何种妖孽作祟,既然眼下打扰了陛下清修,那就断无留其下来的理由。” 他冷哼一声,言语间冷厉一片。 “尔等且在此地护法,待贫道前去将此獠擒来!” 说罢,也不待身后弟子回应。 汹涌的法力便从其人身上浩荡而起。 与陈安的内敛不同,林灵素的周身却是弥漫出一层如似电火花闪耀般的紫金光芒。 脚踩虚空,迈步而行。 其人站立在河面之上,任凭狂风暴雨如何吹拂。 他身上那件华美道袍,却是滴水不沾,甚至都不见半分摇晃。 “孽畜,还不速速现身!” 一声好似滚滚雷音般的厉呵响彻四野。 话音方落,那本是汹涌的河面陡然间炸开一道数丈高的巨浪。 紧接着,便有一个硕大无朋的头颅,自浪涛当中缓缓探出。 其头生独角,遍体漆黑,一双灯笼大小的昏黄眼眸里,满是暴虐与虚弱。 正是乡人口口相传兴风作浪的蛟螭! 只是此刻的它与流言蜚语当中的威风模样相差甚远。 周身气息萎靡,鳞甲多有脱落,一副油灯枯尽的虚弱模样。 显然似也是完全没料到,好不容易脱困而出,却遇到了眼下这个末法之世。 其似也察觉到了林灵素身上那股浩瀚如渊的气机,眼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忌惮。 正欲要潜入水下,暂避锋芒。 可林灵素又岂会给它这个机会? 只见他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间,天际翻涌的乌云当中,凭空亮起一片刺目的雷光。 “敕!” 林灵素并指为剑,对着那蛟螭遥遥一指。 轰隆——!!! 一道粗壮如龙蛇的紫色雷霆,自九天之上轰然劈落! 雷光刺目,神威凛凛。 不过一个照面,就是将那头本就虚弱不堪的蛟螭轰得皮开肉绽,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 其庞大的身躯在河中不住翻滚,搅起滔天巨浪。 只是还不等它试图转身拼死一搏,第二道、第三道雷霆便已是接踵而至。 不过片刻的功夫,这头曾让先秦炼气士也束手无策,只能将其镇压在此的蛟螭便已是生机断绝。 庞大的身躯,无力的漂浮在水面之上,殷红鲜血将整片河水都染成了赤色。 “师尊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岸边一众神霄派弟子见状,无不心神摇曳,纷纷高呼出声。 林灵素缓缓从水面上走下,神色倒也平静,没什么屠龙之后的兴奋。 只是在目光回望水面上无力漂浮的蛟龙身影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来人。” 林灵素淡淡吩咐了一句。 “且找车马将此孽畜的尸身好生收殓,随我一同回京,向陛下复命。” ...... 几个时辰之后,雨过天晴。 一则惊人的消息,便如插上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汴梁城。 神霄教主林灵素,于城外施展雷法神通,亲手斩杀了一头为祸乡里的千年蛟龙! 此话传开,满城哗然。 无数百姓纷纷涌上街头,争相观望。 只见宽阔的街道上,林灵素一身紫金道袍行在最前。 其身后有数十名神霄派弟子,并几多拉着板车的车夫。 而在板车上,则是一具长达十余丈的巨大蛟龙尸身。 那蛟龙虽已死去,可其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凶煞之气,依旧是叫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百姓们远远围观,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初始之时,尚还夹杂着几分对林灵素神通广大的敬畏与赞叹。 可渐渐的,人群当中的风向,便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些许的转变。 “龙...龙啊!这世上,竟真有龙!” “可这龙,怎地就这么死了?” “是啊,我曾听家里的老人说过,龙乃是祥瑞之兆,更是天子之象征。眼下这真龙暴毙于汴梁城外,岂不是......” “嘘!休要胡言!” “可...可这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安啊。” ...... 艮岳,水榭亭台。 周天子前前后后在这具庞大的蛟龙尸身边游走不停,脸上满是难以抑制的新奇。 他虽也是当世“真龙”可也只是世人吹捧而来,没有几分实质。 不过,这又能如何? 眼下便是真正的蛟龙,不也倒在自己这位真龙的脚下,任其观摩。 “好!好啊!” “林真人果然不愧是当世真仙,仙法超凡!” 林灵素躬身一礼,脸上亦是带着几分自得的笑意。 “陛下谬赞,贫道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罢了。” 一番君臣相宜的场面过后,周天子便下令将这具龙尸好生处理,取其龙筋、龙骨,以为药用。 又对林灵素大加封赏,赐下无数金银财宝,以彰显圣恩。 此事,便也算是告一段落。 而就在第二日,那场持续了近一月之久的连绵阴雨,果真便也消失不见。 久违的烈日骄阳自天际升起,普照大地。 只是在人烟众多的汴梁城中,那份因为斩龙而起的风波谣言,却并未因此而有多少消减。 反倒是愈演愈烈,渐渐发酵成了一股攻击林灵素的风波。 龙为天子之象,真龙崩。 岂不是意预大周也要崩溃? 一时间,尘嚣甚上。 ...... 安竹山庄,后山竹林。 陈安听着严华自城中带回来的消息,脸上露出一抹莫名的意味。 他倒是未曾想到,此事竟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民智不开,愚昧可笑。” 他缓缓摇了摇头,心头多了几分感慨。 林灵素此举本是为了彰显神通,稳固自身地位。 可却不曾想,竟是弄巧成拙,反倒引火烧身。 不过此事,也与他无关。 他本就无意掺和这般俗事,眼下乐得清闲,坐看风云便是。 正这般想着,他忽而心神一动,抬头望向天际。 唳——! 一声清越的鹤鸣,自云端响起。 只见羽鹤振翅而来,破开云雾,缓缓降落于亭前。 其修长的鹤腿之上,正绑着一封由油纸包裹得严严实的书信。 陈安也不以为奇,白鹤正是他先前派去和已经到达南方的林冲联系,眼下却是有了结果。 第187章 纷乱 阴雨退却,烈日蒸腾。 整个天地间,便又多了几分燥热。 安竹山庄的后山竹林,倒是一处避暑的好去处。 陈安安坐于小亭,手里正捧着一封从自家二哥林冲那里送来的书信。 信纸的边缘磨损,其上字迹有些潦草,显然书写时时间颇为紧张。 他看得专注,神情倒也平静,没什么波澜。 信中所言,倒也没什么坏事。 自林冲奉诏南下,已有数月之余。 而距离朝廷大军抵达南方,也有了不短的时日。 初始之时,官军与方腊乱匪鏖战,虽有小胜,却也进展缓慢。 那方腊虽是草莽出身,可其人颇有几分枭雄之姿。 再加上明教之助,其麾下的能人异士亦是不少。 进而一度将童贯所率领的数十万大军,牢牢拖在江南之地,不得寸进。 可这般僵持的局面,终究还是被林冲的到来所打破。 其人亲率三千精锐绕道奇袭,阵斩方腊麾下大将方杰。 一战功成,威震江南。 过后更是屡献奇策,连战连捷。 信的末尾,林冲亦是发出了与陈安当初一般的感慨。 那方腊起事之初,麾下士卒皆是抱着一股活不下去、拼死一搏的悍勇之气。 故而才能屡战屡胜,攻城略地无往而不利。 可一旦攻入城池,得了财货美人之后,那股悍不畏死的气焰便也随之泄了。 “二哥之势眼下已成,不过眼下方腊比起金国人来说还是太弱了些,往后还少不了一些磨炼。” 陈安缓缓将信纸合拢,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数载谋划,终于得见曙光。 随后轻撮指尖,一缕月白色的焰火无声燃起。 顷刻间便将信纸化作一片飞灰,散于风中。 ...... 往后时日,便也正如林冲信中所言。 江南战事,捷报频传。 而林冲的名字,亦是屡屡出现在朝廷的邸报之上,为朝廷上下所知。 但也就如此罢了,在诸位执掌朝堂权柄的相公眼中,林冲依旧是上不了台面的武夫。 不过由于安竹山庄所刊印的【京华杂谈】存在,连续几天都把其人功绩放在主版。 更也不惜笔墨将其塑造成了一位有勇有谋、忠君爱国的沙场宿将。 一时间,林冲之名,响彻大周。 可即便如此,大周的局面也并未因此而有半分好转。 南方的战事虽是渐趋平稳,可北方的乱局,却是愈演愈烈。 河北田虎、淮西王庆、梁山宋江...... 一个个野心家趁势而起,搅得天下不宁。 ...... 河北,真定府。 帅帐之内,岳飞与李二郎二人身披甲胄,正于沙盘之前,推演战况。 一年多的军旅生涯,足以叫二人褪去性子里的最后一丝稚嫩天真。 虽然说此时还远称不上一军之将,但也足以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军人。 “林将军在江南诸地连战连捷,如今已是朝廷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 李二郎的语气里,满是向往与羡慕。 岳飞闻言微微颔首,那双明亮的眸子里,亦是燃烧着一团熊熊火焰。 “哈哈哈,林将军如此,我等亦不能太过落后。” 他将一枚代表着田虎的旗帜,重重插在沙盘之上。 “田虎虽有声势,可也不过乌合之众罢了,正合适作为你我起势之机!”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昂扬战意。 自去岁以来,他们二人便军中效力,屡立战功。 一年下来各自官升数级,成了军中不可多得的英才。 眼下更是被委以重任,成了对抗田虎乱匪的中坚力量。 ...... 天下纷乱,英雄辈出 你方唱罢我登场。 可这天下大势,终究非是一二英雄人物,便能力挽狂澜的。 官家一心修道,不理朝政。 朝堂之上,蔡京、童贯之流把持权柄,结党营私,乌烟瘴气。 而因为“改佛为道”的事情,更是使得本就暗流涌动的民间,再生波澜。 无数地痞流氓、泼皮无赖摇身一变成了道士。 仗着有道观撑腰,在乡野间横行霸道,鱼肉百姓。 纵然朝廷是因南方战乱的缘故,早就停了劳民伤财的花石纲。 可这民怨却是不减反增,愈发沸腾。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 安竹山庄,静谧丹室。 外界风雨飘摇,此间格外黯然。 陈安盘膝而坐,身前立着一尊古朴丹炉。 月华金灯悬于其上,洒下清冷辉光。 他并未急于开炉,而是阖上双眸,心神沉浸。 【太乙元精丹】的丹方,于心头缓缓流转。 此丹乃是葛仙师丹道真传,取诸般之性合炼而成。 以真气法力塑形,丹丸介于有形无形之间。 有补益精元、增长修为之奇效。 陈安参悟多时,将其中的关窍尽数了然于胸。 此刻心念一动,便见一缕缕无形的光芒,被他从身边诸多备好的材料当中缓缓抽取而出。。 有山岩之坚、古松之韧、幽泉之静...... 种种玄之又玄的物性,作点点颜色不一的荧光逐一落入丹炉内里。 陈安睁开双眼,屈指一弹。 一缕月白色的太阴冷焰,便自金灯当中飞出,落于炉底。 火焰升腾,丹炉结霜。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不觉间,已是日暮时分。 丹室之内,异香扑鼻。 伴随着一阵清风流水声,鼎中异象纷呈。 陈安掐动收丹诀,三枚通体流光溢彩的丹丸,便自出丹口鱼贯而出,稳稳落入他掌心的玉瓶内里。 取出一枚服下,只觉一股精纯无比的药力化开,心神飘飘然。 体内圣胎,似也在悄无声息间长大了歇息。 “妙哉!” 轻道一声,陈安脸上涌出几分喜色。 正欲要再度开炉,将剩下那两幅丹方亦也一并炼出。 便在此时,门外忽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却是时迁。 “庄主,汴梁城中出了件大事!” 第188章 赤马红羊 时间微微回拨。 因为前几日的蛟龙之事,汴梁城中早就是热议纷纷。 种种说法不一,掀起一阵关于“龙”的谈论风潮。 这一日,汴梁长街。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忽而就听街角尽头传来一阵鸣锣开道声,引得往来行人纷纷驻足避让。 不多时,就远远看到一队顶盔贯甲的东宫卫率簇拥着一架华贵至极的龙凤车辇,自视野尽头缓缓而来。 车驾过处,百姓无不后退垂首,不敢直视。 正是当朝太子,出宫巡行。 可就在车辇行至街心,即将穿过那座横跨汴河的虹桥之时。 自对街亦是遥遥传来一阵清越出尘的乐器声。 就见另一队身着神霄道袍的道人,眼下正簇拥着一架更为不凡的羽盖仙车。 不急不缓,迎面而来。 那车通体由沉香木打造,上以金玉点缀。 四周更有点点云雾缭绕而出,恍若是所谓的仙人出行座驾。 不多时,两方车驾就于这狭窄桥头,不期而遇。 按照大周的礼制,太子出行,万民避让。 可此刻这神霄车驾,却是丝毫没有停下来避让的意思。 依旧是那般不紧不慢,直直而来。 “大胆!” 东宫卫率的首领两眼一瞪,他还没看到这么胆大的人。 当即策马上前,厉声喝道: “何人座驾,竟敢冲撞太子仪仗!” 滑落,车帘被一只沉稳手掌缓缓掀开。 车厢内里,露出了林灵素那张风轻云淡,好似尘世真仙的面貌。 其人抬头,放眼淡淡瞥了一眼身前的卫率。 “贫道乃陛下亲封金门羽客,神霄教主林灵素。” “今日奉诏入宫面圣,与陛下探讨长生大道,尔等速速退下,莫要误了时辰。” 那卫率首领闻言,脸色一变,一时间竟是有些进退两难。 一个是未来储君,一个是当今圣眷正隆的国师。 两相比较,谁也得罪不起。 而周遭的百姓见状,亦是纷纷伸长了脖子,窃窃私语。 “这...这林真人的威风是越来越大了!” “谁说不是,以前的话还有所收敛,自从前些日子斩了那条蛟龙之后,现在居然是连太子的车驾,也敢当街拦阻。” “嘘!休要胡言!龙乃国君之象征,屠龙之事,岂可妄议?” “唉......” ...... 风言风语,如野草般疯长。 林灵素端坐于仙车之内,对于外界的议论充耳不闻,神情淡然如旧。 他要的,便是这般效果。 他要让这天下人都知晓,他林灵素乃是大周当今官家座下第一人。 威风赫赫,无人敢撼其缨。 便是太子,亦要敬他三分。 在片刻的僵持后,车架内的太子终究是率先退让一步,朝外面的卫率首领说了一句。 卫率首领心有不甘,可太子都i发话了,也只好挥手让开道路。 一双虎眼死死瞪着对方车队,心头怒火喷发。 ...... 安竹山庄,常人难进的丹室。 陈安听着时迁自城中带回来的消息,原本平静的面容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恍惚。 他似也是透过眼前这片昏暗的光景,看到了那些早已在记忆当中变得模糊的历史画卷。 “不曾想,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悠悠一叹,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此方世界的历史长河,虽然是因为他的到来而生出了些许涟漪。 可其主流却依旧是如同大江大河般滚滚向前,不曾有过半分改变。 一如大周朝廷终究是在昨年与金朝签订盟约。 继而定下联金灭辽,这般饮鸩止渴之策。 也一如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神霄教主,终将在这无边的权势当中迷失自我,迎来早已注定的落幕。 “不过,这也终是都是些小势罢了。” 比起未来几年后的靖康耻,以及往后百年的胡膻腥臊遍布中土,也就算不得什么。 况且莫说是林灵素一人失势,便是大周亡了,陈安都不在意。 他所求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缓缓摇了摇头,将心里那点莫名的思绪尽数敛去。 陈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初来乍到,会为这世事变迁而心生波澜的少年。 如今的他,更像是一位超然物外、贯穿时间的见证者。 所经历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注定漫长人生路上的一道风景。 而回想起林灵素在初入汴梁,于白云观当中借宿的时候。 想来就已经是将自己全部的未来,尽数押在了这场豪赌之上。 既是赌,便有输赢。 眼下不过是求仁得仁,又有何可叹? 一念至此,陈安也就不再关注这些纷扰。 挥挥手,叫时迁自去忙碌。 随后在一片清幽当中,再度开炉,埋头炼丹。 ...... 皇城,大内。 一座平日里罕有人至的偏僻殿宇,此刻守卫森严。 殿宇内里,寒气森森。 巨大的冰块堆砌如山,将此地化作了一方冰窟。 而在冰山当中,则是静静躺着一具早已没了生息的蛟龙尸首。 其身形庞大,鳞甲宛然,栩栩如生。 周天子一身寻常道袍,负手立于其前,久久不语。 抬头望着眼前这具只存在神话传说当中的生灵,心中满是奇异。 可与此同时,外界的那些流言蜚语,亦也是不受控制的在他脑海里回荡。 屠龙...屠龙...... 龙乃国君之象征。 林灵素此举,究竟是为国除害,还是...... 此般念头,一旦在心底生了根。 便会如同野草般疯长,再难遏制。 周天子的眼中,渐渐多了几分对林灵素的忌惮。 他忽而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位龙虎山的少年天师张继先,曾于离京之前,为他留下的一则谶言。 赤马红羊之岁,天下当有大劫。 初始之时,他只当是小儿戏言,不以为意。 可如今细细想来,难道就是应在了这里? 周天子不敢再想下去,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天灵盖。 心头想法越多,便越是烦躁。 第189章 失势 殿宇内里,寒意森森。 而独自一人站在当中的周天子,此刻的内心亦也难以安宁。 他望着殿中那具栩栩如生的蛟龙尸首,只觉一股莫名的冷意从心底深处升腾而起,遍行周身。 往日里,他视此物为祥瑞,为自家真龙天子身份的佐证。 日日观之不辍,不甚欢喜。 可如今,那狰狞的龙首、冰冷的鳞甲...... 这些落在眼中,却仿佛成了催命的符咒,不祥的预兆。 屠龙、屠龙...... 这天下,除了他这位九五之尊,谁还敢以“龙”自居? 林灵素此举,莫不是在向他示威? 再加上那张继先所言的“赤马红羊”之谶。 种种念头交织在一处,直叫周天子心乱如麻,坐立难安。 “来人。” 其人拂袖转身,再不愿多看一眼,声音里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厌恶。 “将此物拖出去,寻一处山野,就地焚了。” “喏。” ...... 回到常居的殿宇,周天子屏退左右,独自一人静坐。 可心头的烦躁,却依旧是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他缓缓阖上双眸,欲要静坐修行,以此来平复心绪。 可往日里只需片刻便能沉静下来的心神,此刻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便在这时,殿外忽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内侍略带急切的通禀。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周天子眉头微皱,心中那份烦躁更甚。 “让他进来。” 不多时,便见一身明黄太子常服的储君,快步而入。 其人方一入殿,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满是难以抑制的悲愤与委屈。 “父皇!” 他声音哽咽,竟是带上了几分哭腔。 “儿臣有罪,致使皇家颜面扫地,请父皇降罪!” 周天子见他这般模样,心中那份烦躁虽未消减,语气却也缓和了几分。 “身为一国储君,这般慌慌张张的样子成何体统?” 不轻不淡的瞪了太子一眼,他摆了摆手 “给太子赐座,你且起来说吧。” 太子闻言,似也是得了人撑腰,神色越发委屈。。 当即便将不久前在长街与林灵素争道,最终不得不屈辱退让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那林灵素仗着父皇您的宠信,骄纵跋扈,目中无人!” “他连儿臣这位储君都不放在眼里,赫然也是没将父皇您的天家威严放在眼里啊!” 一番哭诉过后,他又自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备好的奏本,高举过头顶。 “父皇,此是近来大周各地送上来的诸般消息!” “那林灵素麾下道人,仗着父皇您的信任,在乡野间圈占田地、强抢民女,敛财无度,可谓是无恶不作!” “长此以往,百姓遭难,而他们所记恨的却终究是父皇您啊!” 周天子闻言,本就阴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一把夺过奏本,展开细看。 只见其上桩桩件件,皆是林灵素及其麾下为祸乡里的铁证。 “好,好一个神霄教主!” 周天子怒极反笑,将手中奏本狠狠摔在地上。 胸中那股早就积压良久的猜忌与怒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传朕旨意!” 声音冰冷,不见半点往日情分。 “金门羽客林灵素,恃宠而骄,纵容门下肆意妄为,以致民怨沸腾,罪无可恕!” “着,即刻革去其‘玉清昭阳殿侍宸’之道阶,贬为‘太虚大夫’,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外出!” ...... 此旨一出,朝野哗然。 那些早已对林灵素心怀不满的朝臣们,见状无不暗自欣喜。 一个个皆是嗅到了风向转变的气息,当即便有御史出班,上书弹劾。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不过短短几日的光景,弹劾林灵素的奏本,便已是在官家的御案之上,堆积如山。 自古天家薄凉,从就没有经久不衰的恩宠。 此刻见他竟是犯了众怒,那点仅存的情谊,便也随之烟消云散。 又是数日过后,一道更为严厉的旨意,自宫中传出。 “太虚大夫林灵素,德不配位。” “着,即刻归故里,永不录用!” ...... 人生际遇大起大落,莫不过眼下林灵素。 圣眷隆时,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圣眷衰时,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汴梁城外,官道之上。 一架朴实无华的牛车,在秋风的萧瑟当中,缓缓远去。 林灵素倚靠在车厢,短短数日功夫整个人便衰老数分,不见往日精神之态。 身上那件象征着无上荣光的九天云龙紫金袍,此刻换作一袭寻常的青色道衣。 脸上亦没有了往日里的倨傲从容,唯有化不开的落寞与疲倦。 一照失势,往日倚附在身边之人做鸟兽众散。 此番离京,前来相送者寥寥无几。 只有一随行者张如晦,不离不弃,随行在侧。 师徒二人,一路从往日的宫观行来,不胜凄凉。 车马行至长亭,林灵素忽而似有所感,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只见那空旷的亭台当中,此刻正有一道青衫身影独坐。 自斟自饮,悠然自得。 “陈处玄?” 林灵素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他挥手示意停车,独自一人下了车,缓缓步入亭中。 “贫道如今已是戴罪之身,处玄仍在此地等候,就不怕被我牵连?” 陈安闻言,放下手中酒杯,起身为其斟上一杯。 “道长当年不介意我一介寻常,赠与修行法门,于情于理,在下都当来送上一程。” 他将酒杯推至林灵素面前,声音平淡如水。 “至于其它,不过过眼云烟罢了,无需在意。” 林灵素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一派风轻云淡的年轻人,心中百感交集。 想当初,他意气风发,初入汴梁,只当此人不过是个得了些许机缘的后辈。 而在后来的年月里,两人更也是罕有交集。 可到了如今,自己跌落尘埃,往日里鞍前马后的弟子一个个不见了踪影。 反倒是这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后辈,眼下亲自前来相送。 两者比较,高下立判。 “唉......” 林灵素悠悠一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是贫道痴了。” 他似也是在这一刻想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笑容。 “说起来,贫道尚有一物,留于身边已是无用。” 他自袖中取出一卷由金丝玉简编撰而成的古朴书册,递了上前。 “此乃我神霄派传承之宝【神霄玉坛天书】,内里记载着贫道一生所学,今日便赠予处玄你,也算不负了这份传承。” 陈安见状亦不推辞,坦然收下。 所谓投桃报李,他亦是将一卷自己亲手书就的经文,回赠于他。 “此乃晚辈云游之时从葛仙师故居所得,结合了自家的一些想法书写而成,眼下便也斗胆赠于真人。” 林灵素接过,展开一看,只见其上字迹风骨不凡,开篇便是几个古朴大字—— 万物性合归真篇。 第190章 龙气反噬 长亭之外,古道萧瑟。 带着几分燥热的夏风吹过,惊起一阵蝉鸣,惹人烦躁。 林灵素手里捧着字迹俊逸的书册,浅浅扫过其上内容。 内里一点讶然升起的同时,更也多了几分难言的莫名之感。 这书上文字,对旁人无用。 可对他这般修行人来说,却不亚于在无路可走的绝境时指点出了一条明路。 抬头,瞧着眼前这个平静异常的后背年轻人,林灵素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他亦是这般意气风发。 号称要开一派之先河,在这末法时代闯出一条可行之路。 可如今...... “唉。” 一声轻叹,道不尽的英雄迟暮。 陈安见状也不多说,抬手为其再满上一杯。 成败得失,于修行人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可身在其中者,又有几人能真正看淡? “前辈此番离去,可有去处?” 半晌过后,见其思绪似也平复。 陈安这才轻声开口,打破此间沉寂。 林灵素闻言笑笑,郑重的将手里书册放入怀中。 “贫道于这红尘当中走了一遭,历经大起大落,也算是渡过一劫。” 他缓缓摇了摇头,那双本是锐气逼人的眸子里,此刻反倒是变得平和几分。 “往后时分,当寻一处名山大川,择一地而居。潜心修行,再不问这世间俗事了。” 陈安颔首,对此倒也并不意外。 略一思忖过后,便也顺带将那常阳洞天也就是桃花源的事情,缓缓道出。 “说起来,晚辈不久前于江南寻得一处先人遗留的洞天福地,内里灵机充裕,清净非常。” “真人若是感兴趣,不妨前往一观,那里倒是一个难得的清修之地。” “就是进入有些麻烦,需要经过一段水下暗道,但于前辈而言显然也是易事。” 林灵素听着他的讲述,本来倒也平静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讶异。 附而再度将视线流转在身前陈安的身上,又多了几分感慨。 曾几何时,他只当此人不过是个得了些许机缘的后辈。 虽有天资,但想要在修行一道上有所成就,怕也是难上加难。 可却不曾想到,不知不觉间。 这个当初在他眼中并不起眼的年轻人,眼下居然已经是在这修行的道路上渐渐追上,甚至超越了自己。 仙山福地,于当今这末法之世,何其珍贵? 便是他身居高位,得官家信重,亦是苦寻多年而不得。 可眼下,陈安竟是能将其随口赠予。 这般大度的心性,当真是叫人汗颜。 “处玄心意,贫道心领了。” 林灵素缓缓起身,对着陈安稽首一礼。 “只是贫道此番恶了官家,气运割断之下能稳住眼下修为就已经是极限,不敢再想往后。” “那处地界,处玄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去吧。” 说罢,他便也不再停留。 转身迈步,朝着那架早已等候多时的朴实牛车行去。 张如晦见状,连忙上前将其搀扶。 师徒二人,相继登车。 车马摇晃,缓缓远去,最终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卷起一片烟尘。 陈安立于长亭之内,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久久不语。 林灵素的退场,便也代表着一个时代的落幕。 可这也并不意味着道教风头的退潮。 陈安目视前方,心中一片清明。 只要那位官家依旧还坐于龙椅之上,那他对于长生的追求,便不会有停歇的一日。 没了林灵素,往后自还会有王灵素、李灵素...... 这汴梁城中的纷纷扰扰,依旧会继续上演。 只不过,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就是。 长生,终究是求不来的。 ...... 回返山庄,已是日暮时分。 陈安并未急于将林灵素所赠的那卷【神霄玉坛天书】取出细看。 而是先行去了内院,向祖母等人报了声平安,又于席间陪同家人用了些清淡饭菜。 待到夜深人静,方才独自一人,回了那静谧的书房。 灯火通明,将室中景物映照得一片温暖。 陈安净手焚香,平复心绪。 这才自袖中,将那卷以金丝玉简编撰而成的古朴书册缓缓取出,置于案上。 小心将其展开,凝神望去。 只见其上并无太多繁琐的文字,唯有寥寥数句总纲,以及一幅幅玄奥难言的图录。 “内炼为本,外法为用;我即神明,天人合一......” 陈安口中轻声呢喃,将这般真言于心头反复揣摩。 这法门内里真意与他如今所修之道看似有相似之处,实则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所修之法,重在性命双修。 求的是循序渐进,进而以自身之力撬动天地大道,最终得证长生。 而这神霄派的法门,走的却是一条更为纯粹,亦是更为凶险的精神路子。 其核心,便在于观想自身为神明,以心神驾驭天地雷法,最终修成一尊无拘无束、遨游太虚的阳神。 此法,看似是直指大道的无上法门。 可于这末法之世,想要修成,却又是何其之难? 陈安缓缓摇头,心中亦有几分了然。 难怪那林灵素会选择借助皇朝龙气修行。 想来便是因为自身根基不足,难以支撑这般宏大的修行理念,故而才走了这般捷径。 他将书中精要尽数记于心中,汲取其有益之处,以作借鉴。 随之,却又想起了今日于长亭相送之时,所见的另一桩异状。 那时的林灵素虽是经此大起大落在心境上有所突破,看淡了些许世事。 可其人周身的气机,却是萎靡不堪,更有一股难以掩饰的衰老之象。 不过短短数日的功夫,竟好似是凭空苍老了十数岁。 这般景象,绝非是寻常的心力交瘁所能造成。 “原来如此。” 陈安眼中神光湛然,心头一片清明。 “所谓皇朝龙气,终究是无根之萍,不过是外物罢了。” “借其修行,固然能有一时之功,可一旦气运反噬,便会将过往所借的一切,连本带利的尽数收回。” “有得,便有失。” “此消彼长,方为天地至理。” 一念至此,陈安心中再无半分波澜。 他将那卷【神霄玉坛天书】缓缓合拢,妥善收起。 转身,踱步至窗前。 推开窗,只见一轮皎洁的明月,正高悬于天际。 清冷辉光洒落,将整座山庄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银辉当中。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我既求长生,自当不可假于外物......” 第191章 长生门 林灵素的黯然退场对这偌大的汴梁官场而言,好似一场惊天动地的变故。 可落到寻常百姓的日子里,便又好似什么也都未曾改变。 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从神霄教主的神通广大,变成了其人失势离京的孤独落寞。 而说书先生的话本里,同样也少了一位呼风唤雨的仙长,又多了几段警醒世人的坊间传奇。 朝堂之上,依旧是为了各自权势利益,争夺不休。 而对于陈安来说,这亦不过是他漫长修行路上,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罢了。 又一位故人的离去,对他而言除了一时感慨外,便也没了更多。 毕竟在他看来这世上每一次的离别,都不过是为了往后更好的重逢。 他日山水间,若有机缘,自会再见。 ...... 后山竹林。 距离林灵素离去已经有了几日,但陈安依旧会时不时想起那天两人在汴梁城外时的谈话。 林灵素说了很多信息,大多数都是自己不曾知晓的。 有关于大周的,同样也有关乎于其他三个国度。 只不过,许是由于他为修行中人的缘故。 所说的便也多是这方面的事情。 “异种内力,能人异士,秉承星名之人......” 林灵素所说之事,多是其从大周的大内秘藏典籍中所见。 他说当世真正的修行高手,大多隐于山野,不为世人所知。 而除此之外,亦有许多借助法器修行异种内力的武道高手,同样不可小觑。 这般人物,一身修为虽然远远没有入道。 可若是有着国朝气运加持,便是真修行见了,亦要退避三舍,不敢轻易与之争锋。 西夏太后、完颜阿骨打、耶律大石...... 那至于所谓的天上星君下凡的将军,以及一百零八魔星,新生金国的强者。 如此种种,不一而论。 但细数下来,北方胡人的高手数量比起大周只多不少。 而且大周地界的,大多数还是不为朝廷所容,甚至与朝廷对着干的。 陈安倒是不怕这些所谓的武道高手。 武功再高,终究是肉体凡胎,不是金刚不坏之躯。 自己有诸般术法神通在身,加之【太阴戮神剑】这般专攻神魂剑诀在手。 这些武夫来多少,自己都能尽数应付下来。 可他再怎么厉害也终究只有一人,分身乏术。 二哥林冲此去江南,建功立业之后,必将借与金国结盟围猎辽国之事,北上收复故土,再立功勋。 更别说岳飞、二郎等人,眼下亦是在河北与田虎之流鏖战。 等到扫灭这些流寇之后,首当其冲的便是金人的铁骑。 而他们日后所要面对的,正是林灵素口中那些身负气运、武道通玄的绝顶高手。 自己又如何能时时守护在他们身边? “凡事,终究还需靠自己。” 陈安眼中神光湛然,心头有了些想法。 “修行难入门,需得根骨、悟性、机缘,缺一不可。” “可武功,终究是不一样。” 他起身,踱步在山野之间,身畔猿猴嬉闹,不知其为何事而忧。 “无论是清虚子道友,还是林灵素,他们都曾说过那些武道高手,多是借助法器方才得以修出异种内力。” “既然前人做得,那我又有何不可?” 陈安想到了自己的那盏月华金灯。 此灯经过他多年真气洗练,外加最近又以金性淬炼。 眼下脱胎换骨、灵性自生,同所谓的法器之间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那便以此灯为基,效仿前人,结合我之所学,进而开创出一门全新的武学法门!” 修行到他这个地步,神念强大。 寻常的世俗武学一眼扫过去,就能将之推演完善。 故而,创造一门武功并不难。 唯有需要结合法器之力,尚需要从九节杖上钻研一番,费些心思。 不过创造这武学也是为了亲朋故友考虑。 黄巾力士的练法有局限,不可广为推广。 而这门武学则不同,人人可修。 一念既此,陈安回返丹室。 潜心钻研,闭门造车。 ...... 月华金灯高悬,照得丹室内里通明一片。 陈安盘膝而坐,心神沉浸。 先前给黄殇所修改的【九阴真经】的总纲在心头流转。 更有【周易参同契】、【悟真篇】等道家典籍,随之一一浮现。 随后他以洞明澄澈的神念之能,将这诸般所学,融会贯通。 复又不断的审视其间关窍,去芜存菁。 时间,便也在这般推演当中,缓缓流逝。 ...... 半月之后,丹室当中。 陈安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本是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竟是好似蕴藏着一片璀璨的星河,深邃而浩瀚。 探出手,掌心向上。 只见一缕缕清冷的月华,自金灯当中被牵引而出,于他掌心汇聚成一团温润的光球。 他缓缓起身,将这光球轻轻按入自己胸膛。 霎时间,便有一股沛然的内力,便自他四肢百骸间轰然生出。 此内里色泽银白,质地温润,却又带着一股改易体质、淬炼本质的特性。。 其质之高,远胜寻常武夫,竟是与真气隐有几分相似。 “成了。” 陈安心头一语,脸上露出点点笑意。 此法以月华金灯的一点月华之力为引,诞生出一股内力淬炼己身。 虽终究是借助外物,可却也胜在根基稳固,且能进行一次次蜕变。 更重要的是,无需太高的天资根骨,只要能持之以恒,便能有所小成。 “此法,当名——” “【太阴炼形】。” ...... 有了法门,陈安便又想到了另一桩事。 眼下天下动荡,乱象频生。 单靠他一人之力,终究是独木难支。 纵有黄巾力士护卫,可其数量终究有限,难以护持所有家人亲眷周全。 “既如此,倒不如顺势而为,开创一个门派。” 往后的世道难安,乱战不休。 因此手里不但要有能做事的人,还要有足够的武装力量。 且兵马贵精不贵多,只要有上百精修此武学之人,足以让山庄接下来的乱世中进退自如。 陈安心头思绪转动,很快便有了决断。 “我所求者,唯长生而已。” “那这武道门派,便叫做长生门吧。” 简单,易懂。 第192章 长老,弟子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陈安自修行当中醒来,并未在山庄过多停留。 他换上一袭寻常青衫,手持青玉九节杖。 独自一人,悄然往汴梁城中行去。 ...... 东观之内,一如既往的清净。 偶有几声清越的鸟鸣自庭院深处传来,倒也更衬的这个清水衙门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境。 陈安熟门熟路的穿过几重院落,径直到了自己常居的书库。 推门而入,便有一股淡淡书墨味道扑面而来。 放眼看去,内里正有一道苍老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整理打扫书架上的藏书。 其人虽然须发半白,可身形却也不见佝偻,神思饱满。 正是黄殇。 陈安的脚步声极轻,不过黄殇早有洞察。 “陈大人。” 他把手中书卷放下转过身,对着陈安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陈安瞧着他,目光微动。 数载光阴倏忽而过,黄殇的年岁又长了不少。 可其人面容上,也看不到多少衰老之态。 想来,这也是他多年武道修行的成果。 “黄老,许久不见,近来可还安好?” 陈安笑着上前,言语间并没有什么上官的架子。 黄殇闻言浅笑。 “劳大人挂念,老朽一切安好。” 说话同时,神色也露出几分探究的意味。 陈安近两年甚少往东观中来,眼下特意到来,想来应是有什么事。 “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确有一事。” 陈安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我闲来无事,草创了一个叫做【长生门】门的小小江湖门派。” “如今门中百废待兴,正缺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坐镇,不知黄老可有兴趣?” 黄殇闻言,神情一怔,脸上露出几分讶异。 一时间,竟有些搞不清陈安是不是在说什么玩笑话。 不过片刻之后,他便也了然一笑,欣然应诺。 “承蒙大人不弃,老朽自是愿意。” 他一生钻研道藏,于这修行之事,早已是心向往之。 只可惜天资有限,又无名师指点,终究是难窥门径。 如今陈安既肯开口,那于他而言便是个机缘。 陈安见他应下,脸上笑意更甚。 上前一步,并指为剑。 在其人眉心所在之处,轻轻一点。 “黄老且静心凝神,莫要抵抗。” 话音方落,一股温润而浩瀚的法力便自陈安的指尖涌出,缓缓渡入黄裳的体内。 黄裳只觉一有股前所未有的暖流自身体百骸间流淌而过,将他由【九阴真经】修行出来的内力尽数化去。 继而,又于无形中生出一点明晃晃璀璨气机。 他心神一震,只觉这气机和先前所修内力截然不同。 “此为【太阴炼形】法,黄老日后便依此修行,若有不明之处,可随时来山庄寻我。” 陈安收回手指,声音平淡。 太阴炼形说是异种武学,可其本质根基自也是修行法。 只不过是为了适配天分不足的人,方才简化降级。 若是能参透其中玄妙,自也可以借此修行。 黄殇细细体味着体内的变化,心头思绪难言。 良久后回过神来,对着陈安郑重躬身一拜。 “多谢...门主传法!” 有了掌门陈安,有了长老黄裳。 一个崭新的江湖门派,便也在这悄无声息之间,就此诞生。 至于门中弟子,陈安早已有了人选,自是从那山庄学堂的少年当中挑选。 他所创造这个门派的意义,本就不是为了争霸天下,亦非是为了扬名立万。 不过是于这乱世将至的年月里,为身边的亲友,寻一处安身立命的屏障,拱卫其周全罢了。 “门主,不知老朽往后,需得为门中做些什么?” 十多载蹉跎,一朝入道。 黄殇眼下自是兴奋的时候,想要做些什么来偿还陈安的提携之恩。 陈安笑着摇摇头。 “什么都不用做。” 他望着眼前的这位才情出众的老者,声音平淡却也诚恳。 “黄老只需好生活着,便已足够。” 他邀请黄殇做这长生门的长老,为的不过就是在自己不在之时,寻个保障罢了。 毕竟,似清虚子、马灵这般的修行人。 终究是闲云野鹤惯了,未必愿意掺和到这般俗事当中来,便也不打扰他们。 黄裳见其一副不似作伪的样子。 尽管心头尚有许多疑惑,但也点头应了下来。 ...... 是日,安竹山庄。 学堂内里,一片肃穆。 陈安立于堂前,目光自下方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庞上缓缓扫过。 岳飞与李二郎早已离去,如今这群少年当中,为首的便也顺理成章的成了时迁。 他身形挺拔,立于人前,一双眸子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今日唤你们前来,是有一桩事要与你们分说。” 陈安声音不大,但足以叫每个人都听的清楚。 “不久之前我独自开立一派,名曰‘长生’。” “尔等,便是我长生门的第一代弟子。” 此言一出,堂下顿时响起一片细碎的议论之声。 一众少年皆是面面相觑,懵懵懂懂,不知所以。 唯有本就为人机敏且这些年经历几多锻炼的时迁眼睛一亮。 上前一步,声音铿锵有力。 “弟子时迁,拜见门主!” 他仿佛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某种神圣的使命。 陈安脸上露出一抹赞许。 “我长生门的理念,同样也很简单,也没什么清规戒律” “一则,不问世事,不参与朝堂纷争、不过问江湖厮杀,只一心潜心修行武艺。” “二则,便是要以己之所学,护卫所在的山庄周全,保亲友安宁。” “尔等,可明白了?” “弟子明白!” 时迁声音铿锵,有些莫名兴奋。 陈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起来。 “去吧,带他们好生练武,不要懈怠了。” 一众少年闻言,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躬身行礼,转身结伴而出。 他们虽尚还不能完全理解今日之事,于他们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这并不重要,往后自会知晓。 有的少年兴高采烈,只觉此事有趣。 有的则依旧是懵懵懂懂,不明所以。 亦有如时迁这般,觉得自己受到庄主看重,承担不凡使命,与有荣焉。 表现各自不一。 陈安立于堂前,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神平静。 他亦也不知,自己今日这随手之举,究竟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化。 或许,什么也不会改变。 又或许,会于那千百年后,绽放出一朵前所未有的璀璨之花。 不过是随手为之,仅此而已。 ...... 入夜,内院。 陈安陪同着祖母用过晚饭,闲谈家常。 老太太近年来年事已高,精神有些不振。 许是人老了就总是担忧自己的后辈,想见到他们成家立业,这样就算走也也无憾。 陈安笑着宽慰。 “祖母安心,二郎如今在军中一切都好,屡立战功,早已是今非昔比。” “往后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亦不过是时间问题,您无需为他担忧。” “老身那是担忧他吗?”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屋。 陈安笑笑,遣人去搀扶。 此生求长生,感情于他而言并不是人生大事。 正如先前所言,顺其自然,无需强求。 第193章 再相逢 宣和四年的五月,夏意过半。 安竹山庄后山的那片桃林,早已是落英缤纷,不见了前些时日里那般云蒸霞蔚的烂漫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满枝的青翠绿茵,以及一颗颗正在茁壮成长的青涩桃儿。 陈安独自一人安坐在林下石案,身前一壶清茶,热气袅袅。 他并未修行,亦非品茗。 只是静静望着眼前这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目光悠远,似是穿透了这时光,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想当初,此地亦也曾热闹非凡。 严华、清虚子、马灵、乔道清...... 一众道友于此烹茶论道,言笑晏晏。 李清照、赵明诚、王希孟、米友仁...... 几位故友亦曾在此泼墨挥毫,指点江山。 可终究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来的来,走的走。 各有各的忙碌,各有各的人生。 如今,这片桃林便也只剩下他独坐于此,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唯他一人,始终不变。 微风吹拂,带来几分清凉,亦也带来了几分莫名的萧索。 陈安缓缓收回目光,落在枝头那颗颗即将成熟的桃儿之上,一如山庄学堂里那些日益长成的少年。 时光流转,不觉间,他身来此世已是数载光阴倏忽而过。 算算年岁,过了今年,便也二十有四。 年纪尚还算轻,可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心态悄然变得苍老了不少。 正自感慨间,天际忽有异动。 一片巨大的阴影自云端一闪而过,惊起白鹤追逐。 紧接着,林间便也响起一阵“沙沙”的声响,似是有人而来。 陈安回头望去,只见一道身着寻常道袍的中年身影,自竹林小径的尽头,不急不缓走了过来。 来人身形高大,面容寻常,鬓角微霜。 身上则是散发着一股与周遭天地自然相合的安宁气度。 那双本该是锋芒毕露的眸子里,眼下亦是沉凝如渊,不见了往日的咄咄逼人。 “原来,你叫做陈安?” 那中年道人立于亭外,望着陈安,缓缓开口。 声音稍有些沙哑,却也中正平和。 “啧......” 陈安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奇异。 他起身,抬手做请,示意来人入座。 “独孤前辈,一别数载,未曾想竟能在此地重逢。” 他笑着为来人斟上一杯香茗,言语间亦有几分玩味。 “更未曾想,前辈居然也是做了这方外之人。”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当年于洛阳白马寺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剑魔,独孤求败。 独孤求败笑笑,迈步上前。 在陈安对面安然落座,十分自来熟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若非是当年得你点拨,某怕是至今依旧还是那个困于武道尽头不得寸进的井底之蛙。” 他将杯盏放下,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感慨。 “自那日得你点醒,某便一路往嵩山而去,于那少林寺中,得见了佛门武学之精妙。” “后又西行万里,于昆仑光明顶上亲自体味到了所谓生活的诡异玄奇......” 独孤求败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说不尽的唏嘘。 “一番见闻下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某那点微末武艺,于真正的修行手段面前,不过是萤火之光罢了。” 陈安静静听着,从其话语里品出了一丝不加掩饰的羡慕。 想来此行虽是见识到了修行玄妙,但却也是入道无门。 如此想着,他放下茶杯。 从一旁石桌上取过两本书册,缓缓推至独孤求败面前。 “不妨看看这个。” 独孤求败愣神,脸上露出几分不解。 “这是......?” “左手这卷,乃是一门修行内丹的根本之法,虽算不得上乘,却也足以引人入门,直指大道。” 陈安声音平淡,缓缓解释。 “至于右手这卷,则是一门名为【太阴炼形】的法门,以武入道,同样是一门修行法。” 独孤求败面生意动。 他也向来不是什么婆婆妈妈的人,故而直接说道: “此物珍贵,某怕是没什么可用来交换的。” “前辈。” 陈安摆手,打断他的话语。 “我于数日前,草创了一门派,名曰‘长生门’。” “今日,我便以门主之名,邀前辈入我门中,做一护法长老,不知前辈可愿?” 独孤求败闻言神色一动,有些失神 似也没想到像陈安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居然也会有闲情雅致去经营一个江湖门派。 不过...... “长生门?倒也有趣。” 略一思忖,便是朗然应诺。 “某愿入此门。” 陈安见状,脸上亦也生出一抹由衷笑意。 于他而言,无论是道法也好,亦或是武功也罢。 这些都不过是通往长生彼岸的舟筏罢了,并无高下之分。 只要能修有所成,他亦不介意多上一二同道,于这漫漫仙途之上,相伴而行。 “或许,日后我这长生门,亦可效仿前世话本中所见,分作内外二门。” 心中思绪流转,渐渐有了计较。 “凡有缘者,皆可入我外门,修行武艺,强身健体。” “若其中当真有天资不凡,心性纯良之辈,便可引入内门,亲传修行真法,共参长生大道。” “如此一来,亦不算断了这方天地的修行之路。” 一念至此,陈安觉得倒也有趣。 就像随手种下一枚种子,历经漫长岁月,等待它的花开。 “而且说不定,日后我这长生门,还真能成为此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修行门派?” 独孤求败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此刻见他应下便是爽快将两本书册收入怀中。 随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潇洒起身。 “某先去也。” 说罢对着陈安遥遥一拜,转身飘然而去。 陈安亦不挽留,只是笑着起身相送。 “有空常来。” 便在此时,天际再度响起一阵鹰啼。 只见一只翼展足有丈许的神骏大雕,自云端俯冲而下,从独孤求败身前极速划过。 其人纵身一跃,轻巧地落于雕背之上。 一人一雕,便也在这倏忽转瞬间,化作一道流光,很快消失不见。 陈安望着那远去的身影,脸上露出一抹奇异。 “这模样,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第194章 远归 往后时日,陈安便也在这安竹山庄当中,重新过上了清净日子。 除去白日里偶尔往东观走上一遭,与李清照、王希孟等人探讨书画金石之外。 剩下的时日,便大多都留在山庄。 或于丹室之中开炉炼丹,钻研那得自葛仙师的丹道精要。 或于静室之内祭炼法器,将那月华金灯与太阴戮神剑,日夜以法力温养,增其神异。 除此外,陈安多年前就遣人驯养了一批信鸽,来作为各地商行间的联系交流。 当然了,重要的消息寻常都是遣白鹤前去。 其已然是精怪之身,世俗间很少有人能伤到它。 “二哥孤军远行,初来乍到,虽有刘法经略照拂,可毕竟天远在千里之外。” “再加上那宣抚使童贯和刘经略素有旧怨,非是良善之辈,他必然不会让你打顺风仗,只有遇到难啃的硬骨头才会让你上。” “二哥麾下兵精将勇虽然无惧,但也要早做准备,万事小心......” 白鹤带着书信往来南北。 每一次回来,都会带来林冲以及鲁智深的回信,报个平安。 言语间虽是对战事的艰辛一笔带过,可字里行间那股建功立业的昂扬气势,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露布捷报,自五月过后便从南方频频传来。 ...... 这一日,天气难得舒爽。 后山桃园,一片丰收景象。 一颗颗饱满圆润的桃儿挂满枝头,将枝丫都压弯了腰。 空气当中,则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甜果香。 庄中的孩童们今日难得放假,无需再去学堂读书,亦不用去校场练武。 一个个便如脱了缰的野马般,三五成群,于这桃林当中追逐嬉戏。 更有那胆大的,手脚并用如猿猴般爬上树梢,摘取下最大最红的桃儿,引来下方一阵阵艳羡的欢呼。 山顶,那棵半灵植的桃树之下。 陈安一身寻常青衫,慵懒地斜倚在树干之上。 手中亦是拿着一颗半红半青的小桃,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今年的桃子,倒是丰收。” 他望着下方那片热闹景象,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笑意。 “待采摘过后,多余的便都拿来酿酒吧。” 将手中果核随手一抛,精准的落入了不远处悟空早已备好的竹筐之内。 复又咂了咂嘴,轻呸一声。 “就是这半灵果的味道,太酸了些。” 悟空闻言,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抹人性化的憨笑。 它自树下石案上捧起一叠早已备好的信件,小跑到陈安身前,恭敬奉上。 陈安随手接过,一一翻阅。 皆是些友人往来的书信。 其中一封,乃是公孙胜从地下的白玉京辗转多途送来。 信中所言,除了汇报鬼市近来的发展之外。 便是对陈安先前在鬼市入口石碑上留下的修行法门,大加惊叹。 言其之意义,不亚于为当世修行者再开一条路。 陈安见状,也是颇有几分得意。 他当初所留下的,自然是取万物之性来修行的法门。 虽然只是草创,只有个理念不成体系。 但对于当下的修行中人来说,也是又多了一条可以选择的路。 而另一封,则是自家叔父李秉自蜀中送来。 言说蜀中茶马发展蒸蒸日上,功绩不菲,或许不日便能回到汴梁。 而在信的末尾,还不忘叮嘱陈安好生上进,莫要整日沉迷于那虚无缥缈的修道之事。 陈安对此,只是一笑置之。 只不过他将手中信件尽数翻遍,却也未曾见到二哥林冲的来信,心头不由得多了几分嘀咕。 算算时日,江南的战事,此刻也该是到了尾声。 那方腊也应该是穷途末路,大败在即。 “却也不知,这桩泼天的功劳,最终会落入谁家之手。” 陈安心中思忖。 “若是二哥能得此功,往后于这军中地位,便也算是彻底稳固,足以坐镇一方了。” 一念至此,他又缓缓摇了摇头,将手中信件随手放下。 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虽为林冲计,却也并不强求。 况且,行军打仗,危机四伏。 眼下不过是与这些乌合之众般的起义军争斗,尚且还好。 可往后却是要与那如狼似虎的金国胡人,于沙场上一决生死。 其中凶险,自是不言而喻。 不过...... 陈安的目光,越过这片安然的山庄,望向那遥远的北方与南方。 “如今上有二哥林冲于南,下有岳飞、二郎于北。” “有他们在,我便也能乐得自在清闲。” ...... 安竹山庄外,经过这些年的光景,已经是自发形成了一片颇具规模的村落集市。 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严华一身朴素的农人打扮,正领着几个学堂里的少年,行走于田垄之间。 他望着眼前这片葱郁景象,脸上满是欣慰自得。 三载光阴,他早已是习惯了这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 心中那点曾有的仕途、修行之念,亦是被这乡野间的清风,吹得烟消云散。 “庄主曾言,想要这天下安稳,无外乎‘吃饱饭’三个字。” 严华心中默念着这句话语,脚下步伐愈发坚定。 时不时的驻足,为身旁这些正在田间劳作的庄户,指点着耕作的要点。 “这小麦播种后,切记要防护虫害......” 正言谈间,便听远处官道忽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严华眉头微皱,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片烟尘滚滚当中,正有一支顶盔贯甲的精锐兵马,朝着山庄所在方向疾驰而来。 为首一员大将,身披玄甲,手持一杆亮银长枪,威风凛凛。 其身后,更有数十名亲兵簇拥,人人气息彪悍,煞气冲天。 “这......” 严华心头一惊,正欲要遣人回庄通禀。 可定睛一看,待看清了那为首之人的面容时,脸上便又露出几分由衷欣喜。 “林二爷回来了!” 第195章 重新出发 惊呼一声,严华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仔细打量。 只见为首的两人,一人身形魁梧,面容刚毅,正是数载不曾归来的林冲。 只是此刻的他,皮肤黝黑,胡须杂乱。 一双本是沉稳的眸子里,此刻却是燃烧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凶厉之气。 鲁智深也消瘦了几分,整个人显得有些说不出的疲倦。 一言不发,神情沉郁。 在二人的身后,跟随着数十名亲兵。 人人身上都散发出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铁血煞气,仿佛是从尸山血海里刚刚走脱出来一般。 严华见状心头一凛,下意识的察觉到了几分不妙。 自也不敢怠慢,一边挥手叫来庄中仆役,吩咐他们备好食水,好生招待这些远道而归的将士。 一边则是快步转身,朝着后山的方向,匆匆行去。 ...... 后山竹林,小亭幽静。 “处玄,林将军和鲁大师都回来了!” “哦?” 陈安微惊,战事这么快就结束了。 也不多言,一行人快步前去迎接。 “大哥,二哥。” 远远看到人,陈安便高声呼喊。 “一路辛苦了。” “三弟!” 鲁智深眼眶微红,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愤懑。 将手中那柄浑铁禅杖重重顿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阉人当道,真真欺人太甚!” 陈安内心讶然,看其二人神情,不像是大胜而归将士该有的样子。 再加上鲁智深的话语,他心头有了些猜测。 也不着急去追问,将二人引至亭中落座,亲自为其斟上一杯今年新酿的桃花酒。 酒香醇厚,沁人心脾。 鲁智深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胸中那股郁结之气,方才稍稍平复了几分。 林冲亦是在沉默中饮尽杯中酒,这才缓缓开口,将此番南下的经历,一一道来。 ...... 他奉诏南下,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 麾下三千精锐,皆是久经训练的悍卒,再加上陈安暗中所援助的器械之助。 一入江南,便如同猛虎出笼,所向披靡。 连番征战下,立下了赫赫战功。 就连那自号“圣公”,搅得整个江南不得安宁的方腊。 亦是在兵败逃窜之时,被林冲亲率大军,于帮源洞中生擒活捉。 此等泼天大功,本该是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可谁曾想,那身为宣抚使的童贯,竟是眼红其功绩,于庆功宴上百般刁难。 更是在述功文书里只字不提,将他的功劳全部按在自己头上。 非但如此,就连林冲先前屡战屡胜的功劳,亦是被他一笔抹杀,不予承认。 “我等将士于阵前舍生忘死、浴血奋战,结果换来的却是这般下场!” 鲁智深将酒碗重重顿在桌上,眼中一片怒火。 “这大周朝廷,当真是烂透了!” 林冲亦是缓缓闭上了双眼,脸上满是失望与疲倦。 他本是忠君爱国之人,可经此一事,那颗赤诚之心,终究还是冷了。 陈安静静听着,神色平静,古井不波。 他为二人各自满上一杯酒,声音平淡如水。 “朝廷不可靠,我等便靠自己。” 他看着林冲,缓缓问道: “二哥,你眼下官居何职?” “一如从前,不增不减,还是个领兵三千的小将” 林冲自嘲一笑,有刘法以及陈安背后助力。 本以为这一次将会是自己大展身手的机会,却不曾想到还是败给了冰冷冷的现实。 “也好。” 陈安豁然起身,往日平淡的眼神多了几分锋利。 “朝廷不可靠,我等当拥兵一方,一如那镇守一洲之地的折家。” “和平时经营地盘、勤练兵马,将来若是有变,亦可据地自保,护卫家人周全。” 林冲与鲁智深闻言心有意动。 经过此一事,他们对大周朝廷、官家彻底失望。 和这一群猪队友在一起,如何能再造大周辉煌? “三弟,你的意思是......” “正是二位兄长所想。” 陈安缓缓起身,踱步于亭边,目光悠远。 “如今这大周,早已是病入膏肓,非是寻常汤药可医。” “我观其气数将尽,不出十年,必有倾覆之危。”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两位当世罕有的英雄人物,声音平静却也掷地有声。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早做准备,于这乱世当中,搏一个出身。” 鲁智深与林冲闻言,沉默不语。 半晌之后,方才齐齐点头,深以为然。 “三弟,你素有远见,我兄弟二人,皆信你。” 林冲沉声说道。 “若这天下当真有英雄逐鹿那一天,我二人亦愿随其做一番大事业,总好过在这般腌臜的朝堂下,受那鸟气!” 说着,他与鲁智深便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陈安身上。 于他们而言,陈安,便是这世间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 陈安见状笑着摇了摇头。 “二位兄长抬爱了,我不过一介山野闲人,一心只求修行,于这争霸天下之事,并无半分兴趣。” 接下来,陈安为两人再度规划未来。 “西夏,是一块好地方。” “二哥可借刘法经略之便,于此地扎根,不断攻伐经营,积蓄力量。” “有刘经略在,朝廷方面,自可为你掩饰过去。” “即便与那西夏有所冲突,亦也无妨。” “......” 一番话语,听得林冲与鲁智深二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三人于这亭中推杯换盏,彻夜长谈。 直到天光微亮,方才各自散去。 ...... 往后一段时日,林冲便也暂时在山庄里安住了下来。 与分别数载的娘子重逢,自是小别胜新婚,恩爱非常。 这一次,他准备要一个孩儿。 为自家,也为这天下,留下一份香火。 又是数日过后,汴梁城中传来消息。 林冲的功绩,终究是没有被完全埋没。 官家下旨,擢其为“熙河路兵马副总管”,官升一级,不日便要走马上任,继续坐镇西北。 当然,沉浸于方腊叛逆被彻底清缴,终于又可以安心修道的官家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武官有什么冤屈。 这般封赏,是陈安再度利用宫里的关系,为其斡旋得来。 伴随年月流逝,钱公公与安竹山庄的捆绑越深。 而且对于位高权重的他而言,在官家面前吹吹风,将其提拔一下并非难事。 宣和三年,七月。 清晨,露水未散。 “三弟,他日再会。” “三弟,等洒家日后回来了再与你痛饮。” 鲁智深一如既往,情绪来得快也退的快。 “两位兄长保重!” 陈安目送两人离开。 他们再度去为了自己的志向拼搏去了。 只不过这一次的结果,注定会不再相同。 第196章 气运轮转 难得天阴,下了一场小雨,使得汴梁燥热褪去了几分。 可另一股由战火与杀伐所凝聚而成的无形热浪,却又从遥远的江南所在,席卷而来。 江南大捷! 自号圣公的方腊授首,乱匪尽皆平定! 一则足以震动天下的捷报,从江淮宣抚使童贯的手中发出。 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城。 消息传开,满城欢腾。 压抑了近两载光阴的阴霾,仿佛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处处皆是议论此事之人。 言语之间,无不充满了对官家天威、朝廷强盛的赞叹与吹捧。 而在这般热烈的氛围当中,童贯率领着得胜之师,押解着一众匪首,浩浩荡荡地回返了汴梁。 同样也是在这一天,被夺取了军功的林冲等人离开安竹山庄,再往西北。 ...... 这一日,惠风和煦。 汴梁城中万人空巷,百姓们自发涌上街头,将本来宽阔无比的御道围堵得水泄不通。 人人皆是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群情激奋的同时,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一睹那传说中搅得整个江南不得安宁的“圣公”方腊,究竟又是何等模样。 是真如传闻中所言一般,生就三头六臂、头角峥嵘? 午时三刻,禁中钟鸣。 只见一队身披重甲的禁军士卒,手持长戟,自远处而来,为大军开道。 其后一马当先的,便是那身为江淮宣抚使的童贯。 此时里,其人身骑一匹神骏的西域宝马,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与自得。 时不时还还着两旁欢呼的百姓,挥手点头示意。 而紧随其后的,则是一辆通体由精铁打造的囚车。 车中,一个身形魁梧,须发张扬的中年人,正被粗大的锁链牢牢捆缚,动弹不得。 其人虽是衣衫褴褛,形容狼狈。 只是那双带着深深疲倦的眸子里,倒也看不出什么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 反倒是有几分看开的淡然无畏,以及对四周无知欢呼民众的淡淡嘲弄。 ...... 皇城,午门之外。 周天子一身十二章纹的衮龙常服,立于高台之上,俯瞰着下方那黑压压一片的人群。 神情漠然,不怒而威。 这些时日他想了很久,却也怎么想不通。 这些刁民吃穿用度,都是他这个官家给的。 眼下不过是稍微饿了几顿,就要掀桌子造反。 当真是以前叫他们吃的太饱了! 心头思绪划过,待到童贯献俘上前,周天子含怒发声。 “方腊,你本为大周子民,朕亦不曾亏待于你。” “缘何要兴此叛逆之事,祸乱江南,荼毒百姓?” 高台下方,被禁军死死按在地上跪着的方腊缓缓抬起头。 本来平淡,坦然赴死的神情里浮现出几分波动。 他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看不清面容,只模糊出一个身形存在道君皇帝,脸上露出一抹浓郁的讥讽笑意。 “为什么?” “活不下去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轻描淡写。 却好似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周天子的脸上。 让他那本是有些微微得意的神情一滞。 也让他那颗早就沉浸于修道长生,自觉平静的圣心,在此刻不受控制地燃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冥顽不灵!” 周天子拂袖转身,声音压抑不住咬牙切齿的怒意。 “传朕旨意,将此獠于午门之外,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喏!” ...... 是日午后。 午门之外,人山人海。 被关在囚车当中游街示众过后的方腊,此刻则是被绑在刑台上。 上身赤裸,面容平静。 身后站着一个面容阴鸷的宫人,正整理着手里的刀具。 他是宫廷御用的刽子手,几辈人单传只练习一道凌迟手艺。 可从学成至今,根本没有罪大恶极之人来让他施展手艺。 直到今天,一身技艺方才有了用武之地。 而在他之下,周遭百姓围观者众,群情激愤。 有痛骂其不感皇恩,祸乱一方,搞的汴梁近些日子物价飞涨。 亦有人唾骂其为杀人狂魔,为南方死难的无辜者感到冤屈。 种种声音交织在一处,好不嘈杂。 陈安隐于人群之后,并未上前。 视线望着高台上那道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身影,除了有些唏嘘之外,倒也平静。 除他之外,谁又能料到,不到半年前还形势一片大好,隐有割据大周半壁江山的方腊,现在就已经变成了阶下囚。 而此刻在旁人眼中所见,是一代枭雄落幕,是王朝的铁血威严。 可落在陈安眼中,便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只见高台上空,无人可见的地方。 一条本是气势汹汹的赤色蛟龙虚影,此刻正不住地哀嚎、翻滚。 而伴随着方腊身上的骨肉被一片片削落,其身形虚幻,鳞甲脱落,周身的气焰黯淡到了极致。 便在此时,自那皇城深处的地方,豁然升腾起一条身形更为庞大,却也通体散发出一股衰败暮气的金色巨龙。 那金龙甫一出现,便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便咬在了那赤色蛟龙的脖颈之上。 任凭其如何挣扎,都是不能从其口中逃脱而出。 同时,不断撕咬其血肉,将其一寸寸吞入腹中。 一口,又一口。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赤色蛟龙身形便就已经是消失了小半。 而那本是老态龙钟的金色巨龙,在吞噬了这蛟龙血肉之后,周身的那股衰败气机,竟是悄然消散了几分。 仿佛是久病的枯木,逢了春雨,重新焕发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 “原来如此。” 陈安望着眼前这般景象,眼中闪过一抹新奇。 “所谓气运,亦不过是此消彼长,相互吞噬罢了。” “乱世起,英雄出,聚拢民心,汇聚气运。” “朝廷再将其剿灭,便可借此吞噬其气运,为这本已是日薄西山的国祚,再续上一丝生机。” 他缓缓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这般看来,无论是方腊也好,亦或是田虎、王庆也罢。” “于这腐朽的朝廷而言,是祸也是福,撑不过去自然休提,可若是撑过去了又能多续上几年命……” 一念至此,陈安心中波澜隐去。 他转身,融入人群,悄然离去。 身后是震天的呼喊,以及早已注定的结局。 宣和三年,七月。 一代巨寇方腊,卒。 第197章 明教 一场秋雨一场寒。 几日接连的雨水洗去了汴梁城中夏日的燥热,同样好像是洗去了那因江南战事而起的几分惶惶人心。 方腊伏诛,江南平定。 宋江转战海州,被张叔夜设伏。 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官军,其人部下虽然英勇杀敌,但最终也只能投降。 河北田虎也同样屡战屡败,被一二军中小将打的找不着北,覆灭之日不远。 除过依旧在逍遥快活的王庆,北方叛乱已经被逐渐按下了头。 捷报传回京师,官家龙颜大悦,大赦天下。 朝堂上,一片歌功颂德的祥和景象。 市井之间,亦是恢复了往日里的繁华与喧嚣。 仿佛那场席卷了六州五十二县,使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滔天大乱,不过就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罢了。 曲终人散,过眼云烟。 也只有那些亲历了战火,家破人亡的百姓,方才在内心知晓这汴梁繁华盛世下的几多悲凉。 ...... 江南平定,虽然还有些许方腊余寇流窜,但已经安稳。 作为山庄商行大掌柜的四喜亲自带着各分掌柜一路南下,这一次他们将按照陈安的指示在南方扎下根。 一片白纸好作画,钱财足够之下,什么事都会做的很顺利。 而安竹山庄内里,不为外界扰动,依旧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桃源景象。 孩童们于学堂内外演练武学、嬉戏打闹,呼喝之声不绝于耳,为这清幽的山庄平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气。 后山,书房静谧。 陈安安坐在窗前,手中正捧着一卷林冲自江南缴获的明教书册,凝神翻阅。 此书以一种极为特殊的兽皮鞣制而成,水火不侵。 其上字迹扭曲,并非中是原文字,倒像是某种西域的古老经文。 若非是陈安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在身,早些年在东观遍览群书,对这般文字也算是小有了解。 今日恐怕也只能看着这些文字发呆,不明其意。 “......光明之尊,降于西土,手捧圣火,普照世人。” “后有大光明使,感念东方信众之苦,遂捧圣火东传,于昆仑之巅,开辟光明圣坛,立下明教基业......” 书中所记载的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而是些明教开宗立派的传说故事。 言语间,多有神异夸大的词汇,陈安只当做是寻常的话本故事来看,并不尽信。 只不过当他看到上面所写的“圣火”二字时,心头微微一动。 “圣火......” 他对此物,倒也并非是第一次听闻。 当初与清虚子等人闲谈世间修行法器时,便曾听严华提及,明教中也有一桩名为“圣火”的传承之物。 “当年实力不够,贸然闯山没有收获不说,还容易折了自己,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陈安心中思忖,多了几分兴趣。 将手中书册缓缓合拢,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昆仑,光明顶......” “或许日后闲暇,可往此地一行,一探究竟。” 他倒也并不着急。 于他而言,这世间万事,皆不过是修行路上的风景。 缘法到了,自会得见。 ...... 翌日清晨,天光正好。 陈安正于后山桃园,指点悟空练习他随手所创的一门棍法。 以后它和白鹤就是长生门的护山灵兽,虽为精怪,但也要会些武艺。 忽闻天际传来一阵清越鹤鸣。 抬头望去,只见羽鹤自云端盘旋而下,轻巧地落在了他的身前。 其修长的鹤腿之上,正绑着一封由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信。 陈安伸手将信取下,展开一看。 其上字迹洒脱不羁,出自清虚子之手。 信中所言,乃是其近来游历江南的见闻。 “处玄道友亲启:” “贫道近来于江南游历,本以为此地历经战乱,当是一片萧条景象。却不曾想,有些地方依旧繁华如故,倒是让贫道开了眼界。” “只是,此地虽好,却也多有怪事。” “贫道一路行来,时常能见到一些身着寻常衣衫,言行举止却又鬼鬼祟祟之人,于暗中传道,聚拢信众。” “贫道好奇之下,暗中探查,方才发现,这些人竟皆是那明教余孽!” “方腊虽死,可这明教却好似并未受到多少影响,依旧是在这江南之地,四处活动,生生不息。” “当真是古怪、古怪......” 陈安缓缓将信纸合拢,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耐。 这些明教里的信徒,就像是夏天的苍蝇。 赶之不尽,挥之不去。 他本无意与这般旁门左道之流,有过多的纠缠。 可三番两次之下,这些人却总是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当中。 着实是,叫人心烦。 ...... 内院,祖母正于廊下小憩。 陈安悄然上前,为其盖上一方薄毯。 他静静地看着老人家那安详的睡颜,以及那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满是皱纹的面容,心中一片宁静。 “舅母,我出门一趟,祖母就交给你照看了。” 轻声同身旁的舅母分说。 “又要出门?这次要一去几年?” “哈哈,短则十余日,长则月余,舅母安心便是。” 说罢,陈安也不再停留,转身出门。 行至半道,恰巧遇到了正领着一众少年,在田垄间查看前些时日暴雨过后补种作物情况的严华。 “严兄。” 陈安上前,与之招呼。 “我要外出一段时日,庄中诸事,便要多多劳烦你了。” 严华闻言,亦不意外,笑着颔首。 “处玄安心去便是,有我等在,山庄里出不了什么差池。” 他也不多问。 这些年,早就习惯了陈安甩手掌柜的模样。 ...... 一切交代妥当,已是将近日暮时分。 陈安独自一人,自山庄后门而出。 此行路途遥远,他没有选择乘车而行,亦未曾惊动庄中旁人。 神念闪动,呼唤伙伴。 不多时,便见羽鹤自云端而落,停于身前。 陈安翻身跃上鹤背,轻拍鹤颈。 “走吧。” “此行一路向西,且往昆仑去。” 唳——! 羽鹤发出一声高亢长鸣,双翅一振,便载着他的身影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