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蝴蝶》
3. 第3章
乔殊看不见,只听得见声音,凭借想象,她能想到他此刻的恶劣表情。
她火气腾地蹿起来,她很难解释,为什么在外她对所有人友好礼貌,偏偏在郁则珩这一点即燃,她将问题归结在郁则珩身上,该找原因的是他。
隔着眼罩,乔殊剜他一眼,她抿唇,音调冰冷:“我为什么要消气,有什么值得我生气?”
郁则珩声音更淡:“你一直翻来覆去,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乔殊不动,抿着唇的下颌清瘦漂亮,傲气又霸道:“我说过,我习惯一个人,有人在身边我睡不着,况且,你呼吸声太重,我怎么睡?”
当初婚礼结束,她搬进南湾婚房,在晚上就提过分房间睡,家里主次卧都是套房,面积大小跟格局并无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主卧床跟床垫都是用得最好的,她要求郁则珩睡次卧很合理。
郁则珩:“为什么要分房,我们是假结婚?”
“当然不是,只是我睡觉不太老实,怕吵到你睡觉。”她语气更像是怕他会吵到自己,但要做出为他考虑的样子。
郁则珩坐在床头,床垫的柔软度令他眉头微乎其微地皱了下:“说说看。”
乔殊:“嗯?”
“打鼾还是磨牙?”
乔殊闭眼,眉心隐隐在跳动,这些词为什么会跟她产生联系,她仿佛此生都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咬牙:“我睡觉习惯开着灯,关灯我睡不着。”
“就这样?”郁则珩平静望着她。
“我睡眠浅,有点动静都会吵到我。”
她提出一堆有的没的要求,一些的确是她习惯,一些是临时编凑,她以为郁则珩会嫌她娇气麻烦,但郁则珩说行,随她,按她的要求来,他睡觉安静更不会吵到她,她沉默了下,不胜其烦。
结婚第一天就已经想离婚。
乔殊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进浴室,再出来时,郁则珩换上新婚的红色睡衣,领口敞开一颗扣子,露出锁骨下一寸皮肤,冷白的色调才有一点暖意,他好整以暇拿着一本杂志在翻,听见她推门声,合上杂志放在床头,随手拿过搁置的手表看了眼时间。
高耸眉骨下,眼眸深邃乌黑,他声调平平:“1个小时37分钟,再过三分钟你还不出来,我考虑要不要进去捞人。”
乔殊没有为自己洗漱记时的癖好,她没这么变态,但这句话奠定他们之后的相处模式,好好的话不会说,越阴阳怪气,越膈应才好,最后扎上对方两刀赢下一局才算过瘾。
新婚夜第一次,乔殊不知道多久,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过程有些小曲折地结束,她没有经验,只从姐妹谈话里听得一星半点,像郁则珩这样的,时间不算长。
可见再大也没用,中看不中用。
事后没有拥抱,没有甜言蜜语,乔殊抱着手臂,跟郁则珩隔着手掌的距离,她有些许恍惚,她结了婚,身边躺了个不怎么熟的男人。
静默片刻,郁则珩嗓音粗哑:“你怎么样?”
乔殊只听清后三个字,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给了个敷衍回答:“还行吧。”
她想说一般,出于善良的底色改口,又想行不行你自己不知道,有什么好问她的。
“那继续。”
乔殊怔愣一秒,木质气息扑面而来,她闪躲不及,他贴上她的唇,她才反应过来,那句“怎么样”不是让她评价,而是问她的状态。
后来那次,出乎意料的好。
更重要的是助眠,她睡得很熟,睁眼时天光大亮,婚礼连轴转的劳累一扫而空,间接导致他们婚后做了七天,她也就顾不上适应身边多出一个人。
现在,乔殊不想忍,最坏的结果,他们争执一番,他黑着脸去隔壁睡,然后第二天一早搭飞机去摩洛哥也好,巴西也无所谓,再懂事销声匿迹个大半年,互相都清静,这婚后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乔殊嗓音里似雨夹冰:“我不懂你坚持不分房的意义是什么?除了故意跟我作对之外,我想不到你任何动机?”
她压着喷薄的火气,但凡他接茬,火焰必升腾数尺高。
“我没有在跟你作对。”郁则珩松开她的手,鼻尖是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他声音是难得温和,“小殊,我们已经结婚。”
“是吗?”乔殊嘲弄勾勾唇,“谢谢你告诉我,我差一点忘记这层身份。”
郁则珩半晌没说话,以至于乔殊以为他被自己毒哑了,几个月不见,战斗力弱成这样,她突然觉得索然无趣,有些话,跟他说不上。
过会儿,眼罩被推开至额头,她畏光地眯起眼,适应光线的半分钟里,先看到郁则珩面部大致轮廓,然后是挺拔鼻梁,再之后五官越来越清晰,最后是一双眼睛,他睫毛长且黑,他望着她,她才意识到他们隔得那样近。
乔殊拧眉,不好相处地抿抿唇:“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郁则珩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抱歉。”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乔殊不明所以,也觉得新鲜,她莫名笑了下:“你跟我道歉?”
郁则珩撑着手臂,质地柔软米灰色居家服以及暖色调灯光,让他看起来更温和,也更像是一位……丈夫?这种念头突然闪出来,连乔殊都觉得有那么点荒诞,他低着头,长睫的淡淡阴影扑在眼睑处。
“这次是我的问题,我离开太久,因为这一年对我们车队至关重要,我没有考虑到家庭,也没有考虑到你,你有什么不满可以跟我说。”
乔殊怔愣。
她以为自己听错,下一秒又警惕起来,郁则珩突然说人话,会是陷阱,等她放松她警惕,又冷嘲热讽补上一句“他全听公主安排”。
乔殊偏头,乌黑长发铺在身下,没有化妆的脸干干净净,唇红齿白,明艳张扬有所收敛,既拉开距离又重新审视他,她启唇轻声道:“你还真是拿自己当回事,你没看出来,你不回来,我过得更好?”
她说的是实话。
他们之间并无牵绊,婚姻改变的是将他们的婚姻状况从未婚改成已婚,婚前婚后的生活,区别并不大。
郁则珩不是来跟她争论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声音放缓:“你们家老爷子寿诞是不是快到了?七十岁,至关重要的一年。”
乔殊眸光一滞,沉默片刻。
“我会一直待到那时候。”
这意味着他会继续待上大半个月。
乔殊怀疑郁则珩知道了些什么,她都能听到风声,他不可能听不到,无心也好,有意补偿也好,对她都是有益的,更重要的是,郁则珩此刻的低姿态,让她很受用。
她垂眸思忖,她怎么想不重要,重要是老爷子怎么想,她情绪没出现在脸上,她掀起眼睫睨他一眼,兴致缺缺,语调冰凉:“随你便,这也是你家,你要住也没人会赶你走。”
不等郁则珩反应,乔殊慵懒地拉回眼罩,挺翘鼻尖有一颗极淡的褐色小痣,嫌他烦:“说完了没有,我要睡了。”
乔殊一向吃软不吃硬。
郁则珩凝视着她数秒,无论什么事,乔殊都接受得心安理得,傲娇神态更像是她在让步,仿佛本该如此,全世界不围绕她转简直有罪,这种蛮横在她身上,并不令他讨厌。
他半阖着长睫,唇角似有似无地勾动下,他仰躺着,接受了公主的“恩惠”。
—
郁则珩留了下来,他用完早餐,待在二楼书房。
书房是乔殊得意之作,一整面墙做不规则书架,被书籍塞满,另一面墙,有单独的大书柜,因为她职业的缘故,里面收录着一些绝版的典藏本,地板铺着深色地毯,一张棕色原木办公桌,桌面上干干净净,并无杂物,只有一支花瓶,插着一束盛开的洋桔梗。
窗户大开,阳光倾入,照着半个书桌,富有生活气息。
摩洛哥的赛事结束后,车队已经飞去西班牙站点,加泰罗尼亚赛道酷似F1方向盘,是F1全年赛季的关键点,十六个弯道以及一公里的直道,对所有车手而言,难度系数极高。
他人不到场,线上开起远程会议。
鉴于摩洛哥成绩不错,队内气氛轻松。
车手柯明刚二十岁,从F4到F1的成绩并不算亮眼,性格冲动好斗,初生牛犊不怕虎,风格激进冒险,在没人看好他的情况下,郁则珩一眼看中他,签他做二号车手,他也不辱使命,新赛季表现亮眼,风头甚至盖过一号车手布鲁尼。
因为加泰罗尼亚赛道的直线道与长弯角,高速长距离与低速弯道,对于引擎跟空气动力学设计要求都相当高。
工程师们在跟车手沟通,作出优化改动。
郁则珩靠上椅背,他习惯这种氛围,他从小对赛车感兴趣,十岁时第一次现场看F1比赛,欢呼与赛车引擎声点燃的不仅是赛场的气氛,他14岁时参加福特方程式,之后拿到A级竞赛执照,在F4到F2累计积分,在二十岁那年,正式开启F1职业生涯。
拿过区段冠军,年轻气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后来那场事故,他被迫结束职业生涯。
柯明撑着手臂桌面,问:“boss,你什么时候过来?”
“会晚一点,我这边出现一点状况。”郁则珩淡淡道。
“什么状况,严重吗?”柯明下意识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严重吗?
郁则珩指腹轻点着木桌,因这个问题而出神,两年里乔殊第一次提到离婚算不算严重,但或多或少,说明他们的婚姻可能出现一些问题。
所有事跟车一样,出现问题,需要及时修理,否则小到一个零件的遗落,也会引起一场后果惨重的车祸。
过了会儿,郁则珩收回思绪,长睫下的眸底没什么情绪:“不用。”
“小问题。”
—
从画廊出来时,秦叔的车已经停在路边。
乔殊身边,是成熟稳重的中年男性,金丝边眼镜,镜片折射着冷光,他微笑:“今天很荣幸有机会跟乔小姐看展。”
宋悦在两人身后,她回头看了眼,两个年轻男人已经将画抬进一辆商务车里,她双手插在口袋里,这次合作成本不便宜。
这幅《落子无悔》是近代画师梁位晚年作品,两位僧人于松林对弈,各执黑白子,全神贯注的神态与环境的静谧肃杀相得益彰。
这幅画能拿到手费很大功夫,转眼,乔殊微笑恭维:“您比我更能体会这幅画的意境,梁位老师若在世,只怕要称您为知己。”
她叹气:“艺术无价,落在不懂行的手里就是废纸,但落在行家手上,就是千金不换的宝贝,魏总,您看,您能不能收下这幅画,让它的价值不至于在我手上埋没。”
魏总笑:“太贵重,使不得。”
“我们两家一直是合作关系,多年承您照顾,我们家老爷子总念着您的好,说改日有空请您上门吃顿便饭。”
“就算乔董不说,我也早就想登门拜访。”
乔殊展唇,眉眼生动明艳:“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落子无悔》被摘下来,工作人员仔细打包,又轻手轻脚地送上专车。
魏总是大行物流公司董事高管,心满意足地交握着手,说今年物流的价格还能谈,公司那边他去运作。
“那就太麻烦您了。”乔殊送他上车,她合上车门,抬起手再见:“魏总,一路顺风。”
宋悦走过来,目视远去的商务车,再看乔殊面无表情地揉捏肩颈,问:“老爷子那,还去吗?”
乔殊掀唇,语调平稳:“去。”
毕竟,邀功要趁早。
乔振凯参加老友的私人晚宴,乔殊施施然出现,挽着老爷子的手臂进场,她简单说了结果。
“你这件事办得漂亮。”
乔振凯面上没有波动,两人穿梭人群间,不时跟熟人微笑打招呼,老爷子辈分高,又仍然占着位置,丝毫没有服老的意思,身边人都给几分面子,羡慕他子孙满堂,又有个乖孙女,孝顺乖巧,还愿意陪老人家出入这些场合。
“我这孙女没什么大出息,也就能在我身边待着,不像你儿子,年纪轻轻已经是主治医生,听说马上要评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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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瞎折腾,平时连个人影见不着。”对方摆手,满面笑容。
“救死扶伤,我们这些人,还得仰仗他们医生救治。”
诸如此类的对话,乔殊几乎能倒背如流,谁也不是天生就会讲漂亮话哄人开心,不过是跟着老爷子混迹久了,她有样学样,她记忆力不错,又有美貌加持,嘴甜一点不是坏事。
今晚,老爷子明显心情不错。
闲下来时,乔振凯问:“你跟则珩怎么样?”
乔殊摇晃着酒液:“他想待到您生日那天,给您庆生。”
老爷子对她终于有了点笑容,他拍下乔殊手背道:“整个乔家,你最让我省心。”
乔殊脸上挂着浅笑,视线落在几步距离外朝着他们方向走来的黑色西服,略胖的男人身上,低声提醒:“湖商支行长,宋祁。”
“乔老爷子,幸会。”
乔振凯微笑:“宋行长。”
晚宴持续到十点,整整两个小时,乔殊踩着高跟鞋的脚后跟泛酸,也许新鞋的缘故,后跟有些磨脚,她贴过足贴,仍然被挤的不舒服,跟着老爷子左右应酬差不多,她拿一杯香槟,退出舞台,她走向露台,倚在石雕栏杆,缓解长久站立的不适。
她脸隐匿在黑暗里,没有精心扬起的笑容,气质明艳冷漠,她凝视着远处万千灯火,眸底空洞,眼角眉梢缀着点倦意。
一袭粉白礼服,腰间收紧如蝶翼,吊带贴着细钻,闪闪发光,映衬一张脸更加明艳动人。
出神之际,乔殊看到一辆车破开夜色驶来,并未减速,她没看清车牌,但车她认识,全国也找不出几辆来。
车门推开,郁则珩从车上下来。
怎么哪都有他?
乔殊垂眸,冷眼瞧着他,不清楚他来的目的,像是有感觉,郁则珩感受到她的视线,倏地抬起头,撞进她凝视着他的视线。
她没觉得心虚,反而更冷淡地望回去,陌生人都可能比他们夫妻间更友好,起码在这种时候,出于礼貌,会点头笑笑。
乔殊认为自己没转头,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就已经给了他面子。
郁则珩穿衣服很有一套,再枯燥乏味的西服款式,在他身上也能穿出别样的感觉,一半得益于他的身材,一半是那张脸。
对视片刻,郁则珩低头抬腿往里走,乔殊则收回视线,静默片刻,她直起身,短暂回血过后,又恢复精力地汇入人群。
乔殊是在乔振凯身边看见郁则珩,他们在交谈,乔振凯拍拍他的肩,赏识地淡笑。
她远远看着,直到老爷子看到她,她端起笑容,眉眼弯如明月,老爷子示意她过来,身侧的郁则珩平静注视着她。
乔殊走过去,嗓音甜腻地问:“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当司机,秦叔今晚请假了,他女儿今晚有演出,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郁则珩温声说。
手机在手拿包里,悄无声息,她恍然说自己手机设置静音,她轻嗳一声:“我坐爷爷车回去就好,这点小事哪敢麻烦你。”
“你的事哪有什么小事。”
此时此刻,乔殊该佯怒嗔怪地睨他一眼,但只是想想胃液翻滚,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加深笑意,唇畔弧度高高扬起:“你就哄我吧。”
乔振凯手搭上郁则珩的背道:“有心就好,等你们到我这年纪,就明白夫妻间是最亲密的关系,需要用心经营。”
“爷爷说得是。”郁则珩道。
“这边没什么事了,则珩又好不容易回来,你们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爷爷。”
乔振凯交代完毕,自跟多年老友聊天去了,乔殊抱着手臂,她收住笑容,“别以为我会领你的情。”
演这出戏,哄老爷子开心。
郁则珩说:“老爷子看过来了,笑一下。”
乔殊条件反射地挺直背,没看清楚状况时就已经微笑,乔振凯跟老友交谈热络,连一记眼风都未扫过来,她肩膀挨着他的手臂,往前走,她佯装崴脚,撞上他又紧紧抓握住他的手臂。
她“哦”一声,缺乏歉意道:“抱歉,不小心崴脚。”
郁则珩余光扫到她细长高跟,脚后跟的位置,有红意,他扶上她手臂:“没关系,自己能站稳吗?”
乔殊如生吞苍蝇般膈应,她板着脸:“你松开手,我会站得更稳。”
“不一定,你才崴了脚。”郁则珩体贴地让她挽着自己的手臂。
“……”
一直到车停的位置,没有再演戏的必要,郁则珩松开她,她拉开后座车门要上车时,座椅的位置放着只盒子,她拧眉,郁则珩单手撑着车门,低身拿过纸盒。
里面是一双白色平底鞋。
“新的,是你的尺寸,换上会舒服一点。”
乔殊怔愣一秒,她抿抿唇点评:“直男审美,灾难级别,我长这么大就没穿过这么难看的鞋。”
她抱着手臂神态抗拒,大有她就是崴断腿也不会让这双鞋出现在她脚上。
郁则珩仍保持着搭着车门的动作,衬衣扯出折痕,第一颗纽扣没有系上,领口微敞,能看见他突出锁骨的线条,他低着头,黑色碎发遮过额头。
他注视着她,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需要我给你换?”
外面虽然人少,但也有工作人员来回走动,更有其他离开的宾客。
乔殊:“你不觉得丢人?”
郁则珩反问:“给自己老婆穿鞋为什么丢人?”
跟着他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打开副驾车门,让她坐上去,乔殊稀里糊涂地在他指使下伸出腿,一只手扶着车身,她垂下眼睫,昏暗光线里,郁则珩单膝跪下。
他修长手指握住她的脚踝,触感温热,宽大的手掌覆盖她的脚背,贴着足贴的边缘泛着红,他脱下闪亮的高跟鞋,她下意识往回收了,又被他有些强硬地抓回来。
细白小腿绷得笔直,乔殊唇也随之抿紧。
脚背,被惩罚性地拍了下,郁则珩低声道:“放松,别绷那么紧。”
4. 第4章
路人扫过这一幕,新鲜地多次回看,两人都不是会难为情的性格,乔殊更是习惯众星捧月的日子,追求她的男生中做下的蠢事,既夸张又引人注目,穿双鞋算不上什么。
乔殊沉默地凝视他。
郁则珩拿出一只鞋,套上脚尖后,再提上脚后跟,他神色轻松自然,动作并不熟练,他提着鞋跟,两三次才勉强套上,他抿着唇没什么表情,但又好脾气样子。
他行为过于反常,乔殊想不明白他目的是什么,如果说留下来,算他有心,那么今晚突然出现,在老爷子面前演戏,现在又是蹲下来给她换鞋,又是在干什么。
乔殊毫无头绪,她歪着的脑袋望着他,轻声说:“郁少,我们婚礼时你都没这么正式。”
婚礼盛大,极尽奢华,跟他们关系一样浮于表面,空洞虚伪,仪式能省则省,没有感天动地的誓言,只有对走完流程的急迫。
“是吗?现在补上了。”郁则珩淡声道,他换下两只鞋,双手勾着高跟鞋跟起身,他绕去另一侧,开门坐上驾驶座。
彼此都随口一说,她没再接话。
乔殊坐正,双脚踩在实地,她低身,修长白皙手指抚过脚踝,揉了揉,穿上平底鞋舒服得多,她掀了掀眼睫,不那么心甘情愿地道:“谢谢。”
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来,如蚊子哼哼。
郁则珩系着安全带:“你说什么?”
乔殊坐直,扭过身去系安全带,她抱着手臂,又恢复颐指气使的大小姐模样:“我说,请你开车谢谢。”
“不客气。”
郁则珩发动引擎,驱车离开,他赛车时风格激进不要命,正常开车时倒很沉稳,甚至比大多数人情绪稳定,即便有人故意别车,或急躁贴得过近超车,他也没有骂过一个脏字,行驶过程中,他不置一词。
乔殊百无聊赖地玩几分钟手机,回完消息,她观察起车里内饰,橙色真皮与真木元素拼接碰撞,风格并不沉闷,鲜明饱和度高的颜色一向得她偏爱,这辆宾利跟她风格很搭,张扬的奢华中,有英伦的文艺感。
她手指抵上内杂物箱,扭头得到郁则珩准许后打开,里面干干净净没有其他杂物,只有他的驾驶证,其中印着FiA蓝白外壳,她没见过,翻开来,才知道是FIA向F1赛车手颁布的驾驶证许可证,也叫超级驾照。
全世界只有三百多人拥有。
乍一看挺能唬人,乔殊指尖落在他的证件照上,照片里的是几年前的样子,那时候他们还没结婚,他也没有退役,他年轻气盛,眉眼锐利,仿佛透过照片回望着她,眼神疏冷锐利,带着骨子里的傲气。
很年轻,甚至是少年的稚嫩,不好惹,甚至是恶劣。
乔殊拿照片的人跟现在对比,郁则珩手搭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下颚线清晰锐利,深色西服外套下,是领口好好折叠的白色衬衣,年岁渐长,气质也越发沉稳,但她深知这只是表象,偶尔,他会释放出恶劣因子。
但现在,勉强有那么点赏心悦目。
乔殊合上证件照,重新丢进储物箱里,再抬手啪嗒一声合上。
她懒懒地靠躺上座椅,再抓着手机刷了会儿,挑剔地翻数分钟,宋悦的消息跟着跳出来,是一条新闻的链接。
宋悦:【乔叔叔又被人拍到了。】
乔殊蹙眉点开链接,赫然看到自己爸爸的脸,在他身边是副生面孔,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拥抱,关系亲密,他再一次出轨被人拍到,还被写上八卦新闻,因为女生是位演过几个角色的小演员,所以他的身份也被狗仔扒出来。
乔明杰,零售业大亨乔振凯的二儿子,目前状态是已婚,乱搞出轨是常事。
乔殊闭眼呼气,乔明杰年轻起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没野心也没脑子,到中年更是变本加厉,什么时候能消停,她想也就只有挂在墙上的时候。
家族群里,大哥乔开宇转发了同一条新闻的链接。
乔开宇:【二叔,这件事我已经让公关部去处理了,您不用担心,这件事交给我,必要的时候,我会让法务部采取法律手段,一定还您一个公道。】
大伯则斥责乔明杰玩得过分出格。
让老爷子看到,又得气出好歹。
乔殊面无表情。
她切出对话框,直接给乔明杰打了个电话。
手机迟迟未响应,在乔殊耐心耗尽时,电话被接通,但那边声音嘈杂,音乐声混着男女打情骂俏的声音,她手按上太阳穴,语气尽量克制,问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外面呢,小殊有什么事跟爸爸说吗?”乔明杰唯一的优点是一张嘴,加上他毫无自尊可言,做人没下限,在这种时候,还在跟她装傻充愣。
乔殊早已不吃这套,声音冷冰冰地问:“你怎么回事?”
郁则珩眸光一闪,闻声,随手调低车内音量。
乔明杰声音带笑:“都是假的,我没有乱搞,就是跟朋友一起吃个饭,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你别听那些新闻乱写,我让人去处理。我这边还有点事,不跟你说了。”
话音刚落,那边已经挂断电话。
乔殊气笑,对这种事她早已见怪不怪,她放下手机,捏了捏眉心,在老爷子宣读遗嘱前,任何负面消息都需要被规避。
思忖间,车已经开回南湾,远处灯火通明,像童话里公主王子结局幸福生活的地方,现实却是,她是递毒苹果的王后,他森林追杀公主的猎人。她推门提上礼服的裙摆,看着郁则珩关上车门,双手空空地走来。
她问:“我鞋呢?”
郁则珩说:“丢了。”
乔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知道那双鞋多少钱吗?”
郁则珩淡淡道:“它磨脚。”
“是十七万,十七万,你说扔就给扔了。”乔殊拽着裙摆回身,仿佛在找他丢在哪,还有没有捡回来的可能,直到她意识到,早在开车前,他就已经扔了。
郁则珩再次重申:“因为它磨脚。”
乔殊拥有很多双能被称为“美丽刑具”的漂亮高跟鞋,大多数她只穿过一次就束之高阁,放进衣帽间里一整面鞋柜,充当美丽小废物。
磨脚在美貌面前微不足道。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没有高跟鞋的加持,乔殊跟他身高差一大截,但不输气势,她握拳,抿着唇,细眉紧蹙,眼里有情绪翻滚,比起生气更多是震惊,他怎么能擅作主张丢掉她的鞋?
她瞪着他,很像是要跳起来咬他的样子。
“已经丢了,再说也无济于事不是吗?你不累吗?”
不仅不累,看起来像是战斗力十足。郁则珩照单全收她的控诉,他转过身往里走,乔殊拎着礼服裙摆,跟在他身后:“你得赔我鞋!”
他懒洋洋地应一声,没同意也没拒绝。
“你听到没有,郁则珩!”
“混蛋。”
身后的骂声一声叠着一声。
郁则珩走在前面,恍若未闻,唇角极细微地勾动了下。
当天晚上,因为身边有人,乔殊一晚上没睡好,听到身边郁则珩起床动静,她闭着眼,整个人又困又累,想起早上还有节普拉提课程,她唰地摘下眼罩,如女鬼般怨念横生地爬起来,等上完课洗过澡,她身心俱疲地趴回床,直到楚姨敲门声叫醒她。
叶雨榛,她那位年轻的继母,在楼下大厅里等她。
乔殊脸陷在柔软枕头里,人没完全清醒,闷闷地说她知道了。
过了会儿,喉咙里溢出声不情愿地哈气声,她再度爬起来,洗漱,化淡妆,在吊带睡裙外,套一件宽松长袍,精神饱满地下楼。
“叶姨,您来了。”
“小殊。”叶雨榛嗓音带着哭腔,手里握着杯热腾腾红茶,红肿着眼,一张脸憔悴无神,她从沙发上起身,走向乔殊,像是找到主心骨,眼里有了光亮。
那件事爆出来后,她给乔明杰发消息,消息没人回,她便打电话,电话也没人接,她独自在家,眼泪一直在流,她不知道该打给谁,身边的人都想看她笑话,她思来想去,只能来找乔殊。
叶雨榛跟乔殊关系不错,没有继母与继女之间敌对的关系,她嫁进乔家时才刚二十岁出头,父亲只经营一家小公司,她没什么背景,算是高嫁,乔家人对她态度冷淡,瞧不上她,跟乔殊见面时,她心情忐忑不安,以为会遭到排斥。
当时年仅八岁的乔殊主动拉过她的手,仰头亲热地问:“你就是叶阿姨吗?我喜欢你,你很漂亮。”
感动之余,叶雨榛尝试去担起她母亲的身份,但因为两人年龄差距不大,而乔殊又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两人关系更像是姐妹。
心理上,叶雨榛更依赖乔殊。
乔殊拍下叶雨榛的手,温声询问:“叶姨有没有吃饭?我还没吃,要不然陪我吃一点?”
叶雨榛没什么胃口地点点头:“你先吃饭,我喝点茶就够了。”
“那怎么可以,你看您多憔悴,是不是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乔殊叫来楚姨,让厨房准备两份早餐,又压低声音问郁则珩是不是出去了。
楚姨摇头,视线瞟去楼上:“书房。”
乔殊轻挑眉尾。
叶雨榛一直在哭,说话声断断续续,她捂着脸抽泣:“他为什么要骗我,他几天前才跟我保证说他绝不会再出去乱搞,他信誓旦旦,我以为他真的会改。”
乔殊递过纸巾:“也不是一次两次,他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每次都这么哭,你身体怎么吃得消?”
她再拿回刀叉,连绵不断的哭声中,食欲减半,她捧着美式,慢慢啜饮。
叶雨榛接过纸巾压上眼睛,她陷入自己的情绪:“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给他生一个孩子会不会好一点,有孩子,他也会多顾及我们这个小家。”
答案当时是否定的,作为乔明杰唯一的孩子,乔殊从来没享受过什么父爱,他只会爱自己。
但人就是痴迷如果的生物,在想象里,为自己预设一个完美结果。
叶雨榛这些年一直想生孩子,她不愿意生,乔明杰也不拦着,结婚一年多,叶雨榛怀过,但自然流产,孩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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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一直没动静,她去做试管,给自己身上扎满针孔,仍然不能如愿。
乔殊:“我爸都五十岁的年纪,每天喝酒抽烟乱搞,质量早就不行了。”
“他最近有改的,真的,他也很想再要一个孩子。”
这是没救了。乔殊放下刀叉,让阿姨收走餐盘,她手肘抵着桌面,按压眉心,余光扫到灰色一角,她偏头,郁则珩从楼梯间走下来。
他套着居家服,衣料柔软宽松,显得胳膊跟腿更加修长,他手里握着水杯,散漫随意的模样。
叶雨榛看见他,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说:“则珩也在。”
“叶姨。”郁则珩点下头,跟对方打招呼。
昨天晚上他听到乔殊打电话,也看到岳父的娱乐八卦,便能想到叶雨榛登门是什么事。
乔殊单手托着腮,抿唇微微一笑,嗓音温柔体贴:“下来倒水吗?这种事你跟楚姨说一声,你要什么她都能给你送上去,不需要亲自下来。”
不需要亲自下来的意思是,别下来。
郁则珩听得懂她话外之音,他温声说好,尔后抬步过去。
楚姨听到声音走来询问:“您要喝什么水?最近送来的茶叶很好,是采摘的头茶,入口回甘鲜亮。”
“不用,我自己来。”
他摁了出水键,双手撑着台面,等待水加满,他握着水杯往楼上去,走之前跟叶雨榛打招呼,让她们继续聊。
叶雨榛望着郁则珩消失的背影出神,她低头,神色哀伤:“小殊,我真羡慕你,则珩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别的女人。”
对这点,乔殊持怀疑态度,到底是没有还是没有被发现,他可能只是比乔明杰高明,下半身那点破事没被人抖到网上去。只是现在来看,他没有出轨迹象。
“他有老婆。”她淡淡道。
叶雨榛怔愣:“嗯?”
乔殊拍了下桌面:“他的赛车。”
他对赛车,比对老婆有耐心得多。
叶雨榛哭笑不得,她扯过纸巾擦擦眼泪,声音几度哽咽:“如果你爸爸有他一般专心就好了。”
这世道对男人要求就这么低,不出去乱搞,就已经是好男人。
乔殊无意批判,或者给她灌输新思想,她伸直手臂握住她的手,明亮的眼睛注视时显得真诚:“叶姨,虽然作为女儿不好管爸爸的私事,但是您一直对我很好,我可以为您试一试,我会跟爷爷说,让他断了爸爸的卡,再挑个非洲的国家,磨炼个一两年,条件苦一点,他也就没时间出去乱搞。”
叶雨榛连连摇头:“不成的,你爸他身体不好的,也吃不了苦。”
乔殊笑容僵硬,握紧的手再度放开,她掩饰性地拿起水杯喝水,这戏码每次演到这时候,她便要撑不过去,耐心即将告罄使得她拧紧眉头,水沾湿嘴唇,抬起眼睫时,再次看到下楼的郁则珩,他戴着蓝牙耳机,神色认真专注,像是在跟人通话。
他声音低低,并不会到打扰她们的程度。
郁则珩看着她,从她刚才笑容僵掉放开手,一直到喝水掩饰自己不耐烦的情绪,他看得清清楚楚,在乔殊看过来时,他眉眼展开,有那么点稀疏笑意。
笑容可玩味。
乔殊皱了皱眉,没说话,视线随着他的身影移动,他给自己煮了杯咖啡,期间低声交谈,明显是在跟车队聊比赛的事。
她不认为被他看到自己两面三刀有多尴尬,反正他早已经撞见过她真实样子,知道她冷漠,唯利是图,只要自己目的达成,谁痛苦都跟她没关系。
乔殊不爽的是,他什么都知道,她要怎么当着他的面演下去?她一言一行,在他眼里都会显得很滑稽造作,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不经意地说出来,她为什么要给他嘲讽自己的机会?
叶雨榛还在说,天真地想要让乔殊去跟乔明杰聊一聊,他们到底是父女,乔殊的话,乔明杰有时候会听一些。
乔殊完全没心思听她在说什么,她没说话,直到郁则珩走上楼梯间,进了书房。
她抱着手臂,手指搭在肩上,她偏头看向楚姨,递过一个眼神,楚姨登时明白,走进厨房,让阿姨切水果,准备甜点,她则将茶跟咖啡各煮一壶,东西准备妥当,她端着摆放满满当当又沉甸甸的核桃木托盘上楼。
乔殊收回目光,再次进入状态,听叶雨榛设想的浪子回头的剧情,她听完,拉着叶雨榛的手:“叶姨你放心,我会跟我爸聊一聊,能不能管用就不清楚了,但我会尽力的。”
“小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你也要撑起来,这么多年也该认清我爸是什么样的人。”乔殊放缓语气,“你要的不是随时随地从你身边离开的男人,爱与不爱实在没什么意思,你应该要钱,很多很多钱。”
郁则珩第三次出现在乔殊的视野,她确定,他就是故意的。
乔殊搭在手臂上的手,优雅知性地竖起中指,刚才还笑容满面的脸转瞬间面无表情,暗含一种无声警告。
郁则珩展眉,愉悦地笑了笑,从容地收下了。
5.第5章
乔殊心底冷笑一声。
郁则珩存心跟自己作对。
叶雨榛抽了抽鼻子,既感激又难过地点头:“你说得对,小殊,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她陷入情绪里,没注意到乔殊的细微变化。
乔殊被郁则珩好整以暇地盯着,矫揉造作安慰人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不爽地咬着后槽牙,面向叶雨榛时,挤出善解人意的笑容,说出来的话远不如刚才自然:“叶姨,我们是一家人,都是应该的。”
话音落下,有人低头垂眼,唇角勾起明显弧度。
乔殊脸黑下来,她说不下去,连笑容都懒得再挤,看向郁则珩:“你没有事吗?”
“比赛刚结束,所以,答案是我没什么事。”迎着乔殊的目光,郁则珩走来,在叶雨榛手边放下一杯水:“叶姨,喝水。”
“谢谢。”
叶雨榛点点头,捧着水杯喝掉半杯,她擦掉眼泪挤出笑:“真是抱歉,一大早跑来哭哭啼啼的,让你们小辈看笑话,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乔殊留叶雨榛吃午餐,她摇摇头,毫无胃口。
“您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两人一前一后送走叶雨榛,待人上车,同时回过神,转过身,换上一张冷若冰霜的臭脸,郁则珩心情不错,去看眼花圃里无尽夏,她一言不发进屋,进去前目光扫过他,长身如玉,人模狗样的,她进去跟楚姨说起今天中午吃什么,吩咐完,懒懒地打个呵欠上楼。
回到卧室,乔殊打电话给宋悦,让她去查乔明杰人在什么地方。
宋悦说起乔家这次灾难级别公关,称乔明杰跟那位女演员只是朋友,一伙人聚餐,双方喝了点酒,才导致举止有些越线,但两者并无男女关系,乔明杰更没有出轨。
网友不是傻子,反讽朋友之间可以搂搂抱抱,可以亲嘴,可以酒店开房,爆料陆续放出来,热度比之前更高。
关键时刻乔明杰主动出错,乔开宇肯定不会放过机会踩一脚。
但仅限于此,他也不会闹大,老爷子会问责,事情闹过一阵会压下去。
交代完毕,乔殊将电话搁置一侧,她脱下长袍,走进衣帽间,目光在衣橱里扫过,考虑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更适合去管束自己滥情出轨爹。
红色嘛,太招眼强势,交谈时会让对方感觉到抵触,绿色又讽刺意味太强,她哼着小调,心情听起来不好不坏,指尖从柔软顺滑的面料滑过,她最终选一条雾蓝裙,蓝色让人镇定冷静,裙子刚好到膝盖,腰身收紧,内衬做支撑,裙摆微微蓬起来。
她脱掉睡裙,再提着两边布料,从脚往上套,吊带略紧地箍着细腻白皙的皮肤,裙摆下两条腿笔直雪白,她抬起右手手臂,去提背后的拉链。
背后靠来热气腾腾的身体,熟悉的气味飘过鼻尖,她动作一滞,倏地抬起眼睫,低沉声音也随即响起:“我帮你。”
“行,你弄吧。”乔殊放下举酸的手臂。
她感觉到他合拢她的披散柔软长发,放去胸前,他垂眸,捏住拉链再往上提,动作缓慢,她抿起唇。
郁则珩问:“你知道你爸在哪吗?”
乔殊偏头,她看到他的脸:“你知道?”
拉链从腰提到肩胛骨之间,面料收紧的同时,她吸腹挺胸,温热指腹捻过一小片皮肤,心脏被扯动了下。
郁则珩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气息,她脖颈修长纤细,肩颈线条练得分明,他垂着眼睫,一些凌乱滑落的发丝蹭上他的手背。
他低声答:“唐宫。”
乔殊恍然,她早应该想到,唐宫是郁则珩家产业,几乎是行业标杆的存在,金碧辉煌,极尽豪奢,宛如一座不夜城。
乔明杰没什么钱,但他有一位有钱女婿,他在唐宫吃喝玩乐,直接挂郁则珩的账就好。
郁则珩从她身边擦过,在角落位置,找到吃灰已久的网球球拍,他对着空气挥了挥拍,还完好能用,他收进包里,利落地提上拉链,回头,乔殊穿好裙子,头发还没往回撩,侧搭着,清清冷冷的模样,对视数秒,她转身出去。
他单手脱掉上衣,找了件白色上衣套上,跟着换上暗绿色运动短裤,鸭舌帽往头上一扣,抬步迈出去。
乔殊刚拿着手机给宋悦发完消息,说不用再查,她已经找到位置。
余光里,是白绿配色,低调老钱风格,有那么几分格调。
郁则珩走过来,注意她的视线,说出来的话极其官方:“我跟朋友约好打球,你这边如果有什么事,随时打给我。”
乔殊收起手机,微微一笑:“你好好玩,不会有什么事。”
他们都心知肚明,结婚两年,乔殊都未麻烦过他,这种小事自然也不会劳烦他。
郁则珩嗯一声,出了卧室门。
因为新鲜,乔殊多看两眼,不到一分钟,楼下响起汽车发动声,她也收拾包包,准备先去一趟拍卖行,等晚上,再去唐宫跟乔明杰谈谈。
—
郁则珩跟季长明约在场馆打球。
他刚停下车,戴着黑色束发带的季长明敲响他的车玻璃,他躬着身挥手笑笑:“珩哥儿,好久不见,快想死我了。”
郁则珩推开车门下车,再绕去后备厢拿上装备,对上季长明嘻嘻哈哈的脸,“希望你待会儿还能笑得出来。”
季长明收起笑容,他知道自己的水平,骂了声刻薄,兴致不减地并肩走进球馆,抱怨道:“我们四个越来越难见一面,你满世界乱跑就算了,另外两个人都在一个城市待着,也时常看不到人影。”
郁则珩随口问他们都在做什么。
季长明说起他们的近况,最后重点批评林晋慎:“尤其是我们林总,他简直变态,工作起来就玩命,一把年纪还没谈个女朋友。”
郁则珩淡淡笑了下。
到球场,热身结束,两个人走向对立面,郁则珩将网球抛掷地面再抓住,他以前会用网球来练灵敏度,这个习惯,一直伴随到现在。
郁则珩网球是业余顶尖水平,这对他体力训练有益,他请过教练学过一年,他挥拍动作迅速有力,肌肉线条漂亮流畅,爆发力惊人,却又给人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他核心力量强,有着不错的肢体控制能力。
近一个小时后,季长明气喘吃力,挥不动拍,他主动叫停。
两人一前一后坐上长椅,郁则珩拿着毛巾擦过脸上的汗,季长明咕嘟灌下小半瓶水,等缓过劲后,季长明扭过头问:“你岳父那件事处理怎么样了?”
郁则珩拧过瓶盖,扫过黑屏手机,语气平淡冷漠:“不清楚。”
“你岳父也是挺神的一个人,次次被发现,次次不同样,一大把年纪还玩这么花,年近半百的人了,哪来的精力。”季长明伸直腿,又问他要不要把新闻压下来,事情影响不大,只要他一句话的事。
郁则珩握着球,有一下没一下砸向地面,声音冷漠:“他们家的事跟我没关系。”
“明白,你们俩又没感情。”
郁则珩不置可否。
季长明道:“但我还是想为嫂子说句话,摊上这样的爸她也很无辜,嫂子人美心善,对谁都是笑容满面,春风化雨的,脾气好又体贴,多少人羡慕你娶到嫂子这样的好女人,你也得对人好一点。”
一直没有情绪波动的郁则珩僵硬转头,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人美心善?”
乔殊的漂亮毋庸置疑,她十几岁时就已经是圈内有名的大美人,暗恋明恋者不计其数,她一直专心学业,毕业后才接受家里安排联姻结婚。
季长明放下水,有点质疑他的眼光:“嫂子每个月都会举行一次慈善拍卖,拍卖得来的善款,全都捐给山区小朋友,资助他们上学,也给他们建希望小学。就算这些是树立企业形象必要的,一件事她坚持做几年也值得称颂。”
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实至名归。
外人眼中的乔殊,是完美没有纰漏的,季长明跟乔殊见过三次面,婚礼上以及之后单独遇见,乔殊会主动跟他打招呼,记得他的名字,甚至他最近做出的成绩,她夸人会夸到实处,听起来真情实意。
郁则珩闻言只是说:“你对她滤镜太深。”
岂止是深,已经到中毒的地步,他没见过她私底下的样子,将包装过的样子当成她真实面貌,事实上,乔殊娇气挑剔难伺候,脾气大性子犟,口蜜腹剑,谎话连篇,不过,这些话犯不着跟他说。
季长明皱眉,持有不同的意见:“你有眼无珠,嫂子完全就是女神级别。”
他口中的女神,在今天向他毫无负担地竖中指。
话不投机半句多,郁则珩开始收网球拍,季长明莫名其妙,不是说好痛痛快快打上两个小时吗?他赶紧挽留,缠着再打半个小时。
郁则珩不为所动,提上球拍起身,冷言冷语:“我还有点事,走了。”
—
七点后,长夜有力地推入,最后一点光被挤灭,一轮下弦月已远远挂上夜幕。
唐宫的灯早早全部亮起,建筑风格仿造盛唐,色彩艳丽饱和,鲜丽的红与恢宏大气的金色相得益彰,雕栏画栋,古香古色,颇具特色。
乔明杰在唐宫连续包一个星期,他新谈一个小女友,小意柔情颇得他喜欢,他带在身边,又叫来一群朋友喝酒玩乐,他看到自己上八卦新闻,举着手机逐个给朋友炫耀,再不以为意地丢在一旁,在朋友起哄下跟小女友玩喝交杯酒。
包间的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服务员,对方身形挺拔悍利,白色衬衣长裤,没有生意人的世俗气,也没有学生的书卷气,手臂上衬衣往上卷,手腕腕骨分明,他径直走进来,五官立体深邃,眉眼里有那么点笑意。
郁则珩开口叫人:“爸。”
乔明杰一愣,看两眼才认出人来,他跟自己女儿见面次数都不多,更别提跟女婿,看清是谁,他握着的酒杯来不及放,先笑了下:“是则珩啊。”
“玩着呢?”
乔明杰看他身后,有所忌惮地问:“小殊来了吗?”
“她知道您在这里,已经在来的路上。”包间里烟雾弥漫,酒气熏天,再混杂着甜腻的香味,郁则珩挑剔选沙发空缺坐下,正对他的位置,“您再不走,只怕小殊生起气来,会把这给砸了。”
在场的人先笑了,打趣乔明杰连自己都怕。
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信奉的也是老一套,就是说破天,老子比天大,做子女的怎么敢忤逆长辈,在乔明杰身边的说女儿嫁出去了就不一样了。
小女友抱着乔明杰的胳膊,好奇地打量郁则珩后,小声贴着乔明杰问:“老乔,你很怕你女儿吗?”
乔明杰安抚地拍她的手,乔殊有几分像他,他人到五十,虽然老了些,皮相仍然年轻,散漫不羁的,有钱会玩更会哄人,很招小女孩喜欢。
郁则珩双手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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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腿上,身体往前倾,脸上在笑,眼里光亮与阴影交织,深邃复杂,压迫感随之而来,他并不急着说话,等场内笑声跟说话声渐渐止住,他掀起眼睫,说:“因为是家事,只能请各位叔叔伯伯先离开,以及这位小姐。”
小女友蹙眉,搂得更紧,冲乔明杰撒娇:“你说好今天晚上陪我的。”
乔明杰为难地说:“这些都是我的朋友,都是长辈,你跟小殊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跟着有人指责郁则珩目无长辈,怎么说乔明杰也是他岳父。
郁则珩只是告知,不是商量,他目光瞟过说话人,笑意不达眼底:“各位是怎么进来的?唐宫是会员制度,你们不想自行离开,我只能请人来核验资格,只是那时候场面不会太好看。”
说话间,包间的门大开,经理走进来,在郁则珩身边停下,身后是唐宫数位衣着黑色西服的工作人员。
别说一对一,三对一都绰绰有余。
剑拔弩张之际,乔明杰站起来打圆场,先跟朋友说句抱歉,下次他再请客补偿,待朋友陆续黑着脸走出去,他又去哄小女友,小女友横眉冷对,包包甩上肩,哒哒地冲出去。
其余人走光,经理出去带上门。
包间只剩下两人,乔明杰扯了扯领口,表情不大愉快,又隐隐压着火气,他粗声粗气道:“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岳父,这次真的丢光面子,就算是小殊来了,也不会让我这么难堪。”
郁则珩笑笑,语气无奈:“没办法,小殊不让您喝酒胡闹,让她看到您在这,只怕要跟我大吵一顿,我怕她生气,只能委屈爸您了。”
乔明杰不怎么信:“你连你们家老爷子都不怕,你怕我女儿?”
老爷子指的是郁则珩的父亲贺循礼,冷面冷心,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他一直反对他玩赛车,郁则珩年纪轻轻时便敢叫板,有段时间里父子俩处得跟仇人似的,水火不容,圈子里谁都知道。
乔明杰年轻时在贺循礼栽过坑,知道这个人有多心狠手辣。
“怕,我拿她没办法。”郁则珩双手交握,好脾气地说:“如果小殊知道我包庇您,肯定会跟我吵,您做长辈的肯定不希望我们夫妻关系不合。”
软硬兼施的组合拳打得乔明杰头昏脑晕,稀里糊涂地点头让步。
郁则珩敛过长睫,起身叫来两个身形健硕的服务员:“您喝得不少,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乔明杰话没说完,人已经被架上,左右各一个,说是扶着,其实跟架出去没什么区别。
郁则珩叫来经理,郁家旗下的会所酒吧娱乐场所都将禁止乔明杰出入,更放话给其他人,乔明杰踏入一步,以后跟郁家再也合作可能。
乔殊抱着手臂,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爹被人架出来塞上车,乔明杰一张脸茫然无措,车已经开走,他们会直接送他回家。车刚开走,郁则珩走出来。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联系他,说他来处理乔明杰的事,唐宫是他家的,由他处理当然更简单,她没拒绝,省去她麻烦,对着手机,她甜甜蜜蜜,毫无负担道:“谢谢老公。”
电话另一端的郁则珩,因为这个称呼皱了下眉。
夜色里,两个隔着数米的距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郁则珩已经换下那套运动装束,身穿休闲宽松的衬衣长裤,她下午闲来无事时搜过他F1比赛的视频,时隔几年,像素仍然清晰,他一身红色队服,身形挺拔板正,他刚拿下站点冠军,接受媒体采访,阳光明媚浓烈,他站在阳光底下,五官越发深邃,长睫毛的形状印在眼睑。
眼里有目空一切的傲气,也有少年的张扬清爽。
乔殊隐匿在暗处,神色被掩藏,她身上蓝色裙子是浓墨重彩的惊叹号,她抱着纤细胳膊,长卷发利落地盘起,耳边是闪亮钻石耳钉,她眸底漆黑,跟他遥遥相对。
刮起的夜风撩起鬓边的碎发,贴着脸颊,她一动不动,看着郁则珩朝着自己走来。
乔殊微抬着下颌,清冷倨傲:“你让人把我爸架出来了。”
郁则珩从明亮走向阴影里,五官从清晰到模糊又因距离清晰,他纠正:“是爸喝多,我让人扶他回去休息。”
沉默数秒,乔殊勾动下唇,默认他的说辞。
“不该谢谢我?”
“为什么要谢你,你跟我结婚,他是你岳父,他丢人你脸上也没光。”乔殊伶牙俐齿,好像一切理所应当,她拨开面颊的碎发,径直往车停的位置走去。
她刚走两步,被郁则珩扣住手腕,她回头,他的脸模糊闪近,等她反应过来时,她抵上汽车坚硬冷冰的外壳,他一手按着她的腰,一手掌着她后脖颈,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跟着,冰凉的唇瓣吻上来,她站立不稳地抓住他手臂衣料。
喉咙发干,他品尝到她口中的甘甜。
乔殊急促呼吸两次,嘴唇酥酥麻麻,她全身僵硬,好像只有嘴巴还活着,迟缓又被动地被他吮吸碾压,柔软又霸道。
不知过去多久,黏住的唇分开,红润的,湿漉的,水迹在黑暗里隐隐发光。
乔殊屏气调整好呼吸,她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拇指指腹揩掉唇边的湿润,她声调平平,但咬字很重:“你吻技真的烂透了。”
郁则珩扣着她的腰,两人近在咫尺。
她全程不动没有任何回应,呆呆愣愣的,盯着她的眼睛漆黑明亮:“你也不赖。”
6.第6章
那晚的吻无疾而终,两人水平难分上下,归根结底他们结婚后就没亲过多少次嘴,床上或许亲过,但干柴烈火,一切不过是遵循本能,毫无技巧可言。
乔殊再去找乔明杰,已经是第二天午后。
她连续两个晚上没睡好,审视着镜子里皮肤状况,整张脸差劲得像是被扔进干燥剂里,她拿粉底盖住,尤其侧重泛青的眼睑,再涂上口红提了提气色。
跟叶雨榛结婚后,乔明杰从老宅搬出来住,他在公司只是挂个虚名,每个月能拿到的钱忽略不计,只靠着家族信托跟股份分红的钱度日,住着一套郊区独栋小别墅,他跟叶雨榛没孩子,只有叶家那边侄子侄女会来小住,别的时间,通常只有叶雨榛,还有一位阿姨负责打扫卫生跟一日三餐。
阿姨送来水果点心,便带上书房的门出去了。
书房不大,书架上的书跟物品摆放稀稀疏疏,中间摆着一张茶桌,梨花木木椅,堆着凌乱的茶具,乔明杰气定神闲先泡壶茶,他倒给乔殊让她尝尝看。
乔殊搭着木椅扶手,一动不动:“我不是来跟爸爸喝茶的。”
乔明杰好脾气递给她一盏,满脸笑容,看起来宛如慈父,他连声说自己知道:“你是说我跟小筠的事,我喝茶我慢慢跟你解释,那天的事纯属意外,小筠走大街上都没认识的小演员,哪知道会有狗仔跟拍。”
“您出轨是意外,还是被发现是意外?”乔殊问。
乔明杰轻唉一声,不想跟自己女儿谈这种事:“爸爸这次是认真的。”
“我来不是要管您的私事,您也不会听我的。”乔殊叹口气,细眉搭下来,心烦意乱的模样,“只是爷爷的生日马上就到了,在这段时间里,您就不能安分点吗?”
乔明杰自己仰头闷声喝掉一盏茶,“我知道你想说老爷子寿诞那天会公布遗嘱,但小殊,我劝你还是别想了,你爷爷不喜欢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他从小偏爱大哥,大哥也争气有两个儿子,我呢,又有什么?”
这就是现实,他运气始终差一点。
再说回乔殊的身上,他抱着手臂撑上桌,他补充道:“你呢已经嫁出去,早已经算是郁家的人,老爷子心里面门清,就算你乖巧懂事,你也只是他的小孙女,就算到时候公布遗嘱,跟我们父女俩都没什么关系,你还不如把心思花在则珩身上,他说你丈夫,你以后还是得靠他。”
乔殊眉毛逐渐挑起,眉心隐隐在跳动,她气极反笑:“您这个样子,让我去靠男人不觉得很讽刺吗?”
乔明杰被刺得皱下眉,他破罐子破摔道:“就因为我这个样子,所以让你认清现实,把你老公盯紧了。”
乔殊无意跟他聊自己的婚姻,她一个字不想听,冷言冷语道:“我要的只是盛誉。当年妈妈嫁给你,外公将盛誉转给妈妈作嫁妆,那么大的食品公司,都快上市,被你经营得一塌糊涂,你欠那么多钱,你拿盛誉给爷爷抵债。这么多年,我在乔家跑前跑后,付出多少你不是不知道,我拿回我们家自己的东西难道不应该?”
乔明杰闻声叹气:“你还是野心太大,以你爷爷对你的喜欢,对你不会差哪去,你在郁家,吃穿不愁,没必要搅进去。”
父女俩完全是两种人,乔殊野心勃勃,乔明杰混吃度日,谁也说服不了谁。
乔殊抿唇,沉默片刻后,她抱着手臂低头垂着眼睫,姿态放软情绪低落:“您知道我跟郁则珩结婚是爷爷安排,他不喜欢我,也拗不过他们家老爷子,我们稀里糊涂结了婚,婚后聚少离多,他满世界乱飞,随时都可能冒出个女人,要叫我给让位。”
再说到因病早逝的母亲。
乔殊有些许难过,声音又轻又低:“六岁时,妈妈走了,我还记得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皮肤慢慢瘪下去,黯淡失去光泽,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像是一点点枯掉的花。你还记得她生病前的样子吗,她那么臭美的一个人,被病痛折磨得痛不欲生,那个时候,她还在惦记着你,怕你一个人照顾不好我,我还太小,而你没有任何经验。”
六岁时记忆早已经模糊,她在回忆中一遍遍拼凑重塑。
乔明杰低着头,想起往事,想起他们刚见面的那天,算得上一见钟情,而婚后生活也算得上幸福美满。
“妈妈走的那天是早上,天气很好,空气清新,天空蓝得不像话,停着大朵蓬松柔软的云,她毫无预兆地走了,好可爱,她都没来得及看。”
“那天,我没有妈妈了。”
清亮的眼泪滚下来:“也没有了爸爸。”
“是爸爸的错。”乔明杰捂住眼,愧疚难受地抹了抹,他做了保证,说自己这段时间会老实待在家里,好好表现,希望生日那天能够被老爷子原谅准许回去。
乔殊脸上挂着那滴泪:“真的吗?”
“我发誓。”乔明杰举起手,语气笃定。
乔殊点点头,拿包起身离开,转过头时面无表情地揩拭掉眼泪,下了楼,再笑容满面小太阳般跟叶雨榛打招呼说再见,她弯着眼睫,明亮又耀眼。
出去时,天色黑沉,乌云密布,是要下雨的前兆。
这场雨在她到家后落下来,透过落地窗,看到雨点淅淅沥沥,滴在草地上被地灯照着,像是无数颗钻石般闪烁。
家里的门窗已经被关上,她听不到声音,静静抱着杯热腾腾的安神茶看了会儿。
晚饭时间,乔殊跟郁则珩难得面对面吃饭。
乔殊是数年不变的水煮菜,健康绿色但看起来寡淡无味,郁则珩一份牛排跟肉酱意面,两个人各吃各的。
处理完乔明杰的事,她心情还不错,一小块西蓝花蘸油醋汁递进嘴里细细咀嚼,视线再落到对面的郁则珩,她好奇地问:“你们车队一号车手是叫柯明吗?他最近风头挺盛,连我都有刷到。”
郁则珩双手撑着桌面,切着牛排,声音平平:“你不是对赛车不感兴趣吗?”
乔殊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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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喝下半杯水:“是,我对人比较感兴趣。媒体都在传他跟国外女星比安卡的绯闻,在游艇度假关系亲密,他们恋情是真的吗?”
“不知道。”
“你不是他老板吗,连你都不知道?”乔殊语气略嫌弃,她再夹一块虾仁,肉质鲜嫩,比青菜好吃得多。
郁则珩蹙眉,一板一眼地回:“老板也不会管车手的私事。”
听起来很没意思,她问起他车队的人,四舍五入也是在关心他,他不领情,她也不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她跟着拿起手机,乔明杰的八卦绯闻已经被压下去了无音信,取而代之又是新一位明星爆料,太阳底下并无新鲜事。
索然无味时,郁则珩突然开口:“为什么会突然好奇这种事?”
公主之所以叫公主,因为公主以自己为世界中心,她永远是第一位,跟她无关的事她不感兴趣也不会浪费精力打听,像这种绯闻八卦,她向来嗤之以鼻。
乔殊抬起眼睫,反应一秒,她理所当然地回:“他长得很嫩。”
郁则珩指尖停顿。
乔殊饶有兴趣地跟他讨论:“他多少岁,二十还是二十一,还真是年轻的弟弟,长得又嫩又奶,但是开车风格又很猛,表情拽拽酷酷的,就很有反差感。这种男生,一般很招女生喜欢,尤其是姐姐。”
“你看过他比赛?”郁则珩听她噼里啪啦一堆夸耀,好像见过本人的一般,他唇角下压,捏着酒杯喝了口,酒液湿润薄唇,他冷冷清清地坐着。
“感兴趣看两场,怎么,认为女生看赛车比赛很奇怪?”乔殊没看过柯明的比赛,但她看过报道,说柯明比赛风格跟郁则珩很像。
郁则珩没再搭腔,他用过早饭上楼去了。
乔殊吃完饭,又在楼下跟楚姨聊会儿天,再给跟乔家有合作关系的太太们打电话,亲亲热热的姐妹相称,她日常维护完关系,再踢踢踏踏地上楼。
等她洗完澡再出来时,郁则珩躺在床上,拿着平板刷着赛事资讯,她余光瞟过,是其他车队的消息,她掀开被子躺下去,再戴上眼罩,调整合适睡姿,大有提前半个小时入睡准备的意思。
郁则珩看向她,她睡姿古怪,她侧躺着,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曲折近乎九十度,一只手臂放在枕头下枕着。
努力半小时,乔殊毫无睡意,无比清醒。
她很难忽视身边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自暴自弃地摘掉眼罩,她转过身坐起来,看向在她起身时就睁开眼的郁则珩,她右侧的肩带滑至肩头,旖旎风光乍泄,语气自然随意:“我睡不着,做吧。”
沉默数秒,郁则珩听见自己问:“乔殊,你拿我助眠?”
乔殊视线下移,坦坦荡荡:“不是你。”
郁则珩穿着的棉质蓝色格子睡衣,因为仰躺的姿势,领口扯到锁骨处,他皱紧眉头,眼廓深邃,冷白可以看见血管的皮肤,他没动,眼神冷淡。
“你想做,自己上来。”
7.第7章
乔殊细眉有些可玩味地上扬。
她遭到拒绝,也不算完全拒绝,她慢慢地盘腿坐起来,眼睫弯成月牙,唇边浮现梨涡,笑容甜蜜声音更是轻快:“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用麻烦你参与了,既然都是自己动手,我倾向选择更省力的办法,科技改变生活。”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要他爽,好像她在取悦他。
郁则珩保持姿势,凝视着她的眸光晦暗黑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买了什么?”
“很多啊,要看看吗?有一款我很喜欢,温度跟频次都很合适,最重要的是它更持久……”她开心跟他分享自己的心得体会,对自己的小玩具如数家珍,眼看着他脸色彻底黑下来,心满意足笑笑,“需要给你推链接吗?”
她恶心人向来在行,配上光彩夺目的笑容,跟楚楚动人的漂亮脸蛋,一套组合拳打过来,让人心头一梗,说不出话来。
郁则珩抿唇,长睫下的情绪隐在眸底,他语气平静:“你自己留着用。”
“这么保守?你别跟我说你没自己弄过,还是你有其他人?”乔殊笑容有所收敛,“也对,你们车手的桃色新闻满天飞,何况你这位车队老板。但结婚前我就跟你说过,我不是那种你出去乱搞还忍气吞声的女人,我对你要求不高,没指望跟你相敬如宾恩爱一生,但你要是碰过其他女人,我一定会——”
“跟你离婚。”她盯着他,一张脸冷若冰霜。
这是乔殊第二次提到离婚。
即便只是假设,即便这种事他根本没做过,郁则珩仍感觉到不舒服,提结婚是她,将离婚挂在嘴边的也是她,她将这段婚姻当成什么,将他当成什么?
郁则珩眉心在跳,嗓音克制又低又沉:“没有别的女人,我哪次回来不是全给了你?”
夫妻两年,总有些事比旁人熟悉了解,何况乔殊当初同意跟郁则珩结婚,无非看重他干干净净,他一门心思全在赛车上,不会突然出现相爱多年前女友。
乔殊抬起下巴,倨傲清冷,她不置可否,转头准备去拉开抽屉走去浴室。
她刚转过身,一条腿搭在床边,郁则珩扣着她的腰,整个人被轻易抱过去,他撑着手臂在上空,看清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张,又故作镇定地抿紧唇,在更多刺耳他不喜欢听的话冒出来之前,堵住她的嘴巴。
郁则珩一言不发,抬手关掉灯,双方谁也看不见谁,只能凭借触觉在脑海里勾勒画面,心脏怦怦起跳,她不喜欢身处黑暗的感觉,会让她没安全感,她紧紧抱住他,又倔强傲气地不肯说一个字。
两人暗自较量,她闭紧嘴巴,他偏撬开齿关,吻得又狠又凶。
郁则珩剥夺乔殊的氧气,又在因缺氧时脸色涨红时再渡过一口气,乔殊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绵阳,她咬他的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他抱着她,手臂的青筋因用力根根突出明显,额头相贴,黏湿滚烫,仿佛一对情深似海,热恋情侣。
争吵带来的不快,在这一刻荡飞。
睡前,乔殊打个呵欠,困意浓烈来势汹涌,她懒懒地说他比玩具好用。
郁则珩横着一只手臂拉她进怀里,环抱的力气很大,她脸贴着他胸口,听到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声,她非常非常不爽,但也仅仅皱下眉,他身上沐浴露的清爽混着他独有的木质气息,与温热体温,反而更加催眠。
她不习惯他的存在,那他就待到她习惯为止,有他在她入睡困难,他便让他气息一点点沾染上她每一寸皮肤,适应他,习惯他。
郁则珩打算再待久一点。
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或许,他可以带她去下一个站点看比赛,现场远比视频里更震撼。
—
这一晚,乔殊睡得很好,补足前几晚的精力。
运动洗漱过后乔殊绕去花园,跟负责打理的园丁林叔聊天,林叔不爱与人来往,平时有时间一头栽进园里,跟花草树木打交道,对花草品种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其他事则沉默寡言。
而乔殊是个大方的雇主,在园艺这一块给的预算充足,给足林叔自主权,由他负责采购规划。
林叔拿着一颗似洋葱的种球,又指着乔殊身边簇拥的重瓣百花道:“这是阿弗雷,好养活,它的花长这样子,有15到30天花期。”
“根茎像水仙,花朵像百合吗,它好漂亮。”乔殊低头闻了闻,是淡淡的香气。
林叔递给她种球:“小小姐,您要试着种种看吗?”
“我可以吗?”乔殊语气惊喜,她拿过园艺手套,在林叔的指导下,将种球浅埋在柔软土层,浇上水,再拿来一张卡片,写上“乔殊的花”“乖乖长大”字样,插在土层里。
她叫来楚姨跟其他阿姨欣赏林叔的成果,又亲热地拜托楚姨给她拍照合影,她皱着鼻尖,搞怪俏皮。
楚姨抱着手臂说林叔打理得干净漂亮,到下班时间还一个人在那捣鼓。林叔不好意思挠头,说自己下班也没事可干,还不如侍弄花草。
乔殊微笑,目光真诚:“谢谢您的用心。”
“小小姐客气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楼下的愉快的交谈声传到二楼书房,郁则珩临时改造,在空地支起电视,方便他看赛事直播,实时掌握车队的成绩跟状态。
窗帘被拉开,内层轻薄的幻影纱在风吹动下拂动,他迈步过去,清晨阳光正好,光均匀倾洒在空气中,独属于夏日晴朗明媚。
乔殊从花房出来,怀里抱着一束大朵的白色鲜花,她大步往前走,黑色卷发撩在身后,她着不均匀渲染的墨色长裙,裙身布料轻而薄,裙摆随风而起,露出穿着拖鞋的圆润白皙脚指头,随性轻盈,她笑声轻而灵动,富有感染力,令身边的人莫名被感染。
郁则珩想起他刚挑中南湾这套房子时候,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只是有些年头的房子,但位置面积以及格局符合乔殊要求。
但乔殊有着赋予身边事物生命力的能力,它不再是一套房产,而成为家。
乔殊发现他的视线,大大方方停下来,举着花束,跟他说这是今日新开的花,开得很好看,再哼着小调,没两分钟上二楼书房。
她找来新花瓶,来插怀里的花。
电视里放着赛事,今天是排位赛,决定正赛的发车顺序,Q1会淘汰最后五位选手,Q2由晋级十五位车手参加,同样最后五位选手将被淘汰,最后的Q3十位车手,以单圈成绩决定正赛位置,位置越靠前对比赛越有利。
郁则珩站立着靠着书桌,手边是一杯提神咖啡,他看着乔殊靠过来,在他身边,抱着手臂半坐在书桌,两肩一高一低,同样赏心悦目的两张脸。
“这是正赛吗?”乔殊眼睛盯着屏幕,看着车手已经进场。
“排位赛。”郁则珩正要跟她简单解释,她轻哦一声,说那今天这场比赛就决定了明天的位置。
他意外看她一眼。
乔殊平淡地道:“很正常,网上都有写,而我刚好记性不错。”
车已经开入赛道,伴随着五盏红灯熄灭,比赛开始。
乔殊对这种竞技赛事一向不感兴趣,看录播跟直播的情绪差别很大,在知晓结果后看,跟完全不知道结果是两回事,她不懂,也因为场上一分一秒的变化而感觉到紧张。
她看着镜头里,柯明从赛车里出来,摘掉头盔,意气风发地甩甩头,跟车队队员拥抱击掌。
第三名,成绩还不错。
乔殊却略偏过身道:“他才不像你。”
柯明比赛风格激进冒险,有着不顾一切的冲动,他可以牺牲掉车队的成绩为代价去为自己博得一个机会,但郁则珩比他有头脑得多,也审时度势,必要时候,也会甘愿为车队另一位车手铺路。
这种论调很新鲜,连他们领队都说他私心重,选择跟他年轻时候很像的毛头小子。
郁则珩手撑着桌,因为靠近他的肩膀靠着她的,他问:“为什么?这也是在网上看到的?”
乔殊没有躲开,目光迎上他的视线,她轻眨长睫,语气暧昧:“你比他有脑子,我虽然不懂比赛,但懂男人,所以……”
她凝视着他:“我选男人的眼光还不错。”
乔殊递给他施施然的笑容,下一秒,她转身下楼,脚步轻快,最后那抹墨绿色跟笑容一样转瞬即逝。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相处相安无事,她睡眠质量好一些,人的适应性总比想象中更强悍。
乔殊偶尔会去拍卖行,事情不多,宋悦工作能力强,大部分的事情由她处理,乔殊是放心的,剩下的时间,她在家练瑜伽普拉提,去美容院护肤spa,再跟一些太太小姐喝下午茶聊聊天,再见缝插针地向自己丈夫释放友好信息,夫妻关系稳固,她手中的筹码会更多。
散漫无聊间,乔殊接到自己婆婆江文心的电话,问她没有时间,一家人吃顿饭。
乔殊自然应下,郁则珩反应平平,说她不想去可以推掉。
“为什么不去?”乔殊已经在挑衣服跟礼物,比起他们乔家错综复杂的关系,她还挺喜欢郁家,简简单单,郁父郁循礼是传统式父亲,严格但不乏对子女关心,郁母江文心任慈善基金会会长,说话温柔细声细气,但很有分量。
郁则珩有龙凤胎的弟弟妹妹,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弟弟郁明琮,妹妹郁明芜,两人都是乖顺的性格,现在英国留学,最近暑假回国在家。
郁则珩跟父母关系很淡,联系不多,更不会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只是偶尔会叫乔殊回去一家人吃顿饭。
乔殊擅长交际,也善于维系人际关系,就算平时不露面,也会隔三岔五地打个电话跟送去礼物。
她给自己挑完衣服,顺手给郁则珩挑了条领带,她拿着在他身前比画,替他做决定:“这条更适合你,介于成熟与年轻之间,符合你的身份,当哥哥要有哥哥的样子。”
郁则珩睨她一眼,乔殊的开心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肺腑,她转身进衣帽间,念着有一只镯子适合明芜,她收着还没来得及送给她。
这段婚姻里,她远比自己更称职。
车开至郁宅,郁明芜走至车前,车门刚打开就亲热地叫起嫂子,然后是哥哥,身后的郁明琮站得笔直,眉宇间难掩书生气,但已有成熟男性的块头,跟着叫人:“嫂子,大哥。”
两个人有张神似的脸,但因为气质不同,并不是那么像,需要细细辨认。
乔殊笑眯眯地应答,她揽着郁明芜的肩,夸她越来越漂亮。
郁明芜皱皱鼻尖,搂住她的手臂:“我在外面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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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了,想的是书也念不好,饭也吃不好。”
乔殊将甜言蜜语照单全收,两人往里面走:“正常,毕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算算有几个三秋了?”
郁则珩跟郁明琮在后拿东西,郁明琮说:“哥,我看了比赛,你们车队真不错,什么时候有时间,带我现场看看比赛?”
“下次吧,你们放假到什么时候”
进去后,见到郁循礼跟江文心,乔殊又亲热地叫爸妈。
郁循礼微笑点头,江文心应声:“小殊,看着又瘦了,有没有好吃饭。”
乔殊莞尔一笑,竖起一根指头后又改为两根:“我今天多吃一,不,两碗!”
一顿饭吃得和和气气,有乔殊在不会冷场,她善于引导话题,再加上郁明芜跟郁明琮放假回来,总有国外的新鲜事可说。郁循礼跟郁则珩闹过矛盾,但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只是有些生分地聊着近况,郁则珩不热络,但有问必答。
乔殊放下筷子道:“阿珩他们今年车队成绩很亮眼呢,说不定有拿到年度总冠军的机会,到时候还请爸爸妈妈捧场,一起去现场看比赛。”
江文心看丈夫一眼,郁循礼没表态,但也没拒绝,她笑着点头:“好啊,会麻烦吗?”
“阿珩会安排的,对不对,老公?”乔殊看向郁则珩,嗓音清甜,又抛去一个甜蜜俏皮wink。
又是阿珩,又是老公,顺口的仿佛是日常称呼。私底下,她只会连名带姓地叫他。
郁则珩并不反感她擅自安排,他在她注视下点头,喉咙里溢出声不冷不淡的嗯。
“还有我,我也要去!”郁明芜举起手。
郁明琮筷子顿住:“哥,别忘了我。”
乔殊托着脸笑:“我们一家人都去。”
吃过饭,父母回房间,郁明芜拉着乔殊玩一个叫疯狂兔子人的双人游戏,递给她手柄,简单跟她介绍玩法,郁则珩跟郁明琮在客厅沙发另一侧聊天,到最后,郁明琮回房间看书,郁则珩跟车队在沟通今天比赛细节。
“嫂子嫂子,快救救我,我要掉下去,你抓我的脚。”郁明芜操作的粉色兔子卡在悬崖,乔殊操作的黄色兔子以一种古怪姿势赶来,扯住她的脚拉出来,诸如此类的情况很多,因为姿势搞怪,两个人边玩边大笑,在乔殊无意抓着她的脚,来回数次扎上铁刺,粉色兔子掉下一滴滴血。
“嫂子嫂子,我好像有点死了。”
乔殊哈哈大笑,眼角溢出生理性眼泪,她擦了擦眼角,她越努力,粉色兔子死状也越来越凄惨。
郁则珩耳边听到她们的笑声,偶尔抬头,游戏里两个蠢兔子磕磕绊绊,游戏外乔殊跟郁明芜互相推搡,互相嫌弃。
他垂下眼睫,勾了勾唇。
等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两个人已经聊起新话题,看见他,乔殊扬了扬下巴:“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哥结婚吗?”
郁明芜配合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哥长得好看呐。”她语气跟粘过来的视线一样轻浮,且丝毫不觉得羞愧,并以此为荣。
郁则珩胸口轻荡,只是扫她一眼:“肤浅。”
“谈恋爱的时候不肤浅不看脸看什么?丑男人多的是,而你要做的就简单多了,只需要从帅哥里面挑精品。”乔殊在鼓励郁明芜多谈几段恋爱。
恋爱是好东西,只要保护好自己,她们女人就该玩一玩感情。
乔殊像极恋爱讲师:“看完脸后再看什么,看男人的第二张脸。”
郁明芜好学生样子提问:“请问第二张脸是什么?”
乔殊微微一笑,样子像是喝多酒,因为母语羞耻,她用英文说了个单词,在场的人都能听懂,郁明芜睁着眼,脸迅速红透。
郁则珩则拧着眉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乔殊。
乔殊鼓励郁明芜多谈一些国外小哥哥,因为从阅片经历来看,国外小哥哥的优势会更加明显,郁明芜脸红到滴血,单纯的她还没谈过一次恋爱,想听,又有些难为情。
“乔殊。”郁则珩叫她名字,“明芜还小。”
“二十岁成年了,不小了。”乔殊对他的保守跟老套嗤之以鼻。
“该回去了。”
“我跟明芜还没聊完呢。”
郁则珩收回手机起身,说该睡觉了,乔殊看眼腕表时间,说还早,沟通无果,他直接简单高效地走过来,低身将乔殊拦腰扛在肩上,他单手抱着她的双腿。
乔殊毫无防备,轻啊一声,拖鞋啪嗒掉地毯上,郁明芜起身讷讷地喊了声嫂子,有些震惊于哥哥跟嫂子的相处模式。
“明芜,跟爸妈说一声我们先走了。”
乔殊在人前有些包袱,即便被扛起来也要维持自己在小姑子心目中的女神形象,她一手撑着郁则珩的肩,不忘道:“你要记住嫂子说的话。”
郁则珩抿着唇,大步往外走,闻言深吸口气,抬起手拍下去:“老实点。”
乔殊浑身一僵。
屁股被打的位置微痛发麻,郁则珩这个混蛋竟然打她屁股。
她优雅气质女性装不下去了,恨恨地咬上他的肩膀。
片刻后,屁股再响亮挨了一下,郁则珩喉咙收紧:“这么喜欢咬人,待会让你咬个够。”
8.第8章
秦叔在车内,远远看见郁则珩跟……郁则珩扛着乔殊出来,他惊愕之余,下车打开车门。
郁则珩将乔殊塞进车内,他嘭一声关上车门,车内乔殊降下车窗,他早已转身往回走,平时每一根发丝弧度都像是精心打理过的,此刻乱糟糟,几根发丝黏在脸上,她随手拨开,紧皱的眉头下,眸光里有火在烧。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被打过,更别提被人揍了屁股。
他郁则珩怎么敢的?
羞耻,愤怒,怨怼,各种情绪交织,乔殊恨不得扒开他的衣服,狠狠咬他几口出气。
秦叔鲜少看见乔殊这样生气,问发生什么事。
乔殊脚上穿着一只拖鞋,另一只拖鞋遗失在客厅,光着的脚踩上另一只脚背,神情别扭:“没事,秦叔你快开车。”
秦叔看见再次走回来的郁则珩,说好,但上了车,并不急着开车。
郁则珩走近,手里拿着她的闪亮高跟鞋,打开车门给她,自己再绕去另一边上车。
乔殊抿着唇,绷着张脸,她脱掉一只拖鞋,再踩进高跟鞋里,她像是拿回属于自己的武器,气势跟杀伤力都成倍增加,碍于秦叔在场,她一言不发,连一个眼风都不曾施舍给他。
压制的怒气在下车遇风即燃,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名字:“郁则珩,你混蛋无耻,你竟然打我。”
郁则珩眉头轻皱,他只是拍了她屁股,就算她称之为打,打她屁股不代表打了她,他在床上也拍过,她大概没反应过来,但他没打算在这件事上跟她辩论,这辩题未免过于幼稚。
“你也咬了我。”
乔殊冷笑:“那能一样吗?”
“如果你不解气,随时可以打回来。”郁则珩脱下西服外套,搭在手臂上,不痛不痒道。
乔殊咬唇,回瞪他一眼,再咽下这口气:“你做梦呢。”
这种互呛互怼在他们之间太常见,都是好胜的性格,谁也不愿意对方压自己一头,有机会不刺对方两句简直是一种资源浪费。
还有十五天。
乔殊数着老爷子寿诞倒计时,她还要再忍耐郁则珩整整十五天。
两天后,宋悦带来一则好消息。她前段时间,在乔殊安排下帮乔开宇助理拿到演唱会门票,作为回报,对方请她吃饭,聊天间,对方无意中说漏嘴,说老板最近心情不好,一笔投资赔得血本无归,他们员工提心吊胆,生怕成为撒气炮灰。
乔开宇前三个月经朋友介绍投资新项目,朋友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现在市场需求大,对标现有的咖啡品牌,他们在同等的价格优势下,保证原料高品质,主打三、四线小城市,不出几个月打响名声,绝对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乔开宇听着心动,且手头上恰好有笔闲钱,在做了简单的财务和法务的尽调后,在A轮融资果断投资三千万。
事实上,在大笔资金涌入后,创始团队实际运营跟扩张能力都出现严重问题。不到三个月,项目的价格战跟广告宣发成本如烧钱,A轮融资来的资金不足以支撑下一个季度正常运行成本。
如果项目资金链断裂,项目破产,在清偿掉员工薪资跟债务后,乔开宇那三千万将亏得一分不剩。
乔开宇心有不甘,游说身边的朋友投钱,也不是无人响应,只是金额远远不够,他思来想去,找到前不久回来的妹夫。
且不谈他家就是做金融,他年轻时候玩赛车后来自己当车队老板,手底下唐宫几个高端娱乐会所,南湾几千万的房子他随手买来当婚房,乔开宇摸不清他家底有多丰厚,但千万的投资对他来说是笔小钱。
“喝茶。”
今日天气不错,郁则珩将谈话的地点安排在室外,不远处开着他叫不出名字的花,乔殊上午去拍卖行,家里异常安静。
乔开宇无心赏花,灌下大半杯茶,兴致勃勃地跟郁则珩说他手里有个赚钱的项目,他认为前景不错投三千万,他将当日朋友游说他的话,添油加醋说给郁则珩听,并拿出美化过的营业报告,前一个季度,项目跑得远超预期。
郁则珩接过报告,翻了几页,数据很漂亮,营业额可观,看似是不错的投资项目。
乔开宇喝着茶,留心着他的表情,等郁则珩看完放下报告,他放下茶杯:“妹夫,你认为怎么样?”
郁则珩慢条斯理地给他添茶,没直接说行或者不行。
“妹夫,摆在你眼前的就是一颗金蛋,市场瞬息万变,做哥的会坑自己家里人吗?你要做尽调,我有现成的资料给你,你可以看看。”乔开宇交握着双手撑在桌面上,他挤出笑,眼里闪烁着热切期盼。
郁则珩长腿交叠,拉开两人的距离,长睫下目光平静冷淡,他叫了声大哥。
“说实话,我对投资没什么兴趣,这两年的重心都在车队,其他的事我暂时不会考虑。”
乔开宇言辞激动:“只需要你投钱,项目你放心,我会帮你盯着,还会有人不想躺着赚钱吗?”
郁则珩投资向来不看表面数据跟背后故事,他道:“这不在我的投资领域,在一级市场需要一定的专业度,我既不懂咖啡,也没有深入了解过市场,无法判断项目的优劣,对我而言风险过高。”
乔开宇愣住。
他一直以为郁则珩不过是仗着家里有钱纨绔子弟,追求刺激学人玩赛车游戏人生的公子哥,懂什么投资赚钱,他互吹一顿就能哄他乖乖投钱。
乔开宇不死心,拉低姿态,再更详尽地介绍项目。
没想到郁则珩油盐不进,听他说完,仍然是一样的态度,乔开宇聊得口干舌燥,火冒三丈。
郁则珩看腕表时间,再温声问:“大哥今天留下来吃饭吧,小殊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
乔开宇黑着张脸说不必,起身走了。
“大哥慢走。”郁则珩起身,抬步上楼,他算着时间,乔殊也该回来了,她不在家,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乔殊人在拍卖行,已经收到楚姨的消息,楚姨说乔开宇跟郁则珩在外面聊天,看样子,是在谈生意。最后离开时又说乔开宇走时脸色不好,走得很急。
她料想大哥没能忽悠郁则珩跟他一块做冤大头,去接他的烂摊子。
“我大哥是拿郁则珩当傻子呢,没承想别人拿他当傻子看。”
乔殊靠着办公椅,伸了伸腰,她没骨头似的趴在办公桌,翻出几位常联系的太太号码。
电话接通,她迅速进入状态,声音听起来焦急又不知所措,向姐姐们说起自己现在真是左右为难,一边是自己跟亲哥一样的堂哥,一边又是自己的老公,现在乔开宇投资项目资金链断裂,想让自己叫郁则珩帮忙投资,夫妻俩为此大吵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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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殊带着柔弱哭腔,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帮忙吧,无疑是让自己老公的钱打水漂,不帮忙,堂哥会指责她见死不救,她似哭似泣中,将乔开宇投资项目说的一文不值,圈子就那么大,一传十十传百,作为自家人都不肯投,其他人自然不会傻到上当。
兜兜转转,乔开宇没能拉到一分钱,项目彻底告吹,他赔得血本无归,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传到老爷子的耳朵里。
家里鸡飞狗跳,老爷子被气得血压飙升,在乔开宇狡辩时狠狠掌掴了一记,这事是黎妈告诉她的,她错愕惊呼:“怎么那么严重,爷爷怎么还动了手。”
黎妈叹气道:“也是大少爷这次错得太离谱,三千万就这么打水漂了。”
“有时间我会回去劝劝爷爷。”她乖巧又孝顺的样子,“爷爷本来就身体不好,马上就是他生日,得开心一点。”
“全家也就小小姐你还关心老爷子了。”
“应该的。”
挂过电话,乔殊在跟厨师学做生日蛋糕,她难得进一次厨房,装备齐全地佩戴上白底红色格子围裙跟白色厨师帽,长发用鲨鱼夹随意夹起,耳边是贴着面颊小幅度卷起的碎发。
烘焙甜品不算难,只要控制好克数跟时间,基本不会翻车。
蛋糕坯已经烤制好,她跟着厨师挤上奶油,然后是抹平,她动作生疏,奶油涂抹并不均匀,她很努力地拯救,但似乎更灾难。
“没关系,可以用水果这些来掩盖。”厨师撑着岛台,建议道。
乔殊拿过洗净的樱桃草莓,以及切好的芒果粒,花团锦簇地堆放上去,再撒上椰蓉片,她拉开距离仔细审视一番,总算有那么点蛋糕的样子。
郁则珩在厨房找到她时,她正举着手机跟蛋糕合影,偏着头,一只手指着蛋糕,她皱着鼻尖,垂着眼,表情又丧又难过。
他想到刚才接到乔开宇的电话,乔开宇说这次项目的事,他们俩都被乔殊利用,他意味深长地道:“我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心思比较重,女人嘛,这样就有些不可爱了。”
郁则珩当时困惑反问:“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可爱?”
乔开宇闷声挂断电话。
现在,郁则珩想的则是,乔殊其实有那么点可爱。
事关结婚组建家庭,郁则珩不可能没对乔殊做过背调,她六岁母亲去世后,被爷爷接回老宅亲自抚养,父亲沉迷声色犬马生活,形同虚设,因此她早慧也早熟。
她在老爷子身边学会察言观色,被大伯一家所忌惮防备,被送上名利场笑脸相迎,被推出来联姻,不过是因为她只有她一个人。
郁则珩早知道她口蜜腹剑,表面是照耀万物的小太阳,内心是精致利己的坏女人,她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傲娇又挑剔,一身难伺候的公主病,他清楚她选择嫁给他,目的并不单纯,每一句如糖似蜜的老公背后,都有她噼里啪啦作响的小算盘。
既然他们结了婚,作为她的丈夫,如果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那他未免太过失败。
她利用他,她肯在他身上花心思花精力,他不介意她利用他,藉由他达到目的。
郁则珩突然出现,乔殊稍愣片刻,她收起手机,扶正厨师帽,笑意盈盈,眼睛里干干净净,她轻声询问:“老公,要吃一块吗?我亲手做的。”
9.第9章
乔殊脸上的笑容无可匹敌。
她轻哼着轻松愉悦的调子,就好像她这几日,都忙着烹制蓬松柔软的甜点,与世无争,外界的波动纷扰与她无关。
“为什么突然想做蛋糕,给爷爷的?”郁则珩望着她。
乔殊撑着岛台,他面无表情,声音平平,她猜不出他现在的心情,她笑着点头,说是呀:“他什么都不缺,送礼物最重要的是诚意,这就是我的诚意。我的第一个作品怎么样,抓你来小白鼠。”
厨师说:“第一次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赏脸尝尝吧。”乔殊拿来切蛋糕的刀跟瓷碟,她小心切出小块三角,满铺的水果扑簌掉下,她强迫症般调整摆盘,而后双指抵着瓷碟边缘往前推。
郁则珩一向不吃这种对身体产生负担的甜品,尤其是这种连品相都极为糟糕的,他蹙起眉,最后上前,挑起一块递入嘴中,在乔殊期盼眼神中,说:“可以,不算甜。”
“是吗?我尝尝。”
她撑着手臂靠过来,信手捻过一颗殷桃,沾着一点奶油递入口中。
瞬间拉紧的距离,他闻到初蛋糕香甜的味道之外,属于她的气息扑过来,她眨眨眼睫:“是还不错,谢谢你,愿意帮我。”
郁则珩凝视着她的眼睛:“这种小事用不着谢。”
“还是要谢的,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意。”
她的心意。
郁则珩手里还握着叉子,金属触感是冰凉的,握得久了,适应后会有生温的错觉,他嗯一声,端走剩下的蛋糕,在客厅餐桌吃完。
乔殊在厨房制作她的第二个蛋糕,她连续练习一星期,最终在老爷子寿诞当天,亲手做了个完美的生日蛋糕,由加了黄油跟黑巧两种蛋糕坯,奶油上洒上细细的巧克粉。
再小心精致地装包好,一同带去老宅。
老爷子将举办寿诞的地点定在老宅,近一个月来,全家上下都在重新清洁翻新,布置场地,庭院里新植草皮,重新栽种花草,连池子里的锦鲤都替换一批,个个品相极佳,在睡莲花叶下,灵活游弋。
除去自家人全都回来,郁循礼跟江文心也会到场,当日的盛况早已能预见,老爷子大半生都在商场沉浮,什么风浪都闯过来,圈中交友无数,更有跟乔家有合作来往的商业伙伴,赶在这一天,为老爷子祝贺庆生。
老爷子精气神十足,一身黑色中式礼服,他个子高且瘦,即便年纪渐长,整个人也不是直接干瘪下去,反而越老越有神,看样子像是要撑个千秋万代。
乔殊始终伴在老爷子左右,迎来送往,得心应手。
她着一身香槟色抹胸长裙,丝缎的柔顺面料,裙摆曳地,同色系布料的细带从颈边绕过,随性慵懒地搭在身后,行走间璀璨发光,明艳大气的长相,一颦一笑间轻易成为全场焦点。
像专业演员,到大型舞台,在场无不是乔殊的观众。郁则珩早已经习惯,他对觥筹交错的名利场向来不感兴趣,但今天,他作为半个主人,也需要出面应酬。
夫妻之间各忙各的,一整天只有几次眼神交错。
一直到晚宴,老爷子走上人前,先是表达对各宾客拨冗前来的感谢,再谈他四十年浮沉,最后道:“眼下早已经是年轻人的战场,世界发展太快,我显然已经跟不上,如今,也是时候放手,将我们乔家交给下一代,我早已经拟定遗嘱,温律师,麻烦你来念,也请在座各位做见证。”
二哥乔以昼皱眉:“爷爷您精气神比我都足,您要退下来我第一个不同意。”
乔振凯摆摆手:“老了。”
温律师拿着文件上前,宣告确定以下均是在老爷子清醒时立下的字据,具有法律效应。
乔殊单手抱着手臂,视线落在温律师脸色,脸上保持着得体笑容,她听到大伯,乔开宇甚至是二哥乔以昼的名字,公司股份全给了他们,她笑容在一点点僵硬,变成扯不下的面具,她听到自己名字后紧跟着两套房产跟每年分得两百万的家族信托基金,她垂下眼睫,下意识看向身边老爷子,老爷子目视前方,毫无察觉。
她回转过头,血液像是凝固住,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在欢呼,甚至是鼓掌,但距离她很遥远。
直到乔明杰走来,在她耳边灰溜溜地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爷爷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乔殊回头,乔明杰仰头一口饮尽手中酒,大步离开。
她被拉回现实,所有声音都在她身边炸开,她看见主持人请老爷子上前,老爷子回头,温和慈爱地朝她伸出手。
乔殊自然地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像往常一样,走到人前,在其他人夸赞老爷子心疼小孙女时,她笑容大方得体,老爷子拍拍她的手背。
一场宴会,宾客尽欢。
乔殊站在二楼书房,铺着暗色花纹的地毯,有着繁复复古的华丽风格,有着很好的隔音效果,关上门,外界嘈杂的声音也一并被消音。
乔振凯坐着,一整日的迎来送往,他精神跟体力跟不上,但此刻,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乔殊听见自己的声音,她轻声问:“您不是答应我会将盛誉给我的吗?我不太明白。”
乔振凯疲累地捏过眉心,他让乔殊冷静点,这件事等以后再说:“你一向懂事。”
乔殊低头笑了下,再抬头时眼里隐隐含着泪光:“就因为我懂事,所以就算在这时候也不能问一句原因,就因为我懂事,所以我永远被排在最后是吗?”
乔振凯皱眉打断她的话:“够了!我只是说会考虑给你,盛誉已经上市,就算交给你有管理的能力吗?”
乔殊迎着他的视线,一向漂亮的眼睛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她声音含着被看扁的委屈以及自我证明的急迫:“我有,我可以,您交给我的哪件事我没有办好?我比他们能力出众,他们能做的我可以做,他们做不到的,我也全都能做到。是您说的,我是全家最让你省心,最像你的,我不会让您失望,您交给我,我只会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乔振凯双手交握,目光幽深锐利,他不怒自威,凝视对方时有种极具压迫感,这是岁月增长跟丰富阅历沉淀的结果。
在这个家,他有着绝对的统治权,是他一手打造,让其如日月星辰正常运转,是他给他们优渥的生活条件,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他们有什么资格忤逆他?
“乔殊,你现在就叫我很失望。”乔振凯声音掷地有声,“我没给你东西吗?你到底在跟你哥哥们争什么?你六岁就来我身边,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是啊,六岁。
母亲突然离世,乔明杰完全担不起父亲的责任,她握住乔振凯伸来的大手,被带回老宅,刚开始日子很难熬,她还太年幼,还未从丧母的阴影走出来,而乔振凯又过于严格,她需要学各种规矩,行为举止要符合她的身份,再大一些开始上学,考试成绩成为她在家里的晴雨表,她去学乐器学跳舞,时间被安排满满当当,再然后,她被送去学文物鉴定,经营拍卖行,再在各大宴会露面,她察言观色,左右逢源,为乔家忙前忙后,甚至,牺牲自己的婚姻。
乔殊无法说清乔振凯在她生命中是什么,这二十年里,他是她崇敬的人,潜移默化学习模仿的对象,是亦父亦母的存在,是她学生时代为了获得他一个笑容而拼命学习拿高分的原因。
她想得到他认可的强烈希望,超过一切。
可以说,没有乔振凯,不会有现在的乔殊,这很可笑,她清楚,但无法控制。
所以当乔殊听到遗嘱那刻,她第一时间计算不是金钱意义上的得失,而是一种近乎背叛的失望,一种认清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的怨恨。
眼里因为汇聚的泪水异常明亮,乔殊一手撑着书桌,一手捂着脸,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都在颤抖:“您从来就没想过给我对吗?即便大哥蠢到三个月就能赔掉三千万,即便二哥是脑子里全是吃喝玩乐的废物,滥交搞大别人肚子也没关系对吗?我,乔殊,从来不在您的考虑范围里是吗?”
“为什么啊?”眼泪顺着眼角滚下来,看起来无助又彷徨。
乔振凯盯着她,表情无动于衷,声调冷酷:“你既然结了婚就该做好你的郁太太,抛开郁家财力,我也不会亏待你,你这辈子都能衣食无忧,是你野心太大,过于贪心。”
这句话无异于再说,你是女人,做女人就要安守本分,给你什么都是恩赐,理应感恩戴德。
乔殊在他眼里看不出任何愧疚心虚,一丝都没有,反倒显得她一言一行都很可笑,她抹掉脸上眼泪,眼角泛红,小心翼翼地问:“抛开这一切不谈,爷爷,跟两位哥哥比,您最喜欢的是我吗,像您一直说的那样?”
乔振凯抿紧唇,他往后靠,眉宇间是对她纠缠的厌烦。
“我明白了。”乔殊轻笑,像孝顺乖巧的小孙女,“爷爷,祝您生日快乐。”
—
宾客尽散,偌大的宅邸只剩下冰冷亮起的灯光,郁则珩在东侧石阶上找到乔殊。
她席地而坐,裙摆跟丝带铺在地面,她抱着白皙手臂,腰肢纤细,背影清瘦单薄,黑色卷发柔顺搭在身后,碎发随风起,她长久地一动不动,凝视着前方的黑暗,侧脸线条清晰流畅,卷翘长睫,冷冷清清。
身旁是融融夜色,她有着一触即碎的破碎感。
郁则珩走过来,碎石发出细碎声音,前面的人也毫无察觉,直到他将脱下来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谢谢。”乔殊偏头,有片刻的怔愣,她双眼无神,看着他,又像是在看着他身后。
郁则珩看出她情绪低落,从遗嘱出来的那刻她表情开始不对。
但人始终无法感同身受,他虽然认为遗嘱内容里,乔殊得到实在少得可怜,但他拥有的,足够乔殊继续她纸醉金迷生活几辈子,继承家产不过是锦上添花,有不错,没有也不会有多少损失。
“爸妈已经回去,这边结束了,随时都可以回去。”郁则珩没坐下来,他立在她身边,因为今天情况,声音比平时更温和。
“好。”乔殊偏过头。
两个人同时沉默。
郁则珩在她身侧保持着距离,岿然不动,他抿着唇,挺拔的身形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立体,他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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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西服外套,白色衬衣跟红色格纹领带,袖口卷起一段,露出劲瘦骨骼分明的手腕。
一高一低,错落有致,冷硬跟柔和碰撞,又在夜色下,有着奇异的和谐。
半晌,郁则珩再次开口:“乔殊,那件东青釉箸瓶你拿着吧,是卖或者收藏,你决定。”
那件她曾在床上说,如果他们离婚,她要的那件有市无价的宝贝。
乔殊意识慢慢归拢,她掀起长睫,偏着脑袋看他:“你真的要给我吗?”
没有意味深长的笑容,在她身上一些东西像潮水退去,她变得简单纯粹。
郁则珩望着她的眼睛,眸底漆黑平静,他轻嗯一声:“它本来也是你的。”
他们是夫妻,他拥有的理应都有她的一半,但他怀疑她对此没有完全认知,抛开明面上的生意,他的股份股票跟基金,一直有人在负责打理,等过段时间,也许他该叫对方来家里聊聊,这些事,乔殊也该清楚。
郁则珩不会安慰人。
他只是想让她知道,她不必为这份遗嘱而不舒服,他能她得更多。
乔殊轻轻笑了笑:“很贵的,你想安慰人也不用一掷千金。”
“有用就值得。”
她静静看他数秒,突然叫他的名字:“郁则珩,你会为什么愿意娶我,你当时分明不喜欢我。”
乔殊很清楚记得,他亲眼看她跟他堂哥差一点订婚,转头她悔婚找上职业生涯即将毁于一旦的他,她的算计写在明面上,他独自承受人生至暗时刻,如果换作是她,也会无比厌烦。
郁则珩脑海里响起轻快的高跟鞋踢踢踏踏声,病房门被推开,她穿着明艳高饱和颜色长裙,怀抱着盛开鲜花,像点燃沉闷黑暗的火柴。
他讨厌她的出现,假意的问好,浮于表面的讨好,却又在第二天,静听病房外的声音。
沉默片刻,郁则珩淡声道:“因为你说得对,即便不是跟你,也会有另一个李小姐。”
是了,他们结婚,是家族联姻下的产物,不是乔殊,不是郁则珩,也会是其他人。
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回去吧。”乔殊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目光飘远又收回,她在这里生活十八年,有时候想想,还真的挺舍不得的,她想起身,但因为坐太久腿麻。
郁则珩朝她伸手。
乔殊看他的手,迟疑片刻,将自己的手放上去,他拉她起身,她踉跄两步,他扶上她的手臂。
“谢谢。”真心实意的。
两人一前一后上车,乔殊捧着手机敲打着键盘,给宋悦发消息,等回到家已经是凌晨。
上楼时,乔殊问:“要不要喝点?”
郁则珩皱眉:“现在?”
乔殊点点头,家里阿姨都已经睡觉,她自己去酒柜拿了酒跟两只酒杯,她倒上酒液,再递给郁则珩,她拿着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碰他的酒杯。
“结婚两周年快乐。”
郁则珩纠正她:“还没到,是下个星期三。”
“差不多了,几天时间不用算得太清楚。”乔殊仰头,酒液的醇厚味道在唇齿间蔓延。
郁则珩抿了口。
之后的事情发生的意外又突然,乔殊喝掉整杯酒后吻上来,他被她撞得往后两步,她去扯他的领带,他扶住她的腰,摇摇晃晃,呼吸全乱套,她的吻更像是毫无章法的啃,啃他的嘴唇,下巴,甚至是脖颈。
郁则珩不得不扣着她的下颌,教她正确的接吻姿势。
混乱中,他衬衣扣子被扯开,他不得不空出手,在更多衣服被扯开之前,抱着她上楼。
到卧室,门刚关上,又再度吻得难分难舍。
他手掌撑着门板,她背撞在他手背上,黑暗里,两个人对视,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不过半秒,他靠上去,同时堵住她的唇,声音消弭在唇齿间。
等分开时,隐约出现天光。
郁则珩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地上的长裙被收起,只剩下他的衬衣跟搭在沙发上的西裤,像往常一样,他起床换运动服晨跑运动。
他一个人吃的早餐,在楚姨的转述中,乔殊一早就出去了,至于做什么不清楚。
一直到晚上,一份文件同城寄到家里,签收人写着他的名字。
他随手拿过裁纸刀拆开,拿出文件,封面白纸黑字写着“离婚协议书”字样,他脸色黑沉,翻开,看到写着他跟乔殊的名字。
郁则珩眉越拧越紧,脸色越来越黑,他仿佛遭到恶作剧般愚弄,他几乎同时打电话给乔殊。
那边接得挺快,他声音从齿缝里挤出:“乔殊,你什么意思?”
乔殊道:“你收到了?没别的意思,字面意思,你可以看看有什么补充的,我再让人修改。”
郁则珩声音冷到冰点,他再一次重复:“什么意思?”
外面,响起汽车引擎声,是乔殊的车。
电话里停顿半秒,乔殊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耳边,是她一贯的轻快语气:“这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了。”
“郁则珩,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