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母改嫁进大院后,前夫们找上门了》 第1章 骚狐狸 1982年,夏。 烈日当头,母女二人坐在去军区大院的公交车上。 安冬夏低头正看着书,徐佩兰紧张地念叨。 “到了那少说话,咱就本本分分地好生待着。” “大院里那年轻的多,条件也好,到时候要是能找个好对象就找一个……” 安冬夏只专心看书,可书上的那些字一个也没进到脑子里去。 她还在奇怪姐姐的决定。 徐佩兰叹了口气,转而看向窗外。 女人呐,嫁错了男人就是投错了胎。 自己去当保姆赚钱养家,安国转头就在外另找一个,闹离婚,分家产。 要不是为了三个孩子,她早就想死了算了,硬是咬牙撑着。 离婚分抚养权,安国只让他带走一个闺女。 她跟大女儿最亲,怎么突然大女儿变了性子,说什么都不跟她走。 小女儿也成,打小就扔在乡下养着,回来没几年就考上了大学,成了楼里第一个大学生。 她转过头,看着面容姣好的女儿。 “冬夏,老是看书看书,你现在这个岁数,也到了找对象的年纪,趁着年轻,好好抓住一个,妈说的话你要听。” 一个刚经历婚姻失败的人,告诉你早结婚的好处。 安冬夏甜甜一笑,“知道了,妈。” 坐了一个小时的车,二人进了军区大院。 放下行李,徐佩兰就开始张罗晚饭,安冬夏本来要搭把手,被徐佩兰赶了出去。 “出去走走,溜达溜达,这用不上你。” 阳光透过大院里的大榕树,在地上撒下斑驳的光影。 安冬夏站在陌生的屋檐下,看着青砖墙上的爬山虎,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 她沿着墙根向外走,转过拐角,就听见几个女人坐在葡萄藤下说闲话。 “嘿,这叫什么事儿?以前端茶倒水,不知怎么就爬上了床,不知羞!” “就是,你看她那闺女,怯生生的,一看那样也是个小骚狐狸!” “我听说啊,到了床上……” 话音未落,穿着白底蓝花衬衫的胖女人抬头看见来人,不仅没停,反而故意提高了嗓门。 “哟~这不是新主子家的娇小姐吗?怎么,自己溜达呢?” 旁边的几个女人跟着哄笑,肆无忌惮地打量柔弱的女孩。 安冬夏停下脚步,瓷白的脸上笑意渐深,只是眼底的茫然慢慢褪去。 她径直走到那胖女人面前,看着乱颤的肥肉随着那笑声抖个不停。 啪—— 一声脆响,女人捂着脸瞪圆了眼。 “你个小丫头片子敢打我?!” 说着就要扬手打人。 安冬夏抬着下巴,冷冷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你动我一下试试?” 她看着对方扬在半空还在发抖的手,缓缓说道。 “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在这院子当差拿钱,伺候的是谁家的人,心里没数?” 余下看热闹的几人都白了脸,她的目光一一扫过。 “一个做下人的,敢对主子动手,传出去,你看是我遭殃还是你卷铺盖滚蛋?” 僵在半空的手缓缓下落,胖女人的脸阴晴不定,周围的人也不敢出声,迟疑地看向彼此。 这肥差可是托了关系才进来,出点什么幺蛾子,被赶出去再想回来就难了。 胖女人被打得气恼,半空中的手转而捂着红肿的脸。 “你……你等着!”她骂骂咧咧离开,空留下尴尬的几人还在原地。 见几人还呆愣原地,她歪头冷笑。 “再让我知道谁嚼舌根子,看我怎么收拾她!” 不想惹麻烦的几人匆匆离开,心虚的频频回头,不可置信这个狐媚子这般厉害。 等人走光,安冬夏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她扶住大榕树粗壮的树干,这才没摔倒。 她抬起打人的右手,对着掌心使劲儿吹气,眉头紧蹙。 “脸皮这么厚,打得我手好疼……” 阳光穿过叶片空隙,落在她单薄的背上。 恍然不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一切。 “陆二哥?你笑什么?” 裴济慈手里拿着双截棍,气喘吁吁地问向坐在阳台上的男人。 “看小猫炸毛。” 身着白衬衫绿军裤的男人双腿交叠,胳膊搭在藤椅上,手支着下巴看向窗外,英俊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之间形成折角,眼窝深邃,眼睛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都看到了。 裴济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楼下的女孩,不满地撇撇嘴。 “晦气!早晚这娘俩都得滚出去!” 陆敬尧收回目光,看向大榕树枝繁叶茂的树冠,并不搭腔。 裴济慈一下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现在我们家可成了大院里的笑柄,保姆上位,还带着一个拖油瓶,还想当我妹妹,我呸!” 陆敬尧还在看树,只不过目光偶尔落向树下的人。 她长大了,不变的还是逞强的小脾气。 兜兜转转竟然能在这遇见她。 耳边是梦里奶声奶气的哭喊。 “爱哥哥~爱哥哥~你等等我~” …… “吃饭了,济慈。” 徐佩兰站在门口,双手紧张地攥着围裙,忐忑讨好般的语气让裴济慈猛地坐起身。 “鬼叫什么!我又没聋!” 他走到陆敬尧身边,苦着脸。 “下去吃饭,吃完了我就跟你走,这个家是一点呆不下去了,看上谁不行,非要看上自家保姆……” 陆敬尧看着树下那道白色人影消失,也跟着起身。 等二人下楼,长桌边已经坐满了人。 裴家老太太坐在主位,笑着跟陆敬尧打招呼。 “敬尧,好些日子没见你,奶奶都想你了,快坐。” 陆敬尧笑了笑,坐在老太太身边。 “太忙了。” “家里都好吧?” “都好。” “奶奶,你查户口呢,陆二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还让不让人吃饭。”裴济慈在一边不满意奶奶的盘问。 作为陆敬尧的粉头子,他知道陆敬尧最怕麻烦的寒暄。 陆敬尧一边回答老太太的问题,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桌边安静坐着的女孩。 不可否认,长大后的她更美了。 夏末秋初,她穿着白色衬衫,头发利落地扎成长马尾,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 娇俏的鼻尖上带着微微的汗珠,唇色红润,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只淡淡扫过一眼,又转回目光。 “先吃,远征今天加班,咱不等他。”有外人在,老太太直接发话开饭。 做完一桌子菜,徐佩兰这才坐到安冬夏的身边。 老太太一发话,众人这才动筷。 “我要喝汤!”裴家老三裴乔木一开口,徐佩兰赶紧起身盛汤。 “陆二哥不吃香菜,怎么还摆到他跟前来了!”裴济慈不满地盯着徐佩兰。 “佩兰,西瓜怎么没上桌?今天立秋要吃西瓜,咬秋。”老太太又开口。 徐佩兰的汤还没盛完,“在冰箱里呢,我现在去端。” 安冬夏直接起身,“奶奶,我去~” 她看着妈妈忙得一团,心里的棉花似乎又长大了一些。 等她端来切好的西瓜,径直放在老太太眼前。 端着果盘的瓷白小手红肿异常。 “手疼吗?” 陆敬尧夹着菜,漫不经心地开口。 第2章 她可不想长针眼 老太太一懵,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冬夏的手一顿,后背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被发现了。 她把盛满西瓜的果盘轻轻放下,嫣然一笑,“谢谢陆二哥的关心,不疼了,刚刚拎行李有点重。” 徐佩兰赶紧接话,“这孩子,身子骨差。” 今天两人来裴家,没有一个人来接,虽说是结婚上门,可跟她平时做保姆没什么两样。 裴济慈在一边冷笑,“带个病秧子来找长期饭票了是吧。” “济慈!”老太太呵止,“要是让你爸听见,看你怎么收场!” 裴济慈不服气,猛地拍桌站起身,“我就说了!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徐佩兰赶紧走过来,“济慈,冬夏就住一阵就搬走,她马上分配工作了……” 不等徐佩兰说完,一个冷硬的男声响起。 “冬夏就住这,谁不爱呆,就给我滚!” 老太太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裴援朝回来了。 刚到家的裴援朝冷着脸,把手上的公文包重重扔在沙发上。 身上的三片红军装穿得一丝不苟,黝黑的脸上带着即将爆发的怒气。 徐佩兰一看气氛不对,赶紧开口。 “累了吧,赶紧洗洗手吃饭,敬尧也在呢。” 她想提醒裴援朝控制情绪,不要在外人面前暴家丑。 显然陆敬尧的存在让裴援朝压下怒火,他不动声色地盯着紧张的裴济慈。 “再说一句废话,就给我滚远点。” 裴济慈再混不吝,也知道这时候不开口为妙。 陆敬尧站起身。 “裴叔叔。” “敬尧回来了,济慈这臭小子也只有你说话好使,别人的话一点不听,二十来岁还不如八岁孩子懂事。” 陆敬尧桌下的脚踢了踢裴济慈,二人一齐坐下。 一顿饭吃得不声不响,安冬夏端着小碗,小口吃着,本来胃口不佳,此时更是味同嚼蜡。 吃过饭,又被徐佩兰赶上楼。 安冬夏坐在窗边,听着恼人的蝉鸣,手里是半天没翻动的书。 收拾完餐桌的徐佩兰坐在床边整理衣服。 “冬夏,妈对不住你。” 安冬夏隐藏起眼底的愁绪,转过头,脸上都是笑意。 “妈,你能嫁到这里是好事。” “你姐跟你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安冬夏走到床边,也跟着叠衣服。 “既然都离婚了,还想那些做什么,大姐不是哭着喊着要跟爸在一块嘛。” 这是安冬夏觉得最难以理解的地方。 从前姐姐总是念叨要跟妈一起到大院里来,钓个金龟婿,怎么签字这天就变卦了? 她刚刚毕业到家,就遇上爸妈签字离婚。 姐姐一反常态,蹊跷得像是换了个人。 她哪知道,姐姐安玉竹重生了。 徐佩兰说着说着又抹起了眼泪,前脚离婚,后脚那女人就迫不及待拎着行李进门。 安玉竹跟安阳姐弟对着那女人嘘寒问暖,根本没去看一眼离家的母女两个。 原来,这个家早就该散了,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佩兰?老爷子的尿壶怎么还没倒,去拿条毛巾过来!”老太太的声音打断徐佩兰的眼泪。 她匆匆起身,不放叮嘱安冬夏。 “放着,我一会儿收拾。” 匆匆离开的徐佩兰从回到家就没停下过一分钟。 安冬夏快速折好衣服,起身去帮母亲。 她的手还肿着,在徐佩兰的面前总是刻意攥起拳头。 饭桌上那个面庞冷硬的男人让她的心情雪上加霜。 讨厌鬼。 她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徐佩兰端着洗好的痰盂步履匆匆。 “你歇着,出来干啥?” “我帮帮你。” 徐佩兰犹豫了一瞬,眼神示意她跟着进来。 老爷子的房间在走廊最里面。 房间里的陈设古色古香,红木家具擦得一尘不染,老爷子躺在床上,半阖着眼瞥向她。 “这就是玉竹?” 徐佩兰把痰盂放在地上,摇摇头。 “这是小姑娘,冬夏。” “这就是学医那个小姑娘?长得真俊呢,这模样随了你。” 安冬夏浅笑,走到床边坐下,甜甜应了一声。 “爷爷。” “来看我这老头子做什么,下去跟济慈他们玩去。” 老爷子哪知道晚饭的场面,只觉得眼前的小丫头乖巧可人。 他看人无数,一看对方的眼睛,就知道是不是个心思良善的主。 安冬夏看老爷子的面色枯槁,可说话时中气十足,尝试地问了问。 “爷爷,我能给您把把脉吗?” 裴远征伸出手臂,“瞧一瞧,看看我还能活多久。” 徐佩兰一听这话人都慌了,这要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 “冬夏,你这半吊子手艺,就别瞎看了。” 徐佩兰怕惹麻烦,虽说小女儿专科毕业,可学的那三脚猫的能耐,怎么能敢轻易给老爷子把脉。 这要是说错一句…… 安冬夏的手已经搭在老爷子的脉搏上。 脉象沉涩如刀刮竹,时断时续。 安冬夏指尖凝气,顺着那微弱的搏动探了半晌。 陈年淤堵积在肺腑,气血早已如淤塞的河道。 通阻塞,再补气血,才是正路。 她缓缓松手,把老爷子枯瘦如柴的胳膊塞回被窝。 “爷爷,你现在身子骨调理得不错,经常晒晒太阳,补补阳气更好。” 徐佩兰吊着的心这才陡然落下。 裴远征看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有些好笑。 “我的身子骨我还不知道,熬了一年就是赚了一年,早死早托生,省着给别人带麻烦。” 久病床前无孝子,要不是有徐佩兰贴心照料,他怕是早就跟自己的战友们相聚。 所以徐佩兰嫁给二儿子续弦,就是他提议的。 老伴反对得最厉害,最后为了老爷子的身体,最后才妥协下来。 “工作还没下来呢?” “嗯,等通知呢。” “轻舟那孩子也在医院上班,要是你能分到他那个医院,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裴远征有两儿一女,身为次子的裴援朝有两子,裴济慈、裴乔木,裴轻舟是收养的战友之子。 老大裴轻舟医院加班还没回来,所以安冬夏还没见过。 “去吧去吧,你们娘俩早些休息,我也要睡了。” 只短短见了这么一面,已经耗费了老爷子不少精力。 他疲惫地闭上双眼,咳了几声,喘着粗气。 要不是有安冬夏在,他早就咳得昏天暗地,这是一直在强忍着。 徐佩兰扯着安冬夏的手,“那我们先出去了,有事叫我。” 老爷子闭着眼,只抬了抬手,连话都说不出来。 刚走出卧室,徐佩兰责怪地小声说道。 “人家请好些个有名的大夫到家里来看病治疗,轻舟也尽心尽力照顾着,你多这个嘴干啥?” 安冬夏倒不是与老爷子投缘,而是为徐佩兰考虑。 现在家里反对的人这么多,总要有点仰仗才好呆在这。 她才从卫生专科学校毕业,正等待分配工作。 虽然还不知道分配到哪,总是要离开。 要是能帮老爷子改善改善,那未来徐佩兰也能在裴家站稳脚跟。 这一切,徐佩兰丝毫不知。 “妈,我就是把脉,别的什么都没做。” “你要是真想帮我,就帮我打扫打扫卫生得了,其他什么都不用你插手。”徐佩兰手里拿着一摞干净的毛巾,“你把毛巾放进洗手间,我去熬药。” 徐佩兰匆匆下楼,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她都要兼顾,以前还能拿工资,现在则是无偿,比以前做得还要细致才不会让老太太拿话柄。 安冬夏抱着毛巾,站在浴室门口。 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见无人应声,她压着门把手,推门而入。 温热的水汽裹挟着香皂的淡香扑面而来。 安冬夏呼吸瞬间顿住。 一个男人正用毛巾擦着头发,湿发上的水珠顺着线条分明的下颚滑进脖颈,顺着腹肌没入系在腰间的白色浴巾里。 第3章 信不信我把你抱上来? 他明明上了锁,显然没料到会闯进一人,放下手上的毛巾,在水汽氤氲里,目光扫过她僵在原地的手。 安冬夏只觉得脸颊倏地一热,猛地低下头。 “我妈让我送毛巾。” 把毛巾放进洗手池里便慌张转身离开。 安冬夏的心砰砰乱跳,刚冲出门来就撞到一个坚实的胸膛。 “啊——” 她捂着脑袋猛地抬头,一双深邃含笑的眼睛正盯着她。 陆敬尧双手抱胸,倚在门边,袖子卷到手肘,遒劲的青筋蜿蜒在有力的小手臂上,一直到手背。 “瞧见什么好东西了?” 他的眉梢微挑,唇角噙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睛像是盯着一头仓皇躲藏的小鹿,看她发红的脸颊,慌张的表情。 安冬夏恼怒地看向他戏谑的表情。 “不,不是……我……” 刚想解释,又觉得多此一举,他算哪根葱,就闭上了嘴,只用眼睛瞪着他。 陆敬尧往前倾了倾身,本就身材高大的他,影子整个笼在她的身上。 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就这么突兀地闯进她的鼻子里。 安冬夏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攥着的手指越抓越紧,脑子里全是刚刚的画面。 滴落的水珠,紧实的腹肌,还有松垮的浴巾。 气恼地想着那人怎么就不把门锁好。 她梗着脖子,耳尖红红,磕磕巴巴说道。 “关,关你什么事!” 说着就要绕开他,手腕却被轻轻扣住。 温热的大手,让她动弹不得。 他低头看着她因为用力挣脱鼻尖冒出的细汗,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脸这么红,该不是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了?” 安冬夏的心猛地一跳,气鼓鼓地抬头等他,眼眶倏地红了。 “你再胡说,我就撕了你的嘴!” 陆敬尧见她恼怒的模样,松开了手,看着她几乎是逃似地冲下楼梯,眼底的笑意慢慢沉下去,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那扇关紧的门。 “二哥?走吧。”裴济慈拿着篮球,走出房间,看他倚在洗手间门口眼睛看向大哥的房间,“你要找大哥?” “我找他做什么?” 陆敬尧直起身子,跟在裴济慈身后下楼。 “裴轻舟还没找对象?” “他?那媒婆都要把门槛踩烂,他一门心思呆在医院,跟块木头一样,要不是为了照看爷爷,估计家都不回。” 陆敬尧眼里的光闪了闪,不再应声。 夜深人静。 安冬夏躺在陌生的房间,没拉拢的窗帘缝隙透过一丝月光,洒在碎花凉被上。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她现在还在消化。 从生下来就被扔到乡下,姥姥将她养大,十四岁才接回去,在家里格格不入像个外人。 她打小就会看脸色。 当姐姐依偎在妈妈怀里,她会懂事地去洗碗扫地,乖巧的不言不语。 虽然徐佩兰也爱她,可她知道这个爱里有着生疏的成分。 哪怕是同样三个孩子,做父母的总会偏袒某一个,毕竟是人不是神。 徐佩兰能咬紧牙关打工挣钱,就为了把她从乡下接到市里,供她一路上学考大学,这都是天大的恩情。 安冬夏记在心里,也想报答。 裴家虽说面上是娶她进门,可短短一天,安冬夏就明白徐佩兰的处境。 只不过从保姆到夫人换了个称谓,可地位依然不变。 她并不觉得这场婚姻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要做另外的准备。 房间另一头。 裴援朝看着徐佩兰头顶上显眼的一根白发,把烫红的双脚从脚盆里拿出。 “佩兰,别委屈孩子,既然你进了这家门,冬夏就是我的女儿。” 徐佩兰递上擦脚毛巾,坐在矮凳上,把双脚放进脚盆里,扬起脸,笑了笑。 “谢谢你。” 裴援朝已经奔五十岁去了,半截入土,徐佩兰的温柔贤惠捂热了冷硬男人的心。 虽然两人的婚礼就是简单的一顿便饭,可今晚是二人的新婚之夜。 两个人蹉跎了半生,这才修成正果。 他深知一个女人出一家进一家的难处,也知道老太太对徐佩兰母女两人的成见,可还是尽可能的让她们不要受委屈。 几个臭小子,他还能威慑威慑。 徐佩兰端着脚盆去洗手间倒掉,等回来时,裴援朝已经躺下。 她有些羞涩地坐在床边脱衣服,裴援朝识趣地拉了床边台灯的灯绳。 一夜过去。 天刚蒙蒙亮。 安冬夏早早起床,她今天还有要紧的事儿要问。 来不及吃早饭,她就走出军区大院的大门,站在公交车站牌底下,等着早班车。 从军区大院到自己的学校还要倒上好几趟。 她要赶紧去学校告诉老师自己的新地址,到时候毕业分配派遣证还得邮寄过来。 怕万一寄回了原来的地址,她并不想回到那个家。 早上的薄雾还没散尽,她搓了搓胳膊,翘脚看向车来的方向。 乌黑的长发顺着肩头自然垂落,发尾落在腰侧时轻轻晃动,额前的几缕发丝拂过光洁的额头,或是扫过眼尾。 侧脸轮廓在长发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瓷白,下颌线柔和的弧度被发丝半遮半掩,鼻尖挺翘,唇色嫣红,睫毛像蝶翼般煽动。 身上的白裙如雪,露出一小节纤细的脚踝。 一阵引擎轰鸣,由远及近。 她眯眼转过头,一辆军绿色吉普车斜斜停在路边。 车窗降下,露出陆敬尧带点痞气的侧脸,墨镜滑在鼻尖,嘴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 “喂!要不要搭顺风车。”他胳膊搭在车窗沿,一只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分明,虎口有层薄茧,白衬衫的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小臂内侧蜈蚣一样的伤疤。 “你这细皮嫩肉的,再站一会儿,太阳把你晒化了可没人负责。”他说话时,嘴角总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却又透着点说不清的傲慢。 安冬夏不喜欢这种傲慢。 “不用。”她往后退了半步,再不多说一个字。 陆敬尧‘嗤’了一声,脚不松离合,就那么斜着身子看她,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信不信我下去,直接把你抱进来?” 第4章 去还是不去 安冬夏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无赖,口出狂言。 “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你再这样我就叫人了。” 话刚说完,她悄悄咽了一下口水。 叫人? 这里离军区大院的大门还有几百米,一大早也根本没几个人出门坐车,空荡荡的马路上只有她一人孤零零站着。 她捏紧自己的小挎包带子,一脸敌意地看着车里的男人。 他看到她炸毛的样子笑意更深,起身就要去打开车门。 安冬夏飞快地走到车边,拽开后座的车门,上车关门,一脸戒备地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 她相信这个男人会说到做到,虽然他身上的军装证明他不是个坏人,但是她不想有肢体接触。 见安冬夏乖乖听话,陆敬尧的手又回到方向盘,目视前方。 “去哪?” “京市卫生专科学校,在东城区毓秀路。” 再不多言,陆敬尧一脚油门,开得飞快。 一路上安冬夏都瞧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打定主意不说一句话。 陆敬尧透过后视镜看着她的侧脸,还有紧紧抓着挎包带子的泛白指尖。 “你不是毕业了吗?” 他单手开车,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根烟来,塞进嘴里,摸出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 安冬夏皱了皱鼻子,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陆敬尧眯着眼,不介意她的沉默。 早上路面车少,再加上陆敬尧一路狂飙,没多长时间,就到了学校门口。 车刚停稳,安冬夏立马打开车门,逃似地下车。 “谢谢。” 留下一句言不由衷的感谢,她就转身离开,徒留一个匆匆离开的背影。 安冬夏只想快点摆脱这个阴魂不散的人,怎么哪哪都能看见他。 虽说打小那些爱慕的眼神环绕,她早已清楚自己的相貌招惹是非,可他的眼神并不一样。 她不喜欢那种眼神,那种语气。 学校办公室。 安冬夏坐在椅子上,皱眉听着辅导员王老师在那长篇大论。 “小安啊,你的情况学校都了解,成绩好,实操也扎实,大家都看在眼里。” 安冬夏心里那点期待一点点往下沉,因为她敏锐地发现这些铺垫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次分配,是省里统一调配,基层尤其缺少中医人才,特别是山区农村。” 他把桌面上的水杯往她手边推了推,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现在通知还没下来,但是大方向应该就是这样。”王老师叹了口气,“这也是上面的安排。” 安冬夏笑容不减,问道。 “开大会的时候,校长当着全校的面说的,综合成绩第一的人是我。” 安冬夏点灯熬夜获得这个第一就是为了这个名额,留在京市的名额。 哪怕是个片区诊所都成,只要不被分到偏远山区就行。 现在大学生就业还是包分配,可分配在哪,就大有门道。 要不是为了省那两年的学费,还有助学金覆盖,她怎么可能报考专科院校。 就是想早点出来上班,有能力让徐佩兰逃脱苦海。 不要一人挣钱一家花。 徐佩兰的辛苦只有安冬夏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王老师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吹了吹水杯中的茉莉花。 “名额定了,是李军。” 安冬夏愣住。 李军的成绩只排在第五,她甚至想了几秒,才想起这个人来。 “不是说按成绩……” “政策变了。” 不等安冬夏说完,王老师放下茶杯打断她的话。 “也就是跟你实话实说,李军家里在教育部有关系,昨天刚把资料递上来,说是有重点项目需要他留京跟进。” 她开始努力回忆李军的样貌,又想起走廊里他和系主任谈笑风生的样子。 原来那些不动声色的寒暄里,早就藏好了定局。 只有她还傻傻地相信,留京资格会因为她的优秀而敞开大门。 见安冬夏有些失魂落魄,王老师不忘安慰。 “小安啊,现在这个年头就是这样,上面有人,路就好走些,你的成绩确实亮眼,我这边再给你争取争取,说不定有调回来的机会。” 后面的话安冬夏没太听清,那些寒暄的安慰她再不需要。 调回来? 这辈子她都回不来。 工作调动,意味着户口要跟着调走。 寒窗苦读,分到哪个穷乡僻壤的县城当村医。 这辈子就彻底没了指望。 王老师不免可惜,“要是家里有关系就托托关系,国家把你们分配到特定的岗位上一定是有用意,人才都挤在城市里,咱们国家还能发展起来了吗?” 安冬夏脸色苍白,站起身子。 “我先回去了,要是通知寄过来就寄这个地址。” 她把手里的新地址放在桌上,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办公室。 本以为板上钉钉,结果还是自己太年轻。 去,就是一辈子烂在泥里。 不去,就是一辈子没了工作。 在这个包分配的年代,不服从调配,就会在档案里打上不服从的标签,失去干部身份,再想找工作,谈何容易? 个体经营还属于投机倒把,放弃分配就意味着把自己推向未知的生存压力。 安冬夏真的差点昏倒当场,强撑着一步步挪出让她周身寒冷的办公室。 刚走到学校大门口,就被一辆疾驰的自行车撞倒在地。 砰—— 她踉跄着摔在地上,手心擦过石子,火辣辣地疼,更要命的是膝盖。 “同志!对不起,你没事吧?” 穿着花衬衫牛仔裤的男青年慌忙撂下自行车,蹲下来就要扶起她,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尾和娇俏的脸颊上,突然顿住。 林妹妹要是有长相,大抵就是眼前人。 安冬夏披散的长发被风吹拂,几缕发丝贴在颊边,眉尖微蹙,带着点怯生生的愁绪,眼尾微红。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白色连衣裙,领口别着小小的珍珠扣,裙摆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轻轻晃了晃,恰好勾勒出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腰肢。 单薄得像片随时被风吹走的白花瓣。 安冬夏疼得直抽冷气,只觉得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男青年心花怒放,今天不知道什么好日子,这一撞,就撞到了个心坎上。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眼前的神仙妹妹姓甚名谁,一道冷硬的男声出现。 “放开她。” 第5章 二哥哥 陆敬尧一把拽开男青年,像是拎小鸡仔一般将他扔到一边。 安冬夏脸色惨白,疼得冷汗淋漓。 陆敬尧一把将她抱起,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 冷漠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男人,陆敬尧大踏步离开。 宣示主权? 男青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呆愣原地。 不可能。 这女孩也就十八九岁,一看就是个学生,哪可能结婚这么早。 没问到名字的遗憾让他攥着拳头看着那个抱走心上人的背影。 一看就是没什么文化涵养的人,臭当兵的! 他转身扶起自行车,若有所思离开。 只要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总有再见面的那天。 安冬夏还不知道自己被惦记着,她现在浑身散了架子,疼得直抽冷气。 被陆敬尧抱在怀里,她还是在别人的侧目中意识到男女有别。 “你放我下来!”她挣扎着想落地。 陆敬尧的大手像是铁钳,让她的挣扎徒劳无功。 “再不听话,我就亲你。” 安冬夏像是被点了穴,一动不敢动,哪怕疼得发抖。 她顺从地趴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臂膀和沉稳的心跳。 陆敬尧黑着脸,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怎么就受伤了? 要不是他在,是不是就被人吃干抹净? 走到车边,单手抱她,另一只手打开车门。 弓着腰把她轻轻放在副驾驶的座位。 目光在鲜血晕开的破损裙摆那停留了一秒钟。 他俯身过来帮她拉安全带,清新的皂香拂过她的耳畔,安冬夏下意识屏住呼吸,绷紧了脊背。 温热的手臂几乎环住了她的身体,下颌线绷紧的弧度近在咫尺。 ‘咔哒’一声扣紧,距离这才被拉开。 关好车门,陆敬尧迅速绕到另一侧。 车刚一行驶起来,安冬夏蹙眉开口。 “去哪?” 陆敬尧脸上的黑云没散,不耐烦地说道。 “能去哪?” 安冬夏觉得这个男人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她赌气地扭头,看向窗外。 倒霉又晦气。 车开得像是要飞起来,一个急刹停在京市人民医院门口。 陆敬尧刚打开车门,安冬夏就开始赶紧解开安全带,想自己下车。 安全带才解开,车门已经被打开。 陆敬尧不由分说抱起她,大步往医院里走。 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无数道好奇打量的目光都射在安冬夏身上。 她只好把小脑袋瓜靠在陆敬尧的胸口上抬不起头。 “我能自己走,你这样,所有人都在看我。” 陆敬尧不在意那些目光,径直走上三楼。 最近的医院就是这,虽然他很不想来这里。 “敬尧?” 裴轻舟双手插兜站在走廊。 白大褂衬得他肩宽腰窄,领口露出一小片干净的锁骨,金丝眼镜,鼻梁高挺,薄唇抿成恰到好处的弧度,头发被梳向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 昨天浴室撞见后,安冬夏就再也没跟裴轻舟碰过面,埋怨徐佩兰赶紧找人修理门锁。 他的声音清润又有磁性,跟昨天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弯腰看向安冬夏的膝盖,距离近的,都能闻见洗发香波的清新味道。 “冬夏?你这是怎么了?” “就,就摔了一下……” 没等裴轻舟再看清,也不等安冬夏说完,陆敬尧直接抱着她就往诊室里走。 坐在看诊床上的安冬夏浑身僵硬,有些尴尬。 这么快又见面? 第一次尴尬,第二次还是尴尬。 裴轻舟弯腰,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着她的膝盖两侧,“这里疼吗?” 安冬夏摇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疼。” 那双大手又捏着她的小腿向上曲起,“这样疼不疼?” “不疼。” 裴轻舟温和一笑,“小问题,骨头没问题。” 说完,他转身去拿清创用品。 再回来时,把白大褂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腕骨微微凸起,有些苍白的清瘦。 陆敬尧抱着手臂倚在墙边,眉头蹙起。 “不是有护士吗?怎么劳您大驾?” “我不忙。” 裴轻舟用夹子夹起碘伏棉球触到伤口时,安冬夏还是疼得瑟缩了一下,手底下的床单被悄悄抓的皱起。 “忍一下,马上就好。”裴轻舟的轻柔语气,让那疼瞬间减轻不少。 安冬夏看着他低头仔细清理伤口边缘的泥沙,有些冰冷的大手托着她的小手,一点点把掌心的细碎伤口清理干净。 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就像他的人一样。 干净,温柔。 虽然两人第一次见面着实有些尴尬,可因为裴轻舟是裴家收养的战友之子,某种程度下,两人都算寄人篱下的关系。 陆敬尧站在一边看在眼里,眉头皱得更厉害。 膝盖摔得比想象中要严重点,安冬夏清理伤口的时候一声不吭。 看着裴轻舟用纱布包扎好伤口,对着安冬夏露出温和的笑容。 “别碰水就行,你应该也清楚。” 裴轻舟记得安冬夏是医学生,虽然中西医不同,但大致的医学常识应该都清楚。 话音刚落,陆敬尧忽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直接挡住了裴轻舟的身影。 大手一抱,安冬夏又羞又恼地瞪着他。 “我能走~” 不容拒绝的公主抱,陆敬尧抱着安冬夏转过身平淡说道。 “那我们走了。” 裴轻舟笑了笑,“你小子把她安全送到家。” 不顾安冬夏的挣扎,又被抱着下楼。 被放进车里的时候,安冬夏看着破烂的裙子皱眉。 “送我去供销社,我想买件裙子。” 出个门就这般狼狈回家,她不想。 陆敬尧直接在下个路口掉头。 “就是,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安冬夏尽量心平气和地商量。 陆敬尧一只手搭在窗外,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目不斜视。 “说。” “我能自己走……” 陆敬尧轻勾唇角,瞥过目光,“你确定?” 一开始安冬夏很确定。 当陆敬尧绅士地打开车门,她的脚落地那一刻,就…… 怕疼怕黑的安冬夏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深呼吸一口气,抬脚向前走,刚走了一步,就疼出了冷汗。 “这我逛不起,不能去供销社吗?” 眼前的大楼是京市最大的百货公司。 一双温热的大手搂在她身侧。 “叫二哥哥,我就带你换地方。” 安冬夏就要缩回手,头可断血可流,让她逢迎他,不如疼死她算了。 陆敬尧本就高大,安冬夏只堪堪到他的胸口。 他弯下腰,恶趣味地在她耳边说道。 “不叫我就抱着你进去。” 安冬夏脸色一变,猛地抬头怒视他。 “开玩笑,抓紧了。”陆敬尧站直身子,揽着她的肩膀,让她在自己身上借力往前走。 刚走几步,一个年轻女孩脸色不佳地走了过来。 第6章 挂历上走下来的美人 “陆二哥?” 女孩面容姣好,齐刘海锁骨发,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黑色半身直筒裙,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小羊皮矮跟皮鞋。 “小柔?” “这是?” “你小舅家的新姐姐,安冬夏。” 裴老爷子有两儿一女,小女裴英红有一对双胞胎,程小柔跟程小辉。 小舅再婚的事在家里闹了挺久,家族里的每个人也都知晓,最后胳膊拧不过大腿,在裴老爷子的力压下,还是让徐佩兰进了裴家大门。 只知道会带个女儿过来,却还没正式见过面。 程小柔更不想到,会在自己上班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她把目光里的不屑隐藏,热情地挽过安冬夏的手臂。 “姐,你想买什么,我带你去,这可是我地盘。” 安冬夏不喜欢过多的肢体接触,她能看懂隐藏起来的敌意。 她僵硬地点点头,“我想买条长裙。” 膝盖摔得乱七八糟,她不想让徐佩兰担心。 母女两个初到裴家,裴老太太本就盯着她们两个。 她怕麻烦。 程小柔接过安冬夏的手臂,陆敬尧就退到一旁,跟在二人身后。 安冬夏从来没逛过百货公司,她最常去的是供销社的处理柜台。 她总是夏天买冬天的棉袄,冬天买夏天的裙子。 身上的这条裙子只用了三尺布票,五块钱。 她的小挎包里只有十块钱,这是她的全部资产。 百货大楼每层卖的商品都不同,一楼是整齐的玻璃柜台,卖的是日用百货,烟酒糖茶。 程小柔手扶着她就往二楼去,直奔自己的服装柜台。 此时安冬夏想着先看一圈,然后说自己挑不中,就可以直接回家算了。 “王姐~把这个月新到的那几件连衣裙拿出来,对,就挂版那两件。” 柜台里的营业员大姐拿着撑衣杆,把墙上最显眼位置的浅蓝色布拉吉挑了下来。 “柔柔,这谁啊?” 营业员大姐上下打量程小柔挎着的女孩。 小柔年轻漂亮自不用说,可这个女孩比小柔还要漂亮,巴掌大的瓜子脸,因为眉骨高,鼻梁挺翘,五官格外立体,唇角微微上翘,有点古典美又有点现代美。 常年在柜台里打量各色人等,观察别人成了职业病,一打眼儿就被眼前的美人吸引。 程小柔俏皮一笑,“表姐。” “怪不得,你们家盛产美人儿。” 打量完安冬夏,又被两人身后的高大青年所吸引。 就瞅这个儿,起码有185,宽肩窄腰,整个人是很嚣张的帅气,短发,五官锐利。 虽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却有一身铁铮铮的军人气息。 陆敬尧双手插兜,目光扫过墙上的各色服饰。 “姑娘,进去试试吧。”王姐殷勤备至,把手里的三件连衣裙递给安冬夏。 这待遇可是别人没有的。 程小柔的家庭背景就不普通,爸妈都是政府上班,表亲那也差不了。 要是普通顾客,别说殷勤,就是个笑脸都不会有。 安冬夏的手轻轻抚过裙子,这料子一摸就不是的确良或是纯棉,感觉像是绸缎。 “款式我不太喜欢,算了,今天还是不买了,腿伤着了,还是回去休息。” 程小柔怎么可能放她走。 妄图攀高枝嫁进裴家的保姆,全都是算计。 她倒要看看,穷酸的人是怎么出丑的。 “试试吧,这几条都是刚到的新货,每条我都买了,穿着好看。” 程小柔半拖半拽把安冬夏按坐在试衣间,把几件连衣裙一股脑挂在里头,拉上了帘子。 陆敬尧无聊地打量别处,程小柔挽住他的胳膊。 “二哥,你可终于来了,晚上请我吃饭~” “没空,晚上要回部队。” 陆敬尧确实有事要忙,这两天休假是因为裴济慈因为家里事闹心,天天打电话,不堪其扰这才回来。 也幸亏回来了。 更衣室里安冬夏手里摸着丝滑的裙摆无语。 就在程小柔缠着陆敬尧请客吃饭的功夫,安冬夏才拉了帘子,瘸着走出。 宛如梦幻中走出的仙子,水蓝色的真丝面料泛着特有的光泽,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白皙的锁骨和纤细的脖颈。 裙摆轻轻摇曳,腰肢盈盈一握。 最先开口的是营业员王姐。 “哎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挂历上的美人走出来了。” 安冬夏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并无惊喜。 这种裙子,她不是第一次穿。 “还是不太合身,算了吧。”安冬夏婉拒,鸡蛋里挑骨头。 “怎么不合身,你瞅瞅这小腰,掐的正好。” 程小柔也赶紧走过来跟着附和。 “我说也是,跟订做的一样,再试试其他的。” 安冬夏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她确实囊中羞涩,就是兜里有钱,花大价钱买条裙子的蠢事,她不可能干。 “算了,我真不试了,腿疼。”说完,她转身走进布帘后头。 程小柔讥讽的笑隐在眼底,“多可惜啊,穿着这么好看,你要是钱不够,我帮你垫,到时候你还我。” “刚刚那几件都要了。”陆敬尧从兜里掏出钱包。 “啊?”程小柔以为自己幻听。 “啊什么啊?你小舅拿钱给我,说安冬夏喜欢什么就买什么。”陆敬尧一边掏钱一边说道,“布票你先帮我垫,回去给你。” 程小柔虽然是个恋爱脑,可不是个傻子。 光给钱不给票? 这哪是她小舅要给安冬夏买衣服,明摆着是陆敬尧。 她的脸色难看了一瞬,心头浮现不甘,却又扬起笑脸。 “二哥,这挺贵的,一条就要八十块。” 她配吗? “一共多少?” 程小柔咬着下唇不吭声,王姐立马凑上来。 “里面是三条,一共两百四。” 陆敬尧兜里从不缺钱,随意数了数,放在柜台上。 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小柔长到20岁第一次体验到。 但她永远都不会在陆敬尧面前表露真实的情绪。 陆敬尧是谁? 是大院里的天之骄子,是从不服管教的人中龙凤。 谁敢在他面前使小性子,那就做好一辈子被他无视的准备。 他从来没有功夫向下看。 等安冬夏拿着衣服一瘸一拐走出,王姐立马热情地接过她手里的裙子,塞进一个牛皮纸袋里,递到陆敬尧手上。 “你瞅瞅,这一对儿长得,跟天仙配似的。” 安冬夏皱眉,看着那个牛皮纸袋。 陆敬尧也不啰嗦,直接揽过安冬夏的肩膀就准备下楼。 “你一个大老爷们买什么裙子?不会是给我买的吧?” 陆敬尧目不斜视,在程小柔的眼刀子目送下往前走。 “你长得丑想得美。” 第7章 趁现在还能挑 安冬夏这才放下心来,坐在车上看着窗外出神。 分配工作的阴影紧紧笼罩着她。 她不想离开,可又毫无办法。 好些个师哥师姐的人生故事在校园里流传。 工作分配到了哪,就在哪安了家,她如果到了偏远山区会落得什么下场? 她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陆敬尧见她眉头蹙着,再没有开口说话。 吉普车进了大院,径直开到最深处的一处院落。 安冬夏早早就解了安全带,车一停稳,就自己下车。 这回陆敬尧倒是识趣地没抱她。 刚一进屋就看见了小姨徐金花正坐在沙发上。 “哎呦!冬夏,你这是怎么了?” 徐金花三十来岁,身着考究的浅米色亚麻连衣裙,烫卷的黑发闪着光泽,纤细白嫩的手腕上戴着玉手镯。 虽然只跟徐佩兰差几岁,却像是差了一个辈分。 徐佩兰都来不及问,直接伸手扶着安冬夏的胳膊,一脸心疼。 “怎么出趟门还受伤了?” 安冬夏被搀扶着坐上沙发,“摔倒了,刚巧陆二哥碰见,带我去的医院,还把我送回来。” 徐佩兰刚想抬头致谢,陆敬尧早就上了楼。 “冬夏,你看看,这么多年没见,更漂亮了。”徐金花笑眯了眼,拉着安冬夏的手。 “小姨,你这么多年一点没变,还那么好看。”安冬夏倒是也没说假话,只不过适时的夸张了一点。 徐金花算是老徐家最出息的孩子,长得好嫁得好,在徐佩兰苦哈哈泥里打滚的时候,她就嫁给了军官,住进了大院里。 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这份工作也是徐金花打听到的,要不是有这份保姆工作撑着,安冬夏别说上大学,就是能念完高中都费劲。 姐弟三个的学业,是徐佩兰咬牙供出来的,可离婚也只带走了安冬夏。 不过在徐金花眼里,安玉竹跟安冬夏随便哪个都行,安冬夏更好。 长的自然不用说,还是大学毕业。 不说她们老徐家就出了这么一个大学生,就是整个靠山屯都是独一份。 徐金花的手不住地摩挲安冬夏的手背,“冬夏,你这毕业分哪去了?” 安冬夏被戳了心窝子,工作,要命的工作。 “还不知道呢。”她只能先这么回应。 “人家校长都当全校说了,给留在京市。”徐佩兰一脸骄傲。 安冬夏还没把来得及把坏消息告诉她,说不定分的不远,她只能这么想。 裴家老太太刚巧下楼,“冬夏真是出息,就这条件,小伙子随便找。” “那是那是。”徐金花笑得更开心了。 徐佩兰嫁进来,罗老太太一直吊着脸,要不是安冬夏大学毕业的身份,会更挂脸。 老太太下楼从冰箱里拿了冰袋,又转身上楼。 楼下又剩下娘家人,徐金花这才开口。 “冬夏,刚刚我也跟你妈说呢,我这认识不少家庭条件好的小伙子,想介绍你们先认识认识。” 安冬夏的心咯噔一下。 这种保媒相亲的事经常有。 上高中的时候,她在那努力学习,安国的狐朋狗友就来说风凉话。 女孩认个字就行,上大学也没啥用,最后还不是嫁人。 大学那么难考上,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可能? 偏偏安国信了。 要不是安冬夏坚持,徐佩兰以辞职为要挟,大学还真上不成,估计早就被定亲嫁人。 等着她落榜嫁给自己废物儿子的这些人,得到安冬夏考上大专,这才消停。 然后就是学校。 不可否认,安冬夏学业上的优秀,相貌又出众。 不少老师都明里暗里想让她跟自家亲戚朋友的儿子相亲。 安冬夏都乐呵呵答应,然后相亲的时候婉拒。 她需要老师的照顾。 奖学金的发放,学业上的答疑解惑,她不可能像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当面回绝。 美貌对于挣扎在温饱线的穷人来说,是一把双刃剑。 别人以为你可以恃美而骄。 而安冬夏却战战兢兢地走钢丝。 在乡下无忧无虑的那14年,也不全是美好的回忆。 守村老光棍直白的眼神盯得她发慌,她永远在被审视,只是因为她有一张好看的脸。 她看多了徐佩兰的苦日子,明白依靠男人过日子是个什么结果。 “小姨,我现在还早,工作还没下来呢。”安冬夏笑着说道。 徐佩兰在刚刚就说了这丫头不开窍,同龄的孩子有的都结婚生子了,就她连个对象也不处。 也正因为这一点,徐金花的心就更热了。 “冬夏,你这岁数也差不多了,再拖两年,好的都被挑走了,你这抓点紧,这大院谁家的孩子好,我可门清,我这当小姨的,肯定是想让你嫁到好人家去。” 徐金花为啥让徐佩兰进大院? 就是因为徐佩兰长得一般,可两个姑娘如花似玉。 但是徐佩兰离婚嫁进来属实意外,只觉得她命好,瞎猫撞上死耗子。 “小姨,我今天有点累,要不哪天再聊。” 安冬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今天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 “快上去吧,到时候我定好日子再通知你,你这腿也是伤的不是时候,不过也不耽误,就也别去太远的地儿,就去我家得了。” 徐金花不给她拒绝,起身就走,徐佩兰赶紧送到门口。 “二姐,这孩子就是得靠大人拿主意,咱女人一辈子不就是得靠嫁人翻身,你就瞅瞅你,再瞅瞅我。”徐金花觉得安冬夏哪哪都好,就是这个榆木脑袋跟二姐一个德行。 啥爱情? 啥感情? 最后过得啥也不是。 徐佩兰人老实,心思也不多,被妹妹说了也只能低着头。 “我说说她,可不能任性。” 她知道自己过成这样就是因为啥,因为瞎。 当初被安国的甜言蜜语一说,上赶子就嫁过去。 男人的嘴,最是信不得。 徐金花知道,只要二姐想明白,那安冬夏怎么都得听话,便转了个身离开。 安冬夏皱眉揉着太阳穴,还坐在沙发上。 徐佩兰进屋就先扶着她往楼上走,“你小姨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等通知还有日子,就先看看。” 安冬夏不太想说话,她知道一旦工作分配下来,平衡就会被打破。 先闭嘴再想办法。 刚一推开房间门,就见单人床上放着一个牛皮纸袋。 安冬夏的头更疼了。 徐佩兰拿起牛皮纸袋好奇问,“你买的?” “妈,屋子外头能装个锁吗?” 第8章 怎么不穿花裙子? 忙活晚饭的时候,安冬夏这才缓缓下楼。 徐佩兰做了一桌子饭菜,老太太不满地撇撇嘴。 “援朝今天加班,济慈不回来吃,轻舟肯定也不回来,只有咱们几个做这么多菜浪费。” 徐佩兰勉强挤出笑容,“乔木一早就跟我说,他想吃红烧排骨,爸说这两天想喝冬瓜汤。” 桌上除了这两道菜,就是一小碟酱油泡的黄瓜条,还有盘清炒油麦菜。 徐佩兰已经尽力不铺张。 嫁进来之前家里还有个做饭阿姨,她一进门,老太太就赶紧辞了对方。 之前因为做饭问题老太太就多有牢骚,徐佩兰都记在心上,还是免不了被挑刺。 裴乔木才17岁,正是撂下筷子就饿的年纪,早就端起饭碗开吃。 老太太心疼小孙子,再不说什么话,举起筷子。 看脸色的母女两个等老太太的筷子动了,这才端起饭碗。 裴轻舟却突然到家,徐佩兰赶紧去厨房盛饭拿筷子。 “腿怎么样?” 裴轻舟洗了手,顺势坐在安冬夏旁边的空位上。 “挺好的。”安冬夏大方回答。 裴轻舟拿起空碗,把冬瓜汤里的排骨舀进碗里,放在安冬夏的面前。 “多吃点排骨。” 安冬夏埋着头用筷子扒拉米饭,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徐佩兰笑着说道,“今儿个不忙?” “嗯,今天终于不用吃食堂了,我就馋你做的饭。” 老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点菜怎么够吃?佩兰,再去炒个肉,轻舟这些日子都瘦了。” 不等徐佩兰起身,裴轻舟微笑说道。 “徐姨,够吃了,不用炒,等我吃完给爷爷熬药。” 裴轻舟的声音温润,语气舒缓。 虽然裴轻舟被寄养在裴家,可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他又足够优秀,家里对他寄予厚望,最后也改了姓,正式成为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一顿饭吃得安冬夏有些坐立难安,吃完就匆匆回楼上。 夜深人静,只有树上的蝉鸣不停。 秋老虎还在发挥余热,安冬夏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还在为工作犯愁。 计划一打乱,她的小小梦想就要搁浅。 她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 随着分配的去向,梦想也跟着缥缈起来。 越想越烦,她就这么滚来滚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刚起床。 徐佩兰早就在厨房忙了许久。 安冬夏打着哈欠洗漱下楼,挽起袖子帮忙。 “用不上你,今天哪都别去,下午去你小姨家。” 这是不让她躲的意思。 安冬夏也没想躲。 “嗯。”她把水槽里的瓷罐用力刷洗干净,转身又帮徐佩兰端着粥碗到桌上。 “你这腿脚赶紧坐着去,今儿就别出门了,昨天公交车就坏了,也不知道你怎么出的门……”徐佩兰一边唠叨,一边催促安冬夏不要来掺和。 安冬夏坐在桌边,快速喝了一碗粥,转身上楼。 “那我上楼了,中午吃饭不用叫我,我饿了自己下来吃。” 她不太想跟裴家的人一起吃饭。 小时候借助在舅舅家,也就是姥姥对她好。 长大一点,来到市里,不熟悉的姐姐弟弟陌生的爸爸妈妈。 她始终借住在各处,从没有安全感。 这份安全感,她想自己给自己。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自己留在京市。 想到这,她胃口全无。 在关系户面前,平时好言好语的老师一个两个都默不作声。 她知道裴家的能力,但是不知道有没有改变她分配结果的能力。 即使裴家有这能力,会不会用在她这个外人身上? 说实话,她毫无自信。 之所以答应小姨安排的相亲,也是想跟小姨亲近亲近。 说不定能指望指望小姨夫。 商守善从部队退役下来就直接进了机关单位,是市规划局的副局长。 下午一点。 徐佩兰收拾完中午饭,又去照顾完老爷子,匆匆进了安冬夏的卧室。 “你小姨过来接你了。” “这么早?”安冬夏放下手里的医书,抬起头。 她还没吃午饭,一直专心看书。 “中午饭你也不吃,要不你先吃一口再去?”徐佩兰有些紧张,主要是怕自家小家子气的样子让妹妹看笑话。 “不用,回来再吃。” 她整理下身上的白衬衫,又把有些散落的长发编成整洁的麻花辫,最后用手绢绑在最下头,这才起身跟在徐佩兰身后。 徐金花站在客厅跟老太太客套。 “姨,你这身衣服哪买的?好看,到时候我给我婆婆也买一身。” “在百货商店,我那丫头一回来就给我买好几身,穿都穿不过来。” 罗淑芳的脸上带着些掩饰不住的得意。 这大院里谁不知道她罗淑芳生了几个出息孩子,个顶个的优秀。 徐金花知道她爱听什么,也就顺着往下说。 “您有福气,上辈子肯定是大善人,这辈子就是来享福的。” 老太太不免更得意。 “小姨。”安冬夏婷婷袅袅站定,老太太一看到这母女二人,面上的骄傲顿时黯淡了几分。 除了这一对污点,她可以说是过得顺遂。 老头子瘫在床上还要让她梗得慌,“去哪啊,夏丫头?” 徐金花笑着拉过安冬夏的手,“去我那坐坐,这刚来还没认门呢~” 老太太掩下眼底的讥诮,笑着说道。 “去吧去吧。” 徐金花大院谁人不知,一脑门子算计,谁家的关系都想攀一攀。 小门小户,靠着这点小心思才留在这大院里。 罗淑芳最是看不起这样的人,但又犯不上交恶。 要不是她撺掇徐佩兰来家里当保姆,哪有后头这些糟心事。 想到这就气。 徐金花牵着安冬夏就往外走,不在意罗淑芳的那点小心思。 “冬夏,今儿个怎么不穿个花裙子?” 安冬夏梳着麻花辫,今天穿的白衬衫,黑色散边长裙,一双回力鞋,还是一副学生样。 倒是清纯。 徐金花是想她穿得时髦一点,不要老是一副土包子模样。 安冬夏被拽着走,轻轻柔柔回道。 “不太喜欢。” 二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二层小楼门前。 门口站着个男人,两手提满了东西。 第9章 抓点紧 “爱民来这么早,快进屋。” 徐金花笑得那叫一个亲切,赶紧开门。 男人三十几岁,人看着倒是周正,个头就有点一般,一米七几的个头。 看到安冬夏的脸就直勾勾地瞧着。 等进了屋,安冬夏大大方方落座,也不羞怯。 徐金花担心的就是怕小家小气的模样让人看着厌烦。 还好安冬夏争气。 “来,喝点茶。”徐金花沏了两杯茶,放到二人身前,又借口洗水果,躲进了厨房。 张爱民殷勤地把杯子往安冬夏的身前推了推。 徐金花悄悄看向屋里,见两人说上话,就觉得有谱。 这张爱民样样拿不出手,就一点好,亲爹是市规划局的局长,也就是商守善的顶头上司。 原本她想着怎么找机会介绍认识,结果第一天徐佩兰领着安冬夏进大院,正巧被张爱民给瞧见了。 拐着弯地问她,安冬夏有没有对象。 瞌睡来了送枕头。 大概聊了有一个小时,安冬夏的脸色越来越白,便找借口先离开。 徐金花确定安冬夏走远,这才开口问张爱民,“咋样?” 张爱民点头,“好。” “那我回头问问她态度?” 相亲的规矩就是先问男方意见,要是觉得成,再去问女方。 “徐姨,麻烦你。” 这就是愿意了。 安冬夏脚步虚浮地往家走,本来就没吃午饭,又喝了一肚子茶水,这回低血糖犯了。 陆敬尧跟裴济慈两个正走在一块,远远就见到安冬夏蹲在路边。 “陆队?” 穿着军装的男人走过来,恰巧挡住了那一小团身影。 “你小子调令下来了?” “还没呢,快了,这次演习有你吗?” “那还用说?”裴济慈倒是激动起来。 “开裆裤,你不去上学?” “你管我?” 裴济慈上去就是一脚,直接被扣着肩膀制服。 就几句话的功夫,陆敬尧再看向路边,已经没了安冬夏的身影。 跟裴济慈告别,刚到家就看见饭桌边坐着客人。 “敬尧。”张爱民笑着打招呼。 陆敬尧点点头,算是回应。 “洗手去。”尧静起身去厨房添饭。 陆卫国端着饭碗,沉默地夹着菜。 等陆敬尧洗完手坐到餐桌边,尧静把盛满饭的碗放到他跟前。 “下午相亲的是谁家姑娘?”尧静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问道。 “裴指导员的女儿。” 陆敬尧夹菜的手一顿。 “裴家哪有姑娘?是裴英红家的双胞胎?”尧静有点糊涂,这大院家的姑娘她哪个都清楚。 尧静突然想起大院的谈资来。 “你说,他家那个保姆的姑娘?” “咳……”陆卫国不想她口无遮拦。 “相看得怎么样?”尧静觉得这也没什么,哪怕她不说,这个大院谁不知道。 “我是相中了,先办婚礼,等到岁数再办证。” “那也不错。” 陆敬尧放下手里的筷子起身。 “吃饱了。” “这才吃几口?再吃点。” 陆敬尧径直上楼,尧静叹了口气。 “随他,这么大了。”陆卫国吃了半天这才说第一句话。 张爱民隐藏起失落,比起这个遗腹子,倒是他这个亲儿子更像是外人。 陆卫国离过婚,前妻闹离婚,转头就嫁给了风头正劲的张建中。 陆爱民变成了张爱民。 从连长儿子变成了市规划局局长的儿子。 而尧静的丈夫刚牺牲,还大着肚子,被陆卫国带回了家。 尧静一开始只想孩子出生有个爸爸,全都是为了孩子。 不成想连长立了大功,一路升迁,现在成了陆军长。 张爱民这才频繁回来走动,自是亲妈的主意。 陆卫国只沉默吃饭,吃饱饭放下筷子抬眼看张爱民。 “既然选择了人家,就好好对人家。” 这算是一个父亲对儿子该有的话。 张爱民点点头,“我明白。” 吃过饭,张爱民离开,洗漱过后的尧静坐在梳妆台上擦雪花膏,陆卫国躺在床上看报纸。 “老陆,敬尧也老大不小了。” “嗯。” “我在跟你说正事呢~”尧静转过头,有些嗔怪地看向他。 陆卫国放下报纸,转过头。 “你不是认识不少人吗?” 尧静叹了口气,“每次让他去相亲,根本不听我的话,这回你说。” “明早我说说。” 尧静这才面上带笑,扭过头继续梳头发。 “你可说好了,别又不吱声。” 陆卫国这才又端起报纸。 第二天一早。 陆卫国坐在餐桌边,面前是吃完的空碗。 尧静时不时听着楼上的动静,用眼神按住陆卫国。 “你要是敢走……”她没说完的后半段,陆卫国心里明白。 等了一会儿,陆敬尧从楼上下来,军装穿得板板正正。 尧静看着儿子的帅气模样,不吝啬地夸奖。 “儿子,今天是要去哪啊?帅得很呢!” 陆敬尧径直走到餐桌边,“要回部队一趟。” 尧静给陆卫国打眼色,陆卫国清清嗓子。 “敬尧,你也老大不小了,爱民这马上就要结婚了,你也抓点紧。” 陆敬尧一笑,看向心虚的尧静。 “然后呢?” 尧静把小菜一股脑往儿子面前推,“方司令家的孙女这两天从沪市来京市,你正好在家,带人家小姑娘出去转转,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呢,你还帮人家打架呢,记得不?” 陆敬尧用手撑着下巴,盯得尧静发毛。 “这回可是你爸提的,别瞅我,人家方司令对咱家有恩。”尧静想撇清因果关系。 “我去。”陆敬尧吃完碗里的粥,撂下筷子。 尧静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别唬我,我可真信了。” “你再问,我就后悔了。” “别啊,我信。” 陆敬尧起身大踏步离开,尧静狐疑地看向陆卫国。 陆卫国着急上班,也跟着出门。 两父子各上各的车,相继开出院子。 只不过陆敬尧的车转了半圈,正巧路过裴家的门口。 邮递员正递了一封信件到徐佩兰手里,接着安冬夏也小跑到门口。 安冬夏快速拆开信封,看到了内容,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咋了?”徐佩兰见女儿脸色不好。 第10章 裴家的孩子 徐佩兰手里捏着通知絮絮叨叨个不停。 “不是说好了留在京市吗?怎么能分到甘省去?还是镇上?” 安冬夏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果然辅导员说得没错,那万分之一的幻想果然不值得期待。 裴家老太太坐在另一头,一言不发。 安冬夏知道自己毫无能力,只能看裴家愿不愿意出力,小姨那愿不愿意出力。 徐佩兰一时乱了方寸,只是絮叨着为什么板上钉钉的事儿怎么就变了卦,像是没头的苍蝇。 等到做好晚饭,徐佩兰心里都是慌的,因为裴援朝还没回家。 裴家上下,她只能指望下这个男人能为自己的女儿出出力。 当然她也没多少底。 但这事关女儿的前程,她必须全力以赴,毕竟是她带出来的女儿。 饭桌上的愁云惨淡并不能影响裴家人的心情。 裴家老三裴乔木吃得风卷云残,裴济慈依旧冷眼相对这两母女,而裴老太太就像是丝毫不知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让你们这种人嫁进来就是天大的恩赐,还想得寸进尺? 甭说这丫头长得漂亮出挑,言行知分寸。 那根儿就不行,不是裴家的血脉,再怎么对她好,都是给别人家的。 裴家老太太打定主意,晚上怎么都得先跟援朝说一嘴,帮不上就是帮不上。 晚上八点来钟,裴援朝才回到家。 老太太跟徐佩兰一齐坐在沙发上等同一个男人。 裴援朝还有些意外。 不等徐佩兰张嘴,老太太起身。 “去我那屋,有话跟你说。” 徐佩兰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裴援朝敏锐地发现两个女人的气氛不对,便打起精神,用眼神安抚徐佩兰,跟在老太太身后。 等进了老太太的卧室,三两句就听明白了始末。 “老三,不是我说你,你爸糊涂,你也跟着糊涂,把她娶进门,咱家都在大院里成了笑话,她那工作问题,你又能找到什么关系?我先跟你说啊,不准找你姐!” “知道了。” 裴援朝转身就要走,老太太不放心地又叮嘱,“分去那也是她的命,有一份工作就不错了,过几年还不是得嫁人。” 裴援朝并没有回应老太太的话,直接回自己屋。 徐佩兰有些坐立难安地在卧室里转圈,一见到裴援朝赶紧凑过来。 “援朝,冬夏那孩子的分配调令下来了,给分甘省去了,你说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学生,怎么能去那呢……”徐佩兰说着说着眼泪就跟着下来。 “我明天找找关系,我一定会管,你放心。” 裴援朝安抚地扯过徐佩兰的手,粗粝的手指拍了拍她干瘪的手背。 “既然你跟了我,那冬夏就是我的孩子。” …… “那孩子又不是我们裴家的孩子!到时候援朝要是找到你那,你不许管!”老太太手里捏着电话,冲着电话那头嚷嚷。 “我知道了,妈。”裴英红揉了揉太阳穴,挂断电话。 “怎么了?”程栋梁放下手里的报纸,看妻子苦恼的模样。 “还不是援朝惹出来的事。”裴英红叹了口气,再无心看手里的书,“徐佩兰带来那丫头给分到甘省。” “不是听说那孩子学习很好吗?” “好有什么用?”裴英红端起程栋梁的茶杯,小口啜饮热茶。 “那援朝那头找过来怎么办?”程栋梁笑着问道。 裴英红皱起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可不敢管,那时候娶徐佩兰进门,老爷子就逼我站队,已经得罪过她一次,这次我再敢,真是不想活了。” “那我明白了。”程栋梁默契地接收到信号,再不去提那家人的事。 翌日。 裴援朝在徐佩兰殷切的目光中,出门上班。 老太太在饭桌上脸色如常,只不过眼神里有压不住的嫌弃。 裴援朝前脚走,徐佩兰就带着安冬夏去了妹妹徐金花家。 徐金花一见母女俩一起来,心情甚佳。 “着急了吧?我寻思今天去告诉你们呢,人家相中冬夏了。” 安冬夏都忘了相亲这事,敢情小姨以为这是好消息。 徐佩兰立马抓住徐金花的手。 “金花,你还记着小时候你发烧,我背着你往那镇上跑?” 徐金花还处在兴奋里,不知道二姐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脸上变得有些微妙,“记得,咋不记得!” 徐佩兰接着又说,“冬夏这工作调令刚下来,本来说留京的名额一下就变卦了,给调到甘省去了……” “甘省?”徐金花眉头一皱,就想抽出被徐佩兰握住的手,却被死死攥住。 “金花,你这有关系,看看能不能帮着走动走动,多少钱我都出。”徐佩兰说罢掏出所有的存款,一千块钱。 这还是裴援朝私下给她的,说是二婚也有彩礼,让她到时候给自己和孩子添置两件衣服。 虽然徐金花是亲妹妹,可毕竟求人办事,哪怕是亲姊妹,那也得明算账,毕竟商守善可不是她的亲弟弟。 安冬夏坐在一边,双手紧捏在一起。 什么都做不了。 徐金花见状,稍一思考,便更用力地抓紧徐佩兰的手。 “二姐,你说啥见外的话呢,我到时候让老商去问问,但是我也不敢打包票,毕竟这事不小。” 徐佩兰稍稍放下心,她也知道鸡蛋不能装在一个篮子里,这要是裴家办不成,起码这头能说上话。 在报道截止日期前,一切还不晚。 徐金花拍了拍徐佩兰的肩膀,站起身给二人倒水,幽幽开口。 “二姐,相亲这小伙子虽然岁数大点,可岁数大知道疼人,你看我家老商,自从我嫁给他,就什么都不用管,冬夏嫁过去,就是过享福的好日子,她那公公就是老商的顶头上司,什么事儿办不成,比老商说话可好使多了。” 徐佩兰愣了一下,转过眼去看安冬夏。 从昨天到今天一直保持安静的女儿。 安冬夏摇摇头,“小姨,我俩不合适。” 徐金花把水杯往二人身前一放,笑着看向安冬夏。 “你就说你现在这要命的大事,在人家眼里还叫一个事儿吗?再接触接触。” 安冬夏还是坚定地直接回绝,“真不合适。” 第11章 不识抬举 这当然是要命的大事。 在徐佩兰跟安冬夏此时的处境来说,根本解决不了。 住的是军区大院,每天抬头见的都是有头有脸有官职的邻居。 可有什么用? 徐金花微笑送走两母女,两人一走远,她面上的笑就一点点消失。 “不识抬举。” 她把桌上的一千块钱拿起,转身走回卧室,坐在摆满化妆品的梳妆台边,把钱装进小抽屉里。 想了想,又拿起电话给上班的商守善打去。 “老商,那大学生分配工作的事儿你能插上手吗?” “估计难办,还得花不少钱。” “行,那我挂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闲出屁问问。” 徐金花挂了电话,摆弄电话机上的钩织垫。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看你想不想留在京市……” …… “当然想留在京市才找你。”裴援朝看着眼前的老战友,觉得对方明知故问。 “老裴,咱们在军营打滚,从来又不去攀关系应酬,我要是能办,我肯定答应了,这不是办不了嘛……” 裴援朝有些拉不下脸,只去找了几个相熟关系铁的战友。 “帮我问问。”他站起身,只留下四个字,转身就走。 “裴叔。” “敬尧,今天归队了?” 陆敬尧走进办公室。 裴援朝匆匆离开。 他还要再找几个人,这个事儿拖不得。 着急奔走的裴援朝不知道,后院起火。 安国顶着太阳站在军区大院的门口,焦急地看向里头。 站岗的军人目不斜视,安国是一步都不敢踏进去。 等了许久,才看见徐佩兰的身影。 徐佩兰站定,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 “你怎么找到这?” 安国一把将她扯远了些,离门卫拉开些距离。 “冬夏呢?怎么没带她出来?” 徐佩兰挣脱开,与他拉开些距离。 “我们已经离婚了。” 安国瞪起眼睛,伸手就要打,手臂却被挡了下来。 “冬夏?” 安冬夏推开他的手臂,把徐佩兰挡在身后。 “有话不能好好说?” 安国一见着人,瞬间变了一副嘴脸。 “走走走,我找你有急事。” 说罢就要拉人。 徐佩兰一急,想要拦,三个人就开始拉拉扯扯。 站在不远处的门卫将目光移向这边,几个进大院的邻居路过,不免侧目。 安冬夏叹了口气。 “我跟你走,你先撒开。” 本来大院里流言蜚语,在门口又闹出这种事,只要安国想闹,徐佩兰就不可能有好日子。 安国闻言松手,“直接跟我走就得了,还费这二遍事。” 徐佩兰不免气急,“你到底要带冬夏干什么去?” “徐佩兰!虽然你现在攀上高枝过好日子,但是冬夏也是我的孩子,我还能害她?”安国语气不善。 徐佩兰一时语塞,明明是他在外搞大女人的肚子,明明是他要赶走她们母女两个。 那些委屈在当下就这么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浑身颤抖,连嘴皮子都在抖。 “妈,你先回去,一会儿我就回来,都站在这不好看。”安冬夏捋了捋徐佩兰的手臂,推她进大院。 徐佩兰不知道安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免担心。 “那你小心点。” 哄走了徐佩兰,安冬夏看着她走进大院一步三回头,直到人影看不见,这才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安国。 “我还叫你一声爸,是因为咱俩确实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但是法律上来说,我们没必要打扰各自的生活。” 安国见安冬夏变了脸,也不觉奇怪。 这个小女儿打小就不亲,她这样倒是不奇怪。 “那你为什么同意?” “胡搅蛮缠的事儿你不是没干过,差不多就得了。” 从前安国来闹过,因为没钱用,又是撒泼又是打滚,成了大院门外的一处风景。 这还是保姆们悄悄说风凉话的时候她听到的。 安国嘿嘿一笑,转身就走,安冬夏跟在后头。 坐着公交车来到了补丁楼,爬上满是杂物的狭窄楼梯。 等到了家里,她才知道安国这么急的原因。 推开房门,昏暗狭窄的屋内坐着一人。 他坐姿挺拔,肩线平直,剪裁得体的西装勾勒出窄而精悍的腰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 黑发梳向脑后,面上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线。 见到她的一瞬间,抬起眼,冷漠的眼神里升了温度。 安玉竹坐在另一边,双眼通红,明显哭过的样子。 “贺总,这就是我们家小夏。”安国扯过安冬夏,把她按在对面的沙发上,又扯起安玉竹的手,往外走。 安玉竹不想起身,却扛不住安国的手劲大。 等门被关拢,安玉竹叹了口气,直视对方。 “我们不合适,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安冬夏觉得这几天简直是太可笑了。 刚进大院就被小姨拖去相亲,现在又被安国拖来相亲。 难道女人没有踏进职场的选择? 到了岁数就成了待挑选的货物,被人选来选去。 当然现在的她没多少拒绝的权利。 甚至分配工作都成了悬在头顶上待解决的灾难。 “我叫贺慕行。”男人眼含笑意,目光直直盯着她。 她觉得他的目光比之前的那些都要炙热一些,她就更不舒服。 “贺总怕是被我爸给骗了,我没有相亲的兴趣,也没有想结婚的想法,就连交个朋友的念头也没有。” 安冬夏有些懒得装了,她现在没什么心情掩饰,毕竟眼前的人对她没什么用处。 贺慕行淡淡抿了一口茶水,轻轻放下茶杯。 “我送你回去。” 安冬夏有些意外,但也稍稍舒心了些。 她站起身,“不用了,我爸那里……” “我会说清楚的。” 说完,安冬夏不等男人回答,便走出门去。 楼梯刚下了一半,被猛地扯进一处屋子里。 第12章 两种命运 “夏夏,你可算回来了。” 眼前的女孩长相也算得漂亮,只不过在安冬夏的面前,就有些失了颜色。 她一把抱住安冬夏,雀跃得像个孩子。 “豆豆,你要勒死我……”安冬夏话音刚落,这才被松开,像是扔到岸边的鱼,大口喘气。 “你说你,突然就走了,我想死你了!” 余豆豆梳着流行的齐肩发,头上是粉色发箍,身上穿着淡粉色的娃娃领布拉吉,纯真又俏丽。 安冬夏拉着她的双手,怎么也看不够。 这是她唯一的好朋友,好闺蜜。 在那些黯淡的日子里,跟豆豆说悄悄话,放学一起吃一分钱的冰棍,是最好的时光。 只不过高中还没毕业,余豆豆便辍学了。 学习本来就中等,又耐不住家里给安排的工作,在公交车上当售票员。 少了余豆豆的陪伴,安冬夏就一门心思在学习上,她知道,要是不努力,就真的没什么希望了。 可供选择的路,原来也只有这么一条。 余豆豆转身关好门,拉着安冬夏坐下。 “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吃糖。” 她从一边的大袋子里抓了一大把,塞进安冬夏的手里。 安冬夏看着手里的红色糖衣,心里咯噔一下,“你?” 余豆豆脸微红,垂着眼,带着娇羞。 “就知道你聪明,一下就猜出来,这个月23号。”她转过头,一把揽住安冬夏的肩膀,“你一定要来给我当伴娘~” 安冬夏看着她幸福的表情,由衷地祝福。 “恭喜你。” “嗐,我又不是你,你这又给分配工作,还能留京,我这么普通,又不聪明,只能指着嫁人才能从这搬出去……” 余豆豆想得倒是明白。 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安冬夏。 要是她有安冬夏的脸还有那高学历,早就过上好日子了,甚至高学历都用不上,只要在条件好的男人里头挑上一个,那就是彻底改命。 可她不是安冬夏,她只是普通的余豆豆。 “他是干啥的?” “能是干啥的,我一个售票员能找的就是司机。” “工资多少啊?” “一个月79块钱,45斤粮票。” “那也不错。” “反正我工资才48块钱,鱼找鱼虾找虾。” “性格呢?” “人品好,脾气好,你也知道我这臭脾气,也就是他惯着我,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余豆豆家里四个孩子,她是招娣一样的存在,下面三个哇哇叫的弟弟,都指着她这几十块钱的工资。 这回嫁人了,她也终于不用长姐如母,只不过两百块钱的彩礼钱都给了家里,她一分也带不走。 为了凑这两百块钱的彩礼,已经掏空了男方家底,三转一响一样都没有,就添置点新被褥,她存的那几十块钱也都悄悄拿出来用。 “那就好,你搬去哪?到时候给我留个地址。” “嗯,到时候你也留个你的地址,你工作下来没有?分到哪了?” 提到工作,安冬夏神色一黯。 “还不知道呢……”她挤出笑来,“地址写出来,到时候我去给你当伴娘,要是他敢对你不好,我就帮你撑腰。” “你?你能照顾好自己就得了,去那大院肯定难,我不傻我明白,要不你姐那么尖的人咋不跟着去?” 连余豆豆都知道安玉竹的奇怪。 “她想咋样我也管不着,这个家我也不会再回来。” 能不能做到她还不知道,现在说出来也只是个愿望。 “豆豆,以后的工资不用交家里,你也自己偷偷攒一些。” 这个世界,能让她直白说体己话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姥姥,一个就是余豆豆,连徐佩兰她都是点到为止。 “都是两口子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余豆豆觉得安冬夏说的话怪怪的。 安冬夏咽下真心话,又聊了会便起身。 余豆豆眼下这个对象是目前的最优选,可真的是吗? 穷只是表象,表象底下是自卑、固执、低认知、高自尊。 情绪不稳定才是内核。 从安国到筒子楼里的叔叔大爷。 安冬夏很会归纳这些男人的共通性。 穷带来的是思想上的贫瘠,很难接受认知以外的东西。 谁提建议,就会以为对方瞧不起自己,最怕被人否定,为了掩盖背心的自卑,维护那点脆弱的自尊,莫名发脾气,不分场合。 穷人追求女孩,拿得出手的只有人品好。 可好多人分不清什么叫人品好。 要有担当,能扛事,尊重伴侣,言出必行。 说担当,他没钱什么都办不了。 尊重?嫉妒自卑导致很多时候都很无礼。 言出必行就更可笑,为了结婚生子承诺画饼一样也做不到。 所以穷人的人品在感情中没有保障。 婚后面对生活的压力,就连倒贴都接受得理所当然。 怨就怨女人当初贪图口头上的嘘寒问暖,下嫁就是精准扶贫,穷得连生存都是问题,哪有精力谈情说爱? 更不能指望什么感恩不嫌穷,什么对方在家庭里的付出。 还要防着对方算计自己的娘家。 这才是现实。 虽然她才20岁,可她想得很清楚。 人生才刚刚开始,没必要断送在男人手里头。 余豆豆刚送安冬夏到楼下,就见着楼底下停着一辆气派的黑轿车。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有些贵气的脸。 “我送你。”贺慕行声音带着些不容拒绝。 “去吧去吧,总比挤公交强。”余豆豆挤了挤眼睛,推着安冬夏就上了车,“那天别忘了。” 安冬夏迟疑地坐进车里,看着车外的余豆豆,“有急事就给我打电话。” “别磨叽了,走吧走吧。”余豆豆欢快地抬手告别。 轿车缓缓启动,坐在后座的安冬夏有些强装镇定,双手紧紧抓着包带。 明明说了不用送,怎么这么久了还守在楼下。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前面公交站那里放下我就行。” 贺慕行透过后视镜看向她,“你放心,我只是送你到家。” 安冬夏转过头,看向车窗外,心烦意乱。 “到了。”她指了指前面。 车缓缓停下,他看着她下车。 “谢谢。”她转身离开,走进陌生的小区,在里面转了两个圈,又走出。 到处张望了一下,这才径直走向旁边的军区大院。 贺慕行坐在车里,看着那道身影缓缓走进大院里。 “是我太急了?”他叹了口气。 第13章 求人 安冬夏刚一到家,就见到徐佩兰正在厨房转来转去。 老太太坐在沙发上闭眼转着佛珠念念有词。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安冬夏挽起袖子,帮徐佩兰摘菜。 “你可算回来了,他叫你去干啥?”徐佩兰小声问着。 “相亲。” “怎么给你相亲?又是介绍什么驴马烂子的人?” “那倒也不是,反正我说清楚了。” 还没等她话说完,客厅里的电话铃响起,老太太被打断很是不高兴,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头说完,老太太不是好脸色把电话放在一边。 “找你的。” 说完站起身上楼,一边走一边说道。 “两头都挂着,能是什么好人,都被猪油蒙了心,上辈子造孽……” 徐佩兰赶紧擦了擦手,去接电话,安冬夏起身洗手,跟着过去。 不用猜都知道,安国打过来的。 徐佩兰拿起电话,脸色开始变来变去,安冬夏在一边候着。 “你爸。”徐佩兰把话筒递给安冬夏。 电话那头是安国的大嗓门,“冬夏,人家是来提亲的,指名道姓的要娶你,你看看人家有多少钱,别说这辈子花不完,下辈子都花不完,你还用等什么分配,直接就去当阔太太去了!” 安冬夏攥着电话,一点搭话的意思都没有。 “你这丫头,是不是死脑筋,玉竹就想着嫁给人家呢,你还不要?你是不是上学上傻了?” 安冬夏面无表情开口。 “相亲也要看对眼,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你觉得玉竹合适就让玉竹嫁过去。” 安国血压都上来了,烦躁地扔下烟头,悔不当初。 要是那时候离婚签字,让安冬夏留下,现在还用得着这么低声下气。 “冬夏,我养你这么大,也到了你回报的时候,人家那么好的条件,也没让你马上嫁,先相处相处。” 安冬夏直接挂了电话。 隔了几秒钟,电话铃又响起。 “你这孩子,话都没说完就挂!” “你还有完没完?” “现在你弟跟你姐都在人家手底下上班,你要是不见人家,工作咋整?” 工作…… 安冬夏真的觉得受够了,喘出一口粗气。 “我最近挺忙的,忙过了再说。” “行行行,你先忙你的,人家说了,能等。” 挂了电话,安冬夏感觉心口窝一团气梗着。 徐佩兰自然听安国讲了对方的条件,该说不说,这人是真不错。 家庭条件好不说,还解决了两个孩子的工作,要是冬夏真瞧上了,嫁过去确实是不愁吃喝。 她迟疑地看向小女儿。 “虽然你爸不着调,但是这个人条件真这么好?” 安冬夏知道亲妈动心了。 “妈,我现在才20,我想上班。” “上班……那工作也不知道能不能解决,你真要去甘省?去了那出点啥事怎么办?”徐佩兰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 安冬夏用手给她擦了擦,“有裴叔,还有小姨,我觉得这个事儿不难。” 她心里都没底,还得安慰徐佩兰。 长得再漂亮,也只是别人争来抢去的媳妇。 一个没有话语权的花瓶。 等她老了呢? 等别人看够了她这张脸的时候呢? 安冬夏的忧虑在别人眼里就是杞人忧天。 晚饭做好。 裴家的人也都围坐在饭桌边。 裴援朝草草吃过饭就回了屋。 徐佩兰着急也只是加快了收拾厨房餐桌的速度,赶紧上楼。 “咋样?”她拾捡起裴援朝刚脱下的脏衣服,装到篮子里。 “还得再找找。”裴援朝觉得希望不大,但是还没放弃。 “还有一个月……”徐佩兰像是自言自语。 压力又传回到裴援朝这里。 “尽量吧,明天我去我妹那里。” 徐佩兰一惊,“妈那不是说……” 裴援朝揉了揉太阳穴,“她说她的,我做我的,你先睡吧,我还要写材料。” “那你早点睡。”徐佩兰温顺地转身,轻轻关上房门,手里抱着篮子。 她又往前走几步,到了安冬夏的门前轻敲,这才推门而入。 安冬夏的桌子上放着一块猪皮,手里的银针被甩到猪皮上。 动作利落,准头极好。 “又练呢?” “嗯,每天不练就容易手生。” 这飞针是姥姥手把手教的,她怕断了传承,一天也不敢松懈。 徐佩兰有些支支吾吾,安冬夏知道裴援朝那里使不上力。 “你裴叔说明天去他妹妹那,就是当大官那个妹妹,那边应该能帮上。” 安冬夏点点头,嫣然一笑。 “那咱们就不用愁了,你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徐佩兰见小女儿笑了心里才舒服些。 她也不知道裴援朝明天能带回什么消息。 门被轻轻关拢,安冬夏脸上的笑慢慢变成了忧虑。 看样子裴家是指望不上,不知道小姨那收了钱能不能办事。 一千还是太少了,她还是得去兼职挣点快钱。 翌日。 安冬夏吃过早饭就去徐金花家。 刚一进门,就见着小姨夫也在家。 “姨夫。”安冬夏大大方方叫人。 “冬夏来啦,快坐。”商守善还没见过安冬夏,这一见面便知道为啥媳妇这么操心徐佩兰这个二姐。 就这个样貌气质,想找什么样的都行。 安冬夏落座,商守善便主动拉起了家常。 “搬到这还习惯吧?” “嗯,习惯,裴叔家对我也很好,这里还有小姨小姨夫。” 商守善满意地点点头,“听说你分配了?分去哪了?” 徐金花咯噔一下,说什么不好,非问工作。 她本想着裴家解决不了,娘俩还得指望自己。 到时候张爱民顺手解决,那两个人的事儿不就定了。 所以并没跟商守善提这件事,想到时候给他个惊喜。 结果现在成了惊吓。 安冬夏就等着对方问这句话。 “姨夫,调令出了点问题,我寻思让您帮帮忙,家里头也就姨夫是最有能耐的人,我想留在深市,该花多少钱就多少钱,我这边给准备好。” 商守善稍一思考,就知道那天媳妇打电话是个什么意思。 他端起茶杯,用杯盖刮走浮沫,慢条斯理说道。 “我虽然也是政府上班,可各部门的职责内容都不同,家里的事,我能帮一定帮。” 徐金花知道商守善这套话是什么意思,不免觉得嫁对了人。 “冬夏,张爱民约你明天吃饭,到时候打扮漂亮点。” 安冬夏求人办事,怎么敢拒绝。 “行,那我明天还是去当面说一下,工作的事儿就麻烦小姨小姨夫。” 该说的说过,安冬夏起身告辞,走回家的时候心里沉甸甸。 虽然商守善的回答滴水不漏,可她依然没底。 第14章 天上掉下来的男朋友 回家的路上,一辆吉普车停在她身边。 “聊聊?”陆敬尧手臂搭在车窗上,袖口依然挽着,露出带青筋的手臂。 安冬夏脚步不停,根本不搭理他。 “我能帮你留京。” 安冬夏走不动了,她立在原地,内心挣扎。 吉普车又缓缓开到她身边。 “我解决你的工作,但是你要答应帮我个忙。” 安冬夏平静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只要你愿意。”陆敬尧挑眉,身子趴在车窗上,像是看小动物的表情。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侧脸轮廓被光影晕染,眉骨更加挺拔英俊,只是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安冬夏生出一股无名火来。 “我怎么信你?” “你现在也没别的办法,我说到自然做到。” 安冬夏刚来就听过不少陆敬尧的光辉事迹,但是也知道他确实是大院里的天之骄子,军长的唯一公子。 如果有别的办法,安冬夏绝对不会求到他这。 可她现在确实走投无路。 “不能违背我意愿的事?” “嗯。” 她狐疑地打量他玩世不恭的样子,不确定地继续问。 “我做不到怎么办?” “随手的小忙。” “那行。” 反正都是这样了,安冬夏不想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在自己头顶上的大事在这些大院子弟的眼里,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 果然阶级壁垒,难以跨越。 刚回到家,就见到家里坐着几个陌生人。 裴老太太热情得像是换了一个人,见到安冬夏回来立马起身。 “冬夏,快过来坐。” 安冬夏人是懵的,就这么被按坐在沙发上。 “老刘,这就是冬夏。” 沙发上的老人穿着中山装,身边还坐着个年轻小伙子。 小伙子人腼腆,垂着脑袋,不敢抬头正眼看她,只敢悄悄打量她。 徐佩兰端着水果上桌,又被老太太挖了一眼,赶紧又转回厨房去。 “上去看看远征去,他老念叨你。”裴老太太领着中山装老人上楼。 楼下就剩下陌生的男女面面相觑。 安冬夏有些想笑,没想到裴家也打这种主意。 她坐着一动不动,对方害羞垂着脑袋,避开她直视的目光。 等了一会儿,裴家老太太带着人下楼,瞧了一眼男人害羞的脸,心下了然。 “冬夏,爷爷叫你上去陪陪她。” “好。” 安冬夏微笑答应,起身上楼。 她站在楼角听着楼下的动静。 “咋样?相中不?” 男人垂着脑袋,耳尖通红。 中山装老人知道自己孙子的德行,便开口。 “大老爷们,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 “喜欢。”男人翁声回答。 裴老太太立马眉开眼笑,“那我可就跟她说了,到时候你们这要是定下来,就把小姑娘的工作给调回来。” “那是肯定。”刘学武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要不是他性格腼腆,处不上对象,哪用得着他着急上火。 安冬夏听到这一句,继续上楼。 都想着她嫁人换工作,还真是没一点新鲜的。 她敲了敲门,走进裴远征的卧室。 老爷子看见安冬夏,笑着打趣。 “相中了吗?” 安冬夏很坦然地摇摇头。 家里这么多人,只有裴老爷子对待她像是自家人。 老爷子叹了口气。 “你别怪你奶奶,我虽然躺着,但什么事我都知道,援朝就是一个文职,他没能力,你不想去就待在家里,养你一个人不多。” 安冬夏有点眼眶微红。 “爷爷,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今天有点累。” “去吧去吧,你是好孩子。” 安冬夏出了门抹干眼泪,徐佩兰匆匆上楼。 “奶奶叫你。” 安冬夏收拾好心情又下楼。 “我也是尽力了,虽然你不是我们裴家的孩子,可也给你找个好婆家,嫁了人留在京市,工作也能给你安排。”老太太忍着心里的隔应,好言相劝。 “奶奶,我小姨父说能找找关系,还有一个月。”安冬夏不想妥协。 要妥协早就妥协了,她不想。 裴家老太太‘嗤’了一声,瞥了一眼像个鹌鹑一样的徐佩兰。 “有这把子骨气就不要开这个口,全家都在帮你,你还在那挑三拣四,要不是你妈嫁进来,你以为别人瞧得上你?” 安冬夏也不言语,现在说多错多。 见安冬夏不说话,裴老太太的邪火更盛,刚想说更难听的,裴援朝回来了。 她闭上嘴,赌气上楼。 徐佩兰拍了拍安冬夏的肩膀,“上去休息吧。” 晚上睡不着觉,安冬夏翻来滚去,索性不睡,坐着开始练飞针。 练得心平气和这才躺下睡觉。 翌日一早。 她在衣柜里掏出白衬衫,梳好头发又编成了麻花辫,直接下楼。 还欠着240元外债,这个先拖一拖,主要是小姨那得再准备出一点才行。 徐佩兰还在厨房里头忙活。 “这是要去哪?” “有事。” “吃点再走。” “不饿,你们吃。” 饭桌上的老太太刚想开口,裴援朝清了清嗓子。 丫头片子还敢生气? 哪来的底气? 她气鼓鼓撂下筷子,“这个家没法呆了!” 安冬夏也没惹她生气的想法,她确实赶时间。 她坐上公交车直奔西城区,进了一栋三层洋楼,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里面的男人一见是她,眉开眼笑。 临近中午,安冬夏走出来,小挎包里装着钱。 是拍挂历的辛苦钱。 拍了一组,挣了300块钱。 这还是同学给安排的活,她不经常干这个,除非特别缺钱的时候。 约好了明天再来拍两组,再凑出五百给小姨,还有欠的那240块钱也一把还了。 等公交车的功夫,买了一个烧饼,凑合吃了垫垫肚子,赶去约定的地方。 就在军区大院不远的饭店。 这次安冬夏觉得还是说明白的好,不合适。 小姨那头也能应付过去。 到了饭店靠窗位置,就见到张爱民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白衬衫坐得溜直。 安冬夏大方落座。 “吃点什么?你点。” “饭我就不吃了,我觉得咱俩还是不太合适。” 张爱民脸上的笑开始僵硬,“先相处一下也行,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说实话,我现在的麻烦事挺多的,就不耽误你的时间。” 此时正巧陆敬尧带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姑娘进店。 陆敬尧有一米八几,穿着白衬衫,绿军裤,头发乌黑,五官精致淡漠,一走进店里,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身侧的女孩穿着粉色的小洋装,烫着时髦的卷发,一看就不是京市人。 他刚走进店里,就看到了窗边的那对男女。 他径直走到安冬夏身旁,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说道。 “夏夏,吵个架而已,犯得上跟别人相亲气我?” 第15章 陆敬尧算老几 安冬夏惊呆了。 她抬起头看向这人,像是看着外星人。 陆敬尧身旁的姑娘一听这话也惊呆了,水汪汪的眼睛立马噙满了泪水,捂着脸就往外跑。 张爱民嘴还张着,已经忘了怎么闭上。 陆敬尧一把拽起安冬夏的手就往外走,安冬夏挣扎想要脱身。 店里吃瓜的众人都觉得这是小情侣置气,到觉得可爱。 张爱民的心碎成了一块一块,定定看着两人出了店。 安冬夏再好的涵养在这一刻都憋不住爆发,她不知道这个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陆敬尧拽着她站在路边的树下,黑眸盯着她鼻尖的细汗。 “可以了,回家等通知吧。” 安冬夏还在死命挣扎,听到了前半句停顿下来。 “你到底在搞什么?” “这就是你帮的忙。” 安冬夏无语地看着他。 “你挺大个人用得着这么伤人家女孩子的心?” “反正你应付相亲也烦,我也烦,咱俩合作,烦心事自然没了。” “就只是这样?”安冬夏不放心地看着他。 陆敬尧突然弯腰盯着她的脸,距离近的呼吸都缠绕在一起。 他的睫毛很长,眸色变深,轻勾唇角。 “怎么?还想有点别的? …… 军区大院再大,有点什么新消息就能立马传遍。 安冬夏刚到家,就是裴家老太太的阴阳怪气。 “大小姐可算回家了,怪不得瞧不上别人给介绍的,这是攀上高枝了,咱家这座小庙,确实放不下您这尊大佛。” 徐佩兰拉着安冬夏就急急上楼。 刚上到一半,正巧碰上裴济慈。 “别以为你能入了陆二哥的眼,他心里有人,找你不过是玩玩,你就等着被甩!想进陆家的大门你就等下辈子!”裴济慈咬牙切齿,像是要把人生吞了的模样。 安冬夏微微一笑,“收到你的祝福。” 开玩笑,这简直是个好消息。 陆敬尧心里有人更好,反正他们两个就是相互利用。 安冬夏的回答点燃了裴济慈的怒火,他根本没想到这丫头敢还嘴。 老鹌鹑养的小鹌鹑竟然长嘴了? 他被顶得一时接不上话。 徐佩兰赶紧扯着安冬夏往楼上走,埋怨她说错话。 进了安冬夏的卧室,她赶紧关上门。 “怎么今天变了性子,他愿意说就说他的,你还什么嘴?” 安冬夏耸耸肩,“别人说话自己不吱声不礼貌。” 徐佩兰已经管不了其他,一门心思问她。 “你真跟那孩子在一起了?” “哪个孩子?” 徐佩兰急得团团转,“就陆敬尧啊,那个混世魔王!” 陆敬尧的名声很广,已经到了无人不知的程度。 安冬夏点点头,“就是他啊。” “你这孩子,不声不响的,那还相什么亲?你小姨刚刚打电话,你不知道,我都没脸吱声,这事闹的……” “妈,我只是答应去见面说清楚,我也没答应处对象,犯不上这样。” 安冬夏一开始就没同意过,也一再跟小姨确认。 徐金花的算盘彻底落空,心里的火一股脑发在徐佩兰身上。 什么难听话都说了一遍,而徐佩兰只有垂着脑袋听的份儿。 而裴老太太也是被数落,还是找到家里。 昨天刚相亲,今天还寻思再邀请到家里见见面,转头就听说人家早处上了。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马上就要结婚了,还当众拉手抱在一起。 裴老太太的脸都绿了。 裴援朝一到家,就被裴老太太在客厅一顿告状。 “什么样的人下什么样的崽儿!哪有这么办事的?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裴援朝也觉得这孩子怎么没提前说。 要是早告诉家里,也不至于让老太太这么气。 但是他还是帮着安冬夏说话。 “你突然就把人叫到家里也没提前说。” 老太太一捂胸口,指着裴援朝的手指哆嗦个不停。 “好啊!你跟外人一起来欺负我这个没用的老婆子!亏我怀胎十月一个人在河边把你生下来,我真是命苦啊……” 她是真委屈,自己好心帮着解决问题,儿子还站外人那边。 徐佩兰急急下楼,就看见老太太又哭又骂,赶紧扯着裴援朝的手臂往楼上拉。 “你先上去,就别拱火了。” 裴援朝这两天接连碰壁,本来就是一肚子火,也就没了耐心。 “家里家外没一个省心的!” 甩下一句话,裴援朝就上了楼。 徐佩兰赶紧坐到老太太身边赔罪。 “妈,您别生气,怪我,怪我没提前说。” 老太太猛地起身,‘呸’了一口,一句话都不说,直接上楼。 安冬夏在房间里头疼得厉害。 也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这算是把裴家整个得罪遍了。 敲门声响起,她站起身开门。 裴轻舟站在门口。 安冬夏很是意外,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你真的跟陆敬尧在一起了?”裴轻舟有些疲惫,看样子是刚到家,手上还提着公文包。 “嗯。”安冬夏现在没了退路,就得演到底。 “你真的想好了吗?” 安冬夏觉得有点奇怪,还是点点头。 “想好了。” 不想好也不行,是去是留在此一举。 裴轻舟的眼底闪过一丝刺痛,缓缓叹出一口气。 “他不适合你。” 安冬夏觉得这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怎么陆敬尧是个地雷转世?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那又怎样?” 裴轻舟不再多言,转身默默离去。 安冬夏甚至能从他的背影里读出一丝哀伤来。 她默默关上房门。 陆敬尧家。 尧静跟陆卫国坐在沙发上,听着对面张爱民的委屈。 “爸,我们俩明明都处上了……”张爱民觉得陆敬尧当着所有人的面抢人。 明明徐金花都说得好好的,安冬夏害羞,想多接触接触再说,咋陆敬尧突然冒出来了? 他觉得这个闷亏他不吃,虽然他现在不姓陆,姓张,但他可是陆卫国唯一的亲儿子。 陆敬尧算老几? 一个遗腹子。 陆卫国脸色越来越难看,反而尧静还平静些。 刚刚方司令打电话过来,直说小孙女回来就哭个不停,问了才知道陆敬尧有对象了,让小姑娘直接下不来台。 尧静顿时头大,一边赔不是,一边想着等这小子回来,得让他好看。 刚挂了电话,张爱民就上门了,还专门让陆卫国回来。 等两夫妻一坐定,张爱民的苦水就一直倒。 听着听着陆卫国的脸越来越黑。 尧静看张爱民转着圈说陆敬尧抢人,再好的脾气也开始挂脸了。 自己儿子有本事,你自己没本事,还敢过来闹? 但是这姑娘也是,怎么刚进大院这男女关系就这么混乱? 陆卫国看着眼前的儿子陷入沉思。 到底不是长在自己身边的孩子,脾气秉性他都不喜欢,三十来岁还不结婚,仗着家里宠爱,挑来捡去。 “她亲口答应你,跟你处对象?” “我觉得是同意了,要不为啥来见我第二次?” 第16章 各有算计 他刻意忽略了安冬夏的拒绝,连中间保媒的徐金花也说,女孩子面皮薄,有时候就喜欢说反话。 他真当那是反话。 也许就是因为她愁工作的事儿才不想谈的,工作的事哪算是什么事。 而安冬夏的反应明显是陆敬尧死缠烂打。 上次饭桌上明明说了,相亲对象就是安冬夏。 “既然人家姑娘没选择你,你就再也别提了。”陆卫国不想再继续扯下去。 张爱民嘟囔,“爸,你永远都不会站在我这边,他想抢走就抢走我的女朋友,到底他是你的亲儿子,还是我是你的亲儿子?” 啪—— 陆卫国气的大手拍在沙发扶手上。 “张爱民!” 这回陆卫国是真的动了肝火,尧静在一边不吭声。 要说这张爱民也是口无遮拦,原来还能面上走过场,现在等于撕下了最后一张脸皮。 尧静不是菩萨。 她一直知道大院里的人对陆敬尧的身份窃窃私语,可那又怎么样? 只要陆卫国爱这个孩子,她才不管别人说什么。 但是这话从张爱民的嘴里说出来,就彻底变了味儿。 …… 陆敬尧一到家,只有尧静坐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 这是气着了。 他解开军装外套,大咧咧坐在尧静身边,随手抓起一个苹果,大口咬下去。 尧静瞥了他一眼,故意‘哎呦’一声。 陆敬尧吃完了苹果,撸起袖子,开始给尧静揉肩膀。 “母上大人,今天是怎么了?” 尧静气笑,“你干的好事还问我?” 陆敬尧不在意地说道。 “哪次相亲,你都要提怎么救了老陆,对老陆有恩,哪次我没去?” 尧静拍开他的手。 “怎么?怨我?” “我哪敢啊,这回不用相亲了。” 陆敬尧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没什么事我就上去洗澡了。” “张爱民那是怎么回事?” “来这闹了?” 陆敬尧瞧不上张爱民。 倒不是因为他是老陆的亲儿子,而是这人他瞧不上。 说话不过脑子,办也只会办蠢事。 尧静叹了口气。 “给你爸气的血压都上来了,头疼,吃了去痛片早早睡下了。” 陆敬尧再不说话,起身上楼。 尧静急急跟过来。 “那丫头到底长什么样啊?我还没瞧见过。” “挂历上长的那样。” 尧静知道儿子在逗自己,拍了一把他的后背。 “你就气我吧!” 她再看不上对方的身份,还有办的这些事,也尊重陆敬尧的选择。 只要他愿意找,总比这么单着强。 …… 陆敬尧跟安冬夏此时在大院里彻底出了门。 两人都当那些话耳旁风。 安冬夏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待,等待一份新的工作调令。 挂历的活儿又去拍了两次,去买了一块东风手表,作为给余豆豆的礼物。 手表票还是从陆敬尧那里换过来的。 上次的裙子钱也被她硬还了回去。 两人就挂着处对象的名头,也不用见面。 安冬夏觉得这要是早点这么办,就没有后面的这些乱遭事。 只是不知道工作真的办成没有,她总想找陆敬尧催催,却又不想让对方拿捏自己。 等到了日子,安冬夏早早起床,带着包好的手表去坐第一班公交车。 今天还是穿的白衬衫,下面一条黑长裙,头发还是一根麻花辫,只不过扎了一条红绫子。 她径直回了补丁楼余豆豆家,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楼下站满了人。 “冬夏来啦,快上去,豆豆在上面等着呢。”豆豆妈穿着新衬衫,一脸喜色。 “那我先上去。”安冬夏微笑点头,在豆豆妈热切的眼神里直接上楼。 坐在单人床上的余豆豆穿着崭新的白衬衫,外面是红西装套裙,头上别着一串红色绢纱花。 脸蛋儿涂的白白的,眉毛描得乌黑,两坨腮红看着格外喜庆。 一见到安冬夏,余豆豆一下便起身,拉着她就说个没完。 “我还怕你忙,没功夫过来呢,上次送你回家那个人你还记着不?刚刚他特意来我家,说是要不要头车,他可以借给我们用,我本来觉得也不认识,还拒绝来着,我爸非乐呵呵应下,真不是我想要……”余豆豆越说越小声,就怕安冬夏不高兴。 “他主动送上门不要白不要。”安冬夏心里咯噔一下。 这人怎么能找到余豆豆这里来? 要是安国介绍的也不可能啊,难道是因为上次见过余豆豆? 她只觉得这个人心思深沉,心里开始警觉起来。 把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余豆豆,惹得新娘子差点哭花了脸。 “你又没什么钱,送我这么贵的手表干啥?你拿回去!” 安冬夏把手表戴在她的手腕上,轻轻扣住表扣。 “你就收着,你上班连块手表都没有。” 余豆豆抽噎起来,赶紧把袖子拉好。 这要是让自家妈瞧见,指不定要了去。 没说上几句话,屋外开始热闹起来。 新郎的接亲队伍来了,一堆小伙子吵吵嚷嚷着上楼,屋里除了新娘还有余豆豆的表姐,对方人多势众,堵门也就得尽心尽力。 安冬夏跟表姐把门反锁,紧紧靠在门边。 门板被拍响,小伙子开始推搡着开门。 红包被一个个塞进门缝,表姐这才开门放行。 新郎官穿着不算合身的黑西装,红着脸在起哄声中到处找鞋。 余豆豆的父母都穿着新衣裳,局促地坐在不大的屋里。 磕头,改口,收红包。 一套流程下来,余豆豆才被新郎背在身上,热闹的人群下楼。 楼下停着上次坐过的那台黑色轿车,只不过司机并不是贺慕行。 轿车打头阵,后头是接亲的自行车队,热热闹闹地往男方家赶。 办酒就在男方家的楼下,雇来的厨师还有帮忙的大娘们都在忙碌。 安冬夏就贴身陪着一脸茫然的余豆豆走流程。 到了开席的时候,这才被安排到娘家这桌。 刚落座就发现身边坐着一面之缘的贺慕行。 普通人办酒,哪有那么讲究。 都是在家门口摆流水席。 桌面上还蒙着塑料布,端菜的大娘手指头还杵在菜汤里。 贺慕行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袖口露出的手表带泛着银光,不像旁人坐得弯腰驼背,脊背崩得笔直,双手轻轻搭在桌沿,面前的碗筷就被没动过,与身周的嘈杂环境格格不入。 安冬夏浑身不自在,因为余豆豆的婚车就是他的车。 别人来接亲都是自行车,余豆豆成了补丁楼头一个坐着轿车嫁出去的人。 另一桌的安国也是座上宾。 倒不是因为他跟余家沾亲带故,纯粹是因为贺慕行。 整个补丁楼都宣传遍了,贺慕行是他女婿。 或者说早晚都是他的女婿。 安冬夏就当听不见。 她以为贺慕行会说些什么,但是也只是沉默地在一边给她夹菜。 而且最神奇的是,夹到碗里的菜都是她爱吃的。 宴席上的有些菜她不喜欢吃,比如内脏,还有爱吃却难剥的虾。 贺慕行挽起袖子,骨节分明的大手把煮熟的虾一个个剥开,放在干净的碗里,放在她面前。 安冬夏狐疑地看向他。 而贺慕行做得极其熟稔,对待她倒像是老夫老妻。 同桌的其他人看在眼里,不免确定了心中想法,还真不是安国吹牛。 安国悄悄回头看着,美滋滋又端起酒杯,桌上其他人恭维的话用来下酒正好。 安玉竹脸色难看,一筷子敲在安阳的脑袋上。 吃肘子啃正香的安阳被一筷子打懵。 “姐,你打我干啥?” 安玉竹看着他嘴边上淌下来的油水,没好气说道。 “不知道的以为你嘴里放了个快板!” 安阳打了一个饱嗝,安玉竹捂住了鼻子。 “姐,有啥好气的,你没看二姐不喜欢他吗?” 现在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这一点了。 安冬夏没重生,她也不知道坐在她身边的贺慕行就是上辈子的残废老公。 第17章 等我回来 让安玉竹奇怪的是,上辈子残疾的人,这辈子竟然不残了。 不光不残,还提前发家致富。 她只觉得老天有眼,这辈子终于轮到她过好日子。 上辈子贺慕行的酒鬼爹本来住在更差的棚户区。 成日跟安国厮混在一起醉生梦死,酒桌上的一句话就敲定了安冬夏的婚事。 本来分配到甘省的安冬夏执意要去,被安国捆着送到了贺慕行的床上。 就这么草草领证办了婚礼。 这辈子安玉竹才知道,原来贺慕行是京城首富丢下的儿子。 在香江发财,回到京市发展找亲生儿子。 更具体的她就不知道了。 本来她就等着那场酒桌上的订婚,结果套安国的话才知道,贺慕行早就离开。 等贺慕行再出现的时候就是来安国面前提亲。 她当场就破防大哭,奈何安国这么劝说也不好使。 人家就看上了安冬夏。 也不知道安冬夏有什么好,论相貌,她们两个都是补丁楼的楼花。 唯一就是学历不同。 可学历有什么用? 要说也就是运气。 这辈子贺慕行又不残,年纪轻轻就是首富。 要说她重生不光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就连贺慕行的命运也是沾了自己的光。 安玉竹气得不行,气对方找错了恩人。 还好贺慕行把她安排进了百货公司卖家电。 而弟弟安阳学历不够,成了装卸工。 虽说是装卸工,一个月的工资有将近两百,安玉竹的工资低了一点,也有一百六七十。 安玉竹打听过,别人的基本工资只有50块钱,而她的是150块钱。 这其中的优待,让安玉竹在一众同事里昂首挺胸。 小道消息是贺慕行瞧上了她。 她也从不澄清。 只不过在余豆豆的结婚宴席上,让安玉竹的幻想瞬间被刺破。 凭什么? 坐在贺慕行身边的应该是她才对。 她恶狠狠盯了一眼安冬夏的背影,用眼神在她背后捅了好几刀。 安冬夏觉得身上一凉,放下筷子,天色暗下,她该走了。 虽说现在法治社会,可这个年代一个女孩晚上独自出行并不那么安全。 余豆豆那头还在忙敬酒,安冬夏站起身,想直接去乘公交车。 贺慕行也跟着起身,跟在她身后。 安冬夏皱眉,走到人少的地方,忽然转身。 “我觉得我说得很清楚了。” 贺慕行眼里含笑,打量着她。 “我送你回家。” “我已经有对象了。”安冬夏挑衅地仰头看他。 贺慕行脸上的笑开始变化,一股冷意慢慢散发出来。 那冷意让安冬夏瑟缩了一下。 她想离开,却被贺慕行伸手拦住。 “就只是送你回家。” 安冬夏摇摇头,很坚定地拒绝。 “豆豆的事,谢谢你,但是我还是要自己回去。” 说完安冬夏转身离开,徒留贺慕行站在树下的阴影里,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 安冬夏站在路边等车,确定贺慕行没跟过来,这才放下心来。 坐着公交车回到大院,刚走到家门口就见到陆敬尧身着军装,背着行李站在门口。 阳光洒在他的绿军装上,身形挺拔,皮带紧紧扎在腰间,更衬得宽肩窄腰。 “什么事?”安冬夏有些意外。 两人说好各过各的生活,安冬夏只需要等待新的工作调令。 她不知道陆敬尧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我要去抗洪救灾,老实在家,等我回来。” 陆敬尧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只不过头一次看他穿戴整齐,周身带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严肃认真。 “工作的事你真的办了吗?” 安冬夏还是不放心,想最后确认一遍。 谁知道他这一去要多久。 陆敬尧哑然失笑,低头俯视她。 “我说到自然做到。” “你可以不用来这。”安冬夏瞥了一眼家里。 裴家老太太黑着脸坐在沙发上,徐佩兰拿着块抹布擦没有灰尘的窗户,眼睛不时瞟过来。 陆敬尧故意弯腰跟她平视,小声说道。 “按咱俩现在的关系,我不出现一下,怎么骗得过她们?” 安冬夏沉默。 这倒也是。 她止住想拉开距离的想法,硬生生挺住,没躲。 陆敬尧盯着她的睫毛,定定地看了一瞬,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倏然直起身子,转身大踏步离开。 安冬夏定在原地,觉得自己似乎该说点什么,徐佩兰正眼巴巴瞅着。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喊出了口。 “注意安全!” 陆敬尧脚步不停,只是举起右手在天上摇了摇。 安冬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进屋。 徐佩兰不敢在裴家老太太面前放肆,打眼色让她上楼。 “奶奶。”安冬夏还是该叫人就叫人,只不过换来的是裴家老太太从鼻子里出来的冷哼。 等她上楼刚进房间没一会儿,徐佩兰就闪身进了房间。 “听说这次洪灾厉害着,他家那个身份还用得着去抗灾?这多危险呢……” 徐佩兰现在担心的是女儿的后半生幸福。 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好。 再想大院里挑女婿,可就不好找了。 安冬夏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 “军人的天职在这,他能有什么特权。” 徐佩兰撇撇嘴,“那可不是,这大院里都是当兵的,但是主动往前线跑的还真就他一个。” 安冬夏不太想继续往下聊这个话题。 “我要去洗澡。” 徐佩兰继续唠叨。 “你还没去他们家见家长吧?” 安冬夏叹了口气,“我真的想去洗澡。” 徐佩兰恋恋不舍开门,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姐跟你弟咋样了?” 这么久了,也只有安国打过来一次电话,说不想都是假的。 她每天都在想留在家中的两个孩子。 “都挺好。” “要是嫁给陆敬尧也不错。” “妈!” 徐佩兰这回才真正走出门去。 安冬夏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榕树叶子摇来晃去。 这个调令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呢…… 安冬夏忧虑,贺慕行也在忧虑。 他站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冷着脸质问。 “你不能给冬夏幸福,那就趁早放手!” 第18章 好消息跟坏消息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温予白扶了扶眼镜,不明白贺慕行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 按照时间线来说,安冬夏离她的第一段婚姻还有两年。 贺慕行此时应该躺在床上,穷困潦倒才是。 最奇怪的是贺慕行竟然站在自己面前。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贺慕行冷笑,“你心里只有工作,你根本就不爱她,我不知道你用什么花言巧语让她跟你在一起,但我一定不会放弃。” 温予白气笑,“贺慕行,如果你想用三言两语就想给他人定性,未免早了些。” 贺慕行盯着眼前这个文弱书生嗤笑一声。 “那就走着瞧。” 温予白看着贺慕行转身离开,眸光一暗。 贺慕行跑来质问,那说明他现在就已经找到安冬夏。 并且他误认为安冬夏的对象是自己。 原来重生的并不只有自己。 他也重生了? …… 温予白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露出立体的五官。 不像贺慕行的气质那么冷冽,更柔和,更有书卷气。 他掏出写到一半的材料,放进档案袋里。 先邮出去一半再说,另一半只能慢慢写了。 是谁抢先一步? 那个人到底是谁? …… “陆敬尧?” 程小柔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捏着电话指尖发白。 裴家老太太还在诉说自己的委屈,想一股脑跟孙女说个够。 “他俩指定好不长,就陆敬尧身边那排着队等着的姑娘,就她那样,就算是个狐狸精转世,那也不好使啊,就她妈能同意嘛……” “喂?喂?这孩子,怎么突然就挂了……” 裴老太太放下电话,斜眼瞥了一眼在厨房摘菜的徐佩兰,“晚上拌个去火的凉菜。” 徐佩兰抬起头,笑着答应。 “好嘞。” 老太太撇撇嘴,悠哉上楼睡午觉。 徐佩兰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这些陆卫国根本不知道,徐佩兰也没打算让他知道。 能让她带着孩子进家门,她已经觉得感激了。 婆婆对儿媳妇不打不骂就算好的,更何况她这种身份,她已经不敢奢求别的。 天刚擦黑,安冬夏这才到家,徐佩兰正在收拾吃完的餐桌。 安冬夏挽起袖子,上手帮忙。 “今天那电视新闻都说,这次洪水可厉害了。” 安冬夏端起空菜盘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就开始洗碗。 跟在身后的徐佩兰见她不吭声又接着说道。 “听说还死了好些人……” 安冬夏还是没吭声,只不过转动盘子的手顿了一下。 刷好碗,安冬夏径直上楼准备回房间,正巧碰到下楼的裴济慈。 他的工作也刚刚分配下来,城西区派出所。 见到安冬夏回来,他眼神不明地瞟了她一眼。 安冬夏不知道陆敬尧现在的情况,便开口询问。 “陆敬尧现在怎么样了?” 裴济慈语气玩味。 “怎么?连个电话都没给你打?” 安冬夏觉得问他不如问膝盖,不应该开口才是。 她接着上楼,没想继续说话。 算下时间,收到工作调令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她是真着急了。 翌日一早。 吃早饭的功夫,安冬夏等来了好消息。 新的工作调令送到她的手中。 “京市第一医院?那不是轻舟在的医院吗?”徐佩兰乐得合不拢嘴。 这颗心再不用提心吊胆,落回了肚子里。 老太太不免酸溜溜地说上几句。 “这回算是让你们娘俩折腾起来了,也不枉援朝跑前跑后。” 安冬夏扬起笑,“多谢裴叔,解决了这么大的难题。” 徐佩兰自然知道裴援朝根本找不到关系,猜想还是小妹金花给办成这件大事。 安冬夏捧着调令想起陆敬尧的脸。 也不知道他在那头怎么样了。 按理说他的那种条件,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吧。 晚饭时间。 除了还在上学的裴乔木,男人们一个都没回来。 沉默的餐桌气氛倒是融洽不少。 人逢喜事精神爽,徐佩兰看着安冬夏吃的终于多了些,只顾着高兴,连老太太挂脸都注意不到。 吃完饭,安冬夏端着托盘上楼,给裴老爷子喂饭。 刚进屋就见他张着嘴,喉间发出‘嗬嗬’的异响,嘴角不断溢出白色泡沫,手脚僵直地抽搐,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爷爷!”安冬夏快步走去,放下托盘。 手指刚接触到他的脖颈,触感冰凉。 她瞬间做出判断,是痰堵住气道引发的急厥。 徐佩兰正好跟着进门,一见到这阵仗立马慌了手脚。 “这是咋了?我下去叫人!” 安冬夏根本来不及解释,直接跑到自己的卧室,把放在桌面的针包抓在手上。 裴家老太太急得直哭,徐佩兰在楼下打电话给医院,又立马打电话给裴援朝,话都说得磕磕巴巴,手也跟着抖。 裴乔木站在一边什么都干不了。 安冬夏一把拽开老太太。 “奶,你压着这里!” 她拽过老太太的左手拇指死死按住裴老爷子的人中穴。 从针包里拿出银针,手腕微沉,第一根针‘嗤’地刺入喉下天突穴,针尖上挑,手法快又稳。 紧接着第二根针精准扎向胸前檀中穴。 最后一根针直指手腕处的内关穴。 裴老太太嘴唇抖着,六神无主,按人中穴的手一动不敢动。 徐佩兰匆匆跑上楼,上气不接下气。 “医院,医院的救护车马上,马上过来!” 一看到安冬夏在施针,立马就按住安冬夏的手,“冬夏!你搞什么?!你要死啊!你不要乱动!” 徐佩兰下意识怕安冬夏闯祸,这要是因为她扎了针,老爷子三长两短,她们娘俩就算是彻底捅了娄子。 老太太这回也是清醒过来,不知道为何会相信这么个丫头片子,一下松了按压人中穴的手,“你,你,远征要是被你扎坏了,我要你偿命!” 徐佩兰把安冬夏挡在后头,差点就要跪下。 “妈,不能,冬夏学过,我妈是赤脚大夫,她也是着急,咱等医院的车马上就来了……” 裴乔木伸出手指,指着病床上的老爷子。 “爷爷睁眼了……” 裴远征胸膛剧烈起伏。 “咳——咳咳!”三声急促的咳嗽陡然炸开,一口浓痰喷在床褥上,青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些灰败。 安冬夏推开徐佩兰,上前继续按着老爷子的人中穴,开始转动喉下天突穴的银针。 楼下救护车的鸣声由远及近。 老爷子的脸又开始青紫起来,痛苦的神情让徐佩兰刚落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第19章 后生可畏 京市第一医院。 老爷子正在抢救室里急救。 走廊上的裴家人或坐或站。 裴英红挽着老太太的胳膊给她顺气,“妈,没事的,我爸福大命大。” 老太太有气无力,呼吸都困难,定定地看着手术室上的红灯出神,“他要是没了,我也不想活了……” “别说丧气话!”裴英红在家正准备睡觉,被一通电话叫到医院。 一同来的还有自己的儿女,程小辉跟程小柔。 程栋梁应酬,现在人在哪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家里出的大事。 程小柔恨恨地盯着墙边站着的安冬夏。 见她眉头紧锁,觉得假惺惺。 “要是我爷爷出了事,你就进去蹲监狱!” “小柔!”裴英红虽然也气,但是不想让程小柔这样说出来。 徐佩兰后悔得不行,今天要是自己去送饭就能制止安冬夏这种莽撞的行为。 裴援朝走到安冬夏身边。 “小柔,这是姐姐,你怎么没大没小!” 程小柔‘嗤’了一声,慢悠悠说道。 “她可不是为了当我姐姐进大院,人家早就攀上陆二哥了,目的达成,但是别高兴太早了,陆二哥迟早能看出你是什么货色。” 安冬夏抬眸,平静地与程小柔对视。 果真如此。 上一次在百货商店见面,她就隐隐感觉不对。 还真是猜对了。 但是她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她可以走,徐佩兰是不愿意走的。 徐佩兰拽着安冬夏的手想给程小柔道歉,却见急诊室里走出两人。 裴轻舟先走到老太太身边安抚。 “已经把气道里的淤痰清理出来了,呆两天就能出院。” 另一名医生摘了口罩,问道。 “针是谁下的?” 程小柔立马伸出手臂指向安冬夏。 “就是她!大夫,这种算不算杀人未遂?” 安冬夏大方走出,“是我。” 大夫把手里的三根银针递给她。 “虽然我不懂中医,但是因为送来医院的途中吐了那几口堵塞气道的痰,这才给我们争取了更多时间。” 安冬夏点点头,“更深的痰逼不出来,我功夫还不到家。” 大夫笑笑,“后生可畏。” 程小柔一听脸都绿了。 裴英红立马站起身走到大夫身边,“乔老师,我爸现在算脱离危险了吗?” “其实现在都可以出院,家里的制氧机可以吸两天。” “谢谢乔老师。” 乔虎川头发半白,面貌慈祥,是第一医院的副院长,又是中医科大学的教授。 裴轻舟的恩师,还与程栋梁家是世交。 裴老爷子刚送到医院,乔虎川立马就赶到医院。 “你们还是谢谢这个小姑娘,要不是她急救处理,窒息久了,神仙都难救。”乔虎川欣赏地看向安冬夏,“听轻舟说,你马上就来我们医院了?” 安冬夏点点头,“下周报道。” “欢迎。” 乔虎川已经累了,裴英红送他离开。 一边的其他人神色各异。 老太太开始回想刚刚的混乱,也看到了老头子吐在床单上的痰。 难不成…… 程小辉用胳膊肘顶了顶姐姐。 “你看你,上来就一顿咬,错怪好人了吧?” 程小柔反手就恨恨打了一巴掌回去。 老爷子被推进了病房。 现在就是输氧气,恢复。 一屋子人被裴援朝赶了回去。 “你们就都回去休息,我陪着就行。” 老太太不放心地看着病床上闭着眼的裴远征。 “那我明天再来。” “明天就出院了,在家等着就行,爸,你也回去,我反正都要在医院值班,留我在这就行。”裴轻舟在一边劝道。 一行人陆陆续续离开,裴轻舟拦住安冬夏,往她手里塞了一管药膏。 “祛疤的,进口药。” 安冬夏刚想拒绝,裴轻舟已经坐到了病床边,只留给她一个单薄的背影。 徐佩兰回头叫她。 “赶紧回去吧,车还在楼下等着呢。” 安冬夏捏着药膏跟着一起出了病房。 一路上徐佩兰都很沉默,反而是裴援朝打破这种平静。 “冬夏,谢谢你。” 安冬夏正看着车窗外的点点灯火,转过头微笑。 “爷爷没事就好,我也是太急了,也来不及问问你们的意见,就自己做主了,你们不怪罪我就行。” “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谈什么怪罪?冬夏,你进了裴家的门,就是我们裴家的孩子,不要那么生份。”裴援朝不知道怎么跟她打交道。 家里都是儿子,小时候只管揍。 长大了就也不用他操心什么。 安冬夏的到来让他也很紧张,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关心。 唯一求到他的地方是安冬夏的工作问题,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也没能解决。 他总是觉得亏欠了些什么。 徐佩兰坐在一边不吭声,还是觉得安冬夏太莽撞了。 这次是运气好,那下一次呢? 这老爷子现在的身子骨,能活到哪天都不好说。 谁敢担这个责任? 一家三口回了家,裴济慈还坐在客厅。 他出警根本没接到家里的电话,回到家就听裴乔木说了爷爷送医院的事,接着就看见老太太被小姑送了回来。 见到安冬夏,他有些不自然地瞥开目光。 还是不相信是安冬夏施针急救的事。 程小辉倒是觉得可神了,扎针能救命,这多新鲜,不停拉着裴济慈说个不停。 要不然裴济慈也不知道。 徐佩兰怕裴济慈暴怒,就把安冬夏揽在身后。 “你回来了?” “嗯。” “早点休息。” “嗯。” 裴济慈闷闷回应,一家人都赶紧上楼休息。 安冬夏回到房间,心里想着今天下针还是不够果决,到底是徐佩兰对自己的影响大了些。 翌日清晨。 徐佩兰把清粥小菜摆在桌上,还有热腾腾的花卷包子。 餐桌上是罕见的安静。 安冬夏快速吃过饭,就去把水池里的新鲜猪皮清洗干净。 先用开水烫后拔毛,小心切除皮下附着的脂肪层。 又将处理干净的猪皮绷平固定在竹撑上。 餐桌边上神色各异的众人,不自觉观察她在那边的操作。 老太太不在意地问道。 “这是弄啥呢?” 徐佩兰赶紧解释。 “她练习用的,扎在猪皮上。” 裴济慈冷哼一声,但是没再说什么难听话。 昨晚这么一折腾,所有人只睡了三个小时,但是该工作的还得去工作。 裴援朝刚走出门不一会,又转了回来。 他神色不明地看向正专心绷猪皮的安冬夏。 “冬夏,你先出来一下。” 第20章 好聚好散 安冬夏愣了一下,起身走出。 桌边还在吃饭的几人不免好奇。 院子里。 裴援朝沉着声音,“不知应不应该从我的嘴里告诉你,陆敬尧回来了,在医院。” 安冬夏茫然后才想起自己的身份,眉头立马皱起来。 “他伤得重不重?” “身上倒是没什么事,可眼睛……” 安冬夏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别急,先去看看再说,据说请了沪市的名医。” “嗯。” “你今天抽空就去看看,我先去上班。” “好。” 等裴援朝走远,安冬夏还愣在原地。 陆敬尧那副调笑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那样骄傲的人,如果失明了会怎样? 安冬夏不敢想象。 她转身回屋,直接上楼换了身衣服。 “去哪?” 徐佩兰见她匆匆忙忙。 “我去医院看看爷爷。” “轻舟说中午就出院了。” “嗯,那我也去看看。” “去吧去吧,路上看着点车。” 老太太坐在沙发上心里暖了一些。 虽然是别家的种,但是起码还长着点良心。 不算白养活。 等安冬夏赶到医院,先去了裴远征的病房。 病床上的老爷子正把扣在脸上的氧气面罩往下扯。 安冬夏赶紧走过来,帮他摘下。 “不舒服?” “戴着不得劲,你怎么来了?轻舟在给我办出院。” “我喂你吃早饭。” 安冬夏端起小桌上的保温饭盒。 “我不饿,轻舟非让我吃。” “你听话才好得快。”安冬夏拿着汤匙舀起温热的小米粥往他的嘴里送。 “谢谢你啊,你是好孩子,还要救我,下回就不要救了,也活差不多了。” 裴远征脸色苍白,昨天折腾了半条老命。 枪林弹雨的日子他不怕,可天天躺在床上的日子真的过怕了。 生不如死。 “爷爷,你要是老这么说我可就要生气了。”安冬夏总是柔柔弱弱的,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罕见地板起脸来。 老爷子脸上浮起笑容,“还以为你没脾气呢。” “捏的泥人都有脾气,我怎么会没有。”安冬夏也有脾气,只不过知道的人极少。 刚喂到一半,裴轻舟走进病房。 “你来了。” “嗯。” 裴轻舟看着她垂落的发丝,想伸手抚去,又硬生生挺住。 “敬尧的事你知道了?” 安冬夏没吭声。 裴老爷子没有张嘴接粥,撇开头问道。 “陆老二怎么了?” “抗洪救灾救老乡受伤了。” “伤得重不重?” “伤到了眼睛。” 裴老爷子叹口气,“该死的不死,不该受伤的受伤,我这眼睛就没啥用,给他正好……” 裴轻舟接过安冬夏手里碗,“你先去看看,在特需病房101。” 安冬夏站起身,“爷爷,你好好吃饭。” “去吧,不用管我,你也别上火,年轻什么都好治,我身上那么多弹片也不耽误我娶妻生子活到现在。” 这回换老爷子来安慰她。 安冬夏点点头,转身出了病房。 医院很大,但特需病房很好找,就在医院的顶楼。 偌大空旷的走廊极为安静,透着一丝冷寂。 安冬夏第一眼就先看到了坐在走廊上默默哭泣的尧静。 虽说还没见过面,但是不难猜,一定是他的母亲。 他们有相似的眉眼,原来陆敬尧的好看是遗传了妈妈。 在相同的俊美里陆敬尧多了英气跟桀骜。 安冬夏走近,“阿姨,我来看看陆敬尧。” 尧静哭肿的眼睛努力睁开,看见一个漂亮安静的女孩站在自己面前。 “你是……” “我是安冬夏。” 尧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安冬夏的双手。 隐忍地小声哭着。 想要说些什么,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安冬夏想要安慰这个可怜的母亲,轻轻揽过她的肩头。 等尧静平复了些情绪,两人坐在走廊上。 “伤了眼睛,现在都说治不了,要么就做开颅手术,但是说颅内压力过高,贸然开颅非常危险,可这小子轴,一句话也不说,饭也不吃……” 尧静说得断断续续,她尽量克制平静,可伤在儿子的身上,她作为母亲又无能为力。 她想要把自己的眼睛给儿子,如果可以。 安冬夏点点头,“我去跟他聊聊。” “谢谢。”尧静说不出别的话来。 以前她还看不上安冬夏的身份,可事到如今,安冬夏能来她已经感激涕零。 起码,起码给他一个盼头,一个活下去的念想。 安冬夏轻轻推开门。 里面阳光很好,可太过安静。 陆敬尧此时静静躺在床上,除了起伏的胸口,倒像是一具尸体。 瞪着眼睛的尸体。 安冬夏的脚步没能让他有任何反应。 他瞪着双眼看向天花板,高挺的鼻梁上还有一块擦伤,唇色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 她轻轻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酝酿着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陆敬尧张了张嘴。 “什么时候上班?” 安冬夏一愣,不知道他怎么发现的。 “下周。”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安冬夏看着他长出的胡茬,干裂的嘴唇,空洞的眼神,心里却涌起一团不知名的愧疚来。 她似乎不欠他什么。 但这股愧疚是哪里来的? 她不知道。 明明分别的时候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军人。 身形挺直地站在她面前,阳光披在他的绿军装上,他挥着手说再见。 现在躺在这的又是谁呢? 好像知道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陆敬尧转过身,背对着她。 “我累了。” 安冬夏没走,也没开口。 就坐在那。 陆敬尧叹了口气。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我知道。” 见她不走,陆敬尧攥着床单的手指倏地松开,“现在到了分手的最佳时机。” 安冬夏没回答,想了好一会才开口。 “也许,我能治好你。” 陆敬尧笑出声,声音沙哑,难听至极。 安冬夏接着说道。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陆敬尧能相信谁呢? 他只是觉得命运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还不如死在洪水里,让他这样活着是惩罚。 好不容易遇见,他却成了这副样子。 一个废人,一个累赘,一个只会惹人可怜的孬货。 “我们分手吧,好聚好散。” 尧静跟陆卫国推开门愣在原地。 第21章 别往心里去 安冬夏站在走廊上,尧静一个劲儿地劝慰。 “他现在受伤了,心情不好,说的话也都是气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阿姨我知道,我不生气。” 安冬夏确实不生气,他虽然开玩笑似的帮她解决了最难的工作问题。 她念着这份恩情。 尧静拉着安冬夏的手没松,“敬尧闹着要出院,要是你不忙的话,能不能多来看看他?” “我会去的,阿姨,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想给他扎针灸试试。” 尧静有些担忧,“针灸?现在一天拿药当饭吃,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针灸就是改善血液循环,促进瘀血的吸收,只是能改善他现在的状况,能不能恢复也不敢保证。” 现在的情况是死马当活马医,如果放弃,那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尧静不是没听中医大夫会诊,开的都是汤剂,针灸还没听说过。 “冬夏,现在敬尧这样,你愿意试我感激都来不及。” 从来不迷信的她现在也去烧香拜佛。 让那个早死的男人保佑敬尧。 只要敬尧眼睛能恢复,就是让她下去陪他,她都愿意。 陆卫国站在一边,叹了口气。 他有天大的能耐在这一刻都化作无力。 知名的专家都从外地请来,为了陆敬尧他拉下脸,四处求医问药。 但是现在的情况凶险复杂,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做这个手术。 夫妻两个送安冬夏下楼,陆卫国不由分说让手下开车送她回大院。 刚到家就被徐佩兰拉到厨房里。 “听说陆敬尧出事了?” 果然大院里头没有新鲜事,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全都能知道。 “嗯。”安冬夏想上楼换件衣服,她还得去看看裴老爷子的状况。 徐佩兰担心地看着她,“这成了瞎子可咋行,刚刚送你回来的是陆家的车?” “嗯。”安冬夏猜徐佩兰要开始步入主题了。 “你俩到底在一起多长时间?他现在这样,你也得给自己打算打算……” 安冬夏抬眸看着徐佩兰闪躲的眼神,“妈,你现在的意思是,趁现在分手吗?” 徐佩兰惊讶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呢,我哪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徐佩兰觉得安冬夏有些咄咄逼人。 “我让你考虑清楚,现在大院里都知道你俩在一起,现在他这个样,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俩现在挺好的。” 安冬夏知道徐佩兰什么意思。 要是她跟陆敬尧分手,那么接下来她又会被摆在货架上,任人挑选。 徐佩兰忧心忡忡,工作的事刚解决完,这怎么净出事。 这阵子出去买菜相熟的邻居刚开始都羡慕她,说是攀上了陆家,说她得了个好女婿。 今天就迫不及待私底下蛐蛐。 陆敬尧瞎了,天之骄子跌落神坛,说不定还是因为安冬夏克夫。 好生生的怎么就这么寸? 徐佩兰心里窝着一股火,这孩子什么都不说,还得她从旁人那里知道。 安冬夏着急上楼,不想继续探讨这个话题。 “我先上去了。” “你自己上点心!” 徐佩兰一下又想起安国介绍的那个男人。 该说不说,起码人家是个正常人。 还那么有钱,安玉竹跟安阳的工作人家一句话就给解决,这俩人还没处对象就肯办这事儿,要是处上了那就更不用说。 还有徐金花介绍的那个张爱民。 人家爸爸可是大官,虽说年纪大了些,但是照金花的眼光这么毒辣,想必也差不了。 东想西想的徐佩兰看着安冬夏上了楼梯,赌气转身。 “一直都听话,怎么这人生大事上就一点话都不听了,怪不得老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是人家的!” 安冬夏推开老爷子的卧室门,见他侧着头看窗外的榕树叶。 阳光被白色纱帘隔绝,也模糊了窗外的风景。 他转过头,看向安冬夏。 “敬尧怎么样?” 安冬夏帮他扯开白色纱帘让阳光照在床上,“不严重。” 老爷子干枯的手摩挲在阳光照耀的被单上,“不严重就好好的陪着他,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闯祸精,但是人不坏,有一股子傲气,也确实聪明。” 安冬夏坐到床边的凳子上,“爷爷,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儿?” “我想给你针灸,你这拖不得了。” 裴老爷子的气血淤堵越来越严重,出了这次事,是真拖不得了。 老爷子在的时候是徐佩兰最大的靠山,一旦老爷子撒手西去,徐佩兰又能呆多久? 裴援朝又能在两个女人的夹缝之中偏袒徐佩兰多久? 安冬夏准备报道完就自己出去住,但是这之前要把老爷子的身体调理好再说。 裴远征混浊的眼睛看向面前的女孩,不假思索地说道。 “我听你的。” 裴远征切身体验到安冬夏是怎么救的自己,那分钟他甚至都看见几十年未见的老母亲来接他。 安冬夏飞快地下了几针,他这才咳出那口致命的痰,才得以呼吸。 就在安冬夏还在酝酿怎么说服老爷子同意,没成想那些劝慰的话根本不用说出口。 他答应得非常爽快。 “可能奶奶那边……” “你只管扎针,剩下的我来说。” 吃过晚饭,安冬夏捏着针包就来了老爷子的卧室。 上次急救,人在求生状态下是挣扎的状态,安冬夏是没有用到飞针技法。 这回裴老爷子安静地躺在那,可以配合安冬夏下针。 飞针相比较于传统针灸,讲究的是手腕跟拇指、食指配合发力。 银针可以快速破皮,减少患者痛苦,但更深层的意义并不在此。 因为切针感得气强烈,效果更好。 人体气血同源,有气则有血,气停,血停,人灭经络灭,身体的穴位就是气血的汇聚点。 当刺激对应的穴位,就会让气血调动,气血以为被针刺的地方受到敌人攻击,所以气血就会涌向针刺点,气血涌动,就可以冲破体内的淤堵,这就是针灸的本质。 如果说中药是通过肠胃来调动正气驱邪,那针灸是就是通过调动气血来驱邪,那么人体的气血就是针灸师手中的兵将。 也是安冬夏为之着迷的地方。 这是姥姥为她上第一课时所讲的内容。 在七岁的安冬夏眼里,中医,针灸,就像是打开了她世界的大门,她愿意为之奉献一生。 就像她的姥姥一样,从阎王爷手底下抢人命。 老爷子看着安冬夏左手捏银针,右手在他的手背上轻按两下。 ‘嗖’的一下,银针没入手背上的合谷穴。 他甚至都没感觉到太大的痛感。 腕骨、后溪、足太阴、足厥阴。 不一会儿的功夫,老爷子的双手双脚都扎满银针。 老太太正巧推门而入。 第22章 冷板凳 不等安冬夏解释,老爷子赶紧开口。 “不疼,而且脚好像有点感觉了,还挺神呢。” 晚饭前老头子说想让安冬夏继续给自己针灸,罗淑芳下意识就要拒绝。 老头子只说了一句话,她就再不反对。 “冬夏说以后说不定能坐上轮椅,还能动弹,我实在是躺够了,要不是你不让我走,我早活够了。” 罗淑芳就因为这句话妥协。 老太太背着手走近,弯腰看那些银针,“扎得跟刺猬一样,能不疼?你唬我!” 安冬夏还以为自己少不了挨一顿骂,结果并没有。 裴老爷子见老伴没发作的意思,“淑芳,你早点睡,我这还有一会儿。” 安冬夏立在一边,不声不响。 “我瞅瞅还不行?这万一出个啥事身边没人咋整!” 骨子里她还是不相信这么一个小姑娘能看病救人。 那正经大夫哪个不是胡子一大把才被人熟知。 毛都没长齐,能见过几个病人? 安冬夏还真是被看扁了。 其实安冬夏六岁就开始练习飞针,跟着姥姥走乡串户。 乡下的学校一般只上半天,因为家家都要孩子下地干活,要是上一整天,辍学的孩子会更多。 放了学,安冬夏就跟在姥姥身后,翻山越岭给人看病。 一些住得偏远些,就靠姥姥养的小毛驴送她们两个去。 她真正开始扎病人,是在12岁。 第一个扎的就是姥姥。 姥姥起床落枕,直接让小冬夏上手。 虽然只是简单的三个穴位,让安冬夏的心跳个不停,手也抖个不停。 还是姥姥故意讥讽她不是自己的传人,是个孬种,这才落针。 幸运的是穴位没扎错,就是落针用力过猛,姥姥龇牙说疼,又让她练习了半年扎芝麻。 扎芝麻可一点不简单,姥姥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计生用品,吹了气,在上面洒芝麻。 又不能戳破,还得把芝麻用银针扎下来。 安冬夏不知扎破了多少个黄色气球,硬生生把控制力给练了出来。 这些徐佩兰都不知道。 在她眼里,老太太就是个赤脚大夫,她不信针灸,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挣钱,有了钱就能把三个孩子养大,却不成想养大了另一个女人的肚子。 拔针的时候,安冬夏手脚快,看得老太太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心想这丫头心狠着,眼睛都不眨一下。 平时看着柔柔弱弱,果然人不可貌相。 …… 一转眼,到了安冬夏报道的日子。 清早。 徐佩兰特意起早蒸了安冬夏爱吃的菜包。 安冬夏今天还是穿着白衬衫,一条直筒牛仔裤,脚下穿着回力鞋。 看着还像是一个学生模样。 “冬夏,你不好好打扮打扮?”徐佩兰觉得现在去医院上班,怎么也得好好打扮打扮。 在她的想象中,女人留下好印象就得这么打扮自己。 安冬夏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徐佩兰也跟着放下筷子,“我去送送你。” “别第一天就哭着鼻子回来找妈妈。”裴济慈在一边幽幽说道。 裴援朝也放下手里的筷子,“今天坐我的车去。” 安冬夏微笑点头,“谢谢裴叔,坐公交车也方便的。” “顺路。”裴援朝当然不顺路,但是第一天上班,送一下总是好的,一脚油门的事。 裴家老太太哼一声,“济慈,你也坐你爸的车去上班。” “我哪敢。”裴济慈撇撇嘴。 他现在上班的派出所不算太远,每天就骑自行车上下班,方便。 安冬夏弯腰坐进吉普车的后座,裴援朝坐进驾驶位。 一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 “敬尧那头你就得勤跑跑,这几天老陆头发都白了不少。” “我跟尧阿姨说了,以后也针灸试试,说不定能恢复。” “那就辛苦辛苦,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我听说是敬尧给你解决的工作,这样大的恩情,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嗯,我知道。”安冬夏语气柔柔的,很平静。 车停在第一医院的大门口,安冬夏下车。 第一天上班,她直接进了最冷清的科室。 里面只有个老大夫在看报纸。 “这是新来的安冬夏,这是针灸科的林世旭林医生。”主任介绍。 “林老师。”安冬夏礼貌鞠躬。 林世旭年过半百,在这个医院坐冷板凳坐了十来年。 主要在一家西医为主的医院里,中医针灸科真的不为人所知。 经常光顾的更多是院长、副院长。 在一般病患的眼里,要么做手术,要么开点西药,再不济找中医把脉开药,怎么也轮不到针灸师来治疗。 林老大夫放下手里的报纸,站起身来。 “年纪这么小?怎么想着学针灸?” 安冬夏甜甜一笑,“我姥姥教的,我也喜欢。” “那就跟我一起坐冷板凳,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坐得住坐不住。”林世旭已经没什么心气了。 安冬夏觉得针灸总有一天会在自己手上发扬光大。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笃定,但是始终都不曾改变这种念头。 刚开始这一天的工作,裴轻舟来了。 他身上的白大褂上嘣了不少血点,脸色有点苍白,显然刚做完手术。 “还习惯吗?”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连日的手术让他都回不去家里,整个人有些憔悴。 但是看向安冬夏的眼睛还是闪着光,温和的笑挂在脸上。 安冬夏指了指自己刚整理好的针灸室。 “没什么事做,就收拾了一下。” “中午想吃点什么?” “还不知道食堂里有什么。” “不忙的话一起去吃。” 还没等安冬夏回答,一个小护士匆匆跑来。 “裴医生,主任叫你!” 裴轻舟皱眉,安冬夏赶紧说道。 “你去忙你的,我自己能找到食堂。” 裴轻舟歉意一笑,“那等我忙完了再来看你。” 身后的林老大夫冷不丁开口。 “这里闲死个人,你出去转转熟悉熟悉,忙了我叫你。” “好。”安冬夏正准备去看看陆敬尧。 她把针包揣进口袋,上楼去特需病房。 走廊里空无一人,她走到门边透过玻璃看向里头。 尧静抹着眼泪,看向床上直挺挺躺着的陆敬尧。 第23章 第一个病人 黑暗。 无边的黑暗。 陆敬尧从没感受过这么长久的黑暗。 视觉受限,可听力却更加灵敏。 他听见安冬夏的脚步声。 不知怎么,她的脚步声很容易辨别。 比别人的脚步声更轻,步幅稍慢,但是很坚定。 “阿姨,你先出去歇歇,这边有我。” 尧静抬眼看着穿着白大褂的女孩有些恍惚。 原来她也成了这个医院的大夫。 “你在这上班?” “嗯,今天第一天。” 尧静赶紧站起身让地方,她抹了抹脸上的残泪,努力挤出笑来。 “我去转转,敬尧还没吃饭。” “您下去吧,有我。” 安冬夏知道这个灭顶之灾对于这个母亲意味着什么。 尧静走出门去,安冬夏落座。 躺在床上的陆敬尧眼睛依然空洞无神。 窗帘被拉到一半,只有一点阳光洒在病房的地板上。 他的脸隐在黑暗中。 “你这样,尧阿姨很难受。” 安冬夏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人。 切身处地地想象一下,突然失去光明的人怎么都不会好过。 陆敬尧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可能我就是个狼崽子。” 安冬夏把小桌上的饭盒端起,“吃饭吧,人活着总要吃饭。” 陆敬尧转过身,又留给她一个背影。 “吃饱了我要开始给你针灸,现在是最佳时机。” “不用了,一个被判死刑的人不需要费无用功。” 陆敬尧耳朵很好使,他听到那些大夫的说法。 没救了。 彻底没救了。 他想过自己牺牲的场景,可怎么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彻底失去光明。 哪怕断手断脚,他都没这么难受。 他彻底失去了留在部队的资格。 再也不能称之为一个军人。 安冬夏放下饭盒,看着那道背影。 “哪怕你不愿意配合,为了尧阿姨,总要试试。” 她继续打感情牌。 陆敬尧坐起身,面向安冬夏。 空洞的眼神看得安冬夏心里有些发紧。 “如果需要我成为你第一个病人,那就来吧。” 安冬夏稳了稳心神,掏出口袋里的针包。 她先掀开被子,露出足内侧的然谷穴。 果然那凸起的厉害。 如果是撞击的当下救治,肯定是效果最佳,现在刺激这个穴位,只能是缓解。 抽出针包里的放血针刺下,又迅速用厚纱布接住。 流出的血色黑为淤。 头为诸阳之会,外伤易致气滞血瘀,不执着于‘止痛’,而着眼于‘复通’,破局关键。 人中、百会、太阳、风池、内关、中脘、三阴交、足三里。 安冬夏的左手拇指、食指配合,快速下针。 等落完针,安冬夏扶着陆敬尧躺下。 尧静趴在门上的玻璃瞧着,两个手紧紧捏在一起。 “你真信她这么个小姑娘?”陆卫国站在她身后。 尧静只专心看着,“只要敬尧愿意,只要有希望……” 所有大夫都说不能治,就这样人还能好好活着,谁都不敢开这个刀,也怕担这个责任。 治不好没事,可要是下不了手术台,病人家属找的就是大夫的麻烦。 医生也是人,也害怕出医疗事故。 每天陆敬尧都吃各种药,现在他头疼发作的时候像是野兽。 浑身抽搐,嘶吼。 太疼了,就像是用刀在脑浆子里转,他吃什么吐什么。 疼得胃里翻江倒海,疼得把牙根子咬出血。 他已经尽力在控制了。 以前野外带队,手臂骨折,连麻药都没有,就那么咬牙接骨缝针,他一声不吭。 可现在他躺在地上,像是一条被抽掉脊梁的丧家之犬。 只会哀嚎。 每次浑身的汗湿透,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尧静泪流满面,死死咬着嘴唇,她想要抱他,却被他大声地赶走。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可他瞎了。 他连去厕所都要跌跌撞撞。 前来慰问的领导战友只看到他故作坚强的玩笑,只有尧静跟陆卫国才见过发作起来的样子。 “我不求她治好眼睛,只要别疼就行……”尧静喃喃自语,陆卫国把她揽在怀里。 “都会好的,敬尧福大命大。” 陆敬尧出生的时候,陆卫国守在医院门外。 陆敬尧几个月的时候,陆卫国天天抱着他去跟大院里的邻居炫耀他尿床的光荣事迹。 陆敬尧会喊爸爸的时候,陆卫国用胡子扎得他咯咯直笑。 陆敬尧会走路的时候,陆卫国就牵着他去部队。 可慢慢陆敬尧长大了,再不喊他爸爸,只叫老陆。 陆卫国知道,陆敬尧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也许,他心里一直想要的是那个牺牲的亲生父亲。 陆卫国很自责。 他要带队出发的时候就应该拦着他。 可拦得住这一次,下一次呢? 他们穿着军装,他们的天职是保家卫国。 谁都可以退。 他们不能。 尧静不懂什么天职。 她只知道老天爷让她失去孩子的爸爸,这次又差点失去孩子。 一个养了24年的孩子。 尧静转过身,眼里有些湿润。 “卫国,说不定冬夏真能治好他。” 安冬夏静静等待的功夫,门轻轻敲响。 裴轻舟走进来。 “冬夏,你还没吃吧,我刚忙完。” 陆敬尧缓缓睁开眼,“拔了。” “还有十分钟,很快……”安冬夏看着病房里的挂钟。 不等她说完,陆敬尧上手就要拔,安冬夏上去按他的手,却被粗鲁地挥开。 裴轻舟抿唇扶住安冬夏,“敬尧,你干什么?” 陆敬尧开始发笑,笑声越来越大。 尧静跟陆卫国赶紧走进来。 “敬尧……”尧静刚想问,却又想到陆敬尧的交代,后半句被咽了下去,“冬夏,拔了吧……” 安冬夏凑上前,快速拔针。 “我明天再来。” 陆敬尧脸上浮起痛苦之色。 “走!” 裴轻舟觉得陆敬尧简直是发小孩脾气。 “敬尧,冬夏不欠你什么,你不能这么对她。” 安冬夏摇摇头,制止裴轻舟继续说下去。 “阿姨,我先回去了。” 尧静欲言又止,只好点点头。 第24章 缘分 两人刚离开,陆敬尧闷哼出声。 “敬尧,冬夏是大夫,万一她可以……”尧静知道他又发病了。 “出去。” 陆敬尧汗水淋漓,短短这么一会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尧静不想走,陆卫国还是拉着她离开。 陆敬尧骨子里的骄傲还在。 他不想让尧静看着难受。 压抑的痛苦让他死死抓着身下的床单,听见了关门声,这才嘶吼出声。 在一片漆黑之中,彻底沦陷在痛苦里。 …… “他很疼……” 安冬夏跟裴轻舟解释。 那些瘀血不紧紧压迫视神经,还会让他痛不欲生。 裴轻舟缓缓喘出一口气。 “他是个男人,不应该把气撒在女人身上。” 安冬夏什么都没说。 裴轻舟看着她紧蹙的眉头,“我们去吃饭。” 此时正值中午吃饭时间。 安冬夏点点头。 食堂里人来人往,不少医护人员正在打饭。 裴轻舟找到空位,让安冬夏坐着占座,自己则匆匆去排队。 他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兜,个子高,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 不少年轻的小护士红着脸瞧他。 安冬夏托腮定定地看着,脑子里都是刚刚陆敬尧隐忍的模样。 她在想自己的方案要进行改进,稳妥固然好,可现在只求稳,效果太慢。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裴轻舟端着两个饭盒走了过来。 “今天中午有冬瓜炒虾皮,肉沫豆腐。” 安冬夏接过,“你那挺忙的,中午不用管我。” 裴轻舟把筷子递到她手上,“今天不忙。” 副院长乔虎川吃完饭背着手往外走,一眼看到了吃饭的二人。 “轻舟,刚刚你们主任到处找你呢。” 裴轻舟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我吃完就回去。” 乔虎川打趣道,“往常都是让别人给你带饭的人,今天专门来食堂?” “冬夏刚来,我带她熟悉熟悉。” “小安,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轻舟,他可是热心肠。” 热心肠三个字格外清晰。 裴轻舟耳尖出现一点红来。 乔虎川不止一次想把自己的孙女介绍给他,奈何这人一心扑在工作上。 这安冬夏刚来医院,就见他跑前跑后,就连入职手续信息不全的时候,他主动帮着填写。 这些安冬夏全然不知。 吃过饭,安冬夏回到针灸室。 林世旭翘着二郎腿还在看报纸。 待不住的安冬夏想着明天把自己的猪皮带过来,实在无聊的时候还可以有事做。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刚下楼就撞见一人。 安冬夏觉得这人好生奇怪,不好好走路,跑着下楼。 “对不起啊,同志。” 男人双手合十直道歉,等看清眼前人,吞了一下口水。 这不正是前些日子在学校门口撞见的美人。 安冬夏并没吭声,抬脚准备继续下楼,却被扯住了胳膊。 “你忘了?上次在学校门口!” 安冬夏皱眉,努力回忆,眼前这张脸才跟记忆里的那件花衬衫重合。 好家伙。 两次都被撞。 安冬夏想抽出胳膊,奈何对方一直拉着不撒手。 “你是来医院看病?我叫王昌,就是这个医院的大夫,儿科大夫,你要是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男人喋喋不休,安冬夏已经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你先撒手。” 王昌这才恍然,赶紧撒手。 “对不起,我这太激动了,上次你受伤,我应该赔你医药费,要不,我请你吃饭,权当赔罪!” “不用了,我要走了。” 安冬夏不想继续,男人就跟在她身侧,喋喋不休。 “你家住哪啊,我送你回去,我骑了自行车,公交车人那么多,还是坐我的车舒服。” 安冬夏站定。 “不用了,我自己走,不用你送。” 王昌依旧笑嘻嘻贴在她身侧,“不用客气,一点不麻烦。” 安冬夏冷下脸,“可能我说得不够清楚,我不用你送。” “那行,明天见,我猜你肯定在这上班。” 安冬夏走远,王昌还站在原地眺望。 “看什么呢?”下楼来的年轻人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你说缘分这东西还真是……” “什么缘分?”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上次撞了一个美人,你还记得不?” “咋了?又碰上了?” “嗯,她就在这上班。”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她袋子里的白大褂了。” 王昌搓搓手,“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安冬夏坐上公交车,打了个喷嚏。 医院里风扇吹个不停,她有点伤风。 刚进到大院,就见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坐在路边慌得不行。 “怎么了?廖姐?” 廖大妮刚搬到大院,人生地不熟,男人也去救灾,人还没回来。 “娃发烧,这一抽一抽的,怪吓人的,可咋整啊,车咋还不来?” 怀里的孩子像面条儿似的瘫在她怀里,安冬夏伸手去摸孩子的额头。 “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好几天了,去了医院,回来又烧,来来回回折腾。”廖大妮哭得眼泪鼻涕的。 发烧还好说,这一抽一抽的怪吓人的。 她害怕。 万一给把脑子烧坏,成了傻子可咋整。 安冬夏掀开孩子的衣服,“起疹子了?” “嗯,起一身,不知道咋整就起了。” 安冬夏想了想,每次廖大妮见她都笑吟吟,她又是乡下刚进大院。 “姐,要是我给她扎针你信我不?” 等车来接,还不知道得多久。 廖大妮人都慌了,只看那孩子抽得更厉害,顿时哭出声。 “妹子,我知道你去医院上班的,你救救她,我求你了。” 安冬夏这才掏出挎包里的针包。 “姐,你把孩子抱起来,背对着我。” 廖大妮听话,赶紧给孩子翻了个面,扶着孩子的后脑勺。 安冬夏把孩子的衣服掀开取穴。 太阳、督、少阳。 再针大椎、身柱,针入即去针。 风池、风府、肺俞、曲池各刺一针。 孩子突然大哭起来,软绵绵的两条胳膊搂紧了妈妈的脖子。 安冬夏一把抓过孩子的左手,手指背又扎了几下。 移到后背,针尖点刺。 孩子哭得越发大声,廖大妮只能安慰。 “扎了就好了,姨姨扎了病就好了。” 短短几分钟,安冬夏把针收到针包里。 “可能十来分钟出汗,不出汗可能会吐,吐了也不怕,都算好的,该去医院还是去医院。” 安冬夏倒不是最自己的医术没信心,而是一般人都不会信,扎针就能治病,所以还是拉去医院安心一些。 廖大妮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妹子。” 一个老太太小跑着过来,手里捏着一条毛巾被。 “拿来了拿来了。” 安冬夏这才放心离开。 “那我就先回去了。” “回吧回吧,我这等着车。”廖大妮看着刚刚还抽筋的女儿缓过神,虽然还哭得委屈,可不抽了。 只要不抽,那就是神医。 安冬夏到家饭才吃到一半,廖大妮急匆匆赶来,一脑门的汗。 第25章 跑的比兔子快 廖大妮手里提着两个大袋子,里面鼓鼓囊囊装了不少东西,什么黄桃罐头、麦乳精、大白兔奶糖。 “妹子,我不知道咋谢你才好。” 徐佩兰刚从厨房走出来,赶紧拉着廖大妮坐下。 “这是咋回事?” 廖大妮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感激地握住徐佩兰的手。 “要不是冬夏,我家二妮哪能这么快退烧,那车刚到,二妮就吐了,也退烧了,拉去医院就说退烧就回去吧,我们这才回来,到了家这孩子就说饿,我妈就赶紧熬粥……” 廖大妮絮絮叨叨说不出重点,反正是把这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安冬夏笑盈盈走过来,“没事就好,顺手的事,东西拿回去,都是邻里街坊不用这么见外。” “那可不行,老贾要是回来非骂死我,我回了,回去看孩子,我先走了。”廖大妮赶紧起身,撒腿就跑。 徐佩兰提着东西在后面追,“东西,东西拿回去~” “徐婶儿,你别磕碜我!”廖大妮撒丫子跑。 坐在桌边的裴老太太愣愣看着,裴济慈的筷子一直举在半空,只有裴乔木嘿嘿笑着。 裴援朝清了清嗓子,“冬夏,快回来吃饭,你这好事做得谁都不知道。” 拎着东西回来的徐佩兰把东西放下,“这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安冬夏坐回到餐桌边,安静吃饭。 裴家老太太缓过神来,撇撇嘴。 瞎猫撞上两次死耗子,运气还真好。 而裴济慈心里震动更大,上次没碰上,只觉得程小辉夸大其词,这回亲眼见着人家提着东西感谢,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冬夏,你好好干,我看你这技术以后恐怕要排着队来找你。”裴援朝不吝啬夸奖安冬夏。 因为她确实优秀。 一个女孩能做到这样,可比他的几个儿子强百倍。 “哪有那么夸张,但是很多人还不知道针灸的好处,我希望以后能让更多的人知道针灸。” 安冬夏谦虚回应。 她比姥姥还差十万八千里。 现在自己还未站稳脚跟,等有空了还准备回乡下去看看。 徐佩兰面上有光,但这都不是主要的。 主要安冬夏以后嫁给谁。 现在陆敬尧彻底瞎了,安冬夏该怎么办? 她犯愁的在这。 吃过饭,安冬夏如常带着针包去给裴远征针灸。 这回老太太没在旁边监工。 安静的卧室里只有安冬夏坐在床边。 老爷子越发健谈,说着曾经行军打仗时候的趣事。 安冬夏以前只觉得当兵的人都有一股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当她亲耳听到那些艰苦的岁月,保家卫国的危险,对于军人又有了一些新的感悟。 “虽然现在是和平年代,可就说这天灾人祸的时候,军人一定是要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为先,先辈打下的江山,需要我们来用命守护。”裴远征感叹说道。 安冬夏点点头,“爷爷,谢谢你们,不是你们抛头颅洒热血,哪有现在的新世界。” 新旧交替那时候的事儿,裴远征最是清楚不过。 战争一直都在,只不过现在的战争是没有硝烟的战争。 “敬尧是个男人,这样的好男人可不多了。” 老爷子说了这么多,还是绕到了正题上。 安冬夏不管怎么说,跟人处了对象。 现在陆敬尧失明,安冬夏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眼前。 虽说为了自己的幸福,无可厚非。 但是在老爷子的眼里,他觉得安冬夏不该就这么伤害一个军人。 “爷爷,我没想分手。”安冬夏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对于感情她天生淡漠。 她也不信什么夫妻情深。 徐佩兰的婚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结婚。 只要陆敬尧不反悔,她可以一直跟他保持这种合作关系。 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时候。 所有人都不相信她能治好他的眼睛。 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收针的功夫,徐佩兰端着夜宵进屋,安冬夏回房间休息。 没一会儿徐佩兰便敲门进来。 “医院咋样?” “挺好的。” “轻舟照顾你没有?” “有。” 正常寒暄完,安冬夏知道她要进入正题。 徐佩兰坐在床上随手抚了抚床单接着说道,“你去看陆敬尧没有?” “嗯。” “现在你们感情也不深,你也早做打算……” “好。” 安冬夏乖巧应下。 徐佩兰是个母亲,安冬夏知道一个人的思想很难改变,并没有据理力争的想法。 只要工作稳定下来,她要找机会开口搬离裴家。 她要开始自己的人生,不被裹胁的人生。 徐佩兰见她答应得快,便不再多言。 说多说少,她都尽力了。 嫁错了人就投错了胎,她不想安冬夏步自己的后尘。 翌日。 安冬夏照常上班,刚走出门就见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女士自行车。 “你裴叔刚给你买的。” 安冬夏一愣,有些陌生的情绪在心头萦绕。 徐佩兰绕着自行车转了好几圈。 “昨儿个就买了,说是今早再告诉你。” 裴援朝早早出门,救灾的部队陆续回来,他要忙的事很多。 安冬夏骑着自行车出门,一路上情绪复杂。 如果爸爸有模板,那一定是裴援朝的模样。 安国带给她的都是反面教材。 酗酒、家暴、劈腿。 一直阻拦安冬夏继续上学的是她,一直嚷嚷赔钱货的也是他。 对待安玉竹跟安阳像亲生的,对待扔在乡下14年的她像是捡来的。 明明都是他的骨肉,可她总是隔着一层。 陌生的父爱还是让她不太习惯。 骑车倒是比公交车还快些,安冬夏把车停在车棚里,直接来到针灸科上班。 早上依然清闲,她练了一会儿飞针便上楼去看陆敬尧。 走廊上不见尧静的身影,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她问了护士站的小护士。 “101的病人出院了?” “嗯,昨晚上出院的,本来主任说不能走,但是后面还是办理了出院手续,怪得很……”小护士喃喃自语。 安冬夏点点头,“好的。” 下楼的时候她有点心不在焉。 按道理还没到出院的程度,怎么这么急? 第26章 面皮薄 安冬夏回到针灸科,倒是有个人坐在治疗床上。 正是副院长乔虎川。 林老大夫见安冬夏回来,直接当甩手掌柜。 “小安,你来扎。” 安冬夏赶紧快步走过来。 “老毛病了,手疼得抬不起来。”乔虎川刚做了一场大手术。 人年纪一大,什么老毛病都跟着来。 安冬夏让他抬胳膊,用手在肩颈处按压。 “这里疼吗?” “不疼。” “这里疼吗?” “疼。” “这里呢?” “特别疼。” 安冬夏做出判断,“右侧胸锁乳突肌肥厚,颈椎曲度应该有问题。” 林老医生端起桌上的茶杯点点头,“怎么解决?” “风池穴、颈肌夹脊穴、天柱穴、颈百劳穴,颈后八针。” 安冬夏直接把针包拿出,开始飞针。 果决,坚定,落针快准。 乔虎川坐在诊疗床上做出判断。 “你抬抬手,看哪里疼。” 乔虎川听话举手,“肩胛骨缝儿还有点。” 安冬夏抓起他的手,让他握拳,在指缝中间下针。 叉一、叉二、叉三、后溪、束骨。 接着又让他抬手。 “这回呢?” 乔虎川眼前一亮。 之前让林世旭扎针,总要扎好几次才会止痛,这小丫头,立竿见影。 “好些了。” 安冬夏收起针包。 林世旭开口。 “有点意思。” 以前只觉得这小丫头是凭关系进的医院,没成想真有两把刷子。 无事的时候见她在那练习飞针,并不是花拳绣腿。 乔虎川神清气爽地离开针灸室,林世旭放下茶杯,开始跟安冬夏探讨些诊治的案例。 安冬夏大方说出自己的见解。 “你这小小年纪,按道理不应该懂这么多。”林世旭越听越觉得奇怪。 “我姥姥虽说是个赤脚大夫,可行医多年,也是摸索了不少经过实践改良的法子。” 林世旭点点头,“民间流传下的东西其实是瑰宝,你好生记下来,要是能普及,造福百姓。” 有些世家传承是不外传的看家本事。 但是赤脚大夫应该没这么多的禁忌。 安冬夏微笑点头,“自然。” 两人谈话的功夫,久违的出现一个怯生生的病患。 她站在门口迟疑地看向里头一老一少。 “请进。” 安冬夏起身相迎。 女孩约莫只有二十出头,脸上带着一点微红,穿着淡蓝色的确良衬衫、牛仔裤,忌惮地看了一眼林世旭。 安冬夏接过她手里的单子递给林世旭,让她坐在诊疗床上。 “这个你来看,我出去拿耗材。”林世旭起身出门。 安冬夏觉得奇怪,他们这个科室根本用不上什么耗材,领一次用半年。 她低头看了手里的单子,看到了痛经两个字。 “你来例假肚子疼得厉害?” 女孩见林世旭离开这才怯生生开口。 “疼,疼得直打滚,中药吃了几个月,还是疼……” 也不是给她看病的中医不行,而是药医有缘人。 她是听别人介绍找的这个医院的老中医,可别个吃了就好了,她这吃了几个月也不见好。 恰巧乔虎川在中医科路过,介绍她挂针灸科。 实在是疼得倍受折磨,她就挂了号来看。 女孩子未婚面皮薄,见到林世旭就害羞。 还好人出去了,她这才开口。 安冬夏看她的身形消瘦,面色有些冷白,拉了帘子,让她掀了衣服躺在诊疗床上。 “来例假的时候注意保暖,夏天虽热,也不要吃西瓜。” 女孩迟疑片刻,“夏天我最爱吃西瓜,是因为这个肚子疼?” “西瓜寒凉,你的体质还是忌口为好。” 女孩点点头,看着那针包里的银针闪着寒光有些瑟缩。 “疼吗?” 安冬夏温和笑笑,“不疼。” 话音刚落,嗖嗖嗖三针落下。 女孩还没来得及疼,已经扎完了。 她眨着眼惊讶得闭不上嘴,“真不疼啊,我还以为你骗我……” 飞针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手指巧劲儿,跟话本上讲的绝世武功差不多。 在女孩看来就是这样。 安冬夏贴心地扯出一块干净的白床单盖在她的肚子上,“这回不害怕了吧?” “嗯,比吃药好受,那中药汤苦得我饭都吃不下,瘦了好几斤。”女孩说着咋嘛咋嘛嘴,光说说都开始犯苦。 咬牙吃苦来的时候还疼,没处说理去了。 留针时间一到,安冬夏快速拔下针来。 女孩感觉小腹一股暖流。 “热乎乎的。” 安冬夏把针包合拢,“不吃生冷,再针灸几次应该问题不大。” 女孩喘出一口粗气,“那我什么时候再过来?” “隔天来一次吧。” “好。” 女孩高兴离开,林世旭见女孩走远,这才进来。 “林老师,你还真是心细,本来轮不到我上手。” 林世旭坐在椅子上,又端起茶杯吹了吹。 “女娃娃脸皮薄,咱也算男女搭配,方便不少。” 有不少女同志思想还没有转变过来,看妇科或是针灸,还是觉得男女有别。 这回科室里有了安冬夏,林世旭也算是省心不少。 今天裴轻舟没来,据说是手术排满,一整天都在手术室里。 安冬夏呆到了下班时间,骑上自行车就回大院。 还没去过陆敬尧家,但是随便跟大院里的孩子一打听便知道位置。 她站在门口敲门,尧静开门迎她。 “冬夏,你来了。”尧静很惊喜赶紧拉着她进门。 她以为安冬夏不可能出现。 安冬夏点点头,“阿姨,敬尧现在头疼还厉害吗?” 尧静以为她不知道,犹豫了一瞬才低声说道。 “疼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 磨人的已经不是失明,而是日复一日的头痛不止。 遍寻名医都只饮鸩止渴,止痛药都吃得进口的,可这药吃多了就会耐药。 越来越不顶用了。 安冬夏被领上了楼,陆敬尧静静坐在窗边,闭着眼晒太阳。 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在他的身周镀上金光。 尧静识趣地下楼,把空间留给二人。 安冬夏径直走到他身边,轻轻开口。 “我来了。” 本来闭着眼的陆敬尧缓缓睁开眼,浅笑开口。 “我在等你。” 第27章 不离不弃 “头疼得还厉害吗?” 安冬夏放下挎包。 陆敬尧苍白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透明。 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边的笑有些让人恍惚。 安冬夏拿出针包,开始下针。 陆敬尧罕见的配合,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安冬夏从未如此仔细观察过这个男人。 他的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唇峰有一些凛冽的弧度。 在安冬夏下针的时候,陆敬尧的喉结滚了一下。 “疼吗?” 这次安冬夏兵行险招,穴位取得多,不多时,陆敬尧的脸上扎得密密麻麻。 “不疼。”陆敬尧暗哑出声。 安冬夏继续捏着银针找穴位。 “分手吧,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不等安冬夏回答,陆敬尧闭着双眼继续说道。 此时陆敬尧的口吻老气横秋,再没有曾经的嚣张。 安冬夏手间停顿,“我需要这份有名无实的恋爱关系。” 她继续下针,语气缓和。 “这话我跟谁都没说过,我不想结婚,更不想恋爱。” 陆敬尧抿着薄唇,闭着双眼,只做倾听者。 “女人似乎只有嫁人一条路,我想走出另外一条。” 安冬夏仿佛自言自语,打开了话匣子。 “像男人一样专注事业,为了梦想为之努力,不是别人的女儿,妻子,母亲。” 这是安冬夏一直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的说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敬尧失明,或是因为接连相亲让安冬夏的苦闷积攒到一定程度。 她就那么说了。 毫无顾忌地说出内心的想法。 陆敬尧只是静静听着,未做任何回应。 安冬夏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如今是多么离经叛道,所以她从未跟任何人表露过。 一招吐露,竟有些畅快之感。 落下最后一枚银针,安冬夏吐出一口浊气,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听着窗外最后的蝉鸣再不出声。 她不知道陆敬尧会怎样看她,或是怎样想她。 如果陆敬尧依然执着撇清关系,那她也欣然接受。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课题,她不应该把自己的课题强加于陆敬尧的身上。 他已经失去得够多了。 安静的两人各自沉默,等了半晌,陆敬尧睁开空洞的双眼。 “我可以配合你。” 陆敬尧的语气很淡,他瞥向安冬夏的位置,“只要你需要我。” 安冬夏又开始恍惚,她看着陆敬尧面上淡淡的笑容,由衷说道。 “谢谢。” 一开始各取所需,到现在的互相成全。 缘分使然。 安冬夏起身拔针,碎发轻轻扫过陆敬尧的耳畔。 陆敬尧不知道她用的什么香皂,只觉得那一股清甜的香味久久萦绕在鼻尖。 好香。 香得想伸出手臂将面前的人揉进怀里。 他深呼吸了一瞬,喉结滚了一下。 “那我在家等你。” 说的是以后。 陆敬尧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出现了一丝光亮。 如果儿时的幼稚承诺让他惦念了十余载,可久别重逢并不能抵消世事无常。 只要她需要,他就会陪在左右。 不问结局,不管以后。 安冬夏把银针装进针包,起身告辞。 “那我走了,这回我改了方案,今天再头疼,怎么个疼法,明天再跟我细讲。” 陆敬尧点了点头,勾起唇角。 “你现在跟尧女士有的一拼。” 如果尧静是毫无保留的关爱,那安冬夏的细心温柔是另一种感触。 陆敬尧开始贪心起来。 兴许安冬夏是喜欢他的。 她不觉得自己耽误她,她也不需要别的男人。 安冬夏下楼的时候尧静紧张地坐在沙发上。 一看到她下楼赶紧起身迎上去。 “怎么样?” “我换了个法子,看效果再看要不要改良。” 安冬夏也不瞒着她。 尧静讨好似地留她吃晚饭,“晚上在这吃吧,我让阿姨多煮几个菜。” “不用了,我得回去了,明天我又来。” 安冬夏婉拒。 尧静将她送到门口。 “谢谢你了,冬夏。” “阿姨,不用谢,我的工作还是敬尧一手促成。” 尧静听着心里舒坦,可还是说道。 “你们两个处对象,帮忙都是应该的,可现在敬尧落了难,你不离不弃,就是我们陆家的恩人。” 尧静没觉得理所当然,话说得滴水不漏。 如果说从前各家的姑娘都上赶子想往陆家面前凑,现在可就不同往日。 陆敬尧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她也再没了各家姑娘随便挑的底气。 现在凑上来的只是为了攀附,或者说明知道陆敬尧的境遇,却还能知难而上,只是看中了陆军长的地位。 尧静心里明明白白。 可安冬夏不同,没有忘恩负义,还想着治愈敬尧的眼睛。 就论这份情谊,尧静都要感恩戴德。 她不知道安冬夏的打算,说了这一番话只让安冬夏有些脸红。 究竟是不离不弃还是另有他想,她心里最是清楚。 离开陆家,安冬夏回家。 到家就见沙发上坐着几人,都不是熟面孔。 与徐佩兰年纪相仿的妇人一见着安冬夏立马起身,有些局促地打招呼。 “安大夫。” 安冬夏点点头,有些疑惑地看向徐佩兰。 “这是你孟婶,也在这大院住。” 徐佩兰赶紧说出此人的来历,让安冬夏客气些。 “孟婶,您坐。” 妇人也不坐,满脸带着讨好的笑容,“我听大妮说你这扎几针就把小娃娃抽风的毛病治了,我这才求到您这,您看看我这儿子,打小动不动就抽,大医院看了说是啥癫痫,治也治不好……” 这是求到这来看病。 安冬夏也不摆架子,拿了对方手里厚厚的病历本开始查看。 裴家老太太坐在一边阴阳怪气。 “你这大医院看不好的毛病,哪敢信这刚毕业的学生,有这功夫不如带去沪市瞧瞧。” 女人一脸紧张地看向安冬夏,紧张地解释道。 “都带去看过,啥检查都做了,就说治不了,小安大夫,只要你肯给他扎扎,多少钱我都出。” 安冬夏是不想接的,突然找上门来算怎么回事。 徐佩兰拉着妇人的手坐下。 “我刚来大院的时候还是你经常帮我,冬夏能看一定给你看,扎个针而已,简单。” 得。 徐佩兰一句话让安冬夏没了退路。 第28章 振作 安冬夏拿着病历看了一会,实话实说。 “孟婶,您孩子的情况还得靠吃药,针灸也只是辅助,顶多减少发作频率,因为廖姐家的孩子是发烧引起的痉挛,跟您这又不太一样。” 孟秋眼里的希望瞬间黯淡了几分,“我寻思都差不多呢……” “我可以给您扎几次看看效果。”安冬夏还是应承下来,毕竟徐佩兰已经先夸下了海口。 “那就麻烦你,先试试,这些日子她老整宿睡不着觉。” 癫痫是脑神经元异常放电,药物还是主流治疗手段。 裴家老太太坐在餐桌上,一边吃饭一边不自觉瞄向几人。 裴济慈更是放下筷子,直勾勾瞧着。 孟秋的儿子才十五岁,身材瘦小,眼窝凹陷,眼下带着点青黑。 因为经常发作,早就辍学在家。 安冬夏轻柔安抚,“不疼的,很快就好。” 男孩垂着头小声回道,“疼我也受得了,只要让我上学,我也想上学……” “能去。” 安冬夏没法承诺彻底治愈,但是去上学应该不成问题。 只要减少发作病频率,正常生活学习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男孩猛地抬头,有些欣喜地看向安冬夏。 “真的吗?” “只要你好好配合。”安冬夏摸了摸男孩的头顶。 安冬夏立马施针,也没来得及吃晚饭。 送走孟秋母子二人,安冬夏跟徐佩兰这才坐在餐桌上。 徐佩兰脸上带着骄傲。 也算是安冬夏在大院里给她长了脸。 裴援朝回来的晚,在餐桌上听徐佩兰说了刚刚的事。 “佩兰,虽说都是大院里的街坊邻居,冬夏上了一天的班也累,都趁下班过来找,该拒绝就拒绝,要是真想看倒不如去医院。” 徐佩兰本来还喜滋滋的,被裴援朝的话点得一愣。 安冬夏本来默不作声,这时有些感动。 别看裴援朝是个男人,可比徐佩兰想得更细。 在徐佩兰沾沾自喜的时候,他惦念的是安冬夏累不累。 “没事,现在医院也不忙。”安冬夏轻轻放下筷子,“我上去给爷爷针灸,裴叔你慢吃。” “去吧,辛苦了。” 等安冬夏走后,裴援朝看着面有不悦的徐佩兰。 “我倒不是在这装慈父,冬夏这孩子什么都不说,当妈的就多操心一些。” 徐佩兰叹了口气,“敬尧这眼睛可咋整……” “两个人感情好才是最重要的。”在裴援朝眼里,无论陆敬尧如何都是英雄。 嫁给英雄,天经地义。 安冬夏现在下班比上班还忙,但是忙得有价值。 裴老爷子见效很快,精神头越来越好。 第二天安冬夏如常上班。 下了班又是第一时间去陆家。 安冬夏站在陆敬尧的卧室,给陆敬尧针灸。 尧静端着水果轻轻走进屋里。 “连着扎了这几次,我看敬尧的头疼发作的都少了。” 安冬夏专心下针,“那说明这个路子行得通。” “医院的工作忙不忙?每天你跑来也是辛苦。”尧静已经把安冬夏当做儿媳妇来看待。 安冬夏落下最后一针,“不忙。” “妈,你下去忙吧。”陆敬尧开口。 尧静识趣离开,给两人空间。 陆敬尧久未晒太阳,整个人白了不少。 头发蓄长了些,下巴带着些新长出的青色胡茬。 他闭着眼问到,“你家里没催你赶紧摆脱我这个瞎子?” 安冬夏收起针包,顺势坐在他的床上,荡着双脚。 “不想当挡箭牌了吗?” 陆敬尧勾唇惨淡一笑,“你跟小时候一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小时候?”安冬夏歪着脑袋疑惑。 陆敬尧仰着头,喉结滚动。 “你忘记小时候哭得满脸鼻涕叫爱哥哥了?” 安冬夏努力回忆,这才渐渐想起那个模糊的身影。 “你?是你!” 在她四五岁的时候,送来一个不知哪来的哥哥。 调理身体住了一年,她就当了一年的小尾巴。 她仔细看着眼前的人影,怎么也对不上儿时的混世魔王。 “你早就认出我了?” “第一面我就知道是你。” 陆敬尧唇边带笑,只不过笑容里夹杂着一丝苦楚。 因为他没想到自己会发生这种巨变。 安冬夏有些唏嘘。 “真想不到是你。” 安冬夏坐到他对面,笑眯眯看着他。 “要是知道是你,我一开始就不会被你气得冒烟。” 陆敬尧闭着眼轻笑,“小时候的丑丫头是个哭气包。” 安冬夏有些害羞,“那时候还小,也没人陪我玩,你走了我躲在被子里哭了好久……” 她回忆着童年时光,讲那些积了厚厚灰尘的过往,她已经太久没有回头看了。 “哭鼻子的小丫头长大了,你也真的成为一个医生。”陆敬尧的声音有些低沉,期待已久的重逢相隔了16年。 安冬夏托腮看向窗外,“梦想成真,又有点像是在做梦,更没想到的是和你重逢。” 最想不到的是,陆敬尧失明。 安冬夏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开始拔针。 那皂香轻轻扫过陆敬尧的耳畔鼻尖,黑暗中只有那一阵幽香充斥。 他能感觉到安冬夏温热的指尖,轻轻触碰在他的身体各处。 等最后一根针拔下,陆敬尧闭着眼开口。 “我送你。” 他已经很久没下过楼。 吃饭都是尧静端上楼。 尧静知道他接受不了成为瞎子的事实,就连她自己都整日守在家里,陪在他左右。 “成。” 安冬夏欣然点头,“你振作起来,尧阿姨不知道得多高兴。” 陆敬尧没有吭声。 现在头痛减轻,他的自暴自弃也告一段落。 他不想当一个废物。 从小长大的家变得陌生,他摸索着楼梯扶手下楼。 安冬夏好心搀着他的胳膊。 陆敬尧笑着让她撒手,“我还没那么废物。” 安冬夏却提及小时候。 “小时候我怕黑,你总是牵着我跑得飞快,现在换我来牵你。” 陆敬尧无声地笑,“那我就赖上你,虽然我瞎了,可谁要是欺负你可不好使。” 安冬夏笑着看他的侧脸,“一言为定。” 尧静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地下楼,惊喜地捂住嘴。 “哎呦,大少爷可算下楼了,还得是冬夏面子大。” 安冬夏点点头,“现在送我到门口,以后就送我到家。” 陆敬尧听着两个女人一唱一和,心情也跟着轻松一些。 可轻松很快就被打破,尧静刚打开房门,一个军人面色凝重站在门口。 第29章 莫要闯祸 “尧阿姨。”军人站得笔直,双手递过来一沓资料。 尧静接过,低头看着放在最上面红色证件上的字。 革命伤残军人证。 安冬夏也看到了。 尧静心里哽咽,还是努力挤出笑容,“进来坐会儿,麻烦你专门跑一趟。” 军人摇摇头,立正抬手向陆敬尧跟尧静敬了标准的军礼。 他眼含泪光,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陆敬尧倒是坦然许多,“该来的总要来。” 安冬夏回到家的时候,脑海里还是陆敬尧紧绷的唇角。 一个从小就在兵营打滚的男人,彻底脱下军装,告别军营。 那种滋味,一定不好受。 第二天安冬夏照常上班,刚到针灸科的门口就看见西装革履的贺慕行站在门口。 医院里人来人往,周身萦绕着贵气的贺慕行被窃窃私语的小护士偷瞄。 “安医生,我挂的号。”他扬了扬手里的挂号单。 今天刚巧林世旭休息,自己值班。 她打开门,默不作声接了单子。 “哪里不舒服?” 贺慕行心里想的是只要你不嫁给我,我哪都不舒服。 “腿疼。” 上辈子遭遇的车祸这辈子倒是躲了过去,可还是在另外的时间点发生了一起小事故。 安冬夏让他坐上治疗床,掀开他的裤腿。 手术缝合的伤口早已愈合,小腿延伸到膝盖的疤痕看着还是有些可怖。 安冬夏的手指在疤痕四周按压,柔声开口,“做过大手术,虽然愈合但还是容易慢性疼痛,你经常口服止痛药吗?” 贺慕行看着安冬夏垂落的发丝滚了滚喉结,“每天晚上要吃。” 上辈子安冬夏嫁给他的时候,他下肢瘫痪。 要不是安冬夏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不可能恢复得那么好。 虽说二人做了几年的夫妻,可还是相敬如宾。 他给不了她幸福,甚至只能成为她的累赘。 安冬夏在外辛苦奔波养家,晚上回来还要给他针灸按摩,他却为了自己脆弱的自尊心,让她辛苦多年。 重生归来,他忍住想找寻她的迫切,第一时间回到亲生父亲身边,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可还是晚了一步。 安国着急好女婿别被人抢先,跟徐佩兰通过几次电话。 陆敬尧负伤退伍,本来就在摇摆的边缘,所以还是同意安国的建议,提议让贺慕行跟安冬夏好好培养感情。 考虑再三说出安冬夏的工作单位。 贺慕行立马就动身来到医院,也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安冬夏。 安冬夏蹙眉抚过那道伤疤,“虽然现在是夏天,还是戴上护膝,针灸可以刺激穴位,调节局部血液循环,你要按时来治疗。” “听你的。” 贺慕行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之前贸然上门提亲,似乎让安冬夏有些反感。 安冬夏转过身打开针包,抽针开始找穴位。 地机、阳陵泉、阴陵泉、内外膝眼、髌下、血海、鹤顶、梁丘。 小腿到膝盖的穴位一一落针,贺慕行只看着安冬夏抿着的唇角出神。 “疼不疼?” 此时她下针的穴位都围绕在伤痕四周,气血翻涌,疼也是正常。 贺慕行摇摇头,“不疼。” 安冬夏在脚腕三阴交相对的另一侧绝骨穴落下最后一针。 绝骨穴又名悬钟穴。 骨伤而髓伤,治骨还得治髓,增加造血功能,修复受伤后的骨髓。 贺慕行轻嘶一声,这个穴位的刺激果然了得。 安冬夏下完最后一针落座,翻看他的病历。 贺慕行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多言,只盯着她的侧颜怔怔出神。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安冬夏外表柔软,骨子里坚韧不拔。 一开始二人相处并不愉快,可安冬夏无微不至的关怀还是柔软了他空寂已久的心。 这也是他为何放下骄傲,让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重生归来,他终于能给她应有的幸福,可她早就忘记了那些前尘往事。 一边庆幸她忘记自己落魄的过往,一边心痛于她什么都不记得。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安冬夏放下病历。 “可能我说得还不够清楚,我真的有对象了,你条件这么好,可以找到更好的人。” 贺慕行唇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可能我要是说出实情,你会觉得我胡言乱语,但是我想让你幸福,我必须完成这个约定。” 不管她记不记得,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安冬夏苦恼地捏紧手里的病历,“我现在就很幸福,如果没有你们频繁来打扰我的话。” 话刚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声。 一个年轻女孩‘砰’一声推开门,看着诊疗床上坐着的贺慕行开始痴痴笑起来。 她一下冲到贺慕行身边,开始扒着贺慕行的衣服。 “说,快说,到底多少分!” 还没等安冬夏上前,一行人也跟着闯进来。 一个年纪大的女人冲过来,一把抓了女孩的头发就往后拖。 “撒手!你莫要闯祸,我没钱赔!” 头皮扯痛,女孩痛呼一声,手指扣紧了贺慕行的衣襟。 安冬夏下意识阻止女人,“阿姨,有话好好说。” 女人见对方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手上松了些力气,可依然不放手。 “你是不知道,这妮子闯祸,我实在没钱赔了,你行行好,让我带她走。” 安冬夏抓着女人的手,“阿姨,我劝劝,病人还在治疗。” 贺慕行本想挣脱,见安冬夏在中间又松了松手。 安冬夏轻拍女孩的后背,“你坐下来说。” 女孩茫然的眼神缓缓聚焦,听话地坐下,抽噎着继续说道,“我好好学了,我明明好好学了……” 安冬夏依然缓缓拍背,“你学得很好,真的很好。” 女孩的双眼迸发出亮光来,撒了抓贺慕行衣服的手,转而去抓安冬夏的手臂。 “老师,我考上了没?” 手指扣进肉里,安冬夏疼得皱起眉头,贺慕行见不得她受苦,一把扯开女孩,把安冬夏挡在身后。 女孩的妈妈见状,扯着女孩的头发将她拉开往外走。 “造孽!就不该心软,锁你在屋头就什么事都没有!” 噪杂的人声夹杂着女孩隐忍的哭声,安冬夏呆愣在原地看着女孩被拽走。 第30章 没法感同身受 贺慕行的针被一一拔下,安冬夏现在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提不起精神来。 “应该是疯的。” “嗯。” “又不是你的错,你的手应该包扎一下。” “不用。” 安冬夏周身的无力感让他感到陌生。 “还是包扎一下。” 贺慕行想拉着她去包扎,却被进来的小护士正好撞个正着。 “小安大夫,刚才你不知道……” 安冬夏抽出手臂,笑着问小护士,“你说。” 贺慕行看着被挣脱的手不再多言,“我先走了。” 等贺慕行离开,小护士拐着安冬夏的手臂凑过来,“这是你男朋友?” 安冬夏摇摇头,“什么新鲜事?” 小护士王娇就在中医科,平时经常来找新来的安冬夏聊天。 别的科室忙得如火如荼,而针灸科就像是世外桃源,安静又简单。 王娇伸出手凑在安冬夏耳边,“刚刚闹事的那个疯女人,可是在中医科那里大闹了一场,你不知道,主任脸都绿了。” 安冬夏很想说知道,不光在那闹了一场,她这也被闹了一场。 “我第一次见。” 王娇坐到诊疗床上,手指无聊地摆弄着挂帘。 “高三没考好,人就不好了,隔三差五来中医科,哪是吃中药就能治好的……” 安冬夏拿出一边的碘伏,给自己破皮的抓痕擦拭,“还得是去看精神科。” “那可不,可她妈不信,就说那是骗人的,还是吃中药能吃好。” 安冬夏觉得那个可怜的女孩被困在了高三,看她的年纪应该跟自己相仿。 王娇无聊起身,安冬夏上好了碘伏已经开始收拾针包。 “小安大夫,实话跟你说,我现在怀不上,我那婆婆一天骂得我要死,幸亏我心大,要不也是疯的,我是命不好,我要是托生成了院长千金,哪还有苦吃。”王娇调侃自己。 王娇心直口快,自从安冬夏来到针灸科,属她愿意跟新来的小大夫聊天。 “我瞧瞧?”安冬夏也半开玩笑。 “别说你瞧不好,就是乔主任也瞧不好。”王娇觉得自己命不好,竟然连个孩子都生不出。 安冬夏看了看她的舌头,又把脉。 她把脉不是强项,听患者描述便能判定一二。 例假正常,身体健康。 “我觉得你没什么问题,是不是男方有问题?”安冬夏有话直说。 王娇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瞎说,他好好的咋可能有问题。” 从古至今,生不出孩子只会是女人的问题,哪怕王娇是个护士,她也深信不疑。 安冬夏耸耸肩,“你的身体先天条件很好,非要找原因,那男方的问题可能性更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王娇嘴上说着不可能,心里却有点打鼓。 她吃了几年的中药汤,怎么都怀不上,兴许真不是自己的问题。 闹哄了一场,下午那个痛经女孩按时来针灸。 处理完这个病人,安冬夏下班。 在给陆敬尧针灸的功夫,说出今天的所见所闻。 现在知道儿时的爱哥哥近在眼前,安冬夏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有什么心里话都一股脑倾诉给他。 陆敬尧紧闭双眼,“你心里难受是因为帮不了她?” 安冬夏歪在凳子上,说起往事。 “以前在农村,村里有个被男人打成疯子的女人。 那女人一天只会念叨一句,‘别打我’,她总是穿的乱七八糟,对别人傻笑。” 安冬夏说不下去了。 那个女人的笑容太让人深刻,她怎么也忘不了。 陆敬尧是男人,他无法感同身受女人的困境。 但他感受得到安冬夏的喜怒哀乐。 她有点悲伤。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 就像是他,也不例外。 安冬夏转头去听窗外残存的蝉鸣。 “我有时候怀疑自己,我在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她甚至都改变不了随时被逼婚的处境。 她想悬壶救世,想让更多的女人摆脱贫苦无钱医病的困境。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陆敬尧只是静静地陪着她听窗外渐熄的蝉鸣。 秋天来了。 陆敬尧现在每天都下楼,后半夜趁着家里人都睡着还会偷偷出门去。 也不敢走得太远,就在院子里乱转。 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都瞒不过尧静。 她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陆敬尧在月下拉长的跌跌撞撞的身影。 像是孩子重新学习走路,他在努力适应陌生的黑暗。 遮天蔽日的黑暗。 陆敬尧睁开眼,笑着说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有缘,自会相见。” 安冬夏沉默不语,还在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的还有徐佩兰。 她听着徐金花的话气血翻涌。 “你都不知道现在大院里都传的什么,说冬夏没脸没皮,克的陆敬尧瞎了眼睛,还说人家陆家根本瞧不上冬夏,要不然早就谈婚论嫁了。” 徐金花观察着徐佩兰的脸色由青转白,心里暗喜,“我看那陆家就是想让冬夏给治眼睛,当个免费的大夫,哪是想娶她进门,分明是利用。” 徐佩兰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姐,我还听说那尧静跟外人说,瞧不起你原来是保姆,说保姆的丫头怎么进得了陆家的大门,我看这话保不齐是真的……” 徐佩兰被戳到了痛处,回想起白天尧静假惺惺跟自己攀谈的样子,火从心头起。 “她瞧不上我?我还瞧不起那个瞎子!”徐佩兰在徐金花的面前彻底来了火气。 徐金花幽幽叹口气,“谁说不是呢,一个瞎子还敢挑三拣四,就说冬夏现在这工作,这模样,想找什么样的不行?” 见徐佩兰不吭气,徐金花再添一把火,“一个大夫一个月才几十块,爱民他爸那个身份,给安排进市里,那工作又清闲,挣得又多又不累,起码爱民是个健全的,等再过几年,条件好的都挑走了,她还能找谁?” 现在的安冬夏谁都惦记,可过几年呢? 楼里的余豆豆一个小小的检票员都嫁人了,安冬夏这还单着。 现在似乎只要不嫁给陆敬尧,嫁给谁都是好的。 徐佩兰下定了决心,“我回去好好说说她!” “姐,你自己迷迷糊糊也晚了,冬夏的将来可攥在你手里,你心头一软,冬夏选错了可就得吃一辈子苦。” 徐金花本来气得想跟徐佩兰一刀两断,可张爱民确实是昏了头,都被横刀夺爱,还恋恋不舍。 听说陆敬尧失明,赶紧来让徐金花说和。 这次,徐金花怎么也得办成。 第31章 隐隐作痛 下了班的安冬夏刚吃过晚饭就被徐佩兰堵在卧室。 “不要再去陆家!” 安冬夏疑惑地看向徐佩兰,“这又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才消停一阵,怎么又起幺蛾子? “让你别去就别去,你是不知道大院里都传的什么!”徐佩兰生闷气,坐在床边盯着安冬夏。 “要说陆敬尧瞎了,那是他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是借点光也还清了。” 裴家上下都知道是陆敬尧给安冬夏解决的留京指标。 如果陆敬尧没瞎,那是天大的好婚事,可现在陆敬尧瞎了,那点恩情在徐佩兰眼里,都成了举手之劳。 安冬夏并没理会徐佩兰的话,拿起针包就要出门。 徐佩兰站起身拦在门口,“这孩子,跟你说话呢!我说了,不许去!” “妈,做人不能这样,以前你说什么我都听,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安冬夏语气平静。 徐佩兰伸着手臂,誓要堵住安冬夏。 “说破天,你都不许去!你是想被人用吐沫星子淹死,你还小,什么都不懂,等你到我这个岁数,你就知道妈为你好。” 安冬夏头疼,以后还是下班直接去陆家,回来再吃晚饭。 一阵敲门声打断母女二人的对峙。 徐佩兰打开门,见到门口站着的裴济慈。 一见是徐佩兰开的门,裴济慈犹豫了一瞬,安冬夏走出门来。 “有事吗?” “有点事要问你。”裴济慈有些尴尬,但还是没打退堂鼓。 “你们聊,我下去忙。”徐佩兰赶紧腾地方。 等徐佩兰彻底走下楼,裴济慈才缓缓开口。 “我想求你点事。” “求我?” 安冬夏觉得奇怪,裴济慈像是变了一个人。 有些紧张,又不得不低头。 “可以。” 明天正好是周末,本来计划去余豆豆新家做客,裴济慈开口求助,安冬夏自然应承下来。 “你不问问是什么事吗?”裴济慈半晌提出疑问。 安冬夏笑笑,“不用问。” “那明早一起出门。”裴济慈还以为安冬夏得拿腔拿调,好好奚落一顿才能同意。 没想到答应得这么痛快。 “现在能帮个忙不?送我去陆家。” 安冬夏把主意打到了裴济慈身上。 现在徐佩兰铁了心地要她跟陆敬尧分手,可眼看着针灸下来效果很好,陆敬尧说不定就有治愈的希望,她不能放弃。 最后裴济慈护送着安冬夏出门,徐佩兰一句话都没说。 裴援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二人出门倍感欣慰。 “现在济慈终于有了点当哥哥的样。” 徐佩兰张了张嘴,最终又改口说道,“有济慈护着,我也放心。” 她哪敢让裴援朝知道自己为亲闺女的打算。 京市入秋,大院的道路两旁堆着不少落叶。 路灯下拉长了两道长长的影子。 “陆二哥现在好吗?” 裴济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刚出院回来的那阵,陆敬尧头痛厉害,裴济慈去看过一次,心里难受得不行。 他不知道跟失明的陆敬尧说话该用什么语气,不知道说自己的近况会不会让他难受。 男人之间的兄弟情,在这时,都怯懦的不敢靠近。 他怕自己成为撒盐的那个人。 也就再没去看过陆敬尧。 安冬夏一脚踢开路上的小石子,看着天上高悬的冷月亮,“现在头痛差不多可以遏制住,后续还不知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以前剑拔弩张的两人,此时难得的平静。 裴济慈把安冬夏送到陆家门口,“谢谢你。” “不客气。” 裴济慈谢的是安冬夏对陆敬尧的不离不弃。 如果一开始进入裴家的母女二人让他厌恶得发狂,现在对安冬夏更多的是刮目相看。 …… 今天是周五,陆卫国早早回家,尧静正在厨房里熬煮汤药。 安冬夏一来,尧静就赶紧关火目送她上楼。 “老陆,你说咱要不要上门提亲呢?” 陆卫国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拿起报纸,“现在敬尧这个样儿,我们怎么好说话。” 尧静转过身重新开火,“那我还是买点东西明天咱去裴家看看吧。” “行。”陆卫国听话点头。 两人瞒着家里就那么处上,还没等谈婚论嫁,陆敬尧就出任务,回来就遭巨变。 本该见面的两家人,就这么一直拖着也没正式见面。 楼上。 安冬夏如常给陆敬尧针灸。 “刮胡子了?” 陆敬尧脸上的青色胡茬消失,头发也刚刚理过。 “帅吗?” 他闭着双眼,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安冬夏用手抓了抓他的头发,“还真别说,帅。” 落下最后一针,安冬夏坐在他对面,随手抓起一本书架上的书。 “以前都没发现你看过这么多书。” 陆敬尧老实坐着,“怎么?我看上去很没文化?” 安冬夏随手翻了翻,发现都是一些军事上的杂志,枯燥至极,又随手放回书架里。 “有什么烦心事?”陆敬尧依然闭着双眼,可她的坏心情又被准确发现。 安冬夏趴在书桌上,看着桌面上的相框,“我想搬出去住。” “是因为我吗?” 陆敬尧唇边的笑意还在,只不过心里吹起了一阵秋风。 “不是,自己住总是自由。”安冬夏用手指摸了摸相片上的小男孩,“你从小到大一定没什么烦心事。” 陆敬尧没吭声。 在他慢慢长大的大院时光里,被大院子弟叫狼崽子,说她妈是狐狸精,那些过往伴随着他长大。 这些无法言说的痛苦,即使长大成人,依然隐隐作痛。 他拼命想逃离陆卫国的庇护,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但命运似乎总是爱开玩笑。 他现在连基本的生活都难。 针灸完,陆敬尧送安冬夏下楼。 “陆二哥。”裴济慈还站在门口。 陆敬尧有些惊喜,“你小子,怎么不上楼?” 裴济慈垂头不忍直视他紧闭的双眼。 “我接冬夏回去。” 安冬夏耸耸肩,“他送我来的,又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裴济慈被说破立马紧张起来,“不是,我这,我有事。” “臭小子!我瞎了不是死了,听说你现在当公安了?” “嗯。” “我一天在家闷得发慌,没事就来找我聊聊解闷。” 裴济慈眼眶湿润,“来,一定来。” 从小跟在陆敬尧身后用拳头在大院里打天下,一直视怕他为偶像,现在需要陆敬尧反过来安慰他,就像是钝刀子割肉,疼,真疼。 第32章 狮子开口 翌日一早。 裴家人围坐在饭桌边。 裴济慈吃得极快,吃好了就放下筷子,等待安冬夏。 “出去给冬夏买点衣服,吃点好的。”裴援朝从口袋里掏出几十元钱推给裴济慈。 老太太撇撇嘴,“都上班的人,想要什么还不是自己买的了,用得着你?” 裴援朝就当听不见,放下筷子去加班。 虽然是周末,但是裴援朝还得往部队跑。 裴济慈把钱拿起,顺手装进口袋里。 安冬夏放下筷子,二人在徐佩兰的凝视下出门。 要不是裴济慈叫走安冬夏,徐佩兰一定押着安冬夏去徐金花家。 逃过一劫的安冬夏跟在裴济慈身后,两人坐着公交车来到一处破旧的小区。 在狭窄脏乱的胡同里转了好一会,这才来到一处平房。 裴济慈敲了敲薄薄的门板,一个中年女人打开门,一脸戒备地看向二人。 “怎么还带了个人?” “家里人。”裴济慈语气温和,微微低头。 女人这才闪身到一边,不情愿地让出路来。 屋内狼藉一片,低矮的屋顶,窄小的窗户,不平的水泥地面。 一个女孩窝在简易木床上,两个手举在空中摇动。 “素素。”裴济慈眼底出现一抹痛色。 女孩猛地坐起身,一脸惊喜地看着屋内的两人。 “济慈?你来了?” 安冬夏看着女孩的脸恍然。 这不正是在医院闹的那个女孩,刚刚开门的妇女却眼生得很。 裴济慈快步走到床边坐下。 “好好吃饭了吗?” 素素痴痴笑起来,“济慈,你吃饭了吗?” 安冬夏在一边说道,“她的情况我知道,早医院见过面。” 裴济慈惊讶了一瞬,随即了然。 “那你,还能试试吗……” 安冬夏从未在裴济慈的脸上看到那种表情。 “你先安抚她不要动。” 裴济慈赶紧抓牢冉素素的手,“素素,你乖,不要动。” 安冬夏打开挎包,拿出针包。 中年女人抱着手臂倚在窗边,“裴家公子还真是有闲心,对这么个没救的疯子有什么好操心的。” 裴济慈置若罔闻,双眼温柔地看着冉素素,“你听话,别动。” 安冬夏赶紧抽出银针,弯腰凑近,快速在头顶的百会穴落下一针。 印堂、神门、太冲、列缺、外观。 从头上穴位再到手腕。 冉素素不觉疼,只觉有趣,呆呆地看着安冬夏。 “漂亮,姐姐。” 安冬夏安抚她,“真乖,一会儿我去买糖给你吃。” 等针灸完毕,裴济慈这才缓缓松开冉素素的手腕。 “乖乖等着,不要抓。” 冉素素点点头,“吃糖。” 裴济慈从口袋里抓出一个大白兔,剥了糖纸塞进她的嘴里。 中年女人还等着看冉素素闹起来,没看成倍感无趣,“你们在这我就回去洗衣裳,要走的时候叫我。” 说完拧身离开。 等女人离开,裴济慈这才开口。 “那是她后妈。” 安冬夏点点头。 “亲妈我见过。” 医院里那个年长女人想必就是。 裴济慈用手给冉素素擦了一下唇边的口水,“她学习很好,还是班长,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是因为高考吗?” 安冬夏回忆起在医院冉素素嘴里的多少分。 “可能是,她一直很刻苦学习,不知怎么没考上大学。” 这是裴济慈最大的秘密,他喜欢冉素素,哪怕她是疯的。 年少时没说出口的喜欢,在未来的几年都化作无微不至的关怀。 要不是有他的接济,冉素素早就会被赶出家门。 与其说亲爹后妈的养育照顾,不如说一直是裴济慈在花钱雇佣。 “她的情况不是针灸就能好的,得去精神科。” 裴济慈叹了口气,“要有人专门陪,她父母不愿意……” “那就直接送去精神病院,那里系统治疗总比拖着强。” 冉素素嘿嘿傻笑,把嘴里的糖吐到手上,拿给裴济慈看,“甜~” “什么神医都治不好她的毛病,送去那才是最好的。”安冬夏还是说实话。 针灸治标不治本,药物治疗再辅佐针灸,才有可能治愈。 她还年轻。 裴济慈迟疑开口,“我试试看能不能说服。” “现在她留在家里,你给的生活费究竟能花在她身上多少?他们不想放弃这个财神,你会很难说服。” 安冬夏设身处地地想,这都不是件容易事。 裴济慈咬牙,“都要试试再说。” 以前他胆小退缩,不敢表白,只看着她吃苦,现在他想往前走上一步。 安冬夏拔针,裴济慈去打水给冉素素擦了一把脸,这才带着安冬夏去找冉素素的继母。 隔壁的平房内,中年女人正在卖力搓着水盆里的衣服。 “你们拍拍屁股就走了,挨累的活都得我来做。” 女人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准备接钱。 按惯例裴济慈每来看一次都得扔下钱。 裴济慈并没有掏钱的想法,“阿姨,我要送冉素素去疗养院。” 女人冷笑,“咋?用完我们就想甩了我们?” 裴济慈不吭声,冷硬重复。 “我会给你三百块钱,从今往后,她的生活由我来负责。” 女人一脚踹在水盆上,溅起的水花泼在地上。 “想得美!养这么大的姑娘,你想带走就带走?一千!少一分甭说!” 她真是伺候得够够的,要不是男人为了裴济慈每个月上百的救济,他早就给这疯丫头嫁出去。 现在对方这是不准备当冤大头,她也想借坡下驴,一千块钱不少,一年都未必攒上这么多钱。 安冬夏上前一步,“阿姨,现在也是协商,都好说。” 女人这才缓了语气,“还是姑娘你识大体,我们辛辛苦苦养这么大,虽说脑子不好使了,可送去农村,人家也是抢着要,起码不耽误生几个娃。” 裴济慈两个拳头捏得咯吱响,安冬夏拽着裴济慈的胳膊往外走。 走到大路上,裴济慈一把甩开安冬夏的手。 “协商?素素这些年当畜牲养!” 安冬夏摇摇头,“从长计议,你贸然这样说,对方肯定是狮子大开口。” “那你说怎么办?”裴济慈现在被暴怒冲得脑袋发热。 第33章 舆论 “先找机会带去医院做评估再说。” “评估?” “先不说她家里放不放人,就是收进医院也得精神评估开单子才能进,有了这个才好进行后续。” 裴济慈捏着拳头,“这一千我还得去借一借,现在手里也没这么多。” 他也刚刚上班还没发工资,以前每个月老爷子老太太给他钱用,也都给了冉素素继母。 “那你抽空带她去医院,给她做个评估,我帮你问问医院的手续流程。” 裴济慈沉默半晌,“谢谢。” 安冬夏笑笑,“那天在医院我见过她,没帮上忙,没想到缘分这么大,兜兜转转还是能帮一点。” 裴济慈有些汗颜。 他掏出口袋里的钱拿给安冬夏,“爸给的,你要什么我也不会挑。” “别,你还得筹钱呢,自己留着吧。”安冬夏拒绝。 “我替素素谢谢你。”裴济慈回头望了一眼低矮的平房。 安冬夏看着房檐上落单的燕子,“我也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没放弃。 …… “我替冬夏谢谢你了……”徐佩兰情真意切地望着尧静。 刚吃过早饭,尧静就让陆卫国开车,两人买了好些东西直奔裴家。 作为亲家,还没正式登门,现在安冬夏天天下班就到家里给陆敬尧针灸,于情于理都该上门感谢一番才是,况且两人还处着对象。 徐佩兰接待两夫妻的时候,浑身都不自在。 对方这样一来,这不是坐实了两人的婚事? 老太太喜滋滋看着徐佩兰犯难,她早就知道徐佩兰不可能安生让女儿嫁过去。 说得好听是攀高枝,说得难听就是给人当老妈子。 陆敬尧现在都得指望家里养着,她嫁过去那就是照顾丈夫,伺候婆婆一家。 比徐佩兰还不如。 “早就该登门了,敬尧这孩子一出事,就耽搁下来。”尧静带着歉意解释。 徐佩兰坐立难安,一会儿给两人沏茶,一会儿洗水果,就是不想开口说话。 陆卫国提议上去看看裴老爷子,跟着老太太上楼,尧静留在楼下。 她从包里掏出一千元钱,让徐佩兰别再忙活,“徐姐,我拿钱给冬夏买衣服,冬夏死活不要,钱您收着。” 徐佩兰把钱快速塞进包里,“冬夏不要,我更不能要,都是邻居,帮点忙也是应该的。” 尧静一听这话,感觉不对。 什么叫邻居帮忙? 明明两个孩子处着对象呢。 徐佩兰按住尧静掏钱的手,“妹妹,咱都是女人,女人就不为难女人,我这辈子选错了人,吃苦半生,只带出这么一个女儿出来,你就行行好,就凭敬尧这么好的条件,什么样的都能找到……” 尧静脸上挂着的笑越来越僵硬。 她最优秀的儿子,现在被嫌弃。 陆卫国在楼上看完老爷子下楼,就见尧静脸色难看坐在沙发上,另一头的徐佩兰欲言又止。 “卫国,时候也不早了,咱回去吧。”尧静起身。 徐佩兰赶紧跟着起身,“吃了饭再走吧。” “不用了。”尧静拉起陆卫国就往外走。 “唉?走这么急?饭不吃?”老太太顺势坐在餐桌边,翻看二人带来的大堆礼物。 烟酒糖茶,罐头奶粉,四个大口袋里的东西一看就花了不少钱。 徐佩兰有些紧张地看着门外的吉普车发动,两手紧紧攥在一起。 车里。 “怎么了这是?”陆卫国一边开车,一边看尧静绷着脸。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保姆还狗眼看人低。”尧静冷着脸开口。 陆卫国一听就知道刚刚徐佩兰怕是说了什么难听话。 “人之常情,人家父母肯定要操心儿女的婚事,换成谁都得犹豫。” 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一个瞎子,就算这个老公公官职再大,那也不是跟老公公过一辈子。 尧静猛地扭头看着车窗外,两行热泪唰唰落下。 “敬尧,我的敬尧,老天爷好狠的心……” 要是从前,多少个姑娘挤破头想嫁进陆家。 她只气,那时候陆敬尧总是插科打诨,搅黄了多少次相亲,要不现在她哪会低声下气上门。 虎落平阳被犬欺。 陆卫国将车停在家门口,伸出手揽住尧静瘦弱的肩膀,“只要冬夏觉得行,咱就当她是咱家的儿媳妇。” 尧静哽咽着小声哭泣,倔强地不肯回头。 “冬夏能坚持吗?” 陆卫国也不敢打包票,但是现在尧静正难受着。 “能,怎么不能?” 尧静气归气,一想到安冬夏乖巧伶俐的模样,又好受一些。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就算她是亲妈,要是不讲理也没用,安冬夏说的才算!” “对,咱儿子娶的又不是徐佩兰。” 尧静委屈扭过头,泪眼婆娑看着陆卫国。 “就你会说话哄我!” 两夫妻下车,开门就见陆敬尧正在屋里转来转去。 一开始跌跌撞撞,现在已经熟悉不少。 听见开门声,陆敬尧扭过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怎么不多逛会儿?” 尧静脸上还挂着眼泪,声音却是欢快的。 “你爸这个老古董,我觉得好看的,他觉得不好看,买了两件就回了。” “就说你不该选老陆,我支持你再婚。” 尧静叹了口气,“我看也是。” 陆卫国被母子二人的话怼得说不出话,“我投降。” 敲门声一响,尧静抹了抹眼泪去开门。 安冬夏跟裴济慈站在门口。 “冬夏,吃饭没有?在这吃。”尧静一把抓住安冬夏的手。 裴济慈笑嘻嘻说道,“就是为了来蹭饭,留着肚子来的。” “进来进来,你们先上楼玩,饭做好了再下来。” 安冬夏微笑点头,“那就麻烦阿姨了。” 陆敬尧自己扶着楼梯慢慢上楼,安冬夏跟裴济慈跟在身后。 “陆二哥,有点事想问问你。”裴济慈看着陆敬尧的背影,走得一点也不跌跌撞撞,不知他得多努力才能做到这样。 “说。” 陆敬尧走进卧室,径直走到窗边,坐在椅子上。 裴济慈把前因后果说明,又说出安冬夏的打算。 “居委会上门?”陆敬尧闭着双眼询问。 “舆论。”安冬夏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想着拿着诊断书去片区居委会找人去家里说和。 “那不如搞大点儿。” 第34章 暗流涌动 “济慈你查下她父亲的工作单位,直接拿着诊断书去找单位领导。” “闹大?” “你已经出了住院费,还要钱,那不得让大家知道知道。” 安冬夏笑道,“还得是你,而且这事儿还得我去做。” 陆敬尧点点头,“确实。” 冉素素父母知道裴济慈是谁,这事儿要是他出面,必定会被追着咬。 对于陌生的安冬夏,他们就忌惮一些。 再说职业,又是医院里的大夫。 裴济慈觉得更不好意思了,“冬夏,感觉麻烦你的事越来越多。” 陆敬尧闭着双眼微笑,“那怎么也得给冬夏好处费。” “那还用说,冬夏,到时候我请你们吃烤鸭!” “就这么说定了!” 吃过午饭,安冬夏给陆敬尧针灸,下午二人才回家。 徐佩兰正站在凳子上用扫帚够屋角上的蛛网。 “徐姨,我来~”裴济慈扶着徐佩兰下来,自己站在凳子上,轻松两下就把蛛网扫落。 徐佩兰有些受宠若惊。 以前冷言冷语的裴济慈,现在像是换了个人。 裴家老太太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 她一天坐在沙发上就靠着指挥徐佩兰做家务为乐。 裴济慈这一句徐姨,简直是堪比见了鬼。 安冬夏知道,这家里现在只差裴家老太太。 第二天,别人跟余豆豆串班,两人约了改天再聚。 安冬夏则出门在医院附近的小区转了半天。 各个街道办到处转,询问房源。 安冬夏先自报家门,知道是医院上班这才接待她。 医院的职工可以申请分配公房租赁,但是要排队。 价格实惠,一平方只要一角,可如果是私房租赁,一个月就要八角,翻了好多倍。 按照安冬夏现在的工资水平,必须等公房。 她先打听一下,要是再不搬出去,不知道徐佩兰还能忍多久就得逼宫。 “小姑娘,还是看你医院的名额,你一个月才多少工资,租了房不吃饭了?”街道办的大姐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孩苦口婆心。 “排队呢,我寻思先来问问。”安冬夏习惯做两手准备。 提前准备总比措手不及好得多。 “那就安心等排队,你一个人肯定是住家里好,等以后找了对象,人家肯定准备房子的呀,没必要花这冤枉钱。” 安冬夏谢过大姐,想着第二天去医院办公室问问再说。 翌日。 安冬夏如常上班。 在针灸科室打扫完,直奔总务科办公室。 上次来这还是入职办理手续,现在听说换了新科长。 安冬夏轻敲房门,里面一声好听的‘进来’。 推门而入,办公桌后面坐着个年轻女孩。 容貌冷清,披肩卷发。 女孩看到安冬夏的脸,轻轻皱眉。 “什么事?” “我想问问我的公房申请。” 女孩垂头从桌上堆放的资料里翻找,抽出一个档案袋。 “你才来一个月,还在排着呢。” 安冬夏有些不好意思提要求,但还是鼓足勇气。 “我听别人说,最近入职的人少,排得也快,有个比我后进来的儿科大夫都排到了。” 这还是王娇的第一手情报。 女孩温和笑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但是现在都在排队,没有插队的道理,每个人都在等着,也没谁有特权。” “好的,我就问问。” 安冬夏失落回到自己的科室,王娇早就等在门口。 “咋说的?” “说是都在排队,我这确实急了点,也刚来不久。” 王娇立马不忿地伸长脖子,“那儿科新来的大夫怎么就搬进去了,医院里都知道!”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裴轻舟远远走来,“好些日子没见他了,不信你问问裴大夫。” 裴轻舟站定,“问什么?” 安冬夏一把堵住王娇的嘴,“没什么。” 自从她来医院上班,裴轻舟已经帮了不少忙。 她可以自己解决。 “这些日子手术排得多,就没功夫来看你。”裴轻舟有些懊恼。 因为恩师的器重,好些手术都要他来当副手。 他也想尽快成熟,能够独当一面。 作为男人,要给妻子遮风避雨才是。 安冬夏笑着看他,“好事,我这边还是老样子。” “安大夫,我最近腿疼得厉害。”贺慕行不知何时站在安冬夏身后。 裴轻舟皱眉,看着眼前熟悉的男人。 上辈子安冬夏自己在各个医院跑业务卖中药材,每周还要带贺慕行来理疗。 他记得这个带给她苦难的男人。 贺慕行不加掩饰的打量,是源于直觉。 “嘶——”贺慕行突然弯下腰,按住自己的右腿。 安冬夏下意识扶向他的手臂,“先进去再说,不应该严重的。” 医者父母心。 贺慕行现在不再用安国当借口,只作为病人来说,安冬夏就不会用有色眼镜看待他。 裴轻舟一把拽开安冬夏,撑住贺慕行的身体。 “冬夏,我帮你扶。” 贺慕行眼皮子抖了一下。 王娇看呆了两个男人的暗流涌动,“冬夏,我先回去了,一会儿我再来。” 说着挤眉弄眼,笑嘻嘻离开。 贺慕行被搀进去,林世旭悠哉看报。 谁接的病人一般就归谁看,林世旭也只是扫了一眼,又被报纸上的内容吸引。 贺慕行坐在诊疗床上,裴轻舟还站在旁边。 “那个,你没事就先回吧,我要工作了。” 一个外科医生,来针灸科凑什么热闹。 裴轻舟温柔一笑。 “我陪陪你,要是有什么变态的病人,我在身边好保护你。” 变态? 安冬夏狐疑地看向他,“哪来什么变态的病人?” 裴轻舟的眼睛打量着贺慕行,回道。 “就是那种衣冠楚楚,内心阴暗的病人。” 贺慕行轻蔑一笑,“冬夏,我腿疼得睡不好,你快帮我瞧瞧。” 安冬夏上前拉开裤腿,手指按压。 “这里疼不疼?” “疼。” “这里呢?” “疼。” “这里?” “很疼。” 裴轻舟胸膛起伏,千算万算,没算到此人脸皮这么厚。 “冬夏,我先回去,中午我们一起去吃饭。” “嗯,你走吧。”安冬夏专注看贺慕行的腿,根本没看裴轻舟。 贺慕行唇角勾着,挑衅地盯着裴轻舟。 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第35章 误会 贺慕行坐在诊疗床上,看安冬夏蹙眉落针。 现在他只有这一个办法来见她。 安冬夏的眼里此时眼里只有病患。 “不可能疼得更厉害……”安冬夏怎么也想不明白。 贺慕行清了清嗓子,手指不自在地转动袖扣。 “所以我得多来几次……” 林世旭轻笑两声,端起桌上的茶杯。 “老师,要不您来瞧瞧?”安冬夏转过身询问老大夫。 “哪用得着我来瞧~”林世旭专心看手上的报纸。 贺慕行松了一口气。 针灸到一半,陆续有人拿着单子来到针灸科。 大多数都是年轻女人。 林世旭接过单子,“找小安医生?” 几人默默点头。 安冬夏转过头,“林医生也是一样的。” 站在前头的女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你们先在这排着。”林世旭把单子放在桌上,背着双手走出门去。 几个女人见安冬夏弯腰飞针,诊疗床上坐着的贺慕行样貌气质出众,目光不免上下打量他。 贺慕行冷漠的视线扫去,只吓得女人们视线转向别处,再不敢看。 人长得怪好的,就是看人的眼神吓人。 “我正有开医院的打算,想做一个高端私人医院,你的才能呆在这可惜了。” 贺慕行瞧不上这里,他不介意开一家医院送给她。 一开始他只想把她养成金丝雀,可明显安冬夏的注意力都在医院的这份工作上。 安冬夏拿起一边的白窗单盖在他的腿上,“我谢谢你,但是我不去。” 排队等待的女人们一听,更是激动。 果然,挂她的号就对了。 安冬夏一把拉上诊疗床的白帘子,走到办公桌边。 “什么问题?” 几个女人倒是商量好的一样。 都是痛经,还有一个不孕。 “大夫,我是工友介绍过来的,她说在你这扎了几次就不疼了,我这例假当姑娘的时候就开始疼,现在结婚几年都怀不上孩子……” 安冬夏给把了一下脉,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舌象。 “隔天针一次,到时候看下次例假来的情况。” 女人欣喜点头,“大夫,只要让我怀上,就是天天来都行。” “那倒不用,先躺着去。”安冬夏笑着指着一边的空诊疗床。 接诊到第三个,安冬夏起身钻进贺慕行的诊疗床拔针,“还是隔天来,按理应该减轻,我这次换了穴位,晚上你感觉一下。” 贺慕行正等得无聊,看见她终于想起自己有些委屈。 “夏……冬夏,我如果疼了就来找你就行。” 安冬夏皱眉,“我建议你还是去做个X光,如果骨质病变尽早筛查。” 贺慕行眸光明明灭灭,期许地看着她。 “我有另外的病……” 打下的江山都是为了送给安冬夏的病。 前世今生又无从说起的病。 安冬夏太难追的病。 安冬夏拍了拍他的肩膀,“下肢疾病是比较容易留下后遗症,但是你放心,等到以后医学发展,说不定都能治。” 贺慕行听的眸子越来越黑,脸上阴沉得快要拧出水来。 “我很正常!我不是……” 不等贺慕行解释完,安冬夏已经拉了帘子走出去。 还在等待的几个女人捂嘴偷笑。 再有好皮囊,再有钱有啥用。 身患隐疾的男人,中看不中用。 贺慕行真急了,他想要解释,可解释就是掩饰。 安冬夏专心问诊,贺慕行黑着脸匆匆离开。 本想着安冬夏追问一下,他回一句灵感乍现的甜言蜜语。 “相思病。” 结果安冬夏还是这么不解风情。 等他匆匆上车,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他的脸色不佳。 “贺总,去哪?” 贺慕行喘出一口粗气,“我问你,如果你追的女孩误会你那方面不行,该怎么扭转?” 司机紧绷唇角,不敢露出一丝笑。 “那个,贺总,我可能是吃坏肚子了,我想去厕所。” 贺慕行揉了揉太阳穴,“滚。” 这回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安冬夏一天都在接诊,除了痛经就是肩袖损伤。 大多都是厂里上班的工人。 知名度打开的后果就是越来越忙,虽然忙,但安冬夏觉得充实。 林世旭也跟着沾光,两人的科室忙出了急诊科的热闹。 刚到下班时间,裴济慈已经等在门口。 “已经开好了诊断书。” “行,那我现在去。” 裴济慈见到诊室里人满为患,想必安冬夏一天极为忙碌。 “要不改天也行。” 安冬夏抓起挎包,“没关系,能尽快就尽快处理。” 冉素素的精神状况不能再继续拖。 裴济慈骑着自行车,载着安冬夏直奔冉素素父亲的纺织厂。 到了纺织厂的巷子口,安冬夏下车。 裴济慈有些不放心,把钱递到她手上,“钱的话,还差点,我跟陆二哥再借点,谈不下来也没事。” 安冬夏笑笑,“这么不看好我?” 纺织厂办公室。 副厂长老常皱眉看着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年轻女孩,把工作证推回给她,“你跟门卫说的是谈合作,现在跟我说什么职工家属就医?” 安冬夏心想,不这么说你也不放我进来啊。 “厂长,如您所见,我是市医院针灸科的医生安冬夏,贵厂职工冉勇的女儿冉素素现在精神状态很不好,我院精神科诊断为应激性精神障碍,诊断书在这,上面明确建议立即入院治疗,已经出现伤人情况。” 老常接过诊断书,随意翻了翻,“精神障碍?我倒是听说有这么回事,但是也没见他请过假,不应该这么严重。” “那是因为他们一直不重视,上周冉素素到医院就医伤人,我这也有伤情报告。”安冬夏把另一份报告推到他眼前。 “啧!”老常拿起报告,多处软组织挫伤,脑震荡…… 这是安冬夏自己写的,为了引起重视,适当把自己被抓伤夸大了一些。 “我本来联系好了疗养院,也愿意申请部分补助,可他们夫妻非要我拿出1000元才肯签字送孩子去。” 老常推回诊断书,手指敲了敲桌面,“一千块钱?一年的工资,真是狮子大开口。” “我也知道不合理,可素素的病等不起,我更担心的是后续,以后要是素素伤了人,冉勇哪拿得出钱赔偿,况且这事传出去,外人说红梅纺织厂职工拿孩子生病要挟别人,对咱们厂的名声也不好。” 安冬夏说的客客气气,听得老常毛骨悚然。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36章 死皮赖脸 这要是出了舆论风波,那影响可就大了。 本来现在厂长内退,下半年就是他走马上任,名声坏在他手上那就是他的责任。 “说得有道理,但是这确实属于家务事。”老常可以管,但是钱是一点不想掏。 “这事也简单,您找冉勇谈一次就行,您可以跟他说,厂里关心职工家属健康,肯定支持孩子治病,但‘拿孩子治病要钱’这事儿不合情理,我这边拿两百元钱,说这是厂里给的补助,让他知道厂里是在帮他解决孩子入院问题,不是找他麻烦,他也就顺着台阶下。” 钱怎么都得出点,谁来出,怎么出就有点学问。 老常看着安冬夏放在桌上的两百元钱,表情松动了些。 “我一会儿就叫他过来,你放心,孩子治病是大事,厂里肯定帮着促成,不能让孩子耽误。” 安冬夏起身,“领导,太谢谢你了!要是后续有需要医院配合的,您随时来找我。” 老常客气起身,送安冬夏出门。 裴济慈站在纺织厂门口,焦灼地来回踱步,老远看见安冬夏走出。 “怎么样?” 安冬夏把包里剩下的钱还给他,“圆满成功。” 裴济慈接过钱,“就花了两百?” “相当于厂里帮冉素素办理入院,好人让厂长来当。” 疗养院一个月的费用50元左右,两百元几个月的费用也够了。 陆敬尧提出施压是因为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安冬夏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不用那么激进,也能让冉素素更顺利入院。 裴济慈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 “还得是你!” 安冬夏歪头笑道,“过些日子我跟陆敬尧必定要好好宰你一顿。” 裴济慈拍着胸口,“别说一顿,起码三顿!” 满面春风的裴济慈载着安冬夏直接回家,徐佩兰早就做好了饭菜等着晚归的二人。 裴济慈在饭桌上给安冬夏夹菜,徐佩兰的眼珠子快要掉到碗里。 裴援朝欣慰地点点头,“济慈,现在觉得有个妹妹好了?” “那可不!”裴济慈笑着说道。 裴乔木撇撇嘴,“你以前可不这么说。” “哪都有你,红烧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老太太不知道乖孙子被灌的什么迷魂汤。 “济慈,你这是吃错东西了?” “奶,冬夏来咱们家就是咱家的福气。” 这回老太太的眼珠子也快掉到碗里。 安冬夏觉得太夸张了,“你再夸下去,我路都不会走了。” 裴乔木伸长脖子凑过来,“冬夏姐,我可是从一而终,不像他,见风使舵。” 一家人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除了老太太跟徐佩兰。 徐佩兰不知道裴济慈怎么画风突变,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纳闷。 裴援朝把报纸放在床头柜上,拉了灯绳儿,“济慈这孩子性子直,只要他认准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现在彻底接受你们娘俩,该高兴才是。” 徐佩兰也不好再说什么,闭着双眼回想徐金花的话。 “现在尧静跟别人说,安冬夏死皮赖脸非陆敬尧不嫁,说是你要不同意就要跟你断绝关系呢~” 这些日子安冬夏忙得团团转,裴济慈又像是个狗皮膏药一样,让母女二人没机会说贴己话。 她真是快被气疯了。 偏这气又无处可说,只能跟徐金花把牢骚倒一倒。 裴援朝在黑暗里开口,“既然陆家都上门了,两个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日子也可以定一定。” 徐佩兰心里咯噔一下,想了一瞬才开口。 “现在冬夏刚上班,正忙呢,敬尧也在恢复,等消停消停再说。” “也是,真是多事之秋,说不定冬夏真能把陆敬尧的眼睛给治好,到时候再办喜事更好。” 治好? 徐佩兰可不这么觉得。 瞎都瞎了,神仙难救。 就安冬夏那两把刷子,也就是骗骗别人。 翌日。 安冬夏一早赶到医院,又开启忙碌的工作。 中午裴轻舟来找她去食堂,眼看着患者满屋,王娇拿着两个新打上来的饭盒笑眯眯看着他。 “裴大医生,小安医生可没功夫下楼陪你吃饭。” 裴轻舟喉结滚了滚,闷声问道。 “怎么突然这么忙了?” 王娇眼睛咕噜噜一转,“你好几天没来当然不知道,对了,小安医生的住房申请你也帮着问问,你要是跟田欢说一声,那还不是随手解决。” 田欢就是田院长的千金,也是总务科的科长。 为什么裴轻舟在医院受重视,除了他的能力出众,还有院长千金的青睐。 田院长也是将他照着女婿培养,可二人迟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田欢的骄傲是不能主动,她一直在等待,等待裴轻舟的开窍。 听到王娇的揶揄,裴轻舟的关注点是安冬夏想搬离裴家。 “住房申请?” “这你都不知道?” 跟安冬夏相熟的同事都只知道二人似乎是远房亲戚,所以裴轻舟对安冬夏多有照顾。 毕竟这种复杂的关系,解释着实麻烦。 二人也就以远房亲戚自居。 裴轻舟若有所思离开,王娇觉得自己大功一件。 她早就看出裴轻舟对安冬夏可不是远房亲戚那么简单。 只是安冬夏的对象她从来没见过,只觉得裴轻舟作为医院的青年才俊,更配安冬夏。 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 又都是医生,要多登对就有多登对。 裴轻舟离开,最后还是王娇主持公道,让患者出去等会,给两个医生吃饭的时间。 安冬夏年轻还好,林世旭岁数大,累得有些力不从心。 二人边吃边聊。 “老师,其实好些个跌打扭伤特意请假来针灸不如贴膏药来得快。” 林世旭锤了锤老腰,“咱医院的膏药效果不好,还有些西医的止痛贴,治标不治本。” 安冬夏不知该说不该说,酝酿了一下,“你腰疼的话我会制一副膏药,是我姥姥告诉我的,晚上贴着睡,好用。” 林世旭眼前一亮,“那你给我做一副,现在白天一忙,晚上酸胀。” 针灸虽好,但是也是调动体内气血,有病症则是必须,轻度疼痛、劳损用膏药更方便、低廉。 二人说着话,一个男人推门而入。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37章 眼红 偏短的利落黑发,额前碎发不挡眉眼,鼻梁高挺,架着一副细框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眸黑沉,看人时的目光睿智又带着几分克制的探究,唇角紧绷。 身穿一件浅灰色的夹克,内搭熨贴的白色衬衫,身形挺直消瘦,肩线平直。 他抬起手腕垂眸看了一眼,“不好意思,现在三点了,我以为过了午饭时间。” 安冬夏起身把饭盒收起,“我吃好了,请坐。” 林世旭端着饭盒坐到窗边,继续细嚼慢咽。 温予白看着安冬夏的脸庞有些出神。 安冬夏接过男人递来的挂号单,面带微笑,“是哪里不舒服?” “偏头痛。”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手指无意识地捏紧公文包。 紧张。 日思夜想的人近在眼前,他却要假装初次见面。 上辈子因为安冬夏醉心中成药的研发,二人有交集,他心疼她挑起一家的生计,她心动于他能够理解她对中医学的执着。 大婚当日,他不告而别。 愧疚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甚至都无法解释自己的去向。 没想到再见面,是重生归来。 科学解释不了的事件让温予白坚信,是老天爷再给他一次机会。 贺慕行那个家伙,上辈子就是安冬夏的累赘,这辈子,还想缠上来。 两个重生的男人都想让安冬夏幸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程咬金,先一步截胡。 安冬夏起身,轻轻翻开他的衬衫衣领,按压他的脖子四周。 “有些僵硬,你的工作应该是经常低头,肩颈紧张。” 温予白放在膝盖上的大手微微曲起,“我在京市生物医学科学院研究所。” 他还是在这个地方上班,她会记得吗? 安冬夏在他的肩颈处缓缓用力,“怪不得,平时低头久了还是得抬头动一动,再发展下去,你的头疼只会越来越厉害,我先给你针灸改善,最主要还是得改变平时的习惯。” “好。” 安冬夏站在他身前打开针包,温予白的目光追随着她的双手,隐忍的深情款款让林世旭眯了眯眼。 只要不忙就来找的裴轻舟,隔日报道的贺慕行,现在这人瞧这架势,应该也是专门来找安冬夏。 果然漂亮年轻的女孩总是会吸引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只是不知道安冬夏的对象知不知道现在的血雨腥风。 “冬夏,下班的时候一起走。”裴轻舟匆匆赶来,脸上带着喜色。 可看到诊疗床上坐着的人,脸色变幻。 温予白瞬间就捕捉到裴轻舟的异常,难不成他也重生了? 他一直知道裴轻舟的存在。 他也不相信男人跟女人有什么纯友谊。 “你今天不用加班?”安冬夏手上不停,她来上班这么久,还没跟裴轻舟一起上下班过。 他经常住在医院的值班室。 “不用。”裴轻舟的视线扫过温予白,回到安冬夏的身上。 安冬夏的手指轻轻按在温予白的眉骨之上,上辈子她总是这样帮他按摩舒缓。 他记得她手指的温度,看向裴轻舟的目光带着一丝挑衅。 “感觉在哪见过你,有些眼熟。” “可能你看错了。”裴轻舟的语气冷淡,跟平时谦和温柔的态度不同。 “我下班的时候等你,你先忙。”安冬夏觉得裴轻舟一直站在那有些奇怪。 裴轻舟不想走,却不得不离开。 “那,我先回去,记得等我。”他的话是对着安冬夏说的,可戒备的眼神扫过温予白微笑的脸,转身离开。 安冬夏弯腰,拉起温予白的袖子,露出他的小手臂,取穴下针。 两人挨得极近,温予白能看清她鼻尖模糊的小痣。 “安医生,这是你男朋友?” 安冬夏手起针落,又拉开另一边的袖子,“不是。” 她觉得这种误会还是尽量不要有,哪怕只是个陌生的病患。 两个手臂扎完,安冬夏坐回到一边的椅子上,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她梳着低马尾,乌黑的长发及腰,白大褂拢着的腰身依稀可见。 温予白想起二人的初次相遇,她守在研究所的大门口与他撞了个满怀。 一开始是求他合作,最后是他单膝跪地求婚。 重生归来,安冬夏没有按照既定的命运在苦海沉沦,而是梦想成真,成为一名医生。 他沉着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安冬夏的男友另有其人,不是贺慕行,也不是裴轻舟。 温予白治疗结束,站起身郑重道谢。 “谢谢你,安医生,那我有时间就来。” 安冬夏坐在办公桌边落笔开单,递到他手上。 “你的症状不重,偶尔来一次就可以。” 温予白微笑看她,“我觉得我得经常来才行,麻烦你了。” “随你。” 排队的病患还有不少,安冬夏马上迎接下一位,并没有将过多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一直忙碌到下班,安冬夏转着脖子,疲惫不堪。 林世旭捶着老腰,“我感觉咱们科室也得招人才行。” “那得靠院长大人了。”安冬夏想着还得买点药材才是,“我去抓点药。” “小安呢,你那男朋友怎么一直没来接过你?”林世旭也开始好奇了。 安冬夏解开白大褂,装进袋子,露出里面的白衬衫,“他忙工作。” “那对你可真是放心……”林世旭佩服。 安冬夏笑笑,“那有什么不放心的。” 林世旭八卦也只有这么一点,再没说什么。 安冬夏先去找王娇抓药,抓完才想起裴轻舟约好的一起下班,她走回到针灸科,见裴轻舟站在门口,稳稳站着。 “我寻思你回去了。” “说好了在这见,我就会等你。” 两人一起下楼,安冬夏不免好奇,“有事说?” 裴轻舟静静走在她身侧,“你想搬出裴家?” 安冬夏不知他怎么知道这么快,“嗯,医院的住房申请我交了,现在还在排队。” 就是还不知排到什么时候。 “我也把申请交了,要是不出意外,几天就能下来,到时候你先搬进去。” 裴轻舟的嗓音总是柔和又坚定,安冬夏没看到,他此时的目光也是如此。 第38章 厨艺不佳 裴轻舟觉得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安冬夏却并不领情。 “还是算了,到时候你结婚还要住,我自己慢慢排。” 裴轻舟很想说,结婚对象就是她,只会跟她一起住。 其实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申请,安冬夏突然出现,他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继续住在裴家。 裴家什么都好,可那不是自己的家。 他应该姓闻才对。 裴援朝给了他一个家,可他总是记得自己真正的姓氏。 闻轻舟。 安冬夏不想牵扯这么深,她微笑着回绝,让裴轻舟的心里轻轻地裂开。 “冬夏……” 不等裴轻舟继续说,安冬夏打断。 “不知你听谁说的,我可以等。” 裴轻舟张开嘴,鼓足勇气,“只要你需要,我……” “诶?你下班了?”一个男人在楼梯转角惊喜地凑过来。 安冬夏蹙眉看着眼前这个自来熟的男人,穿着夸张的花衬衫。 “我是王昌,就是上次撞倒你那个!”王昌丝毫没有黑历史的觉悟,兴致勃勃地介绍自己。 裴轻舟不动声色将安冬夏挡在身后。 王昌见状也不恼,嘿嘿一笑。 “真是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你看,我们都在这个医院上班,你说巧不巧?” 安冬夏没有开口回应,裴轻舟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点过分谄媚。 两人不搭话,也不耽误王昌的连珠炮。 他跟在一边热情说着,两人沉默听着。 到了楼下,裴轻舟才开口。 “我们要回家了。” 王昌讪讪地摸了一下后脑,“那你们先走,我住得近,走几步路就到。” 裴轻舟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跟安冬夏继续向前走。 直到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王昌才吐了口吐沫在地上,“瞧不起谁呢?还得坐公交车上下班,我呸!” 裴轻舟的好皮囊全院皆知,可那又怎样? 还不是靠着院长千金才扶摇直上。 他可是靠着实打实的能力,再加上一点有实力的亲戚美言,也算是自己的实力。 绣花枕头有什么用? 关了灯还不是一样! 裴轻舟觉得这王昌实在讨厌,走了一段才轻声提醒。 “不相干的人不搭理便是。” 安冬夏苦笑,“这个人说来也怪,总是会莫名其妙出现。” 在公交站台站了不一会,公交车载着半车人缓缓停下,等二人上车,只剩下一个座位。 裴轻舟拉着安冬夏按在座位上,自己则扯着栏杆站在她身侧。 安冬夏看着窗外的风景昏昏欲睡。 自从她来到针灸科,一天比一天忙。 林世旭的养老退休生活随着安冬夏的到来,彻底截止。 高兴是高兴,但累也是真累。 安冬夏就这么摇着摇着睡了过去,等睁开眼,头靠在裴轻舟的肩头。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眼是裴轻舟的下颌线。 “醒了?” “嗯,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安冬夏不动声色坐直身体,有些僵硬地看向窗外。 裴轻舟柔声提醒,“还有三站,再睡一会也无妨。” 安冬夏揉了揉眼睛,“睡了一下,人都清醒了。” 无言的二人到站下车,安冬夏想了想直奔陆家。 “我去给敬尧针灸,不用等我吃饭。” 裴轻舟心头涌起一股酸涩。 “冬夏,不要勉强自己。” 安冬夏笑笑,“敬尧现在恢复得很好,我不能放弃。” 深情人设她要一直立住。 她不想去跟各种男人相亲,那种滋味太过难受。 裴轻舟还想说什么,安冬夏已经转身,“跟我妈说一声。” 安冬夏说不清,但是裴轻舟的关心有时候让她很有压力。 具体因为什么,她又说不清。 到了陆家,是陆敬尧开的门。 “尧阿姨不在?” “被我赶出去打牌了。” 陆敬尧还闭着眼,有些苍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安冬夏觉得陆敬尧自从失明以后,更加讨喜了。 没有那种压迫感,反而让她有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她不该这么想。 可偏偏就是这样感觉的。 “吃饭了吗?” 陆敬尧摇摇头。 以前家里有保姆,自从他失明以后,保姆也被尧静辞退。 “我帮你煮碗面?” 陆敬尧笑着说道,“你会?” 安冬夏有些不忿,“我又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有什么不会的。” 以前的安冬夏在外人面前总是淡淡的,别人说着,她笑着。 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伪装得很好。 陆敬尧摸索着坐到餐桌边,“那就请冬夏同志帮我煮碗面。” 安冬夏放下挎包,挽好衬衫袖子走进厨房。 起锅烧水,从冰箱里拿出一把挂面。 陆敬尧闭着双眼,听着安冬夏的声响,安静等待。 他何尝不知尧静的打算。 那天尧静说要陆卫国陪她逛街,应该就是去裴家。 回来后尧静极力掩饰,但是他还是清晰地听到她声音的哽咽。 想必裴家也嫌弃他是个瞎子。 所有人都在尽力保护他脆弱的自尊。 他厌恶这样的行为,更加厌恶自己。 可安冬夏需要他。 需要这份合约情侣的身份。 他愿意。 “趁热吃,要是不好吃也凑合一下,水平有限。”安冬夏放下热腾腾的面条。 陆敬尧的手上多了一双筷子。 安冬夏坐在桌对面,双手撑着下巴。 陆敬尧安静吃面,“安大夫的飞针确实厉害,厨艺就……” 安冬夏叹口气,“凑合吃吧,我倒是想做得好吃,没有天赋。” 陆敬尧筷子不停,虽说味道欠佳,可这是安冬夏第一次下厨。 安静的二人空间,陆敬尧吃得干干净净。 吃过饭,安冬夏照常给他针灸,只不过这次安冬夏让他睁开双眼。 “你经常闭着双眼不利于恢复,万一能感光你察觉不到。” 陆敬尧听话地睁开双眼,安冬夏弯腰与他对视。 那双好看的眼睛空洞没有焦距,安冬夏甚至能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影子。 二人近得呼吸可闻,安冬夏用手轻抚他的眉骨。 “血块应该散了……” 陆敬尧的喉结滚了又滚,他能闻到她身上的皂香,她的呼吸轻轻喷洒在自己的眼前。 第39章 勇敢一点点 他下意识凑近,安冬夏呆愣。 无限放大的五官突然凑到眼前,那双空洞好看的眼眸像一张网,轻轻罩下来,来不及闪躲。 安冬夏从未像此时这般认真看过他。 他的睫毛很长,双眼皮的褶皱明显,眼眸漆黑,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张开,唇色很淡。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安冬夏在这一刻有了一丝特殊又陌生的感觉。 她的手慢慢在半空描绘这张脸, 陆敬尧虽然陷在黑暗之中,却能感觉到她并没有闪躲,他能闻到忽远忽近的中药香。 他的呼吸变深,喉结轻轻滚动。 啪—— 窗外的梧桐叶子掉在窗棂上。 安冬夏的手指僵在半空,视线从他的脸上挪开,倏地站直身子。 “时间到了。” 安冬夏离开一会儿,尧静这才回家。 陆敬尧坐在沙发上,闭着双眼。 “儿子,饿不饿?妈做饭。” 陆敬尧无奈笑道,“你故意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尧静本想去厨房,又折返到陆敬尧身边,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什么都瞒不过你,冬夏这孩子我都相中了,要是能结婚,你们就尽快,我想帮你们带孙子呢。” “你怕是想多了,我们不想这么早结婚。” 陆敬尧的语气平静,尧静却急了。 “不想生也没关系,早早定下来才是……” 自从那天登门裴家,尧静算是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意思。 她不想有什么变化,不想失去光明的儿子再失望。 现在安冬夏就像是一块无人认领的肥肉,模样好,工作好,适婚年龄。 她想让陆敬尧抓紧一些。 “冬夏愿意留在我身边,我自然高兴,想离开,我也会放手。”陆敬尧唇边的笑还在,却让尧静心里一凉。 “说什么混话!她忙前忙后总不是因为好心,你这就好好对人家,她怎么舍得走?” 现在的他又能怎样对她好呢? …… “真有这么好?”徐佩兰看着裴援朝后腰上的膏药。 “发热,你要不要也试试?”裴援朝费劲扭头。 徐佩兰不信,“我身体好着呢,你觉得好用,让冬夏再给你做。” 安冬夏从陆家一回来简单吃了一口,就开始浸泡熬煮药材,弄到挺晚才搞好,先送给裴援朝试用。 裴援朝早些年的腰伤总是下雨阴天的时候发作。 安冬夏曾经提议给他针灸,裴援朝觉得她上了一天班已经够累,回来就该多休息,总是往后拖。 裴轻舟把膏药一个个摊在棉布上,安冬夏则把用过的瓦罐清洗干净。 “放着我洗,你先上去休息。” 现在已经十一点,裴家已经陷入黑暗,只有厨房昏黄的灯还亮着。 安冬夏觉得很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时间,好不容易早回来一次。” “我每天会尽量早点回来,要是你再制膏药,提前告诉我。” “可别。” 收拾妥当的两人悄悄上楼。 裴轻舟看着走在前面的小小背影有些心疼,“光顾着别人,总是不想自己。” “总之还是谢谢你。”安冬夏转身进门。 走廊里黑暗一片,只有一点点月光洒在木地板上。 裴轻舟隐在黑暗中久久望着那扇门。 安冬夏总是这样跟他保持距离,他了解她的性格。 这就是无声的拒绝。 翌日一早。 安冬夏迷迷糊糊走出卧室洗漱,倚在洗手间的门边抬手敲门。 门忽然打开,带着一股子香皂味儿。 裴轻舟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水珠,下巴有一小处刮伤的痕迹。 他低头看着安冬夏睁不开的样子,大手覆在她毛茸茸的头顶搓弄。 “睡不醒了吧?” 安冬夏真的困急了,揉了揉眼睛。 “你起这么早?” 裴轻舟还是穿着白衬衫,只不过领口敞得极大,能看到大片的锁骨,发丝上还滴着水珠。 “我等你一起上班。” “嗯。” 安冬夏嘟囔回应,进去洗漱。 等一家人坐在餐桌上,徐佩兰第一时间发现裴轻舟下巴上的伤口,“怎么受伤了?” 裴轻舟不自在地笑着说道,“刮胡刀的刀片刚换。” 他一个拿手术刀的人,向来手稳。 可就在他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认真刮胡子的时候,眼睛被毛巾里露出的一根粉色细带吸引。 徐佩兰跟裴援朝的卧室里有洗手间,所以这是谁的不言而喻。 那是安冬夏昨晚洗完澡忘拿走的内衣…… 安冬夏洗脸的时候拿毛巾才发现,幸亏毛巾包的掩饰,想必没人发现。 两人吃好早饭,出门去坐公交车。 安冬夏的自行车莫名其妙被偷,还没找到小偷。 大院里都是一早出门上班的人,见到郎才女貌的两人都觉得养眼。 “这丫头跟轻舟走在一起,还真像是一对儿~” “那可不能是一对,哪怕是养子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陆敬尧真是可惜了,两人也相配得很。” 现在大院里谁家有个小毛病都会去裴家找安冬夏,现在徐佩兰的口碑越来越好。 拿她保姆上位说事的人越来越少。 就是可惜安冬夏要嫁给瞎子的人越来越多。 每个跟徐佩兰相熟的邻居,不免打听徐佩兰的心思。 真舍得安冬夏嫁过去? 徐佩兰也放出口风,冬夏现在忙工作,嫁给谁还不一定呢。 整个大院都在等着看,安冬夏究竟会嫁谁。 两人站在公交站前,清风吹拂着她鬓间的碎发,她拢住身上的风衣,看着车来的方向。 等不多长时间,二人上车。 公交车上都是早起上班的人,有工人有职员,不少人手里还提着饭盒。 安冬夏被挤在角落,裴轻舟两手撑在她身周,给她圈出一小块天地来。 一个急刹,车内的众人惊呼,拉不到扶手的人直接摔做一团。 安冬夏被裴轻舟揽在怀里,这才没摔倒。 刚刚站稳,安冬夏不动声色拉远了些距离。 裴轻舟的双手继续撑在她身侧,为她抵挡拥挤的乘客。 “踩我脚了!” “挤什么挤?早饭都快挤出来了……” 安冬夏听着那些埋怨,侧过身子,尽量贴近身后的车厢。 裴轻舟的大手就在她耳侧,因为用力手背浮起青筋。 好不容易挨到站,两人一前一后下车。 安冬夏觉得有些尴尬,以后还是不要一起上下班的好。 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 刚走到医院门口,正巧碰到王娇。 “哟,这么巧?”她笑眯眯地上下左右打量两人。 第40章 插一脚 王娇挎着安冬夏一路上叽叽喳喳。 “我看裴医生就是喜欢你。” 安冬夏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前因后果,就说出她与裴轻舟的关系。 “啊?这么复杂?”王娇觉得脑袋都被绕晕了。 “所以我在医院只说远房亲戚。”安冬夏还是没能省事,终究是做出解释。 王娇点点头,“你这也够难的,跟着去了大院,不过以后就好了,起码你能在这个医院当医生,你是不知道,我有个同学,给分到黑省边境去了,冷得不行,给我写信都是诉苦。” “是啊……”安冬夏的眼前一下闪出陆敬尧的脸,要不是他,她现在估计也在甘省。 二人走到3楼,王娇直接去了护士办公室换衣服,安冬夏则去自己的针灸科室。 林世旭来得早,已经开始做准备工作。 “老师,膏药我带来了,你回头试试。”安冬夏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 “行,我用用看。”林世旭接过袋子,拿出一片凑近闻闻。 “什么膏药?”乔虎川背着双手慢慢走进来。 “小安做的膏药,你这是老毛病又犯了?”林世旭放下袋子。 乔虎川叹口气,“天气变凉,我这睡了一宿就疼起来了。” “小安的膏药分你一片,敷着试试。”林世旭又拿起袋子,掏出一片递给他。 “小安还会做膏药?”乔虎川笑着接过。 “老方子,姥姥教的。”安冬夏换好白大褂,把泡在酒精里的银针一一拿出。 乔虎川坐在诊疗床上,安冬夏开始给她针灸。 及时止痛还得安冬夏,林世旭也没什么不满,更乐得清闲。 针灸科的病患越来越多,安冬夏跟林世旭开始忙起来。 一阵吵嚷声响起,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我是她爹!” “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排队!” 一个年轻小伙死死拦着两人。 安国手扶着腰,气得破口大骂。 “你他爹的给我滚犊子!惹急了我抽你!” 安冬夏蹙眉,看着眼前的骚乱。 “你别以为你胡乱说就有人信!我们这都是大早上来排队,你凭啥!”小伙子气得脸涨红,要不是法治社会,他早打得对方满地找牙。 安玉竹手扶着安国的手臂,只觉得不耐烦,自己这边请着假,还得浪费时间在这排队吵架。 安冬夏站起身,“不要吵,都能排到。” “冬夏!我这腰疼得厉害,先给我看看再说!” 小伙子一看真是认识,心里的烦躁被强压下。 “安医生,真是你爸?” 安冬夏笑笑,“下一个就到你了,我这边马上就好。” 小伙子心里温暖,看样子这个安大夫应该不会让对方插队。 他也是今天特意请假来带着母亲看病。 安国忍不住上手,一把推开他,“说你胖你还喘了!” 小伙子也是被挑起了火来,挺着胸膛抵在安国身前,“安医生已经说了,你还想咋?!” 排队的众人现在都被两人的冲突吸引,就那么把两人围成一圈。 林世旭看安冬夏左右为难站起身拦在二人身前,“都能排到,没必要吵。” 安国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们就欺负我一个?安冬夏,我早知道今天,就不该养你这么大!你这还没嫁人呢,就不认我这个爹了!” 安玉竹往旁边站了站,丢人,太丢人。 一看安国这撒泼打滚的样,安冬夏就知道没法息事宁人。 “爸,你先起来,大家都是请假来的,都不排队还不乱了套。” 安国哪听得进这些,只觉得这医院就是自家开的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 一道沉稳的声音突兀响起,众人看向走廊,为首的白大褂满头银发,带着一股子上位者的威严。 “田院长。”林世旭打眼色给安冬夏。 “现在整个三楼属你们这最热闹。”田院长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安冬夏身上。 裴轻舟突然闪现,一把扶起安国,架着他就往外走,“叔叔,我正好是骨科医生,你还没来医院参观过,我带你瞧瞧……” 安国人是懵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大手钳住,拎着就走了好远。 站在田院长身侧的女医生眼眸闪了闪,若有所思。 棘手的骚乱就被裴轻舟乱拳打死老师傅,瞬间解决。 “大家都继续排队,咱们也别浪费时间。”林世旭立马扯着安冬夏坐在椅子上。 田院长再没说话,领着一众医生继续巡视下个科室。 安冬夏调整好心情,面不改色继续问诊。 另一头的安国被裴轻舟带到了办公室,安玉竹不情不愿地跟在身后。 不知道这个横叉一脚的医生到底想干什么。 裴轻舟倒了一杯水递到安国的手上,“叔叔,你在这闹,安冬夏很难开展工作。” 安国可算是清楚这个男医生是个怎么回事。 这不明摆着看上冬夏,想着给解围。 安国翘起二郎腿,上下打量。 人长得不错,个儿也高,可怎么也比不过贺慕行。 不说长相,就说条件,人家有钱! 还不是小钱,是大钱! 一个大夫能挣多少? 一个月几十块钱,撑死了! 养家都不够,哪能顾得上老丈人? “小伙子,我是冬夏她爹,她现在能在这上班,还不是靠我?我砸碎了骨头熬成油,供着她上大学,现在转头就不搭理我了?” 裴轻舟是无比清楚徐佩兰是怎么嫁到裴家,虽然没见过安国,但是也知道这个男人几斤几两。 “叔叔,你说你现在这么一闹,她还怎么呆,有问题您找我,我给你开特殊通道。” 安国咧嘴一笑,“你啥都不知道,算了,该检查给我检查,那个什么X光我也照一照,哎呦,我的这个腰疼……” 连裴轻舟都能看出来,安冬夏还蒙在鼓里。 他要的就是安冬夏待不下去。 工作丢了,那自然把贺慕行当回事。 当老板娘不比在医院里被人骂成孙子强? 安国自以为这是为她好。 安冬夏是他的女儿,那嫁给谁,他就说了算! 安玉竹则趁着安国进去照x光凑到裴轻舟的身侧。 第41章 怎么就不是自己呢? 安玉竹自然对裴家了若指掌,裴轻舟也算她的初恋对象。 裴轻舟温柔,可这温柔对每一个人都一模一样。 安玉竹以为能得到偏爱,最后发现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裴轻舟重生归来,自然对安玉竹印象深刻。 他不喜欢她。 “你怎么这么护着她?”安玉竹有些不甘心。 上辈子求之不得,这辈子怎么安冬夏进了大院轻易就得到? 安玉竹的那个对象难道是他? 裴轻舟不动声色挪开半步,与安玉竹拉开一些距离。 “你们是一家人。” 安玉竹嗤笑一声,“她倒是跟着去享福去了,我留在家里,手停口停。” 裴轻舟皱眉,“我听徐姨说,是你哭着喊着要留在家。” 安玉竹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对我们家清楚得很,怎么?想当我妹夫?” 裴轻舟并没有回答这句话,但是不回答就相当于默认。 “不知道你们怎么被迷惑成这样?还真邪性。” 安玉竹气愤,明明她抢得先机,明明她该得到一切。 费劲半天,结果依旧。 安冬夏又是那个赢家。 贺慕行除了将她们姐弟两个安排工作,几乎不会出现。 只是每个月探望一次安国,送钱送礼。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落到她身上。 她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样? 安国已经把他当成安冬夏未来的丈夫,而自己只是连带着得到一些好处的大姑姐。 喝醉的安国嘟囔着,人要知足。 敢情好处他都得了,自然知足。 可谁又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功劳。 安玉竹被恨意裹胁着,却又无能为力。 她没有帮手。 一切只能靠自己。 裴轻舟不知道她重生,也不知道她满腹的小作文。 他只是害怕安冬夏受到牵连。 偏偏要在院长巡查的时间点出事。 安国做了一堆检查,一分钱没花,被裴轻舟恭敬送到楼下。 针灸科。 安冬夏揉着太阳穴,不知道该怎么办。 又是下午才吃上午饭,林世旭见她没胃口,开解道。 “回去尽量商量商量,不要闹到医院来,今天有裴大夫帮你,下回呢?” 安冬夏扒拉着饭盒里的菜花,说不出话来。 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下班时间,裴轻舟赶到针灸科的诊室门口,却看见大门紧闭。 王娇抱着手臂幽幽开口。 “她下班就走了,今天也是多亏了你,也不知道以后小安大夫怎么办……” 裴轻舟沉默半晌,“下回麻烦你直接去找我,第一时间。” 王娇啧了一声,“我真的很好奇小安大夫的男朋友是谁,怎么不是你呢?” 裴轻舟垂下头,自问。 怎么就不是自己呢? 那时候她初到大院,闯进洗手间。 明明他才是最适合她的那个人。 怎么就让陆敬尧抢了先? 陆敬尧没瞎的时候,他就想着公平竞争,坦白自己的心。 可陆敬尧突然瞎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趁人之危。 现在过了那么久,陆敬尧自身难保,安冬夏跟他在一起真的对吗? 裴轻舟动摇了。 …… 安冬夏坐着公交车摇摇晃晃,心里乱成一团。 她想不出摆脱安国的方法。 斩不断的血缘关系,自己得之不易的工作。 头疼。 下了公交车,安冬夏直接去了陆家。 刚敲开门,就被尧静紧紧搂在怀里。 “阿姨?”安冬夏被迫接着窒息的拥抱。 “冬夏,冬夏诶!敬尧,敬尧能看见了!” 尧静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恨不得给安冬夏跪下。 “真的?” 安冬夏还有点不可置信。 “真的,只不过看得模模糊糊,但是有亮了!”尧静热泪盈眶,不知怎么谢眼前的恩人。 等安冬夏上楼站在陆敬尧的面前,陆敬尧表情淡淡坐在窗边,还是那副老样子。 “能看见了?”安冬夏的声音有些发抖。 陆敬尧转过头,双眼依然没有焦距,只是多了些光彩。 他在阳光下微笑,“能看到点光,你这个神医还真是厉害。” 激动的情绪被他压在心底。 安冬夏弯腰,仔细看着他的眼睛,左手挥动。 “能看见吗?” 陆敬尧模糊的视线里有一道影子,他伸手抓住那道晃动的虚影。 她的手有些凉意,他下意识攥进手心。 安冬夏惊喜地用另一只手抚着他的侧脸,“真的,是真的,你能看见!” 陆敬尧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心跳如雷。 “谢谢你,冬夏,谢谢你。” 安冬夏激动得想叫出声,但也只是咬住下唇,紧紧搂着他的窄腰。 “我真的不敢相信……” 尧静轻轻关上门,不敢去打扰。 就两人现在这副模样,怎么可能分手。 她喜滋滋钻进厨房,准备一桌大餐。 陆卫国要是回来得多高兴。 紧紧相拥的二人分开,安冬夏脸上有些微热。 她一定是太激动了才拥抱。 “那我继续给你针灸,一定能恢复视觉,跟我猜想的差不多,血块压迫神经。” 陆敬尧贪恋怀中的温软,眸子定定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 “你现在救了我,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安冬夏知道他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别,你要是看上哪家的姑娘赶紧告诉我,我好给你腾地方。” 陆敬尧垂头笑,“要是我四十岁遇见?你就四十岁再跟我分手?” 安冬夏茫然地想了想,“也行,反正我不想结婚。” 陆敬尧不知道她哪来的恐婚症,明明小的时候就说长大了嫁给他。 “敬尧,吃饭了~”尧静在楼下喊人吃饭。 安冬夏下意识搀着他的手臂。 陆卫国站在餐桌边,神情激动。 “敬尧,真的能看见吗?” “能看见,有点模糊。” 陆卫国看着他落座,高兴地夹菜到安冬夏的碗里。 只是这筷子抖个不停,人也是。 尧静以为他高兴的,“你真是,菜都掉桌子上了!” 安冬夏脸色一变,她眼瞅着陆卫国身子慢慢歪斜,眼神涣散。 她猛地站起身,冲去扶住他滑落的身体,尧静手里的筷子落在地上。 “这咋了?” 栽倒在地的陆卫国此时根本回答不了,浑身僵硬的抽动。 第42章 混乱 陆卫国此时眼嘴歪斜,嘴角诞着口水,双手还保持着刚刚坐在餐桌上的姿势,整个人怪异扭曲。 尧静在地上托住陆卫国的头,嘴唇发抖,“冬夏,这,这咋整?” 陆敬尧也摸索前来,只摸到陆卫国僵硬的四肢。 “尧姨,你先去打电话叫救护车,敬尧,你托着陆叔叔的头。”安冬夏一边指挥,一边跑到沙发边拿起自己的挎包。 尧静腿脚发软,踉跄着去座机边打电话,陆敬尧根本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他甚至听不见陆卫国的呼吸声。 安冬夏拿着针包跑回,跪在地上,抓起陆卫国的手,在中指指尖快速扎下一针,两手用力挤压中指让血流出。 等尧静磕磕绊绊说完地址,安冬夏喊到,“阿姨,找酒精!” 六神无主的尧静只能听得见安冬夏的指令,转身跑上楼去拿药箱。 酒精撒在陆敬尧的手上,挤不出鲜血的指尖又再度出现殷红的颜色。 救护车的嗡鸣由远及近。 医护人员跑进来将陆卫国抬上救护车,尧静跟安冬夏跟在后面,陆敬尧脚步不稳,跟着出门,只看得见一团模糊闪烁的红光。 安冬夏转身看到他,拽着他的大手,一齐上车。 混乱…… 坐在救护车上的三人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了医院尧静紧紧跟在担架旁,安冬夏跟陆敬尧紧随其后。 安冬夏能感觉到对方手心的湿冷。 “到了医院就没事了。”她安慰道。 陆敬尧耳边是凌乱的脚步声、哭声,急救室里还有其他正在抢救的病人,眼前是白茫茫一片,看不真切的人影来回跑动。 他只能紧紧抓着安冬夏的手,她是他的眼睛。 尧静捂着嘴,泪流满面。 她看着陆敬尧被推进急诊室,无助地站在门口。 人生给她的磨难怎么没完没了。 陆敬尧刚有好消息,陆卫国又倒下。 她回头看向安静坐在长椅上的陆敬尧,眼泪又模糊了视线。 安冬夏注意到尧静的崩溃,她只是握紧陆敬尧的手。 沉默的三人随着急诊室的医生匆匆走出被打破。 她拽着陆敬尧的手起身,来到尧静身边。 “现在呼吸。心跳都稳住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还好你们送的及时,不过他现在还没醒,得继续观察,你们也都别围着,留个人守在这就行,等体征平稳就得立马转院。”急诊室医生摘下棉纱口罩,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尧静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安冬夏伸手扶住。 “医生,咱们医院没法做更细的检查吗?”安冬夏开口问道。 陆卫国应该是脑梗发作,如果能及时检查对症下药,后遗症就会少不少。 “我们这只是区医院,还得市医院才有大型设备。”医生耐心解释,“转运车辆也没有,现在夜间都是值班医生,也做不了检查,所以才提议明早转院。” “那我们自己找车转院呢?”安冬夏还是觉得这事拖不得。 虽说现在体征平稳,可现在的医院设备有限,万一病情突然恶化,是没法及时救治。 医生见眼前的姑娘坚持,“如果你能自己找到车也可以。” 尧静什么都不懂,但是安冬夏既然这么说,一定是对卫国好。 “那我去打电话叫小刘过来转院。” “我陪你去找电话。” 夜间的急诊室混乱又忙碌,尧静已经摇摇欲坠。 安冬夏牵着陆敬尧又坐回刚刚的位置。 “我去陪阿姨找电话,你就在这等着。” 陆敬尧沉默点头。 尧静在打电话,安冬夏先一步回来,远远就看见陆敬尧坐得挺直。 身周的崩溃哀嚎将他环绕,他安静地像是一具雕塑。 身上还穿着那件浅灰色的衬衫,额间的碎发让人看不清他的双眼,紧抿的唇角拒人千里之外。 安冬夏心里涌起一小股酸楚。 心神又一下回到4岁的夏天,那个牵着自己捉蜻蜓的二哥哥,总是做鬼脸逗她笑,哭鼻子的时候又把她背在背上轻轻哄。 她站在人群之外静静看着他,随即深呼吸,这才抬脚上前。 “阿姨打电话,车一会儿就到。”安冬夏把手搭在陆敬尧的手背上。 陆敬尧面无表情,反握住她的小手抓在手心。 等陆卫国转院成功,已经是后半夜三点。 市医院就是安冬夏的单位,哪哪都熟悉。 她带着尧静办手续缴费,“冬夏,你先回去看着,我自己能行。” 尧静不放心,陆卫国昏迷不醒,陆敬尧又什么都看不见。 安冬夏赶回病房,陆敬尧坐在病床边,里面只有昏黄的一盏小灯。 陆卫国直接入住单间病房,对比之下,刚刚入院的区医院简陋许多。 她轻轻推门走进,“敬尧,我给你铺床,你先睡会。” 陆敬尧静静坐在那,一动不动。 “老陆这个人,脾气不好。” 安冬夏安静坐到他身旁。 “点火就炸,在部队也是有名的炮筒子,可我小时候再调皮,他都不会伸一个手指头。” “陆叔叔真的宠你。” 陆敬尧双手搓了一把脸,“有些话一直没说,突然发现,我应该早点告诉他。” 他虽然嘴上喊着老陆,可心里却叫的是爸爸。 强撑的陆敬尧痛恨自己如今的模样,在陆卫国生病的时候,只能呆坐在身边,什么都做不了。 安冬夏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陪着静静坐着。 等尧静打完电话回来,窗外已经蒙蒙亮起。 安冬夏去食堂打饭,跟着一起吃完又洗了把脸去上班。 裴轻舟早早等在门口,见她一脸疲惫。 “熬了一晚上?” “陆叔叔住院了,昨晚脑梗发作,折腾了一宿。” 她给徐佩兰打过电话,裴轻舟显然不知道。 吃早饭的时候等不到安冬夏这才在饭桌上得知她一夜未归。 裴轻舟看着她眼底的青色,“今天请假回去睡觉,一天不上班也没什么大不了。” 安冬夏摇摇头,“晚上再回去。” 王娇也刚刚上班,见两人站在针灸诊室的门口,凑上来打趣。 “裴医生,我看你还是转诊室,来针灸科当学徒算了。” 第43章 不知从哪冒出你这个货 “王娇,你中午让冬夏多休息一会,她昨晚上一夜没睡。”裴轻舟转过头。 “没睡?”王娇这才注意安冬夏的脸色,“你看你这小脸白的,出了什么事?” 安冬夏摇摇头,“你们忙你们的,我先进去。” 扔下面面相觑的两人,安冬夏开始做准备。 林世旭一来就笑开了花,“小安呢,你这膏药真不错,昨晚上我贴上好睡得很,可比咱们医院的膏药强多了。” 安冬夏笑着回道,“都是不算值钱的中药材,但是搭配起来效果很好。” “我看这膏药在咱们医院的推广推广,现在针灸科来看病的有些贴膏药就成,犯不上来排队。” 林世旭有些动心,这要是能成,省了不少事不说,还能给病患省钱。 那些干体力活的工人挣点钱不容易,不是熬不住万不能来医院治疗。 小毛病最后都拖成了大毛病。 安冬夏心里都成了一团乱麻,也不知道陆卫国检查结果怎样了。 裴轻舟离开针灸科诊室,径直上了顶层。 之前陆敬尧也住在这一层,他在护士口中稍一打听,就找到了陆卫国的病房。 尧静不在,病房里只有陆敬尧一人静静坐着。 “结果还没出来?”裴轻舟的脚步极轻。 陆敬尧淡淡开口,“还没。” 裴轻舟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病床上还在昏迷的陆卫国。 “应该没多大问题,冬夏在身边,应该是做了急救。” 陆敬尧没有回答。 看过陆卫国,裴轻舟刚回到办公室就被院长叫到了办公室。 “轻舟,你现在的工作已经做得很优秀了,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田院长欣赏的目光落在裴轻舟的宽肩上。 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裴轻舟低着头,再抬起时眼神坚定,“老师,我心里有人了。” 以前医院里的谣传他不是没听过,可他懒得解释。 与田欢也保持着安全距离,甚至是躲避。 这次田院长既然说得这么直白,他必须把握机会。 “去忙吧。”田院长笑意不减,只是眼神冷淡了许多。 总务科办公室。 田欢低着头整理书桌上的档案袋,田院长推门走进来。 “小陈呢?” “去送资料审批去了。” 田欢头都没抬一下,专心处理手上的活儿。 田院长走到窗边,弯腰观察刚开的灯笼花,“欢欢,咱们医院年轻人那么多,没必要就看着一个人。” “我的事你不用管。”田欢依旧没抬头,只是眉头细微地皱了一下。 田院长转过身子,不解地说道,“裴轻舟你就放弃吧,强扭的瓜不甜。” “甜不甜的我自己才知道。”田欢把整理好的资料堆叠在一起,又开始整理下一摞。 “该说的我也说了,你自己看着办。”田院长叹了口气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小安的住房申请没必要卡着。” 田欢这才放下手里的资料,“她一个走后门进来的,排队总该是要排的吧?” …… 针灸科门前排着长队,贺慕行皱眉。 就照这个强度,她那么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王娇正巧路过,他一把拽住,“今天人怎么这么多?” “今天冬夏不舒服,好些人又是找专门挂她的号,看得慢……” 不等王娇说完,贺慕行直接推门而入。 正是午休时间,安冬夏趴在桌上休息。 林世旭下楼去打饭,所以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安冬夏手肘抵着桌面,半边脸颊贴在叠好的白大褂上,额前有些碎发被呼吸吹得轻轻颤动,走到近处才发现她的眉头紧蹙,脸颊有些泛红。 贺慕行屈起手指,摸向她的额头。 他的手指微凉,激得安冬夏哼了一声,头往手臂里埋得更深。 “夏夏,你发烧了!”贺慕行蹲在她身侧,想要将她抱起,“我带你去打针。” 安冬夏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眼是贺慕行紧张的脸。 “我没事,我吃药了。”安冬夏赶紧坐起身拉开距离。 贺慕行双眸黑沉,“不要再上这个班了,我不想你这么累,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安冬夏本来就烧得迷迷糊糊,听到这话只觉烦躁。 “你先出去,现在是午休时间,我的事也不用你管。” 这人莫名其妙出现,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安冬夏浑身没力气,只想他快点离开。 贺慕行脸上浮现压抑的愤怒,“冬夏,我跟你没法解释,但是我只想对你好,想让你幸福。” 安冬夏揉了揉太阳穴,“我们并不熟悉,你的这种好意我心领了,你没必要花时间在我身上,我也不需要你这种关心。” 贺慕行站起身,浑身散发着一股冷硬的气息。 他可以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她玩医生病患的游戏,可他没法看着她没苦硬吃。 “冬夏,你还不明白吗?那我问你,你所谓的男朋友在这个时候怎么不出现?” 门被推开。 陆敬尧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怎么了?” 安冬夏不知陆敬尧怎么能找到这里来,走到他身侧,熟稔地挎着他的胳膊。 “我想吃完饭再上去呢,你怎么下来了?” 贺慕行若有所思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 他挑了挑眉,“就是他?” 陆敬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抬起手臂轻轻揽住安冬夏的肩膀,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 “你又是哪位?” 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只有一道黑色的影子站在那。 贺慕行终于见到正主,只不过并不是他以为的温予白。 “如果你识相,就该放手。” 陆敬尧像是听到了有趣的笑话,耸耸肩,“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你这么一个货。” 贺慕行拳头捏得咯吱响,安冬夏怕起冲突,“敬尧,我跟你上楼。” 扔下浑身黑气的贺慕行,两人走出。 林世旭手里提着饭盒匆匆回来,“小安,饭刚打来,今天排队的人多。” “老师,我一会儿下来吃。” 林世旭上下打量眼前的男人,见两人紧紧牵起的手猜到这就是那个人,“去吧去吧。” 安冬夏歪头问他,“你……怎么找到这的?” 第44章 醒了 陆卫国醒了。 一早几个知名大夫会诊,也只是输甘露醇治疗,颅内降压。 此时还有没有什么先进的溶栓技术,只能减少损失为主。 最让医生觉得神奇的是,陆卫国的损伤程度。 从X光来看,脑灌注情况显示部分区域还有一定的血流供应,并没有像其他脑梗病人急速恶化。 只不过现在苏醒的陆卫国说不了话,只能瞪着双眼,无法表达。 尧静一边给他喂水,一边用毛巾接着。 现在的陆卫国吞咽都费劲。 陆卫国眼睛一直盯着坐在一边的陆敬尧,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敬尧现在越来越好了,你放心。”尧静知道陆卫国担心陆敬尧的眼睛。 陆敬尧起身,“我出去转转。” “眼睛还没好,就别乱走了。”尧静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出去。 “就在走廊。” 陆敬尧现在可以看到点模糊影像,他走出门去,随机叫住一个路过的白色影子。 “你好,请问针灸科在哪?” 小护士转头,发现了一个有些憔悴的高个男人。 他的下巴有青色的胡茬,淡漠的双眼有些失焦。 “在三楼。” 陆敬尧唇边荡起微微的笑意,“能带我去吗?我的眼睛有点问题。” 这就是陆敬尧出现在针灸科的经过。 安冬夏佩服他用这种方法找到自己。 两人手牵手上楼梯,陆敬尧突然停下脚步,大手轻轻覆在她的额头上,“你发烧了。” 他的手心里还有一些未消的薄茧,安冬夏晃了晃脑袋,想让那双大手掉下来。 “吃过药了。” 昨晚她爬上爬下,跑前跑后,出了汗又吹了点冷风,有点着凉。 早上上班昏沉沉,拿了感冒药吃了一颗,中午就熬不住趴着睡会。 她没料到贺慕行怎么就出现在那,更没料到陆敬尧恰巧出现。 陆敬尧的大手轻轻放下,“昨天折腾的,现在老陆醒了,以后又要麻烦你。” 安冬夏牵着他继续走,“没事就好,到时候给你们两个一块针灸,都能恢复。” 陆敬尧此时心里很复杂。 他站在门口清楚知道贺慕行说的都对。 在她需要的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 让她承受大院里的流言蜚语,让她为自己牺牲休息时间。 他看不清楚眼前人,不知道自己的挂名身份对她究竟是对是错。 “冬夏。” “嗯?” 安冬夏仰头看他下颌角上的胡茬。 “没事。” 陆敬尧还是没说,只握着掌心里有些滚烫的小手继续向前。 病房里。 安冬夏查看陆卫国的情况,“还不错,以后慢慢恢复,还是能正常说话走路。” 尧静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真能吗?” “能。” 给尧静吃了定心丸,陆敬尧走了进来,手里不知从哪打来的盒饭。 “吃了再下去。” 安冬夏一愣,“你怎么打的饭?” “那你就别管了。” 尧静赶紧拉着安冬夏到旁边的饭桌,“你这孩子,饭都没吃,这手怎么这么烫?” 她现在才发现安冬夏的脸颊微红,鼻尖上还有些细汗。 “吃药了,没事的。” 以前尧静觉得想嫁给自己儿子的姑娘都是高攀,现在她是丝毫没有那种想法。 要是没有安冬夏,她们一家不知得变成什么样。 陆敬尧摸索着凳子坐在一边,尧静识趣地拿起还满着的暖水壶,“敬尧,我去打水,你陪着冬夏。” 安冬夏打开饭盒,里面又是红烧肉又是煎带鱼,全是荤菜。 “吃完。”陆敬尧开口就是下了个死命令。 安冬夏现在胃口全无,挑着几个青菜心子,拌着米饭吞了几口。 “真不饿。” 陆敬尧叹了口气,“你这样,身体怎么会好得快。” 安冬夏少有人关心,她一直是自己照顾自己。 她习惯那种不被重视的感觉,被人劝着吃饭还是头一遭。 心里一股热流不知从哪潺潺流了出来,她盯着饭盒里的荤腥有些眩晕。 兴许是感冒来得急又快,兴许是秋天的暖阳照得人昏昏欲睡。 她把饭盒盖了起来,“我留着晚上再吃。” 每个月的工资只有51块钱,她还要攒钱租房子,每天都凑合着吃中午饭。 这一饭盒的含金量,她估摸得出。 陆敬尧也不再多劝,“下班了就回去好好睡觉。” “嗯。” 安冬夏偷偷打量他的脸,看他眼底的青色。 “你也好好休息,你们身体好才好照顾陆叔叔。” 吃饱饭的安冬夏自己回到三楼,继续下午的工作。 等忙到下班,两人一齐收拾的功夫,林世旭才打趣。 “总算看到庐山真面目了。” 安冬夏浅浅笑着,“他受了伤,眼睛还在治疗。” “小伙子看着精神着,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 安冬夏从来没想过两人的后续,只敷衍着,“还早着呢,现在他父亲脑梗住院。” “轻舟这孩子也不错。” 林世旭也知道裴轻舟经常跑过来是为啥。 都是医疗系统,自然对裴轻舟优待一些。 安冬夏没办法,又解释了一遍二人都是在裴家寄人篱下的关系。 “怪不得,那是把你当妹妹照顾。” “那自然。” 说曹操,曹操就到,裴轻舟穿着便服拎着公文包站在门口。 “我去看过了,陆叔叔过几天就出院。” 安冬夏脱下白大褂,背好小挎包。 两人一同下楼,好些个护士窃窃私语。 “我听说敬尧今天来了?” 还是裴轻舟打破沉默。 安冬夏在心里酝酿了措辞,“我跟敬尧现在这样挺好,你还是专注你的工作。” 裴轻舟心脏被轻轻攥紧,他哑着声音低声问,“想跟我划清界限吗?” 安冬夏觉得他说的话有些怪怪的,又搞不清哪里不对。 “我能照顾好自己。” 裴轻舟再不多言,沉默地两人坐车回家,一直到家门口,他才开口。 “冬夏,也许你不明白,但是我想说,我会永远支持你,只要你需要。” 安冬夏回过身,“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徐佩兰蹲在角落手里还拿着刚摘好的菜叶,不敢站起身。 她再是个傻的,也觉得这对话不对劲起来。 难不成,裴轻舟喜欢安冬夏? 第45章 心里有没有数? 晚饭时间。 裴家人齐齐坐在餐桌上,唯独少了裴老太太的身影。 “奶奶怎么不吃饭?”安冬夏帮着添饭,徐佩兰用手肘顶了她一下,让她不要多问。 安冬夏不明所以,裴济慈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我刚去看了,说是睡午觉开了窗户,现在脸都歪了,我说让你瞧瞧,她死都不愿意。” 裴乔木眼巴巴看着桌上的糖醋排骨,“这么好吃的排骨都不吃,那我多吃两块。” 只有裴家小儿子还能这么没心没肺。 裴援朝一言不发,裴轻舟垂着头吃饭,看不清表情。 这老太太劝也劝了,软硬不吃,下午去医院给看过,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 安冬夏吃到一半,又被上门赶来的邻居找上门来。 徐佩兰依然热情接待,等安冬夏忙完,饭菜都冷了。 “你这帮人,让她们挂号也不愿意,专门跑到家里来。”徐佩兰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安冬夏扒拉几口饭就起身,“都是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 虽然裴援朝说过让徐佩兰不要这么烂好人,可徐佩兰就是忍不住得意。 那些人提着东西找来,对她毕恭毕敬。 况且谁能伸手打笑脸人,还是专门来求人的。 拿着挎包上楼的安冬夏直接走进老太太卧室。 裴老太太躺在床上闭着眼,听到响声掀开眼皮瞥了一眼。 “你来干嘛?” 安冬夏也不废话,直接掏出针包。 此时老太太的右脸像是被冻住了般僵着,眼尾耷拉着,就连眨眼时右眼皮都动得迟缓,只有左脸还有点表情。 说话时,嘴角不受控制地抖动,语速极慢。 见安冬夏就要拿针扎她,她抬手想拦,被安冬夏按住。 “不紧张就不会痛,怎么都要扎一下,放松。” 不等老太太回答,安冬夏的银针已经落下。 阳白穴、太阳穴、颧髎穴、地仓穴、颊车穴。 安冬夏的手指灵活而稳定,银针快速落下,针柄轻颤。 等她松开老太太的手,直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来,就着昏黄的夜灯翻开看。 老太太有些僵硬的等待,屋内沉默的只听得见翻书声。 哒—— 屋内突然大亮,安冬夏抬头,老太太松了拉灯弦的手。 安冬夏低头浅笑,也不言语。 从老太太的卧室走出又走进裴远征的房间。 老爷子现在恢复得不错,脸上有了不少血色。 气血淤堵的情况也改善不少,胃口比以前好。 针灸完等待的功夫,老爷子也注意到安冬夏的脸色不佳。 “今天是不是累着了?” 安冬夏笑着摇头,“不累。” “我也听到敬尧家的事,这人都是命,大院里别人说什么都不要听,跟你没任何关系。” 虽然他躺在床上,可也知道那些闲言碎语。 说什么安冬夏克夫命,陆家短短几个月就一落千丈。 还好扯老婆舌的人不多,也有一部分受到安冬夏恩惠的人帮着辩解。 “爷爷,你现在可以下去转转了。” 裴远征眼睛一亮,“真的?” 从前老爷子卧病在床年头多,主要原因是免疫力低下,容易感冒发烧。 感冒一次都很严重,久而久之就不敢推他下楼。 “多出去转转,心情好,身体才好,西医治病,中医治人,所有的病都跟情绪有关。” “我们也不懂这些,这几年床上躺得总觉得死了更痛快。” “不说生病,就是个好端端的人硬躺上几年,也要躺出病来。” 两人就着昏黄的夜灯聊天,安冬夏收针后回到房间,把自己整个扔在床上。 她已经累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本想着休息一下再去洗澡,结果就那么蜷缩着睡了过去,根本没听见敲门声。 裴轻舟站在门口,神色晦暗。 翌日清早。 安冬夏早起冲澡,没吃早饭就赶去医院。 先去食堂打了早饭,直接上顶楼的特护病房。 一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都到了这个岁数,还脾气这么大,之前让你给爱民办的事,你怎么都不给办,现在好了,你连话都说不出来,果然指望不上你!” “请你出去!” 尧静声音发抖,但还在尽量克制。 安冬夏一下瞥到陆敬尧沿着走廊慢慢走过来,赶紧迎上去,将他拦在半路。 “你去哪了?” 陆敬尧听到是安冬夏的声音笑道,“怎么跟我妈似的,我转转。” 他刚要抬腿继续向前,安冬夏情急之下握住他的大手,“咱们一起去食堂打饭。” 陆敬尧点点头,被她拉着往楼梯那走,饭盒还提在她的手上。 等两人回来时,病房里只有尧静跟陆卫国。 尧静此时已经平静,可病床上的陆卫国还在喘着粗气。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尧静拿毛巾擦着他脑门上的汗。 “阿姨,快吃饭。” 尧静放下毛巾,转过头笑着说道,“怎么来这么早?” “我先给叔叔针灸,然后再下去上班。” 现在是最佳恢复期,不能错过。 三人沉默地吃过饭,安冬夏给陆家父子针灸。 等忙完又匆匆下楼去上班,正巧碰上来上班的王娇。 王娇低着头,脸上有些青紫。 “怎么了这是?”安冬夏皱眉看她。 王娇不自在地笑了笑,“回家骑自行车摔了。” “摔成这样?” 安冬夏自然不信。 王娇推她进诊疗室,“真的,骗你干啥?快去准备,今天不定怎么忙呢~” 安冬夏一把拽住王娇的手,仔细看她脸上的伤痕,还有衣领下的青紫指痕。 “是他?” “也不怪他……”王娇辩解的声儿极小,垂着脑袋支支吾吾。 安冬夏是真急了,“打死了再怪?” “就是跟他妈拌了几句嘴,也怪我,我不吱声就得了。” 王娇的这几句话直接给安冬夏气笑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留下挨揍也不会给你立贞节牌坊。” “我知道,你还不知道我性格,心直口快,放心,我心里有数!” 王娇有没有数,安冬夏一点都不期待。 徐佩兰的从前,就是王娇的现在。 第46章 我都知道 王娇终是没再说什么,安冬夏也不方便再深说。 不要妄图叫醒装睡的人。 安冬夏叫不醒徐佩兰,也不知道能不能叫醒王娇。 等安冬夏做好准备,林世旭姗姗来迟。 “小安呢,我跟你说个事。”林世旭脱下外套,换上白大褂。 “什么事?您说。”安冬夏把消毒过的白窗单称展开来,铺在诊疗床上。 “昨天跟老乔喝酒,我们俩一合计,给你这膏药进咱们药房。”林世旭有些兴奋,“但是还得看你的意思,要是你觉得有顾虑也是正常。” 安冬夏倒是没有那种想法。 “方子是土方,熬制方法也比较费力,这个得找合作的厂家来做,单靠着药房的人,估计没法批量生产。” 熬煮中药要人来看火候,药房并没有那么多的人手。 林世旭也想到这一点,“确实。” 病患陆续进到诊疗室,师徒两人一边治疗一边还在聊这个事。 接下来的几天,膏药的事一直在推进,而陆卫国也到了出院的日子。 每天下班,安冬夏就去陆家为父子针灸。 陆敬尧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尧静又找了一个保姆,照顾父子二人。 陆卫国这回终于不用忙碌,在家彻底休息。 由陆卫国撑起的陆家在不复往日的热闹。 那些来陆家寻帮助的,求办事的,再无一人踏进陆家的家门。 尧静倒没有什么不适应,只不过对世态炎凉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从前陆卫国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小连长,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好丢人,即使后面成了陆军长,她也只是做个寻常妻子。 那天陆卫国的前妻来病房大闹一场,就是看准了陆卫国再无出头之日。 张爱民被抢了女朋友不说,求他给亲儿子行个方便,也被拒绝。 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尧静不是那种泼妇,就只让这女人走,陆卫国躺在病床上呜呜几声,有气发不出。 楼上。 安冬夏蹲在陆敬尧的眼前,看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看真切了吗?” 陆敬尧眼前是逐渐清晰的安冬夏,他下意识伸出手,抚向她的头顶。 “你猜猜?” 安冬夏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头没那么疼了,应该是血块散的差不多了,估计还得一些日子……” 陆敬尧看着眼前越发清晰的脸庞,眼底暗流涌动。 “你瘦了……” 安冬夏自顾自摸着自己的脸颊,“应该不能,我每顿饭吃得不少,不是,你看得见?” 她瞪大了双眼,凑得更近些,“我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白色。” “你真的能看清了!” 安冬夏激动得不得了。 她没料想到陆敬尧恢复得这般快。 陆敬尧伸出手在她鼻尖轻轻剐蹭了一下,宠溺地抚向她的头顶,像小时候一样。 安冬夏鼻子一酸,想哭。 陆敬尧现在变化极大。 现在的他总是沉默,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每次她上楼的时候,都看到他坐在窗边发呆。 她还是喜欢刚进大院时候见到的他。 走路总是一晃一晃,抽烟的时候用眼神睨着旁人。 穿着军装站在阳光底下,浑身蒸腾着热汗。 鲜活又嚣张。 陆敬尧好像在一夜之间长大,或者说变老。 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他。 陆敬尧的视觉其实早就慢慢恢复。 他也在无数睡不着的夜晚想一些未来的打算。 陆敬尧再次走在大院里。 他脱下了绿军装,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黑色长裤,头发蓄长了些,人也沉稳了。 “哟,敬尧,怎么出来了?” “出来转转。” “你爸咋样了?” “好多了。” 那些好事人的寒暄,陆敬尧都笑着一一回答,等他走远了,街坊们窃窃私语。 “陆家就这么倒了,还真是快……” “听说陆卫国现在还瘫在家呢,这回算是彻底完了。” 裴家。 周末休息,安冬夏应邀去余豆豆新家做客,陆敬尧穿好衣服去找裴轻舟。 现在裴轻舟终于清闲下来,院长的态度开始模糊起来。 一些大型手术的副手选择了其他人。 裴轻舟也可以像其他医生那样有了自己的假期。 陆敬尧的突然出现,让徐佩兰有些尴尬。 她不想表现的过分热情,又怕怠慢显得自己市侩。 陆敬尧寒暄几句,直接上楼,让徐佩兰松了一口气。 裴轻舟正在房间看书,陆敬尧的突然造访让他很意外。 “眼睛好了?” “好的差不多了。” 其实只能说是百分之八十,更多时候,陆敬尧要闭着双眼休息,看久了视线又会模糊一片。 裴轻舟拉开椅子让他坐,可裴轻舟绕过椅子,径直走向窗边,身子倚靠在窗台上,双手撑在身后。 他习惯晒着太阳。 “冬夏现在有什么麻烦?” 裴轻舟皱眉,“她有什么麻烦不应该跟你说吗?” 陆敬尧笑着说道,“问你呢。” 裴轻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喜欢她。”陆敬尧幽幽开口,双眼直直看向裴轻舟。 被戳破心事,裴轻舟倒也不觉得突兀。 “那是我的事。” 陆敬尧耸肩,“我的问题是她现在有什么麻烦。” “她想搬出去住,医院的公租房迟迟排不下来。” 这是裴轻舟都无法解决的事,他想把自己的住房名额给她,奈何安冬夏不领情。 田院长现在开始冷落他,也是有一点敲打的意思。 他对前途并没有多大的抱负,只想安稳地呆在医院上班,每天时不时出现在针灸科的门前。 陆敬尧了然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哪怕他与安冬夏天天见面,可有些事,安冬夏不愿意告诉别人。 裴轻舟觉得他有些狂妄,“你以前伸伸手指就能办的事,现在可不同往日了。” “谢谢提醒,虽然眼睛坏过一阵,但是脑子还是好的。”陆敬尧轻笑。 自小两人一同长大的交情,在这一刻有了一丝火药味儿。 “陆疯子,我知道你不会放手,可我也不会趁人之危,我只想看她幸福。” 裴轻舟往日温和的气质不再,头一次不想再让。 什么他都不在乎,除了安冬夏。 陆敬尧抬腿就要离开,路过裴轻舟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能放任你,就有我的自信,虽然不想打击你,可我想告诉你,安冬夏的幸福,要她自己说了算。” 第47章 人往高处走 余豆豆家住在老城区,成片的平房连成一片。 安冬夏下了公交车,就看见余豆豆穿着花裙子站在巷子口。 “可算是见到你了,你这单位怎么这么忙?”余豆豆挎着安冬夏的胳膊,避开路上的水坑。 自从婚礼上见过一面,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余豆豆的小脸圆润了不少。 “一开始肯定是忙些,别说我了,说说你。”安冬夏伸手揽住她的腰,压低声音,“看你更漂亮了。” 余豆豆娇羞一笑,“结婚挺好的,他对我也好,婆婆小姑子也有分寸,不用住在一起,简直太舒服了。” 这是心里话,原来住在补丁楼,连属于自己的房间都没有,晚上只能睡在沙发上。 要不是托结婚的福,她还不知道睡在床上有这么舒服。 两人有说有笑就来到了一处平房,到处拉起的晾衣绳围在四周,门口的水盆里还泡着要洗的衣裳。 “跟大院肯定是没的比,快请进。”余豆豆拉着安冬夏进屋。 屋子虽小,但是打整干净,简单的组合柜上一尘不染,几张椅子,一张双人床,就是全部。 安冬夏被按在椅子上,余豆豆去给她倒水。 “今天就你休息?” “嗯,他几乎不休,有时候还给别人替班,能多挣点总是好的。” 余豆豆把水杯放在安冬夏面前,又去削苹果。 “看你现在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安冬夏看着她幸福的侧脸,很为她高兴。 就怕这人娶了余豆豆变嘴脸,目前看情况良好。 “我呀,顺其自然,没什么大本事,也没什么大梦想,该上班就去上,该嫁人就嫁,不像你,一天想得怪多的。” 余豆豆可不想那么多。 “豆豆,你这租房一个月多少钱?”安冬夏在医院四周看房都太贵,这里虽然偏远,但是肯定便宜,住在这也有余豆豆在,有个照应。 “啊?大院那么好,跑这住什么?”余豆豆把苹果切成小块,端到她面前。 安冬夏笑着打量家里的摆设,“我瞧着不错,我也这么大了,老在家里住也不方便,医院的公租房不知还得排多久,先租着再说。” 余豆豆坐在她对面蹙眉看她,“一个月要15块钱,可治安不行,太晚了就不能单独走,我都是跟他一起回家才行。” “我下班也不算晚,到家不出去就是。” 从前住在补丁楼,那有纺织厂,兵工厂,倒是没什么治安问题。 她也确实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我还是觉得你先安心等着,医院那么大个单位,早晚排得上,到了我们这个岁数,都盼着我们结婚,哪怕排不上,总会搬出去。”余豆豆用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就你这个样貌,找什么样的不行,到时在大院里找个,那条件多好,不用上公共厕所,还能在家洗澡。” 余豆豆可想不通安冬夏皱眉想的。 这不是没苦硬吃嘛。 “还是帮我问问吧。” 旁人都觉得安冬夏爱笑不吱声,只有余豆豆知道她多倔。 俗称,主意正。 她打定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我帮你问问吧,医院那头你也催催,看排多久,要是没几个月就先不着急,那还不是一眨巴眼儿的事儿。” 两人聊着天,又一起做了饭,余豆豆的手艺不错,家常小菜也做得有滋有味。 “以前没觉得你做菜这么好吃呢?”安冬夏把西红柿炒蛋拌到米饭里。 “以前做菜恨不得不放油,那能好吃吗?现在我有家了,我就使劲放油。”余豆豆又夹了一大块鱼到她的碗里,接着眨眨眼,“就没有相中的?结婚的好处可多了。” 安冬夏闷头吃饭,“我姥还在乡下呢,我想到时候给她接过来,你说我跟别人结婚,还养着我姥,人家愿意吗?” 余豆豆面露难色,“那,你到时候给租个房不就得了。” “我能养得起,犯不上看别人脸色。”安冬夏把空碗一递,“再来一勺。” 吃过饭,安冬夏趁着天还没黑,被余豆豆送到路口车站。 几个男青年或蹲或站聚在路边抽着烟,眼神时不时瞟向对面的二人。 余豆豆扯了扯安冬夏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看向对面,“看见没,你说你自己一个人来住,谁能放心?” 安冬夏看向对面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面无表情。 真是难办啊…… 倒了几趟公交,安冬夏终于回到大院。 见徐佩兰正在收拾餐桌,也挽了袖子上去帮忙。 “奶奶怎么样了?” “好了,吃完饭就上去休息了。” 再没有多余的话,安冬夏站在水池边洗碗的时候,徐佩兰凑过来。 “今天陆敬尧来了。” “哦。” 安冬夏专心洗碗,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你就不奇怪他来干嘛?” “来干嘛?” 她知道陆敬尧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裴家,但也没多想,说不定是来找裴济慈。 现在裴济慈不仅工作忙,其他时间就去疗养院看冉素素。 经过治疗的冉素素现在恢复得很好,听说已经能正常交流了。 徐佩兰拿着手里的抹布到处擦,“虽然他眼睛是好了,可他爸这不瘫了嘛,你要是嫁过去就得当老妈子。” 裴远征瘫痪在床,徐佩兰伺候了这么多年,究竟多累她心里最清楚。 她不想自己的女儿也走老路。 “我知道了。”安冬夏也没再说什么,话说多了也只是车轱辘的废话。 徐佩兰又是拳头打在棉花上,又开口。 “我织了两件毛衣,你明天给你姐跟你弟送过去,我这也脱不开身。” 安冬夏手里的动作一顿,又恢复如常。 “嗯。” “他们的刚织好,下一件给你织。” “嗯。” 夜深人静,徐佩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陆卫国看她一直翻身,开口问道。 “睡不着?” “嗯,秋天上火,嘴里起泡。” 她回想着安国今天打来的电话,头一次跟安国站在统一战线。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她的人生,还得咱们当父母的把关。 都是为她好…… 第48章 生死之间 安冬夏还是跟工作日一样,早早起床。 吃过饭就提着口袋拿着徐佩兰给的地址去坐公交车。 安玉竹跟安阳就在市中心的第一百货,她要去送毛衣。 知道安冬夏不愿意跟安国见面,徐佩兰就说送到单位上去。 下了公交车,安冬夏一眼就看到第一百货的高楼。 家电百货就在一楼,早上刚刚开门,人并不多。 安冬夏转了一圈,就见到安玉竹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有气无力地扫灰。 “妈给织的毛衣。”安冬夏把袋子放在柜台上。 安玉竹冷冷瞥她一眼,“现在倒是想起我们来了。” “没事就给她打个电话,她一直想着你们。”安冬夏语气平静。 安玉竹转过身不搭理她,“用你假好心?” 带到了东西,安冬夏就准备离开,刚发过工资手里有一点点钱,想着要不要逛逛给裴援朝买件衬衣。 刚走了几步,就被拉住了手臂。 她侧过脸又仰起头,是贺慕行的脸。 “我跟你道歉。” 贺慕行依然穿的西装革履,只不过双眼有些疲倦之色。 “我接受了,我可以走了吗?”安冬夏低头看他还抓着自己的手臂。 贺慕行苦笑,“我真的错了,我就是有点急了,那天你发着烧还在上班……” “知道了,我可以走了吗?” 安冬夏没有什么表情,这让贺慕行感觉更可怕。 上辈子安冬夏总是这样淡淡的,起初他以为安冬夏是个好脾气的,后知后觉,她并不如表面那般好糊弄。 她看着最平静的时候,就是最可怕的时候。 “冬夏,我只是想对你好,你不知道,上辈子……”贺慕行没有说下去。 他没法让安冬夏相信,人会重生。 谁会信呢? 安冬夏皱眉挣脱开那只大手的禁锢,“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慕行眼底的疼一闪而过,扯动嘴角,“我们可以当朋友吗?一个不被你厌恶的朋友。” 安冬夏不知道安国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这么执迷不悔。 “我跟我对象的感情很好,我不会考虑别人。” 贺慕行心脏抽痛,他这么就成了‘别人’,他忍住想拥抱她的念头,叹了口气。 “我明白。” 安冬夏已经没了给裴援朝买衣服的心情,“那我就先走了,我们还是医生跟患者的关系,你的道歉我已经收到。” 贺慕行再没了挽留她的理由,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等安冬夏走远,一边的秘书才从柜台里钻了出来,“贺总,还要给安家送彩电吗?” “送。” 贺慕行恢复了冷硬的面孔,单手扯送了领带,郁闷地看了一眼身边人,“安国只要来,我不在就直接拿钱给他,不用再问我。” “好的,贺总。” 出了第一百货,安冬夏心里烦闷。 这么大个百货大楼,偏偏能遇到他。 回到裴家,徐佩兰赶紧迎上来询问,“阳阳瘦没有?玉竹的工作怎么样?” “都挺好。”安冬夏草草回答完就上楼休息。 还是早点搬离裴家才是。 翌日清晨。 安冬夏直奔医院着急上班,为了避免跟裴轻舟碰面,她连早饭都在医院解决。 他们两人自从那天就再没说过话,主要是安冬夏躲得好。 下班到点就跑,早上也是。 刚到医院就直奔护士站,王娇早上都带饭,给没饭吃的安冬夏带上一口。 “王娇?还没来呢,不知道她干嘛,今天也不是她休假……” 护士长也在头疼,按时按点来上班的王娇,到现在还没出现。 “兴许是家里有事。”安冬夏只好回到诊室。 王娇是个极其守时的人,平时根本不请假。 听她讲以前,疼得昏倒,一检查才知道阑尾炎,敬业到这般地步。 主要她舍不得每天的工资,有时候还喜欢帮同事加班,就为了挣钱。 林世旭一到诊室,就兴冲冲跟安冬夏分享,“老乔开会的时候提了,到时候医院会牵头,咱们就不用犯愁,应该会给你涨工资,分配的公租房估计也能有信儿。” 老头现在把安冬夏当女儿宠。 年纪轻轻,谦虚靠谱。 更何况选择一个最没前途的科室。 现在西医盛行,中医没落,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是挂西医的号,觉得见效快,药到病除。 他爱惜人才,中医总要有人继承,要是年轻人都这么想,那就真的完了。 “要是分了房,我得好好请老师吃一顿。”安冬夏是真高兴。 忙碌的一天展开,安冬夏正忙的时候,一个男人直接插队走到前头来。 “小安大夫吗?” 安冬夏正给人针灸,抬头看向他。 “都要排队,没法插队。” 男人讪笑,“我是王娇的丈夫。” 安冬夏这才仔细看他。 男人约莫三十几岁,胡子拉碴,身上还有一股烟酒杂和的发酵气味,身上的衣服沾着灰尘,看着有点落魄。 “王娇今天怎么没上班?” 男人挠了挠头,“我天天在厂子里扛大包,也不敢说她什么,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寻死觅活,我劝不动,听她老提起你,想着你去劝劝她……” 安冬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寻死觅活?” “对,拿刀比着脖子,谁劝都不听。” 安冬夏直起身子,“没报公安?” “报什么公安,这丑事还敢让别人知道,我实在没法子了,就想着来找你,你要是忙的话,就算了。” 男人转身就要走,被安冬夏叫住。 “你等等。” 安冬夏安抚病患,走到林世旭身边,“老师我得请假,王娇家里出事,我得去看看。” “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说是王娇寻死觅活的,我去劝劝。” “去吧,这里有我。” 林世旭觉得这人命关天的事,还是得当回事。 安冬夏脱下白大褂,跟着男人出了医院。 男人拍了拍自行车后座,“我驮着你去。” 安冬夏犹豫了一瞬,还是坐了上去。 男人骑车骑得快,一路飞奔,只不过街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 安冬夏没去过王娇的家,不知道她家住得这般偏远。 等男人骑车到一处待拆迁的破落平房,安冬夏有些惴惴不安下车。 放眼望去,成片的平房杂草丛生,没有什么生活痕迹,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你们家住这?”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老房子,等着拆呢。” 安冬夏跟着男人往那破屋子里钻,刚走进屋里被一把推着摔在地上。 呜呜的声音传来,安冬夏抬眼一看,王娇被五花大绑缩在角落里。 安冬夏想起身逃跑,却被男人死死掐住脖子。 “就是你!要不是你,我们好好的!你去死!” 男人面目狰狞,两个大手死死箍在她的脖子上,安冬夏喘不过气,也抠不开男人的手。 在男人的咒骂之中,渐渐失去知觉,堕入黑暗。 等她再睁眼时,王娇紧紧贴在她身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嘴里塞着破布,一双大眼睛涌出眼泪。 安冬夏挣扎了一下,纹丝不动,她也被五花大绑,嘴被死死堵住。 男人坐在不远的地方,放着一瓶白酒。 “臭表子,你们该死!” 第49章 坦白从宽 一瓶白酒,下酒菜就是污言秽语。 那瓶子里的白酒慢慢见了底,男人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就那么靠在裂着大缝的黄泥墙,闭上了眼睛。 两个被绑的女人倚靠在角落,互相取暖。 王娇恨不得一头撞死。 她命不好,死了就死了,可人家安冬夏可还是黄花大闺女,被她连累,这算怎么回事? 安冬夏暗中用力挣脱,可奈何她跟王娇都没什么力气,只是徒劳生出一身汗来。 又渴又饿,浑身的伤疼得要命。 王娇的脸上有些干涸的血迹,糊着左边的紫黑眼角。 疯子彻底发狂,没当场杀了两人就算两人命大。 安冬夏此时只能寄托于家里发现她失踪,现在的局面不是自己就能逃得出去的。 她眨了眨眼,示意王娇靠在自己肩头上,接着看向破屋顶上露出的半截月亮。 现在只能看运气了…… 冷清的月光底下,徐佩兰站在公交车站,看着空荡荡的末班车留下一道车尾气。 裴济慈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回来。 “还没回来?”他单腿支着自行车,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的警服。 徐佩兰都要哭出来了,“没,你说这孩子,咋中午就从医院走了呢,这到底是去哪了……” “我再去医院问问,她是不是去朋友家了?” “我打电话问豆豆,也没去那,也没听她说别的朋友。” “你别急,我现在去医院再问问。” 徐佩兰最清楚自家小女儿,去哪都会跟她报备一声,根本不可能晚归。 “一定是出事了,济慈,阿姨求你,一定找到冬夏……”徐佩兰的声音带着哭腔,站都站不住了。 “你回去等电话。” 裴济慈把自行车蹬得直冒烟,现在失踪还没到24小时,也没法立案。 回到家的徐佩兰急得在客厅团团转,裴老爷子跟老太太也都等在一边。 出差的裴援朝远在另一个城市,根本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佩兰,你坐下歇会,冬夏福大命大,一定没事,说不定就是忘了给你打电话。”老爷子开口劝道。 徐佩兰哪坐得下,两个手心直冒冷汗。 这要是被绑了…… 她不敢再往下想。 …… 裴济慈匆匆赶到医院,因为身穿警服,护士给了林世旭家的地址。 他又马不停蹄赶到林世旭家,瞧开门时,林世旭披着睡衣,睡眼惺忪。 “林医生,安冬夏今天是被什么人叫走的?”裴济慈刚刚跑上楼,脑门上都是汗。 “小安?被王娇丈夫叫走的,说王娇想不开寻死觅活,她就跟着去了?发生什么事了?”林世旭拢了拢身上的睡衣,门外的秋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 “她到现在还没回家,失踪了。”裴济慈解释完就迅速往楼下跑。 现在普通家庭安得起座机电话的少,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跑得这么累。 他再次赶到医院准备问王娇家的地址,就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陆二哥?” 陆敬尧转过身,“林大夫怎么说?” “被王娇的丈夫叫走的。”裴济慈已经感受不到秋风凉意,浑身热汗蒸腾。 “王娇家的地址。”陆敬尧转过头,看向一脸懵的护士长。 十分钟后,陆敬尧开着车,裴济慈坐在副驾驶座上。 “你怎么知道的?”裴济慈还没来得及跟陆敬尧说,光顾着疲于奔命的赶路。 陆敬尧专心开车,油门踩到底。 “徐阿姨给我打了电话。” 迟迟等不到裴济慈回信,徐佩兰实在没招,想到了陆敬尧。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要试试。 安国她找不到,贺慕行的电话她也没有。 陆敬尧都准备睡下,接到电话立马开车赶到医院。 裴济慈抓紧安全带看向他,“现在眼睛彻底恢复了?” “嗯。”陆敬尧飙车的情况下,还单手点烟,裴济慈更紧张了。 “二哥,说不定这是个误会呢。”裴济慈想稳定他的情绪。 陆敬尧呼出最后一口青烟,把烟头弹出窗外,“可能性不大。” 裴济慈到底还是年轻没什么工作经验。 “你怎么这么肯定?” 陆敬尧一个急转弯拐进巷子,又猛地踩下刹车。 巨大的惯性让裴济慈的脸差点跟挡风玻璃来个亲密接触。 陆敬尧一拉手刹,“先问了再说。” 二人跳下车,左拐右拐找到一处平房,裴济慈敲了半天,一个老太太搓着眼睛打开门。 “这?啥事?”老太太见到裴济慈身上的衣服,醒了大半。 裴济慈亮出工作证,“我找你儿子黄健。” 话音刚落,在他身后的陆敬尧一个闪身,冲进屋里。 “诶?你干啥?”老太太想阻止也晚了。 陆敬尧环顾房间,一个卧室是单人床,床上刚打开的被窝,摸上去还带着体温,床上放着几件衣服,是老太太的房间。 另一个卧室被子叠得好好的,两个枕头并排放着,床上没有躺过的痕迹。 陆敬尧不管对话的两人,四处查看,最后在垃圾桶里看见酒瓶的碎片,有些碎片还带着血迹。 他转身走到老太太身边,“你儿子杀人了?” 老太太大惊失色,“说什么混话!你放屁!” 陆敬尧步步紧逼,骇人的气场让老太太后退两步。 “杀人要偿命,你儿子做了什么事,你心里清楚!” 裴济慈黑脸盯着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老太太也是硬骨头,“做夫妻得吵两句嘴还能犯法?” “现在是王娇的同事失踪,就是你儿子把人带走!”裴济慈一拍桌子,吓得老太太一哆嗦。 老太太顿时慌神,“我咋知道?我就在家收拾屋子,别的我啥都不知道……” “你儿子现在在哪?”陆敬尧看出她没有撒谎。 显然这个男人做的事只有自己知道。 “我哪知道,早上两个人吵了几句,也不怪我儿子,我那儿媳妇非要顶嘴,两人就吵吵两句……” “说重点!” 陆敬尧冷冷的目光盯得老太太周身寒冷,很想逃离这种压迫感。 “别逼我用别的法子,你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后果!” 第50章 早死晚死都得死 安冬夏一直没放弃挣扎,只不过收效甚微,手腕上的麻绳深深勒进肉里,磨出血来。 因为一直用力挣脱,此时身上脱力,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王娇早就醒了,她的双眼无神。 在黄健出门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尽办法。 窗户已经被木板胡乱钉死,屋里没有任何家具,木门被锁着,她除非会飞,从屋顶巨大的破洞逃出生天。 安冬夏还没放弃。 月亮渐渐隐藏在云层之中,屋内的光线一暗。 黄健的呼噜声被吞咽声取代,不知道做的什么梦,他吧唧着嘴,抬起手在唇角抹了一把,随即睁开了眼。 缓了好一会他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转头望了一眼角落里的两个女人。 王娇瑟缩了下,本能地更靠近安冬夏,双眼涌出泪来。 安冬夏也害怕,强装镇定。 她知道眼泪只会让对方更加暴虐,带不来怜悯。 黄健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隔,呼出一口酒气。 从门边的废弃物里摸索,又掏出一个散装酒瓶来。 他拧了瓶盖,猛地往嘴里灌下去。 辛辣的刺激让他顿时活了过来,再转过头,意味不明的目光在黑暗中穿梭,再次落在墙角的两个女人身上。 “想好了吗?想好了就点点头。” 王娇赶紧猛点头,安冬夏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敢点头,一动不动。 黄健撑着身子站起身,摇晃着走到墙角,一把扯开王娇嘴里的破布。 男人身上的酒臭味就这么钻进安冬夏的鼻子,让她一阵恶心反胃。 王娇的嘴已经僵硬,大量涌入的空气让她喘个不停,瞥向男人的眼神充满恐惧。 黄健一巴掌打得王娇歪倒在地,接着一把扯着她的头发又将人拎了起来。 “说!” 王娇唇角淌血,嘴唇发颤,“我,我,我说,你先放我下来。” 她的耳朵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持续不断的嘀声。 安冬夏眼看着王娇像是根软面条一样,挂在男人手上,接着咚一声又掉回地上。 王娇痛苦地发出一声闷哼,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黄健走回到刚刚的位置,席地而坐,抓起酒瓶,咕咚咕咚又灌了几口。 “黄健,我真错了,我不该顶嘴,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们就好好过日子,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 孩子? 两个字刺激的黄健眼睛更红,他恶狠狠回头盯着她,接着意味不明的笑起来,阴恻恻地问话,“你生不出怪我?” 王娇一下冷汗直流,筛子一般地发抖。 “不是,不是你,是我,是我的错……” 安冬夏终于在这几句对话之中理清了来龙去脉。 还是跟生孩子有关系。 所以这个家暴的男人彻底疯魔,能做出什么事,谁都没法预料。 安冬夏不想激怒他,一定要伏低做小,才有活路。 显然王娇不是第一次回答错误,这次的后果是什么,安冬夏不敢想象。 黄健抹了一把脸,痛心疾首说道。 “你下不了崽,我也没跟你离婚,你还有什么不知足?我妈说你两句,你就要闹,还真是跟我妈说的一样,你就是欠收拾,是我惯事你,我的错。” 王娇脸色大变,想往外冲,“黄健,你放了冬夏,你放了她,我们两个好好商量,我改,我都改!” 黄健站起身子,一把拽着王娇的头发将她掀翻在地,接着一脚一脚踢向她。 “还想跑?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打死你!打死你!” 王娇被捆着的双手护着脑袋,被踢得只能发出惨叫。 安冬夏蹦跳着冲到她身边,两手费力地把她往墙角拖。 照这个踢法,不用多久,王娇指定是活不成了。 黄健气喘吁吁,裂开嘴笑着看安冬夏笨拙的营救。 “你不悄悄躲着,还敢拱出来?” 安冬夏觉得早死晚死都是死,王娇能给自己求情,她也要帮上一把。 黄健一把推倒安冬夏,骑在她的身上,扯了她嘴上的破布。 “来,轮到你了!说!” 安冬夏并不挣扎,力量悬殊,她挣脱也是白费劲。 “我之前给王娇把过脉,她确实不能生,但是也好治,她就是舍不得花钱,那就别在医院治疗,我私下来家里治,问题不大。” 安冬夏尽量说得淡然真诚,生怕刺激这个人。 黄健突然哈哈大笑,一把捏住安冬夏的脸,狰狞的表情让安冬夏的寒毛直竖。 “你倒是聪明,从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在那怂恿她离婚,说什么我不能生?” 安冬夏被死死按在地上,脸上被捏得生疼。 “只要你给我机会,我都能治!” 黄健不想听她废话,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我看你嘴硬得很!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安冬夏被扇得撇过脸,嘴里涌出一股腥甜。 真的是疯的不轻。 月亮悄悄探出头来,屋里透进月光来。 安冬夏发丝凌乱,唇角淌血,修长的颈子下是起伏的胸口,看得黄健口干舌燥。 他气息粗重,两个手掰正安冬夏的脑袋,双目猩红,越凑越近。 “你这么厉害,就帮我生一个,生个儿子,给黄家留后,我就不杀你……” 安冬夏遍体生寒,她看着越凑越近的脸生理性恶心。 呕—— 安冬夏肚子里没食,干呕起来,被胃酸呛出眼泪。 咚—— 王娇猛地撞向黄健,双手死死拽着他的头发,“小安,你快跑!” 安冬夏只觉得压在身上的重量一轻,挣扎起身就见黄健翻身骑在王娇的身上,一拳又一拳打在她的身上。 王娇也不撒手,脸上都是血。 安冬夏来了狠劲儿,冲上去一口咬在黄健的手臂上。 “啊——” 黄健吃痛,撒了按住王娇的手,一拳头打在安冬夏的肩膀上。 安冬夏听见咔嚓一声,右手软软耷拉在身侧,一骨碌摔在一边。 黄健起身要去泄恨,王娇又一个提膝撞在他的脆弱之处。 “哎呦——”黄健弯腰捂住裆下,回手一拳砸在王娇的脑袋上。 王娇这回彻底没了动静,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安冬夏忍着剧痛,从身下摸出硌得她几乎吐血的小石头,双手举起,冲到他的身上,砸向黄健的脑袋。 她机械地砸着,男人一开始还呼痛挣扎,可后面不知怎么的,就没了动静。 大门被猛地撞开,安冬夏的双手被按住,她怔怔转过头,脸上的血顺着下巴滴落,她终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