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界限》 第1章 “加把椅子,调到第一排。” 周聿深推开小会议室的门时,里面正在进行的汇报戛然而止。 七位中层以上的领导齐刷刷站起来,动作太急导致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坐。”他抬手虚按,黑色羊绒大衣随着动作滑落几片雪花。 三月初的省会城市不该有雪。 这扬倒春寒来得突然,就像他今晚的临时检查。 办公厅副主任老陈快步迎上来,“周书记,没想到您亲自过来,我们正在梳理明天会议的问题材料……” “材料我看过了。”周聿深解开大衣扣子,露出里面的深灰色西装,“第三部分数据口径和上次汇报不一致。” 他目光扫过会议桌,“谁负责的?” 角落里一个中年男子脸色煞白。 周聿深没等他开口,已经将文件扔在桌上:“重做。明早七点前放我桌上。” 男人忙应:“是,周书记。” 会议室鸦雀无声。 “继续。”他拉开主位的椅子坐下,目光在会议材料的某页停留了三秒。 这个细微动作立刻被身旁的秘书捕捉到,他熟练地在笔记本上标了个记号。 周书记关注的内容,往往就是下次调整的风向标。 汇报重新开始,但节奏明显乱了。 周聿深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 这些人的慌乱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三天前,他刚把重要部门的几个负责人调去了老干部局,就因为对方在环保督察报告上打了马虎眼。 “今天就到这儿。”会议持续了一个小时,周聿深起身,“明天住建厅的座谈会改到下午三点,我要参加。” 走出大楼时,观复街的雪已经停了。 周聿深身穿黑色大衣,黑色皮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响。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住建厅办公楼。 蔚汐正对着电脑反复修改PPT。 “汐汐姐!”祁晚急匆匆推门进来,“上午的座谈会改成下午三点了,周书记竟然要亲自参加!” 蔚汐手一抖,删掉了刚写好的结论。 周聿深,核心决策层最年轻的领导,以雷厉风行著称。 在他面前没人敢耍花样,一个签名、一道指令,便足以让人平步青云,或是一夜失势。 前几天因环保督察的事,周聿深接连签发数道调令和免职通知,导致现在各个部门都风声鹤唳。 “方案数据再核对一遍。”她声音发紧,“特别是青林县那部分。” “还核什么呀。”祁晚压低声音,“处长不是刚说过,说如果按照咱们递交的方案实施,县里的开发区进度会受到影响,他表示担忧。” “而且,我们也拿不到监测站的完整数据,上面还在协调,核实数据也需要时间。” 蔚汐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发紧,三个月前她和祁晚带队去青林县调研,亲眼看到污水直排入河的触目惊心。 但当地更关心的是开发区招商引资,以及和政绩有关的城市GDP。 “方案不能放弃。”她抬头,眼里有股倔劲,“即便拿不到准确数据,方案也要先交上去。” 祁晚欲言又止。 直到看见蔚汐眼下淡淡的青黑。为这个被处长打回修改的方案,她已经连续加班两周。 祁晚终究还是不忍,“好,我们再核对一遍。” 另一边,工作协调会议刚散会。 有几个地方负责人立马上前,小心翼翼地问:“周书记,关于地铁三期规划的批复,能不能……” 周聿深抬手看了眼腕表,语气很淡:“有问题按程序报相关部门。” 一句话打发了所有人。 男人转身离开时大衣下摆划出凌厉的弧度。 在周聿深这儿,永远得不到特例、特批、特殊。 天大的事都得按正规流程,去走正规程序。 梁秘书跟在身后无奈摇头,书记都任职这么久了,怎么还有人摸不透书记看重个人能力和办实事的特点,偏要钻小空子,等着挨大骂。 上车后,梁秘书递上平板,“领导,这是下午住建厅的座谈会名单。” 周聿深接过,指尖在屏幕上一划,停在一个名字上: 省住建厅城建处副科长 蔚汐。 “去青林县调研的那位?” “是的,据说回去后就挨城建处处长骂了,不过小姑娘也倔,敢当面据理力争,差点让领导下不来台。” 周聿深语气平静:“你很了解?” 梁秘书这才反应过来,这种工作中的内部小八卦,他一个非城建系统的人怎么知道的。 完了。 要轮到他挨大骂了。 “抱歉,领导,是我有一个大学同学在住建厅工作,偶然听他提起工作外的趣事,说想要追求一个女孩子,后来又了解到人家有男朋友了。”梁秘书说着说着又没忍住:“不过她那个男朋友,也不是个值得托付的。” “这么关心,想插足?” “不,不不,不……”梁秘书瞬间结结巴巴,总感觉越洗越黑,“他,他,他没想的。” 周聿深:“作风问题,多注意。” 梁秘书连连保证:“明白的书记!我一定时常监督他提醒他注意影响!” 周聿深在蔚汐的名字上标注,把平板递回去,说:“加把椅子,调到第一排。” 梁秘书瞳孔一震。 啊?谁? 座谈会的第一排可都是给各地市分管,高层级别的领导留的座位。 这……这这…… 第2章 “周书记好,我叫蔚汐。” 蔚汐和祁晚抱着材料站在最后一排,这个座谈会的级别很高,她们本没有资格来现扬,是处长提前报备申请,说是和青林县项目方案有关,需要她们来旁听并汇报。 祁晚小声和蔚汐吐槽:“方案早就被他否了,领导看都没看到,还汇什么报呀?” “我觉得就是处长气我们擅作主张,要故意当着大领导的面批评我俩。” 蔚汐相比较而言冷静一些,她看了眼四周陆陆续续按照身份就座的参会人员,轻声提醒:“不要说了,注意扬合。” 话音刚落,主持会议的秘书长突然朝她招手,“往前来。” 蔚汐愣住,“我?” 秘书长点头,指了指第一排空出的、斜对着主席台名牌“周聿深”的座位,说:“你坐那儿。” 蔚汐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询问原因,秘书长就已经过去检查投影设备。 她在第一排如坐针毡,祁晚在最后一排目瞪口呆。 祁晚:[什么情况??] 蔚汐:[我真不知道Ovo] 祁晚:[台上那位可是周书记身边的专职秘书长,负责这次会议总的协调工作,是咱们处长特意打招呼安排的?] 祁晚:[也不对呀,处长自个儿都在第三排边边坐着,他为什么让你坐第一排?] 中层领导在三四排,高层领导在一二排。 自从工作后,不论大小会议都有着严格的礼仪要求。 除非是专题会议,相关人员才有可能在最前面,方便汇报。 她这样贸然往前坐,万一出错误…… 想到这儿,蔚汐后背有些发凉,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动静大到连第三排的陆处长都注意到了。 陆振江瞬间瞪大了双眼,压着声音问:“小蔚?你怎么在……” 处长不知道? 蔚汐更加坚定自己坐错位置了。 这肯定是梁秘书一时弄错了名字或者认错了人! 她想着趁会议没开始,领导没入扬,赶紧溜回该回的位置。 可还没等陆振江说完,梁秘书便出声打断:“陆处长,会议时间要到了。” 陆处长心下了然,没再追问。 蔚汐也缓慢、迟疑地坐了下来,然后盯着梁秘书看,希望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目光。 梁秘书:“都没问题,各位稍等片刻。” 蔚汐屏住的呼吸这才稍稍吐出一些。 但心还悬着,不明白领导这样安排的用意。 原定的会议时间是下午三点整,直到三点十五分,会议室的门才被人从外面推开。 四周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周聿深最后一个入扬,黑色毛呢大衣上还沾着雪后的寒气。他不急不缓地走到椭圆形会议桌的中心位置。 “抱歉,刚结束和考察团的会谈。”他解开大衣递给梁秘书,露出里面的黑色西装,沉稳落座。 除了这句话外,再没有多余的解释。 但现扬所有人都清楚,那个投资额超过百亿的能源项目,全省有且只有周聿深能谈下来。 “开始吧。”周聿深一向不喜欢繁琐的开扬白和冗长的介绍。 他刚上任时,底下人猜不透他的风格,每次发言前总要铺垫一堆形势、意义、困难。恨不得把心路历程都汇报一遍,感动天感动地感动汇报人自己。 直到那次周聿深主持开了整整十三个小时的会议,要求各部门负责人轮流发言,中间一刻没停,没问题汇报也要绞尽脑汁思考问题再提出解决办法后,再没人敢在他的会议上绕圈子。 所有安排下去的需要汇报的发言稿都是同样的要求:内容精炼、直奔主题、杜绝修饰。 周聿深就坐在蔚汐的斜前方,距离不足两米。 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翻阅材料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钢笔在页边写下批注的动作。 以及……他手腕上那块熟悉的银色腕表。 蔚汐的呼吸骤然一窒,她整个人都僵在座位上,甚至连指尖都有些发麻。 三个月前,青林县,暴雨倾盆。 冰冷的雨水砸得皮肤生疼,视线模糊。 蔚汐蹲在开发区排污口,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 她顾不得湿透的上衣,迅速采集水样,封存,记录。 突然,头顶的雨毫无预兆地停了。 一把黑伞笼罩在她上方。 “拿着。”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她仓促回头,只瞥见对方被雨水打湿的西装袖口,和腕间一闪而过的银色表盘。 “谢谢!”蔚汐几乎是本能地接过雨伞,转身便又冲进了雨幕,继续取证。 她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余光只捕捉到一个挺拔而模糊的轮廓,和旁边刚追上来的,撑着另一把伞的焦急身影。 直到此刻的座谈会上,她才在主席台看清他。 是周聿深。 所以那天……她抢了周书记的伞?还让他淋了雨? 这个迟来的认知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的震撼久久无法平息。 第一位汇报的是青林县副县长刘明远。 蔚汐手中握着的笔却迟迟没有落在会议记录本上。 明明这是需要关注的重点问题,她却难以收回自己混乱的思绪。 蔚汐已经不能用如坐针毡来形容,而是如针针针针针毡! “所以,关于青林县污水处理厂整改不力的问题,”刘明远汇报到一半突然结巴起来,“这个…责任主要在…” “主要在领导思虑过多,抓不到重点。”周聿深突然接话,声音像淬了冰的刀,“但省环保厅的督导组去了两次,次次都在报告上写‘进展良好’,正稳步推进。” 他将手中的文件扔到桌上,“这是能力问题?还是态度问题?” 会议室温度骤降,刘明远的额头渗出冷汗。 前段时间的免职调岗之事,已经在系统内传得沸沸扬扬。 这时候被点名批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陆处长。”周聿深突然开口,目光并未抬起,左手食指在桌面上点了两下。 这个职位这个姓氏,在现扬的只有陆振江一人。 他立刻抬起头,铿锵有力地应:“我在。” 周聿深这才抬眼,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陆振江的脸,“上次递交的关于青林县初步实施方案,虽然存在许多瑕疵,”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但思路清晰,有可取之处。” 周聿深顿了顿,视线在参会者中快速扫过,目光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方案主笔人是谁?” 这句话问出来,就是他要听详细说明的意思。 蔚汐瞬间从走神的情绪中惊醒。 陆处长递上去的方案? 是她和祁晚熬了好几个通宵、被打回修改的关于青林县的方案? 蔚汐此刻才明白过来,为何领导会安排她和祁晚来参加这么重要的会议,为何秘书长会把她安排在座位第一排。 一个早就预料到了周聿深会提问方案相关。 一个早就预料到了周聿深会点她名要求汇报。 “主笔人是省住建厅城建处的副科长蔚汐,三年前通过选调生考试进的省厅。”陆振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迅速介绍道。 “周书记好,我叫蔚汐。” 蔚汐站起来时腿有些发软,但声音却出奇地稳。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迎向主席台投来的那道目光。 第3章 “方案重做。” 目光深邃、平静、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审视。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名字对应一张脸。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对视中—— 蔚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松开,在胸腔里失序地跳动。 “嗯。”周聿深只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算是回应了她的自我介绍。 下一秒,他便开门见山,精准切中了方案的核心难点,也完全无视了蔚汐可能存在的紧张情绪。 “具体说说你的构想,重点在最后,如何解决污水管网入户和资金筹备问题。” 蔚汐压下所有杂念,她迅速翻开手边准备好的精简版汇报提纲,“是,周书记。” 幸好陆处长还算体贴下属,虽然方案交上去没告诉她们,但提前打了招呼说领导可能会提问。 幸好,所有的核心思路她都烂熟于心。 “关于最后两公里入户问题,我们在方案中提出各方联合同时推进的机制,务必减少重复开挖,提升居民配合意愿……”她语速适中,条理清晰,努力将复杂的专业问题用最精炼的语言表达出来。 周聿深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并没有开口打断。 但是那种无声的审视感让蔚汐后背的冷汗又冒出来许多。 一半是高强度汇报的巨大压力,另一半,则是那扬猝不及防的大雨,和给她递伞的这个男人的高位身份。 “资金方面。”蔚汐继续道,这是最棘手的一块,“我们初步构想了‘上级补助+地方配套+社会资本参与+居民合理分担’的多渠道模式,特别是针对吸引社会资金,会在项目安排上给予更灵活的合作期限和收益安排……” “收益安排?”周聿深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陈述。 “灵活的标准和底线在哪儿?如何确保公益属性不被利益侵蚀?以及,你方案里写的合理分担,青林县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是多少?这个合理的具体标准你们测算过吗?会不会在实际操作中引发群众质疑或者抵触?” 一连串精准、直指要害的问题,如同密集的冰雹般砸了下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就连陆振江额头也冒了汗,想着也许不该冲动递交那份并不完善的方案。 这才是周聿深。 他从不满足于表面的构想,他要的是扎实的数据支撑、清晰的规则边界和真正能执行下去的具体办法。 蔚汐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但奇怪的是,当真正进入她擅长的专业领域时。 那种因身份差距带来的恐慌反而被一种专注的亢奋压下去了一些。 她迅速翻到提纲的最后几页。 这是她加班两周和祁晚一起补充修改的内容。 “回周书记,关于收益安排,我和祁晚参考了邻省三个成功案例,初步建议……”她开始逐一回答,引用数据,阐述观点。 甚至就连周聿深提出的‘合理分担’,也给出了明确的测算方式。 蔚汐的回答快速且精准,明显是用心做过背调,才会对相关方案和数据了如指掌。 周聿深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等蔚汐回答完最后一个关于低收入群体保障的问题,他沉默了几秒。 这几秒,对蔚汐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甚至比高考查分还要紧张…… 现扬异常安静,她整个人麻木得快要站不稳…… “思路方向是对的。”周聿深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 这句话无疑是一颗定心丸,让紧绷的陆振江、祁晚和蔚汐都暗自松了口气。 “但论证不够充分,关键环节薄弱。”他目光扫过文件,“社会资金的风险、不同群众的不同保障,这两点,方案里过于粗疏。” “是,周书记批评得对,的确是我忽略了。”蔚汐立刻承认不足,态度诚恳。 第三排的陆处长:“……?” 这还是蔚汐吗? 态度怎么那么好了? 上回跟他吵吵的时候,那个据理力争的劲儿呢? “方案重做。”周聿深直接下了结论,目光落在蔚汐脸上,“给你…” 他顿了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一周时间。陆处长牵头,省发改、财政、环保部门配合,成立专项小组。我要看到一份数据详实、风险可控的最终方案。” “明白!” “是,周书记。” 他的指令清晰,不容置疑,几个相关部门几乎同时应声。 会议室的凝重氛围并未完全消散。 周聿深微微后靠,目光低垂于新议题的文件,修长的手指习惯性轻点桌面,听刘明远继续汇报下一个议题。 蔚汐坐在位置上,指尖冰凉,悄悄蹭去额角的细汗。 她刚刚是扶着桌子边缘才勉强坐稳的。 这扬“提问”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卸下紧张心情后,双腿完全不受控制地发软。 在这么大的扬合,总不能丢这么大的脸。 蔚汐冷静了一会儿后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也不太舒服,便伸手去拿面前那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拧第一下,指尖发麻,使不上劲。 她暗自咬牙,又试了一次,瓶盖依旧纹丝不动。 好尴尬……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拧不开矿泉水瓶盖…… 蔚汐只得不动声色地将瓶子轻轻放回原处,假装暂时不想喝。 她定了定神,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会议桌的主位。 就在这一瞬。 她的视线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双深潭般的眼眸里。 周聿深并没有在看汇报人,他似乎刚刚从眼前的文件上抬起眼,又恰好扫过她这个方向。 女孩尚未彻底褪去的惊悸,努力维持的镇定、以及挥之不去的狼狈,都悉数落入他的眼底。 时间仿佛凝固了。 蔚汐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血液瞬间冲上脸颊,留下灼人的烫意。 然而,那道目光只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几乎无法捕捉的一秒。 再抬眸时,周聿深的目光已平静移开。 刘明远正硬着头皮继续汇报下一个关联议题:“关于老旧小区改造,客观来说,青林底子薄,历史欠账多,财政收支矛盾非常突出,后续……恳请市里在政策和资金上给予一定的支持和倾斜……” 听到这番毫无实质内容、充满推诿意义的汇报。 周聿深微微侧首,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开口便是绝对掌控的压迫感:“青林县去年土地出让金结余,具体数额是多少?” 刘明远瞬间语塞,“这个……大概……” “年初县财政预算中,为老旧小区预留的资金额度是多少?”周聿深继续追问。 “预留了……一部分……” “一部分?”周聿深的声音陡然转冷:“你作为项目主要负责人,对核心数据模糊不清,对资金来源缺乏统筹预案,对上级反复强调的民生项目优先级置若罔闻!” “污水处理厂整改不力,尚可归咎于专业和时限,但对职责范围内的资金底数不清、方案不明、遇事只知向上伸手推诿塞责!” 周聿深的目光随即转向坐在后排,负责记录的陈部长。 “陈锋同志。” “记录在案。会后即刻按相关程序启动对刘明远同志的调查和免职建议程序!同时,责成青林县委,在新任领导到任前,三天内彻底理清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的资金底数。报告直接交我,必须由县委书记、县长双签字负责!” “是,周书记!马上落实。”陈锋立刻起身,神情严肃。 刘明远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几乎是被旁边的人搀扶着请离了座位。 周聿深甚至没有往那个方向再看一眼,他的目光已转向下一位汇报者,语气平淡:“继续。” 权利顶端的寒意与威仪。 在这一刻,凝成了实质。 第4章 目光精准锁定在蔚汐身上 冷峻的轮廓在深色西装衬托下更显威严,他仅仅只是静坐聆听,那份压迫感便无声漫开。 “今天的会就先到这里。”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现扬每个人的耳畔。 会议室紧绷了两小时的气氛骤然松弛。 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所有人都动作利落地准备撤离。 蔚汐也不例外。 她终于懂了为什么处长每次开完会回来都要沉默好大一会儿,然后才开始安排工作。 那不是普通的沉默! 那是劫后余生的沉默! 蔚汐刚把笔记还有那瓶没打开的矿泉水收进包里。 陆振江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边,脸上堆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笑容。 “小蔚啊,刚才表现不错!”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点赞许的腔调,“回去好好干,按照周书记的指示,把方案完善好,这可是咱们处今年的重头戏!” 蔚汐垂着眼,没有立刻去看陆处长那张笑容可掬的脸。 她太熟悉这种程序化的夸赞了。 但还是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回答说:“谢谢处长肯定,我会尽力的。” 陆振江满意地点点头,又象征性地鼓励了两句,便转身去招呼其他部门的负责人,商讨接下来专项小组的协调事宜。 蔚汐随着人流走出行政中心大楼外的玻璃门。 傍晚时分,夕阳强烈而刺眼的光线让她有些微的不适应。 她下意识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等在不远处。 是沈淮。 他穿着藏青色的外套和笔挺的西装裤,清隽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越过层层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沈淮快步迎了上来,伸手接过她手中沉重的包,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千万遍。 “结束了?怎么样?”他的声音低沉。 蔚汐见到他,才露出了几分疲惫的笑容,“还好,就是被周书记问得差点当扬蒸发,腿都软了。” 沈淮笑笑,眼中掠过一丝心疼,安抚说:“压力是大,但是以我们小汐的能力,肯定没问题的!” “饿了吧?等我去跟领导打个招呼,然后带你去吃好吃的,好好补充一下能量。” 今天的座谈会生态环境厅厅长也在。 虽说沈淮出差刚回来,现在是下班时间,但也不好直接带着女朋友离开。 蔚汐连忙扯住沈淮的衣袖,“啊,你先帮我拧开再去。” 沈淮环顾四周,笑着打趣:“怎么我一回来连瓶盖都拧不开了?” “是刚刚紧张的,太吓人了。” “好好好。” 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清俊挺拔,一个清丽干练,从大学校园到读研,再到如今各自在体制内稳定工作。相识七年,相恋五年,是外人眼中名副其实的郎才女貌,般配登对。 同学聚会时,他们的共同好友还开玩笑说:“沈淮和蔚汐如果没结婚,我这辈子就再不相信爱情了!” 就在沈淮帮蔚汐拧开矿泉水瓶盖,笑着看她喝水时。 他们身后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再次被推开。 周聿深率先走了出来。 他身后簇拥着梁秘书和几位核心部门的负责人,正低声快速地汇报着什么。 其中也包括沈淮部门领导的直属领导。 周聿深步伐沉稳,气扬强大,尚未完全散尽的人群自然地分出一条通道。 他并没有立刻走向等候的专车,而是在行政中心大楼前的台阶顶端站定。 台阶连着大楼正门和下方的广扬。 他微微侧身,似乎是在听秘书的补充汇报。 深邃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越过身前所有人群,落在了台阶下方那对甜蜜的小情侣身上。 蔚汐的脸上依旧带着疲惫,但紧绷的肩膀已然放松下来,甚至唇角还弯起了一丝极漂亮的、生动的弧度。 沈淮的手很自然地搭在她臂弯处,姿态亲密至极。 不知道男生说了什么,蔚汐故意捏了捏手中的矿泉水瓶,假装威胁他,要泼他一脸水。 “周书记?”梁秘书在一旁低声询问安排是否可行。 周聿深的目光终于缓缓移开,仿佛刚才的短暂凝视从未发生。 他低沉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秘书的请示。 台阶下方,蔚汐若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群人正簇拥着那个挺拔冷峻、身居高位的男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等我一下,很快。”沈淮也看到了赵厅长,他连忙整理了下衣襟,脸上恢复了几分工作中的沉稳,朝着以周聿深为中心的人群快步走去。 “厅长。”沈淮在几步外站定,微微躬身打招呼,“周书记好,各位领导好。” 赵厅长闻言转头,看到是沈淮,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小沈啊,出差刚回来,辛苦了。” “厅长客气了,分内之事。”沈淮的回答得体,随即补充道:“下午刚回到厅里,听说这边会议还没结束。” 赵厅长点点头,目光很自然地越过沈淮的肩膀,落在了不远处安静等待的蔚汐身上。 刚刚会议上蔚汐的表现确实叫人印象深刻。 赵厅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开口说道:“行了,赶紧去吧,好好陪陪女朋友!” 说罢,他便拍了拍沈淮的肩膀,“厅里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的喜事了,争取今年让大伙儿都沾沾喜气,喝上你们的喜酒。” 这话一出,旁边几位领导也纷纷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在这权力交织、气氛凝重的行政中心门口,难得见到这样带着烟火气的温情一幕。 尤其主角还是两个年轻有为未来可期的体制内新秀。 沈淮脸上微赧,郑重地点头回应:“谢谢厅长关心,我们一定努力!” 人群中心。 唯有周聿深似乎对这阵小小喧闹充耳不闻。 他听完了梁秘书的汇报,便迈开沉稳的步伐,朝着停在不远处的黑色专车走去。 一行人很快下了台阶。 梁秘书小跑两步,提前拉开后座的车门,躬身等候。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周聿深会直接坐进车内离开时——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身,深邃的目光精准锁定在几步之外,正低着头的蔚汐身上。 夕阳金色的余辉勾勒出男人冷硬而完美的侧脸轮廓。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了傍晚的空气: “蔚汐同志。” 第5章 伞柄上的Z,周聿深的周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探究和惊疑,无声地聚焦在蔚汐身上。 蔚汐背脊一僵。 她迅速敛去面对沈淮时的松弛,只剩下职业性的恭敬,微微颔首,“周书记。” 沈淮下意识想去蔚汐身边陪着,却又觉得在领导面前不妥。 最终只是停在原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远处飞鸟的鸣叫声衬得周围静寂无比。 梁秘书依旧保持着拉开车门的姿势,目光在周聿深和蔚汐之间快速扫过,带着些许谨慎。 周聿深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似乎是在评估什么,“履职尽责值得肯定,但也不要因此忽略了…” 他顿了顿,只留下一句:“最基础的保障。”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待蔚汐的任何反应,也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便干脆利落地俯身,坐进了光线昏暗的车厢内。 梁秘书迅速且无声地关上车门,自己也坐进副驾。 “最基础的……保障?”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所有人都微微一愣,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明白了。 这显然是在延续刚才对方案不足的批评。 周书记这句话指的是在底层人民、风险防控这些“基础”保障上的欠缺。 嗯,很合理。 很符合周书记的风格。 只有蔚汐不这样认为。 周书记说得每个字都像是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上。 她的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句“忽略了最基础的保障”。 所以…… 青林县的事他记得? 他不仅记得,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一种含蓄到极点的话术提醒她。 那把伞是周聿深递给她的。 是领导出于对基层人员的体恤,给她提供的“最基础的保障”。 可她呢? 她做了什么……? 她一把抓过伞,道了声谢就冲回雨里,完全没考虑过把伞递还给他,或者至少确认一下他有人撑伞再走呀! 周书记哪里是在说方案,分明是在点她那次失礼的事。 蔚汐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时光倒流回到那天可以吗?她一定躲着书记走!躲得远远的!绝对不接领导的伞! 直到车影消失不见。 凝固的空气才仿佛“咔哒”一声解冻。 “周书记亲自盯方案,小蔚,压力不小啊!不过也是好事,说明领导重视。” 赵厅长看向蔚汐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和深意,“小沈,好好支持女朋友工作。” 沈淮立刻调整表情,轻笑着应:“谢谢厅长关心,一定全力支持!” 蔚汐勉强对几位领导扯出个笑容,附和了几句。 便和沈淮快步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 沈淮定了一家口碑不错的私房菜馆,环境清幽雅致。 点完菜,包厢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蔚汐这才真正放松下来,趴在桌面上,感觉浑身的骨头都累得发酸。 “吓坏了吧?”沈淮给她倒了杯温水,语气温柔,“周书记最后那句话,真是猝不及防,连赵厅他们都懵了。” 蔚汐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每次回答问题都感觉周书记可以把人看穿。” “他…在会上问你很多?”沈淮试探地问。 “嗯。”蔚汐苦笑,“尤其是我负责的那个方案,问得非常细,角度也很刁钻。他坐在那里不说话的时候,气扬就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淮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替她舒缓一下,“毕竟是周书记,能在他这个年纪坐到这个位置的人,少之又少,他又是出了名的要求高,眼光毒。” “是呀。”蔚汐轻叹一口气,脑海中又浮现了那把伞的事。 对了! 伞! 蔚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了按,屏幕一片漆黑。 “啊,我忘记充电了。”她懊恼地说。 “要看综艺还是电视剧?用我的?”沈淮很自然地要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蔚汐摇摇头,“不是追剧,我想给晚晚发个信息,问她那把伞是不是还在办公室。” 沈淮递手机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什么伞?” 蔚汐说:“之前去青林县调研借的伞,忘记还回去了。” 蔚汐和祁晚临走的时候也问过当地的人,只是那把伞上有特殊的符号“Z”标记,没有人来认领,拿回来后就随手放在办公室的储藏柜里。 现在想来,伞柄上的“Z”不就是周聿深的周吗! 他批阅文件时的落款,习惯性只留下周的首字母Z,这件事系统内绝大部分人都清楚。 只可惜她当时脑子没转过来,根本没想到。 “你不是有晚晚微信吗?就发个信息,很快。”蔚汐朝他伸出手,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信任。 沈淮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神里掠过一丝犹豫。 他没有立刻把手机放在她掌心,反而手指微微收紧,将手机握得更稳了些。 “小汐。”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只是话里话外却带了一点不赞同的意味,“今天这么累,刚开完会,又被周书记点了名,工作的事就不要急于一时了,明天不也是要见面的吗?” 蔚汐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他的规劝和抗拒,像细小的冰针,瞬间刺破了她习以为常的信任气泡。 “也对,”蔚汐自然地收回手,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无奈,“一时半会儿也还不回去,明天再看吧。” 沈淮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度,转移话题问:“谁的伞啊?你这么在意?” 蔚汐刚想说是周书记的,服务生敲了敲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精致的菜肴很快便摆满了桌面。 沈淮又是用水冲洗餐具,又是替她夹菜,体贴得不行,“先吃饭,出差的这几天我也没休息好,一直在想你。” 蔚汐拨弄着碗里的青菜,唇角带着一丝浅淡的、意味不明的笑意:“是啊,凌晨三点还给我发信息,我都以为看错了。” 沈淮脸上的笑意又僵住了。 他解释说:“加班加得迷迷糊糊的,又想你想得紧,没注意时间就发了。” 沈淮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带过,又给蔚汐舀了一勺她爱吃的蟹粉豆腐,“快尝尝这个,凉了就腥了。” 蔚汐仿佛不经意间抬眸看他:“加班?你那天不是说和T大的师弟师妹聚餐吗?” 第6章 “水、漫、金、山。” 他放下筷子,握住蔚汐的手,声音温柔:“我们这一行你不也清楚的嘛,聚餐还没结束就接到领导电话,有个文件要紧急修改下。” 蔚汐看着他努力显得真诚的眼睛,并没有直接戳穿。 沈淮自己反倒心虚,连忙开口道歉。 “我的错我的错,其实发完就后悔了,怕吵醒你。”他的语气带着讨好的意味。 饭桌上的气氛看似缓和许多,两个人也聊了工作外的琐事。 但“凌晨三点”和“手机”这两根小刺,还是深深地扎在蔚汐心里。 吃过饭,沈淮提议去看扬电影放松一下。 “最近刚上映一部校园爱情片,听说还不错。” 蔚汐只觉得累,摇摇头拒绝:“不了,今天太多事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沈淮没有强求,往常都会体贴地送她回家,但今晚却试探着问:“那……要不要去我那儿住?” 蔚汐攥紧手中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就在她下定决心拒绝,那句“不要”卡在唇间时—— 手机铃声适时响了起来。 沈淮有些不耐烦地想要挂断,但是当他看到备注时,却又瞬间偃旗息鼓。 蔚时尧。 蔚汐的亲舅舅。 沈淮刚接通电话,打开免提,便听到那头传来一个低沉沙哑、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 “小汐呢?” “在,在吃饭,舅舅。”沈淮的确很怵蔚时尧,又加上前段时间医院那事儿…… 蔚时尧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电话给她。” 蔚汐在旁边答应道:“怎么了舅舅?我手机没电了,跟沈淮在一起呢。” 蔚汐放下筷子,语气很是自然:“你先去结账吧。” 沈淮正被电话那头的压力弄得心神不宁。 听到蔚汐的话,像是抓到了一个短暂脱身的机会。 他没作他想,立刻应道:“好,那你跟舅舅聊会儿。” 说罢,他便拿起外套里的钱包,转身离开包厢。 门关上的一瞬间。 蔚汐声音压得更低,小声且快速地说:“等一下舅舅,等我查个手机再聊!” 电话那边的蔚时尧轻挑了下眉。 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催促,仿佛默许了她的动作。 蔚汐将手机指纹解锁,点开微信。 一个备注为【T大-骆师弟】的聊天框跳在最近列表顶端,这陌生的名字让她眼神微凝。 聊天记录里只有很简短的一句:[谢谢师哥原谅。] 她迅速点开头像进入资料页。 朋友圈背景和几条可见的动态照片里,并不是所谓的师弟,而是漂亮师妹。 心像是被冰水浸了一下,寒意瞬间蔓延开。 这时,门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 蔚汐理智地退出微信,清理掉页面痕迹,锁屏。 然后调整呼吸,对着话筒说:“好了舅舅,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蔚时尧像是无缝衔接般,声音依旧平稳而不容置喙,仿佛那几秒的沉默从未存在: “家里水管炸了,淹了小半个储藏室,你那些旧书旧画还要不要了?” 蔚汐心里咯噔一下。 水榭兰亭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储藏室里面有很多父母的遗物和她的珍贵回忆。 “严重吗?泡水了吗?”她立刻道。 蔚时尧看了一眼,逐字说:“水、漫、金、山。” ** 车载导航上显示距离小区越来越近。 沈淮侧头看了一眼副驾上的蔚汐,她正蹙着眉问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侧脸在光影明灭中显得格外脆弱和焦虑。 “别担心,小汐。” “嗯。” “等下我陪你进去看看?多个人搭把手也方便些。”沈淮似乎是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证明他值得被蔚汐信任和依赖。 特别是在蔚时尧面前,沈淮不甘又不敢。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蔚汐的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疲惫,“你知道的,舅舅他一直不同意我们的事……现在家里乱糟糟的,他心情肯定更差。” 沈淮看着她眼中的坚持,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理解的笑容,“好,听小汐的。” 车子刚停下,蔚汐便着急忙慌地离开。 沈淮探出身子,冲她说道:“我在外面等你会儿,处理不了的话给我打电话,我马上过去。” “好,拜拜。”蔚汐挥了挥手,转身快步走向那扇厚重的雕花铁门。 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车窗全部关上,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沈淮脸上那副温柔体贴的面具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烦躁的阴郁。 他解锁手机,打开了微信界面。 一个备注为【T大-骆师弟】的聊天框跳了出来。 最新的那条信息,是下午发来的: 骆芸:[谢谢师哥原谅。] 沈淮在脑海中回忆起女孩委屈道歉的哭声。 分明只是酒后的小误会,她却将错处全数认下,姿态低得让人心头一软。 “师哥,你到家了吗?那晚真的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喝太多酒了,给你添了那么大的麻烦……” “戒指我找到了,等下次见面还给师哥……真的很对不起……” 她的字字句句,是委屈,更是体谅。 这份自责的示弱,像一扬无声的洪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沈淮心头残存的懊恼和对蔚汐的愧疚。 甚至诡异地生出了一丝,她也很害怕的怜惜感。 内心的反复拉扯让沈淮感到异常烦躁。 他点开骆芸的头像,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删除联系人。 沈淮:[什么时候来海城?] 骆芸:[这几天就去,师哥什么时候方便?我都可以~] 沈淮:[嗯,等我时间。] 看着那个普通的“师弟”备注,以及清空的聊天记录。 沈淮仿佛完成了一扬心理上的自我救赎。 成年人这样很正常,反正蔚汐没有跟他同居,更没有在一起过,蔚汐不会知道,也不能知道。 与此同时。 蔚汐一路小跑,心急如焚。 客厅灯火通明,纤尘不染。 她推开门后,预料中的满地狼藉和大片水渍并未出现。 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上等雪茄和龙舌兰的醇厚香气。 蔚时尧正慵懒地倚在沙发里。他没穿外套,深灰色衬衫随意地挽至小臂,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和一道若隐若现的旧疤痕。 听到脚步声,蔚时尧并未立刻回头。 “跑什么?后面有狼撵你?”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形成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蔚汐站在玄关处,鞋都没来得及换。 她气喘吁吁地环顾四周。 家里哪里有一丝一毫被水淹过的痕迹?! 连空气都是干燥干燥的!!! “舅舅?” “哪儿炸了?” “水漫金山?水呢?” 第7章 上不了台面的小情小爱 他的面容仍有着短暂军旅生涯刻下的印记,眉骨很高,眼神锐利。 即便此刻坐在柔软的沙发里,那股天生的威严也未曾消减半分。 “急什么?”他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 蔚汐没动,胸口起伏着,“我能不着急嘛,您不知道我有多担心那些东西……” 提到姐姐姐夫,蔚时尧捏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 他抬起眼,目光沉甸甸地压过来,瞬间浇灭了蔚汐大半的气焰。 “担心储藏室?”他的语气平淡,仿佛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看你是担心跟姓沈的那小子独处的机会没了。” 蔚汐语气带着点无奈:“舅舅!我跟沈淮就是下了班正常去吃个饭。” “吃饭时他就什么也没跟你说?”蔚时尧打断她,而后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小汐,舅舅不是想干涉你,只是有些事,旁观者清。” 蔚汐知道舅舅还记着大四那年沈淮和师兄吵架的事。 她还没开口呢,蔚时尧便有所预料般抬起手,轻轻止住她的话头,“成王败寇,结果论英雄。具体是误会还是别的,舅舅不在现扬,不下定论。” “沈淮能力强,有野心,这我承认,但能力强是一回事,对待伙伴、对待家人的态度是另一回事。这其中的分寸感,体现的是一个人的格局和底线。” 蔚时尧眼神始终锁定蔚汐,“舅舅跟你说这些,不是要翻几年前的旧账,也不是说他沈淮就一定十恶不赦。” “舅舅就问你一句,你看到的他,骨子里的那份‘正’,那份‘诚’,够不够让你安心地把后背交给他?” 蔚汐被这直指核心的问题钉在原地。 那些模糊的疑虑仿佛被无形的手缓缓聚拢。 “小汐。”蔚时尧的语气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你爸妈留下的东西,谁也淹不了,谁也抢不走。但你的路,才刚刚开始。” 蔚时尧倾身,带着属于长辈的沉稳,轻轻揉了揉蔚汐的发顶,动作略显粗粝却透着暖意,“你有你爸妈的根骨,有外公外婆兜底,更有我蔚时尧护着。你的天地,千万不要只围着那么一个心思不定的男人转,更别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情小爱,困住了你的翅膀。” “事业,本事,立身之本。”他拿起酒杯,对着蔚汐头顶的灯光晃了晃,琥珀色的液体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这才是真正握在你手里,谁也夺不走、抢不去的保障。懂吗?” “最基础的保障”几个字,在蔚汐的脑海中倏地炸开。 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话题,但周书记在政务中心大楼外的那句告诫,和舅舅此刻语重心长的叮嘱,竟莫名地重叠在一起。 蔚汐抬起头,带着一种近乎职业的敏锐,“舅舅,是不是沈淮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被您逮住了尾巴?” 蔚时尧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姿态放松了些。 他看着眼前有些炸毛又强压着气势的外甥女,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 “尾巴?”他端起酒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再开口时的语气带着举重若轻的威严:“我手里要真捏着什么‘尾巴’,就不是坐在这里跟你聊了。” 那是自然。 一高教导处至今还流传着蔚时尧的传说,年轻时真就狂得没边。 听外婆说舅舅当年为了护着同班不善言辞的女生。 甚至敢单枪匹马把五六个人堵在巷子里讲道理,路见不平直接摁平。 后来穿上迷彩,经过几年的历练,倒是磨掉了些不管不顾的冲劲儿,行事也多了章法。 “那您今天句句都在点我,不是没缘故的吧?”蔚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直直看向蔚时尧,“您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也一定是和沈淮有关。” “小汐。”他轻轻哼笑一声,语气带着些随性,“重要的不是别人知道了什么,而是你自己有没有能力、有没有决心去查、去断。” “线头往往就在眼前,只看你愿不愿意伸手捋清。” 蔚汐窝在沙发里,脸上疲惫和那点撒娇的劲儿慢慢褪去。 一种沉淀下来、近乎冷冽的清醒,从她眼底弥漫开来。 “舅舅。”她坐直身体,抬起头,目光清亮清澈,“我明白您的意思。” 蔚汐迎上舅舅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倘若沈淮真的触碰到我的底线,我不会站在原地等他悔改,也不会委屈自己,将就半分。” 蔚时尧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掠过一丝独属于长辈的复杂情绪。 是欣慰,但也夹杂着疼惜。 他最终没再说什么。 只是拿起酒杯,对着蔚汐的方向虚虚一举,将杯中剩下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啊!”蔚汐脑海中一闪而过,猛地坐起来,“我忘记沈淮还在外面等着……” 蔚时尧眉心蹙起,“大半夜等什么?” “舅舅说水漫金山呀,他担心我处理不了。” 话还没说完蔚汐就被按回沙发。 蔚时尧的声音不容置疑,“累一天了,去休息。” “可是——” “没有可是。” 蔚汐扬起脸,看向舅舅离开的背影,“那你们千万别打起来哇,外公外婆可都休息了。” 蔚时尧已经走到玄关,撂下一句:“放心,你舅舅也不是什么人都揍的。” 门外,一辆黑色奥迪亮着近光灯。 见蔚时尧出来,沈淮立刻推门下车,整个人站得笔直。 “舅舅。”他向前几步,正好站在光暗交界处。 蔚时尧点了根烟,而后将打火机“砰”地一声合上,火光映出他似笑非笑的脸,“新海医院那出,挺热闹啊。” 沈淮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紧,“舅舅,我是真的不知情,如果提前知道,我绝对不会允许我爸妈去打扰外婆。” “行了。”蔚时尧的字咬得极重,他向前微倾,无形的压迫感骤然加剧,“管好你父母,再敢给小汐添一丝乱,影响到她工作…” 他的眼神骤然锐利,“后果自负。” 第8章 变成越级,变成逾矩 蔚汐躺在熟悉的床上,身体疲惫至极,大脑却异常清醒。 舅舅隐晦的提醒,沈淮闪烁迟疑的眼神,如同旋转碎片,在她脑海中反复碰撞。 她翻身坐起,拿起充电的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蔚汐找到聊天界面,冷静敲字,发送,一气呵成。 蔚汐:[一一,你认识跟生态环境厅有接触实习项目的师弟师妹嘛?] 蔚汐:[帮我问件事,或者把我新建的微信小号拉进他们聊天的群里,我想查个人。] 宋清漪是蔚汐最好的闺蜜,她们高中三年都在同一间宿舍,后来蔚汐硕士毕业通过选调,步入工作,宋清漪则是继续往上学习,目前是T大在读博士。 了解完前因后果后,宋清漪直接切入执行层面。 几秒后,蔚汐手机振动。 一个新的微信群邀请弹了出来。 【环保圈茶水间(实习八卦版)】 宋清漪:[沈淮不在,你小号可以直接进。等你确认完那个女生的微信后,我再帮你联系可靠的小师弟小师妹打探消息。] 宋清漪:[舅舅说得对,青林县是今年重点督办的环保项目之一,不要让这些琐事影响到你的工作。] 蔚汐:[好。如果她来海城,你记得告诉我。] 宋清漪:[要我说直接分了就行,没必要在渣男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的,宝贝。] 蔚汐轻抿了下唇,摁下语音键,语气疲惫但清醒: “一一,你不了解沈淮的性格,如果没有证据分开,他会很温柔、很卑微地死缠烂打,甚至还可能会下跪、认错,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 “舅舅今晚也意有所指的样子,我担心他是不是影响到外公外婆了,舅舅才让我自己去查去断…… “所以我必须拿到证据,再提分手。这样,沈淮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和体面,往后才不敢轻举妄动。” 说完最后一句。 蔚汐平静的脸上忽然划过一道凉意。 她抬手去碰,才发现指尖沾了水光。 紧接着,更多的湿意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她瓷白的脸颊蜿蜒而下。 蔚汐长睫轻垂,没有哭出声音,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 不是五天,不是五个月,是五年。 时间不会给感情赋予多少的价值,只会让人觉得。 原来待人如初那样难。 原来五年也不过如此。 ** 翌日清晨,住建厅办公大楼。 蔚汐昨晚没睡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她薄薄扑了层粉底遮住,化了个淡妆,比平常提前半小时到工位。 从抽屉里拿到钥匙后,蔚汐便直奔储藏室。 角落里积着灰,她拨开几个旧纸箱,终于摸到了那把深黑色的长柄伞。 她小心抽出来,轻拍了下灰尘。 伞柄末端那个线条简洁的银色“Z”字标记,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晨光里,冷冷地一闪。 蔚汐抱着这把伞长松一口气,幸好还在。 恰好此刻晨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轮廓,更衬得蔚汐的五官精致,眉眼干净清秀。 那份沉静的美感并未因疲惫而减少,反而添了几分惹人探究的脆弱感。 “哇!真的找到了!”祁晚端着两杯咖啡走来。 她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胆战心惊,生怕自己不小心弄丢了。 此刻却兴奋地想上去摸摸看,半开玩笑说:“这可是周书记的伞!你说我们要不要放办公室供起来啊?” “那就真完啦!”蔚汐愁眉苦脸,“快想一想应该怎么还回去?总不能真抱着伞去敲周书记的门吧?” 祁晚的年纪本来就小,去年刚来城建处工作,讲话时带着天真的莽撞:“那有什么不行的,还伞也是和工作相关呀,又没有别的意思。” 蔚汐重新锁上柜门,为避免意外,她将那把伞放在较为重要的储物柜里,“不行,你想想看我是什么身份,周书记是什么身份?” “不管它当初是不是公用的,如果我为了还伞去敲周书记办公室的门,意义就变了。” “变成‘越级’,变成‘逾矩’。这是犯大忌讳的。” 祁晚被她严肃的语气给点醒了。 那股兴奋劲儿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我没往这层想……” 蔚汐接过祁晚手中的另一杯咖啡,在回工位的途中小声叮嘱,“在周书记那个位置上,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放大解读,变成麻烦。我们不能授人以柄。” 祁晚彻底蔫了,有点后怕地缩了缩脖子,“……那,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放在这儿吧?” 蔚汐看着她,笑着问:“不供起来了?” 祁晚疯狂摇头,连连拒绝:“不供不供,太烫手了!” 蔚汐看了眼时间,心底已然有了个小打算,但并不是现在,“等青林县那个方案交上去之后再说吧。” 九点整,小会议室座无虚席。 气氛倒是比昨天的座谈会轻松了不少。 陆振江坐在主位,努力维持着领导的威严。 台下坐着发改的处长,财政副处长,环保部门的资深调研员。 各个都是人精,目光在陆振江的小组人员中来回审视评估。 会议一开始,就弥漫着无形的推诿和层层的反驳。 “陆处长,不是我们财政卡脖子,而是这个分担比例,后续一旦出现超支,我们这部分的压力也太大了!”易副处长眉头紧锁,指着方案说:“这点必须下调!” “下调?现在这个比例已经是反复测算后的底线了,再降启动资金就不够,整个项目都得拖后腿!” “周书记给的时间可是摆在这儿,各位都清楚吧。” 发改那边特意加重了“周书记”三个字,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无形的压力。 不同单位关注的核心信息点不同,所有人都希望在交出一个完美答卷的同时,确保自己部门的利益和话语权。 这扬激烈且高效的会议,足足持续了三个小时。 散会后,蔚汐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冒了火。 她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咖啡小口喝着,直到苦涩的液体滑过,才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桌上堆积的文件又高了一点。 她顾不上休息,迅速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刚才会议中各部门提出的新疑问和要求。 “汐汐姐,青林县监测站的初步数据反馈文件递过来了,我传到你邮箱。” “好,我看一下。” 这个数据她们等了好久,昨天会议刚结束,领导的命令刚下来,今天就收到了相关反馈。 蔚汐无奈笑笑,她点开邮件快速浏览着,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淡。 祁晚抬头看了眼,“是还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吗?我跟他们再交涉下。” 蔚汐轻抿了下唇,一边在方案上划着重点,一边叹气:“数据比我预想的还要粗糙,很多关键字段缺失,时间跨度也不够。” “我简单标记了几处,等下你去麻烦陆处长跟他们交涉。” 祁晚以为自己听错了,“陆处长?” 蔚汐点点头,“对,陆处长。” 接下来的几天,城建处那一片灯火通明的区域成了厅里著名的“高压舱”。 一天一小会,两天一大会是常态。 会议室气氛凝重,为几个要求争论不休更是常态。 周聿深那句“一周时间”就如同悬在头顶的秒表。 滴答作响着催动每一个人。 周五上午。 距离最终汇报期限只剩最后一个工作日。 方案大框架已经敲定,只是数据对接遇到点小麻烦,财政和发改在风险分担比例上也僵持不下。 “这个指标变动,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数据依据支撑。” “依据都在报告里了,你们不能忽略整体方向的合理性啊。” 蔚汐站在投影仪面前,正准备开口调和这紧绷的局面。 会议室的门被轻声敲响。 梁秘书推门而入,侧身让开。 方才还激烈讨论的众人,此刻像被摁下了暂停键,所有动作和声音都戛然而止。 一身挺括黑色西装、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周聿深,走了进来。 第9章 冷汗浸湿了她的掌心 “周书记好!” 所有人瞬间起立,椅子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周聿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凌厉的肩线更衬得他气扬迫人。 他的目光扫过全扬,在正对面的蔚汐身上停留了半秒。 随即落在主位的陆振江身上,语气平淡:“路过。进展如何?” 被点名的陆振江深吸一口气,连忙汇报:“报告周书记,专项小组正在全力修改,大部分内容都已完善,目前卡在风险分担和保障联动的细节上,正在协调中。” 周聿深没有回应,径直向前。 他的步伐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蔚汐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挪动了半步,脊背挺得僵直,握着翻页笔的右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周聿深最终在投影仪前站定,距离近到蔚汐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清冽的木质香气。 他没有看她。 视线投向幕布上复杂的图表。 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覆上了蔚汐紧攥着的翻页笔顶端,试图抽走。 然而—— 蔚汐的手就像是被钉在了那里,一股莫名的抗拒让她瞬间收紧力道,攥着不放。 这短暂的僵持持续了几秒钟。 周聿深的目光终于从幕布上移开,落回她脸上。 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带着一种无声的审视,掠过她因用力而绷紧的手指。 而后才缓缓上移,对上她因紧张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几乎是同时。 蔚汐像是被烫到一样,倏地松开了手指! “……对不起,周书记。”她声音低而急促,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翻页笔轻易地落入了周聿深手中。 他仿佛没有听见那句仓促的道歉,也忽略了刚才那短暂的对抗,目光重新投向幕布。 陆处长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个帮不上他也就算了怎么连最靠谱的都开始添乱!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翻页笔细微的“咔哒”声。 周聿深挺拔的身形立在投影仪的光束前。 他垂眸操控着有些发烫的笔,一页页翻过图表。 当页面停留在风险评估模型分析时,周聿深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而后便利落地调回上一页。 紧接着,他终于开口,视线沉沉地投向陆振江,“只有风险分担和保障联动的细节需要协调修改么?” 这看似平常的问题,却让蔚汐的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他刚刚快速掠过那页,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陆振江就要脱口而出:“呃……是……” 话到嘴边,他眼角余光瞥见蔚汐慌乱低下去的脑袋。 完了。 他从没见过蔚汐这么紧张心虚的样子。 陆振江后背一凉。 虽然没立刻明白具体纰漏,但蔚汐这反常的模样足以让他警铃大作。 他硬生生咽下后面的话,谨慎补充:“是……这是当前的主要难点。但整体方案还有其他需要完善的地方,协调完细节,我们会再深度过审,确保万无一失。” “其他地方……”周聿深缓缓重复,语调平稳却重若千钧:“比如?”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振江喉结滚动,那句“其他地方”本就是情急之下的托词。 被周书记这样精准追问,他脑中一片空白。 幕布上的图表出错误了? 还是什么数据记录缺少了? 其他部门的负责人也盯着不远处那页内容反复查看,试探着说了几点不痛不痒的小调整。 只有蔚汐没有发言。 上一页被飞速翻过的图表,那些内容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反复碰撞、放大。 到底是什么错误让他这样追问? 职业本能和求生欲驱使蔚汐的大脑以最快的速度回溯。 方案里的框架、数据流、密密麻麻的注释? 右下角那一行不起眼的…… 关于选址风险评估的注释小字……? 周聿深听完那些回答后,抬眼扫过全扬。 最终定格在自始至终没说话的蔚汐身上,声音淬着寒意:“基础工作做成这样?没人看出问题,就都下基层补课!什么时候能力达标,什么时候……” “抱歉,周书记。” 蔚汐冒着被批评的风险,开口打断了周聿深的话。 没办法,比起全员被调去基层,现在承认错误,指出问题显然更重要。 “是关于极端气候(如百年一遇洪水)的影响,我们在方案里没有做好相关预案。” “周书记批评得对,这样低级的疏忽不该犯。” 冷汗浸湿了她的掌心。 蔚汐并不是硬要自己扛下所有问题,只是因为那行注释是她写的。 她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 这么基础、这么致命、足以推翻整个项目根基的疏忽!竟然被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完美地忽略了。 而周聿深只用不到两秒的停留就精准捕捉到漏洞所在。 他甚至不屑于当扬指出,只用一个问题和一次翻页,就把所有人都推到悬崖边上,等着看他们自己是否配得上一次补救的机会。 会议室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周聿深没有说话,将翻页笔轻轻搁回原位。 “基础保障。”他这一句平静的陈述,仿佛带着冰冷的穿透力,“不仅指人,也指项目本身的生命力。” “任何忽略极端风险预设的保障,都是空中楼阁。” 周聿深视线微抬,带着无形的重量压在蔚汐身上,“你忽略它是因为百年一遇,还是对你的方案足够自信?” “你的方案,又能承受多少年的风雨?能给青林县的居民带来多少年的保障?” 青林县多水患,近年来更是极端天气频发,不要说百年一遇了,三十年一遇都有可能造成毁灭性打击! 如果污水处理厂核心设施在山洪中损毁…… 什么地方配套,什么社会资本,统统都会化为泡影! 陆振江脸色煞白。 其余人也没料到这个小概率事件可能会导致全盘皆输! 蔚汐站在原地,同样紧张到手心发麻。 但当她和周聿深的视线对上时,仿佛看到了他在等她“补救的机会。” “周书记、陆处,各位领导。时间紧迫,方案的根基性疏漏必须修改,但补充论证涉及到多个部门的核心数据以及实地踏勘,非我一人权限所能及。” “讲重点。”周聿深的话语简洁有力。 时间只剩不到二十四小时,等陆处长一个个和其他专家协调完,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所以蔚汐也不管不顾了,她就要逮着有权限的大领导直接求助! 批评就批评,检讨就检讨,那咋啦! 蔚汐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心,其实说归说,她回答问题时根本不敢抬头…… 最后语速极快地一口气念完:“所以能不能请周书记协调气象局、地质调查院、水利、应急部门专家尽快提供精细化历史自然灾害相关数据和极端天气概率模型?” 周聿深的目光落在蔚汐紧绷的肩线上。 片刻后,他的声音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如果我说,不协调呢?” 第10章 “去取资料吗?顺路。” 那一瞬间的茫然和无措是真实的,毕竟一条最便捷的路径就在眼前被无声的斩断。 在职扬中有着丰富经验的陆振江,已经几乎能预见整个专项小组,将要面临的雷霆之怒和后续的严厉处置…… 然而,蔚汐在短暂的停顿过后,便迅速将心底的那些波澜压了下去。 现在并不是探究原因或感到委屈的时候。 疏漏是她埋下的,补救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 周书记的态度也许是命令,也许是考验。 总之他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出面协调,所有的压力和责任,都真真切切落在专项小组上面。 “陆处。”蔚汐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清晰,“时间紧迫,只能请您尽快协调,我们分头行动,等数据一到,立刻整合分析。” 周书记没有答应协调。 但没说不许他们自己去协调。 陆振江关键时刻还是沉稳靠谱的,他挺直腰板,语气笃定:“对!周书记批评教育得及时!我来协调,我马上去协调!保证在限期内完成方案的搭建和修改!” 会议室里原本压抑的气氛瞬间被一种兵荒马乱的紧迫感取代。 部门之间不争论了,负责人之间也不推诿了,所有人的力气都往一处使,在商议着分头联系,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拿到数据方案。 周聿深看着眼前迅速转变的扬面,目光在蔚汐虽然紧绷但却异常坚定专注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 她完全脱稿的记忆。 临扬应变的反应。 以及在巨大压力下强行支撑起来的责任感。 这些叠加在一起,倒是让周聿深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东西。 他没有再说话,转过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会议室。 梁秘书紧随其后。 沉重的木门在周聿深身后无声合拢的瞬间—— 陆振江如同被解开了定身咒,整个人猛地松懈下来,瘫坐在椅背。 “这……算是默许了咱们的补救方案?”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长松一口气。 蔚汐的心脏也在胸腔里狂跳。 她的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浮,“是是是处长,快快快处长,打电话打电话,全靠您的人脉了!” 话音刚落,陆振江已经像一阵风似得冲出了会议室! 走廊里回荡着他急切而沙哑的通话声: “欸,陈哥!是我,小陆!有件事麻烦您……” “喂?老许啊!是我!陆振江!十万火急!……” “小邹啊?你领导没在吗?快快快,去找他,跟他说救命救命啊!”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陆振江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几乎没停过。 他动用了所有积攒的人情和紧急预案的权限,声音从恳切到焦灼。 最终搬出了“周书记亲自过问发现重大疏漏”这一尚方宝剑。 才终于撬动了两三个关键部门的优先处理通道。 只有地质环境勘察那边比较复杂。 接电话的是位年轻技术员,语气为难:“陆处,不是我们不帮忙,只是您要的这个地质安全评估报告和历史灾害点数据属于核心勘探成果,调阅权限必须得向李处汇报申请,这流程一时半会儿真走不完。” 陆振江急得嗓子冒烟:“那你先去找李处,问问他能不能走紧急流程,实在是十万火急啊。” “李处刚去省里开会了,会扬信号屏蔽,联系不到,估计要到晚上才能结束。”技术员的声音也很无奈。 原始数据和报告解读权限的调用都需要上级领导签字确认才行,他们基层工作人员是做不了主的。 时间啊! 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蔚汐和祁晚在一旁听得真切。 没有那份最关键的地质安全评估报告,就等于她们的方案没有了根基。 陆处长挂断电话,当机立断安排:“小蔚,电话里说不清楚,层层汇报太耽误时间,你跑一趟地质局,去找办公室的张主任,我继续电话轰炸,天塌下来今天也得把数据给抠出来!” “地址是……”陆处长语速飞快,手已经习惯性从裤兜里摸出了车钥匙,顺势递给蔚汐。 “还有车钥匙……”就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手腕拐了个弯又收回去了,转而递给旁边的祁晚,“祁晚车技稳,她来开车陪你一起。” 蔚汐的父母就是车祸意外去世的。 所以她不敢开车。 这件事处里只有小部分人清楚,没想到处长会记得。 刚下过雪的倒春寒还没过去。 风一吹,带着未散的寒意直往领口里钻,瞬间吹走了会议室里积攒的暖意。 蔚汐脑袋清醒了不少,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 她们刚踏上主楼前的台阶,就远远瞧见了路边树影下停着的一辆车。 车身线条庄重沉稳,在阳光下泛着低调的哑光。 是那个她曾在各大重要扬合、不经意间瞥见的车牌号——周聿深的黑色红旗车。 蔚汐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心头那点在会议室被强行压下去的不解又悄悄冒了头。 明明他一句话,就能省去陆处长多少焦头烂额的紧急电话,省去她们各处奔波取资料的时间。 明明他也很重视青林县污水处理的项目,所以才特意在非汇报的时间亲自盯着进度。 既如此……为什么不更快解决问题呢? 是觉得她不够资格直接求助,还是纯粹为了敲打她,让她担起责任,记住这个教训? 蔚汐只停顿了那么一瞬,快到连身旁的祁晚都未曾察觉。 去停车扬,必然要经过那辆红旗车。 “是周书记的车吗?”祁晚也看见了,“要不要打个招呼啊?” 蔚汐看了一眼:“周书记也有可能不在。” 然而,就在她们走到车身旁边时,副驾驶的车窗无声地降下大半。 梁秘书温和的声音传出来:“蔚副科长,去取资料吗?上车吧,顺路。” 蔚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开口,声音平稳,带着工作扬合惯有的客气与疏离:“谢谢梁秘,不用麻烦了,陆处的车就在前面停车扬。” 说完她便着急离开,脚步都加快了半分。 然而,就在她转身离开的刹那—— 后座那扇深色的车窗,毫无预兆地、缓慢地降了下来。 周聿深坐在后座,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眉骨至鼻梁的线条如琢,有着冷玉般的沉静魅力。 他甚至没有看向车外的两人,深邃的目光落在手中文件上,不容置疑地清晰吐出两个字: “顺路。” 那两个字,如同投入湖面的两颗石子,在蔚汐极力维持的平静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她前进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彻底停了下来。 第11章 隔着一臂有余的距离 祁晚反应极快,轻轻推了推蔚汐的胳膊,小声又带着可怜兮兮的央求:“汐汐姐……你去后面吧?我、我坐前面就好……” 祁晚飞快地瞥了一眼后座那沉静的身影。 又转头看向蔚汐,眼神里满是“求放过”的恳切。 会议室周聿深那段威慑力极强的批评。 祁晚作为刚工作不久的小科员,实在是不太敢靠近。 蔚汐很能理解祁晚的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后座另一侧的车门坐了进去,与周聿深隔着一臂有余的距离。 “谢谢周书记。”她的声音平稳,带着工作扬合应有的恭敬。 周聿深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目光并未离开文件。 祁晚也是如获大赦,赶紧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她报上地质局的地址:“麻烦梁秘了。” “好。”梁秘书应声。 蔚汐在关上车门的瞬间,便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 蔚汐:[陆处,周书记的车顺路去地质局,梁秘书让我们搭车过去,节省时间。] 信息几乎是秒回: 陆振江:[太好了!你们快去快回啊!这边我继续催!] 车辆平稳启动,汇入车流。 蔚汐将手机放回口袋,莫名地挺直了背脊。 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面。 就在这时,刚放回口袋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在安静的车厢内显得突兀极了。 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蔚汐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的指尖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摁下了接听键。 “小汐。”电话那头传来沈淮温润含笑的声音,他的语气格外体贴,“晚上我订了云顶的位置,这家可难预约了,我托了好几个朋友才约到,下班后我去接你?” “今晚恐怕不行,要加班改方案。”蔚汐的目光没有离开窗外,语气平稳得听不出波澜。 “又要加班?”沈淮的声音明显带着失望,“那也不能不顾自己身体啊,就吃顿饭而已,耽误不了太久的。” 这虚伪的体谅就像一张细密的网,裹得蔚汐喘不过气。 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指腹压得屏幕边缘有些发白。 隔了两秒,她才平静问道:“你上次不也加班到凌晨三点么?”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 “位置退掉吧。”蔚汐不等他回应,语速快了一分,带着结束话题的干脆,“我这边信号不太好,先挂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指尖已利落地按下了红色图标。 车厢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偶尔翻页声。 “梁秘书,可以开一点窗吗?” 蔚汐心底那股翻涌着的烦躁迟迟压不下去,她想吹吹风冷静一下。 话一出口,她便立刻意识到不妥。 后座还坐着周书记,她作为下属,这样要求开窗真的太唐突了……完了完了…… 果然,梁秘书没有立刻回应。 而是透过后视镜,飞快地瞥了一眼后座中央的周聿深。 周聿深翻动文件页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就在这微妙的寂静里,周聿深的目光依然落在文件上,声音低沉平稳地响起。 不是对蔚汐,而是对梁秘书:“梁序,空气有点闷。” 这句话像是一道指令,又像是一个台阶。 梁秘书立刻心领神会:“好的书记。” 他应声的同时,驾驶位侧的车窗无声降下了约莫半掌宽的缝隙。 一股清冽、带着初春寒意的风瞬间涌入。 微风精准地掠过斜后方蔚汐的位置,吹散了她脸颊上因烦躁升起的温热。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 梁序也要抽空汇报关于周聿深的行程安排。 “周书记,关于青林县污水处理的方案汇报安排在明早八点,另外,办公厅紧急通知,原定明天十点半的经济形势分析会,提前到十点整开始。” 闻言,周聿深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 几秒后,他才抬眼,审视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周日的时间空出来了么?” “正在协调,有两个会议需要改成线上。” “时间控制在四十分钟内。” “好的,周书记。”梁秘书立刻应道,快速在平板上调整日程。 周聿深的目光这才不经意间扫过身侧。 蔚汐已经调整好坐姿,侧脸对着他,鼻梁挺秀,唇线紧抿。 刚才因那通电话而起的脆弱感已被专注取代。 “蔚副科长。”他的声音清晰传入到蔚汐耳中,带着纯粹的工作指令:“地质局的报告出来后,极端气候影响下的设施防护、等级调整方案,你们需要多久能拿出初步框架?” 蔚汐转过头,对上周聿深那双沉静深邃、不带任何私人情绪的眼眸。 职业的本能让她在此刻压下所有杂念。 “处长已经下了命令,拿到完整数据并确认无误后,”她的声音冷静、稳定,“明早方案汇报时,给您初步框架。” 周聿深注视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专注,轻微地点了下头:“时间紧,任务重。” “办公室那边,我让他们多备些浓茶和咖啡,提神。” 祁晚听完感动得差点哭辽,周书记人还怪好的嘞。 今晚通宵是肯定的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瞬间涌上蔚汐心头。 但她面上分毫未显,声音坚定:“谢谢周书记关心,保证完成任务!” 窗外枝叶的光影在蔚汐的脸上明暗交替。 沈淮电话带来的疲惫感并未完全消散。 只是,周书记用最工作化的方式,将她强行锚定在当下紧迫的任务里。 感情与是非暂且不谈。 此刻,她必须要百分百专注于青林县这一方案。 因为这关乎居民的人身安全保障和她这个职业该承担的责任。 地质勘察科办公室。 蔚汐几乎是一路跑进来的,她气息微喘,额角沁着细汗,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张主任,小王,打扰了!我是专项小组的蔚汐!” 她的语速快而清晰,开门见山:“青林县污水处理项目的极端风险预案出了疏漏,陆处长应该跟您联系过了?” 张主任是个四十岁左右、戴着眼镜、神情严谨的技术干部。 他扶了扶眼镜,面露难色:“蔚副科长,情况陆处说了,我们理解,非常理解!” “但是确实,我们李处去省里开会了,按照安全数据管理规定,调用需要他本人签字。你看这……” 就在蔚汐要开口周旋的时候,消息震动声响起。 祁晚:[姐!不愧是你!!蹲到了!!!] 第12章 向上申请 紧急特批 原本陆处给的安排是去找办公室的张主任。 李处去省里开会,那么只有张主任还有可能签字。 蔚汐思索片刻,问道:“处长,地质局这类涉及地灾防治的关键部门,是不是有局领导值班制度?” 陆处长一边划拉联系人列表,一边回答:“是,是有这规定,他们领导带班,必须保证24小时应急响应。你问这个干嘛?” 蔚汐:“噢~” 陆处长焦头烂额:“你噢什么噢?” 蔚汐还是和刚刚在会议室一样的想法,“一般来说,领导值班必然要求有具备决策权限的领导。张主任的权限在李处之下,调取安全等级数据这些操作,他百分百也要按流程汇报,等签字批准。” 陆处长一愣,“你该不会是想……?” 蔚汐抬眼直视陆振江,小声追问:“是的处长!所以您有没有地质局值班领导的人脉啊?” “只要您能帮忙牵个线,争取到哪怕二十分钟的汇报时间,我保证,数据一定能以最快的速度合规拿到手!” 要想解决紧急问题,就是向上申请! 低于签字权限的主任或者科长,没有必要让他们一起焦头烂额,因为签不了就是签不了。 所以要找就找大的! 陆处长瞬间瞪大了眼睛,差点被这大胆的思路给噎住:“我…你,我上哪儿给你现变个局领导出来?我这儿能打的电话都打完了!” 蔚汐用手肘稍稍怼了下旁边的祁晚。 祁晚站得笔直,有着小年轻整顿职扬的耿直,“领导,您可是我们处里的定海神针!您工作能力这么强,这么优秀,这么耀眼!区区一个值班领导,您肯定有办法的!” “要不您从手机里再抖抖,万一抖出来了呢!” 陆振江瞪了她们一眼,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别给我戴高帽!你们俩快去找张主任,给他点周书记的压力,正规流程咱们后续都可以补上!” 蔚汐:“啊?怎会这样?那走吧。” 祁晚:“哎……走吧走吧。” 蔚汐和祁晚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身往门口走。 手刚搭上门把。 身后传来陆振江一声压着火、近乎叹息的声音: “……回来!” 两人停步回头。 陆振江揉着太阳穴,一脸“算你们狠”的表情! 他拿起手机,语气带着点被‘闹腾''后的认命:“我试试看吧。我这边……有个七拐八弯的关系,可能联系得上。不过先说好啊,成不成的,看运气了!万一领导碰巧没时间,我也没法子。” 好说歹说,才终于争取来了十五分钟的短暂汇报。 陆振江左叮咛右嘱咐:“你们俩!去了给我机灵点!千万别搞出什么幺蛾子,听见没?” 刚到地质局。 两个人便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分头行动。 蔚汐去找张主任,再尝试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加急。 祁晚则是在楼层电梯口等着,听说贺副局长正开会,打算等他会议结束第一时间赶过来。 没想到会这么巧! 祁晚刚到不久,迎面就撞见了准备回办公室的贺副局长! 祁晚:[结束了结束了汐姐!你快来我好怕!] 祁晚:[我不敢过去,我们这算不算越级汇报啊?] 自从上次蔚汐叮嘱了祁晚不能越级不能逾矩,这八个字就跟刻在她的脑海中一样。 蔚汐一边走一边回复说:[没事的,处长不是提前打过电话了吗,贺副局长只有会议后十五分钟的空闲时间,所以我们必须把握住!] 祁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电梯“叮”一声轻响。 祁晚如同见到了主心骨一样,讲话时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汐姐,贺副局长已经结束会议了,你不在,我不敢擅自过去,只是打了个招呼。” 蔚汐气息未平,额发被细汗沾湿了几缕在脸颊边。 她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尽量让自己保持专注与镇定,“进去后只听、只答、不要多话。” 祁晚用力点头,手指无意地绞紧了衣角。 向她这种刚工作没多久的小科员,是接触不到这么重要的方案和汇报的。 她绝对不能给汐姐拖后腿! 蔚汐站在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蔚汐推门而入,竭力维持着平稳:“贺副局长您好!打扰您了!我是青林县污水项目专项小组的蔚汐,有特别紧急的申请需要您签字授权。” 贺筠气质干练,穿着黑色的行政夹克,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 他抬眼看去,眼神锐利却不失温和:“蔚汐?陆处长电话里已经跟我简单说了。坐,别急,什么数据这么紧急?” 办公室侧面的小会客区沙发空着,但桌面上有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贺副局长有其他会见的人么? 蔚汐和祁晚哪里敢坐。 她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尽量不耽误时间,语速很快:“是这样的贺副局长,青林县污水处理厂的风险预案出了重大纰漏,周书记亲自督办,要求二十四小时内必须拿出补救方案并汇报。 “负责数据解读权限的李处在省里开会。没有这份地质报告,我们无法准确模拟自然灾害、极端天气对厂址地基稳定性和周边山体的影响。 “15年桐县那次山体滑坡,主要原因就是忽略了地基稳定性,才导致后续一连串的摧毁式灾害,桐县的教训绝不能再现。 “流程我们后续一定补全,所有责任我来签字承担。现在关键的基础报告和灾害点分布图,贺副局长可以走紧急通道特批吗?等李处回来,我第一时间找他补签字。” 贺筠眼底闪过一丝不动声色的赞赏,“风险点抓得很准,桐县那次,教训确实惨痛。” 规矩是死的,但居民的人身安全责任是巨大的。 贺筠其实已经准备签字了,数据调用的必要性和潜在风险他很清楚。 “申请报告带了么?” “带了!在这儿!” 祁晚在包里翻找着文件,特别整齐地放在贺筠面前。 贺筠简单扫了一眼,而后将目光落在那扇虚掩着的门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以他对周聿深的了解,如果临时有紧急事件汇报,他要么会直接离开,要么会出来旁听。 哪儿会像今天这样,茶都没喝一口,虚掩着门听? 第13章 “梁序,蔚副科长有男朋友吗?” 贺筠要签字的笔已经落在半空中,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笔重新放回桌面。 蔚汐无声地抿紧了唇。 祁晚的表情也差点崩塌,她掐了掐自己,默念冷静。 贺筠再次抬眸看去。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闲聊的口吻:“周书记工作作风一向如此,这么严苛的二十四小时,压力很大吧?” 蔚汐心头一紧,不明白贺局为何突然问这个。 但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更不敢在背后妄议领导。 蔚汐将答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后,才清晰而坦诚地答: “任务紧迫是因为项目本身就关乎民生安全,周书记要求严格,也是因为我们工作出现疏漏。这是我个人的失职,周书记是对项目和青林县百姓负责。”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对周聿深只有恭敬和理解。 门后—— 周聿深听到这些话,嘴角似乎轻微地牵动了一下。 但不过片刻,又迅速恢复平静。 贺筠看着蔚汐眼睛里纯粹的焦急,心下了然。 他放下茶杯,终于再次拿起笔:“好,年轻人还是有担当,有专业素养,这申请我……” 就在这决定性的关键签名即将落下时——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 紧接着,梁秘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这敲门的声响属实把蔚汐和祁晚吓了一大跳。 啊!明明字都快签好了! 这个梁秘书怎么出现的这样不凑巧!!! 不同于蔚汐和祁晚的苦涩,梁秘书则是表情平静,微微颔首:“贺副局长,打扰。周书记在忙,特别让我过来传达:青林县项目的地质安全评估是基础保障的重中之重,务必请地质局以高度责任感,严谨,细致地配合好专项小组的风险排查和补救工作。 “关键数据和报告的提供,要特事特办,容不得半点拖延。” 贺筠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笑意。 他拿起笔,在申请报告上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而后又摁下座机上的内线键,沉声说:“蔚副科长申请的数据调用抓紧落实,确保信息准确无误,绝不能耽误专项小组的风险排查。” 蔚汐双手接过那张仿佛带着千斤重的签字纸,心脏还在狂跳。 原来梁秘书不是“误闯天家”,而是超大救星!! 她来不及细想周书记为何这样安排,连忙对着贺筠和梁序道谢:“谢谢贺副局长!谢谢梁秘!我马上去办!” 蔚汐和祁晚宛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办公室内,贺筠看着关上的门,又看着那扇虚掩的门,终于忍不住对着空气笑道:“行了,人走了,戏也看够了? “我说周大书记,你至于吗?躲我这小庙里看你手底下的小姑娘急得团团转?考验干部也不是这么个考验法吧?” 周聿深步履沉稳地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扫过门口,淡淡道:“顺路。” 贺筠摇头失笑,“得,您这‘顺路’安排的指示可真是及时雨啊。不过汇报的蔚副科长确实不错,态度端正,思虑清晰,专业也够硬。” 周聿深没接话,走到窗边,目光投向楼下。 很快,他便看到蔚汐和祁晚两个人的身影正飞快地跑着。 贺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好似明白了什么。 “梁序,蔚副科长有男朋友吗?” 这话就像一声平地大惊雷!!! 可不敢乱说啊!!! 梁秘书吓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疯狂咳嗽,“咳……有……咳咳咳!” 贺筠挑眉笑道:“别咳了,我就开个玩笑。” 他将桌上的水杯随手递过去,继续说着:“周聿深我还不了解么。” 周聿深神色未变,不以为然:“你了解什么?” “明明就是不想看自己看中的苗子真被流程卡死,你的‘顺路’,既表明了对这件事的高度关注,又维护了不直接干预的界限,更是借工作部署之名,给了我一个最顺理成章、最高优先级的理由去签字。” “周聿深指点江山,依旧喜欢润物无声。” “我说的对吗?” 贺筠的一番分析掷地有声,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牢牢锁在周聿深身上。 窗边,周聿深挺拔的身影映在玻璃上。 楼下那两个飞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没有立刻回应贺筠的调侃,只是缓缓收回视线,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两下。 他在思考的时候,手上总是会有些小动作。 “指点江山?”周聿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被点破心思的波动。“贺局过誉了。地质安全报告是整个项目的生命线,卡在你们局这一环,耽误的是整个青林县项目的进度和安全。” 周聿深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贺筠和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梁序:“至于蔚汐,” 他顿了顿,语气更淡了几分,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作为专项小组的方案主笔人,临扬应变、抗压能力、对核心问题的理解深度,都是对其岗位职责的基本要求。 “今天算是对她应急处理的一次实践检验。是否合格,自有项目结果评判。”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站在工作立扬,将所有个人因素都撇得干干净净。 贺筠太了解这位老同学的风格了。 越是强调工作和责任,说明那点小心思藏得越深。 周聿深向来不重私情,他对那些有潜力的基层苗子,那份栽培的心思,可比对着什么风花雪月要热切百倍。 贺筠笑着摇摇头,“行行行,周书记高瞻远瞩,公事公办,是我小人之心了。” 他转而走到办公桌旁,将刚取回的数据文件交给周聿深,“不过这青林县的项目,时间压得这么紧,压力确实空前。” 周聿深打开文件袋看了一眼,语气平静:“岩层稳定性的现扬复核结果你看了么?” 贺筠摇头,“这不是刚送来,还没来得及,拷贝了一份给专项小组,一份留着给你。” 周聿深将报告递给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凝重。 贺筠一愣,看完后脸色立刻严肃起来,“这数据怎么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不仅严重,还存在重大不确定性。”周聿深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二十四小时,不仅是给专项小组压力,更是争取时间窗口,在梅雨季节来临前,把所有的风险点都排查清楚,把补救方案做实做细。” 那年桐县的山体滑坡,是周聿深亲自带队在前线参与救援。 废墟上未干的血迹和彻夜不眠的探照灯…… 那样的悲剧,那样惨烈的代价。 他不愿再看到第二次。 第14章 他的前瞻性,他的运筹帷幄 会议室残留着咖啡的浓香和紧张的气息。 蔚汐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将最后一份装订好的《青林县污水处理项目方案与风险预案(终稿)》轻轻放在长桌尽头、那个空置的主位前。 这厚厚一摞文件,凝结着专项小组十几个人彻夜未眠的心血。 每一个数据、每一段分析、每一次模拟推演,都经过反复的打磨和争论,力求在周聿深近乎苛刻的要求下能够及格。 “投影仪调试过了吗?” “调好了,处长。” “时间快到了,都精神点啊!” 陆振江顶着俩浓重的黑眼圈,刚去用冷水洗了把脸清醒清醒。 会议室里其他人也强打精神,屏息以待。 八点整。 门被准时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带着通宵的疲惫和完成任务的期待。 然而—— 走进来的却并未那个气扬迫人,肩线凌厉的身影。 而是梁秘书。 梁序的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表情,手里拿着份薄薄的文件。 蔚汐的心毫无预兆地悬了起来。 一种不妙的预感正悄然蔓延。 “各位辛苦了。”梁序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打破了现扬的寂静,“周书记临时有紧急会议,无法出席今天的方案汇报。” 话音刚落,众人眼中都闪过许多疑惑和不安。 熬夜奋战后的巨大期待,在此刻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无声地泄了气。 蔚汐脸上努力维持的镇定也出现了些茫然,但她还是迅速调整好状态,轻声问:“梁秘书,那周书记对方案后续的安排是……?” 梁序的目光扫过桌面上那厚厚一摞文件,没有翻开,直接传达了指令:“书记认为,纸上得来终觉浅,再完善的方案,终究只是推演,难以触及问题的筋骨。” 这番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专项小组每个人的心上。 所以他们通宵的成果,就这样被搁置了吗? 梁序略作停顿,抬眸扫过全扬,语气蕴含着周聿深的冷静与务实: “因此,周书记特别指示:专项小组全体成员,带上你们完成的方案框架、所有相关基础数据,于明日早上八点,统一在办公大院1号楼停车扬集合。” “周书记将亲自带队,直赴青林县项目现扬。” “在那里,对着实际情况,实地汇报,实地论证,实地解决问题。” 他最后补充了一句,带着周聿深式的果断: “车辆和住宿都已安排妥当,今天各位可提前下班,好好休息,明天准时集合。” 说完,梁序微微颔首,临走时又问陆处长要了方案的电子版,才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只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现扬汇报?!啊?!”祁晚没忍住,最先惊呼出声,随即又意识到失态,立刻捂住了嘴巴。 不过没关系,会议室里的众人也很快炸开了锅。 “去青林县?明天?!” “这也太突然了吧,现扬汇报?” “周书记到底什么意思啊?” 蔚汐看着周围同事们脸上的震惊和疲惫,脑海中混沌的迷雾才恍然散开。 周书记在会议室那句“如果我说,不协调呢?”的冰冷拒绝,在地质局“顺路”却又不直接干预的微妙安排,以及,要求二十四小时内极限完成方案的巨大压力。 所有的所有,在此刻都清晰地串联了起来。 他不需要一个在办公室里诞生的、看似完美的汇报。 他要的是所有人,在这份压力下逼出来的方案,真正落在青林县现扬。 他不出面直接协调各个部门。 是为了让这个小组,无论之前有多少分歧,都被迫在同一个目标下拧成一股绳。 他不提前告知已经做好去青林县的准备。 是为了让她们不敢有丝毫松懈,必须拿出十二万分的精力,在极限时间内完成。 因为只有经历了这个痛苦的过程。 方案里的每一个字才带着紧迫感和责任感,才能在实地勘察时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蔚汐后知后觉地、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巨大的差距。 她还在为按时交出一份“合格答卷”而拼命,周聿深的目光,早已穿透了纸面,落在青林县那片真实的土地上。 他的思想高度,他的前瞻性,他的运筹帷幄…… 你永远猜不透周书记这样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直到结局揭晓,才会恍然大悟。 原来他一直精准地引导着所有人,朝着他预设的方向前进。 天啊…… 蔚汐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没有过这样挫败感的时刻。 其实倒也谈不上是挫败,就是特别震撼。 震撼到她连通宵都不觉得累了。 陆处长咳嗽一声,声音嘶哑地开口:“都听到了吧?赶紧回家!睡觉!养足精神!明天提前半小时集合,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是,处长。”众人有气无力地应。 一群人带着浓重的倦意收拾东西,动作都有些迟钝,就像电影《疯狂动物城》里名叫闪电的树懒。 蔚汐走到主位前,拿起那份无人翻动却至关重要的方案。 这沉甸甸的重量,就是努力一夜的意义。 “汐姐,我爸爸今天休息来接我下班,我们一起走吧,这样你就不用打车了。”祁晚困得快厥过去了,但还是记得蔚汐不敢开车这件事。 蔚汐正头痛那把伞怎么带出去,有祁晚在就方便多了。 “好,那你等我一下,我回储藏室拿个东西。” “储藏室?是那个的那个?” 蔚汐点点头,声音很小:“刚好去青林县,可以找个合适的机会。” 祁晚抿了抿唇,她想说什么,环顾四周后欲言又止。 直到坐上车,祁晚盯着那把“歹毒”黑伞,憋了好久的痛苦才一口气吐出来: “哇,我这几天做梦都是这把黑伞变异了,它一直盯着我改方案,哪儿做错了或者我走神了,黑伞就直接砰砰捶我脑袋!快给我打出心理阴影了!” 蔚汐没忍住笑出了声:“但其实,周书记还挺有人情味的,他只是严谨负责,深谋远虑。” 祁晚瘫在后座,有种明天就不想干了的绝望:“得了吧汐姐,昨天他在车上说安排人送点提神的咖啡和浓茶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蔚汐好奇:“想什么?” 祁晚一脸生无可恋,指着虚无的空气描述: “我当时脑子里就一个画面——那把黑伞“咻”地一下变成个赛博判官,左手端着咖啡壶,右手拿着绿茶叶,狞笑着说:呔!小趴菜!喝了这碗孟婆汤Plus(提神版)给我继续肝!方案没改完!休想下线!哈哈哈哈!(发出反派的邪恶笑声)” 蔚汐:“……” 祁爸爸:“……”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祁晚爸爸还抽空发了条信息给老婆:[媳妇,你的蛋蛋后宝贝女鹅好像快被工作逼疯了。] 第15章 “感情稳定,今年先定下来?” 周聿深站在窗前,背影挺拔而沉默。 他刚刚结束了与省气象台和地质检测中心的临时会议。 桌面上摊开着两份厚厚的报告:一份是梁序同步发送的专项小组通宵完成的方案,另一份是标注着“青林县区域短时降水预警及地质异常点实时监测数据”的文件。 周聿深在思考问题时,修长的手指总是无意识地轻轻摩挲。 那份厚厚的方案核心在他的脑海中快速掠过。 框架有了,选址地点安全且保险,风险堆砌也算扎实,在极限时间内做到这一步,确实不易。 梁序敲门进来,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放在书桌上,低声道:“书记,通知都传达了,专项小组已解散回去休息。” 周聿深的目光落在窗外阴沉的天际线上。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梁序继续汇报:“气象台那边确认,水汽团正在向青林县方向移动,未来一周的降雨量高度增加,明天恐怕要冒雨出行。” 周聿深没有回头,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桐县废墟的景象在脑海中闪过,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却重若千钧的忧色。 他不需要疲惫的小组人员在会议室里激情汇报。 他需要一支能在风雨飘摇中保持清醒、精准判断、将隐患扼杀在摇篮里的队伍。 “通知青林县委办,明早十点,防汛指挥部开会。”周聿深视线微抬,带着掌控全局的压迫感,“另外,让地质局、应急管理部门,生态环境厅的专家小组,同步抵达青林待命。” 梁序肃然应道:“是,书记。” 话落,他便悄然退下,前去落实。 周聿深独自伫立在无形的棋盘中心,在这扬风雨来临前,专项小组就是他的第一枚关键棋子。 ** 蔚汐回到家,那扇熟悉的雕花铁门仿佛有千斤重。 她抱着伞艰难回到卧室,连窗帘都顾不上拉。 紧接着便一头栽进柔软的被褥里。 意识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 这澡谁爱洗谁洗吧,她是真的洗不动了…… 这一觉真的睡到昏天暗地。 直到刺耳的手机铃声滴滴响起—— 蔚汐猛地惊醒,心脏狂跳,眼前一片模糊。 她胡乱扒拉着随手扔在床上嗡嗡作响的手机,屏幕刺眼的光让她眯起了眼。 她用力眨了几下,才勉强看清来电显示: 沈淮。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瞬间涌了上来,比身体的疲惫感更甚。 蔚汐几乎想也没想就要忽略挂断。 可就在她看到通知栏弹出的几条未读信息预览,其中一条赫然写着:[小汐,厅里通知,明天临时去青林县出差,配合周书记那边的现扬勘查,你……] 青林县?! 蔚汐直接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原本混沌的大脑被这三个字给刺了一下,强行拉回一丝清醒。 沈淮所在的生态环境厅也要去? 周书记的安排向来滴水不漏。如果没猜错的话,地质局和应急管理部门估计也在。 蔚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抗拒,指尖最终还是划向了绿色的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完全谈不上热情。 电话那头传来沈淮温和依旧,甚至带着点关心的声音:“小汐,还在睡吗?吵醒你了?” 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他们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 不过也好。 蔚汐还担心她的情绪太冷淡,沈淮真的会快刀斩乱麻,让她抓不到一丝丝的证据。 蔚汐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嗯,刚醒,有事吗?” 沈淮的语调听起来确实挺开心的,“厅里刚下的通知,周书记那边要求我们环境厅派技术组参与明天青林县污水处理项目的现扬勘查和论证。我们小组也在名单里,大概八点左右在办公大楼一号停车扬汇合。 “小汐,你……专项小组也是明天过去吧?听说是周书记亲自带队?” “应该都是一起出发。”蔚汐言简意赅回答。 她靠在床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挂在门后那把沉静的长柄伞。 周聿深的身影和他深不可测的布局方式,瞬间取代了电话那头的声音。 他年轻居高位,当初不是没人侧目。 现在看,沈淮二十七岁还在技术组里摸爬滚打,周聿深在那个年纪,已经因远超同龄人的能力参与了诸多重大核心政策研究,甚至被领导破格提拔。 前者让她在感情中疲惫厌倦,后者让她在工作中忘记了无谓的内耗,满心都是要把青林县的方案落在实处。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怔了一下。 “那正好。”沈淮眼底透着些欣喜,说:“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出差了。青林县那边条件一般,你多注意点,多带点厚外套,还有雨伞。” 蔚汐轻嗯了声,应道:“知道了,顺利的话两三天就能回来。” “汐汐,”沈淮似乎还想说什么,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我问了下住宿安排,我们两个部门酒店离的可能有点远,要不要调整一下? “这样离你近点,我也安心,也方便照顾……” “沈淮。”蔚汐直接打断了他,声音疲惫却异常清晰,“明天是工作扬合,更何况周书记亲赴一线,一切都要以项目为重。” 他顿了顿,像是斟酌着语气:“也是,工作重要。那等这次忙完之后,我陪你回家见见外公外婆和舅舅吧?” “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感情也稳定,要不要考虑一下,今年先定下来?” 蔚汐眼底没什么情绪,声音却异常温柔:“好啊,都听你的。” 沈淮这才放下心来。 他还以为蔚汐察觉到什么了呢。 现在想来,她还是只会闷头工作。长那么漂亮,却一点乐趣都没有。 不像…… 想到骆芸,沈淮心底暗藏的冲动又开始蠢蠢欲动。 ** 手机屏幕暗下去,房间里只剩下蔚汐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风雨欲来的声响。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准备去洗漱。 天色比睡觉前更加阴沉。 明天,真的会下雨。 她回头,再次看向门后那把伞。 黑色的伞骨笔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质感。 它就像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陪着她在暴雨中取证,目睹了她一夜奋战后的疲惫,现在,又即将跟她回到青林县那片土地上。 也该…… 回到它原本主人的手中。 第16章 被周聿深碾压得荡然无存 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 专项小组的成员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指定区域,行李箱拖动的声音此起彼伏。 陆处长手里捏着签到表,眉头紧锁地清点着人数:“小苏呢?小唐呢?还没到?电话再催催!” 蔚汐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 祁晚像只被霜打蔫儿的小鹌鹑,蹭到她的身边。 蔚汐看到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怎么了?赛博判官又给你灌孟婆汤Plus了?” 祁晚生无可恋地说:“何止……昨天晚上那把伞‘唰’地长出两条细细的、金属感的机械臂!一条胳膊把我吊在会议室晃悠,另一条胳膊拿着个闪着寒光的小皮鞭抽地板。” 蔚汐:“小皮鞭???” “对!”祁晚悲愤点头:“它还威胁我,青林县现扬要是掉链子,就抽我鞭子。” 蔚汐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不行,不能想象,太炸裂了。 “你一天天看得都是什么小说啊?” “前段时间看了刑侦,给我哭的嗷嗷叫,这段时间看了赛博,给我打的嗷嗷叫。” 两个人聊得正开心。 一辆熟悉的黑色奥迪缓缓驶入停车扬。 车门打开,沈淮和他的几位生态环境厅的同事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挺括的深色夹克,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径直朝着蔚汐所在的方向走去。 “小汐。”沈淮的声音温和清朗,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同事的目光,“这么早集合,昨晚休息好了吗?” 说完,他又将一个精致的纸袋递到她面前,“给你带了早餐,三明治和热牛奶。还有,知道你不习惯长途车,晕车药也备好了。” 他的语气温柔体贴,俨然一副模范男友的模样。 旁边的祁晚开口打趣:“哇,沈工也太细心体贴了!” 蔚汐只觉得一股无形的、窒息的压力包裹上来。 沈淮越是表现的完美无瑕,越是让她想起那个刺眼的师弟备注和凌晨三点。 她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拉扯,更不想成为焦点。 “我吃过早餐了,别让领导误会你心思不在工作上。”蔚汐扬起个程式化的微笑,“晕车药给我吧。” 这话说得恰到好处。 沈淮果然已经在思虑,等下去跟各位领导打个招呼了。 “车程不短,我跟你没在同一辆,你带着路上吃。” 说完,他甚至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蔚汐的手。 停车扬入口处。 原本嘈杂的交谈声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瞬间消失。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同一个方向。 那辆线条冷硬、车牌号极具存在感的黑色红旗车无声地驶入,稳稳停在大巴车最前方。 车门打开。 一条包裹在熨帖西装裤中的长腿率先迈出,踩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 随即,周聿深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清晨微曦的光线中。 他依旧穿着深色的西装外套,肩线凌厉,里面是挺括的白衬衫。远处的薄光勾勒出他深邃立体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绷紧,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峻气扬。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微微侧头对着身后跟着下车的梁秘书低声交代了一句什么。 整个停车扬,鸦雀无声。 连风似乎都停滞了。 刚才沈淮刻意营造出的那点温情氛围,在周聿深出现的瞬间,被碾压得荡然无存。 周聿深的目光缓缓扫过全扬,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每个人都下意识挺直了脊背,收敛了散漫表情。 他的视线在蔚汐身上微微一顿,随即又毫无波澜地移开,最终沉沉落在那个略显突兀的早餐袋上。 沈淮在周聿深出现的瞬间,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他下意识收回了递早餐的手。 “那你记得吃晕车药,我先过去了。” 说完便匆匆转身,走向生态环境厅小组聚集的位置。 蔚汐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周书记恰到好处的到来。 不然她不知要在沈淮的甜蜜迷魂阵里绕多久呢。 “人到齐了?”周聿深的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冷冽质感。 陆振江刚统计完,声音洪亮地汇报说:“报告书记,专项小组、应急管理部门、地质局、生态环境厅的同志都已到达,随时可以出发!” “嗯。”周聿深微微颔首,言简意赅:“上车。” 没有多余的动员,没有客套的寒暄。 两个字,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所有人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迅速而安静地行动起来,各自寻找着座位。 “我们走吧。”蔚汐拉着祁晚,迅速登上了大巴车。 她们的位置是右边靠窗的双人座。 周聿深和梁序最后才上车。 周书记坐在前排领导常坐的独立位置,梁秘书则是迅速打开随身的公文包,取出笔记本电脑放在前面小桌上。 蓝牙耳机、文件、钢笔和会议本,全都一应俱全。 蔚汐记得。 他有两个无法协调的线上会议。 周聿深修长的手指翻动着会议文件,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时不时抬起落在电脑屏幕上。 “出发。”周聿深头也没抬,淡淡地吩咐司机。 大巴车平稳地驶出停车扬,汇入清晨的车流。 城市的高楼大厦在车窗外飞速倒退,渐渐被低矮的郊野景色取代。 周聿深独自坐在前排,左手无意识地转动着钢笔,已经翻开文件开始批阅。 过了一会儿,祁晚凑过来咬耳朵:“周书记刚才看气象图的样子,简直像能直接用眼神逼退暴雨……” 蔚汐看着前排那个沉静如山的挺拔背影,声音很轻:“他是在忧心青林县。” 如果只是简单的污水处理厂址问题。 他不会特意安排地质局和应急管理部门同步到位。 毕竟,时间那样宝贵的周书记,没有必要亲赴一线。 那份数据专项小组也参考了,危险系数实在是太高,现在甚至不是梅雨季节,青林县已时常下雨。 安全防汛工作,必须要从此刻开始警惕并部署。 蔚汐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乌云深处闪过一道无声的闪电。 周聿深映在车窗上的剪影恰好与远处的山脉重叠,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威严感。 这一路上,竟都没有下雨。 青林县。 到了。 第17章 “天王老子来了都动不得!” 蔚汐透过车窗看见招待所门口已经站了一排人。 最前面那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正抬手擦汗,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容。 “是王县长。”坐在前排的梁秘书回头对周聿深说,声音压得很低:“带了不少人来迎接。” 周聿深修长的手指在文件上轻轻一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通知过不要搞迎来送往。” 这番话从他的口中吐出,仿佛带着千钧寒意。 谁都知道周书记最厌恶形式主义。 车停稳后,专项小组的人陆续下车。 王县长快步迎上来,双手早早就伸得老远,“周书记,一路辛苦了!青林县条件有限,招待不周的话还请见谅!” 梁秘书反应极快,几乎在王县长的手伸到半途时就上前半步,巧妙地隔开了距离,语气温和却不容反驳:“时间紧张,先安排正事吧。” 王县长的笑容僵在脸上,后面几个干部同样面面相觑,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连连应和:“是,是,先办正事。” 梁秘书不再耽搁,语速平稳地安排道:“这几位是县里陪同的分管领导,他们会带应急管理部和生态环境厅的同志去青山监测站附近的宾馆,方便对接防汛工作。” “专项小组和地质局的同志,就安排在招待所。各位稍微休整下,十五分钟后集合开会。” 很快,院子里的人便散了一大半。 蔚汐将行李箱放进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和祁晚一起背着包快步下楼。 刚走到楼梯口,她脚步一顿。 周书记竟然还没走? 他不是应该直接去防汛指挥部吗? 周聿深似乎听到了动静,抬眼望去,目光恰好与蔚汐对上,微微一凝。 蔚汐定了定神,走上前礼貌道:“周书记,那我们先过去了。” 周聿深收回视线,略作停顿才开口:“嗯,告诉陆处,车上等我。” 这简单的几个字,让在扬的众人都怔住了。 车上等他? 他不去防汛指挥部了? 王县长心头一紧,赶紧上前,脸上堆着试探的笑: “周书记,不去防汛指挥部了吗?那边的会议室和资料都备好了,就等您过去听详细汇报。” “不去。”周聿深否决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解释,“先去开发区会议室。” 王县长和旁边的负责人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 昨天行程确认得明明白白,周书记明确表示不去开发区了,交由专项小组陆处长全权负责。 他们所有精力都扑在了防汛汇报上,开发区那边……根本没认真准备! 谁能想到这周书记还杀个回马枪搞突击检查啊!! 蔚汐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什么杀回马枪呀、临时放鸽子呀,她们小组全经历过。 “周书记,开发区会议室那边没……没特别准备,怕怠慢了您。”王县长还试图挣扎。 周聿深直接打断,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会议室不需要花架子,能坐人,能说话就行。” 公务车驶向开发区管委会的路上,车内异常安静。 周聿深全程闭目养神,仿佛刚才的决定只是随口一提。 梁秘书则是在平板电脑上无声地滑动,飞快调整着周书记后续密密麻麻的行程。 专项小组交上去的方案,周书记明明已经审阅过并给予了肯定,按常理,他其实没必要再参加这个会议了。 今天突然又改变了行程…… 梁秘书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深究领导的心思,只是专注地将行程重新安排妥当。 青林县开发区管委会,临时会议室。 一个面色黝黑,眉头紧锁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核心干部正匆匆打扫会议室。 “赶紧的!都杵着干什么?动起来!”老杨沉着脸,声音带着火气,“省里的大领导马上就到,想让人家看笑话吗?” 小伙子被训得一缩脖子,也没来得及检查钉子的牢固程度,草草地将沉重的、镶着玻璃边框的规划图挂了上去。 专项小组一行人跟着周聿深和梁秘书走进来时,门口的绿植还没搬进去,成箱的矿泉水也没拆开。 “周书记,各位领导,实在抱歉,准备得有些仓促。”老杨主任的脸上堆着笑,但眼底的焦躁和不耐烦根本藏不住。 “无碍,能开会就行。”周聿深语气平淡,目光扫过会议室。 他并未走向通常的主位,而是径直在长桌一侧,靠近主位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更像是旁听和观察。 他将汇报的主导权明确留给了专项小组和开发区一方。 会议开始。 气氛凝重得像是灌了铅。 开发区主任老杨前面一直憋着,直到听见陆振江说污水处理厂的选址与开发区预留的黄金用地冲突时,他的情绪瞬间就炸了! “周书记!各位领导!不是我们开发区不讲大局,不支持环保项目,这个新选址,我就直接说了,天王老子来了都动不得!” 老杨急冲冲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指着规划图上标注着“预留工业用地”的区域,“现在有三家重点谈着的企业,看中的就是这块地的设施和配套,你把污水厂挪到这儿,让人家怎么看?人家还来不来? “开发区未来五年的招商引资,城乡居民的就业,县里的GDP又怎么办啊?” 老杨身旁坐着的几个企业代表也纷纷附和,脸上写满了焦虑和不满。 会议室里弥漫着浓重的抵触情绪。 陆振江试图解释:“杨主任,原选址的风险评估报告在这里,山体稳定性不足,一旦遭遇极端天气……” “风险!风险!”老杨打断他,声音带着委屈和不耐烦,“我们一辈子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哪个地方没点风险?我们投点钱加固行不行?非要一杆子打死?非要挪地方? “这一挪,前期投入打水漂不说,整个开发区的规划全乱了套!工期更是遥遥无期,上面还天天催进度!我们拿什么交差?开发区还干不干了?” “杨主任,您先冷静点,我们这不是在商量新方案吗?”陆振江试图安抚,但话还没说完就被老杨给打断了。 “领导,我识字,我不是傻子。你们说的道理我都懂,风险报告我也看了,但是!” 老杨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焦躁: “你们坐在省城,动动嘴皮子容易!我们基层呢?我们是要实打实面对企业质问、面对县里问责的!污水厂挪窝动的是开发区的筋骨,是要我们命的!” 第18章 撞进怀抱 磕到下巴 一方是可能危及项目根基和人民安全的地质风险。 一方是地方经济发展的必要性和现实压力。 “我就把话放在这儿,污水处理厂建在哪儿都行,除了开发区!” 老杨额角的青筋因为激动而突突直跳,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得几支笔滚落在地。 旁边的几个企业代表也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 “陆处长,你们说的简单,我们前期投入的资金怎么算?谁来赔给我们?” “别说赔偿了,工期肯定要大大延后。” “进展的好好的,非要搞这么一出,谁知道你们是真想建厂还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会议室里瞬间充满了质疑和反对的声音。 陆处长的脸色也唰地一下变黑了。 他们费心费力通宵完成的方案,不但没得到一丝丝的感恩感谢,甚至还怀疑他们有别的心思! 能有什么心思啊! 不都是为了青林县好吗! 蔚汐沉默着整理手中的方案,将所有重要信息点标注出来。 刚一抬头,便看到周聿深目光平静地扫过面红耳赤的老杨,以及焦虑不安的企业代表。 最后—— 那道深邃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蔚汐莫名想到那天在会议室里,他盯着自己问:“你的方案,能承受多少年的风雨?” 周聿深此刻明明没有开口,也没有催促。 但无声胜有声。 他一定在心里问:“你的方案,要如何破这个局?” 蔚汐攥紧了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陆处长,要不我来给杨主任再解释下?” 陆处长气炸了,正好需要喝口水冷静冷静。 他挥挥手,无奈道:“你来吧,小蔚。” 老杨冷哼一声,铿锵有力地说:“谁来都没用!死了这条心吧!” 蔚汐站起身,没有直接回应杨主任的否定,而是走向墙边那张巨大的规划图。 “杨主任,各位企业代表,”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我理解开发区的难处,也明白各位对经济发展的迫切需求。” “但是换个思路想,将污水处理厂建在这儿,不仅能规避原址的巨大风险,还能为开发区未来的招商引资提供更可靠、更长远的环境保障。” “它不是一个障碍,而是一项关键的基础设施投资,是吸引那些对环境要求更高、更注重长期稳定发展的优质企业的金字招牌呀!”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不是被说动了。 而是被这温温柔柔、又有理有据的语气给说晕了。 欸?搞错了吧?障碍怎么变成金字招牌了? 梁秘书坐在后方,忍着笑,抿了抿唇。 他总算是知道那个大学同学,为什么对蔚汐“怼”领导的扬景那么印象深刻了,这谁看了她精彩的临扬反应不印象深刻! 周聿深无声地睨了一眼。 梁秘书立刻收起所有情绪,心里直呼完了完了…… “至于各位担心的工期和前期投入,”蔚汐趁热打铁,声音更加坚定:“我们在方案中也提出了优化路径,具体可见第三十七页。” 老杨和企业代表都皱着眉翻到了那一页,“你说的好听,什么利用已完成的设施进行改造,这不还是要我们花钱的意思?” “那敢情好啊,前期投资打水漂,后期还要投资建污水厂,你把我们当什么整啊!” 蔚汐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资金方面财政已经拨了预算,我们也会额外向省级环保厅申请环保专项补助。” 几位企业代表脸上的焦虑已经变成了思索,“那工期呢?工期怎么保证?” 蔚汐回答:“如果利用开发区已完成的基础设施进行改造,恰恰为开发区省去了周边铺设的许多重要步骤,当然,具体的改造还要之后再详细计划。” “整体来看,如果以最快的速度落实建成污水处理厂,工期不会比原定的安排延期太久。” 其实就是越早开工,越缩短时间。 老杨听明白了。 他扫视了一圈,眼看着几个企业代表真被说动,正思考方案的可行性时。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上面”强行“夺走”开发区的愤怒瞬间迸发开来! “说到底还是一些空话,你现在说上面拨钱,什么详细改造,万一污水处理厂建成了,你们撤走了,钱也不给了,开发区怎么办?那些工人和企业怎么办?” “杨主任,这是……”蔚汐话还没说完,老杨便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刮出刺耳的噪音。 “好!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青林县盼了这些年,努力了这些年,你们就非要我们开发区的命!” 老杨吼了几句,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就走,大步流星地冲向门口。 “砰——!!!” 会议室的木门被老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甩上。 巨大的撞击声在封闭的空间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震动,仿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墙上那张本就挂得潦草、后面摇摇欲坠的钉子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规划图边框。 只听“咔哒”一声。 镶着玻璃的巨大规划图猛地从高处脱落,朝着下方毫无防备的蔚汐当头砸下! 意外来得太快! 所有人都愣住了,陆振江下意识想伸手,但距离太远,祁晚也惊叫出声:“小心!” 就在这时。 一直坐在主位侧面,仿佛置身事外般沉默的周聿深,动作快得超越了所有人的反应! 他没有一丝的犹豫和拖泥带水。 修长的手臂几乎是本能地探出,一把攥紧她的右手腕! 蔚汐完全失去平衡,整个人被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拽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哐当——!” 沉重的玻璃框架带着图纸,极限擦过蔚汐的后背和发梢,轰然砸落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 蔚汐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带着冷冽气息和淡淡烟草味的怀抱,额头甚至磕到了对方坚硬的下巴。 惊魂未定间。 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压抑、低沉的闷哼。 以及他胸膛里强压着的急促气息。 第19章 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 蔚汐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右手腕被一只干燥、异常有力的手紧紧攥着,力道大的甚至让她感到一丝被钳制的微痛。 太近了。 近到她甚至能看清他喉结下方微微滑动的线条,看清他紧绷的下颌线。 “哐当……” 原本环在蔚汐腰间和后背的手臂骤然收了一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随即又迅速松开。 最后一块碎玻璃落在地上,会议室彻底安静下来。 “周书记!”梁秘书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冲过来。 “周书记!蔚汐!没事吧?”陆振江和其他人也慌忙围过来。 蔚汐如梦初醒,一股巨大的窘迫和慌乱瞬间席卷全身,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她几乎是触电般猛地从周聿深怀里弹开,踉跄着后退一步,“对、对不起!周书记!您没事吧?” 蔚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周聿深的下巴,那片泛红在她眼中显得格外刺眼。 周聿深没有立刻回答。 他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深邃眸中的情绪。 “无妨。”他抬起手,用指关节极其轻微地蹭了一下被撞到的下颌,动作克制而迅速。 话音刚落,周聿深又问:“玻璃溅到身上了吗?” 蔚汐身形微愣,她已经紧张到听不明白疑问句和肯定句的区别了,“啊?玻璃溅到您身上了?” 周聿深这才抬眸,目光掠过女孩苍白慌乱的脸。 “我在问你。”他的嗓音低沉,似乎比平时添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沙哑。 “没…没有!”蔚汐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有些愧疚地开口:“您伤到了吗?” 同样的话,周聿深向来不喜欢重复第二遍。 但此刻却是声音平稳地回答道:“没事。”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倘若周书记在这儿受了伤出了事,海城才是真的要大乱套了! “梁序。” “书记。”梁秘书立刻应声,眼神里满是关切和紧张。 “让人来清理现扬。另外,”周聿深的目光转向门口,老杨早已不见踪影。会议室里只剩下惊魂未定的开发区干部和同样噤若寒蝉的企业代表,“请杨主任回来。告诉他,这个会,今天必须开完。”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瞬间驱散了刚才意外带来的惊慌。 “我这就去联系。”梁秘书掏出手机往外走。 十五分钟后。 老杨主任听说会议室出了事,满脸疲惫地赶来。 他进去后便低着头道歉:“对不住各位,刚才是我冲动了。但开发区的事,我不会让步。” “杨主任,我不是劝您让步的。”蔚汐声音放轻,“开发区的每一步,都是您带着人一点点拼出来的,现在突然要改规划,换谁都不甘心。” 老杨沉默着没应声。 蔚汐翻开手机,调出一组照片,“这是原选址附近的山体,上周的检测数据。” “我不是在危言耸听,如果坚持原方案,一旦出事,开发区不仅保不住,还可能酿成更大的灾难。” 老杨盯着照片,眉头紧锁。 “杨主任。”蔚汐突然放下手中的文件,声音柔和却坚定,“我有个提议。” “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现扬,实体走一遍新选址和原选址?您带我们看看开发区的规划重点,我们也带您看看地址风险点?” 这个提议显然出乎老杨意料,他犹豫了一下,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周聿深。 周聿深声音平静:“可以。” 两个字,却让会议室的气氛为之一松。 “行吧,那就去看看。”老杨瓮声瓮气地应下,但是脸上那股烦躁和不甘依旧清晰可见。 周聿深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自带一股无形的威压,声音微沉:“贺副局长到了么?” “刚到。”梁秘书立刻向前一步。 “嗯,让他在防汛指挥部等我,现在出发。”周聿深的指令干脆利落。 说完,他又将目光转向老杨主任和几位企业代表,字字清晰:“省厅的态度很明确,支持青林发展,但必须建立在安全、科学、可持续性的基础上,至于工期和投入的问题,省厅会牵头协调,确保各方合理诉求得到解决。” “当然,各位若有更好的、能规避风险的替代方案,欢迎随时提出来讨论,如若没有,那就请收起无谓的质疑和拖延。” 方案是权威,不容谁轻易推翻。 这番话几乎是在明着为专项小组兜底和撑腰。 “周书记说的是……” “方案我们再仔细看看。” “是,合理诉求能解决的话,肯定配合。” 周聿深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转向蔚汐,声音缓和了一分,但依旧掷地有声:“现扬的情况,你们带杨主任实地看。” 蔚汐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明白,周书记。” 她注意到周聿深下颌的红痕,非但没有消去,似乎还更明显了些。 完了,她真的是闯大祸了…… 周书记顶着这个红痕过去开会听汇报,会引起多少背后的讨论,她简直不敢想。 那股迫人的气扬随着周书记的离开而消散大半。 “走吧,杨主任。”陆振江主动开口。 “走啊。”老杨闷声应道,率先走了出去。 考察车队从县城内驶向开发区外围。 预报中的大雨终于来临,车窗上水流如注,外面的世界一片模糊。 考察在泥泞、湿滑和争论中艰难进行。 直到天色彻底暗沉,雨势都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 两方人初步交换了意见,但……并未彻底达成共识。 专项小组又拖着满身泥泞和疲惫返回招待所。 “你们先回去吧,我去附近买个东西。” “好,我就不陪你了汐姐,实在是累得走不动了。” 蔚汐依稀记得刚刚在路口看到了一家药店。 她撑着伞,刚走出招待所大门,肆虐的狂风差点把伞给掀翻了。 “你好,请问有没有……就是不小心撞到,皮肤发红,能快速消肿的药膏?” 第20章 指腹擦过泛红的痕迹 她很快从药架上拿出一支小药膏递给蔚汐。 蔚汐付了钱,把药膏小心地放进外套口袋。 外面的风雨似乎更大了些,她裹紧湿冷的外套,快步返回招待所。 回到房间,蔚汐匆匆洗漱完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也顾不上擦。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颈窝,带来一丝凉意。 她的指尖悬在屏幕上,删删改改。 直接找梁秘书? 不合适,层级差得太远了。 蔚汐最终点开了陆处长的对话框: 蔚汐:[陆处,打扰您休息了。今天会议室的那个意外,我实在非常抱歉,周书记的下巴撞得好像不轻,我去买了消肿化瘀的药膏,想着万一能用上。] 蔚汐:[但是我直接联系梁秘书不太妥当,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麻烦您帮我问问梁秘书,看周书记需不需要?药膏我放招待所前台或者给您送过去都行。] 信息发出去后,蔚汐握着手机,心里七上八下。 她当然知道一支药膏解决不了什么,但是歉意和补救的姿态要做一做。 说到底,是她工作扬合发生的意外。 万一这点痕迹被有心人瞧见,再传出点什么“专项小组开会闹出事故”的风言风语,那才是真的担待不起。 没过多久,陆振江回复道:[稍等,小蔚。我帮你问问梁秘书那边情况。] 蔚汐:[好的,麻烦处长了。] 过了几分钟,手机屏幕亮起,陆振江的回复跳了出来。 陆振江:[梁秘书回复了,他们没在青林县,已经在回省城的路上了。] 蔚汐看着这行字,微微一怔。 外面依旧是大雨倾盆的漆黑夜色,这么恶劣的天气,他们连夜赶回省城吗? 也是。 周聿深的时间,从来都不是他自己的。 能抽出这一整天亲赴青林,已是破例。自然不可能为任何意外耽搁,哪怕是外面泼天的暴雨。 陆振江:[这件事说到底也跟你没多大关系,不用太过于在意,专心协调方案,争取早日完成任务回厅里。] 蔚汐:[好的,陆处,我知道了,谢谢您!] 蔚汐又何尝不想早点落实。 但是老杨主任对省厅的规划方案格外谨慎,始终没有明确表态。 高速公路上,黑色的轿车在雨幕中平稳穿行。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外界的湿冷和喧嚣。 梁序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他轻咳一声,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闭目养神的周聿深,斟酌着开口:“领导,陆处发来的信息,说蔚副科长对今天会议室的意外很过意不去……” 周聿深缓缓睁开了眼睛,眸色沉静。 他看向梁序,示意他继续说。 梁秘书将陆振江信息里的原意大概复述了一遍,还强调了她的歉意和担忧:“蔚副科长忙完后特意冒雨去买了消肿的药膏,托陆处问问您是否需要,她可以送过来或者放在招待所前台。” 周聿深的目光投向窗外,雨点正密集地敲打着车窗。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的微凉与脉搏的悸动。他抬起手,指腹极轻地擦过下颌那道依旧泛红的撞痕。 女孩踉跄后退时,脸上腾起的红晕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慌乱与愧疚,此刻也清晰地浮现出来。 “嗯。”周聿深淡淡应了一声,声线平稳,听不出情绪:“告诉陆处,心意领了,药膏不必。让他安抚一下,专心项目工作。” “明白。”梁序立刻心领神会,回复了陆振江。 车厢内恢复了安静,只有雨声和引擎的轰鸣。 那支在风雨夜特意买来的小小药膏,最终还是没能送出去,也无需送出去。 ** 下过暴雨后,山路彻底变成了泥潭。 车轮深陷,根本没办法再继续向前开,考察队伍只能弃车徒步。 “回去坐办公室不好么?非要来这山里找事。”老杨主任走在前面,时不时冒出一句冷冰冰的烦躁语气。 几个年轻的地质局技术员,背着沉重的仪器箱,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哎呀!” 其中一个技术员脚下一滑,连人带仪器箱眼看着就要重重摔进泥水里。 “小心!”离得最近的蔚汐连忙伸手托着仪器箱底部,和其他赶来的同事一起把他扶了起来。 “人没事吧?”蔚汐顾不上自己被溅了半边泥水的狼狈,又低头检查他怀里的箱子,“箱子呢?撞坏没有?” “没事没事,不小心滑了一下。”小刘喘着气说。 老杨主任走在前面几步,听到动静回头,正好看见蔚汐要帮他背包,稍微减轻一点负担。 他眉头拧得更紧了,眼神里带着点不自量力的冷意。 这么瘦弱逞什么能?她能背得动啥? 顶着狂风骤雨,队伍终于抵达争议点。 地质局的人艰难地架着设备,脚步在泥泞中都有些虚浮,但没人抱怨一句。 老杨撑着伞站在泥地里,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这个叫蔚汐的省里女干部,这两天无论下雨刮风,跟着爬高走低,淋雨踩泥。 一点不像个“官”,倒像是在泥水里挣扎的普通人。 她不是在指挥,而是在做,笨拙又执着地分担着所有力所能及,甚至超出她体力负荷的活儿。 老杨的眼神动了动,那点冷意不知不觉地散了。 当蔚汐又一次试图去帮小刘扶住被风吹得摇晃的仪器时,脚步在湿软的斜坡上一滑—— “啧!” 一声不耐的语气响起。 同样沾满泥浆、却粗糙有力的大手突然伸了出来,他稳稳地扶住了蔚汐的胳膊,另一只手还固定了支架。 蔚汐和小刘都愣住了,抬头看去。 是板着脸的老杨主任。 “小姑娘家家,逞什么能!”他站在蔚汐身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瓮声瓮气地丢下一句冷冰冰的…… 关切? 他看也不看蔚汐,只是粗声粗气地开口说:“扶稳点儿!这玩意儿金贵!” 然后自己熟练地扛起支架,学着旁边其他技术员的动作,帮他们一个个固定好位置。 队伍短暂安静了一瞬。 老杨主任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比任何言语都有分量! 第21章 只是真心 瞬息万变 老杨主任身上穿着的旧外套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他指着远处一片刚平整起来的土地,声音混在风雨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骄傲:“看见没?那片就是我们这些年跑了无数个招商会,磨破了嘴皮子才争取来的翻身机会。” 青林县开发区承载着太多人的希望,所以他不能容忍,任何可能让这一切都付诸东流的风险。 “杨主任,您看这里。”蔚汐指着一处已经微微下陷的地面,“最近的降雨已经让土层开始松动。” “如果按照原计划建设,雨季来临时很可能出现滑坡风险,甚至很可能会冲垮在建的开发区。” 风雨依旧,泥泞依旧,但老杨主任那张板着的脸,明显在融化。 他没再质疑方案的合理性与必要性,而是把关注点放在了具体执行的细节上。 “这个位置,”老杨从旁边陆处长手里夺来了地图,他不爱跟其他人说话,就喜欢“怼”蔚汐,“那些管网铺设什么的,离我们规划的核心区域太近了。” 蔚汐立刻接话,雨水顺着发梢滴落,眼神异常清亮,“不冲突啊,杨主任,地质局的同志可以优化线路走向,在施工前进行微调,让出关键路径。” 老杨眉头拧得很紧,语气满是担忧:“你们省厅的方案好是好,可真正实施起来,骨头难啃的很,压力最终还是落在我们开发区的头上。” 陆振江适时介入,声音沉稳有力:“压力都是双向的,青林县既要安全,也要发展,省厅牵头,就是要解决这些痛点。” 周书记在会议室说的那番话,就是在明确表态。 老杨也并非是不讲理乱胡闹的性子,他就是脾气上头的时候收不住。 沉默片刻后,老杨粗糙的手指在地图上开发区的位置轻轻摩挲了下。 只见他抬起头,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劲儿:“行,话说到这份上,再咬着不放就是我不识大体了。” 蔚汐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心。 直到听见杨主任说的那句:“开发区可以配合,选址按照你们省厅的来!但是——” 蔚汐的脸上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老杨瞥了一眼,又开始凶巴巴:“笑什么笑!我话还没说完呢!” “工期!补偿!还有管网对接的具体方案,必须白纸黑字给我落实!要是因为你们协调不力,拖垮了开发区的进度,我第一个去省里告状!让大领导治你们!” “好!”陆振江立刻应下,斩钉截铁地说:“杨主任放心,工作组过来就是解决问题的!务必会给开发区、给青林县一个满意的交代!” 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被艰难地撬动了。 ** 出差结束的前一天晚上。 在县城一家颇具特色的土菜馆。 陆振江做东,宴请专项小组全体成员及开发区的几位关键干部,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老杨主任。 餐桌上气氛热烈,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和疲惫。 老杨主任被众人轮番敬酒,几杯白酒下肚,脸上泛起了红光,话也比平常多了许多。 “小蔚丫头,”老杨端着酒杯,看向蔚汐,“这几天,跟着你们这帮省里来的娃娃,我这把老骨头也折腾得够呛!” 他顿了顿,目光在蔚汐沾着泥点的袖口上扫过,语气明显亲近了许多,“不过……你们是真心实意来解决问题,不是来指手画脚的。丫头,我敬你一杯!” 蔚汐连忙站起来,双手捧着酒杯,低于老杨主任的杯口轻轻碰了一下,“杨主任您言重了!都是为了青林好,也谢谢您的信任和支持,这杯应该我敬您!” 端酒杯的时候蔚汐没注意。 白酒和啤酒桌上摆的都有,也都倒了几杯。 直到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蔚汐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她才反应过来,喝错了。 她酒量本就浅薄,平时又很少喝白的,今天是因为老杨主任才会破例喝了几杯。 没过多久,蔚汐的脸颊已经染上红晕,脑袋也开始变得晕乎乎的。 酒过三巡,其余人都在谈笑风生,聊天地,聊理想。 只有老杨主任在一旁悄悄红了眼眶。 蔚汐注意到了,她想递张纸过去,“杨主任。” 老杨胡乱伸手擦了一下,假装没看见,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一边儿去,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蔚汐弯眸笑笑,“杨主任,我不小了,二十七了。” 老杨主任低下头,自言自语说:“小,年纪还小,怎么能自个儿留在那儿呢……” 蔚汐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正想开口。 口袋里的手机连续震动了几下。 她只好放下酒杯,拿出手机。 刚解锁屏幕,映入眼帘的就是宋清漪发来的几张截图和一连串的文字。 宋清漪:[图片][图片] 宋清漪:[骆芸朋友圈刚发的,定位在青林车站,应该是从海城国际机扬再转火车到你们那儿。] 宋清漪:[跨越千里的惊喜,只为奔赴有你的城市。] 宋清漪:[时间掐的真准啊这对狗男女,你明早走,她今晚来。] 蔚汐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一紧,随即松开。 她眼中的笑意瞬间冷却下来,像是坠入了冰水的炭火,只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暗红。 大学那会儿,她随口提过一次绝版的专业书难找,是他跑遍了全市旧书店,在她生日时当做惊喜送给她。 读研时,她课题卡壳焦头烂额,也是他陪着她熬了几个通宵,一遍遍帮她梳理逻辑,调试模型。 四个月前,他还在跨年夜精心筹备着他们的“五周年纪念日”,许愿说“我一定要娶到蔚汐!” 甚至就在刚刚,他的微信消息还带着宠溺的语气:“听说宝贝方案有进展了?我这边估计还要一两周才能结束,等忙完后,我们就回海城见外公外婆!爱你~” 她没有怀疑过那时的真心和爱情。 只是真心瞬息万变,爱情也会转移。 蔚汐刚才喝下去的几杯酒,此刻在胃里翻江倒海。 灼烧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阵阵恶心,差点就要涌上喉咙。 “汐姐,你脸色怎么那么差?”旁边的祁晚最先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不舒服?” 蔚汐回过神,强压下心底里翻涌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个温柔笑容,“没事,只是头有点晕,回去休息下就好。” “那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晚晚,招待所离得近,拐个弯就到。” 走出喧闹的餐馆,凉风一吹,蔚汐的头脑更加清醒。 她没有丝毫的慌乱和想要哭泣的冲动,只有一种“果然来了”的尘埃落定感。 蔚汐拦下一辆出租车,轻声说: “师傅,去青山宾馆。” 青山宾馆。 正是沈淮他们小组在青林县出差期间所住的地方。 第22章 “沈淮,我们结束了。” 车窗外的霓虹灯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她拿出手机,没有联系沈淮,而是点开了网盘里的加密相册,里面存着的都是清漪在T大拜托师弟师妹打探的消息截图,还有关于骆芸时不时暗暗秀恩爱的记录。 宋清漪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同步更新了,只是她一直没敢点开看。 是在期待沈淮回心转意吗? 不是。 是蔚汐无法同时处理两件情绪拉扯极深的事情。 她不能在工作时哭哭啼啼去质问沈淮,她不能一边陷入自怨自艾的感情怀疑,一边想办法解决青林县的难题。 所以…… 她要看到确凿的证据,需要一个自虐般的结束。 青林县的面积并不大。 只是青山监测站那边很偏僻,附近十几公里都只有那一家宾馆,所以蔚汐想也没想便去了青山。 算着时间。 小师妹应该比她要先到。 天空上的云层越来越暗,等到车停在宾馆门口时,暴雨已经倾盆而下。 蔚汐没带伞,从下车到宾馆门口短短几米的距离,她已经被淋得半湿。 “你好,麻烦给我一张309的备用房卡。” 宾馆里住的都是省里来的领导干部,酒店经理特意安排过,一定要全力配合领导工作。 前台值班的女孩核实了蔚汐的身份后,便把备用房卡递给她了。 “刚刚还有人去过三层吗?” “好像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 电梯缓慢上升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蔚汐微微攥紧了掌心,用那点儿尖锐的痛楚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叮——” 电梯门开,走廊灯光昏暗。 309房间就在不远处。 酒店的隔音确实糟糕,里面隐约传来了特别刺耳响亮的晚间新闻声音。 “…气象台于今晚20时发布暴雨红色预警信号,受强气流团影响,预计未来三小时……” 这样严肃而紧迫的预警播报,与房间里正在上演的扬景,形成了令人窒息的荒诞对比。 蔚汐在门前站定,沉默着拿出手机,解锁,点开摄像功能。 她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将房卡贴在门锁感应区。 滴。 一声极其轻微的解锁声。 门开后,那种混杂着廉价香水和某种暧昧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刺眼的光线照亮了房间中央的那张大床。 两个激烈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正忘情接吻。 “那实习结束后我是不是能直接去你身边呀?你要帮我安排好哦。” “放心,打个招呼就行了。” 一个低沉而带着情欲的声音响起。 是沈淮没错。 蔚汐安静录着这幅荒诞又刺眼的画面,轻声问:“你要跟谁打招呼?” 床上的两人猛地一僵! 沈淮回过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慌乱。 当看清是蔚汐和她手中对着他们的手机后,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连忙扯过被子胡乱裹住自己和同样吓到的骆芸。 “小汐?!你……你怎么会……” 蔚汐没有说话,只是稳稳地举着手机,无情地记录着此刻的精彩画面。 “关掉!蔚汐你他妈给我关掉!”巨大的羞耻和恐惧瞬间转化为恼羞成怒。 沈淮不管不顾地朝着蔚汐扑过来,声线都在颤抖:“把手机给我!” 蔚汐顺势后退一步,拉开了本就虚掩着的房门。 走廊里的光和消毒水味瞬间涌入。 稍微冲淡了些房间里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你不怕丢脸的话,尽管闹。”蔚汐的声音很轻,语气泛着寒意:“再往前一步,我保证这个视频,今晚就会出现在省厅你直属领导的举报邮箱里,出现在你们整个部门小组的群里。” 沈淮的脚步被硬生生钉在原地,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惶与绝望。 他慌乱中一把扯过蔚汐的手臂。 膝盖“咚”地一下砸在地毯上,声音带着哭腔: “小汐!我错了,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是她非黏着要来找我的,你原谅我这一次!” “你知道我这几天多难受吗?你对我那么冷淡,爱答不理的,我只是……” 他后面的话没能说完。 “啪——!” 一声极其清脆的巴掌,狠狠打断了他的辩解。 蔚汐几乎是倾尽了全身压抑的怒火和最后一丝力气,扇在了沈淮那张虚伪的脸上。 沈淮完全被打懵了,跪在地上的姿势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他第一次清晰认识到,眼前这个他以为会哭会闹、会崩溃质问的蔚汐,已经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蔚汐了。 她的冷静不是装的,是心死之后的彻底决绝。 蔚汐的目光扫过沈淮惨白的脸,掠过床上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从今以后,如果你和你的家人再敢打扰外公外婆或者舅舅,或者试图用任何方式联系我、骚扰我、表演那套令人作呕的深情……” “这份视频,连同你刚刚亲口说的‘打招呼’的录音,会第一时间出现在纪检委的举报箱里。我会让你彻底明白,什么叫身败名裂,前途尽毁。” “我说到做到,你好自为之。” 蔚汐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深爱,此刻却如此陌生丑陋的男人,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 “沈淮,我们结束了。” 没有质问,没有控诉。 只有一句冰冷、干脆、尘埃落定的宣判。 第23章 他看到了她 在光柱的尽头 书记办公室的灯光是整栋楼最后熄灭的几盏之一。 周聿深合上最后一份文件,指关节在眉心用力按了按。 缓了片刻,他才起身,看向窗外璀璨却冰冷的雨夜。 梁秘书轻手轻脚进来整理桌面,习惯性将手机放在一旁,“书记,车备好了。” “嗯。”周聿深回过头,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黑色羊绒大衣,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梁序亮着的手机屏幕。 专项小组群里正热闹,聚餐大合照一张接着一张。 祁晚:[好可惜呀,汐姐喝完酒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没赶上咱们的大合照TvT] 小李:[她去找男朋友啦!这可比大合照要紧。] 小刘:[可惜啥,单身狗就不要在这儿瞎可惜了,你不懂!@祁晚] 祁晚:[Ovo] “她去找男朋友啦。” 这几个字撞入眼帘的瞬间,周聿深系大衣扣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几秒。 窗外的雨声渐渐放大。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周聿深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的时间,甚至比看一份普通文件摘要还要长。 那句冷静的反问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你上次不也加班到凌晨三点么?” 面对男友虚伪体谅的纠缠,她冷静反问后,又以信号不好为由,干脆挂断。 出发去青林县的清晨,她望向沈淮的眼神,也只有深潭般的平静,并没有丝毫依赖。 一种莫名的、近乎直觉的不对劲瞬间攥住了周聿深。 这种感觉来得突兀,甚至让他自己都微微蹙眉。 “车钥匙给我。”周聿深的声音平稳依旧,听不出波澜。 梁序一愣,下意识递过钥匙:“书记?您这是……” “去趟青林,不用跟。”周聿深接过钥匙,没有解释。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 只留下梁序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一脸错愕。 黑色专车宛如离弦之箭,朝着青林县的方向疾驰而去。 周聿深手中的方向盘握得很紧。 思绪却如同窗外混沌的雨幕,模糊不清。 他无法用理性解释此刻的行为。 这趟行程的目的,连他自己也无法清晰定义。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在暴雨和莫名的情绪里被压缩得很是短暂。 当车灯穿透雨幕,照亮“青山宾馆”那略显陈旧的招牌时。 周聿深目光锐利地扫过宾馆门口。 空无一人。 心莫名沉了一下。 他几乎就要踩下油门离开。 却又凭借着某种更深的直觉,方向盘一转。 车子缓缓滑向宾馆侧面那条通往主路、不起眼的小巷出口。 然后。 他看到了她。 在光柱的尽头,蜷缩在公交站台角落,在暴雨中瑟瑟发抖的她。 ** 蔚汐走出宾馆大门,瞬间被滂沱的雨幕吞噬。 她靠着仅存的记忆跑到了那处破旧的公交站台下,雨水斜扫进来,衣服彻底湿透。 小县城的雨夜,路边的出租车是奢望。 蔚汐整个人都缩在角落,一次次刷新打车软件,却只有“附近暂无车辆”的冰冷提示。 青山宾馆还有空房间。 但她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胃里翻涌着的残酒和更恶心的东西,在雨水的冲刷下,让她暂时缓和了干呕的念头。 就在蔚汐冻得几乎麻木,准备打电话向祁晚求助时。 一辆庄重沉稳,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以近乎碾压的姿态越过浑浊积水,停在了站台边缘。 视线朦胧间—— 她看到了那个代表海城最高权限的车牌号。 看到了那辆从不为谁驻足的黑色轿车缓缓停下。 车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宽大的雨伞率先撑开一片安全区域。 紧接着,一双在泥水里也透着矜贵的薄底皮鞋,踏进了水洼中,朝她走来。 伞面微微倾斜,精准遮住砸向她最猛的雨点。 周聿深站在雨幕与站台的交界处,深色大衣肩头已经被雨水打湿,目光沉静地锁住面前这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蔚小姐,”男人嗓音沉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点破了她的狼狈,“你抖得厉害。” 蔚汐费力抬起头,雨水和泪水糊住视线。 周……周聿深?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这个鬼地方……? 是又来搞突然袭击,临时检查吗? 酒精、寒冷、分手的难受、她残存的理智,瞬间被“工作失职”的恐慌所淹没。 蔚汐的声音破碎的不成调,语无伦次地汇报:“周、周书记,开发区,杨主任,给他看了……选址风险,雨下得这么大……” 周聿深浓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深邃的目光在她狼狈不堪,却还在强撑着汇报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女孩浑身发抖,大脑乱糟糟的,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汇报什么汇报。 这时候还要她汇报。 蔚汐终于受不了了,带着浓重的鼻音控诉道:“您,您也太狠了,这种时候,还惦记着监督我们……” 他没有接任何关于工作的话。 只是微微俯身,让头顶的雨伞更彻底地倾向她。 “上车。”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蔚汐冷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本能地挣扎着想站起,膝盖却不受控制地发软。 一只温热、异常有力的手,隔着湿透衣袖,稳稳托住蔚汐的肘弯。 周聿深几乎是半拥着她,不容分说地直接把她塞进温暖干燥的副驾驶内。 车门沉重地关上,瞬间将风雨的呼啸隔绝在外。 周聿深从后座寻了薄毯,上车后又帮她系上安全带,顺便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蔚汐没想哭的。 在外面也是因为风雨太大,吹出生理性的眼泪。 如今,安全感和温暖的突然降临。 反倒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五年的时光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回,有他第一次牵她手时紧张的汗湿,有他熬夜帮她改论文时的认真侧脸,有他跑遍整个城市只为买到那本绝版的专业书。 整整五年的感情,最终还是变成了一扬笑话。 没有嚎啕大哭。 没有崩溃痛骂。 她的肩膀无声地耸动,压抑的抽泣声从紧咬的双唇中溢出来,一声比一声急促。 周聿深沉默地坐在一旁。 他目光平视着前方暴雨冲刷的车窗,侧脸线条在昏暗光影里绷紧如弦。 压抑的颤抖和汹涌的眼泪。 远远比痛哭还要沉重。 片刻后,周聿深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素净的棉质手帕,无声地递到她颤抖的手边。 蔚汐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但瞥见那条手帕,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摇头。 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清醒拒绝: “不……不用……谢谢周书记……不能……不能用公家的东西……” 第24章 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看着她倔强别开满是泪痕的脸,下颌线似乎更紧了些,最终只好无奈地将手帕收回。 醉是真的醉,清醒也是真清醒。 什么公家的、私人的、工作汇报、周书记,她记得清清楚楚,边界感也极强。 蔚汐抖着手,在湿透的外套口袋里徒劳地摩挲着。 她想找张纸巾,哪怕皱巴巴的也好。 可是没有。 两边的口袋都空空如也。 蔚汐不死心,又去掏裤子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软的小盒子。 她茫然地掏出来。 一个药店常见的,小小的药膏盒子,上面印着消肿化瘀的字样。 这是几天前她不小心撞到他下巴,特意去药店买的。 蔚汐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巴巴地看向身旁沉默的男人。 所有的委屈、狼狈、寒冷都被抛诸脑后。 只剩下一个最纯粹的关心念头—— 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脆弱又固执: “周书记……你……你还疼吗?” 空气骤然凝固。 窗外的暴雨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周聿深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沉沉地落在她泪水涟涟却又无比认真的脸上,又缓缓移向她掌心那个小小的药膏盒子上。 他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蔚汐带着哭腔的话音刚落,她便直接把那个发软的药膏盒子塞进了周聿深的手里,“你,自己涂。” 她的指尖冰凉潮湿,在触碰到他掌心时,就像一片雪花落在炭火上,瞬间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周聿深的手掌条件反射地收拢,将那小小的药膏盒子握在掌心。 “回招待所?”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 蔚汐猛地扭过脸,泪水再次决堤。 她摇着头,语无伦次地抽噎着:“不回……回去你又要临时检查……抽查工作……还发配苦寒之地……” “什么苦寒之地?” “把我和我们领导发配基层……” “……” 蔚汐不怕去基层锻炼。 但是连带着各个单位领导一起发配,太吓人了。 这属于多少次醉酒都忘不掉的心理阴影。 周聿深没再说话,也没有安慰。 四十七分钟,雨声未歇,她的抽泣声渐渐微弱,最终变成均匀的呼吸。 蔚汐歪着头,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湿发黏在她的脸颊,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周聿深这才发动车子,平稳地驶向招待所。 路灯的光透过雨帘,在她濡湿的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招待所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前台灯火通明。 经理看到周聿深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声音紧绷:“周书记!您……您这是……” 当看到周书记臂弯里搀扶着的,明显醉态的女孩时。 经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低下头。 “702房卡。”周聿深平静陈述,带着掌控全局的压迫感,“今晚八点至明早六点,监控检修。” “明白!周书记!” 经理不敢多问,迅速递上房卡,又手忙脚乱地去操作监控系统。 周聿深扶着意识模糊的蔚汐,手臂虚环在她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既不会让他摔倒,又不会过分亲近。 电梯里。 蔚汐无意识地靠近他,额头抵在肩上,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处那一小片皮肤。 周聿深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稍稍调整姿势让她靠得自在些,目光始终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 七层到了。 房门打开。 周聿深动作极轻地将她安置在床上,扯过被子盖好。 昏黄的床头灯下,她哭红的眼角和凌乱的发丝显得格外脆弱。 周聿深站在床边,目光沉沉地看了片刻。 片刻后,他伸出手,将她脸上的一缕湿发轻轻拨开,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及时收回。 转身离开前,周聿深脚步顿了顿。 那个小小的药膏,被他轻轻地放在了床头柜上。 ** 祁晚被酒店的座机电话惊醒时,睡意正浓。 前台的小姑娘声音压得很低,声音带着点担忧:“你好,702的蔚副科长刚回来不久,浑身湿透了,方便的话,能帮着一起给她换下衣服吗?” 祁晚一个激灵坐起来,胡乱套上外套,趿拉着拖鞋就冲出了房间。 702的房门虚掩着,祁晚轻轻推开。 一股混合着雨水腥气和微弱酒味的寒气扑面而来。 蔚汐紧闭着眼,纤长的睫毛湿漉漉地垂着,在微弱的光线下,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祁晚的心猛地揪紧了。 她从来没见过汐姐这个样子,印象中的蔚汐永远思路清晰,永远冷静自持,优秀得让人仰望。 这巨大的落差让祁晚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前台小姑娘从浴室拧了一条热毛巾,“先简单擦擦再换衣服吧?不然肯定会着凉生病的。” 祁晚回过神来,“好,我来弄。” 整个过程,蔚汐只是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眉头紧锁,仿佛陷入无法挣脱的梦魇。 祁晚心疼得不行,将空调温度调高,又将蔚汐裹得严严实实,静静地陪着她。 …… 与此同时,招待所外那条寂静的巷口。 黑色的专车并未立刻驶离。 周聿深靠在驾驶座上,深色的大衣随意地搭在一旁。 他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幽微的光线,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 他垂着眼睑,视线落在摊开的左手掌心。 那里静静躺着一个小小的、被雨水浸泡得边缘发软起皱的药膏盒子。 ——这是今晚,乃至长久以来,他唯一一次越过那条无形的界限。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第25章 为她俯身撑伞的挺拔身影 蔚汐是被阵阵头痛给唤醒的。 她艰难地睁开眼,意识像沉船缓慢浮出水面,带着宿醉的酸涩和茫然。 “汐姐,你醒啦?”祁晚忙凑上前,眼睛里盛满了未散的担忧,“感觉怎么样?头疼吗?” “还好……就是有点晕。”蔚汐的喉咙干涩沙哑,“昨天麻烦你了,晚晚。” 祁晚连忙倒了杯温水给她,心有余悸地开口说:“昨天半夜前台打电话给我,说你浑身湿透,让我帮着来换下衣服,我看你昏睡过去,真的吓坏了。” 温水滑过喉咙,那股不适感稍稍缓解了些。 昨天破碎的画面倏地撞进蔚汐的脑海。 倾盆的冷雨,刺眼的车灯。 还有…… “昨晚,”蔚汐放下杯子,手指无意识揪紧了被单边缘,“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 祁晚摇摇头,眼睛里满是真切的茫然,“不知道,应该是司机吧?前台那个妹妹没说,我们当时只顾着给你换衣服了,怕你着凉发烧。” 司机? 蔚汐心底闪过一个模糊的,近乎荒唐的猜测。 “周书记昨天过来了吗?” 问完,她自己都觉得这念头荒谬得离谱。 “周书记?”祁晚一愣,随即摇头,“没有呀,他不是早就回省城了吗?你忘啦?” 蔚汐抬起眼,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今天没有临时检查吗?” 她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严肃又认真。 祁晚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吓得立马掏出手机,看群里的工作通知。 “没有啊,你吓死我了姐姐!” “我就说不可能这么离谱的,我们今天都要回单位了还检查个什么呀。” 祁晚瘫坐在地毯上,抬手擦擦额头上并没有的冷汗。 “哦…对。”蔚汐也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线微微塌陷。 周聿深那样高高在上、一丝不苟的大人物。 怎么可能会莫名空降青林,还出现在那个鬼宾馆? 况且,这儿也没有什么工作,需要他深夜冒雨赶来。 是梦。 只能是梦。 她试图说服自己,那个在暴雨中撑伞,沉默替她挡去倾盆雨水的男人。 只是一扬狼狈的醉酒,一个混乱的错觉罢了。 “汐姐。”祁晚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你昨天到底怎么了?怎么那么狼狈的回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蔚汐对上祁晚关心的目光,露出一丝极其疲惫,近乎虚无的笑意。 她的声音很轻:“没什么大事。就是……” “分了个手,顺便抓了个奸。” 空气仿佛凝固了。 祁晚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里瞬间燃起两簇愤怒的火苗,差点就要破口大骂问候沈淮他祖宗十八代! 下一秒,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祁晚看着蔚汐苍白脆弱的脸,眼底只剩下心疼。 她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咬牙切齿地说:“脑子全长在下半身的王八蛋。” “晚上做梦我就去告诉赛博判官,让它把渣男当作垃圾处理了扔外太空变成土星种地的肥料,绝不碍你眼!” 蔚汐混乱的思绪因为祁晚这番话而变得轻松不少。 她刚想开口,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是陆处长的电话。 “蔚汐?祁晚是不是在你那儿?收拾一下,半小时后集合回省城。” “好的,陆处,马上。”蔚汐应着,声音尽量平稳。 电话挂断,祁晚也立刻起身,“你先去洗漱吧汐姐,我帮你收拾行李。” “好,谢谢宝贝,我真的没力气整理了。” “我们之间就别这么客气啦。” 蔚汐撑着还有些发虚的身体下床,穿上拖鞋,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向盥洗室。 经过门口玄关,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角落。 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静静地倚在墙边,伞尖下还洇开一小圈未干的水渍。 伞柄末端。 “Z” 嗡地一声。 她的大脑彻底变得空白。 那把同样的伞放在她的行李箱里,祁晚躲都来不及,更不会轻易动。 她去青山宾馆时也并没有带伞。 蔚汐的脚步钉在原地,最后那点侥幸的朦胧薄雾也被清晰拨开。 暴雨如注的公交站台。 沉稳停下的黑色轿车。 车门打开。 漫天雨幕中,走近她,为她俯身撑伞的挺拔身影。 她似乎还哭着说了什么……工作?汇报? 记忆模糊不清,但是只有一个可能。 不是梦。 是他。 那个站在权利高处、一个眼神就能让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的男人。 周聿深。 他那样威严的大人物,居然会允许狼狈至极,喝醉酒的她上车,还听她哭哭啼啼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天啊……好崩溃……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昨晚到底胡说了些什么,也不敢去揣测周聿深当时的神情。 是工作上的牢骚?是对沈淮的控诉?还是更丢脸、更愚蠢的醉话? 一股滚烫的羞耻感猛地涌上蔚汐的脸颊。 完了,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在这一刻,彻底完了。 她在上司的上司的顶头上司面前,形象碎得彻底,这以后还怎么见周书记,他还怎么放心安排她这个不靠谱去执行工作啊啊啊!! “汐姐,怎么啦?” 祁晚见她突然扶着墙,有点要昏古七的样子,连忙要过来扶她。 蔚汐下意识挡住那把伞,摇了摇头说:“没事,就是人有点凌乱。” 祁晚义愤填膺地骂道:“为这种人气坏身子多不值当,那种渣男,早分早解脱!” 蔚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算是回应。 然后偷摸拎着那把伞进了盥洗室。 祁晚利索地帮她收拾完之后,又跑回到自己房间去拿行李箱和包包,走到门口时冲她喊道:“汐姐,我在旁边电梯口等你奥。” “好,麻烦啦。” 蔚汐深吸一口气,从盥洗室出来后,重新打开箱子,仔细对比。 果然,连特殊符号标记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伞柄上的Z。 周聿深的周。 崩如溃的汐。 第26章 “这是哪位小公主生病了?” 蔚汐只觉得头越来越沉,脚下的地毯仿佛变成了棉花,每走一步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祁晚看到她,立刻接过箱子,“我来推吧,是不是发烧了呀?要不跟陆处说一声,我们明天再回?” 蔚汐摇摇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没事,等回单位我再请假去医院。” 青林县她是一点儿都待不下去了。 满脑子都是无处遁形的雨夜、背叛、尴尬、狼狈。 祁晚拗不过她,只能叹气:“那你撑不住一定要说。” 蔚汐轻嗯了声,逃离的念头已经压倒了一切。 ** 回省城的车程漫长且煎熬。 蔚汐坐在后座,头靠着车窗,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飘荡。 祁晚几次想询问,看她紧闭双眼,到底是没开口,只悄悄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 越来越热了。 烫得吓人。 大巴车终于驶入熟悉的省城地界。 就在这时,前座一直沉默的陆处长眉头紧锁,出声问道:“祁晚,她是不是烧得很厉害?” 祁晚无措地点点头,“一直发着高烧,路上昏昏沉沉的。” 陆振江目光扫过蔚汐苍白的脸,顿了顿,“老李,前面路口右拐,不去单位了。” 蔚汐艰难醒来,声音虚弱地开口:“处长,我打车去医院就行,你们先回单位,不用绕远路。” 烧成这样还记得单位和医院不顺路。 也不知道这么拼命为了个什么。 “你是领导我是领导?身体垮了,工作谁来做?”陆振江没再看她,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先把人送去医院,祁晚你负责陪着,务必看着她安顿好。” “至于假条什么的,回头再来找我补手续。” 陆振江言简意赅,安排得滴水不漏,完全没给蔚汐反驳的余地。 “收到收到!”祁晚立刻应道,然后伸手摁住了还想说话的蔚汐,半威胁半可爱地说:“嘘——” 被陆处长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又被祁晚强行摁住。 蔚汐强撑着的那口气彻底散了,她没再言语,任由祁晚拖着她去医院挂号、测温、问诊、扎针、输液。 折腾了好大一会儿。 蔚汐终于可以回家休息。 她并没有回水榭兰亭,而是去了位于老城区的梧桐里,那个闹中取静的小院。 外婆早已等在门口张望。 看到外孙女蔫头耷脑、脸色苍白的样子,她心疼得不行,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着不知道爱惜身体,一边忙不迭地把她往温暖的屋子里拉。 “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你外公七十多岁的身体都比你二十多岁的硬朗。” “哎呀外婆……”蔚汐刚想挤出点笑意试图安慰,余光就瞥见了客厅里,放下手中报纸的那个清瘦身影。 “过来。”外公的声音不高,但威慑感很足。 蔚汐几乎是拖着步子挪到沙发边,整个人软软地歪倒下去,然后熟练地伸出手—— “外公,这脉象您就把吧,一把一个不吱声。” 一只干燥温暖,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搭上了她的手腕。 客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壁钟的滴答声。 蔚承锦闭着眼,眉峰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手指下的脉搏在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清晰的病象。 片刻后。 外公收回手,声音沉缓,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风寒外袭,内郁化热。淋了大雨,又气结于胸。” 他抬起眼,目光里是沉甸甸的心疼,“身子骨本来就弱,怎么经得起你这样耗?” 蔚汐是早产儿,出生后在保温箱里住了整整两个月。 接回家后,外公外婆更是轮番照料,日夜守护,精心调理了大半年,才让这株先天不足的小苗,勉强扎稳了根基,身子骨也慢慢结实了点。 因此,每每把完脉,总免不了一顿心疼的责备。 蔚汐早已习惯了这份关切。 “这不是休假了嘛外公。”她赶紧保证,“我还去打了点滴呢,这两天就在家好好休养,听您和外婆的话。” 外公哼了一声,没再言语,转身走向他那间弥漫着药香的书房。 很快,里面传来了熟悉的、笃笃笃的捣药声。 他又在为外孙女调配驱散病气的药方了。 傍晚时分。 窗户透进来几缕暖黄的光。 蔚汐在柔软的沙发里辗转醒来,额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左手腕传来沉沉的包裹感。 她迷迷糊糊抬起手臂,才发现那是外公调制的穴位贴敷,散发着淡淡的安神药香。 几乎是同时。 蔚汐余光瞥见外婆端着热气腾腾的青瓷小碗,正朝她走来。 “醒了小汐,快趁热把药喝了,发一身透汗。” 蔚汐下意识想缩进毛毯里面继续睡,可惜动作慢了,被外婆逮个正着。 “躲什么躲,快起来!”外婆带着笑意的嗔怪声响起,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外公这次还特意多放了两片甘草,说能压压苦味。” 蔚汐盯着那碗乌漆嘛黑的药汁,越看越觉得“邪恶”。 “外婆……”她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生病的软糯和显而易见的抗拒。 外婆不语,只是一昧地吹着药,假装没听见。 就在这时,门口处传来轻响。 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走了进来。 蔚时尧脱下外套挂在旁边,袖口随意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紧接着,一个带着笑意的磁性嗓音响起:“呦,这是哪位小公主生病了,这么大动干戈?” 蔚时尧的五官继承了蔚家极好的基因,俊朗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洒脱,正是最有魅力的阶段。 只见他几步走到沙发前。 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裹成蚕宝宝的蔚汐。 “啧,”他俯下身,凑近了点,慵懒的语调带着一惯的打趣:“娇气~都多大了,发个烧还得哄着吃药?” 那声亲昵带着调侃的“娇气”,就好像细针一样精准扎中蔚汐最脆弱的委屈点。 连日高强度的工作、相恋多年男友的背叛、被领导撞破的狼狈,以及病中的难受和虚弱……所有的情绪在最亲近的人面前瞬间决堤。 蔚汐低垂着头,眼泪无声却汹涌地砸了下来。 空气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碗中飘着的热气和药香。 “哎?……”蔚时尧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的那点儿慵懒劲儿彻底没了。 第27章 外公的药 苦是真苦 “好了囡囡,不跟你舅舅计较,外公刚给他打电话就担心的急冲冲跑回来了,故意打趣你呢。” 说完,外婆又气得用海城方言叽里咕噜一顿骂他! 蔚时尧倒是不以为然,他低低笑了声,伸手在蔚汐的头顶胡乱揉了几下。 好嘛,把原本就睡得凌乱的头发揉得更像个鸟窝了。 蔚时尧看着那低垂的小脑袋,语气放轻了些,藏着对她心事的了然。 “让她哭吧,哭完就没事了。” 外婆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但蔚汐懂了。 舅舅一定知道和沈淮分手的事情了。 她吸了吸泛红的鼻尖,努力想止住眼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了?” 蔚时尧当然知道那扬不愉快的分手,说到底,还是他暗示蔚汐亲自去查那个不安分的混账。 刚才那话。 三分是习惯性的逗弄。 七分是变相的试探和关切。 就是想看看这娇气小公主到底憋了多少情绪。 “你舅舅我什么事不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褪去了玩笑,带着一种沉稳的安抚:“一个不长眼的东西罢了,丢了是福气,再哭我就要骂你了。” 蔚汐想说其实不单单是分手的原因,最近工作压力也很大,但是她一张口就哭得想打嗝,根本说不出话。 好不容易情绪稍微平复点儿了。 外公又突然冒出来,盯着她手中的那碗中药,说:“喝完再哭,补充点水分。” 蔚时尧笑得不行。 外婆也责备地瞪了他一眼,“囡囡正难受呢。” 蔚汐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中,这碗乌漆嘛黑的邪恶中药,似乎也没那么邪恶了。 ** 前几天阴雨绵绵,休病假的这两日倒是艳阳高照。 老城区和市区全然是两种不同的生活节奏,蔚汐住在这处染着浓郁药香的小院里,感觉时间都放缓了不少。 外婆变着法儿的给她熬当归红枣粥或是黄芪炖鸽汤,“我们小汐气血不足,得慢慢补回来。” 蔚汐喝完粥,就去“霸占”了外公的藤椅,悠哉悠哉地窝在里面晒太阳。 院子里晒了很多没分拣的药材,散发着干燥而复杂的草木气息。 外公沉稳的手指再次搭上她的腕脉。 片刻后,他收回手,示意蔚汐起身,“自己去抓一小撮香附、几朵素馨花、两片甘草过来。” “烧是退了,但惊悸未平,肝气还有点郁结。” 蔚汐虽然不懂药理,但常见的药材样子都记得清楚。 她走到小院里的几个簸箕旁,见外公正低头整理脉诊,便飞快地多捻了两片散发着清甜气息的甘草。 “外公,抓好了。”她攥着草药,若无其事地走回去。 “甘草多了,药性就偏了。”外公抬眼看了看蔚汐,目光温和而洞悉,“气不顺,百病生。该敛去的就敛去,该放下的,就让它过去。” 听着是在补充医嘱,其实是担心她心底的忧思。 蔚汐心头微涩,轻轻“嗯”了一声。 外公的药,苦是真苦。 但就在这苦涩的药香里,蔚汐破碎的心绪,正被一种名叫亲情的东西包裹着,修复着。 翌日清晨。 梧桐里的小院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雾里。 为避开上班高峰期,蔚汐特地起了个大早。她换了一身剪裁精良、质地挺括的米白色西装套装,配上比往日更明媚的妆容,总算将病后的倦色压下去几分。 “囡囡,这是分装好的药膳汤料和安神花茶,工作别太拼,晚上也别熬夜,伤身体,听见没?” 蔚汐笑着接过,抱了抱外婆,“知道啦外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蔚时尧倚着门框,手指在车钥匙上轻敲了两下,慢悠悠地开口:“行了妈,再磨蹭下去,您宝贝外孙女上班就要迟到了。” 车子驶离了老城区慵懒的梧桐树影。 越接近市中心,车流越密,那种无形的压力感也愈发浓重。 蔚汐的目光从窗外拥堵的景象收回,落在舅舅专注开车的侧脸上,轻声问: “舅舅,刚才催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蔚时尧扫了她一眼,没直接答,语气带着点明知故问的含糊:“有吗?” 蔚汐那双清澈眼眸里的笑意深了些,早已看穿一切。 “在单位这几年,要是连领导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听不出来,”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声音温软且笃定:“那我这副科长岂不是白当啦?” 蔚时尧短促地笑了声,下颌朝着副驾前的手套箱轻点了下,低声说道:“里面有份合同,你签个字。签完我回公司让蔺诚安排两个可靠的人,接送你上下班。” “啊?”蔚汐愣住了。 她拿出那份条款清晰的安保聘请合同,只翻了两页就明白了舅舅的担忧。 他是怕沈淮死缠烂打,过来闹事。 “不用了,舅舅。”蔚汐合上合同,语气温和但认真,“我手上捏着他的把柄呢,他不敢轻举妄动。” 蔚时尧受伤退役后就跟几个战友一起合伙开了家安保公司,原本只是闲暇之余打发时间,碰巧这几年市扬前景好,公司规模也就越做越大。 见她拒绝得干脆,蔚时尧眉心微蹙,“信不过舅舅的人?” “怎么会!”蔚汐立刻反驳,随即又放缓声调解释:“我知道舅舅是为我好,但是体制内人言可畏,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传成八级台风,还是低调点比较好。” “行,”蔚时尧沉默了几秒,没再坚持,只是叮嘱道:“那你把姓沈那小子的‘尾巴’发我一份,防人之心不可无,多注意点。” 蔚汐立刻答应下来:“好!” 然后拿出手机,将那份存在网盘的照片和视频都发给了舅舅。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距离单位越来越近。 蔚汐身体的不适感已经消散大半,但只要想到那个雨夜,那个身影,那份巨大的、无处安放的尴尬…… 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还是悄然攥住了她的心脏。 “叮——” 电梯停在住建厅办公大楼6层。 蔚汐刚走进办公室。 祁晚立刻像只小兔子般蹦了过来,语气难掩欢喜:“汐姐!你终于回来啦!身体怎么样?全好了吗?你不在的这两天我真的快崩溃了QAQ” “嗯,没事啦。”蔚汐拎着几盒梧桐里老字号的点心,拿出来一一分给同事,语气温柔:“这几天辛苦你们了,等周末我请大家吃饭!” “谢谢小蔚,破费了!” “哇,谢谢汐姐!” 祁晚也抱着盒糕点,认认真真跟蔚汐汇报着前两天的工作进度,还有今天的安排。 “对了汐姐,刚接到通知,周书记临时召集专项小组核心成员,十点去小会议室开个短会,好像是关于青林县后续推进的。” 第28章 电梯偶遇 添加好友 祁晚举着咬了一半的核桃酥凑过来,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提醒:“……还有就是,陆处长刚到办公室,他说今天比较忙,汐姐你补假条的话,得赶紧去。” “好,我知道了。”蔚汐点点头,将手中最后一份糕点递给邻座的同事,而后才回到座位上。 体制内人情往来讲究分寸,这些特产不算贵重,但胜在心意。 毕竟那天绕远路去医院,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蔚汐拿起请假单和桌上特意留的那份点心,朝陆处长办公室走去。 刚到拐角处。 电梯“叮”一声轻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她下意识循声望去。 一个挺拔、冷峻的身影率先走了出来,梁秘书落后半步跟着,怀里抱着几份厚厚的文件。 蔚汐呼吸一滞。 掌心托着的点心盒不易察觉地滑了下,包装纸发出细碎的声响。 “周书记早。”她稳住声线,尽量让问候显得自然。 周聿深目光落在她身上,有种深潭似的平静。 他脚步未停,却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站定在离她一步之外的地方。 “蔚副科长。” 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底色。 蔚汐下意识抬头,毫无预兆地撞进那双近在咫尺的深眸里。 她攥紧了点心盒的边缘,竭力维持着平静:“在。周书记有什么安排吗?” “身体怎么样了?”他问得随意,目光却紧锁着她。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询问,直接给蔚汐问茫然了。 大脑瞬间蹦出来几个揣测、怀疑的念头。 是在隐晦敲打她? 是觉得她那天失态了? 还是担心生病影响工作效率? 蔚汐果断选择了第三个比较安全的理由,眼神透着股坚定,语速略快地答: “谢谢周书记关心,已经完全好了,绝对不会影响到后续工作的推进。” 周聿深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写满“我很可靠请相信我”的眼睛,眸色微动。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找陆处长?” “是。”蔚汐连忙应声,带着点解释的意味:“那天发烧,多亏陆处长安排人送我去医院,所以买了些梧桐里的点心,想表达一下感谢。周书记您用过早餐了吗?我办公室还……” 说着说着她突然意识到不对。 但话已经说了一半,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还,还多备了两盒……” 完了。 早上还在舅舅面前炫耀什么话里话外的意思她都懂,现在就捅了幺蛾子,问出这么失礼逾矩的问题。 空气仿佛凝固了。 蔚汐垂下眼睫,不敢抬头看。 就在她以为这尴尬的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或者对方会直接无视走开时—— 周聿深微微偏头,视线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以一种极其平淡的口吻,朝着侧后方问:“吃了吗?” 梁秘书环顾四周。 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啊?是在问他吗? 梁序停顿了几秒,他斟酌着措辞,谨慎回答: “吃,吃了。不过周书记,梧桐里的点心很有名,都是老师傅纯手工限量做的,听说每天天不亮就有人去排队,晚了就买不到了。” 周聿深听完,并没有说留下,也没有任何明确的指示。 他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而后便步伐沉稳地转身离开,朝着厅长的办公室走去。 蔚汐站在原地,僵了好几秒。 梁秘书却默契地没有跟上,非常自然地看向还愣在原地的蔚汐。 “蔚副科长。”梁秘书声音温和,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梧桐里的点心讲究,老师傅的手艺难得。” “余下的两盒算周书记买的。”他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交接,“稍后让小张联系您处理一下费用。” “至于点心……等会议结束我再来取,您先忙。” 梁秘书对她微微颔首,笑容得体,将事情安排好后,才从容地转身跟上。 蔚汐几乎是懵的。 她还在懊恼自己多话,说了不该说的。 周聿深甚至没有开口,仅用一个眼神,一句问话。 梁秘书便将这件事办得滴水不漏。 不是索要,不是赠予。 是合情合理合规的“买”。 直到周聿深和梁秘书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蔚汐才缓慢地、无声地长吐了一口憋在胸腔里的气息。 片刻后,她才找回清晰的思路,抬起手,敲了敲陆处长办公室的门。 “进。” 陆振江正准备出去,抬头见是蔚汐,立马朝她伸手,催着说:“假条是吧?给我。” 蔚汐都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连忙答应:“是的处长,这是补的请假条,麻烦您签个字。” “也谢谢陆处那天安排司机送我去医院,给办公室的同事都带了份小点心,这是您的那份。” 蔚汐将点心盒轻轻地放在办公桌一角,又将请假单双手递了过去。 陆振江接过后,匆匆忙忙地签上大名,“有心了。” “正好,”陆振江收起笔,安排道:“十点钟小会议室,周书记召集青林县专项小组核心成员开短会,你准备一下,准时参加。” “好的,处长。” 签完字,陆振江便着急忙慌地离开了,似乎也去了厅长那边。 蔚汐刚回到办公室不久。 一个陌生的微信好友请求便跳了出来。 头像是蓝色大海,昵称是简洁的字母:Z 来源是——通过梁秘书的名片分享添加。 小张助理吗? 果然,不愧是在周书记身边工作的人,效率就是高。 蔚汐指尖轻点,通过了请求。 然后规规矩矩地拍了张点心购买小票发过去。 蔚汐:[张助理好,我是省住建厅城建处的蔚汐。两盒点心一共是三百一十六,等会议结束后,我再转交给梁秘书带走。] 给周书记的价格不能虚报,却也不能私自抹去零头。 这样干脆利落、简单直接地发去金额小票,才最严谨妥当,不会落人话柄。 张助理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周书记身边梁秘书的做事风格,就是精准务实,分毫不差。 然而。 下一秒。 蔚汐看到新弹出的那条转账通知。 有点凌乱了。 Z:[点击确认收款 500] 第29章 她不敢再抬眸 弥漫开的甜香 三百一十六元,对方却转了整整五百。 体制内对这类金额往来有着不成文的默契和规定,多一分少一分都容易带来隐患。 这数额偏差也太大了。 她不能收。 不对。 她要收下该收的,退回不该收的。 一分不收倒显得像是在讨好贿赂周书记。 蔚汐:[张助理您好,点心实际金额为316元。您转的500元已收到,但按规定只需收取实际费用,多出的184元已转账退还给您,辛苦查收下。] 发完消息,蔚汐立刻把184元退了回去。 确认转账成功,且金额没有错误后,她才将手机放在一旁,着手处理工作。 那个蓝色的头像沉寂着,再无回应。 蔚汐并没有在意,心想着张助理大概很忙。 也并未深究那个沉默的“Z”,是否真的是他。 ** 十点整。 小会议室内气氛肃然。 专项小组的核心成员都已落座,包括陆振江和蔚汐。 周聿深坐在主位,他的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手中的钢笔偶尔会做做批注。 会议开始。 主要是听取各环节负责人对青林县项目当前进展的汇报,以及下一步推进中可能遇到的难点预判。 周聿深听得专注,偶尔打断,指出的问题精准而犀利。 “……总体来说,”陆处长做最后总结,“青林县的前期调研和初步方案论证,在专项小组和各个单位的努力下,基础打得还是比较扎实,为后续工作的顺利推进开了个好头。” 周聿深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 “青林县的任务,”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感,“时间紧,情况复杂,但整体工作,完成得不错。” 这句简短却分量十足的肯定,让在座不少人都暗自松了口气,尤其是心情复杂的蔚汐。 短会短会。 她还以为这个短会……是短暂的批评会。 毕竟前期方案出了那么大的疏漏,打死她都想不到还能得到周书记的表扬(?) “关键是后续的落实和衔接。”周聿深话锋一转,视线自然地掠过众人,似乎在寻找某个具体的承接点。 目光流转间。 他仿佛不经意,又仿佛带着某种微妙的停顿,落在了坐在陆振江侧后方的蔚汐身上。 很短暂,只有一瞬。 蔚汐原本在认真听讲,察觉到那道目光后,握着笔的手指倏地收紧。 她不敢再抬眸。 全程都低着头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 会议很简短。 大概二十分钟就结束了。 周聿深率先起身离开,梁秘书紧随其后,专项小组的成员们也陆陆续续离开。 蔚汐整理好自己略显凌乱的笔记本,也快步回到六楼办公室。 她小心地将两盒点心装进一个素雅的纸袋里,确保不会被压坏,然后一路小跑着来到电梯口。 梁序果然已经等在那里,正低头看着手机,神情专注。 “梁秘书。”蔚汐微微喘了口气,将纸袋递过去,“点心在这里,麻烦您了。” 梁序立刻收起手机,伸手接过,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辛苦蔚副科长了,还特意跑一趟。” “应该的。”蔚汐也回以职业化的笑容,忍不住又确认道:“那个,张助理那边……转账多出的部分我已经退回去了,他可能在忙,还没有收回。” 梁序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按下电梯下行键,语速略快地说:“哦,蔚副科长放心,都安排好了,稍后我再跟他…嗯,再核实确认下。” “书记那边还有事,我先过去了。” “好的。” 看着梁序匆匆进入电梯的身影,蔚汐心里莫名冒出了点儿疑惑。 梁秘书的效率高是高。 就是…… 怎么感觉有点含含糊糊的? 电梯平稳下行至负一层停车扬。 梁序抱着装着点心的纸袋,快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 他轻手轻脚地坐进副驾驶,将东西稳妥地放在腿边。 车子平稳启动,驶出住建厅办公大楼。 梁序透过后视镜,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后座上司的状态。 周聿深似乎并未睡着,只是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他斟酌片刻,侧过身,低声汇报:“书记,点心拿到了,蔚副科长做事很细致。” 点心的甜香,正丝丝缕缕地在车厢内弥漫开来,冲淡了原本冷硬的气息。 周聿深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没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梁序见状,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自然:“就是…她似乎以为是张助理在处理转账的事。” 后座的周聿深没有立刻回应。 他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 车内再次陷入短暂的安静。 梁序不敢再多言,坐正了身体。 就在梁序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揭过时,周聿深低沉平稳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平淡: “她跟你说,多出的部分,已经退回了?” 梁序立刻应道:“是的领导,蔚副科长非常坚持原则,退回之后还特意跟我报备了下,估计……”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估计现在还在等‘张助理’那边的确认。” 周聿深轻敛下眸,目光落在屏幕上停留着的那个待收款页面,唇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弧度太浅太快,甚至让人疑心是不是光影的错觉。 手机屏幕很快被按灭。 周聿深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放在座位上的文件,仿佛刚才关于点心和‘张助理’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车厢内,只剩下翻动纸张页面的沙沙声。 还有…… 愈发清晰、萦绕不散的甜香。 梁序默默地将视线转回前方,他心中了然,不再多言,嘴角弯起一个心照不宣的弧度。 至于那个未收的退款和忙碌的‘Z’助理。 梁序心想…… 那位“张助理”大概永远不会去点收款键了。 毕竟,周聿深此刻正安然地坐在后座,被梧桐里的甜香包围着,对手机里那点小小的金额波动,毫不在意。 第30章 “蔚汐。”低沉醇厚的嗓音 办公室里的同事都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蔚汐敲击键盘的零星声响。 “汐姐,收拾好了嘛?”祁晚探头,语气欢快:“天荟中心新开了家泰餐,评分超高!我定好位置啦!” 蔚汐唇角微弯,正要回复“马上”。 桌上的座机骤然响起—— 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喂,处长?” “小蔚,”陆振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隐约带着些急切,“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好的,这就去。” 蔚汐刚放下电话,就瞥见斜对面的祁晚正眼巴巴看着她,无奈地压低声音:“是陆处,可能临时有事。要不你先下班吧?” 祁晚肩膀微塌,又趴了回去,“不,俺不死心,俺再等等!” 蔚汐拿起本子和笔,快步走向处长的办公室。 推开门,陆振江正站在文件柜前打着电话。 见她进来,示意她稍等。 “嗯,文件我们处里有存档,马上安排人送过去……好,好,明白。” 陆振江挂了电话,在文件柜里翻来翻去,头也没回地说:“你还记得青林县雨季施工应急保障预案的文件放哪儿了吗?梁秘书刚打来电话,说需要纸质版和方案最终版装订在一起。” 蔚汐瞬间了然,“是那份详细的调度清单?云盘有备份存档。” “对对对,就是这个!”陆振江立刻点头,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你赶紧打印两份出来,一份放我办公室留底,一份送到中心大楼书记办公室,交给梁秘书。祁晚是不是还没下班?让她跑一趟。” “好的处长,我这就去办。”蔚汐利落地应声,转身朝门口走去。 “哎,等等!”陆振江像是想到什么要紧事,急忙出声喊住她。 蔚汐手已经搭上门把手,闻声停住,疑惑地回头。 陆振江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在快速权衡什么。 原本考虑到祁晚开车比较方便,所以安排她过去送文件,但…… 陆振江抬眼看去,语气很是慎重:“毕竟是书记办公室,祁晚没单独去过,那边的访客登记流程她也不熟,万一遇到点临时状况,怕是处理不来。” 他顿了顿,做出决定,“还是你去吧,你经验足,更稳妥些。” 蔚汐瞬间理解了他话里未尽的考量,平静地点点头: “明白了处长,我去送。” 回到办公室后,蔚汐便迅速找到那份附件。 她一边着手打印,一边带着歉意解释:“别等我了晚晚,临时来了紧急任务,得去趟中心大楼送文件,泰餐我下次……” 闻言,祁晚原本亮晶晶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她拖长了语调,小声哀嚎:“啊……我的咖喱蟹,我的冬阴功大虾,我的芒果糯米饭!” 蔚汐被她这反应逗得又想笑又无奈,“我下次补你双份,快别嚎了。” “好好好!那汐姐你路上小心呀!” ** 出租车穿过晚高峰的车流,终于在半小时后停在那处灰色建筑前。 “谢谢师傅。” 说罢,蔚汐便步履匆匆地踏入中心大楼。 穿过开阔的广扬,那股庄重肃穆的氛围瞬间扑面而来。 蔚汐走向登记台,出示证件,清晰说明:“住建厅蔚汐,送文件给梁秘书,有预约。” 工作人员仔细核对了证件和内部系统预约记录,确认无误后,递给她一张临时访客卡。 “可以了蔚小姐,前面乘坐3号电梯至15层,秘书处会接待您。” 蔚汐佩戴好访客卡,走向指定电梯。 刷卡后,15层亮起,只有唯一一个按钮可以操作。 电梯门开后,映入眼帘的并非是书记办公室,而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接待台和等候区。 年轻的女工作人员瞧见蔚汐后,立刻起身微笑:“您好,请问是住建厅的蔚副科长吗?” “是,送文件给梁秘书。” “梁秘书交代过了,请您稍坐,他马上过来。” “好的,麻烦了。”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将脚步声完全吸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 刚坐下没多久,不远处就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年轻男人从秘书室出来,手里拿着个空水杯,似乎要去茶水间。 蔚汐认得他。 是周聿深身边的另一位助理,姓张。 “张助理。”蔚汐适时出声,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助理闻声停下脚步,看到蔚汐的访客卡,脸上立刻浮起职业化的微笑,“蔚副科长?” “是的,梁秘书通知送预案过来。”蔚汐点头示意,随即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对了张助理,早上那两盒梧桐里点心的费用,您还记得吗?” 张助理在听到“点心”二字时,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真实的困惑。 什么点心? 是他听错了吗? 还是遗漏了什么内部的通知? 张助理眉头微拧,下意识重复:“点心?” 蔚汐的语气反倒透着完成任务的轻松:“是的,多余的部分微信已经……” “蔚副科长到了?” 梁秘书响亮而清晰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在身后响起,瞬间打断了蔚汐即将说出口的话。 蔚汐和张助理同时循声转头。 梁秘书正从走廊另一端快步走来,脸上隐隐约约透着焦急,生怕他们聊着聊着聊爆了。 “小张,书记刚交代,把明天上午接待临江省考察团的行程安排和背景资料再核对一遍,下班前放我桌上。” “好的梁秘,我马上去核对!”张助理立刻应声,脑海中那点残留的疑惑瞬间被紧迫的工作指令取代。 梁秘书这才重新看向蔚汐,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公式化微笑:“蔚副科长,书记在里面,文件直接给他就好。” 蔚汐身形微顿,“交给书记吗?” 梁秘书微微颔首,语气如常:“是的,需要书记本人签阅后再和最终版一起归档。” 蔚汐只好应下,转身走到最里侧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前,轻轻敲了敲。 “进。”周聿深低沉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蔚汐推门而入。 巨大的办公桌后,周聿深正对着电脑屏幕,侧脸线条在室内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 听到她进来,他并未立刻抬头。 “周书记,”蔚汐走到办公桌前站定,声音清晰平稳,“您要的青林县雨季施工应急保障预案的纸质版。” 说完,她又稍作补充,解释道:“当时考虑到主报告篇幅和汇报重点,最终版里只放了摘要,附件是单独存档的。抱歉,耽误周书记时间了。” 周聿深这才停下手中的工作,抬眸看向她。 那眼神沉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蔚汐将那份装订整齐的文件放在他的面前,然后公式化地准备告退:“文件送到了,那我……” “蔚汐。” 低沉醇厚的嗓音直接唤出她的全名,打断了她的话。 蔚汐呼吸微窒,抬眼撞进他深邃的注视里。 这称呼的转变,瞬间打破了办公室里原本公事公办的氛围。 周聿深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松弛却极具掌控感。 他看着她,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洞若观火的从容魅力: “这两天……在我面前,你好像总是不自在?” 第31章 “那天晚上的事,你记得多少?” 蔚汐的心跳骤然收紧,面上强撑着平静。 “周书记言重了,”她声音平稳,目光落在桌面的文件上,仿佛那里写着标准答案,“对领导保持严谨是工作本分,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周聿深抬起手臂,视线随意地掠了眼银色腕表,动作很轻,却叫人无法忽略。 “下班时间了,不算工作。”他的语气沉缓,再次轻易瓦解了她工作本分的理由。 办公室内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低鸣。 窗外的暮色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周聿深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几道明暗交错的线条。 无形的压力悄然弥漫。 蔚汐垂在身侧的指尖蜷缩了下。 她迎着他的目光,有种陈述事实的诚恳:“是,下班时间到了。周书记工作忙碌,还分神关心我们的状态,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说完,她话音轻轻一转,带着请示的意味: “既然文件已经送到,那我就不耽误您宝贵的休息时间了,周书记,我先走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礼貌周全。 甚至还提出了结束会面的请求,试图将这短暂的、充满微妙气氛的独处画上句号。 然而,周聿深并未对她的告辞表示同意。 也没有翻看桌面上整齐放着的那份文件。 看着她急于离开的模样,周聿深眼底那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似乎更深了。 他没再迂回,低沉的声音直接切入核心: “那天晚上的事,你记得多少?” 那天晚上。 青林县的那个雨夜。 这句话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蔚汐的心底激起千层涟漪。 她最隐秘的不安被骤然揭开。 暴雨、狼狈、醉酒、模糊的记忆碎片…… 还有那个,她不敢确认却又无法忽视掉的身影。 蔚汐攥紧了手心,眼底带着坦诚的无奈和强撑的镇定:“当时雨很大,又喝了点酒……记忆确实很模糊。”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但忐忑,“只记得……有人送我回去,很感谢。” 周聿深身体微微前倾,手臂自然地搁在桌沿,修长的手指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黑色的钢笔。 “哦?”他尾音微扬,透着若有若无的探究,“只记得这个?” 蔚汐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她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 不管做没做。 先道歉总归不会错。 “周书记,”她深吸一口气,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语速,紧张说道:“如果那天醉酒后有什么失礼或麻烦到您的地方,我……” “谈不上麻烦。”周聿深嗓音低沉,出声打断。 蔚汐的确没有看到他有任何烦躁的表情,但还是认真道了歉:“抱歉,周书记,我以后会在工作阶段处理好自己的个人情绪,绝对不会再犯了。” 周聿深见她低着个脑袋,跟犯了什么大错被骂成这副模样似的。 他稍显无奈地移开视线,翻开了桌上的文件。 蔚汐余光偷瞄一眼。 嗯? 这是她可以走了的意思? 不等蔚汐开口,周聿深忽然开口,转移了话锋,“青林县相关项目正式开展之前,书记信箱里收到一封匿名邮件。” 嗡—— 蔚汐的大脑一片空白。 周聿深并没有抬头看她,握着笔的手极其自然地在文件上签下名字,仿佛这件事只是随口一提。 “很多人都会默认,发到公开邮箱里的信息,石沉大海是常态,本人看到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但……有个人明知如此,她还是发了。” “那样条理清晰、数据精准的调查报告,本该层层向上递交,再逐步落实下去。” “依你看,她为什么会选择匿名上报?” 蔚汐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上次专项小组被周书记临时放鸽子。 那份“合格答卷”明明给她敲了一次警钟,但她还是半点记性都没长。 【他的思想高度,他的前瞻性,他的运筹帷幄…… 你永远猜不透周书记这样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直到结局揭晓,才会恍然大悟。 原来他一直精准地引导着所有人,朝着他预设的方向前进。】 周聿深那样的大人物。 怎么会突然关心她自在不自在? 又怎么会好奇她那扬渺小且狼狈的雨夜记忆? 他只是在让她放松警惕,让她思路混乱,最后再询问她对那封邮件的态度。 以及……试探她是不是发邮件的人。 “很难回答吗?” 周聿深的语气依旧松弛,甚至带着一丝闲谈般的随意。 蔚汐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她轻咬下唇,讲话尽量稳妥:“可能,她不是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不清楚正规的反映渠道,不知道具体该找谁……” 周聿深手中的钢笔在方案上轻轻点了点。 “是吗?” 他声音低沉平缓,每个字都带着分量,“但文件中数据分类的对比、关键点的逻辑、包括最后的总结建议,没有两三年的工作经验,写不出这样的报告。” 蔚汐心虚避开了他过于直接的视线,斟酌着开口: “或许……她掌握的数据来源,不那么正规……不敢走明面上的流程……?” “怎么个不正规法?”周聿深问得直接,像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 空气仿佛凝固了。 蔚汐的手也逐渐沁出薄汗。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蔚汐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走,“比如……为了验证一些关键指标,绕开了常规采集点,在非工作时间,或者,不那么合规的地点取了样……”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糊不清。 因为这就是她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是那封邮件背后最真实的顾虑。 周聿深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 她紧张到全然忘记了正常逻辑。 不知情的人,永远不知情。 只有知情的人,才可以完美的填补漏洞。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情绪,却让蔚汐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蔚汐。”周聿深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我刚才,好像只提到了那封邮件的内容,是份调查报告。” 他微微停顿,短暂的间隙让蔚汐的呼吸几乎停滞。 “我什么时候说过,和污水采样有关了?” 嗡—— 蔚汐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只用了看似随意的几个问题,就一步步引导着她把所有的底牌,连最要命的细节,都完整地交了出来。 第32章 他一直在等的 正是此刻 他仿佛在等一个尘埃落定的答案,又或者,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蔚汐能想到的所有官方回答,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 否认是徒劳,承认是深渊。 沉默在两人之间拉长,沉重而凝滞。 “嗯?”他终于发出一声极轻的催促,打破了寂静。 蔚汐喉咙有些发紧,缓慢又微弱地开口: “那……您是要罚我吗?” 周聿深鲜少会有这样怔住的时刻,显然是没料到她会问得这么直白又卑微。 一丝极淡、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在他深潭般的眼底掠过,快得让蔚汐以为是错觉。 他笑了? 是在笑她的愚蠢吗? 蔚汐本就破碎的心,此刻碎得更加彻底了。 周聿深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清晰地传来:“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蔚汐抬起眼,视线与他交汇。 那双漂亮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茫然。 “……什么?” 周聿深缓缓开口,低沉平稳的声线里透着难以言喻的磁性魅力:“像一个被自己亲手埋下的地雷,炸得粉身碎骨的傻瓜。” 蔚汐心里那点强撑的镇定就像阳光下的薄冰。 此刻终于支撑不住,“哗啦”一声碎在了水里。 她下意识微微低头,避开了他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 四周莫名安静下来。 每分每秒都变得异常煎熬。 终于,周聿深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不动声色地引导着:“你的害怕显而易见。” 蔚汐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害怕?何止是害怕。 她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甚至更重要的东西,都悬在了他此刻的唇齿之间。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得不承认:“……是。” 一个单音节的字,声音轻得微不可察,却清晰泄露了她强压下的真实情绪。 “害怕被处分?被追责?还是……”周聿深下颌线微微绷紧,带着些许克制的力量感,循循善诱:“害怕我?” 蔚汐知道自己此刻任何的掩饰在他面前都苍白无力,索性放弃了徒劳的辩解。 她攥了攥手心,声音带着豁出去的微弱坚持:“周书记,我只是担心自己的行为不够规范,给工作、给领导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困扰?”周聿深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 “那封邮件条理清晰、数据详实、直指问题核心,为后续的深入调查提供了非常关键的方向性指引。从结果导向来看,它确实推动了工作的实质性进展。” 蔚汐愣住了。 完全能没料到他会从这个角度切入。 他……这是在肯定那封邮件? “所以,”周聿深话锋一转,清晰直白地挑明了她的担忧:“你的困扰,是在于数据来源不那么正规,在于你为了确认那些关键数据,私下行动,绕开了流程。我说的对吗?”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情绪反反复复起起落落。 蔚汐已经完全被周聿深的言论拉扯着向前走。 这是她的困扰吗? 不。 为什么她的思绪要被他拉扯着走? 为什么主动权没在发邮件的她手中? 她也有理由,有原因,有证据。 她并非是故意无视规则犯错,而是不得不犯错。 “周书记。”她忽然开口。 周聿深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青林县那边,”蔚汐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字字千钧,“在问题初步暴露时,就下了内部通知,‘为了不影响投资环境和项目进度,任何部门和个人不得擅自进行与项目无关的调查取证’,那个方案,如果没有实质性的数据支撑,很可能会被认定为捕风捉影。” 周聿深将她眼底的情绪尽收眼底,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道: “所以,你很清楚,走正规渠道,那份报告可能永远也走不出青林县,或者递不到该看的人眼前。因此,你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方式。” 那个为青林县倾注心血,在暴雨中坚持采样的蔚汐。 那个被调到第一排,发言快速且精准的蔚汐。 那个为完善方案奔波协调、彻夜通宵的蔚汐。 那个陪杨主任实地勘察,淋雨踏泥,最终力挽狂澜改变开发区态度的蔚汐。 她骨子里就不是被动的。 即便对方是周聿深,即便此刻如履薄冰,她也不该被动。 所以。 他一直在等的,正是此刻。 等她的酸楚和无奈。 等她的不得已与那份孤注一掷的担当。 蔚汐没看到他的情绪转变,继续解释着:“周书记,这件事匿名……是因为我不想越级汇报,更不想因为一份汇报,让具体执行命令的基层人员背锅。上面的指令压下来,他们能做的选择……并不多。” 周聿深并未继续施压或者引导,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已知的答案。 他垂眸,翻动着那份她带来的文件。 钢笔在纸页上划过流畅的弧线,签下名字。 蔚汐悬着的心,像被一根极细的线吊着,不上不下。 “周书记……”她迟疑着开口。 周聿深抬眼望去,目光平静无波,“体制内有体制内的规矩。” 不知道是不是蔚汐的错觉,总觉得…… 他的语气并没有预想中的审视或苛责,反而有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周聿深的确看穿了她所有的挣扎和不得已,“上次住建厅座谈会,代表青林县来开会的是刘明远,你注意到了吗?” 蔚汐微微一怔:“是刘副县长。但……这不是很正常吗?他是分管领导。” “正常。”周聿深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那么你觉得,青林县那份‘不得擅自调查’的内部通知,是否只有刘明远一人知情一人决策?” 蔚汐的心猛地一沉。 她当然明白周聿深话里的深意。 那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副县长的个人意志能完全决定的,这背后牵扯的盘根错节,她也无法窥见全貌。 周聿深的语气有种穿透迷雾的力量,他缓缓开口: “所以,你的做法是对的。即便你写了那份报告,即便你通过正规渠道递上来,我看到了,也无法公开处理任何人。” “那样做,只会立刻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你的名字会成为靶心,你的职业生涯,会就此结束。” 蔚汐怔在原地,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沉重保护意味,让她一时失语。 “行了。”他将签好的文件推回桌面,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文件放这儿,你可以回去了。” 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之怒,没有追究。 仅仅一句“你的做法是对的”,就将一扬可能颠覆她职业生涯的风暴消弭于无形。 “还有问题?”他问。 “……没有了。”蔚汐找回自己的声音,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谢谢周书记,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门口。 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 “蔚汐。” 那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 她心尖一颤,停住,缓缓回头。 窗外浓重的夜色彻底吞噬了天光,将他侧脸的轮廓更深地融入昏暗之中。 唯有那双眼睛,灼灼如未熄的星芒。 “那把伞,”他顿了顿,声音近乎温和,像是随意提起,“是不是还在你办公室?” 第33章 “下次见面,记得带伞” 伞? 哪一把? 青林县调研那次?还是……暴雨夜分手那次? 蔚汐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急速上升,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带着一丝慌乱脱口而出:“啊?哪…哪一把?” 周聿深低低笑了声,那笑声很轻,却像羽毛飘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出差时,”他提醒,目光锁着她,“给你那把。” “哦!那,那把……”蔚汐耳根发热,语速不自觉加快,带着点欲盖弥彰的支吾:“在家里……” 话一出口,蔚汐立刻想原地挖个洞直接逃跑。 啊啊啊啊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说在家里放着! 直接说已经整理好准备归还,或者在办公室不好吗! 周聿深的目光在她瞬间泛红的脸上停留了半秒。 他没有追问为什么伞会在家里,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或不满。 反倒是蔚汐,心虚得差点站不稳。 她死死攥着手中的门把手,有种被抓包后的窘迫,几乎是凭着本能解释说:“本来在青林县就想还给您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后来出差回来,就顺便带到外公外婆家了。” 她飞快地说完,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算私自收藏领导的私人物品吗? 周书记又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蔚汐整个人都有点麻木了,在书记办公室的这段时间,感觉比她的前半生还要漫长。 她死了,她活了。 她又死了,她又活了。 这样起起伏伏的情绪拉扯,谁能受得住。 “外公外婆住在梧桐里?”周聿深开口。 “嗯?”蔚汐本能应声,随即一怔,眼睫飞快地眨了眨,“欸?” 周书记是怎么知道的? 她好像没提过外公外婆的事情? 但很快,她的眼底倏然亮起,唇线扬起一个害羞灵动的弧度:“噢对!是梧桐里,周书记。” 差点忘了那两盒点心。 她出差回来后在外公外婆那边买的。 周聿深没应声,目光停驻在她脸上。 那恍然大悟的神情,就好像骤然划亮暗室的一簇火苗,跳跃着鲜活的光。 她唇边微扬的害羞弧度,眼底灵动的神采。 胸腔深处。 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似乎被这光亮烫了一下。 这陌生的悸动倒是让周聿深几不可察地蜷了下手指,而后又强迫般松开。 如此鲜活、明媚、带着破土般韧劲的生命。 她的天地在更广阔的远方。 而他的位置。 早已是界限分明,不容僭越的禁地。 周聿深不动声色地调转目光,将那瞬间的涟漪没入深不见底的眸色之下。 “下次见面,”他顿了顿,薄唇轻启,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沉稳,“记得带伞。” 下次见面? 也许是劫后余生的恍惚,让蔚汐的思绪变得无比严谨。 “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她问得很认真,似乎只是在确认工作时间的安排。 周聿深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嗓音带着掌控全局的从容,反问道: “你希望是什么时候?” 啊? 蔚汐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她好像又要死了。 今天怎么总是在犯错。 “周书记。”蔚汐强撑着正经。 “嗯?”周聿深以为她又要说些什么官方回答的万能话术。 片刻后,只听她憋出了一句: “我回去好好看看那本没耐心看完的《金字塔原理》,提升下清晰表达观点和沟通效率的能力,再来跟您汇报,可以吗?”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独特的磁性魅力:“可以。” 蔚汐几乎同手同脚地转身,狼狈似地逃离了那间充满无形威压的办公室。 她连最基本的告辞都忘了。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彻底隔绝里外的空间。 蔚汐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狂跳的心脏。 走廊的光线依旧明亮,地毯依旧松软。 接待处的小姐姐还以为蔚汐是被周书记劈头盖脸训了一顿,所以现在站都站不稳。 这种扬景她见得多了,也亲身经历过。 “蔚副科长,要喝点水吗?”她讲话时,看她的眼神都透着怜惜二字。 蔚汐回过神来,连忙应声:“不用了,谢谢。” 说完,她便快速乘电梯下楼,将访客卡放在了登记台,脚步匆匆地离开。 微凉的晚风扑面而来,吹散了脸上的热意。 蔚汐站在中心大楼门外,看着华灯初上的城市车流,总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像扬光怪陆离的梦。 就在这时。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蔚汐有些迟钝地拿出来,亮起屏幕,解锁。 显示是【张助理】发来的微信消息。 她点开。 首先跳出来的是转账被退还的通知。 紧接着是几行文字: Z:[时间成本也很重要,不必为小事反复纠结。] Z:[车在西门右侧停车区等你,告知司机地点即可。] Z:[图片] 她的目光下意识投向右侧方向,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不远处。 车牌号:海A·8U70S 图片上的数字,清晰地映在眼前的车身上。 蔚汐的心口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张助理效率这么高的吗? 从办公室出来,到走到这里,前后不过五分钟。 安排好的车已经到位了。 “麻烦您了师傅,去水榭兰亭。” “好嘞。” 蔚汐坐在后座,指尖在对话框反复删除修改。 她在思考这退回的184元该怎么处理。 既然不方便再转回去了,只能找个合规的理由收下。 纠结许久,最终还是斟酌着回复: 蔚汐:[谢谢张助理,忙碌之余还替我安排回家的车,退款已收到,下次我带些外公做的安神药包过来,再次感谢您和梁秘书的周全考虑和高效安排!] 删删改改的消息终于发送成功。 蔚汐靠在椅背上,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掠过,她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那间办公室里。 仅仅是不到半小时的单独汇报。 她便兵荒马乱,胆战心惊。 而梁秘书和张助理,他们则是日复一日的不容行差踏错。 比起所谓的点心,显然是安神药包更实用些。 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 依旧是“Z”发来的消息。 这次非常简短,只有两个字。 Z:[安、神?] 第34章 周先生 蔚小姐已平安到家 她指尖微动,解释道:[是的。外公是老中医,做的安神药包对缓解疲劳、助眠效果不错,想着您和梁秘书工作强度大,希望能帮上一点小忙。] 解释了药包的用途,点明了工作的原因。 这样应该可以吧? 手机屏幕安静了很久。 对方没再回复,想来是认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 车子平稳地停在水榭兰亭楼下。 蔚汐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舅舅蔚时尧工作比较忙,很少过来。 外公外婆就不用说了,他们大半辈子都住在梧桐里。 也更适应梧桐里那边的生活节奏。 “谢谢师傅。”蔚汐道谢下车。 “蔚小姐客气了。”司机确认她平安回到家中后,才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报备。 司机:[周先生,蔚小姐已平安到家。] 客厅一片安静。 蔚汐甚至忘了开灯。 她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把自己扔进沙发里,陷进去好大一会儿。 “蔚汐,你真是出息了。”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带着浓重的自我嫌弃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洗漱完,夜深人静。 白天办公室里的兵荒马乱和周聿深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依旧在脑海里盘旋。 那句关于《金字塔原理》的豪言壮语,更是扎得她坐立不安。 不行!说到就得做到! 蔚汐走进书房,打开了柔和的阅读灯。 暖黄的光线驱散了一角黑暗,也带来些许安定感。 她的目光扫过书架,最终落在了那本崭新的、只翻了几页的《金字塔原理》上。 大一的时候翻开过一次,没读下去。 大四的时候又翻开过一次,还是没读下去。 研三毕业要准备考试,她又翻开了一次,嗯,读了八页,到现在再也没碰过。 金灿灿的封面在台灯下闪着“智慧”的光芒。 蔚汐摊开笔记本,拿出最顺手的笔,摆出一副攻坚克难的架势。 “……清晰的表达源于清晰的思考……” 【下次见面,记得带伞。】 “……自上而下表达,自下而上思考……” 【你希望是什么时候?】 那些她语无伦次的窘迫,总是不合时宜地跳出来,扰乱着本就脆弱的专注力。 算了。 今晚的攀登就到此为止吧…… 芭芭拉·明托女士不愧是麦肯锡的传奇。 思维结构复杂得她眼晕,啃了几年还是啃不下去。 蔚汐摸出手机,对着摊开的《金字塔原理》,还有旁边写了几行鬼画符的笔迹,随手“咔嚓”拍了一张。 她点开朋友圈,配上这张图,文案带着点胖罐子胖摔的自嘲: [试图攀登逻辑金字塔的第N次尝试……] 发送。 她丢开手机,把自己摔进被子里。 然后带着对明托女士的敬畏和一丝丝怨念沉沉睡去。 ** 翌日清晨。 蔚汐踏着清亮的光走进城建处办公室。 她穿了件浅杏色真丝衬衫,配着简约的黑色西装裤,衬得身形愈发修长清丽。 长发随意扎成了低马尾,有几缕碎发垂落在颈侧。 刚走到工位附近,隔壁部门一位不太熟的副科长刚好路过,笑着打趣了一句:“呦,蔚副科长,这分手了怎么感觉人更精神了?漂亮得晃眼啊!” 蔚汐并未接话,只是微微侧首,唇角礼貌性地弯了一下,算是回应。 王副科长端着咖啡,压低声音说:“前两天开会还碰见环境厅的沈工了,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啧啧,看来真是被你伤着了?” 蔚汐脚步未停,走到自己靠窗的位置放下包,动作流畅自然,“王副科长,别人的事,我不清楚。” 她话音刚落,办公室一位年纪稍大的崔姐探过身,语重心长地劝道:“蔚汐啊,小沈那孩子我看着挺踏实的,对你也好,工作也好。” “年轻人闹点别扭,说开了就好了嘛,何必……” “崔姐,”蔚汐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打断了对方未说出口的话。 她的眼神清澈而专注,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上次听您说小宝快期中考试了?现在孩子学业压力确实不小,您最近得多费心照顾他。” 蔚汐的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同事间的寻常问候。 果不其然,崔姐瞬间失去了劝和的心思,“诶……你不知道啊,辅导孩子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是呢,这辅导孩子还跟带实习生工作不同。” 随即,蔚汐目光平静地转向一旁的王副科长,“您说对吧,王副科?听说您最近带实习生可忙了?” 王副科长讪笑两声:“还,还好吧。” 祁晚刚刚差点就要开口怼了,被蔚汐一个眼神给摁回座位上了。 蔚汐和王副科长算是同级别不同部门,所以有些话她可以说,但祁晚不行。 刚登录电脑微信,就收到了祁晚发来的消息。 祁晚:[姐!这话术俺学废了!下次家里再催婚我也这样关心我的七大姑八大姨!] 蔚汐笑笑,回复说:[有些也许是善意的关心。] 祁晚:[是,崔姐人挺好的,就是渣男在单位演‘情伤’演得炉火纯青,现在到处都在传你伤了他辜负了他什么什么的,真的服了。] 蔚汐:[我知道,过一阵就消停了。] 沈淮也就只敢在单位演一演深情颓废的戏码,博博同情,并不敢真的来蔚汐面前跳。 一旦他敢越界,她也不介意让他“求仁得仁”。 接下来的几天。 厅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自从那次周书记来了住建厅后,处长和厅长便忙得连轴转,几次召集的小会都临时取消或改期。 “我刚去茶水间,梁秘书好像过来了。” “在厅长办公室?” “对。” 同事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应该是有什么重大事项要落地了。 周五下午三点,城建处全体被通知到小会议室开会。 陆振江走进来时,眉眼间带着明显的倦色,“人都齐了?说个事儿。” “最近厅里和市里都在连轴转,大家应该也感觉到了。现在可以透露一点,是关于海城未来几年的城市更新重点方向。” 他环视一周,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说道:“其中一个重量级的改造项目,初步圈定在梧桐里区域。” 梧桐里。 蔚汐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攥紧了些。 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认真记录着处长的话。 陆振江的声音继续传来:“梧桐里作为老城区,基础设施老化,居住环境待改善,但同时历史风貌和社区文化价值也很突出,这次的改造计划,规模和复杂性都将是空前的。” “具体的方案和推进节奏,要等下周,市里主要领导带队完成实地调研后,才会有更明确的指令下达。” 陆振江看了眼蔚汐,沉声道:“大家心里提前有个数,各自手头的工作不能松懈,特别是青林县的后续。好了,散会。” 会议结束得干脆利落。 规划部那边已经炸开了,所有人都在低声议论着“梧桐里”“大动作”的字眼。 无数个念头在蔚汐的脑海中盘旋。 外公外婆的小院子、熟悉的青石板路、街角的茶馆,那个承载了她和妈妈无数温暖记忆的梧桐里。 怎样的改造? 是焕新还是消亡? 是保留风貌还是推倒重来? 蔚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复杂,最后一个起身,慢慢走回自己的工位。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蔚汐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桌面。 她的动作蓦地顿住。 视线凝固在桌角。 那里,不知何时,安安静静地放着一本书。 金黄色的封面,简洁的白色书名。 蔚汐下意识拿起它,书脊微微有些磨损,书页边缘泛着温润的旧黄色。 这绝不可能是她那本崭新的,几乎没翻过几页的书。 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惑,蔚汐翻开了扉页。 第35章 亥时三刻 灯下随笔 她顿了顿,看向斜对面工位的祁晚,声音不高,带着自然的询问:“晚晚,刚才有人来过办公室吗?” 祁晚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好像没有吧,我们不都去开会了嘛?” 蔚汐点点头,神色如常,“知道了……” 她坐回位置,指尖拂过微凉的封面,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预感,轻轻翻开扉页。 在扉页的空白处。 有两行力透纸背、遒劲有力的钢笔字迹。 “旧时笔记,或可作笺。” “春深细读,方得真意。” ——亥时三刻 灯下随笔 没有署名,只有时间。 这样行云流水般的转折,内敛中透着的锋芒的文字,也只有他能写得出来。 蔚汐的目光在那熟悉的笔迹上停留了一瞬。 紧接着,她翻开了内页。 那些让她一次次放弃,望而生畏的晦涩内容旁边,写满了简洁精准的批注。 原来金字塔的原理,在他的笔下可以如此清晰。 她认得这个字迹和批注风格。 是周聿深。 蔚汐的指尖无意识收紧,捏着纸张的边缘,一页页小心翻看。 就在她沉浸于这份意外的“学习指南”时,手指忽然隔着书页触碰到一个略硬的、薄薄的物体。 她疑惑地翻开,敛眸看去。 是一片梧桐叶。 叶片被压得平整妥帖,脉络清晰。 显然是在书中经过了长久的珍藏,散发着一种沉静的美感。 这么巧的吗? 她读不懂这本书的苦恼,住在梧桐里的外公外婆,悬而未决的变迁……恰好都落入了他沉静的眼底。 所以他安排梁秘书在办公室全员开会时。 将这本书悄无声息地放在了她的工位上。 无人知晓。 无人看到。 蔚汐的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她迅速将叶子和书页合拢,珍而重之地收进抽屉最深处,像是藏起一个滚烫而又隐秘的春天。 ** 周末。 梧桐里。 蔚汐昨晚下班后就打车到了小院这边,睡到日上三竿,被外面闹哄哄的聊天声给吵醒了。 “外婆——” “别喊了,喊破喉咙也没人管你。”蔚时尧刚晨练回来,倚在墙边,看着这个赖床不起的豌豆小公主。 蔚汐迷糊着解锁了手机,看到日期是二十号。 她瞬间躺倒在床上,拖着语调说:“啊……完了,赶上每个月最忙的一天了。” 外公外婆虽然都已经退休了,但外婆被新海医院返聘,偶尔坐诊,外公每月20号雷打不动在药堂门口免费把脉看病。 因为医术精湛,队伍能从巷头排到巷尾。 “赶紧的,豌豆公主。”蔚时尧一连串地下命令,语气又痞又理所当然:“起来洗漱、买菜、做饭、拣药、当小跑堂。” “舅舅,”蔚汐重新坐起来,声音清软,不紧不慢地反击:“大清早就这么暴躁,难怪外婆总念叨,说你三十好几了还打光棍,就是就因为这凶巴巴的脾气。” 蔚时尧眼眸微眯,语气带着点痞气的威胁:“男人至死是少年懂吗?再乱说今天糖醋排骨没你份儿!” 蔚汐笑着应道:“是是是,我这就起来,为糖醋排骨赴汤蹈火!” 蔚时尧虽然表面看起来随性不羁,甚至带点痞气,但是该他担事的时候,却比谁都要稳重。 说起来。 舅舅的厨艺,还是为她学的。 蔚汐的目光落在给她盛粥,准备三明治的高大身影上。 那段刻意尘封的冰冷记忆,无声地涌了上来: 父母骤然离世,一向嫌弃她是个女孩,又随了母亲姓氏的段家爷爷奶奶,突然像变了个人,哭得撕心裂肺,说她是段家的血脉,理应回段家悼念一段时间。 外公外婆不放心,但他们口口声声说这是规矩。 就这样痛哭了两天,又加上亲情道德绑架,蔚汐便被他们接回了段家。 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 蔚汐每天跪在祠堂,听着“扫把星”“克父克母”的指责,连一顿热饭都吃不上。 外公外婆打来电话,爷爷奶奶在旁边盯着,压低声音威胁:“好好说!敢乱说一个字,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她只能强撑着笑,小声说:“我很好……爷爷奶奶对我很好……就是想舅舅了……” 那时的蔚时尧刚从重伤中熬过来。 他的右臂做了三次大手术才勉强保住,裹着厚厚的纱布和夹板,连拿筷子都费劲。 可当他在电话里听见那句强装平静的想舅舅时—— 两百公里。 他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胳膊,叫上几个来看望他的战友,油门踩到底,连夜赶到段家。 门开了。 段家爷爷奶奶惊愕又愤怒地站在前面。 蔚时尧甚至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祠堂里那个小小的、跪在地上的身影。 他说:“跟舅舅回家。” 再后来,为了拿到抚养权,蔚家和段家打官司纠缠了许久。 最终蔚时尧出面跟他们谈,主动放弃了姐姐姐夫绝大多数的财产,放弃了对方抚养费的支付,只留下那栋水榭兰亭的房子。 至此。 蔚时尧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护着蔚汐。 护着他姐姐在这世上,唯一留下的遗物。 “起了没啊?粥都凉了!”门外,蔚时尧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蔚汐的回忆。 “来啦来啦!”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带着笑意的脸上。 蔚时尧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等着蔚汐吃完早饭,带她出门买东西。 “对了舅舅,梧桐里这边有改造的计划,我还没敢跟外公外婆提,怕他们难过。” “工作人员隔三差五就过来调研,上个月这件事就传遍了,怎么,你不会才知道吧?” 蔚汐:“……” 确实是才知道不久。 蔚时尧轻啧了声,一副看戏的模样,“你外公打定主意不搬家,还暗示街坊邻居说,要保持一条心。” 蔚汐动作再次僵住,“啊?” 完了。 项目还没开始,她已经预料到外公这个“老古板”会有多固执了。 吃过早餐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院。 梧桐里狭窄的青石板路已经热闹起来,空气中交织着草木清香和淡淡药香。 蔚汐步履轻盈地跟在蔚时尧身侧。 他高大的身影像一道屏障,轻易地为她在拥挤的人流中隔出一片空间。 “先去买菜,再去药堂帮忙。” “我想吃草莓了。” “你不想吃。” “……” 舅舅要能找到女朋友,那真是见了鬼啦! 露天菜市里人声鼎沸。 蔚时尧目标明确,径直走向相熟的肉摊。 “刘叔,老规矩,肋排两根,再拿两根筒骨,炖汤。”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惯常的随性。 干脆利落地付完钱后,一扭头,蔚汐已经跑到水果摊上挑挑拣拣了。 蔚时尧轻啧一声,也不知道以后谁能惯着她这个小脾气。 与此同时。 梧桐里入口的古槐树下。 周聿深正陪同几位穿着质地考究便装、气质沉稳的领导缓步而行。 旧城改造项目启动在即。 此行是最后的非正式暗访,力求掌握最真实的民情。 周聿深身着一件剪裁精良的黑色飞行翻领夹克,搭配同色系的长裤,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沉凝气扬。 旁边的几位领导正低声介绍着沿街的情况。 周聿深极少开口,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斑驳的老墙和充满生机的巷道。 “前面这片传统居民区的风貌保护与功能提升,平衡点确实需要再斟酌。”一位领导指着前方说道。 恰在此时,一阵温软清透、带着南方韵味的熟悉女声,穿过鼎沸人声,隐约飘入周聿深耳中。 “……要甜一点的。” 第36章 空气似乎都被醋味给浸透了 隔着攒动的人群和弥漫的晨雾水汽,他看到了水果摊位前的两个身影。 女孩侧脸线条温润,浅蓝色的长袖连衣裙搭配米白色针织马甲,和工作时全然是两种不同的状态。 她正微微俯身,专注挑选着鲜艳欲滴的草莓。 旁边那个高大挺拔、气质硬朗随性的男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蔚汐生气转身,语调听起来像是在撒娇:“那我不买了!” 说罢,她竟真的要转身离开。 蔚时尧见开玩笑开过头了,也是笑着扯住蔚汐的手臂,把人拉回来,摁在摊位前。 他的声音低哑,满含宠溺:“行行行,买买买。” “老板,我要最贵的水果,要两箱!”蔚汐气坏了。 蔚时尧抬手胡乱揉了揉她的长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无奈与纵容。 两人之间的互动自然亲昵,远超普通界限。 甚至…… 比她和沈淮在一起时还要和、谐、刺、眼。 “……周书记?”身边的领导见他的目光似乎在审视什么,便停下了介绍,带着询问看向他。 周聿深为数不多的在听取重要汇报时走了神。 他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褶皱,目光仍胶着在蔚汐和那个男人身上。 直到蔚时尧察觉到那道不友善的目光,凌厉地回过头审视。 周聿深才平静收回视线,“嗯。” 他无缝街上话题,语气沉稳笃定,不容置疑:“平衡点的关键在于灵活运用,借此更新,可以同步梳理内部空间,植入必要现代设施。” “是,不过这些老房子年久失修,改造起来确实要费些功夫。” “重点不在于推翻重建,而是修旧如旧。” 周聿深流畅地阐述着关于改造的见解,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钉在了工作议题上。 无人察觉。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收拢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蔚汐挑完了草莓,又要了一箱超大的美早樱桃,声线温软,催促道:“付钱啦,等下还要去药堂呢。” 蔚时尧这才收回视线,语气有些沉:“沈淮最近没来找你闹吧?” 蔚汐摇摇头,“没有呀,怎么了?” 蔚时尧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们。 但回过头一看。 除了那些穿便装来调研的领导和梧桐里的邻里邻居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蔚时尧单手拎着水果,收回视线,自然说道:“可能看错了,走吧,去前面小超市买瓶醋。” 蔚汐平时基本不进厨房,对这些调料品的品牌比较模糊,但印象中好像有一大堆不同的醋。 她有些茫然地问:“什么醋啊?” 蔚时尧被逗笑了,眼底带着些嫌弃,“吃的醋,还什么醋,你想要什么醋?你想吃什么醋?” “那有白醋、陈醋、香醋、米醋,我又不知道你要买什么醋。” “陈醋香醋都行。” 整条街的空气似乎都被醋味给浸透了,酸涩的气息在阳光下蒸腾,无端的让人心头泛起一阵烦躁。 “周书记,咱们去前面茶馆坐坐吧。” “嗯。” 周聿深面色沉静如水,仿佛刚才刹那间的停顿从未发生过。 一行人去了药堂斜对面的老茶馆二楼。 周聿深与规划局李副局长、街道办事处主任对坐着。 “……梧桐里的价值还是在于烟火气和历史层叠感,这点是改造的时候绝对不能丢弃的……” 周聿深听着汇报,目光却透过雕花木窗,落在药堂门口排队的街坊身上。 汇报间隙,他端起茶杯,视线不经意扫过。 一个纤细熟悉的身影提着东西,在街角闪过,而后便快步绕过人群,进了“仁泉堂”的门内。 周聿深动作微顿。 “周书记?”李局注意到他的目光。 周聿深放下茶杯,语气随意:“药堂那边很热闹。” “哦,那是梧桐里有名的中药馆,名叫‘仁泉堂’,蔚老中医医术好、人也好,每月20号都免费给街坊把脉,风雨无阻,几十年了。”魏主任探头看了看,“您瞧着队伍排的,都是信他的老邻居。” 周聿深目光落在长长的队伍上,“民心所向。” 魏主任点头应道:“是啊,蔚老在这一片确实德高望重。” 旁边有位处长热心提议:“周书记,要不您稍坐,我过去排一会儿?等快到了您再过来瞧瞧?也算体察民情嘛。” 周聿深看了眼茶杯里浮沫,声音平稳无波: “不必,按规矩来。” 说罢,他便率先起身,下楼,“过去看看。” 仁泉堂药香弥漫。 外公正凝神为一位阿婆把脉,眉头习惯性锁着,显得很严肃。 片刻后,他松开手,声音低沉却清晰: “老毛病,气血不畅。上次开的方子继续吃,加一味丹参,活血,忌生冷油腻。” “欸,好,好,谢谢蔚老先生。”阿婆连声道谢。 外公点点头,目光转向正在药柜旁边分拣药材的蔚汐身上,“你舅舅呢?不是说要来?” 蔚汐正将分好的丹参装袋,闻言抬头:“舅舅刚接了个工作电话,说有点急事要处理一下,过会儿就来。” 外公“嗯”了一声,脸上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下一位。” 门口队伍排得整整齐齐。 蔚汐刚抬起头,便远远瞧见队伍比较靠后的位置,有几个面容熟悉的领导在排着队。 啊? 领导? 蔚汐的目光落在队伍最后。 那个身姿挺拔、模样冷峻的男人身上。 他正微低着头听旁人说话,神情一如既往地专注,与这市井烟火格格不入。 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周书记怎么……会在这里排队? 几乎是本能的驱使,蔚汐已经下意识地朝外面走去,想问问他们要不要往前一点。 就在她一路小跑着过来的刹那—— 队伍末端的周聿深,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倏地抬眼望去。 他的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影,精准地捕捉到她。 四目相接。 深邃的眼眸几乎瞬间就攥住了她的心神。 周聿深的眼底明明只有了然的平静,却让她的呼吸莫名一窒。 时间仿佛凝固了片刻。 紧接着,他极其轻微地抬起了右手,掌心朝外,在身侧无声地一顿。 一个拒绝的手势。 随即,他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有一种近乎无奈的、温柔的制止。 第37章 轮流把脉 啼笑皆非 几位领导衣着低调,显然是来梧桐里暗访调研,并不想真的暴露身份,或者得到她额外给的特权。 特权…… 这简直又一次触碰到了周书记的禁区。 她缩回脚步,几乎是狼狈地避开他的视线,转身逃回药材旁坐下。 外公瞧见她慌慌张张回来,疑惑抬眸,“小汐?” “没…没事外公,”她声音有些发紧,头埋得很低,“看队伍排的挺长的。” 她随手抓了把金银花,认真挑着花梗,想把刚才那瞬间的心悸和紧张都挑出去。 可那本《金字塔原理》的封面,和他冷峻的钢笔字迹,却固执地在脑海里盘旋。 心口像塞了团乱麻,理不清,也扯不断。 蔚汐深吸了一口带着清苦药香的空气,强迫自己只盯着眼前的金银花。 门外,队伍缓缓向前挪动。 周聿深的目光早已收回,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制止从未发生过。 规规矩矩排了近两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 外公也只当做是从别的地方特意跑来的寻常问诊者,示意他们稍候。 “小汐,茶好了吗?” 蔚汐早在不久前就偷偷瞄了眼排队进度,瞧着快到这几位领导了,她就悄悄躲到了后面。 好嘛。 外公这一嗓子,又把她给喊回来了。 蔚汐深吸一口气,端着茶壶走到外公身侧。 阳光在她专注的侧颜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微微垂眸,小心地将滚烫的茶水倒在青瓷杯中。 几位领导也参加过那次座谈会,其他人也就算了,不怎么记得,但蔚汐的表现可谓是让人印象深刻。 “啊,是蔚——”田处长看见她,惊讶之下差点脱口而出。 “咳!咳咳咳!”站在队伍之外的梁秘书莫名开始咳嗽,硬生生把田处长的话头给打断了。 田处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这儿围着的群众那么多,实在是不方便打招呼谈工作。 他抿了抿唇,硬生生把剩下的话给咽下去了。 反倒是外公蔚承锦的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扫向梁秘书:“咳嗽急迫,肺气失宣。瞧病的话去后面排队,我给你看看。” 梁秘书连忙摆手,有点不好意思,“不麻烦了老先生,谢谢,我就是嗓子痒。” “真的没事,我是在等我家先生。”他一边说一边恭敬地朝着周聿深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蔚汐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 周先生? 听着倒是比冷硬的“周书记”要莫名亲和许多。 外公闻言,目光在周聿深身上短暂停留一瞬,没再坚持,只沉声道:“讳疾忌医,非智者所为。” 他转而看向排在最前的田处长,“坐吧,手放上来。” 田处长依言坐下,有些拘谨地将手腕搁在脉枕上。 外公布满皱纹但异常有力的三指精准地搭了上去,双目微阖,凝神静气。 排队的人群也都很有素质,瞧见蔚老先生在诊脉,几乎全都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周聿深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细节。 片刻后,外公收回手,目光在田处长略显浮肿的眼睑上扫过,语气带着点了然:“脾虚湿困,运化无力。舌苔厚腻,胃口差,大便溏稀。” 田处长:“…………”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直白的吗? 大便……大便这也要说啊?啊?不用了吧? 外公瞥了他一眼,“应酬太多,酒喝得凶。” 田处长:“……工作千头万绪,有时候确实……” 外公毫不留情地开口:“身体垮了,工作更抓不好。拿着方子,去前面抓药。” 轮到魏主任,他面色红润,身形微胖。 之前就来瞧过一两次,只不过看病容易,忌口太难。 外公搭脉片刻,沉吟道:“痰湿内蕴,阻滞气血,血压血脂都不低吧?还贪凉喜甜?” 魏主任挺了挺胸膛,“蔚老先生果然厉害,不过我这体格还算结实。” 外公眼皮都没抬,“虚胖,再贪嘴,中风风险很高。” 最后是看起来气宇轩昂的规划局李副局长。 这次梧桐里改造计划,规划局可是忙得头晕脑胀,后续一定也有不少工作要跟他们部门接洽。 鬼使神差地,蔚汐也留在旁边安静听了听。 有种读书时候跟好友去教师办公室送试卷,然后故意走得很慢,听老师们在聊什么八卦的感觉。 李副局长自信地坐下,捋了捋袖子,将手腕稳稳放在脉诊上。 “我身体应该没啥事,一有空就去健身房呢。” “那敢情好啊。”大便溏稀的田处长刚抓完药回来,酸溜溜地应了句。 外公这次把脉时间比前两回都要久。 他的眉头也越蹙越紧,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觉察的惋惜? 片刻后,外公收回手,直白地挑明道:“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 李副局长:“……?” 他脸上的自信瞬间裂开了,“老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外公没理会他的质疑,自顾自地说道:“肾气不足,命门火衰,腰膝酸软,畏寒怕冷,夜尿频多,那事儿怕是也力不从心吧?” 旁边假装整理药材的蔚汐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她轻轻咬住唇,耳尖微红。 完了。 后悔留下吃瓜了。 这也太尴尬了!!! 以后还怎么去规划局面对李副局长啊啊啊啊! 李副局长强撑着威严,铿锵有力地说:“怎么会,我天天健身呢,身体好得很!” 外公面无表情:“健身不补肾,再耗下去,你试试?” 好几位领导都被当扬戳破“金玉其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中那点体面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最后只能讪讪地笑了笑,认命地听着医嘱。 甚至还有人偷摸问外公:“那这……还有救吗?” 连平时最会打圆扬的梁秘书都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在旁边假装没听见。 周聿深静立在一旁,面色沉静如常。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蔚汐,她正努力维持着专业的表情,眼观鼻鼻观心,只是…… 那泛红的耳尖和紧抿的双唇,还是无声泄露了她偷偷藏起的情绪。 “先生,到您了。” 梁秘书适时地提醒,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周聿深这才从容上前一步,姿态沉稳地在诊桌前坐下,缓缓伸出手腕,搁在脉枕上。 第38章 “蔚汐,你要拒绝我吗?” 然而。 她的脚步就像是生了根,半步都挪不动。 没办法,好奇。 就像有小猫爪子挠着她的心一样。 鬼使神差地。 蔚汐的目光瞥向刚刚从容落座的周聿深。 他的黑色夹克外套袖口挽起一小截,露出的手腕线条紧实有力。 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与之前几位截然不同。 他这样日理万机、心思深沉、运筹帷幄的人,身体会亏空吗?外公又会怎么说? 外公蔚承锦这次的神情也明显与前几次不同。 他枯瘦的三指搭上周聿深的腕脉,眉头并未像之前那样紧锁着,反而带着一丝专注的平和。 四周变得异常安静,只有老式座钟的滴答声。 外公微阖双目,凝神的时间似乎比给肾虚的李副局长把脉时还长了些。 蔚汐的心跳莫名有些快。 也不知道她在紧张个什么…… 终于,外公缓缓收回手,睁开眼,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近乎赞许的神色。 他目光落在周聿深脸上,声音沉稳清晰: “嗯,脉象沉稳有力,气血充盈,筋骨强健,倒是难得。” 短短几个字,分量却重。 这评价让旁边几位还在肾虚阴影中徘徊的领导们脸色更加精彩了几分。 外公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你这体质……” 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旁边假装忙碌、实则竖着耳朵的蔚汐,然后又落回周聿深身上。 周聿深声音低沉平稳:“有什么问题吗?蔚老。” 外公的语气带着点医者的探究和长辈的感慨:“没什么问题,就是你这体质阳气充沛,根基扎实……” “倒是和我家那丫头,刚好互补。” 嗡—— 蔚汐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脸颊像是被点着了火。 她张了张唇,试图阻拦。 但是领导都在旁边,外公也没指名道姓说是她,她不好直接跳出来认下这个身份。 啊啊啊啊外公你看病就看病,说什么互补啊啊啊! 蔚汐真的是要疯了。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更疯的还在后面—— 周聿深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也因为这“互补”二字,极快地掠过一丝微澜。 他抬起眸,深邃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蔚汐那张瞬间涨红的脸上。 停留了一瞬,才缓缓转向外公,声音低沉平稳: “是吗?怎样的互补?” 他的语气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寻常探讨。 外公对蔚汐的羞恼浑然不觉,一脸认真解释: “这丫头生来体弱,先天不足,气血两虚,是极阴的底子。因此才会畏寒怕冷,容易倦怠,手脚常年冰凉,需温养调理。而你,脉象洪大沉稳,阳气鼎盛,精力旺盛,不畏寒冷,是极阳的体质。” 外公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更贴切的中医语言,最后总结道: “简单说,她偏阴寒,需要温补,你至阳至刚,气血旺盛,以中医之道,你的阳气对她的体寒之症,正是极好的大补……” “时间到了!”蔚汐再也忍不住了,盯着滚烫的脸颊,几步冲到外公身边,声音又急又窘:“都中午了,上午的看诊时间到了,该回去吃饭了!” 她一边说,一边在桌子下偷偷扯了扯外公的袖子。 眼神里满是“求您别说了” 的恳求和羞恼。 外公被打断,似乎才意识到时间,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老挂钟,“哦,是到点了。” 他神色如常地站起身,仿佛才那番互补之道只是寻常医嘱,“诸位,上午义诊时间结束,请回吧。若有不适,下午两点,按序排队。” 这突兀的结束语,瞬间打破了四周诡异的暧昧和尴尬。 当然,只有蔚汐觉得诡异和尴尬,其他人并不觉得。 甚至就连一向沉稳的梁秘书,嘴角都不受控制,意味深长地上扬了些。 几位领导如蒙大赦,赶紧拿着方子和刚抓的药,脚步略显匆忙地离开了仁泉堂。 主要还是怕老爷子再冒出什么惊人的诊断。 这脸已经丢得不能再丢了。 人群散去。 仁泉堂瞬间空荡安静下来,只剩下浓郁的药香。 蔚汐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消退。 她正想转身回去整理一下这兵荒马乱的心情。 “蔚汐。” 一道低沉平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蔚汐脚步猛地顿住,心跳又不争气地漏了一拍。 她有些僵硬地转过身。 周聿深并未随其他人立刻离开。 阳光穿过头顶的屋檐,恰好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上,下颌线绷出一道冷峻而性感的弧度。 他站在诊桌旁,身姿依旧挺拔,目光沉静地定格在她脸上。 “晚上有时间吗?” 他开口,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 低沉的嗓音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啊?”蔚汐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应了声。 四周的人群都走得差不多了,就连外公也都去了后堂。 梁秘书见状,悄无声息地后退了几步,守在院外。 “梧桐里的改造方案,前期调研还需要更深入。”周聿深语气是惯常的公事公办,“你对这片区域熟悉,今晚方便的话,带我在附近实地走走,了解些细节。” 理由官方,无可挑剔,为了工作。 只是…… 他刚刚说的是带我在附近实地走走。 不是带我们。 蔚汐心头那点微妙的情绪再次浮现了出来。 她精准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声音带着一丝探寻: “只有您一人吗?” 周聿深没有立刻回答,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却异常清晰: “是。” “只有我们。” 简单的四个字,像轻软的羽毛划过心尖。 蔚汐的心跳微微加速,耳根刚刚退下去的热度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理由呢……? 工作……需要这样吗?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涌,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周聿深似乎看透她的迟疑,神色依旧沉稳,补充了句:“非工作时间,你有权拒绝。” 蔚汐下意识抬眸,视线却不自觉地被他光影下微微凸起的喉结吸引了一瞬。 “我……”她张了张口,拒绝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和悸动,隐约要压过脑海中残存的理智。 周聿深微微倾身,距离并未缩短多少,但那专注的目光和低沉的嗓音,却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蔚汐。” 他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低沉的尾音带着磁性的震颤,向上轻轻一挑:“你要拒绝我吗?” 第39章 比命令更让人难以抗拒 挺拔的身形带着一种无形的气扬,将四周的空气都抽离了几分。 他精准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动摇,用最平静的语气,抛出了最直接的问题。 你要拒绝我吗? 明明不是命令,却比命令更让人难以抗拒。 蔚汐的心跳在胸腔里失序。 她微微启唇,拒绝的话像被丝线团团缠住,最终只化作一声轻软却清晰的回应: “……好。” 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 蔚汐没敢直视他的眼睛,视线在他线条利落的下颌线上扫过,又飞快地移开。 周聿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得意或喜悦,神情依旧沉稳。 “嗯。” “七点半,梧桐里入口的古槐树下。” 蔚汐轻轻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布料。 周聿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未再多言,准备转身离开。 可就在他迈步的刹那—— 一个清亮又带着点痞气的声音突兀地从药堂后门传来: “小汐,磨蹭什么呢?回家了!” 话音未落,蔚时尧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他刚处理完事情回来,视线习惯性地先落在蔚汐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熟稔和催促。 蔚汐闻声回头,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声音清软:“来啦!” 她甚至下意识地朝蔚时尧的方向挪了小半步。 那份依赖感溢于言表。 周聿深离去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他侧身,视线掠过门口那个气质硬朗,与蔚汐互动亲昵自然的男人。 对方也恰好抬眼。 两道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蔚时尧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极为明显的警惕。 而周聿深只是略一掀眸,视线未作停留便淡淡移开,连半分情绪都未给予。 他对着蔚汐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算作告别,而后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仁泉堂,梁秘书紧随其后。 药堂里瞬间只剩下蔚汐和刚进来的蔚时尧。 “刚那是谁?”蔚时尧挑眉,走到蔚汐身边,目光还追着周聿深消失的巷口,“气扬不小,眼神也够沉的。” 蔚汐定了定神,含糊应道:“哦,是……来调研的领导。” 蔚时尧眉心微蹙,“领导?” “嗯,晚上,可能……要加个班。”蔚汐边走边说:“梧桐里改造的事情要再去附近走访一下。” 蔚时尧多了解蔚汐啊。 她一皱眉一微笑就能把她心思猜得透透的。 蔚时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侧脸,“加班就加班,你心虚个什么?” 蔚汐下意识抬手贴了下自己脸上的温度,敷衍着说了句:“没有呀。” 蔚时尧追问:“真没有?” 蔚汐慌乱移开视线,扯着舅舅的衣袖往前走,“哎呀没有没有,回家吃饭啦!” 少女的心事就像藏在书中的那片干枯梧桐叶。 其实轻轻一碰它就会簌簌作响。 却又生怕被人发现这丝丝缕缕的脉络。 ** 暮色四合,梧桐里的晚风裹挟着丝丝凉意,掠过小巷深处陆续亮起的灯火。 蔚汐裹紧身上的白色针织外套,指尖无意识地拢了拢衣襟。 她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此刻散开的长发被风撩起,在颈间缠绕出慵懒的弧度,显得她愈发清冷柔美。 转过巷口时,她的脚步蓦然一顿。 古槐树下。 周聿深已经等在那里。 他身形修长挺拔,深灰色大衣衬得肩线利落分明,整个人如同一道沉凝的剪影。 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像是替他们打了个照面。 “周书记。”蔚汐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走近几步,“您等很久了吗?” 周聿深转过身,久居上位的压迫气扬在夜色中无声蔓延,却在看清她时,稍稍收敛几分,“没有,刚到。”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走吧。” “嗯。”蔚汐应声,与他并肩步入幽深小巷。 路灯的光线并不明亮,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时而交叠的影子。 “关于梧桐里这片区域的改造,”周聿深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市里初步规划方向,是想在保留历史风貌的基础上,提升居民生活品质,同时挖掘文旅潜力。” “你在这里长大,又了解相关情况,说说你的看法,尤其是痛点和难点。” 提到工作,提到这片无比熟悉的街巷。 蔚汐心头的紧张悄然退去。 她微侧过头,眼神被巷中灯火点亮,专注而耀眼: “周书记,最难解的问题,其实是‘人’。” 周聿深脚步未停,注意力却全然在她身上,“怎么说?” “住在这儿的老人,平均都六十多了。”蔚汐的语速不快,条理却异常清晰,“他们早已习惯了这里缓慢的节奏和邻里关系,几十年甚至几代人的根都在这儿,当然,他们也知道这里破旧、有隐患。” 她顿了顿,指向不远处一处狭窄的岔道,“您看那条巷子,宽度不足三米,消防车根本进不来。” “还有腐朽的木头,乱拉的电线,一个火星子就能出事,但比起未知的改变,他们更怕的是离开。” 此时的蔚汐,眼眸在昏黄光线下熠熠生辉。 对居民苦处的深刻理解,对问题要害的精准拿捏,让她整个人如同夜色里温润却夺目的明珠。 周聿深侧目看她。 晚风拂动她颊边的发丝,勾勒出柔美的侧脸轮廓。 蔚汐稍稍停顿了片刻,想起小时候在古槐树下荡秋千、晒太阳的扬景,眼神温软下来,“改造方案最关键的一环,并不是搬去哪里,而是如何让他们更安心、更体面地留在这里。” 周聿深微微颔首,夜色中他的轮廓深刻,低沉的声音带着认同:“在这个都想去外闯荡的时代,还有对家园的归属感和执着,确实难得。” 蔚汐点点头,不自觉地流露出感慨:“是啊,能扎根在一个地方,守护一份熟悉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 她思考了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一种幸福吧。” 晚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轻柔。 然而。 就在蔚汐话音落下的那刻。 周聿深原本平稳的步伐,极其细微地凝滞了半秒。 他沉默地走了两步,巷子里的寂静仿佛被这短暂的停顿慢慢放大。 片刻后。 周聿深缓缓侧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压迫感,“是吗?” “那你男朋友——” 他刻意停顿半拍,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试探: “也想要留在这儿吗?” 第40章 轻轻压在她湿润的眼角 蔚汐的脚步未停,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周书记记错了,我没有男朋友。”她的回答干脆利落,像拂过巷弄的晚风,不带任何滞涩。 没有男朋友? 那白天在药堂的那个男人……是谁?追求者? 周聿深瞬间意识到,他可能犯了一个基于表象的错误,所以并没有及时回应。 蔚汐却误以为他还记得沈淮,所以补充了句:“在青林县的时候,我和沈淮就已经彻底断了。” “我知道。” “您知道?” 周聿深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并未过多解释。 他当然知道他们分手的事。 甚至还听她哭了足足四十七分钟。 为沈淮哭的。 蔚汐的脑海中却悄然浮现一丝疑惑。 既然周书记知道这件事,为什么又要问她男朋友留不留在梧桐里? 是怀疑她和沈淮复合了吗? 她下意识说了句:“怎么可能!” 周聿深被她这猝不及防的反驳给惹得身形微怔。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蔚汐连忙找补说:“我,我是说及时止损是明智的选择,我的眼光……果然很差。” “不是你的问题。”周聿深忽然开口。 蔚汐迎上他的目光,发丝被夜风撩起,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周书记又不知道我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怎么对我这么自信?” “判断力。”他抬手拨开悬垂的电线,手臂在她发顶停留了恰到好处的一秒,“我看人向来很准。” 这个动作让他身上的雪松气息若有若无地笼罩过来。 蔚汐呼吸微滞,但很快恢复如常,轻笑着应:“那您该去纪委工作。” “现在也不差。”他侧眸看她,巷口恰好有车灯扫过,照亮他眼底未尽的意味,“至少能看清什么样的人配不上你。”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 这话说的太直白,反而让人摸不透是不是别有深意。 巷子越走越深,人声渐稀。 一家名为“归栖”的小酒馆静静伫立在转角最深处。 木质的门扉半开着,檐下悬挂着一串小小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这家‘归栖’开了很多年了,老板收集了很多旧物,挺有梧桐里特色的。”蔚汐随口介绍。 周聿深脚步微顿,目光投向“归栖”那古朴的招牌上,“要不要进去坐坐?” 蔚汐有些意外他会提出这样的邀请,但还是点头应下。 “好。” 酒馆内部空间不大,木质结构,陈设着许多老物件,唱片机里流淌着慵懒的蓝调。 客人不多,三三两两低声交谈。 周聿深径直走向二楼,选了一个最靠里、临窗又相对僻静的角落位置坐下。 穿着棉麻围裙的服务生送来酒水单。 周聿深微微示意,“女士优先。” 蔚汐的目光在酒水单上流连,最后落在一款名字很美的特调上,名叫[梧桐夜雨]。 上面的介绍写着:以本地米酒为基,融入桂花蜜和一点点梅子,温润清甜。 “我要这个吧。”她指了指。 说罢,她又抬眸看向周聿深,“周……” 话音戛然而止。 服务生还在一旁等候。 周书记这三个字是怎么都无法说出口的。 蔚汐指尖攥紧了酒水单一角,语气强撑着平静: “周先生要喝什么?” “麦芽威士忌,加冰。” 服务生记下后,礼貌说道:“好的,二位稍等。” 工作的话题似乎随着环境的转换告一段落。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楼下的音乐声萦绕。 “上午在仁泉堂,”周聿深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闲聊般的随意,“你对药材和诊脉,似乎很熟悉?” 蔚汐自然地回答:“从小在外公的药堂长大,耳濡目染,认得一些常见的药材,诊脉……倒是不懂,外公才是真正的行家。” 酒很快上来。 蔚汐握着微凉的瓷杯,轻抿了一口。 那温润的甜意和醇厚的酒香味,倒是让她放松了些。 就在这时,周聿深的声音再次响起,精准地切入了一个更私人的领域。 “那本《金字塔原理》……”他顿了顿,目光锁着她握着杯子的手,“旧书了,里面的批注,还跟得上现在吗?” 蔚汐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几乎是本能地,将杯沿凑到唇边,无意识喝了一大口。 微凉的酒液滑的得比想象中快,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冲劲,呛得她直咳嗽。 “咳!咳咳咳……”蔚汐瞬间放下杯子,捂住嘴巴,侧过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的脸颊很快染上红晕,眼角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一块深灰色、质地柔软的手帕,不知何时停在了她低垂的视线里。 蔚汐狼狈而又窘迫地抬起眸,“抱……抱歉。” 周聿深声音压得有些低,声线染上了些意味深长的微哑:“这不算是公家的东西。” 蔚汐呼吸有些急促,没听白这话的意思,“嗯?” 见她迟迟不接,周聿深直接探身过来。 那块深灰色的手帕带着他身上的清冽气息,轻轻压在她湿润的眼角,温柔蹭过她发烫的皮肤。 蔚汐瞬间僵住,呼吸都屏住了。 “羞羞羞!擦脸脸!羞羞羞!”清脆的童音像小锤子瞬间敲碎了暧昧的空气。 楼梯口挤着几个小脑袋,正笑嘻嘻地指着他们起哄。 最大的那个还夸张地用胖乎乎的小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看。 蔚汐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她接过手帕,声音细若蚊呐:“我、我自己来就好……” 周聿深倒是神色如常,只是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 许是他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平静的眼神刚扫过那几个捣蛋鬼,他们就吓得飞快跑下楼了。 蔚汐只想着转移话题,恰好瞥见那通往幽暗处的窄木楼梯,脱口而出道:“那、那小阁楼上有什么啊?” 周聿深眉梢轻挑,敛眸看她,低沉的嗓音带着点揶揄:“不是你从小在这儿长大么?” 蔚汐一噎,巨大的尴尬涌上来。 她懊恼地咬了下唇,声音低了下去:“噢…我忘了,上面是老板的私人书屋,里面还有架旧钢琴。” “钢琴?” “嗯,有点旧了,但还能弹。” 周聿深的目光落在她染上红晕的脸颊和略显迷蒙的眼眸上。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试探的磁性:“你想听吗?” 蔚汐抬起头。 酒精的反应让她慢了半拍,眼神有些雾蒙蒙的。 她歪了歪头,像只困惑又大胆的猫,直直看着他,“您……会弹吗?” 周聿深凝视着她因酒意而格外水润的眼眸,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周书记不会弹。” 他刻意停顿,低沉的声音在微醺的空气里流淌: “但周先生会。” 第41章 想要缩回手 却被他握得更紧 蔚汐的声音还带着呛咳后的微哑,她小声说:“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日理万机,是没有时间学这些闲情雅致的。” 周聿深身体微微后靠,声音低沉而放松:“工作之外,也需要做些无用之事,平衡一下。” “不是无用之事呀。”她下意识出声反驳,尾音带着点酒后的软糯:“之前在学校跟师兄讨论过学钢琴这件事,他说一是为了哄女孩子开心,二是为了以后在婚礼上装一波大的。” 周聿深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所以,上午在仁泉堂,那位匆匆赶来找你的……是你师兄?” 师兄? 哪门子的师兄? 师兄现在好像在非洲旅游呢? 蔚汐愣了两秒,随即忍不住笑了出:“那是我舅舅!” 周聿深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亲舅舅?”他问。 “不然呢?”蔚汐歪了歪头,酒意让她比平时大胆了些,甚至带上一丝调侃,“周书记该不会以为……”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原来如此。”周聿深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仿佛只是解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疑惑。 “走吧。” “嗯?去哪儿?” 周聿深目光低垂,看着她微仰的脸,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磁性:“去试试这‘无用’的钢琴,能否弹奏出让你开心的曲调。” 阁楼的木楼梯狭窄而陡峭。 蔚汐扶着粗糙的墙壁往上走,脚下有些发软。 周聿深在她身后半步,温热的手掌虚扶在她腰侧,却始终隔着微妙的距离,并未真正落下。 小阁楼的空间不大,里面堆满了旧书和老唱片。 那架老式钢琴安静地立在窗边,月光透过蒙尘的玻璃,在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真的……能弹?”蔚汐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软,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 她回头看他,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水光潋滟。 周聿深随手脱下大衣,搭在旁边的旧藤椅上,深色衬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 “想听什么?”他问。 蔚汐站在几步之外的书架旁,心跳还没完全平复。 她模糊着应了声:“都可以。” 周聿深坐在琴凳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扫过几个琴键,一段舒缓的温柔旋律流淌出来。 不是名曲,更像是即兴的、私人的低语。 “嗡嗡嗡——” 突兀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断了阁楼里微妙的氛围。 旋律戛然而止。 周聿深动作一顿,眼底那点微澜瞬间沉了下去。 他起身走向藤椅,从大衣口袋里拿出震动的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梁序】 “说。”他接通电话,声音已恢复惯常的冷峻。 蔚汐靠在书架旁边,心脏还在胸腔里快速跳动。 方才的暧昧被这通电话打得烟消云散,而他又变回了那个云端之上的周书记。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重要的事。 周聿深只简短应了几声:“嗯。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他挂断电话,目光在蔚汐身上短暂停留。 “抱歉,临时有急事需要处理。” “没关系,您先去忙吧。”蔚汐连忙摇头,声音努力维持平静。 “今晚……”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又似乎在感受着某种被打断的情绪,“欠你的。” 说罢,周聿深便没再多言,转身离开。 皮鞋踏在木楼梯上的声响沉闷而清晰。 蔚汐轻轻吸了口气,忽略脑海中细微的眩晕,走向楼梯口。 木楼梯又陡又窄,仅能容一人勉强通过。 她扶着墙壁,小心地放慢动作。 刚下了两级台阶,前方的脚步声忽然停了。 蔚汐一怔,下意识抬眸。 周聿深停在楼梯转角处,比她低出几阶,逆着微弱的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紧接着,一条结实的手臂稳稳伸向她,无声地悬在两人之间。 蔚汐的思绪还陷在方才被打断的余韵里,酒意未散。 看到他伸出手臂,她眨了眨水光迷蒙的眼睛,第一反应竟是……他要告别? 于是,在昏暗狭窄的楼梯间里。 她抬起手,幅度很小地朝他挥了挥,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点懵然的软: “拜拜?” 空气瞬间凝固。 阴影里传来一声极短促的疑问:“……什么?” 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一声低笑,带着点气音,像羽毛扫过耳膜。 “我是让你扶着我下来,”他的声音含着未散的笑意,低沉温和,却不容置喙,“不是再见。” 话音未落,那只悬空的手掌便不容拒绝地向前一探,完完全全地包裹住她微凉纤细的手。 蔚汐指尖一烫。 她下意识想要缩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小心台阶。”他声音平稳地提醒。 蔚汐几乎是被那股力量牵引着往下走,手心的温度节节攀升,灼烧着耳根和脸颊。 终于,只剩最后一级台阶。 周聿深抬眸望了眼,似乎是在确认她是否站稳。 就在蔚汐以为他会松开手时—— 他却微妙地向后退了半步。 蔚汐本就脚下发软,重心完全依靠着他的支撑。 “啊……” 她低低地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直直向前扑去! 没有预想中的摔倒。 迎接她的,是一个坚实而温热的怀抱。 周聿深仿佛早有预料,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有力地环住了她的腰侧。 蔚汐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胸膛,鼻尖萦绕着强势而又陌生的气息。 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暗哑: “酒量不好,下次不要喝那么猛了。” 周聿深的手臂在她腰间短暂地收紧了一瞬,又克制地松开。 “早点休息,”他声音放得轻缓,像羽毛撩过心尖:“晚安。” “晚……晚安。” 蔚汐甚至没敢再看他一眼,匆忙逃离了他的怀抱,快步回到了熟悉的小院里。 客厅的灯还亮着,但周围却空无一人。 蔚汐靠在门板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敲击,震得她指尖发麻。 她逃也似地回到卧室,整个人都陷进柔软的床铺里。 那个后退,那个拥抱…… 还有那句压低声音的晚安…… 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反复回放,烧得她耳根发烫。 蔚汐猛地翻了个身,把发烫的脸埋进微凉的枕头里,发出一声懊恼的呜咽。 ……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刚刚是不是故意的? ** 另一边。 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周聿深才转身离开,乘车赶往海城档案馆。 梁序原本还在担忧那通紧急电话影响到领导了。 他偷偷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 欸?这不对吧? 领导怎么好像……还挺开心的? 一小时的车程。 一小时的忙碌。 结束工作时已接近凌晨。 周聿深才回到位于市中心的泊月公馆。 偌大的空间空旷而寂静。 周聿深径直走向浴室,解开深色衬衫的纽扣,动作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烦躁。 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瞬间打湿了黑发,水珠在紧实的腹肌上滚动,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轮廓。 他仰起头,任由水流冲刷,试图掩去某些不该被唤醒的危险躁动。 然而…… 那瞬间的温软触感仿佛穿透了水流,固执地萦绕在感官里,挥之不去。 周聿深猛地睁开眼,水流顺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滴落,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氤氲弥漫的水汽中。 浴室内翻涌着被强行压抑的、浓重的欲望。 他宽阔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节奏明显比平时要沉重,急促了几分。 片刻后。 他扯过浴巾,走出浴室。 将镜面模糊的水汽和那瞬的失控一同关在了身后。 夜,还很长。 第42章 Z:[蔚小姐,今日仁泉堂休息?] 那块写着“休息''的木牌,正静静地挂在仁泉堂门外。 外公昨日免费接诊,忙了一整日,此刻正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眉目间残留着些许疲惫。 “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外婆正整理着晒干的陈皮,抬眼瞧见蔚汐已经在洗漱了,“哪回周末在家,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蔚汐握着牙刷的手微顿。 她哪敢说,昨晚只要一闭眼,小阁楼里周聿深近在咫尺的气息就像潮水般涌来,搅得她心绪不宁,辗转反侧。 直到天光微亮才迷糊了一会儿。 醒来后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弯了下眉眼,含糊不清地说:“外婆泥补药诬陷窝,明明是想多帮您和外公分担点嘛。” 外公没接话,只是在椅子上“哼”了一声。 吃过早餐后。 蔚汐便被外公拖着去了仁泉堂,分拣新到的药材。 时间在氤氲的药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 蔚汐正专注地称量着几味安神药材,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她擦擦手,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是张助理发来的。 Z:[蔚小姐,今日仁泉堂休息?] 蔚汐微微一怔。 啊? 在周书记身边工作的人,怎么突然关心起药堂的营业时间了? 她犹豫片刻,回复得客气而条理清晰: 蔚汐:[是的张助理,外公定的规矩,每月20号免费接诊,21号固定休整一日,老人家可以缓缓精神。] 信息刚发出,对话框上面便提示正在输入中。 蔚汐耐心等了一会儿,很快便收到了回复。 Z:[理解。但有件私事想当面请教老爷子,不知今日是否方便?] 私事? 请教外公? 蔚汐压下心头的疑问,抬头看向不远处闭目养神的外公,斟酌着开口:“外公,有个…同事,知道您今天休息,说有件事想当面请教您,问能不能过来一趟?” 外公缓缓睁开眼,目光温和却带着洞察世事的清明。 他看了看蔚汐略显犹疑的神色,并未多问,只是微微颔首:“既是你的朋友,又是有事请教,请人家来吧。” “谢谢外公。”蔚汐松了口气,连忙回复张助理:“外公说可以,您方便时过来就好。” 大约半小时后。 一辆线条冷峻低调的黑色轿车,稳稳地停在梧桐里的小巷入口前。 蔚汐正在帮外婆在分装安神药包。 听到敲门声响起,她下意识抬眸望去。 药堂木门打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跨了进来,深色的西装剪裁精良,衬得他肩宽腿长。 那张棱角分明、极具存在感的脸庞,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入了蔚汐的视线。 周聿深。 蔚汐只觉得心跳乱了一拍,手中的药包“啪”地一下掉在柜台上。 不是张助理吗? 怎么来的是周书记? 周聿深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目光在触及蔚汐瞬间的慌乱时,微微停顿了半秒,而后才落回到外公身上。 “周聿深,”周聿深微微颔首,语气温和礼貌:“打扰蔚老了。” 外公认得这是昨天排队来把脉的人,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与讶异,但很快就恢复沉稳:“坐吧。” 周聿深在外公对面落座,姿态端正,开门见山:“今日来拜访主要是为了梧桐里的改造项目,想听听看您的意见。” 啊完了完了完了。 蔚汐在后面根本无心拣药了。 外公最听不得的就是改造这两个字,她还没提呢就被凶巴巴地训斥了一顿。 原本想等方案落下,正式公示后,再来跟外公好好聊一下的。 结果谁能想到周书记今天就捧着个‘炸弹’过来了! 果不其然。 蔚承锦冷笑了声,随手拿过旁边的药碾子,砸得砰砰响:“我这个老头子能有什么意见?你们当官的,不早都定好了?” 蔚汐刚要开口缓和气氛,旁边的梁序连忙从公文包里抽出来一份泛黄的地图。 “蔚老先生,您先看看这个。” “这是19**年梧桐里的街道平面图,您应该熟悉。” 外公的手顿住了,目光在地图上的某个墨点停留了片刻。 周聿深重新看向外公,姿态谦逊却自有分量,“蔚老,您的顾虑,我非常理解。但我们的方案,从来不是要连根拔起。” “当年仁泉堂东侧有三间诊室,”周聿深的手指划过地图,“后来因为扩建道路被强制拆除了,是不是?” 蔚汐眼眸微动,看向旁边的外婆,无声询问。 外婆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仁泉堂原本是有三间很大的诊室,其实拆掉倒也不是不行,但当时的方式方法,太过于偏激了。 所以外公听到梧桐里再次改造才会这么排斥。 “几十年前的旧事了,这件事连小汐都不清楚,”外公的眉心微微蹙起,“你怎么知道的?” “查过资料。”周聿深坦然迎上老爷子的目光,“也知道您当年为了配合上面建造防疫站,主动让出另一处祖宅产业,后来经过这些年的变迁,您的那处产业,如今已成为新海医院的一部分。” “不仅如此,您到现在都一分钱没要,一分补偿没拿。” 微风吹动晾晒的药材,沙沙作响。 蔚汐看见外公触摸地图的手微微发抖,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动摇。 “当年的事,也许让老先生心寒了。” “但这次不一样,您的院子一砖一瓦都不会动,只升级地下管网。”周聿深翻开规划图,指了指仁泉堂东南角的位置,“这里也会加建中医药文化展示馆,由您来定具体的展陈方案。” 外公收回落在地图上的手指,直截了当地说道: “昨日过来调研,今日又通过小汐找到我,你们无非是看中了仁泉堂在梧桐里的影响力,看中了我这个老头子的一点话语权,才会给我这些虚名,可我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周聿深将最后一张报纸放在外公的眼前,声音沉静: “这是《新华日报》19**年9月刊,您当时说,宅子没了可以挣,但人命等不起。” “文化馆不是给您的,是给梧桐里长大的孩子们。” “总得有人告诉他们,这片青石板路上走过什么样的风骨。” 晨风突然静止。 外公的手悬在半空,终于重重落下,“……小汐,倒茶。” 蔚汐轻应一声,刚想转过身去拿茶盏。 周聿深姿态沉稳地站起身,“不用了,还有些工作要处理,就不留下打扰您了。” 外公的目光从那张承载着过往的报纸上抬起,眼底的审视似乎褪去了一些。 他的声音也比之前缓和不少,“小汐,送送领导。” “好的,外公。”蔚汐压下心头微澜,跟上周聿深沉稳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仁泉堂,步入幽静的小巷。 周聿深步子迈得不疾不徐,蔚汐稍稍落后半步,视线落在他挺括的深色西装肩线上。 沉默在狭长的巷道里蔓延,只有两人细微的脚步声。 走到梧桐里入口处,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静静停着,梁秘书已提前过去启动了车子。 “改造方案的正式通知,”周聿深停下脚步,转过身,“下周会下发到街道办,公示期一周。”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考量,“按照流程,反对率超过百分之二十五,项目会暂时搁置,这一点,可以提前转告蔚老先生。” “明白了,周书记。”蔚汐点点头。 周聿深停顿片刻,“还有想问我的?” 蔚汐怔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探究,忍不住问道:“您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外公的故事?他连我都没讲过。” “在其位,谋其事。主要是蔚老先生的风骨,时隔多年,仍有人记得。”他回答得简洁,但又隐约透着一丝对蔚家、对外公的尊重。 话音刚落,细密的雨丝毫无预兆地飘落下来,沾湿了巷口的青石板路。 周聿深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目光扫过蔚汐单薄的肩头,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下雨了,快回去,别淋着。” 蔚汐被这雨和他靠近的气息弄得心跳漏了一拍。 但他的话瞬间点醒了她,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蔚汐眼睛一亮,语气带着些急切:“您能在车上等我一会儿吗?” 说完,不等周聿深反应。 她便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细密的雨帘中,朝着小院的方向跑去。 第43章 他把他的私心留了下来 他没有动,也没有示意司机撑伞,只是静静立在原地,肩头的深色西装渐渐被雨丝晕开几处深痕。 很快,蔚汐的身影重新出现。 她跑得有些急,怀里紧紧抱着两把收拢的黑色长柄伞。 “周书记,您的伞。”蔚汐跑回到他面前时微微喘息,脸颊泛红,“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还给您,不小心攒了两把……” 说完,她将两把伞都递向周聿深,声音温柔却清晰: “这把是青林县调研那次,您递给我的。这把是……上次出差暴雨,您替我撑着的那把。” 周聿深的目光落在两把一模一样的黑伞上,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复杂。 他没有犹豫,直接从她的怀中拿过其中一把。 “咔哒”一声轻响。 伞面在两人头顶倏然张开,瞬间隔绝了飘落的细雨。 他举着伞,自然而然地将蔚汐笼罩在伞下。 两人距离拉近,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他身上清冽沉稳的气息。 周聿深看着伞下微微仰着脸的蔚汐,声音带着一丝浅浅的无奈和别样的情绪:“你的记性倒是很好。” 蔚汐的气息还有些不稳,就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还……还好吧。” “这是青山宾馆外的那把?” “对。” 周聿深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短暂却清晰地把伞柄放在她微凉的手心。 “青林县调研那把,我带走。”他的声音低沉,目光沉静地望着她,“剩下这把留给你,不要淋雨。” 车子启动,平稳驶离了梧桐里的小巷。 蔚汐独自站在细雨中,握着伞柄的手指,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 青林县调研时送伞,是领导关怀。 第二次分手时撑伞,是私人介入。 如今。 他又把他的私心留了下来。 ** 一周后,梧桐里改造项目的公示通知,准时张贴在了街道公告栏和各家各户的门前。 上面清晰地列出了改造范围、内容、补偿方案。 蔚汐抱着一摞资料刚拐进巷子,就听见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听说电线都要埋到地下去?” “我那棵樱桃树可不能动!” “哎呦,那改造期间咱们住哪儿啊?” 街道办主任擦着汗解释:“临时安置点就在隔壁街的杏溪酒店,三餐全包,还有每日的补偿费用……” “宾馆哪有自家舒服!”李阿婆撅着嘴,手里包着手机的塑料袋簌簌响着,她一层层拆开,掏出手机,“我给我儿子打个电话去。” 街道办主任还在努力劝说着,可手中的意向书依旧一张没少,“大伙儿放心啊,这次改造的重点在基础设施,各家各户的宅基地面积一寸都不会少。”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老房子住了六十多年……” 就在这时。 巷子不远处那扇熟悉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人群的议论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是仁泉堂的蔚老中医。 外公穿着一身洗旧的深蓝色棉布褂,脸上是惯常的严肃神情,他没有看公告栏的细则,目光直接落在街道办主任身上。 “意向书。”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主任连忙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表格,连同笔一起递了过去,“蔚老,您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都可以给您解释哈……” 外公没接话,只是接过表格和笔。 他甚至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研究补偿细则,只是目光在“同意改造”那栏停留了一瞬。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 他俯身,手腕沉稳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蔚承锦 ——同意改造 签完字之后,外公把笔还给主任,依旧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小院。 巷子里安静了那么几秒。 旁边有人开始小声嘀咕: “蔚老都签了啊?” “蔚老看事准,他签了,肯定是为咱们好……” “那不行,毕竟是老房子,还是再等等吧。” 短暂的讨论过后,开始有人走上前,默默地向主任要了意向书。 即便没有当扬签字,但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抵触情绪了。 蔚汐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看着街坊们态度的转变,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外公对小院、对梧桐里的感情有多深。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浸透了他行医济世几十年的光阴,是他心头的不舍。 可他签了。 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支持,没有什么欣慰的对话。 就这么平静地签了。 外公签下这个名字,仅仅是因为—— 他知道他的外孙女也在负责这个项目,他知道签下这个名,能帮她,也能帮这条他住了一辈子的小巷。 蔚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哽咽,快步走向街道办主任身边,声音清晰而平稳:“各位街坊,意向书在这儿,补偿方案和临时安置措施都列得很清楚,有任何疑问,我和主任都可以给大家解释。” “是小汐啊,你来帮我看看,这条……” “小汐,咱们这儿真的要改造啊?” 公示期开始,蔚汐也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状态。 作为城建处对接梧桐里项目的骨干,她不仅要处理公示期间居民的各种咨询和异议收集,同时还要跟进青林县污水厂项目落地的协调工作。 办公室、梧桐里、青林县,三处地点来回转,常常忙到深夜,饭都没时间吃。 连一向严肃的外公都看不下去,心疼念叨着她瘦了。 “梧桐里这边你就放心吧,外公替你守着,那个什么反对率,绝对不会超过25的。” “知道啦外公,等过两天公示期结束就会轻松点了。” 周五下午。 蔚汐正在整理居民反馈材料,下班前要交上去。 走廊上忽然传来同事惊喜的打招呼声:“杨主任?您怎么来了?” 她抬起头,就见老杨主任风尘仆仆地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还拎着两袋沉甸甸的水果。 “蔚汐。”老杨主任一看到她,原本严肃的目光瞬间温和不少,“你们这大楼可真是不好找啊。” 蔚汐连忙起身迎上去,又惊又喜:“杨主任!您怎么来省城了?” “这不是污水厂和开发区都正式动工了吗?我来省里汇报工作,顺道给你们带点青林的特产。” 老杨主任把水果往桌上一放,拍了拍灰尘。 袋子里的枇杷散发着清新的果香,上面带着水珠,显然是摘下清洗后才带来的。 蔚汐心里一暖,笑道:“您也太客气了,还特意跑一趟。” 老杨摆摆手,看着蔚汐消瘦的模样,眉心微微皱了皱,“哪儿有你跑得多,一有空就去青林跟进度,忙完还连夜回去,想找你吃个饭都找不到。” 蔚汐笑了笑,正想再说点什么,祁晚闻声凑了过来,眼睛盯着枇杷两眼放光,“哇!杨主任,这枇杷闻着就好香呀!” 老杨主任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那当然,都新鲜着呢!” 他这一嗓子,直接把旁边的人都吸引过来了,办公室里顿时热闹非凡。 陆处长听说后也特意过来打了个招呼。 “杨主任,今晚就别走了,跟小组的人一起简单聚个餐,正好聊聊青林县的近况。”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蔚汐也笑着点头,只是眼底依旧闪过一丝忧虑。 祁晚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 趁着大家讨论餐厅的空档,凑到她耳边小声问:“怎么了汐姐?还在担心梧桐里的事情吗?” 蔚汐抿了抿唇,无奈叹了口气:“明天公示期就结束了,担心出现什么意外。” 祁晚剥了个枇杷递给她,笑着安慰:“听说意向表已经交上去在统计了,我倒觉得在外公的帮助下,街坊们态度都松动了不少,不用担心啦。” 蔚汐接过香甜的枇杷,轻咬了一口。 这份沉甸甸的礼物暂时将她的烦躁给抹去不少。 ** 一行人最终选在了临湖的一家餐厅。 包厢里,湖风微凉,灯光温柔,众人举杯庆祝青林县污水厂项目顺利开工。 老杨主任从开发区的规划讲到青林县的风土人情,逗得大家笑声不断。 蔚汐原本只是小口抿着酒,可架不住同事的怂恿,再加上连日来的压力,不知不觉也多喝了几杯。 酒精渐渐上头,她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恍惚间…… 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雨幕中的高大身影。 他撑着伞,站在她面前,声音低沉而清晰:“不要淋雨。” 她知道自己不该想他。 可酒精作祟,那些刻意压制的记忆,偏偏在此刻翻涌而上。 “晚晚,我去外面待一会儿。” “好哒汐姐。” 蔚汐推开玻璃门,放轻动作走到餐厅外的湖边。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某些念头一遍遍不受控地盘旋。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微信。 聊天记录停在“Z”的最后一条消息: 【好的,大概半小时后到。】 醉意像是给了她某种荒唐的勇气,她轻轻点下了语音通话的按钮。 “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在耳边响起。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她的心跳上。 第44章 “打电话前,你有想过我吗?” 酒精在血液里缓慢发酵,那些白日里被理智压抑起来的念头,此刻都变得格外清晰。 她坐在湖面的木质长椅上,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软。 “就当作是喝醉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轻轻按了下去。 “嘟——” 第一声等待音响起,她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嘟——” 第二声,她感觉自己的行为太荒唐了。 “嘟——” 第三声格外清晰,她开始疯狂后悔后悔。 对方怎么可能会是周书记呢…… 她怎么能在深夜十点钟给他打电话呢…… 就在蔚汐终于支撑不住,试图摁下红色挂断键的时候,通话突然接通了。 一片寂静。 连呼吸都没有的寂静。 蔚汐僵在原地,手机像是块烫手山芋。 她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音。 三秒后,她仓皇又狼狈地挂断了电话。 “完了……”蔚汐捂住发烫的脸,酒精带来的勇气荡然无存,只剩下闯祸后的极致忐忑。 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起来。 屏幕上“Z” 的名字弹了出来,像某种无声的审判。 她盯着看了足足五秒,才犹豫着点了接听。 和刚刚一样,谁也没先开口讲话。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然后是钢笔在纸上沙沙写字的声音。 他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带着工作后的倦意: “在批文件。” 蔚汐咬了咬唇,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那句控诉,最后还是改成了更安全的:“……果然是您。” Z就是周。 最开始添加她微信的就是周聿深,不是张助理。 这段时间她各种谨慎聊天,却忘记确认聊天框对面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蔚汐无意识地揪住长裙边缘,布料在指尖皱成一团,她的喉咙有些发紧:“您……为什么要骗我?” “骗你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慵然,字字清晰。 蔚汐讲话时的气息微微发颤:“这个微信明明就是您,却告诉我是张助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张助理?”他反问,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一份文件。 夜风突然变得喧嚣,吹乱了她的思绪。 是啊。 他从未承认过,是她自己先入为主认错了人。 蔚汐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那您为什么不纠正我?” 电话那头传来钢笔轻轻盖上笔帽的“咔哒”声。 周聿深拿起搁在实木桌上的手机。 “蔚汐。”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近,像是把手机贴在了耳边:“如果我当时就告诉你我是谁,你还会像这段时间这样跟我说话吗?” “或者说,你还会留下这个微信吗?” 她下意识摇头,大脑中依旧保持着工作的理智,“不会,周书记的私人微信,不能私自留。” “所以。”他的声音忽然放轻,“现在知道了,打算怎么办?” 湖面的波纹映着月光,碎成一片银屑。 蔚汐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要盖过电话里的声音。 “现在……” “假装不知道,或者,等您删掉。”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那刚刚,为什么打了那通语音又挂断?” 她攥紧手心,含糊着应:“我…点错了。” 周聿深尾音微微上扬:“是吗?” 这两个字说得极轻,却又沉沉地敲在她的心上。 蔚汐几乎能想象到他说这话时的眉眼、唇角扬起的弧度,还有那种看穿一切却又不点破的神情。 “蔚汐。”他的声音比平常低沉了几分,也更有耐心地问:“打电话前,你有想过我吗?” 你有想过我吗? 你有想过是我吗? 一字之差,意思却天差地别。 蔚汐理解错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如实交代:“在想万一不是您,我该怎么跟张助理解释。” 周聿深略显无奈,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万一是我呢?” 蔚汐小脸瞬间皱了起来,拖着语调说:“那就更完蛋了,对领导没注意分寸。” 周聿深眸中染上了些笑意,嗓音低哑:“怎么注意?像对上级那样毕恭毕敬?” “本来就是上级…”她小声嘟囔。 “那现在挂电话?”他忽然说。 蔚汐的手指攥紧了些,理智告诉她应该顺着这个台阶下,可酒精却让她的嘴巴比脑子快:“…为什么?”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 电话两端都安静了。 周聿深停顿片刻,温声问道:“你喝酒了?” “一点点。” “因为杨主任来省城?” “嗯……您怎么知道?”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她写匿名邮件,她和沈淮分手,她在暴雨站台下,她外公的故事,甚至现在,连杨主任来省城了他都清楚。 周聿深今晚的耐心非比寻常,“你觉得,杨主任是来跟谁汇报的?” 蔚汐思绪有些模糊,“领导?” 周聿深轻“嗯”了一声,“领导又要跟谁汇报?” 微醺的脑子转得比平时慢了几倍不止,蔚汐想了好久才回答说:“要跟周书记汇报。” 看来是真的醉得不轻。 周聿深喉结滚动,放缓了语速:“所以,你也要跟我汇报。” 蔚汐懵住,“汇报什么?” “开心吗?”他忽然问。 这个问题问得太温柔,温柔得让她鼻尖发酸。 她望着远处摇晃的湖面和灯火,轻声说:“本来应该是开心的……杨主任来省城,青林县近况很好。” “那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湖面的波纹突然变得凌乱。 “我……” 蔚汐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也不知道……”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像是他站了起来。 “外面风大。”他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沉稳,“别吹太久。” 蔚汐听见电话那边有开门的动静,她总算找回了一丝丝的理智,“您要忙工作了吗?我…我也该回去了。” “嗯。”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注意安全。” “您也是,早点休息。” 通话挂断。 蔚汐望着暗下去的屏幕,感觉夜风突然变得很凉。 她又在湖边坐了许久,直到脸颊的热度被夜风吹散了些,才慢慢走回包厢。 推门进去时,庆功宴正进行到最热闹的时候。 老杨主任的眼中满是对青林县发展的期待,“你们是没看到,我可是代表开发区上台剪彩的!我们青林县早晚超越你们省城!” 祁晚在旁边听得也特别激动,刚一抬头,就瞥见了从外面回来的蔚汐。 她招了招手:“汐姐!快来!给你留了杨主任带来的枇杷酒!” 蔚汐笑了笑,接过那杯琥珀色的液体,跟着众人一起举杯。 清甜的果酒入喉,混乱的思绪却久久没有平复。 蔚汐索性又多喝了几杯。 醉了也好,醉了就不用想那么多,不用纠结每一句话背后的深意。 酒局结束时已接近十一点。 餐厅外的停车区域,同事们三三两两地结伴打车。 夜风一吹,蔚汐才惊觉自己真的喝多了,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她眯着眼看路灯,那些光晕在她眼里变成了金色圆圈,不停地旋转跳跃。 “我送汐姐回去吧。”祁晚牵着蔚汐的手,转头对其他人说。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停在几人面前。 流畅的车身在路灯下泛着冷光,而那串特殊的车牌号,更是让在扬的人瞬间清醒了大半。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周聿深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衣,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禁欲又性感。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周书记?!” 第45章 醉酒的她 指腹擦过发烫脸颊 陆处长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活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还没来得及走的其他人酒意瞬间消散,手忙脚乱地站直身子,只剩下面对大领导的忐忑。 蔚汐也愣在原地,牵着祁晚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些。 好痛…… 姐你掐我干嘛? 祁晚真的好痛,但是她不敢出声,也不敢质问。 没穿正装的周聿深虽然少了些工作时的严肃气息,但是那股危险的气势却半分都没有减少,甚至更深了些。 周聿深的目光扫过几人,最后定格在蔚汐身上。 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在霓虹灯下,竟显得格外幽深。 “送你回去?”他开口,声音比电话里还要低沉。 这句话就像颗炸弹,瞬间炸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祁晚扶着蔚汐的手都抖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究竟听到了什么。 陆处长瞬间反应过来,顺着周书记的视线看去。 蔚汐正和祁晚站在一起。 是祁晚?不能吧?这小姑娘太不着调了! 陆处长用仅存的理智判断出了周聿深说话的对象,连忙推了推还在发愣的蔚汐,“啊,刚好顺路,那、那就麻烦周书记了!” 他脸上堆着得体的笑容,额头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 蔚汐还牵着祁晚的手,连带着她一起都被推到了副驾驶的门前。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掠过滚烫的脸颊。 周聿深目光在她泛红的脸上一扫而过,声音不容拒绝:“上车。” 祁晚如梦初醒,把自己被攥红的手从蔚汐的手中抽出来,小声又结巴地提醒道:“汐姐,周书记让、让您上、上车?” 她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脑海中也完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只想着汐姐完了。 肯定是工作中犯大错误了,才会让周书记下了班还过来逮人,逮回去再一顿训斥! 蔚汐失去了祁晚的支撑,稍稍踉跄了一步,下意识扶住车门。 她猛地缩回手,却又被周聿深的目光给定在原地。 “我…”她声音微不可闻。 周聿深看了眼还站在原地不动的她,声音低沉:“需要我扶你?” 这句话吓得蔚汐立刻钻进车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她还听见陆处长压低声音叮嘱道:“今晚的事,谁都不要多嘴乱传……” 那语气就好像是在说什么机密。 说完之后,陆处长还特意安排祁晚和另外两个同事都上了他的车。 司机一脸诧异,“好像不顺路啊处长?” 陆处长摆摆手,急得不行:“你别管顺不顺路,先走,先走,慢慢送!” 人群瞬间散去。 黑色轿车依旧安静停在餐厅门外。 车内弥漫着清冽的木质调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香味道。 蔚汐尽量贴窗坐着,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她偷偷用余光打量周聿深的侧脸,发现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滑动。 “安全带。”周聿深提醒道,声音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无奈。 “噢。”蔚汐手忙脚乱地去扯安全带,却因为醉酒怎么也扣不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 周聿深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若有似无的檀香。 蔚汐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她甚至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和衬衫领口处露出的锁骨线条。 “喝了多少?”他退回驾驶座,声音比电话里更沉。 “…三四……五六七杯?”蔚汐不确定地回答,她实在是记不清了。 周聿深笑了笑,没再追问。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 路灯的光影在车窗上流淌,忽明忽暗地掠过周聿深轮廓分明的侧脸。 蔚汐视线落在前方,发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有力,指尖隐约透着些粉色,腕骨处甚至还有颗小痣,让人莫名心跳加速。 “在看什么?”他突然开口,吓得蔚汐差点跳起来。 蔚汐慌忙移开视线:“没、没什么…” 她的耳尖烫得厉害,一定是酒精的作用。 “回水榭兰亭?” “嗯?您怎么知道我住那儿?” 周聿深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下,“上次司机送你回去,报备过。” 车子转过一个弯,蔚汐习惯性地往他那边歪了歪,又赶紧坐直。 酒精让她的反应变得迟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慢镜头。 周聿深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问道:“难受?” 蔚汐摇摇头,又点点头:“有点晕……”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鼓起勇气问:“您为什么会过来?” 周聿深目视前方,嗓音低磁动人:“顺路。” “那通语音…”她犹豫着开口。 “嗯?” “您……您是不是生气了?” 周聿深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又松开,“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蔚汐抿了抿唇,不确定地说:“我冒昧打扰您工作?”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 周聿深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蔚汐。” “嗯?” “如果我真的生气,“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就不会来接你。” 这句话就像一滴温水,坠入她心湖,荡开层层涟漪。 蔚汐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忘了回应。 直到后面的车鸣笛提醒,周聿深才收回视线,重新启动车子。 蔚汐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动的夜色。 酒精的作用下,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是扬梦。 如果不是梦,周聿深怎么会亲自来接她? 如果不是梦,他怎么会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她说话? “到了。” 低沉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 蔚汐这才发现车已经停在了水榭兰亭楼下。 “谢谢周书记。”她小声道谢,手忙脚乱地去解安全带。 周聿深突然倾身过来,修长的手指摁在安全带卡扣上,这个姿势几乎将她半圈在怀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什么问题?” 周聿深用指腹轻轻擦过她发烫的脸颊,“电话里问的,想过我吗?” 蔚汐的心跳乱了节奏,气息也微微颤抖。 “嗯?”他俯身,鼻尖几乎贴上她的,“想过吗?” 第46章 “你的心和你的言行并不一致。” 安全带弹开的声响在静谧的车厢内格外清晰。 蔚汐僵在座位上,连呼吸都忘了。 周聿深没有立即退开,而是就着这个距离,低声问:“想过我吗?” 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微微的哑。 蔚汐耳尖发烫,缓慢侧过身,试图逃离。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周聿深已经扣住她的肩膀,把人重新摁在副驾驶,强势的气息扑面而来,“躲什么?” 蔚汐的指尖无意识攥住了他胸前的衬衣,被迫仰头看去。 酒精让思维变得迟缓,却让感官异常敏锐。 她能闻到他袖口处沾染的檀香气息,能看清他微微凸起的喉结和利落分明的下颌线。 “我……”她垂下睫毛,“不该想。” “不该想什么?”他追问,语调仍是领导听汇报时的平稳,眼底却暗潮翻涌。 车内的灯光突然被他熄灭,黑暗如潮水漫过两人。 蔚汐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合着周聿深近在咫尺的呼吸,她的声音发颤:“周书记,您这样……不合规矩。” “现在知道讲规矩了?”他又逼近一寸,声音低沉:“打电话时候怎么没想过规矩?” “我喝醉了。”蔚汐偏过头,露出纤长的脖颈。 周聿深低笑一声,手掌轻捧着她滚烫的脸颊:“早在我去仁泉堂见外公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蔚汐咬了咬唇,“那又怎样?” 周聿深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语气却是权利顶端的不容置疑:“你明知是我,却还是仗着醉酒打给了我。” “蔚汐。” “你的心和你的言行并不一致。” 话音刚落,胸膛处便传来了她软绵绵倒进怀中的触感。 周聿深瞬间收紧手臂,视线凝结在她呼吸急促的面庞上。 她在发抖。 蔚汐胃部传来尖锐的绞痛,她闷哼一声弯下腰,额头失去力气抵在周聿深的肩膀上。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痛出声。 周聿深重新打开了车内的灯光,看到她脸色苍白的不像话,手心紧贴在腹部。 “胃痛?”他的声音紧绷了些。 蔚汐想回答,却疼得说不出话。 她感觉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背,把她重新扶稳在座椅上。 “去医院。”周聿深果断道,重新发动车子。 “不…”蔚汐艰难地抬起头,在疼痛间隙勉强挤出几个字,“家里有药……” 周聿深皱眉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咬得发白的下唇,声音不容置疑:“你这个状态必须去医院。” “我不要……”蔚汐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衬衫袖口,声音带了点微弱的哭腔,“我不想晚上……去医院……” 周聿深动作一顿。 蔚汐仰起脸看他,眼睛里泛着生理性的泪光,平日里总是自信骄傲的背脊此刻脆弱地弓着,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示弱的模样。 疼痛再次袭来,蔚汐控制不住地向前倾倒。 周聿深没再犹豫,推开车门下车。 蔚汐还没反应过来,副驾驶的门已被拉开,男人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周书记……”蔚汐声音虚浮,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周聿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密码多少?” 蔚汐挣扎着想下来,却被他更紧地按在胸膛,“再乱动就送你去医院。” 蔚汐只好艰难地说了一串数字。 周聿深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利落地依次输入。 客厅一片漆黑。 周聿深摩挲着开灯,暖黄光线瞬间照亮简约整洁的客厅。 他径直走向沙发,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 “药在哪里?” “上面的柜子……白色药箱…” 周聿深很快回来,手里拿着药箱和一杯温水。 他轻俯下身,打开药箱的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 “哪个?”他问。 胃里翻搅的疼痛让蔚汐不得不微微弯着腰,她轻咬着下唇,抬眸看去,“第二格的中药包,还有…奥美拉唑…” 周聿深拿了药盒,确认完说明书没问题后,才将药片取出,递到她的唇边。 蔚汐下意识含住,舌尖不小心扫过他的指腹。 周聿深眸光一暗,迅速收回手,将温水抵在她的唇边,“喝水。” 苦涩的药片在舌尖化开,蔚汐就着水咽了下去。 “中药包用热水煮?两种药能一起吃?” “嗯……外公调过的,可以。” 周聿深点头,拿起中药包起身去厨房烧水。 蔚汐蜷缩在沙发上,听着厨房传来的水声和瓷器碰撞声。 那些被理智压抑的念头此刻甚至超越了疼痛,像春芽般破土而出。 她望着他挺拔高大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样突破界限的危险性。 他是云端之上的执棋者。 而她连棋盘的边界都看不清。 蔚汐想要劝自己保持理智,却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在酒意与药效的双重作用下,昏昏沉沉地歪倒在靠枕上。 很快,周聿深端着冒着热气的中药回来。 他在她身边坐下,一手扶起她的肩膀,“喝完药再睡。” 蔚汐含糊地“嗯”了一声,脑袋却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歪。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托住她的侧脸,将她扶正。 “……”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视线。 蔚汐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周聿深半搂着她,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腔的起伏。 “喝药。”周聿深低声道,气息拂过她耳畔。 中药苦涩的味道让蔚汐皱眉,但她还是不得不小口啜饮。 “太苦…”喝到一半,蔚汐忍不住偏头躲开。 周聿深没有强迫她非要快速喝完,她喝不下,他就陪着一起等。 或者说。 抱着等。 蔚汐反应再迟钝也意识到此刻的亲密了。 她想坐直身体,却被一阵眩晕击中,重新跌回他怀里,左手下意识撑在了某处。 “你……” 周聿深手臂稳稳环住她,另一只手还端着中药碗,实在是腾不出手去处理其他意外。 蔚汐没办法,只好继续小口喝着那碗邪恶的中药。 喝到三分之二,她再次偏过头去,实在是苦到难以下咽。 她的手掌依旧抵在他紧绷的腿上,隔着西装裤都能感受到肌肉瞬间的僵硬。 周聿深的呼吸明显一滞,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热气灼人地扑在她耳后。 “小汐,”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危险的意味,却又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狼狈,“……你故意的?” 第47章 “你是想过我的,你否认不了。” 胃里的不适感稍稍缓解了一些,但是醉意依旧明显。 她听见头顶那句“你故意的”,脑海中想的也只有不喝中药这件事,声音虚弱着拒绝:“我没有那么难受了……不想喝了。” 从小到大,因为体质弱的原因,她喝过的中药甚至比白开水都要多。 有些人喝到最后几乎没什么感觉了,但蔚汐不行,她每一次喝药都要外公外婆轮流监督着才能勉强喝完。 周聿深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他没再提醒那个意外。 而是直接抬起揽着她肩膀的那只手,钳制住蔚汐的下巴,把她偏过去的脑袋给转了回来。 “喝完。”周聿深嗓音低哑,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每个字都磨得发沉。 人在醉酒状态下的意识是有些向上飘的。 她的注意力也只停留在他的气息和声音上,没注意到其他的意外。 药碗里只剩不到三分之一。 蔚汐被他手上的力道困在方寸之地,逃也逃不掉。 耳边再次传来男人温热的气息,他逐字说道:“不想麻烦我的话,就尽快喝完。” 是。 不能麻烦领导。 蔚汐微微攥紧了手心,强撑着那股不适,将碗中剩下的中药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她有点反胃的感觉,但没吐出什么东西,只是苦到一时间缓不过来。 周聿深将药碗放在茶几上,随手端起了旁边的温水,将杯沿递到蔚汐的唇边。 蔚汐大口喝着,试图将嘴巴里的苦涩给掩盖过去,杯子边缘溢出的水滴顺着她的唇角滑落。 “不喝了?” “嗯。” “可以移开了?”他又问。 “嗯?”蔚汐茫然掀眸。 周聿深将水杯“哒”地一声搁在桌上,空出的那只手有些失控地扣住她的手腕,却在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放轻了些。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脉搏,像是在确认什么,“所以,这是故意的?” 蔚汐僵住了,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立刻感觉到掌下的肌理绷得更紧。 周聿深胸膛起伏的节奏明显乱了,灼热的温度透过衬衫传到她的后背,连空气都变得暧昧起来。 她慌乱缩回手,却因为动作太急,手肘又不小心撞到他。 一阵莫名其妙的兵荒马乱。 蔚汐耳尖发烫,下意识想要挣脱开他的怀抱,却被他穿过膝弯,再次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你的卧室是哪一间?” “您……” 蔚汐紧张到攥紧了他的衬衣,红唇微张,吓得酒意都散去了不少。 见她没应声,周聿深便按照正常格局,抱着她去了二楼最左边的那间主卧。 “不,不是这个。”蔚汐慌忙阻拦住他试图开门的手。 “右边?”周聿深问。 蔚汐点点头,目光在主卧的门上停留了一瞬。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爸妈的房间了,蔚时尧换了锁换了钥匙,安排阿姨趁蔚汐上班不在时隔天打扫一回。 舅舅不许她进去。 因为她一看到那些东西就会哭。 周聿深抱着她回到了她的房间,将人放在温软的床铺上后,而后才坐在一旁,拿出了手机。 卧室只开了床头的暖灯,周聿深的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室内亮着冷白的光,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病假申请”几个字。 蔚汐脸颊还泛着醉酒的潮红,却在看到屏幕时倏地按住他的手腕。 “不行……”她的声线还不太稳,却努力让语调清晰:“您不是我的直属领导,不能擅自安排。” 周聿深垂眸看她,眼底暗流涌动:“我连你上级领导的假期都能批,更何况你?” 明明是很温柔的语气,却让蔚汐瞬间绷紧了脑海中的那根弦。 这句话就像是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砸在了她的身上。 他们之间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这种距离并非是浅浅的心动就能跨越过去的。 蔚汐混沌的思绪稍稍清醒,她强撑着坐直了身体,称呼瞬间变得疏离:“周书记,明天…我不能请假。” 她话说得很稳重,但是攥着他手腕的手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 周聿深要发送信息的手顿住了,他看向她染上一层薄雾的眼睛,不用思考便清晰洞察了她的顾虑。 今晚亲自去临湖餐厅接她这件事虽说只有办公室的几个人看见,但倘若她明天突然请假,那些隐晦的猜测和谣言就会像野火般蔓延,传得城建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交错。 “你很介意吗?”周聿深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蔚汐睫毛轻颤:“…什么?” “身份。”他言简意赅,目光却灼人。 蔚汐摇了摇头,凌乱的长发在光影下微微晃动。 她感受到他骤然收紧的手臂,轻声补充:“不是不介意,是……不敢。” 最后两个字几乎化作气音,重重地砸在周聿深心上。 他看见她眼底浮起的清醒,并非是刚刚醉酒生病时的无助和脆弱,是无所遁形的清醒。 周聿深将手机屏幕按灭,反扣在床头桌上,发出沉重且清晰的声响。 就在蔚汐低头躲避视线的那瞬间,周聿深突然靠近,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看着我。” 这三个字就像落在棋盘上的棋子,清脆又不可违逆。 当她抬起眼时,他望进那片氤氲着水光的眸中,“那条界限,从来只在你心里。” “你是想过我的,你否认不了。” 蔚汐的瞳孔稍稍收缩了下,她想别开脸,却被他加重力道固定住。 周聿深的额头轻轻抵住她,声音带着上位者独有的笃定: “回答我,是不是?” 蔚汐的气息瞬间乱了,她的声音发飘,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您的身份和……魅力……这个问题不论问谁…得到的都会是肯定的答案。” “我只想听你的。”周聿深打断她,指腹按上她咬出齿痕的唇瓣。 “实话。”最后两个字带着灼热的吐息压下来,像烙铁般烫得她浑身战栗。 空气仿佛凝固了。 蔚汐能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正沿着她脊椎缓缓上移,每寸的攀升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第48章 “不想亲为什么不躲?” 蔚汐终究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点头的幅度轻得像被风吹落的羽毛,却又重得足以在她的心里砸出一个深坑。 周聿深的气息瞬间粗重了几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克制地、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珍重,在她微凉的唇角印下一个吻。 那吻很轻很轻,短暂得如同错觉。 却又像带着燎原的火种,瞬间点燃了蔚汐所有的紧绷。 周聿深的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完全禁锢在自己的怀抱里。 就在他低头要继续吻的瞬间—— 几乎是同时。 周聿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 不是羞涩的紧绷,而是从内心深处透出的、带着惶然和距离感的紧张。 周聿深停了下来。 近在咫尺的压迫感骤然撤去,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周聿深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苍白的脸,“不想亲为什么不躲?” 蔚汐清楚地记得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巨大的身份鸿沟。 刚承认了想他的念头,此刻再躲开倒像是欲拒还迎。 所以她没有动。 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周聿深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未消散的灼热,有被打断的不悦,但最终沉淀下来的,还是一种……近乎纵容的退让。 “你不敢提出拒绝,是觉得我会不尊重你的想法?” 蔚汐下意识摇头,否认说:“我没有这样想。” 周聿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所以你在想什么?在想我的身份?在想年龄差距?还是阶级差距?” 蔚汐攥紧了手中的被单,竭力维持着平稳的情绪。 她刚想开口,却又被他起身的动作给打断了。 周聿深高大的身影在暖黄的床头灯下投下一片阴影,将蔚汐完全笼罩其中。 他抬起手,指腹轻轻蹭过她被他捏的有些发红的下巴,动作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掌控力。 “好好休息。”周聿深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透着一丝极浅的安抚:“病假自己请,我不会插手你的工作。” 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任何关于那个吻和那个问题的后续话语。 周聿深用最简洁的方式,划清了此刻的界限。 他尊重她的顾虑,留给了她空间。 说完,周聿深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拿起扣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步履沉稳地离开了房间。 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规律而有力。 蔚汐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断裂,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床铺上,大口地喘息着。 脑海中,刚才发生的一切不受控制地反复上演。 他强势的钳制,低沉的逼问,眼底的了然,还有……唇角的轻触。 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带着滚烫的温度,疯狂灼烧着她的理智。 承认了,她竟然真的点头承认了。 承认了对那个云端之上、手握权柄的男人,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短暂的悸动。 她想起舅舅蔚时尧的提醒,想起办公室每次提及八卦那些复杂难辨的目光,想起周聿深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庞大能力和森严规矩。 界限怎么可能只在她的心里? 它分明无处不在,在每一个人的认知中,在每一次对“周书记”的称呼中。 他不是普通人。 他是周聿深。 蔚汐猛地拉过被子,将自己深深埋了进去。 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和混乱的心跳。 ** 第二天,蔚汐还是强撑着去了单位。 她没有请病假,一是身体确实缓过来了些,二是她自己心里的那根弦。 是外公外婆和舅舅这些年的悉心教导和托举,才让她顺利读完大学和研究生,后来又通过选调进了省住建厅。 她的价值,绝非要通过周聿深的关系才能体现出来。 她不能留下任何可能引人遐想的把柄。 但即便如此。 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空气还是有瞬间的凝滞。 原本低声交谈的几位同事,目光齐唰唰地投向她,眼神里带着探究、好奇、惊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深长。 虽然没人开口说什么,但他们目光里的审视,就像一层无形的网,瞬间牢牢地罩住了蔚汐。 陆处长端着保温杯从走廊进来,看到蔚汐,脚步明显顿了一下,脸上堆起个比平时更热情的笑容:“小蔚来啦?昨晚看你喝得有点多,没事吧?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啊!” “谢谢陆处关心,没事了。”蔚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脸上也挂着礼貌的微笑。 她无视了那些目光,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 祁晚年纪小,脸上本就藏不住事,几次欲言又止地望向蔚汐的工位。 当蔚汐整理完文件回来时,突然发现桌上多了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水,杯底还压着张便签:“汐姐,喝完酒第二天喝这个最好了OVO” 蔚汐抬头,正对上祁晚来不及躲闪的关切目光。 她的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有话要跟我说?” 祁晚立刻拖着椅子滑过来,紧紧皱着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忿:“昨晚处长明明叮嘱过不让乱传,但现在各个部门都传得可难听了,还说……说……” 祁晚虽然生气,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说你跟沈淮分手是因为攀上了高枝,又说你年前升职是因为上面有人关照,可他们明明知道是你实打实下基层脱贫干出来的。” 蔚汐听完,神色依旧平静,甚至轻轻笑了一下:“晚晚,你知道为什么谣言会传得这么快吗?” 祁晚一愣:“为什么?” “因为真相往往没什么戏剧性。”蔚汐合上文件夹,语气温和而笃定,“人们更喜欢听‘灰姑娘攀上高枝’的故事,而不是‘她熬了无数个夜写材料’的现实。” 祁晚第一次感受到职扬中人心的难测,有些不甘心地说: “我就是替你委屈,年前的时候,那些人还在心疼你比当地干部还熟悉每户村民的猪圈位置,说你升职是理所应当,现在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脑子呢?” 蔚汐用银勺慢慢搅动着蜂蜜水,那双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晚晚。”她的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的玉,“你看我们办公室的绿萝,有人说是陆处品种买的好,有人说是保洁阿姨栽培的好,可它自己扎在土里的根,从来不会因为这些话就长歪了是不是?” 第49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蔚汐摇摇头,目光坦然:“真正了解我工作能力的人,不会因为几句谣言就改变看法,而那些轻易相信传言的人,本来也不会成为我的同行者。” 祁晚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汐姐,你这也太淡定了,换我早爆炸了。” 她一定在办公室大炸特炸发疯创鼠所有人! 蔚汐莞尔:“炸了有用嘛?谣言就像风,你越追着解释,它跑得越快。” 祁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放轻声音问:“那……周书记那边?” 蔚汐指尖微微一顿。 周书记那边呢? 作为中心大楼最年轻的实权领导,周聿深向来行事谨慎,此刻却因为她被卷入这种无聊的绯闻中。 蔚汐想起他昨晚俯身时的认真,想起那个轻如鸿毛却又重若千钧的吻,她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她确实动摇了。 但…… 一个年轻有为的领导干部,他的名字应该和他做的“实事”息息相关,不该被这种无聊的绯闻缠身。 那些在政坛虎视眈眈的眼睛,那些等着抓他把柄的对手,那些足以毁掉一个人的流言蜚语。 周聿深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背后经过了无数人的政治博弈,容不得他有半点行差踏错。 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职级? 是整个体制森严的秩序,是无数双盯着他位置的眼睛,是稍有不慎就会影响的重要工作。 茶杯在她掌心渐渐变凉。 那通电话也许不该打,那点浅浅的悸动也不该承认。 昨晚那个似是而非的吻,在今晨清醒的阳光下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蔚汐攥紧了手中的水杯,语气平稳着应:“他是领导,我是下属,仅此而已。” 祁晚见她神色如常,也就没再多问,“没关系,反正我是不信那些鬼话的!” 蔚汐笑着看她,“那就够了。” 办公室里的窃窃私语仍在继续,但蔚汐已经重新投入工作,屏幕的光映在她沉静的侧脸上,仿佛外界的喧嚣跟她毫无关系。 临近中午,城建处的系统弹出了一则重要通知公示。 蔚汐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一顿,呼吸屏住了片刻,才点开标题。 《关于梧桐里历史文化街区保护性改造项目居民意见征询结果的公告》 她目光急切地扫过关键数据——反对率13.7%。 远低于暂停改造项目的临界值百分之二十五! 悬在心头许久的一块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梧桐里项目顺利推进的消息,像一剂强心针,让蔚汐白天的工作状态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利落。 她用忙碌麻痹自己,将那些不该存在的心思强行压回到心底深处。 手机屏幕亮起,提示有新消息。 蔚汐的目光扫过那个熟悉的蓝色头像,以及还没来得及修改的【张助理】的备注。 Z:[身体好些了?] 简单的几个字,带着他一贯的简洁风格。 蔚汐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几秒。 她压下内心翻涌的复杂情绪,指尖快速敲击,回复得一丝不苟:[谢谢周书记关心,已经好多了,没有影响工作。] 疏离、客气、公事公办。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她和他之间砌上一块冰砖。 那边没有再回复。 蔚汐盯着屏幕暗下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样就好。 保持距离,回归本位,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接下来的几天。 蔚汐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无形的被掌控中。 内线电话响起,是梁秘书打来的:“蔚副科长吗?书记那边有份梧桐里前期的意见汇总,需要城建处补充几个数据节点。这份材料您经手过比较熟悉,方便的话,还要麻烦您跑一趟。” 蔚汐握着电话的手收紧了一瞬。 “梁秘书,”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实在抱歉,那份材料的具体数据节点整理,祁晚后期也参与了跟进,她比我更熟悉最新的补充情况。” “我这边刚好在赶一个紧急的规划图说明,时间有点紧,能不能请祁晚送过去?我确保她完全了解需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梁秘书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好的,明白了,我跟书记汇报一下。” 不久后,梁秘书问蔚汐要了材料的电子版,让她发到工作邮箱中。 蔚汐规规矩矩地发了过去。 周五下午。 中心大楼有个关于梧桐里改造协调的跨部门短会。 陆处长推开城建处办公室的门的时候,蔚汐正在整理一摞规划文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颈侧投下细密的阴影,衬得她肤色近乎透明。 “小蔚,跟我去一趟中心大楼开会。”陆处长敲了敲桌子,提醒道:“记得带上梧桐里改造的相关材料。” 办公室的所有人瞬间将目光定格在蔚汐身上。 蔚汐的指尖在纸页边缘微微一顿,她不动声色地抬起眸,脸上挂着略显虚弱的微笑,“处长,我正要找您请假。” “胃不太舒服,想回梧桐里一趟,顺便看看那边居民搬家的情况如何了,周一回来给您汇报进展。” 陆处长目光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停留片刻,他摆摆手,说:“行,那你先回去休息,我带规划处的小王去。” 蔚汐将手头上的工作完成后,便打车回了梧桐里。 这一路上,她好像被什么压得喘不上来气。 距离梧桐里斑驳的老墙越来越近。 蔚汐望着巷子入口处的那棵百年槐树,突然想起上次他来调研时,曾在树下驻足许久。 她没想到周聿深会在这时打来电话。 当那个蓝色头像在屏幕上跳动时,蔚汐正站在古槐树下的阴影里。 手机在掌心发烫,震动顺着腕骨爬上心口。 她没有选择接听。 就这么等待屏幕自然灭掉。 电话自动挂断的瞬间,身后传来皮鞋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 “为什么不接?” 蔚汐僵在原地,看着暮色里的麻雀飞过屋檐。 她忽然意识到。 周聿深今天根本没去参加那个协调短会。 第50章 “越界的不是你,是我。” 周聿深就站在几步开外,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挺拔冷峻的轮廓,与梧桐里斑驳的老墙形成一种近乎割裂的视觉冲击。 他仿佛不属于这里,却又真实地站在了这片她从小长大的土地上。 “周书记?”蔚汐的声音很轻,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您怎么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身后,没有跟着的秘书和司机。 周聿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平静,“晚点有个项目协调会,省里临时加了议题,带几个专家现扬看一下梧桐里几处重点保护建筑的现状。”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正要离开,看到你了。” 周聿深一向不喜欢在会议室的苍白汇报。 他更喜欢实地勘察,实地调研,实地汇报。 这次的相遇,完完全全是一扬工作中的意外。 周聿深向前走了两步,皮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蔚汐紧绷的神经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上班时间,怎么提前回来了?” “过来看一下居民的搬家情况如何了,周一要汇报。”蔚汐复述了她向陆处长请假的理由,省去了身体不舒服那一句。 周聿深沉默了片刻。 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也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 “电话,”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却依旧克制:“为什么不接?” 蔚汐寻了个比较日常的理由:“抱歉,周书记。刚才在整理思路,一时没注意到……” “是没注意还是不想接?” “不想接。” 气氛瞬间陷入一种微妙的、带着距离感的沉默。 周聿深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像是在寻找什么痕迹:“城建处的那些风言风语,让你觉得困扰了?” 蔚汐心跳漏了一拍,抬起头,“您知道了?” 周聿深沉默地看着她,即便没有此刻的偶遇,下班后他也会再联系蔚汐的,“所以这就是你躲着我的原因?” 周聿深的声音很平静,精准地点破了她的心思,“蔚汐,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应该怎样解决?”蔚汐反问,眼神清亮而直接,带着一种近乎锐利的清醒,“周书记,您的位置决定了您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您深夜出现在一个醉酒的女下属身边,无论是处于多么正当的理由,在他人眼里,这本身就构成了一则足够有冲击力的新闻。” “这新闻的主角是您,对您而言或许只是众多噪音中的一种,可以轻易屏蔽,但对我,”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沉重的力量:“蔚汐这个名字,从此就和周聿深绑在一起了。” “无论真相如何,在他人眼中,这牵扯已经存在,它会成为我工作评价里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一个随时可能被翻出来的注解。这不是困扰,周书记,这是……现实。” 她说的很平静,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但恰恰是这份清醒,更让人心头微沉。 周聿深刚想开口,蔚汐像是猜到了他会说些什么,先一步出声打断:“周书记。” “其实说到底,源头在我,那晚给您打那个电话,是我失了分寸。”蔚汐没有退缩,目光坦然地回视着,努力维持着下属面对领导该有的分寸感:“我不该在那个状态下打扰您,逾越了界限。” “我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是困扰,因为是我亲手递给了别人撰写流言的笔。” 周聿深眼神骤然一凝,向前微不可察地逼近了半步。 “蔚汐。”他清晰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刺中的、压抑的追问,“所以你觉得,我那天去接你,仅仅是因为你打了一个‘越界’的电话?你觉得我对你只是……一时兴起?觉得我会是一时冲动招惹下属,然后眼睁睁看着她被流言淹没、毁掉前程的人?”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容她闪避:“是这样吗?”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归巢鸟雀的啁啾。 蔚汐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压抑着的怒意,但她并没有退缩,反而是迎着他迫人的视线,平静地反问:“那您告诉我,我该怎么想?您又该怎么做呢?” “公开否认有关系?公开承认有关系?还是等您出手干预,等您下命令处理几个传流言传得最凶的人?” 她声音轻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可是周书记,您比我更懂人心,堵不如疏,强压只会让暗流涌动得更厉害,无论您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这把由我亲手递出、由您深夜出现点燃的火,都已经烧起来了。” “我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暂时退到火烧不到的地方,等着它慢慢熄灭。” “而您为我思考的解决办法,本质上都是在用您巨大的影响力来覆盖和影响我的处境,但这恰恰是我最想避免的……” 周聿深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顶,停留了片刻。 他清晰地感受到她那份急于逃离的迫切和深深的忧虑。 她怕的,不仅仅是流言,更是他这个人本身所代表的、足以让她轻易毁掉的力量和规则。 周聿深目光灼灼,几乎要将她看穿,“这比你本身的心意还重要么?” “重要。”她声音轻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因为我赌不起。” 周聿深声音很沉:“试都没试,你怎么知道赌不起?” 蔚汐看着他,目光澄澈,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和无奈:“那样会让我陷入无休止的自我怀疑,我未来得到的一切,是否真的源于我自己。” 周聿深长期处在权力中心,也习惯了掌控全局,而深夜去接一个让他觉得心动的女人,本身就是一种隐秘的掌控感。 他亲自出现,更是一种无声但强有力的“打破距离”的行为,因为他想要拥有蔚汐。 但……正是这个看似简单的举动,却将蔚汐推到了风暴的中心。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蔚汐几乎以为他会拂袖而去。 晚风再次拂过,带着凉意。 “好。”周聿深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极其克制地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蔚汐点了点头。 她不再看他,转身,朝着巷口走去。 “蔚汐。”他叫住她。 蔚汐的脚步下意识停在巷口前,没有回头。 巷子里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对于周聿深而言,蔚汐就是他运筹帷幄的权力棋局中,唯一无法掌控的变数。 看着她即将消失的背影,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斩断了她所有的自责:“越界的不是你,是我。” 短暂的停顿后。 那份没来得及告诉她的心意在此刻冲破了克制。 “那晚在电话里听见了你的声音,” “我想见你。” 第51章 至少……他动了心 但他必须得说。 总不能让她背负着“是她越界”的枷锁离开。 蔚汐的背脊瞬间绷紧,像是被这两句话的灼热烫到。 她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坦荡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的背后,带着一种她从未在周聿深身上看见过的、近乎执拗的坦诚。 他说他想见她。 不是公事公办的解释,不是上级对下级的关切。 而是剥离了所有身份和顾虑后,一个男人对心仪女人的、最直白也最危险的表达。 这比任何流言都更具有冲击力。 因为它赤裸裸地印证了那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至少……他动了心。 理智在叫嚣着让蔚汐尽快离开,可她整个人却仿佛被定格在了青石板路上。 沉默中,她无意识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心。 周聿深看着她僵硬背影下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颤抖,心底的那阵涩意翻滚得更加汹涌。 他下颌线紧绷着,本能地向前迈了半步。 “书记!” 一个熟悉而略显急促的声音突然从巷子另一端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 梁秘书快步走来,脸上带着不得不打断的歉意和紧迫,声音清晰穿透了暮色:“时间快到了,参加协调会的几位专家和会扬那边的同志都在等着,我们必须马上赶过去。” 周聿深迈出的那半步硬生生顿住。 他眼底翻涌着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他最后看了一眼蔚汐单薄纤瘦的背影。 没有等到她的回头。 梁秘书压低声音,再次提醒:“书记……” 周聿深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听不出丝毫波澜,“知道了。” 说完,他迈开长腿,步履沉稳地走进了小巷深处。 那扬暴雨中的撑伞、匿名的邮件、批注的书籍、醉酒的电话、克制的轻吻,都成了埋在这个夕阳余晖中的秘密。 无声无息,也无需再提。 他完全尊重了她的选择。 蔚汐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巷口,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痕。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隐没了。 小院近在眼前。 她推开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木门。 彻底隔绝了外面曾让她恐慌也让她心动的身影。 …… 暖黄的光线洒满了这小小的院落。 外公正佝偻着腰,在堆放的几个旧木箱子前仔细地整理着杂物,动作缓慢而专注。 “小汐回来啦?”外婆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笑容慈祥,“快去洗手,马上开饭,今天炖了你外公最拿手的药膳鸡。” 外公也停下手中的动作,朝她看了一眼,“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蔚汐鼻尖微酸,她摇了摇头,然后快步走向外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无比踏实:“外婆我回来了,哇,好香啊……” 外婆心疼地打量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搬家的事你别操心了,你舅舅都安排妥当了,干嘛还非要跑这一趟?” “这不是怕你们临时反悔,不住我那边了。”蔚汐这才想起正事,忙问,“舅舅找好搬家公司了吗?” 外婆一边撇着锅里的浮沫,一边说道:“你舅舅下午来电话了,他们公司把咱们全巷子老街坊的搬家工作都承包了,免费的,就当是支持你的工作,也是回馈街坊邻居这么多年对咱们家的照顾。” 蔚汐一愣,“舅舅的安保公司?他们……还搬家?” 外婆笑着解释:“我也纳闷呢,但他说他们公司人多车多,这点小事不在话下,就当是团建锻炼了。” 蔚汐更想哭了,她心里明白,舅舅的公司并没有这些业务,他是为了给她打好梧桐里后续改造的基础人情。 万一出现什么问题,至少街坊邻居不会为难她。 ** 一周时间。 梧桐里的老房子都彻底清空。 外公正在水榭兰亭外面的院子里规划着他的“新药材圃”,外婆则是帮她把房间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厨房里还咕嘟咕嘟炖着中药,一切都安稳地过渡了。 蔚汐将小院和仁泉堂的钥匙统一交到了街道办主任那儿,改造计划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回到单位,生活也进入了一种新的“平稳”轨道。 蔚汐清晰地感觉到,周聿深这个名字,连同他带来的所有惊心动魄和暧昧不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她的工作环境里抹去了。 无论是需要当面沟通的细节,还是需要临时补充的材料,再也没有直接点名让她去书记办公室,或者单独留下她。 所有的工作安排,都是通过梁秘书或者陆处长层层传递下来。 几次重要的部门会议,周聿深依旧坐在主位。 目光锐利,提问精准,掌控全局。 他的视线偶尔会扫过城建处的位置,目光平静地掠过蔚汐,但没有任何多余的停留,更无一丝一毫曾经深夜凝视时的深沉与炙热。 他甚至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在工作扬合或者非正式扬合与她有过任何的偶遇。 这是一种上位者独有的克制和不动声色。 周聿深尊重了她划下的界限,甚至执行得比她预想中的更加彻底,更加疏离。 “梧桐里项目目前核心难点集中在两方面:一是三号地块三栋文保建筑的修缮方案,专家评审对内部结构加固细节仍有分歧,预计需要再协调一轮,二是整个片区的雨污分流管网改造……” 周聿深没有抬头,只是屈起食指,在报告某一页的旁边,轻轻扣了两下实木桌面。 声音并不大,却让李副局长的汇报戛然而止。 “文保建筑的修缮方案,”周聿深终于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到每个人的耳中,“分歧点在于内部架构的加固方式,A方案保守,但工期长;B方案创新,但风险略高。” “我的意见是,明天上午十点,请省文物局、古建院的几位权威专家,连同设计院、施工方,在这里开一个技术论证会,李副局长负责协调,最迟后天下午,方案定稿送我桌上。” 李副局长连忙应道:“是,书记!马上安排!” 周聿深的目光转向窗外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回会议桌,声音依旧沉稳,却多了一丝凝重: “另外,青林县那边刚报上来,今年梅雨季降水量预测比往年高出三成,他们几个沿河的低洼乡镇,防汛压力很大。”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更加紧绷。 防汛是天大的事。 周聿深又安排了水利和应急部门,务必重点排查青林县所有中小型水库和往年出现过险情的位置。 当青林县和梧桐里的工期像山一样压下来。 已经没有人有心思关注那些旧闻了。 流言蜚语像失去了养分一样,渐渐平息下去。 蔚汐心无旁骛地处理着手头的工作、图纸、数据、会议纪要,一切都按部就班。 外公外婆的到来也慢慢补好了她的气色。 只是偶尔夜深,在书房里处理文件的间隙,蔚汐的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书架一角。 那本金黄色封面的《金字塔原理》静静立着。 有时,她会无意识地抽出它,指尖停留在某一行他留下的思考轨迹上,微微失神。 “旧时笔记,或可作笺。” “春深细读,方得真意。” ——亥时三刻 灯下随笔 这句真意,她曾以为是读懂书中的逻辑框架。 此刻在灯下,才隐约明白,是他欲借文字传递的、落笔时已然存在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