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调栀曲》
1. Chapter 01
《冷调栀曲》
文/吻禧荷2025.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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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恨你,怪你。其实是爱在作祟。
喜欢你的钢琴曲,也喜欢你颤动的肩胛骨。
Chapter01
采访间的灯光柔和温暖,氛围安宁,主持人调整好录音设备后,开始对眼前这个被喻为“钢琴天才”的男人进行犀利的询问,最后一个问题尤其有力度。
“岑先生,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退出钢琴界,这份抉择似乎过于仓促。是对钢琴艺术创作的厌倦,抑或对聚光灯生活的反叛?”主持人直截了当地问。
岑濯羡仪表堂堂,今天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正装,偶尔瞥两眼手腕上的表。他不见悲喜,简单思索一番后他慢条斯理道:“都不是。生活是第一顺位,其余的,都是锦上添花。我退出了钢琴界,但我没放弃弹琴。”
采访结束后,有好奇心重的工作人员私底下问岑濯羡:“有传言说您有爱人了。都说音乐是情绪的载体,您是因为爱人才做了这份决定吗?换句话说,你们很幸福吧。”
岑濯羡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被这个人冒昧到的不耐烦,他保持着绅士,臂弯里躺着他的衣物。他轻笑着回应最后一句话:“是的,我们很幸福。”
临走前,他对这个胆大包天的工作人员比了个“嘘”的手势,那人木讷地噤声。岑濯羡是岑氏集团的继承人,不,是当权人。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当然知道要谨言慎行,免得惹上了事端。
岑濯羡回到了佛莱斯凯庄园,一下车,他直奔花园而去,他的心情格外畅快,在见到沈栀钰的时候。
“怎么坐在这里发呆?”他亲昵地问。
“你管得着吗。”沈栀钰从长椅上起身,剪下了他栽的花,没好气地说。顺便不痛不痒地撞了撞他。
他顺势夺下了她手里的剪刀,将这碍事的东西扔掉,语气温润:“又在跟我置气。站在楼上才能看见这花有多娇艳。”
他邀请她上最佳“观景台”,她没理会他。她最擅长的就是不给他好脸色。
岑濯羡一向擅长软硬兼施。明显,眼下这种情况就不适合来软的。他猝不及防将她腾空抱起,她的身体失去重心,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继而她开始挣脱,惹得他需要不停颠她两下以免她摔下去。这也是她擅长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她不解气,下死口咬在他的下巴,接着是锁骨。
他有些吃痛,手上的力道更紧了。两排浅淡的牙印残留在他身上,沈栀钰翻了个白眼,心里好受多了。
露台上,他将她桎梏在怀里。“漂亮吗这些花。”
“我其实一直在筹谋出国。在你离开庄园的时候。”她答非所问。
“可惜也只配衬你。”他继续自己的话题。他似乎并不想顺着她的话聊下去。一旦她的话里提及到“离开”二字,他就开始应激,就像没有经过社会化训练的猫被带到闹市里。
“我说我想出国。也不是一定要出国,就是想和你分开,越远越好。”她强硬地回到这个话题。
这一次他回答了她:“不可以。”
“你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侵·犯了别人的合法权益。你明白吗?”她有气无力地辩驳,她不想多说废话。
“我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任何一句‘你不准离开庄园’的话,我告诉过你的,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自由发展你的事业,也可以去到天涯海角。前提是,你要允许我在你身边,只要让我陪着你,我就不会干扰你的行动。这是我最大的让步。我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你、体贴你。做一个懂事的男朋友。”他正色道。
“你没有自我吗?”沈栀钰问。
“自我?爱你算吗?”他说。
爱你也是自我的一部分。
“你想出国,可以和我商量。我会陪你一起去,无论你是发展事业,还是学习深造,多少年我都陪你。”他说。
“你不明白吗?我的计划里没有你。我做这些也只是想甩掉你这个疯子!”沈栀钰喊道。
“你别想!”他怒道,“除非我去死!”
情急之下沈栀钰甩了他一巴掌,他的左脸火辣辣地疼,耳边传来“呲”的长音。世界寂静了。
“要继续打吗?像之前一样打个过瘾。”他没有阴阳怪气,而是真的在给她支招。
“我只是想让你兑现你亲口许下的承诺,难道有错吗?哪怕你知会我一声,我也不会跟你生气。而不是像几天前那样一声不吭地逃跑。我只是几个小时没看住你,你就蠢蠢欲动。”岑濯羡铿锵有力地说,胸脯迅速起伏,“这是你欠我的,爱我也是天经地义。”
“你到底在挣扎什么?阿羡。”她自知理亏,声音没了先前的冷淡,“你明知道我犯了错,我亏欠你,对不起你。还要勉强什么呢?如果爱对你来说是必需品,或许你该等待那个真正爱你的人出现。”
如果爱对你来说是必需品。必需品。
他的大脑循环播放着这句话。她是在讽刺我吗?
“你觉得我需要的是任何人都可以施舍一份的廉价爱?是,反正在你眼里,我也足够下贱。”他的眼睛朦胧了起来。
“我没有这个意思……”沈栀钰解释道。
岑濯羡突然钻进了她怀里,头枕在她颈窝,泪花还在打转,他认真道:“你不爱我也没关系。算了。”
听到这句话,沈栀钰悬着的心安稳了下来。
可下一瞬,他一改体面,展露出病态模样,他声线发抖,疯狂道:“你恨我吧。你恨着我,就这样一辈子。我爱你,你恨我。或者我们恨着彼此,怎么样?”
他渴望地看着她,眼底透红。旋即,他的视线缓缓下移,他想要封住她那张不说漂亮话的嘴巴。
多么柔软,多么甜蜜。一想到吻,他就止不住羞涩。
“你吻我。”他命令道,难掩心底的幼稚,“吻我,我就原谅你。”
他的情绪总是跳跃得很快,沈栀钰真是感谢他俩没有把场面变得不可控。
“那我亲你。”他说罢,吻落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唇触碰到唇的时候,他的睫翼轻颤。
长吻过后,他自顾自念叨:“别赶我走。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把我当成垃圾桶也可以。”
沈栀钰曾设想过,如果她是岑濯羡,她无法做到和深深伤害过自己的人谈情说爱,更没办法说永远。她只是假设,而他是亲身经历过。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世界上真的有反方向的钟,她一定会在自己升起某种心思的时候瞬间掐灭,以避免这个选择带来的连锁反应。
恍惚间,她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
“放轻松,慢慢思考,你还记得他给你留下了什么印象吗?”
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女人正襟危坐,双手交叠于膝上,手与膝之间夹着一个翻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清晰可见,黑色圆珠笔卡在胸前的口袋。她的神情平和,语调柔软,整个人散发着沉稳的信号。
“他、他……我记不清他的长相。”沈栀钰她坐在女人对面的位置,怀里拿着抱枕,只有这样她才能稍微获取安全感,她双眉紧蹙,脸上颇有几分焦虑的神色,“我只记得他非常暴戾,他把我当作蝴蝶标本一样的物件,寸步不离他的身边。”
我失去了自由,成了他的囊中物。
这是沈栀钰二十二岁的时候,彼时她十八岁以前的记忆全部是空白。也就更不记得岑濯羡这号人物。
她紧张地啃咬着自己的指甲,她的指甲变得参差不齐,周边的肉更是被她抠烂得不成样子,依稀可见红红的如月牙般的指甲印。
“他有时候笑得特别好看,说话很温柔……不,不是这样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我因为他变得不幸,他毁了我!可、可是……我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这太奇怪了。”她仿佛在和自己对话,旁若无人。她攥着抱枕,力道很重。
“好,好。可以停下思考了。深呼吸,不要激动,喝口水缓一缓。”女人趁这间隙,取下圆珠笔,“咔哒”一声按出芯朝笔记本上写字记录,她犯了难,努了努嘴,沈栀钰的情况不容乐观。
沈栀钰仰头喝水,目光却从未有一刻从女人身上移开,茶色的眼珠随着女人的动作转动,正如此刻,她的眼珠向下斜瞥着那支不停歇的笔。
“沈小姐,近期我建议你不要为了找记忆刻意去刺激自己。我一直提倡慢慢来,走得慢一点不是一件坏事,也不意味着‘无’,有些时候操之过急反而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女人头也没抬,专注地分析,“尝试着调整你的心态,在不刺激自己的情况下去寻找前因后果,就像钩毛线,一针钩一针。”
“谢谢,我又在不合适的时间叨扰了你。”沈栀钰冷静下来,她垂眸道。
“这是我应该做的,你的确该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你想起的一丝一毫,方便我观察你的状态和情况。你可以随时联系我。”女人微笑着说,她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接下来的时间,女人和沈栀钰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显然,沈栀钰轻松了许多,表情都舒展了。
“今天算是结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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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钰问。
“当然。如果你还有事的话。”女人耸肩。
沈栀钰提起包朝门外走,她将门半开,接着止步回望女人,她缓缓问道:“医生,人的记忆会撒谎吗?”
女人顿了半晌,她刚想开口回答这个问题,沈栀钰已不见了身影。她只得作罢。
……
沈栀钰又陷入了梦魇。梦里那个男人又出现了,他衣冠楚楚弹奏着钢琴。而她身体轻盈,为他伴舞,宛如一只纯洁高贵的白天鹅。他偶尔抬眼冲她眯着眼笑。
她的手腕被铁链桎梏,锁链拖地的“沙沙”声被钢琴圆润饱满的声音覆盖。直到惊雷轰鸣,暴雨倾泻,她才看清自己的现状,她尖叫出声,险些跌倒。男人不动声色地起身稳稳托住她的身体。
“怎么被吓到了。”他平缓地说。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她甩开他的臂弯,大声质问。
他心平气和地靠近她,手指温柔地扫过她的脸颊,紧接着绕到她身后,掐住她的下巴,环住她的腰肢。他将她带到了镜子前,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
“东西?我们是同类。你看看镜子里,是不是。”
她挣脱不开,于是她狠狠咬在他虎口处,他痛得“嘶”了一声,仍不放手。他用膝盖猝不及防将她顶到了镜子前,她不得不用手撑在镜子上,呼出的热气朦胧了镜面。
“你看你咬人的时候,真凶狠,我好生气。”他通过镜子看她惶恐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也很喜欢。”
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衬得他像是一只孤魂野鬼,她咽了咽口水,吞下了害怕。
“仔细看着我,记住我。”他的语气柔和了下来,“不要忘记……”
他的声音愈发小,她忍不住听下去,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她不由得扭过头一看,却见白骨森森。
又过几个春秋。
中途,沈栀钰将那些噩梦和不好的事情淡忘得差不多了。物理意义上的,真的忘了,她自己也感慨,她拥有鱼的七秒记忆。她性格上好转了许多,于是大大减少了看医生的频率。她的心理医生顺其自然,不强迫她回忆,只是告诉沈栀钰,任何时候有需要,她都会倾听。直到近来,迎来了转折。命运的齿轮,也从此刻上好了发条。
接到许檐青拨来的电话时,沈栀钰正坐在大阪一家藏于深巷里的居酒屋里。
居酒屋生意爆棚,狭小空间里挤满了消遣的人们,人声喧闹,混杂着电视机里动画的播放声,沈栀钰只得循着人们走动间的罅隙溜到门外接通了电话。
推开店门的瞬间,世界的声音都清晰了,她得以听清自己的声音。
接电话时她的眼神漫无目的,她不经意间抬头,方才发现夜已黑得深邃,她静静地凝眸而望,许久,她收回了目光。
那种不明缘由的感觉再次侵袭了她,她的心脏又一次奇怪地紧缩抽痛,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悲伤。她疼得皱了皱眉,抚了抚心脏的位置,如果不是前不久她去医院做了身体各方面各项的检查,得到了一份健康的报告表,她一定会怀疑自己生了某种重病,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遥望这片无法触及的夜空,她无奈地泄了泄气。
生命完全给我重击。我真想控诉。她心中抱怨。
好在,这种感觉伴随着她的忽视而暗自消失,真是谢天谢地。
电话那方很有闲情雅致地问候她的日本之旅,她的神经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萎靡又低沉的氛围,以及被压抑的糟糕心情。沈栀钰知道,依许檐青的性子,直截了当的安慰带来的成效微乎其微,她索性顺着他无厘头的问题回应他,冷不丁还揶揄他两句。
果不其然,电话那方极寒风暴雪渐渐退出了情绪舞台,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她的眼中倒映着巷子口来来往往拖着疲惫的上班族,以及青春剧里的热血少年,零星几个查看攻略的游客。
通话的最后,许檐青停顿了半晌,旋而开口告诉沈栀钰,他要回凌聿了。
刹那间,沈栀钰眸色黯淡,她平稳的呼吸莫名其妙地滞了一瞬,因为近段时间她的感官和器脏没来由地对周遭人或事异常敏锐,所以她也就见怪不怪。不过这让她升起了再去体检一次的想法。尽管距离上次体检连两个月都没有。但几乎是下意识,她感知到某些困宥自己良久的东西昭然若揭。
她深吸一口气,思索片刻后,垂眸启唇:“许大律师,祝你……做个好梦?”
那方,许檐青小心翼翼地摩挲手里的戒指,他轻声道:“小栀,你也是。”
2. Chapter 02
挂断电话后,沈栀钰回到居酒屋,坐到自己那一桌的座位。
林听意将手机屏幕熄灭,倒扣在餐桌上,她抿了一口橙汁,好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沈栀钰沉默片刻,摇头回道:“一个朋友,闲聊了两句。”
旋即,林听意长叹一声,紧蹙双眉,启齿:“小栀,我倒有点事。”
“你说。”
“我的家人瞒着我来了日本,说是来旅游让我做向导,我一猜就知道是来唠叨我。我得应付他们几天,又怕你在中间会为难。”话毕,林听意双手合十,诚恳地道歉,“真的很对不起,小栀。我还在想折中的办法。”
沈栀钰愣怔顷刻,摇了摇头,眉眼弯弯:“没关系,你忙你的,正好……我准备明天回国,在日本散了这么久的心,是该回去了,免得家里灰都积了厚厚一层。”
林听意惊愕地瞪圆双眼:“这么突然,非得明天回国?”
“你机票订了吗?来得及吗?”她追问。
沈栀钰点头,淡然一笑:“嗯,明早我就回东京把酒店的房退了,取完我的行李再出发去机场,时间也不赶。”
她在挂断电话的时候就看好了机票。
林听意说:“也行,那明天我送你。”
沈栀钰回她:“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回就行。”
两个人视线猝不及防相交,像有心灵感应般察觉到彼此各怀心事。林听意透过沈栀钰的双眸,猜不到她的心思,但显然,她深陷于泥潭,可怕的是,她本身压根还没意识到自己慢慢被漩涡吞噬。
她不是很放心沈栀钰的状态。
她们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采尔马特小镇相识,两个人性格上既有重合的点又有互补的地方,一来二去两人顺势成为了朋友。林听意常年居住在国外,沈栀钰一直住在国内,除开旅游,在她们的人生中,比例占最多的是工作和各自的小生活。她们交情不错,但两人默契地很少长篇幅向对方诉苦,大多时候都是分享身边有趣的事,偶尔零零散散讲些不痛不痒的事。
林听意撇了撇嘴,忽而她的眸中闪烁起光芒,她笑道:“小栀,前天去浅草寺求签,我们好幸运,都抽到了大吉。但愿我们真的能够顺意。”
她想说,你看,上天总会忍不住向我们透露命运的脉络,每条支脉怎么延伸延展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心。
沈栀钰挑高了眉:“但愿。”
蓦然,沈栀钰想起第一次来日本的时候,那是京都凛冬的夜,她一下飞机就领会到了瑟瑟寒风呼啸时的威力,细细密密的白雪毫无章法地飘舞,她裹紧外衣,来不及在意发上落的雪花,便直奔便利店买了碗热腾腾的关东煮,随意去货架挑了些小食和饮品。
购买完出来后,她环视四周陌生城市的夜景,街道边积了层薄雪,落雪洋洋洒洒,仍在继续着伟大工程,层层铺在积雪堆,愈加厚重。
那次,林听意听说她来了日本,兴高采烈地充当起她的向导,第二天沈栀钰在热情的电话铃声中醒来。
正午一过,林听意领着发懵的沈栀钰搭上了前往贵船神社的电车,透明车窗框住了窗外静谧的雪树,似乎是被世界冬天大胆的留白吸引去了,沈栀钰情不自禁摊开手掌触摸上车窗,棵棵雪树以及恣意生长的枝桠一闪而过,她呼出的热气糊成雾,隐约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得以回过神。
终于,她们站在贵船神社红木灯笼阶梯前,旅人络绎不绝,两人拾级而上,到了特色水占卜处,林听意牵起沈栀钰跃跃欲试。沈栀钰向来不信求签占卜,也就没有要去一试的想法。
林听意努嘴牵着她往那方走,回头耸肩笑道:“栀钰,来都来了就试一试,据说很灵的,尤其是求姻缘,哦,不对,你不信这些,没关系,就当留下个足迹。”
沈栀钰听着也有几分道理,来都来了,就当个新奇体验好了,再者说,她也不想扫了朋友的兴致。
两人照着前面的人有样学样,各自丢了个硬币进钱箱,摇两下眼前的铃铛,拍两下手后在心里默想自己的愿望,紧接着去旁边花两百日元选一张签纸,净手后将签纸铺在池水上,几秒后白纸上便浮现出了字迹。那时,沈栀钰抽到了中吉,抽都抽了,她也就认真琢磨了番签纸的解读。
思绪回到现在,沈栀钰凝望着林听意,重复了遍刚才的话:“一切,顺意。”
·
翌日,艳阳高照,从东京飞往凌聿的飞机拨开层层柔软的云朵,划破长空。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
我们的飞机已抵达凌聿国际机场,现在凌聿的地面温度为25摄氏度77华氏度。
飞机还需要滑行一段时间,请保持安全带扣好,不要打开手提电话……”
几番折腾后,沈栀钰拖着疲惫的身躯到了家,她深吸了一口空气,久违的家的味道。顾不上收拾行李,她将行李箱随意拖到一旁就径直走向卧室躺了下去,昏昏欲睡。
等她一觉睡醒,夜幕降临,深蓝和暗灰纠缠交织的夜空缀着数万碎钻,一轮明月高悬。
沈栀钰在漆黑里摸索着打开卧室里的灯,从衣帽间挑出一件睡裙前往浴室,随意抽了颗浴球扔进浴缸,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泡完澡后,她精力充沛,一不做二不休收拾起行李箱,行李里除了有脏衣物,还有在日本突发奇想买的些纪念品以及带给许檐青的伴手礼。
收拾完后,她拿起手机向林听意报平安,迎接她的就是林听意在她睡着的几个小时里几十条的消息轰炸和几通未接来电。
沈栀钰火速回复她,期间她顺便将自己回国的消息告诉给许檐青,她想着夜色已深,许檐青应该明早才能看到她的消息,没料到她发送消息后对面秒回。
紧接着许檐青打来电话,沈栀钰双手撑在阳台栏杆上,听着柔风簌簌拂过耳畔。
许檐青听见电话那方呼啸而过的风声,两个人默契地没出声,他静静地听,仿佛风就从他耳边刮过,仿佛她就在身边。
“你那边起风了。”他说。
夏天的风裹着燥热、沉闷。
“嗯,风刮在脸上很舒服。”沈栀钰闭上双眼,惬意地感受着风的流动。
“小栀,你怎么突然回国了?”许檐青问,他整理着手边的资料,打开扩音器。
“没有理由,就是想回来了。”她回答。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牵引着她。每一步都在设定的剧本范围之内。
她听到电话那边纸张摩擦的声音,她问:“你在忙工作?”
“没有,就是有些睡不着,随便翻翻。”他说。
“方便见一面吗?我们好久没见过面了,小栀。”他继续说。
“好啊。”沈栀钰爽快地答应。她缩回沙发上,空调吹出一股股冷风。她打开音乐软件,连上小音响的蓝牙,随机播放。第二首是钢琴曲,她在通话,没太在意,来自专辑《ShipofTheseus》。
许檐青按耐不住窃喜。和她约定好了时间,他这一整晚更加失眠。
·
沈栀钰在约定时间前三十分钟就到了。
凌聿的夏伏天,霏霏雨帘倾泻至错综复杂的路面,绽放出一场经久不消的绚丽烟花,闷热的空气中氤氲起潮湿咸腥的气息。酣畅淋漓的落雨,一扫而尽夏夜的浮躁。
世界在褪色,唯余人行道两侧绿油油的梧桐和街道间闪烁的璀璨霓虹刺激着人的视觉。
沈栀钰撑着一把透明雨伞,行迹匆匆,倏忽之间,她的脚步堪堪止于十字路口一家店铺前。如琉璃珠般剔透的茶色眼眸轻抬,微翘长睫一颤,门头牌匾的文字便倒映入眼。
“喜见茶咖——”
沈栀钰薄唇翕张,喃喃自语。
夏风将尘埃的气味吸入肺,揉乱她蓬松卷曲的发丝,她把伏在唇边的头发顺着左耳的轮廓挽过去。
沈栀钰站立在屋檐躲雨处,干净利落地将雨伞收拢,放进店铺门口的收纳架,旋即迈步走进店内。
她随意扫视了一圈,循着角落靠窗的座位靠近坐下。
等人的间隙,她左手托腮,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桌。
百无聊赖之际,沈栀钰转头望向窗外。
偌大的玻璃窗布满雨珠,框住了十字路口的繁华热闹,那双动人的眼游移于来来往往的人群。身为一名作家,生活处处细枝末节都可以是她笔下灵感的来源,她习惯了观察世界:
两名活泼的少女挤在同一把伞下,她们在逼仄狭窄的遮雨空间里谈笑风生,无一点被雨水打湿肩头的埋怨,身后是撑着伞戏水打闹的少年,单肩背着书包,浑身透着轻狂张扬,这朝气蓬勃的一幕乍然夺去了她的视线,她眼色一沉,若有所思。
沈栀钰盯着风华正茂的学生闪了神,一些遥远的人和事迫不及待想苏醒,但每当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都会以失败告终。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聚焦在玻璃窗倒映的自己,忽地,那张因一别经年而模糊淡去的脸与她的脸缓缓重叠。她呼吸一滞,惊得打颤。
那个少年,肌肤过分细腻白皙,脖颈青蓝色血管若隐若现,单薄瘦削的身躯散逸出难以言喻的病态感,下垂眼和微蹙的眉使他裹挟着一股忧悒的绮糜,他留着卷发狼尾,额前耷拉着小绒毛和碎发收敛了眼底的凛冽。
他左眼角下长着一颗孤独的朱砂痣,那颗痣让他的样貌不至于太死板。
想及此处,她不由得全身绷紧,姓甚名谁都记不起的人,最近却频频浮现在她的脑海,无形地渗透进她生活的点点滴滴,就像他正在某个角落鲜活地注视着她,一如她支离破碎的记忆里那般,从未离去。
·
“……总之就是这个情况,栀钰,律所里准了我的长假,我会在凌聿待一段时间,正好我想在凌聿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房子。”许檐青坐在她对面的座位,向她娓娓道来。
然而,沈栀钰仍沉浸在她的思绪中,并未及时给予他任何反应。
许檐青顺着她的目光瞥去,他悠然自得地盯着玻璃窗上她空洞且迷离的神色,在她忘神间,那双灵动的眼恰恰与她的视线交错。
沈栀钰这才回过神来,她稍一愣怔,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许檐青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在神游发呆,为了确保她真的有在听自己讲话,还特意问了她,沈栀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他就自顾自诉说了起来。
他越解释越不甘心,合计自己代入疼痛文学里的悲情男主角,煽情半天试图博取她的一丝怜悯时,竟连一句台词都没入了她的耳。
他撇着嘴,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他埋怨道:“所以你根本就没听我说话对不对?”
沈栀钰没接这句话茬,她温婉一笑,启唇道:“你现在好像一只生气的河豚。”
其实沈栀钰把他讲的情况听了个大概,她说回正题:“你为什么会选择在凌聿买房啊?”
许檐青双手抱臂,视线瞥到一旁,他嘟囔道:“这边风景好,人情味浓,我喜欢啊……”
“你在京淮的发展机会会比凌聿多得多,再说,你是个土生土长的京淮人,家里的资源都更向京淮倾斜。真是得不偿失。”沈栀钰分析道。
“在京淮发展,又不影响我在凌聿买房。”许檐青说,旋即他问,“你喜欢京淮吗?”
沈栀钰思索后回答:“那边繁华,也适合长期发展。但我不太习惯快节奏的生活。”
许檐青明显有一瞬的失落。
沈栀钰无辜地耸耸肩,仍是弯唇勾笑,眼底意味深长。
他气愤地努努嘴,而后伸出手拿着吸管哀怨地搅着眼前的这杯青提茉莉蓝椰。
方方正正的冰块与透明玻璃杯壁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叮咚悦耳。
旋即,他轻轻攥了攥手,正色道:“小栀,你刚才在想什么?是连我也不能告诉的事情吗?难道又是……”他稍显急躁,不是因为她,而是她时常提在嘴边的过去。他沉了沉肩。
沈栀钰罕见地喑哑,不知道是不能回答,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气氛一时凝固,忽地,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许檐青,我的行事风格你应该很清楚,我不在乎过去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一团乱麻,我一直在向前走,决不回头。只不过最近,我总是莫名心慌,幻视幻听,或多或少影响到我的生活。我的心理治疗师以前不建议我刻意去回忆,我把近段时间的状况告诉她后,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可以尝试。说实在的,我有担心过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症。然后我以为的心慌其实是身体在做危险预警,幻视其实是在走马灯。”
她的语气轻快。
“这种话不要随便乱说,可能你只是累了,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抽空做个体检也好让自己安心。”许檐青提出建议。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说。
许檐青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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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地凝视着她,抿唇思索一番后,心平气和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别纠结一些虚无缥缈的回忆了,看不见摸不着,对你没有附加利益,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是吗?我也希望是你说的这样。我也觉得现在的生活非常好。大概是我这个人比较反骨,才会太多猜疑。”沈栀钰轻描淡写地说。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许檐青说。
“是。所以我很感谢你。”沈栀钰的话耐人寻味。
这个话题再聊下去大概率会崩,于是许檐青缓缓垂眸,蹙眉困惑地追问了她一个问题。那深不见底的神色出卖了他,对于这个问题他早已有了自己的答卷,出于对她回答的期待,他还是问出口:“小栀,有人告诉我,彻底忘记一个人会很困难,新鲜的当下抵不过不相见的三年五载。你觉得呢?”
沈栀钰心湖死寂,不掀起一丝波澜,她思忖半晌,清冽柔和的声音响起:“我说不清楚,不过我听说心理学存在一种普鲁斯特效应,它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所以我个人认为会比较困难。一个人能留给你的不只有回忆,还有积少成多的习惯。大脑还没有做出思考,行动就先暴露了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但显然,她的话不至于此。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天真地以为随着人不断地成长,大脑会理所当然抛弃某些琐碎,可当人听到熟悉的旋律,碰到相似的情形,抑或是故地重游时,那些曾遗忘得一干二净的人或事会卷土重来,重新构建起记忆宫殿。一个人在我们生命里走过的痕迹会被雨雪冲淡、掩埋,进而时间带来假性遗忘,直到某天骄阳照常升起,久违的记忆终于赤裸裸地袒露。
提出这个问题,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就开始忏悔,他不该问,准确来说,他不敢深问下去。
人的通病,带着答案问问题。
假如时间倒转,他还是会问出口。毕竟,他悬而未决的心结,桩桩件件都关于沈栀钰。
沈栀钰反问:“律所的前辈和你说的?你之前倒是提起过一个这样的前辈。”
许檐青摸了摸泛红的耳垂,声音低醇磁性,含含糊糊道:“啊对,就是他。”
她抿了一口气泡水,跳跃的气泡刺激着味蕾,彰显夏天的狂热。
为了活跃气氛,她嘴角噙起一抹淡笑,平和道:“这段时间,我总会看见一张少年的脸,他长得很俊,可惜脸色苍白到有些病态,是个可怜的孩子。”
每当少年那张俊逸的脸浮现,她都克制不住张开双手轻轻捧住那张脸的冲动,仿佛那张脸的主人正渴求她的触碰。
话音一转,她轻笑道:“不过对我来说多少有些离奇又诡异。”
听罢,许檐青眸色黯淡,他低声呢喃:“如果这也是让你困扰的原因,那我希望你永远不会再想起那张脸,你厌恶的我也会厌恶。”
沈栀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终于是切入两人今天见面的重点主题,她开口问道:“执行力这么强,说回凌聿就回来,有找到住处吗?”
许檐青点点头,不疾不徐道:“啊,我有个朋友出国深造去了,凌聿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让我去他家借住。”
他休假有部分原因也是想短暂地逃离那个鸡飞狗跳的家庭,他在京淮有套房,时常住在那里,父母就想他多回家来走动走动,偏偏他只要一得闲回到家里,就会自动触发父母的唇枪舌战,他必然几晚都会辗转难眠,一来二去,他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
于是他当机立断订了一张飞机票连夜飞回凌聿,酣畅淋漓地补了一觉,睡到天昏地暗。再次见到她的瞬间,许檐青只觉自己这一败涂地的人生得到了慰藉。
沈栀钰十指交叉托腮,眉眼含笑,安心道:“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本来我在考虑如果你暂时没有住处,我就把家里的空闲房间收拾给你住。”
许檐青倾身凑近,一双上挑妩媚的狐狸眼直勾勾盯着沈栀钰,他拖长尾音道:“我就拜托你稍加照顾了。”
他大沈栀钰几岁,但她和他相处时,总有种在和年下对话的错觉。
和他相处久了,沈栀钰都忘了,他生了双含情眼,看一捆蔬菜都很深情,她倒是羡慕他的漂亮眼睛。
沈栀钰凝望着他,稍加思索,悠悠道:“我恰好……”这段时间很空闲。
一阵手机来电铃声截断了沈栀钰的话,她扫了眼那串号码,随即挂断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许檐青目光紧紧追随着她,注意到她手上那毫不在乎的动作后,也就没太在意这通不合时宜的来电。
沈栀钰接着刚才的话准备说下去,许檐青捏着吸管喝了一口眼前的饮品,洗耳恭听。
却不料,那串电话号码没完没了地拨了过来,害得许檐青呛了一口水,突如其来的窒息感逼得他猛烈咳嗽了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沈栀钰向他递去一张卫生纸,旋即猛然站起身来,带着歉意无奈道:“不好意思,我去接通电话。”
许檐青顺了口气,勾唇道:“没事,你去吧,我等你。”
听罢,沈栀钰放心地迈步前往卫生间角落处,她接通电话,耐心道:“您好,请问找我有事吗?”
电话那端默不作声,无人应答她,沈栀钰耳朵贴近手机传声筒,那方风驰电掣的汽车鸣笛声以及急促紊乱的呼吸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喂,您好,还在吗?”
沈栀钰双眉微蹙,眼底闪过困惑,在耗尽她耐心之时,手指欲按下挂断键,电话那端骤然传来细碎的说话声,破碎的音节配合着电流声,流露出几分阴郁,让她不寒而栗。下一瞬,疾驰而过的车声从听筒传至她的耳边,便也没有了任何声响,沈栀钰心觉自己听岔了,当然,更可能是无聊的人的恶作剧。她一向温和,难得有一次感觉到了愤怒。
她火速挂断电话,愣了下,松了一口气。她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道声音,不过电话那端的嘈杂声让她没心思去多想。
沈栀钰不知道,这通来电的号主正站在不远处,透过茶咖店铺的大玻璃窗死死凝视着方才有说有笑的两个人。因视角的问题只能看到许檐青的背影,但却能清清楚楚看见沈栀钰,她的每个神态、每个动作尽收眼底。
沈栀钰抬眸间,一只宽大的手掌猝然自身后拍在她的右肩上,骨节分明而纤长的五指如桎梏般牢牢抓住她。她脊背发寒,下意识偏头眸子瞥了一眼那只手,随后如惊弓之鸟陡然转身。
3. Chapter 03
“小栀,你还好吗?”许檐青被她的反应惊得连连后退,急切关心道,“抱歉吓到你了吗?我担心你接到什么不好的电话就擅自跟了过来。”
许檐青心知肚明那不是陌生来电,在对方第一次拨过来时,他无意间瞥到了她的手机屏幕。沈栀钰给那串号码备注了个“声”字。
“没关系……”沈栀钰脸色煞白,但总归悬着的心落下,轻松道,“许檐青,雨停了。我们走吧。”
行至屋檐下,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猫蜷缩成团避雨休憩,见有人走了出来,它起身伸了个懒腰,在沈栀钰双脚间绕来绕去,乖巧地蹭她的腿,以索求抚摸。
沈栀钰将自己从收纳架抽出的伞递到许檐青手上,俯身蹲下,温柔地抚摸起这只小猫,它识趣地在地上打滚撒娇,惹得她怜爱。
许檐青垂眸注视着她,眼里波光粼粼,缱绻之意腾腾而起。
片刻后,他收回自己过火的目光,转而平视远方,意犹未尽。
他饶有兴趣地把玩起打火机,火光浮现,摇曳,消失,又浮现……如此循环往复。
看来他现在注定无法将自己呼之欲出的心意全盘托出,但没关系,来日方长。
许檐青愣神间,她伸出白皙的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她看他手上空空如也,仰头礼貌道:“你是淋着雨过来的?”
他如实回答:“来的时候把伞借给路人了。”
反正雨也停了,沈栀钰没再问什么,两个人并肩走着。
在路上,沈栀钰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带着的那枚银戒指,一枚简单的素圈戒指。
那是大学的时候,许檐青在她面前永远热情阳光,笑意不落,整个人干净利落。
第一次见他着急,是他弄丢了亲人临终前送给他的一枚银戒。病床前他紧紧攥住亲人的手以及那枚银戒指,对他来说,那是承载思念的载体,他尤为珍惜,一直戴在手上,从未摘下。唯独摘下的那次,一眨眼的功夫,弄丢了,他翻来覆去地找,奇迹都没有降临。
他一个人静悄悄地躲起来,他或许是想放声哭泣,最终也只是在天台坐了很久很久,没有一滴眼泪。沈栀钰找到他后远远地注视着,她并没有上前安慰他。而是转身去定制了和那枚戒指尽最大可能相似的银戒,她一言不发,过了段时间,她将银戒递至他眼前,戒指内侧刻着许檐青名字的缩写。
沈栀钰摸着自己的后脖颈,心里有点别扭,什么话也没说,就只是简简单单地递了个戒指。她是真的把他当朋友。
许檐青愣怔在原地,他伸出手缓缓接过戒指,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刻起,心里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开始生根发芽。
从那以后,许檐青一直戴着沈栀钰送的那枚戒指,时常有人调侃他,把一枚不值价的戒指看得这么重要,像个傻瓜,他不为所动,倒乐在其中。
思绪被柔风带回,许檐青注意到她落在自己手指上的视线,他落落大方地举起手放在她眼前,眼神温柔似水:“你也还记得这枚戒指?”
沈栀钰怎么可能忘记,她一字一顿地说:“很难忘记。你是我在那时候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很看重的,朋友。”说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里一闪而过寂寥。
“以后也会一直是。”他轻飘飘地说。话的分量很重。
·
到沈栀钰的小区“枫湖天城”大门口前,许檐青止步,他迟迟没有转身,皱着双眉,欲言又止。
沈栀钰约莫猜到了他的意思,她问:“你是好奇刚才拨来的电话吗?”
许檐青没出声,那八九不离十就是这样。她不知道他留意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做了个解释。
她柔声细语道:“大概一年前,我收到了那个号码发来的短信……”
上大学后,沈栀钰注销了原来的号码,换了个电话号码,一直使用到现在。
一年前,有串陌生号码向她发来了几则短信,内容是:
[好久不见,阿声。]
[我的承诺不是空头支票,没有你,我好痛苦。]
[你真的定居国外了吗?]
[我走过很多新奇地方,你说,我们丈量世界的脚步会有重叠的可能吗?]
半小时后,像是经过很久的挣扎,对面发送来了最后一条短信:
[我好想你。]
沈栀钰半夜收到这几条短信时,迷迷糊糊从床上爬了起来,迅速地在键盘上敲了一行字:
[抱歉,我不是原号主。]
短信送达后,沈栀钰扣住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缩进被窝里,酣然入睡。
此后,沈栀钰再也没有收到过那个号码发来的任何短信,仿佛那晚的短信只是一场意外。
因为不知道对面的姓名,沈栀钰就备注了“声”这个字。
“情况就是这样,说实话,我都已经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了,不过今天他应该是打错电话了……”沈栀钰挑眉疑惑道。
许檐青眉头终是舒展开,他扯唇缓缓道:“还是小心点比较好。以后不要随便接陌生来电了。小栀。”
沈栀钰颔首,温声道:“放心好啦,别担心,我先回去了。”
许檐青凝望着她那道渐隐的身影,直至消失于寂静的夜,他不舍地转身,插兜离去。
·
沈栀钰去年签约了一个原创剧本改编影视的项目,甲方对这个项目的重视度极高,她受邀难得出差一趟去当了跟组编剧,每天修改润色多少有些劳神伤身,项目一结束,她结到尾款后便也休息了一段时间,持续到现在。
正巧现在前半夜沈栀钰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反反复复想起那个号码,迷迷糊糊间她又有了新书的灵感,一不做二不休她坐到书桌前尝试着拟大纲。
这个办法意外地很奏效,跟上学时听老师讲课有同样的催眠效果,困意如浪潮般袭来,沈栀钰倒头就睡。
睡梦里,她回到了韶华时期,置身于一片草地,仰望着璀璨的星空。
“你都看入了神。忘了我的存在。”少年歪着头委屈道。
“你知道吗?星星在跟着我走,月亮也是。”她将头枕在手臂上,惊奇道。
“我也是。”少年看着她认真道,“我也跟着你走。”
“我说不过你。”她坐起身。他替她摘去了头发上不小心沾上的杂草。
“我拍了星轨,要看吗?”少年问,“我特意挑了个好天气拍的。”
“哈,我随便说说。很耗时诶。你真笨。”她说。
“那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要看了。”他佯装生气。
“好好好,我看。你别生气。”她越过他的身体去拿他左手的相机。
谁料他将相机举高,小心思藏不住,“那你笑给我看。你总是看着别人,冲她们笑得那么好看,夸赞的话说得这么从容,心里容纳得下整个宇宙,可怕得很。”
“我也经常夸你呀。比如,你长得真漂亮,看着弱不禁风的,可怜得让人产生保护欲。”她说起这些话来真的得心应手,“再比如,你的手也很好看,你知道漫画手吗?就是你这样的。我就很喜欢。”
他的耳根子泛着粉红,被她的话迷晕了眼。大脑都宕机了,无法处理讯息。
她一把拿过相机,看他拍的星轨。再看几遍也还是很震撼。而他仔细回味她的话,轻轻攥着她的衣角,被她天花乱坠的夸赞迷得晕头转向。
“好傻。”她笑出声,突然想继续添把火,“你总是用那双病怏怏的眼睛偷看我,被我发现就冷脸假装移开视线,你不知道,其实你的演技很差。还有,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的样子又乖又可爱……”
等她醒来后,已是正午,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后用水泡饼泡了杯抹茶,反正不饿她就简单将就一下午饭,她看起来把生活过得很粗糙。至于昨晚的梦,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不疾不徐走到阳台,双手慵懒地搭在护栏上,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阴转小雨,此时她仰头看到远方的乌云层层密布,蓄势待发。
出国一段时间,冰箱什么食材也没有,她当机立断决定出门采购。
沈栀钰抬眸凝视着长空。
十八岁,那么遥远,又宛如昨日,那时困宥于物质的匮乏,精神的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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瘠,她渴望像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翔、呐喊。几年的时间,她做到了,真切地站立在这片大地上,偶尔也会恍惚,眼前的一切都如梦如幻。
沈栀钰就近选择了她常去的那家超市,她随意推了个购物车,深入到超市内部。
出门前她特意拟了一份采购清单,省得买落下了什么,这是她自写作以来就养成的习惯,毕竟有些想法转瞬即逝。碰到灵感正盛的时候,沈栀钰随时随刻都在脑子里构思行文脉络,免得转头失去当下这种行云流水的感觉。
一边,她脑袋里思绪万千,另一边,她去伸手拿货架上摆放的物品,三心二意以至于她忘了自己将购物车推在了身边左侧,她下意识往右转身,不小心撞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她清晰地感受到这人结实的肌肉,但并不是畸形审美下的过度健硕,是很健康的身形。扑鼻而来的是那人身上细微的木质香,兴许是撞上的那顷刻间距离太近,这股香萦绕在她鼻间,久久不散。她没注意到,男人那双悬空犹豫的手。他险些上手扶住她,但他庆幸自己没那么做。
沈栀钰下意识仰头,男人的个头很高,目测一米九,口罩几乎覆盖了他半张脸,再往上看,碎发隐隐绰绰遮住他的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一脸疲态。反应过来后,她连连诚恳道歉,嗓音温润,但对方戴了副耳机,似是没听到她的话语,僵硬地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结完账后,沈栀钰提着购物袋站在超市外,雨稀稀落落,她撑起伞,伞缓缓举过她的头顶,黑云轰轰烈烈席卷而来,她神色平淡似水。有一瞬间,她的余光好像又瞥到了那道身影。她摇了摇头,肯定是错觉。
回到她家那层楼后,她迈步出电梯,一拐弯便看见倚在墙边的林听意,她惊讶道:“真的需要看医生了,我的幻觉又加重了。”
林听意接过她手中的购物袋,推她向前去开家门,她笑说:“你在念叨什么呢,我是活生生的人。先进屋再说吧。”
·
“你哥?”沈栀钰边将购物袋的东西整整齐齐放在冰箱里,边疑惑开口,“你有哥哥?没听你提起过。他不和你父母一样在国外,而在凌聿?”
林听意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悠悠然说:“我其实不仅有个哥哥,还有个姐姐。他俩是我父母在生我之前领养的孩子。我爸妈定居在国外,但他俩都在国内发展各自的事业,只有我在游手好闲。”
“你这么说我大概明白你跟你父母的分歧来源了。”沈栀钰说。
“爸妈希望我接手家里的公司,或者定居在他俩老人家身旁。从大学起,这些话就成了我日常的一部分,耳边都被磨起了茧。于是在AB两个选择之间,我选择了……C。”林听意气馁道,“虽然未雨绸缪是好事,但我那时候觉得说这些为时尚早,我们各执一词,最后不欢而散。”
“那还真是棘手。”沈栀钰感叹,“我要是你,也会在综合考量下选择自己的路。别担心,总有一天你们会理解彼此。”
林听意接着说:“我以前总觉得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太浅薄,没想到却在瑞士遇到了和我观念大同小异的你,那时候我真觉得你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现在也是。”
沈栀钰坐在沙发上,林听意将头枕在她腿上。她问:“所以你是回来参加你哥的生日会的?”
林听意坐起身来,思忖道:“对。小栀,我想邀请你一起去。”
沈栀钰嘴唇翕动,林听意回堵她的话:“那个场合里除了我哥和我姐,我谁都不认识,你来给我搭个伴正好。而且这里面有我哥的意思。他除了经营家里的企业外,前几年还有模有样地成立了家影视公司,刚刚起步,公司经营还不成熟,其他方面行进也不比得行业里叱咤风云多年的龙头容易。他很佩服你,也很欣赏你的才华,刚好公司剧本部人才稍微欠缺,有意让我牵线搭桥。至于我姐,她是个演员,是大学时期就被挖走的好苗子。”
沈栀钰思量了一番,眉眼含笑:“没问题,正好我很闲。”
“小栀,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林听意冷不丁冒出一句。
沈栀钰和她会心一笑。
4. Chapter 04
周六傍晚时分,半山别墅灯光辉煌,与闹市的喧嚣隔离开,宴请的宾客接踵而至,各位靓妆艳服,结伴闲聊。空气中袭来一阵又一阵浅淡的香调,尊贵、清新而不闷厚、刺鼻。来自不同的宾客,也是无形的身份证。别墅外车道停泊着数辆世界顶级品牌的汽车,囊括了经典款、限量款,仿佛在参加汽车博览会。宾客有说有笑,不似刻板印象抑或扁平叙事里那样展现出无端的优越感,投射出傲慢的视线,将“近朱者赤”这句话具象化。
一早,林听意带着沈栀钰去联系好的妆造室做了造型。她侧盘发扎花头饰,身穿一袭紫罗兰色抹胸丝绸鱼尾裙,微微折射着光,呈现出渐变的美感,修饰腰身却不过度繁琐,搭着一件同色系披肩,晃眼看像走进了油画世界,衬出她温婉端庄的气质。
林听意挽着沈栀钰从雕花铸铁大门踏进偌大的庭院中,这个时间点哥哥大概率在别墅内和管家确认派对流程,她懒得去添乱,就和沈栀钰寻了个僻静处。
不过十分钟,整个庭院的目光都被一个身着高定礼服的女人吸引,她取下披肩叠好放在臂弯,接着将一只手倚在大门边借力,脱下了红艳的高跟鞋,提着鞋赤着脚就朝别墅内走去,身后的助理见缝插针地帮忙,都没她本人反应快。
她撩开乱飞的碎发,一头沉甸甸的大波浪卷发宛如海浪在风中有韵律地荡漾,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继续向里走。沈栀钰深深看呆,对于她本身,或是小说剧本创作而言,她都很痴迷这种酷飒、明艳的美人。
林听意光顾着打理发型,没注意到那一幕。刚打理好还没喘上一口气,就匆忙接上电话。挂断后,她拉着沈栀钰朝别墅内走。
“我姐下半年的行程满满当当,我还以为她来不了了呢,她刚结束活动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这会儿让我把从她家里带的常服拿给她。”她解释,“她踩了一天高跟鞋,我真佩服。”
“你姐?”沈栀钰意外道。美得惊心动魄。
“我姐跟我妈妈姓,她叫祁殊禾。我哥也姓祁,叫祁漾礼。”林听意打开了两人的基础资料给沈栀钰看具体对应的字,“等见上了面,我再具体介绍你俩认识。”
一楼休息室,助理接过了林听意手里的手提袋。
等祁殊禾从更衣室出来时,已然是居家姐姐模样,她的皮肤状态相当好。她作为新生代演员,凭借精湛的演技出圈,又因明艳动人的外貌深受观众喜爱。
演员线下会比上镜前更瘦,祁殊禾就是。她本来就高,要是再瘦就会脱相。哪怕这样了,她还是严格地进行身材管理,皮肤管理也不落下,自律程度相当高。
“姐,你怎么火急火燎的。”林听意说。
“今天的活动因为突发情况延迟了半小时。”祁殊禾回答她。
“我给你介绍一下,她就是我提到过的朋友,沈栀钰。”林听意高兴道。
沈栀钰莞尔一笑,向祁殊禾伸出手颔首道:“你好,殊禾姐。”
祁殊禾轻轻握住她的手,开口道:“你好,说起来我还读过你以作家‘常春藤’的身份出版的作品。你笔下的人物有血有肉,内核很强,我非常喜欢。没想到有机会见到作家本人。现在你转型做编剧了,往后有机会,希望能够合作。”
沈栀钰笑意不减:“承蒙喜欢。如果有机会合作,我非常荣幸。”
“不知道我直接称呼你为小栀,会冒犯到你吗?”祁殊禾问。沈栀钰性格含蓄礼貌,祁殊禾很喜欢,并且和她交谈起来也很舒服。
“当然没问题。”沈栀钰说。
林听意插进她们俩的对话:“哎呀好啦,第一次见面的客套话应该说完了,以后你们就自在点相处。”
“晚宴应该快开始了吧。”她接着说。
“小意,跟你哥说一声,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我就在这安安静静休息会儿。”祁殊禾嘱咐道。
“也是。你这工作强度这么高,连轴转是挺累的。”林听意惋惜道。
“姐,那你来这里的意义是?”她突然问,“干嘛折腾自己。”
“好久都不能见一面,想看看你们。”祁殊禾回答。
随后,林听意挽着她进了餐厅区。今天的晚宴由享誉国际的中厨和西厨团队共同负责。铺在餐桌上的布是由名气设计师绘制特殊图案,联系高端刺绣工坊提供进口面料私人定制而来。管家安排侍者将主餐车推向就餐区,将每一道菜肴呈上桌。黑松露香气浓郁逼人,夹杂着肉的焦香。餐盘里的不像是食物,而是艺术品。宾客全部入席,晚宴开始。
突如其来的,她的心狂躁地跳动起来,这难以言喻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霎时间没了胃口。心思不在宴席上的不止沈栀钰一个,在离她较远处的席位上,一道灼热的视线有意无意瞥过来,视线集中在她白皙的脖颈处,视线的主人正襟危坐,举手投足间难掩矜贵气息。
她没放在心上。
沈栀钰饭没怎么动餐具,杯中红酒也只慢悠悠抿了一小口,平时她在家没灵感的时候就喜欢捣鼓酒喝,酒量惊人得好,她握住酒杯在眼前转了一圈,毕竟这不是在家里,酒还是不能喝得太过火。
晚宴结束,一溜烟的功夫,夜的狂欢真正开始,别墅前院有一座偌大宽阔的泳池,池壁衬得水碧蓝碧蓝,像是倒映的晴空,一个价值百万的巨型蛋糕被推至户外,池边几个长条桌摆放着罗曼尼康帝和勒桦酒庄等品牌的酒,另一个圆桌摆放的则是香槟塔。
金箔气氛礼炮和彩带礼花奏响了派对的乐章,彩灯四面八方投射,绚丽的烟花秀经久不息,舞池里的人们伴随着动感的音乐翩翩起舞,另有部分人换下了正装,纷纷涌进泳池,浓烈的酒香充斥在空气中,气氛躁动起来。每个人都被鼓动的节奏送上云端。
微尘里沾着金粉,感染力强的电子乐和嘈杂的欢笑中穿插着生意的交谈。人们不得不凑近彼此才能听见完整的话语。情绪上头时,顾不得身外之物,大脑来不及权衡利弊。因此交谈起来爽快得很。
越是嘈杂热闹的场面沈栀钰越容易犯困,于是她坐到无人问津一隅的沙发上静静观赏着眼前幕幕景象,对她来说每一帧都是素材。
林听意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猛地拍了下她的肩,随后绕到沙发上坐在她身边,她笑说:“没吓到你啊。”
沈栀钰回她:“你这伎俩都用了多少次,我已经免疫了。”
林听意盯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问:“我姐给了我一把三楼休息间的钥匙,离后花园远,听不到噪音,你看你是想回家,还是上去休息一下。”
“提前回家就不用了。”沈栀钰认真思量了一会儿,有所顾虑:“不过我这样擅自离场可以吗?”
林听意望向她,大大方方说:“这有什么的,你不离场也有别人离场,再说我哥又不是小心眼。”
林听意起身,顺势将沈栀钰拉起来,带着她往三楼去,她随口一提:“小栀,我今天才知道这栋别墅是我哥才从原房主那儿买来不到一个月临时拿来办生日,我就说嘛,以我哥的性格,怎么舍得把他平时住的宝贝别墅拿出来这么糟蹋。话说,这套别墅地段和装修挺不错的,原主人竟然以对折价出售,我怎么遇不到这么好的事,我哥当时还冒昧地问人家说这栋别墅克了多少人啊才敢这么卖。”
沈栀钰环顾别墅内部,装修很有讲究,不难看出原主人不是个附庸风雅的人,而是真真切切有文化修养,受过艺术熏陶的人。
沈栀钰说:“也许,这栋别墅的原主人有什么目的,比如急需这一笔钱。”
林听意挑眉,语调闲散:“我哥因为这栋别墅结识了原主人,两人生意上也有些合作,这次生日我哥把他也邀请来了。”
话音刚落,林听意止步,用钥匙打开卧室门,她问:“就是这间房,小栀我就在这陪你吧,把你一个人落在这多孤单。”
沈栀钰接过钥匙,轻声说:“没关系,我自己就行,用不着这么照顾我。”
林听意撇了撇嘴:“那好吧,你要是休息就记得锁好房门,或者随意逛逛参观一下也行,有事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那我先下去帮忙啦。”
·
房间里很宽敞,不知怎的,先前的睡意全无,方才在门外,沈栀钰瞥到了一间虚掩着门的钢琴房,她莫名提起了兴趣。
她没学过钢琴,但现下她特别想触碰琴键。
刚才琴房明明没有人影,现下钢琴凳上已然坐上了人,沈栀钰转身欲走,却被飘荡而来的琴音困住了脚步,那是一曲《梦中的婚礼》,倾泻而出的琴音萦绕在她耳畔,弹奏起来很有颗粒感,但不知道是不是钢琴许久没有调试过了,音色听起来有些沉闷、暗淡,仿佛置身于一场旧电影中。
此曲一停,沈栀钰深感意犹未尽,紧接着琴音再次传来,这首曲子很陌生,不是耳熟能详的曲目,是弹奏者自作曲目也不足为奇。
旋律如梦似幻,教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好像回到了潮湿的过去。
好奇心驱使她沿着门的罅隙朝里面望过去,这一幕窥视的景象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触。
琴音戛然而止,沈栀钰回过了神,提步往回走,刚迈步,就被一道清醇沉澈的声音喊住,那人慢条斯理说:“好久不见。我们已经走到了不想问候的境地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裹挟住她,她的脑海里闪过几个片段。随即而来的,是感官的活跃。
她看见那个阴郁少年病态的脸;
她闻到微涩清冽的木质香味;
她听见如吟诵咒文般的呢喃。
“你的承诺有失效期吗?”
“别怕,不会有人找到我们。”
“暴雨来了,我送你回家。”
……
他到底是谁?我看不清他的脸……
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脑子里?难道是在走马灯吗?
没有征兆的恐惧扼住她的喉咙,强烈的窒息感逼出了几滴生理性眼泪。
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在她的控制下。她渐渐恢复理智,他身上的味道和上次在超市里撞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独属于他的木质香弥漫整间房。
沈栀钰惊愕,她喃喃自语道:“上次撞到的人是他?”会是巧合吗?
男人没有回答她,而是俯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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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说:“怎么还哭了。”
会是什么原因?不想见到我?
不管哪种,我确信,我不想听到。
沈栀钰没有心思听他搭话,但还是胡诌道:“异物吹进眼睛里了。”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扯出手帕,将它延展开,他的视线慢慢移动,停在了她的眼角,忽地他的手僵在空中,再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旋即,他的目光向下移动停在了她垂落的手,攥着手帕的一角递给她,避免不小心的触碰带来误解,他柔声道:“擦下眼泪吧,可怜的栀子。”
沈栀钰仔细观摩着他,俄而,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这个男人成熟健硕,却慢慢和那张少年的脸缓缓重叠在一起。
她不可置信,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显而易见是看走了眼,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他怎么会这么称呼我?
沈栀钰心里暗想。
“你?”她困惑。这招真好,看似问了,实则把问题抛给对方。
男人平静地问:“你忘记了我?”
看她一脸茫然,场面一度尬住,他自问自答:“你忘记了,应该。”
“我叫,岑濯羡。”
忘记了我。好残忍的字眼。
蓦然,一道少年声音不合时宜传入她的耳朵:“栀子,我是阿羡。”
两道声音交织纠缠。
“现在我肯定了。不是应该,是确实。”他无奈道。
按沈栀钰以往的个性来说,她这会儿已经把自个儿打发走了。她不擅长跟太自来熟的人打交道。她会比较拘谨。
就在她起念想离开琴房的时候,她心里的声音告诉她,如果她现在离开了,将来一定会在某件事上后悔。
于是,本该轻盈的步伐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仿佛有千斤重。
沈栀钰向自己妥协了,她目光凝聚,眼底闪过一丝狐疑,迟钝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们……认识?”
沈栀钰这么问,他还能说什么呢。他扯起嘴角,仍是温声耐心道:“不记得了也没关系。就当作我们是今天认识的,这样是不是会好一点。”
骗你的,没关系是假的。整天魂牵梦萦的人终于不再是幻影泡沫,而是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的人。怎么会是没关系,不过是形势使然。
我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能够接受这最坏的结果。显然,还是准备少了。
如果你说恨我,讨厌我,咒我去死,或许我心里会好受点。
而不是这样平静地看着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敛眸,收了锋利的目光。
沈栀钰礼貌地笑,没回话。她在试探他的话是真是假。
“我不太喜欢自证。是你的话,那没关系。”他的声音如浸寒潭,“你叫沈栀钰,栀子花的栀,金字旁的钰。你童年家里的柿子树下埋着一个铁盒,里面是你留给自己不同阶段的信。做重大抉择之前,你首要考虑离凌聿远不远,你不想离开家乡。”
第一件事他没说错。沈栀钰是二十岁的时候知道的这个铁盒,彼时她已然记不清太多的事,是妈妈挖出来给了她,告诉她这些信的由来。
母亲不会随意将过去很多年的事告诉别人,而她也不是轻易把自己的小心思告诉外人的性格。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第二点他也说得对,她鲜少对人提起。
看来他没撒谎。也没撒谎的必要。她身上无利可图。
现在换她斟酌了。
也许她可以利用他挖掘出部分有关于过去的回忆。
可过去这么多年,就算以前有交情,现在几乎等同于无。
他们可以慢慢来,慢慢相处。将来这条路实在走不通,她能做到果断放弃。
“我还需要陈列更多的证据吗?”他微笑着开口,她的背后莫名一阵阴寒。
沈栀钰尝试转移话题:“你的钢琴弹得很好听。”
岑濯羡白皙纤长的手轻轻搭在琴键上,他垂眸轻声道:“三岁开始接触的。如果以后有合适的契机,我弹给你听。”
他身体里的细胞又在叫嚣。
好想靠近她,再靠近一点。把我们缝在一起,这样她会讨厌的吧。
沈栀钰倏忽间想起那天在超市遇到他的事,她问:“那天……你没认出我吗?”
岑濯羡摇摇头:“我不是很想以那样的状态和你见面。”你要是看到我当时究竟是副什么模样,一定不会选择和我相认。
看来不是个能聊下去的话题。
她又换了一个话题:“你是寿星的朋友?”
岑濯羡耷拉着眼,提及旁人,他漫不经心道:“我和他是买卖家的关系。至于其他人,一概不认识。”
她白皙的脖颈早已被他盯上,但他不敢起贪念。
沈栀钰抬眉,柔声细语:“原来你就是原房主啊。”
“走廊那边有个露台,要去吹吹风吗?”他问。
“可以。房间里的确有些闷热。”她点头。
岑濯羡嘴角荡起弧度,紧跟着沈栀钰的步伐,目光始终聚焦在她身上。
5. Chapter 05
沈栀钰倚在露台边上,闭眼享受着晚风,她的脸被房间闷得透着红晕。
岑濯羡学着她的模样闭眼听风来,忽地,他问:“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沈栀钰缓缓睁眼,神色平静,她陷入思考。
青春疼痛文学题材抑或都市情感题材的电影中,主角重逢之际都会询问对方一句,过得还好吗,这时,被提问的一方会寥寥两语带过这个话题。包括她笔下的人物,亦是如此,就像英语短语里的固定搭配。
当真的有人这样跟她寒暄时,她本以为自己也会条件反射地回答。
比如,没什么变化,过得还行。再比如,老样子,还行。
万变不离其宗,总归就是一个“好”字。
事实是,她的喉咙仿佛被荆棘缠绕,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面对眼前这个“陌生人”她实在无法迅速熟络起来,还是她真的认真审视了一番自己这几年的平平淡淡。
沈栀钰一时间无言以对,良久,她还是搬出了那一套:“我还好,没什么大起大落。”
岑濯羡转身凝望着她,发丝在风中凌乱,他若有所思,旋即,他嘴角轻扬:“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他总把话题引到她身上,沈栀钰客套地反问:“你应该也有在好好生活?”
岑濯羡神色晦暗,低垂的睫羽轻颤,笑意不减,他拉长语调:“当然,每时每刻,我都有在好好生活。”
他似乎不太想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了。恰好,沈栀钰也是。
话音一转,岑濯羡的视线聚焦在她脖颈上,赫然躺着一条紫宝石项链,每一颗镶嵌着的紫宝石都那么璀璨醒目,透着沉稳宁静的魅力。
看到这条项链,他的时间开始往回流转。他早就收到了主人公生日的电子邀请函,但他对这些场合没什么兴趣,因此想找个借口回绝。直到昨天凌晨,他意外收到了邀请名单的文档。
这份文档好像有不可言说的魔力,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抵不住诱惑打开了它,滚动到下一页,“沈栀钰”三个字明晃晃地出现在上面。
只是看见这个名字,他就按耐不住那颗浮躁的心。不会有人和她重名,他比谁都清楚,凌聿只此一个栀子。
岑濯羡火速应邀,和祁漾礼取得联系,旁敲侧击下,得知沈栀钰是他妹妹的朋友,又得知她们正在苦恼选择哪家妆造室。于是,他佯装惊喜,为两人推荐了他名下的妆造室。
祁漾礼将岑濯羡传送过来的妆造室资料转发给了妹妹。她和沈栀钰一拍即合,选择了这家。
此时,沈栀钰的全部妆造,都是岑濯羡的手笔,包括这条紫宝石项链。她并不知情,认为这家的妆造师和自己的喜好高度相似。要知道,审美是很具主观性的东西,有人竟然能做到从发型、妆容、再到礼服和首饰的选择,连细节都完全和她的选择、要求吻合。
离开时,她还拿了张妆造室的名片。
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灼热的视线被沈栀钰觉察到了。她不明所以地盯着他,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岑濯羡眸光热烈,旋即,他快速思索着:“我在想,好巧,我们在这里相遇。”
他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她戴上这条宝石项链的模样,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沈栀钰感慨道:“很寻常吧,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轰轰烈烈,也没有恰到好处的bgm烘托氛围,就只是很普通的一天,一场普通的相遇。”
“真遗憾。”他懒懒地说,降低了音量。
气氛凝固之际,一阵铃声响起,是许檐青打来的电话,沈栀钰拿出手机,向岑濯羡示意后就循着角落去接听来电。
沈栀钰有跟许檐青提过一嘴她今天的行程,也正是因为这次林听意和许檐青算是正式认识。
林听意本来想着既然许檐青是沈栀钰的朋友也有意邀请他,但他似乎有事就推脱了。林听意就没强求。
许檐青这会儿问:“小栀,你们还有多久结束,我正好顺路,来接你怎么样?”
沈栀钰不想麻烦他特意跑这一趟:“就不劳烦许大律师了。我想自然有人安排妥当。”
许檐青不甘心地“啊”了一声,他将头轻轻靠在方向盘,他妥协道:“那……你好好玩。”
挂断电话,他就在路口调了个头,将车往反方向开去了。
岑濯羡倒是精明,安安静静地等在原地,虽然没听到具体的对话,但他可听出来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
他背靠石栏,月光洒下薄薄一层光辉,打在石栏上,他的目光始终停在沈栀钰身上。
沈栀钰挂断电话后,朝他礼貌一笑。
他紧紧握拳攥着手心,浑身冒着森然的寒意,等沈栀钰走过来后,他手上的力忽然松开,手心被自己摁出了好几个红色月牙痕迹。
他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问:“是爱人的电话吗?”
沈栀钰否认道:“朋友。”
他松了一口气,但不多。
嫉妒那个素未谋面的人。
但更加讨厌他。
她实在太惹人喜欢了,总会招来一些花花草草,几年前是,现在还是。
他有点怄气,又没资格质问。
他倒吸一口凉气。自己这是被抛弃了吗?
沈栀钰突然说:“时间不早了,我去前院一趟,你要一起吗?”
岑濯羡点了点头,紧跟着她下楼去了前院,仍很热闹。
林听意见她下来了,走到她跟前,一股酒气直冲沈栀钰的鼻尖。
“小栀,你下来啦?”她喝得微醺。
沈栀钰回答她:“嗯,听意,你喝酒了?”
林听意的手搭在她的肩膀,整个人轻轻往她身上靠,她耸肩道:“喝了点,但我没有醉哦,好久没这么放松了。”
沈栀钰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她稍微扶着点林听意,轻声道:“你现在住在哪儿,要不去我家?”
岑濯羡跟在沈栀钰身后不远处,她又毫不犹疑地走进了热闹里,留他一个人在原地,就像几年前一样。
他庆幸,尽管她忘了过去,举手投足间依旧能够看见那时的她。
他失落,她的生活圈似乎不止他一个人了,他早该知道的。
还没来得及向她讨要一个说法,他就成了先被放弃的人。
他要是气性大的小狗,估计早就被自己气死。
正往她那方靠近,他目光不经意往地上一瞥,沈栀钰发侧的花头饰掉在了地上,她自己并没有发现。
岑濯羡弯腰正要捡起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看着他自言自语:“多有风度,会安排保洁人员来清理垃圾他还捡。”
他一时不知道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懒得理那人,他无话可说,极力忍住翻白眼的想法,他眉眼弯弯拾起花头饰,用衣袖轻轻擦去灰尘,嗅着头饰上残留的她发丝的清香,随即将它裹进自己怀里的口袋。
林听意注意到旁边的祁漾礼,她冲他挥挥手。
祁漾礼朝她们这边走来:“你这忙帮的,还把自己给帮醉了。”
“哥,我哪有醉!”她反驳。
“这就是小栀,我朋友。”她骄傲地说。
“沈编剧?”祁漾礼顺势打招呼:“你好,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号。”
沈栀钰含笑回应:“哪有,我也才入行不久,谬赞了。”
“那就更能说明你的能力水平很高,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说。
祁漾礼轻喟一声继续说:“今天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容。”
沈栀钰回答道:“我玩得很好,这要是算照顾不周,那我不知道什么是照顾周到了。”
说罢祁殊禾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她现在神清气爽。
“你明天没有活动吗?”祁漾礼问。
“就这几天空白期,那我不得赶过来看看你们。”她说。
她从沈栀钰那里接过林听意,嘴里嘟囔:“这是喝了多少啊。”
林听意见她姐来了,像树懒一样往她姐身上挂,模模糊糊蹭着她。
旋即她跟沈栀钰说:“小栀,明天你跟我一块还礼服去吧。”
沈栀钰点点头:“好,等你明天醒酒了再说。”
祁漾礼插进她们的话题:“说起来这家妆造室是这前房主名下的,他跟我推荐的,我就顺手推给你们呢,结果你们纠结来纠结去的真的选了这家?”
沈栀钰一愣,这家妆造室竟然是岑濯羡名下的。
“哈,原来如此。”林听意说。
“你姐我也有专业团队和资源的,怎么不知道问我。”祁殊禾戳了戳她的脑门。
“你这么忙我还去添乱,想得出来。”林听意说。
看天色不早,沈栀钰和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就张罗着回家。
她穿着礼服,祁殊禾把自己的司机派给她了。
她这时才想起岑濯羡来,好像从下来后,他就没了身影,来不及道别,她也没在意,朝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她只需要在这稍微等待片刻。
·
她拿出车钥匙解锁,车身遮挡住的草丛传来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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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窣窣的声音,她担心是小动物之类的,要是发车没注意伤到它们可就不好,她提步往车尾走,竟然是一个高大的人蜷缩起身子,蹲在地上。
沈栀钰再定睛一看,是岑濯羡。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岑濯羡的肩膀,他缓缓抬头,冷白色的皮肤泛着明显的红晕,连他身上的木质香都遮掩不住浓烈的酒气。
见是沈栀钰,他仰头,那双下垂眼目不转睛盯着她,他微微张开双手,敞开怀抱,好像在渴求拥抱,喝了酒后显得乖顺很多,整个人就像一只萨摩耶,惹人怜爱。
不过,这种狗最有心机了,心眼子多得堪比马蜂窝。
沈栀钰轻声问:“你还好吗,能自己站起来吗?”
岑濯羡点点头,试图证明给她看,结果他猛一起身,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倒,沈栀钰下意识接住他。
他顺势卸去力气,将整个人的重心放在她身上,在确认稳住他的身形后她迅速抽离。
沈栀钰长舒一口气,无奈道:“你有开车来吗?”
“嗯嗯。”他乖乖回答。
“那你应该也带了司机?”
他摇了摇头。
“助理呢?”她又问。
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会自己开车的少爷。
他还是摇了摇头,接了一句:“我的车开不了了。”
“那你稍等,你要不让主人家给你派一个司机呢?或者你告诉我你家人的电话,我帮你联系?”她给出了两个选择。
他忽地站直身体,两眼一睁就是演,泪染湿了他的睫毛,眼角被他用手揉红,他呢喃道:“没关系,不用管我,无非就是走着回去,不远。”
他是认真的吗?再怎么说这也是半山腰上……
再演一个试试呢,该给他颁一个奥斯卡影帝。
他怎么这个时候喝得酩酊大醉。
司机赶来后接过钥匙先上了驾驶位。
沈栀钰扶额,她思考,既然他和那天在超市碰到的是同一个人,说不准他也住在那附近。
想着,她验证自己的想法:“你家住在哪儿?”
他细微的声音传来:“枫湖天城。”
果不其然,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她顺水推舟将他一道送回去,有了这个人情,日后也好联系他,以此达到帮助自己恢复记忆的目的。
她将岑濯羡扶上了后座,她也上了后排。
“我们选的妆造室是你的?”沈栀钰好奇道。
“嗯。”他承认。
她明白岑濯羡先前究竟在看什么了。她低下了头,落在脖颈上那条紫宝石项链。
当时,沈栀钰没打算选首饰的,可妆造师额外给她搭配了这条项链,还是在不加价的情况下。
当时她一眼就看出它价值不菲,但也没深想。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她问。
“不是很早。”他严谨道,神色委屈。
这时,林听意又给她打来了电话,约她明天下午去还礼服。
还真是喝多了,才聊过的话题她又忘了,祁殊禾那边拦都拦不住她。
“还什么。”岑濯羡说。
“你说呢。”沈栀钰说。
“是送你的礼物。”他顶着醉醺醺的脸说,“见面礼。”
“你喝多了。明天醒了听见自己说了这话肠子都会悔青。”她没当真,调侃他道。
“我没醉。”他直起身子,靠近她,“你看着我眼睛,你看看,我有晕吗?”
他的脸骤然严肃,沈栀钰的笑僵了起来。
两人的距离近到连彼此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她得以清晰描摹他的模样。
比起前段时间幻视的那张少年的脸,眼前人的模样成熟不少,好一张俊逸的脸,她尤其喜欢他左眼角下那颗朱砂痣。视线向耳朵移去,她这才注意到他戴着耳钻,他在耳垂处打了两对耳洞,左耳打了个单边耳骨。
“你还是安分点,别折腾了。”她挪到最边上靠着窗,平淡道。
岑濯羡像是听进去她的话,认真点了点头,他轻笑,眼里却闪着伤怀之色,他波澜不惊:“好,我听话。”
气氛尴尬下来。
车子穿梭在道路上,过去良久,沈栀钰疑惑:“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喝了这么多酒?”
她扭头一看,岑濯羡不知何时睡着了,他的呼吸渐渐匀称,胸脯有规律地起伏。
她越过他的身体,默默关上车窗,而司机驾驶着车,降低了车速。
岑濯羡缓缓睁眼,他不餍足地凝望车窗倒影里的她,勾唇浅笑。
6. Chapter 06
不过是从一个开始走向了另一个新开始,就像莫比乌斯环,无限循环。过去经过了新陈代谢,蜕变成了现在。
司机将车开到地下车库的停车位,熄火下车,将钥匙还给沈栀钰,和她交代好后就离开。
现下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栀钰下车绕到后座的另一边,她打开门,询问岑濯羡:“你能够自己回家吗?”
他仍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话都说不明白,她问了半天,结果他答非所问,她也就不指望他脑袋有多么清醒了。
沈栀钰思索,能把他就扔在这里吗?
她可是只打算顺路送回来,可没说过要善后到最后一步。
问题应该不大吧……应该吧?
俗话说得好,不要介入他人的因果。
嗯,对!
她左顾右盼,地下车库没有驶进来任何车辆,一个人影也没有。好机会。
如果他不这么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她已经刻意避免和他对视了,但他老是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避无可避,还是会被他的视线捕捉到。
她在纠结。
思来想去,早知道是这样,她还不如最开始就别载他一程,至少祁漾礼不会坐视不管吧。
谁知道自己只是想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结果现在的情况有点脱轨了,她也没预料到他神志不清到这种地步。
她叹了口气,把他扛回家去,正好家里长期备有醒酒的材料。
虽然醉了,岑濯羡这会儿反倒没有把自己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压给沈栀钰,相反他有意无意迫使自己清醒点减轻她扶着他的负担。
他的嘴角快要压不住了。
醉了还要演,他的内心已经在欢呼雀跃了。自己侥幸地笑时,还要避免被她发觉,于是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瞥她,一边嘴角和太阳肩并肩。
到家后,沈栀钰摸索着去开家里的灯,她将岑濯羡放在沙发上,自己先去换下了礼服,穿上居家服,就进厨房熬醒酒汤去了。
醒酒汤正熬着,岑濯羡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沈栀钰出来见状,她蹲在沙发前,温声道:“喂,你……再撑一会儿,把醒酒汤喝了再睡。”
不料下一瞬岑濯羡撑开眼睛与她四目相对,他浑身乏力,柔情地注视着她,他“哼哼”了两声,俄而他轻声嘟囔:“你看见了吗,我的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了,我好困好困……”
沈栀钰不大能听明白醉酒的人的话,就随他去了,趁这间隙,她去收拾了一下客卧。
这套房有两个客卧,有一间客卧沈栀钰妈妈来的时候长期在住,另一间客卧没有人住过,基本没有生活气息。
她从衣柜取了床被单整整齐齐铺在床上。
汤熬得差不多后,她端到他面前来。
岑濯羡乖乖起身,端着汤吹温热后一饮而尽,沈栀钰收去碗,顺便嘱咐道:“困了就去那个亮着灯的客卧睡吧。”
客卧里,岑濯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恋恋不舍地抱着那床被子嗅它的味道。
被子上裹满了她的味道,他此刻像个变·态似的。
又怕被发现,他耳朵竖起来,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
夜,深不见底。
沈栀钰拟好了新书大纲,关于上一本书《来日方长》出版事宜已尘埃落定。
她锁好了房门,坐在书桌前开始修旧文,也不耽误新书的进程,她从头翻稿件,这一看就是两三个小时。
林听意的电话乍然拨过来,沈栀钰眼底浮现出诧异,她接通电话打开扩音键,专注于电脑。
她沾沾自喜:“我就知道你没睡。”
沈栀钰回:“倒是你,怎么还没睡,醒酒了?”
“后天我就要前往下一个旅游地了,可不得跟你打声招呼。小栀,有你真好。”林听意说。
“其实我一直觉得,这句话应该我来说。听意。”沈栀钰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嗯?”她回应。
沈栀钰停顿了许久后问:“最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没想过,可能真的回到爸妈身边?或者继续我自己的旅程?”她说,“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忘记你的,小栀,你放心。”
林听意向来说走就走,自由自在,没有顾虑,沈栀钰习以为常。
她边改稿件边问:“你这次准备去哪儿啊?”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做抉择,这一次,我把前面的路交给命运,竟然抽盲盒抽到了一个叫斐济的国家。”林听意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闲散道。
林听意不是会因为外界的声音而妥协的人,她爱自由,但她的自由不是随心所欲浪迹天涯,而是不断尝新,沈栀钰心知肚明。
沈栀钰时常跟不上她跳脱的思维,她一旦踏足新的领域绝不会半途而废。
不等沈栀钰回答,林听意骤然换了个话题,她饶有兴趣:“小栀,你说的大你三岁的学长就是那个许……许檐青?”
沈栀钰“嗯”了一声。
林听意神神秘秘地问:“小栀,你知道吗?”
沈栀钰挑眉疑惑:“知道什么?”
林听意也不确定,试探着说:“他喜欢你。”
沈栀钰敲键盘的手停下了动作,她靠在椅背揉了揉肩膀,转动着座椅,她在回忆里思索了一番,意味不明地说:“喜欢?”
“你问到我了。我写了上千万字的故事,其中不乏有纯走感情的作品。但我现在实在陷入瓶颈了,什么是喜欢?”沈栀钰问,“以前我尚且能从读过的文学作品里找到些答案,我真迷茫。”
林听意心道:不过是他心中有一道跨不过的坎,你也是。
但她是这样回答沈栀钰的:“喜欢具有排他性,是纯粹的,没有杂质。算了,我不胡说了,不提这个,我也不懂。”
“我问这个是想说,你可以将计就计,引蛇出洞。”林听意提点她。
话里的隐喻,沈栀钰听懂了。
“我一直在这么做。只是你在国外,不知道。辛苦你了。”她说。
两个人全程打哑谜似的交流,门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许檐青每天在律所处理案子忙得焦头烂额,沈栀钰每天也忙着写稿改稿,平时少有联系。可以说,他们俩之间更多的是许檐青在维系关系。
所谓的,朋友关系。
他打着朋友的旗号对她嘘寒问暖,她像是个旁观者一样,安静地看着他。
也许,他真的对她产生过别样的感情,但只要他不开口,她就会永远装作不知情的当事人,装作傻白甜,无论他表现得有多明显。
说起来,沈栀钰和许檐青认识还是因为大学校外附近的一只流浪猫。
它畏畏缩缩,经常出没在周边巷子口,沈栀钰开学报到第一天就遇见了它,后来她也经常去喂它。
有一次去喂它刚巧碰上了同校的许檐青,沈栀钰当时就记下了这幅面孔,之后在学校也偶尔碰到面,虽然依旧是陌生人,但她发现他面对动物时如鱼得水,和人相处就变得扭扭捏捏,尤其是和她。
他时常不敢看她的眼睛,更不敢跟她对视。那时沈栀钰还奇怪呢,但想到大千世界,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她也没多在意。
两个人去喂猫的时候频繁碰面,此后就熟悉了一发不可收拾,许檐青像被别人上了身,俨然一位阳光明媚的少年,没有了之前的一言不发和高冷。
现在回想,很多细节经不起推敲。
沈栀钰神色冷然。
林听意问她:“这几年里他有跟你挑明什么吗?”
沉默半晌,沈栀钰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书桌,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平淡道:“他亲口说过,他拿我当最要好的朋友,甚至胜过朋友这个级别,亲人一样的存在。”
“谁会整天缠着一个不喜欢的人,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守着。”林听意说。
许檐青真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他律师这份工作,他一定会全天不离她身边。他非常放不下她,换做别人,可能会受不了这种窒息的关系,但沈栀钰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很寻常地就接受了。
近一年来,他改变了很多,也可能是工作量增加的原因,他不再过分联系。
说是朋友,他总是差点做出越线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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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但他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以免建立起来的信任崩塌。
“你说的有道理。”沈栀钰认同,她又说,“抛开一种情况,那就是对方牵扯着自己的利益。”
林听意一想,叹息道:“弯弯绕绕的,小栀你把我的瞌睡讲来了,我睡了,晚安。”
电话挂之前,林听意小声呢喃了句什么,沈栀钰没有听到,电话戛然而止。
她正好困了准备出客厅接杯水喝后休息,她打开客厅的灯,岑濯羡蹲在沙发边上睡着了。
沈栀钰走过去轻轻喊醒他:“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岑濯羡一脸疲惫:“我出来透透气,顺便想接杯水喝,想问你纸杯放在哪里,但你似乎在和别人聊天,就没好意思打扰你。”
他说话茶味好浓。是她的错觉吗?
沈栀钰愣怔。
这是在……埋怨我吗?
但她的确也不喜欢外人不经过允许动她的所有物。他挺有家教,是她没想周全。
“抱歉,我家里一般没有客人来,也就没准备客人用的东西。如果你不介意,就用这个吧。”沈栀钰取来一只青苹果陶瓷杯。
他接过这只杯子,呆愣地看着她。
她曾经送给他一只青苹果陶瓷杯,而她自己有另一只红苹果陶瓷杯,正好是配套的一对。
几年过去,她的喜好还没有变。
他还将那个陶瓷杯收藏得好好的。
“呃……这个杯子怎么了吗?”沈栀钰疑惑,“不喜欢?那我换一个。”
她心想,他这人还挺怪,难道不遇到自己喜欢的杯子,还打算把自己渴死?
“没有。我就是喝多了有些不清醒。”他解释。
沈栀钰总觉得他的眼底有些泛红,他的眼睛太像移动的监控了,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真奇怪,但她也不好意思过问。
沈栀钰打了个哈欠,慵懒道:“我先去睡了,你……你也早点去睡吧。”
回房前,沈栀钰又嘱咐:“空调你开整晚都没关系,冰箱里吃的喝的都有,你别拘谨。刚才是我照顾不周到,没想到这些点上来。”
“哦对了,到家时你的手机落在沙发上了,我顺手给你收到外套口袋里了,免得弄丢,怕你着急和你说一声。”沈栀钰说,顺便指了一下搭在沙发上的外套。
岑濯羡讪讪地点头,仍蹲在沙发边凝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在他视野外。
他朝她离开的方向伸出手,目光缓缓聚焦,半空中他的手掌轻合虚无缥缈地想要抓住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环视四周。
这就是她的家,和她曾经的描述里大差不差,唯一不同的,就是没有将他纳入考虑中。
给了甜头又随手抛弃,他成了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他真是贱到骨子里。
他回到房间,打了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在酒吧,爵士乐和调酒师摇壶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怎么了?”对面躲到了僻静处,问他。
他沉默了片刻说:“喝醉了误触屏幕。”
对面挂断电话前说:“你知道什么是画地为牢吗?”
没给岑濯羡回答的机会。
曾经有个人主动走进了他的世界,给了他一个漂亮的雕花匣子,告诉他,匣子里拥有日不落,所见即真实。诱惑他等待,再等待,在几个春秋后的月圆之夜打开匣子,然而等他弹开卡扣,里面空无一物。
他靠着恨和爱走到她面前,竟然无法痛斥她的欺骗,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昨日种种,竟是一场笑话。
他躺到床上强迫自己闭上了眼。
他做了个噩梦,循环了无数次的噩梦。
吃人的噩梦伸出无数藤蔓和触手紧紧纠缠着他,叫嚣着要吞噬他,他无能为力,任由自己被撕成碎片。
梦里,仍是那道大门,它在人的助力下缓缓关闭,门外人干脆利索地离开,头也不回,身影渐渐消亡在白色刺眼的强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梦里的他失声成了哑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全身被周遭无穷尽的黑暗压制在原地。
最后,“砰”地一声,门彻底合上,他被惊醒。
7. Chapter 07
沈栀钰回了房,给林听意发送了一份加密资料,在对方接收后就躺上了床沉沉睡去。
翌日,沈栀钰睡了个自然醒。
客卧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人,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向客厅,一片寂静。她看了看,岑濯羡大概早就走了。她泄了气,看来只能另找机会和他联系了,她还有问题要问他。
她洗漱完后沐浴着阳光恣肆地伸了个懒腰,谁料身后传来岑濯羡低沉的声音:“早啊。”
她被吓得一哆嗦,猛然回头,诧异道:“你还在?”
岑濯羡愣愣地看着她。
说完话的顷刻间,她意识到这句话有点赶客的意思在,于是补充了句:“我是说,我以为,还没来得及跟你打声招呼你就走了。”
岑濯羡没在乎这个,他愧疚地说:“我昨天肯定给你添了天大的麻烦。”
沈栀钰本来还在提心吊胆,听他这么说,心放宽了。她接了杯水,仰头喝了一口,摆摆手:“害,举手之劳,不麻烦。”
“我都醉成那样了,你还管。”他眼珠子一转,又要开始绿茶发言了,“嘶……我依稀记得在地下车库里,你艰难地扶着我要把我放在墙角来着,都怪我给你造成了负担,你一定很累吧……”
沈栀钰呛了一口水,她咳嗽得凶,顺了顺自己的胸口才恢复过来,她赶紧打断他:“你应该是记错了,没有这回事。”
要知道,她那时可是起了把他丢在那边的想法,哪怕是转瞬即逝的想法。
“真的吗?”他佯装震惊,无辜地看着她,嘟囔道,“喝酒真误事,记忆都紊乱了。”
他知道,她一向嘴硬心软,面子上说得多么绝情多么心狠,心底里从不会隔岸观火,心一软他就得逞了。
他就是利用了她这一点,才能让彼此顺利产生交集。
“哈,不说这个了。你肯定还没吃早饭吧,我家里……”沈栀钰说。
话被岑濯羡截断:“抱歉,我已经擅自动了你的冰箱。”
他的目光朝餐桌望去,沈栀钰也跟随他的目光而去。
餐桌上摆着一份芝士培根火腿三明治,一碗酸奶水果捞和一杯橙汁。是他做好的。
沈栀钰目瞪口呆,岑濯羡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神情,敏感的心思又支配着他。
“过去你不喜欢早餐吃得太油腻,好几年了,也不知道你的习惯变没变,爱好变没变。”他双眼清冷,语气落寞。
他过去似乎对她很了解,连这些生活里很微观的小细节他也了熟于心。
她果然没看错人。
“我现在依旧是这样,你很了解我。”沈栀钰说。
她落座,问:“你不吃点东西吗?”
拿她当猪喂呢。
“昨晚喝得太多,现在没胃口。”他说。
“我昨晚还想问呢,从下前院的时候就没看见你,你去哪儿了,怎么喝得这么醉?”沈栀钰问。
他垂眸,当然是自己给自己创造一个被你带走的机会,稍加弄了点破坏。
直到昨晚,他才知道自己酒量有多差,一整瓶下喉,他差点找不着东西南北。
现下他随便编了个借口:“我错把果酒当果汁,所以就那样了。”
沈栀钰把果汁一饮而尽,收拾了残局。
“以后得注意点,这很危险啊。”沈栀钰担忧道。
“那你呢?把一个陌生男人带回家,我说认识你,你就信了?”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话语幽深不见底。
沈栀钰也不逃避他的视线,只是她微微蹙了眉,眼珠不受控制地飘忽。
难道说他在试探自己什么?
他在打探什么?
她也不清楚。
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呢。换做是别人,她就不可能从傍山别墅把人顺路送回来,更别提带回家,简直是天方夜谭。或许她会假装视而不见,一走了之。
但她没有。
她思索良久回答道:“实话说,昨天还半信半疑,当然现在也没完全相信你。带你回家,是权宜之计。”
“我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我对你有利用的成分在。想让你欠我一个人情。”她接着说,“至于我怎么确认你真的没骗我,昨天你陈列的证词已经能够说明些什么了。最让我选择相信的,是你手机的密码。”
“你可能真的不记得昨晚那个小插曲了。在傍山别墅的时候,我本来没打算多管闲事的……”她回忆道。
当时沈栀钰替他做了选择,她想将他交给祁漾礼。
他阻止了她要拨通电话的手,贴在她耳边低语:“要丢掉我吗。用我的手机打电话吧,密码是……”
他乖乖将自己的手机塞到她手里。
他沉默地看着她,仿佛两人之间隔着无形的屏障。
他的手机密码由六位数组成,和她的一模一样。而那串数字对应了一个对她来说意义深重的日期。
是从未告诉过任何一个人的日子。连家人也没告诉。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如果是诸如生日之类的数字倒还能解释得通。
不止如此,他的手机屏保是两个人合照。
她情不自禁对他产生了好奇。
“即便如此,你不怕我也带有别的目的?”他问。
“我既然敢带你回来,自然有办法对付你。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目前看来你不算是个坏人。”沈栀钰坦诚道,“如果你真的是抱着目的接近我,那我们也算是各取所需?只要你的目的不会太过火。提前说好,你从我这里捞不到好处。我除了唯利是图,还是个吝啬到极致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嘴角向下撇。
她是相信他一个人,还是对所有人都一样。
如果昨天是别的男人呢,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他攥了攥手心,将消沉投射在阴影里,咬着牙说:“你猜错了,我只是见到一个怀念的老朋友,有些惊喜。而不巧的是,这个朋友没有了我们的记忆。”
“是吗?那我们还真是殊途同归。”沈栀钰眉眼弯弯,看不出别的情绪,“既然这样,以后常联系?”
岑濯羡点了点头。他向她要来了联系方式。
“你的家装修真特别,很漂亮。”他缓缓道。她平时都会把卧室门敞开通风透气。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沈栀钰如觅知音。
她家里的每间卧室,都是不同的风格。岑濯羡住的那间客卧,是极繁主义的洛可可装修;她母亲常住的那间卧室,仿佛将时间停留在了千禧年,是复古南洋风装修;她自己常住的那间主卧,是蓝色海盐系装修。而客厅,整体较温暖、治愈。
“我提出这种混搭的想法时他们都觉得我疯了,都说我将来一定会后悔。说来奇怪,我当时特别固执,没有人左右得了我的想法,最后就真的装修成现在这样了。”沈栀钰无所谓地说。
“你是受到了什么灵感或者启示?”他问。
他仍抱有一丝微不足道的希望,也许他可以从中找寻到蛛丝马迹,以此证明即使她失忆仍对他有熟络之感。
“我也不知道。这个想法的雏形在我买房前很久就存在了。”沈栀钰仔细思考,“也许跟我过去有关?”
看,不过是他自作多情而已。
“我们曾经是同学吗?”她俄而问他。
岑濯羡摩挲着手掌,犹豫半晌后回答她:“是。高中的,同班同学。”
“我那时候有提过这些吗?”她好奇。
他沉默地望着她,没有给回应。
当然有,你亲口和我许诺过,你向上帝发过誓。
沈栀钰见他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改口道:“应该没有过。读书的年纪,哪有这么多不切实际的想象。就是誓言,也吹弹可破。”
“为什么不可能?最丰富的想象力,都留在了回不去的年龄。现在才是,哪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象。”岑濯羡加重语调。
“有道理。”沈栀钰点头。
“你知道自己是怎么发生的意外吗?”他问到了这个话题。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样,又是为什么让我们变成这样。
“我根本不记得。但我后来有问过我妈妈。”沈栀钰如实回答,“那时候我还和她住在老街区。她说,我低血糖犯了,身体脱力从长坡上滚了下去,脑袋磕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
“你知道吗?老街区的叔叔阿姨把那块石头当作休息的板凳,妈妈说我读书的时候就看不惯它,结果我还真的栽在这块石头上了。”说着,她自己还笑了起来。
“阿姨是这么跟你说的?”岑濯羡问。
“是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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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街区考证过。”沈栀钰说。
提到老街区,她思绪万千,尤其是关于她那缺席的父亲。
失忆后,她问过她的母亲。
而她总是会被告知:过去的无法重来,没必要揪着过去不放,朝前走。
她也问过老街区的街坊邻居,他们咬牙切齿地说,他抛弃妻女跑了很多年了,去过好日子也说不准呢。
也有人唉声叹气,直摇头。
听到那些话,她想她还不如不问,她怎么会有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后来她索性就不再过问有关父亲的事了。
她又神游上了。
“在你的印象中,那时候的我是怎么样的?”沈栀钰转换话题问,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模样。
她是什么样的。他记忆犹新,恍如昨日。
实在太耀眼了。
“你一直是个很善良、很优秀的人。”岑濯羡这样说。
他无数次用圆珠笔在草稿本上画乱线,仿佛要将它刺穿,然后撕下来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打草稿的时候,数学公式写着写着就变成了她的名字,算着算着就画上了她的脸庞。
她的每一个举动都牵扯着他的情绪,他的目光,他的每一根神经。
她在阳光里灿烂地笑,他在灰影里阴暗地窥视着她。
他悄无声息教训平白无故找她事的人,铲除了始终纠缠着她家的人,此后,她的生活一片清净。
她什么都不会知道,只是平常的某一天,她的身边突然没了那些杂碎。他不是校园剧里的男主角,没有推动男女主感情升温的兄弟。
“善良、优秀,好客套又官方的话。”沈栀钰笑道,“我是在问你。我那时对你还好吗?万一我对你很差,你现在想来寻仇也是可能的。”
“你对我……”真的很残忍,我更愿意相信我们之间是有误会的。我们只是缺一个解释表达的机会。
沈栀钰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我对你还真是不太妙啊……”
“你很好。是唯一一个主动靠近我和我做朋友的人。”岑濯羡说,“冲这一点,就足以让人记很多年。”
“忘记说了。你戴上那条项链真的很美。特别衬你的皮肤。”他意味深长地说。
“你昨天……”她想起他昨晚说过的话。
“我现在很清醒,就再重复一遍。”岑濯羡靠近沈栀钰,他俯视着她,依稀可见笑意,“那是送你的见面礼,庆祝我们久别,重逢。”
“让你的朋友安心醒酒,不用还回去了。”
连带林听意的那份,他也认了。
他的眼睛蒙上一层厚厚的雾,叫人看不清。
如此贵重,零个人敢收。
“真的很华丽,也是真的昂贵。我不会收。就算你拒绝,我也会还到你的妆造室。”沈栀钰倚在墙边,淡然地说。
他的身形让他有种天然的压迫,他慢悠悠开口:“你可以还过去试试,没有我的允许,谁有这个胆子收。这些是我临时让人送过去的,本来就不属于那里。”
“要是你实在不喜欢,可以丢进垃圾桶,眼不见心不烦。”岑濯羡句句认真,“怪我。过去好几年了,时尚都是在更新迭代的,何况人呢,品味也会改变。以后我会注意的。”
“需要我帮你带走垃圾吗?”他问。
他并没有说赌气的话,珠宝于他而言,不过是为她点缀。既然她不喜欢,那它就没有价值,和石子也没什么区别。
但在沈栀钰眼里,她会觉得,他是个表演型人格,总是正话反说,茶里茶气。
见他这么说,她有些妥协,可她担忧道:“我该拿什么还你的人情。你这是一上来就要了我的全身家当。”
“还?”他挑眉道,“我心甘情愿赠予你,为什么要还?”
你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就已经是天赐的礼物。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他说。
沈栀钰有模有样地客套了一下:“不留下吃个午饭吗?”
“已经很打扰你了。”岑濯羡起身离开,“再见?”
她象征性地送到门口:“再见。”
那条紫宝石项链,真是一块烫手山芋。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起来,忽然发现她的扎花头饰丢了。她想不起来丢哪儿了,也就没管了。
8. Chapter 08
那边,岑濯羡回到家,输入大门的密码,他打开门走进去,沙发上正坐着一个男人。
岑濯羡对于他的到来没感到任何意外,他眼皮也不掀一下,扬唇平淡道:“哥,你怎么来了?”
贺砚见岑濯羡回来了,他站起身朝他走去,面色沉静。
贺砚比岑濯羡大不了几岁,他一直被岑家人放在岑濯羡身边,几乎是看着岑濯羡长大的。
儿时说是为了照顾岑濯羡,能够让他有个玩伴,实际上也不过是岑家人安排在他身边监视他一举一动并随时向他们汇报的“间谍”,只要岑濯羡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贺砚就立马上报。
岑濯羡心知肚明,但没意识过来那样是不对的,他觉得是正常的,早已习惯了那样的生活模式,他只知道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他早就拿他当亲哥哥了。
贺砚开口:“有空回庄园一趟吧,夫人很想你。”
夫人指的就是岑濯羡的母亲何旖,她的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似是预示到自己身体抱恙,这几年她的性情柔和了许多,近来想多和自己的孩子说说话。
岑濯羡思考片刻,眸光深邃,深不见底,他缓缓启唇:“等母亲的身体好些了我再回去可以吗哥?”
贺砚有些难为情,毕竟是何旖亲自开口要岑濯羡立刻回去,他只能否决:“抱歉阿羡,你今天就得跟我回庄园去。”
岑濯羡不发话,他默许了。
这六年,他拼尽全力从岑家脱离出来,但血脉无法彻底割裂他们的联系,作为岑家唯一的继承人,他理应顺其自然掌握岑氏当家权力,可惜背地里暗流涌动,另有其人在暗自觊觎这个位置,岑濯羡被迫推上风口浪尖。好在,这六年他的成长有目共睹,家族里的长辈对他慢慢信任起来,家族权力逐渐向他倾斜转移。
·
贺砚正在开的这辆宾利慕尚是岑家人送的,一来他从小几乎都是和岑家人一起生活,也的确做了岑濯羡很多年的玩伴,于情于理得给人些好处,能用钱解决的事对双方来说皆大欢喜,二来为了方便他监视控制岑濯羡。
岑濯羡坐在后排,他小心翼翼地将沈栀钰的花头饰捧在手心,这么多年他终于又有一件关于她的东西了,沾染着她的气息,他喜爱极了,迫不及待想要将它珍藏起来。
他拿出手机点开沈栀钰的朋友圈,里面空空如也,是没有发任何内容,还是屏蔽他了?
他不禁眸底浮现几分失落情绪。
再等等,等她爱上自己,他就不必这样伪装,不必这样克制,他比任何人都想得到她的爱,比任何人都想要奉献上自己的所有。
沈栀钰突如其来给他发来短信。
[阿栀:那个礼盒是你留下的吗?]
她想知道是他忘记拿走了,还是故意留下。
沈栀钰正在书桌前修文,她顺口一问,没想到对方秒回她的消息,她拿起手机点开聊天框。
[岑濯羡:嗯,阿栀求你别还回来,有空请我吃顿饭就当还了情可不可以?]
岑濯羡很了解她的习惯和性格,她不喜欢欠人情,正好他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和她再见面,这个借口两全其美。
[阿栀:嗯……明天怎么样?你挑地方吧。]
岑濯羡勾唇浅笑,他觉得自己贪心,他不仅仅想要和她吃一顿饭,要是能和她约会一整天那就好了。
沈栀钰其实在想,既然妈妈沈铃都告诫她尽量少和他接触,她有心照做,不过人家毕竟送了她这么昂贵的礼物,加之两个人之前还是同班同学,也当有同窗之谊,就目前来看,岑濯羡这个人并不坏,她倒分得清好赖。
沈栀钰一向奉行的准则是,不当完全听别人说某个人怎么样,只有自己亲身相处后才能不被一叶障目,但妈妈的告诫也不是空穴来风,之后她和他相处的时候小心谨慎些准没错。
她正思忖着,岑濯羡的消息“叮”地一声发来。
[岑濯羡:明天……有时间一起出去玩吗?顺便吃个晚饭,会打扰到你吗?]
沈栀钰暂且没回他的消息,心里爽快地答应了,她想趁这次出去的机会想问点学生时代的事,对她来说,她的中学时代一片空白,痛苦也好,美好也罢,她一样也没有。
她好奇自己的中学时代,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她向来专注自己,专注自己的生活,很少对除自己以外的人产生求知欲,自从遇见岑濯羡,像是出于一种本能,她情不自禁想要了解他。
不可否认的是,只要一看见他,沈栀钰那种心绞的感觉就会比前段时间放大千百倍。
难道他们之间有发生过什么吗?
沈栀钰总觉得他的眼眸晦涩不明,明明挂着明朗的笑,她却觉得那不是他真实的情感表达,看来他也不是个情感外放的人。
和他相处时,她总有一种错觉,岑濯羡把自己的地位放得很低很卑微,说话时像是有意无意在讨好,又好像是在看她脸色一般……
见沈栀钰许久没回他的消息,岑濯羡有种绝望的家庭煮夫盼着花天酒地的妻子回家的感觉。
他的头轻轻靠在车窗,手指在玻璃上画圈打转,眉头紧锁,整个人无精打采。
[阿栀:当然可以。]
岑濯羡刹那间恢复了精气神,他抱着手机乐呵呵。
贺砚正透过车内后视镜观察着岑濯羡的表情,一言不发,暗自琢磨着什么。
在岑濯羡要与他通过后视镜对视上的一瞬间,贺砚迅速收回了目光。
从市区到庄园需要几个小时的车程,岑濯羡乏味到睡了一觉,他刚醒人就到了庄园跟前。
·
庄园内弥漫着沉闷的气息,每个人各忙各的事情,脸上的表情都阴沉沉的,岑濯羡习以为常,他提步神情自若地庄园里部深入,寂静,还是寂静。
这座庄园里,从没有生命的植物到有生命的动物乃至人,都压抑到窒息。
贺砚带着岑濯羡往里走,他走在前,岑濯羡紧随其后。
岑濯羡的母亲何旖住在庄园最深处的那幢中世纪古堡般的建筑里。
准确来说,整座庄园都是西式中世纪城堡的风格,拥有厚重的历史,承载陈旧的辉煌与奢华。
终于到了庄园尽头,那里盛开着千姿百态的花,岑濯羡驻足随意瞥了几眼,旋即贺砚领着岑濯羡上了三楼。
推开沉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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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岑濯羡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走进了房间,侍奉着何旖的女孩们将茶水和点心放下后出了门。
贺砚拉着门合上,守在门外,动作一气呵成。
何旖躺在床上闭目凝神,岑濯羡坐到她床边的椅子上,他握住母亲的手,轻声道:“母亲,我来看你了,阿羡来了。”
岁月并没有在何旖脸上留下太多沧桑的痕迹,或许是古堡悄无声息暂停了她年龄的行进,依稀可见她年轻时姣好的美貌,只是近几年身体不适,显得病恹恹的。
岑濯羡喊她,何旖这才坐起身,岑濯羡将枕头枕在她背部。
见岑濯羡满面春风,何旖拖着微弱的声音问:“阿羡,什么事这么高兴,说给妈听听。”
岑濯羡敛了笑意,他平淡似水道:“母亲啊,我又遇到了那个女孩,我真的好喜欢她,不,我爱她,可她不记得我了,母亲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岑濯羡将一旁的药端起来一口一口喂给何旖,她忍着苦喝完了整碗药。
何旖喝下了药,起身往小露台走去,从那里往下望去正好能看见那片花海,开得绚烂美丽,各色的蝴蝶被吸引在花海里绕来绕去地起舞,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花香。
岑濯羡跟着何旖去小露台,她坐在法式贵妃椅上,岑濯羡拿起小圆桌上的扇子为她扇风。
终于,何旖拉着岑濯羡的手,他顺势坐在她周边,她意味深长地说:“妈妈以前教过你的,爱一个人绝不能放手,否则那个人就会变坏,会撒谎,会逃跑,然后再也不回来。你看鸟儿,看似乖巧,如果不用鸟笼关起来,终有一天,它会飞到你永远找不到的远方,到时候你连哭都来不及。你只能悔恨,悔恨怎么没有早点把它囚禁在方寸之地。”
何旖接着问:“你愿意一辈子忍受没有那个人的生活吗?你想看到那个人和别人相遇相爱然后步入婚姻的殿堂,最后许下生生世世不分离的誓言吗?不仅这一辈子你只是个配角,每一生每一世你都无法拥有那个人。”
岑濯羡蓦地抓紧了何旖的手,他恐惧得不知所措,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声音发颤:“不可以,我不要她和别人在一起,我们根本没有说过分开,只是……只是她忘记我了而已……”
他狠狠地破防了,匆忙问何旖:“妈妈,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挽留她?不可以,我不可以把她关起来,这样她会生气的……”
何旖语气忽地冷淡,她不慌不忙回答:“哦,那你就等着失去她,等着去祝福她新婚快乐,亲手送给她份子钱。”
何旖抽回自己的手,喊道:“我累了,阿羡你回去吧。”
岑濯羡猛地收回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站起身,从小到大,关于这些事他只敢讲给母亲何旖,外人面前他从不表露。
除了贺砚,毕竟是母亲何旖安排在他身边的人,他对这位陪他长大的哥哥很信任。
贺砚扫了一眼岑濯羡,他不由得叹气,每次这对母子相见岑濯羡必定情绪失控。
走在庄园的道路上,父亲岑澜回来的消息传遍了庄园,岑濯羡和贺砚被庄园管家拦住,他知道是父亲派他来的,他波澜不惊,跟着管家前往父亲庄园里的办公处。
9. Chapter 09
沈栀钰今天的工作差不多完成后,她寻思着之前答应许檐青陪他去看房的,就顺道联系了他。
许檐青一直是个做事喜欢带上沈栀钰一起的人,这次他支支吾吾拒绝了。
沈栀钰觉得奇怪,又说不上究竟哪里有问题,但既然他都说了看房的事情交给他自己就行,沈栀钰也就没有追问了。
她正迷茫着要做些什么事情打发时间,门铃响了,她透过显示屏一看,许檐青正提着一个西瓜在门口。
沈栀钰打开门,闲散道:“许檐青?你怎么来了?”
“小栀,我的东道主啊,你真的把我照顾得很差。”许檐青眯着眼笑,语气轻快,“看我从家里带的冰镇西瓜,快切开尝尝甜不甜。”
沈栀钰接过西瓜切成了两半,拿了两个勺子分别插在两半西瓜里,她抱着一半西瓜给许檐青,惊讶道:“你这是买了个报恩西瓜啊,没瓜籽,瓜瓤红彤彤的。”
两个人盘坐在茶几边,许檐青挖了一勺送进嘴里,沙沙的口感,冰凉爽口。
沈栀钰难以想象他这份律师的工作是怎样的,他分析案件时应当沉着冷静,在法庭上为他的当事人辩护时应当是正经严肃、从容不迫的,这些面她都未曾见过,他只见过面前这个阳光明媚的许檐青。
思绪飘回,沈栀钰询问他:“你要在凌聿买房不需要我这个本地人帮你参谋参谋地段还有价格吗?”
许檐青回她:“我在回来之前肯定做足了功课的,对了,林听意她哥生日玩得开心吗?”
沈栀钰实话实说:“还不错,挺热闹的,办这么一次生日她哥花了不少钱,可能夹杂工作性质,每个客人看着非富即贵,多半请了些和他工作上有过合作或者准备开展合作的人。”
许檐青不由追问:“那你都去干了些什么?”
沈栀钰兴致勃勃:“我吃过饭就去休息了,啊对,我遇到了一个高中同班同学。”
许檐青诧异,他担心道:“你不是都没大学前的记忆吗,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被骗了怎么办,你这个笨蛋。”
“你才是笨蛋。”沈栀钰回怼他,接着说,“后面我问过我妈沈铃沈女士,高中的确有这个人。”
许檐青盘问她:“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叫什么名字?”
沈栀钰吃了勺西瓜,她漫不经心道:“一个男同学,他名字叫岑濯羡,濯枝雨的濯,艳羡的羡。”
许檐青手里的动作停顿,他视线飘忽不定,心神不宁。
岑濯羡……
许檐青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是他,岑濯羡这时候不应该在国外吗,怎么会出现在凌聿……
当年他可是亲眼看见……
难道是同名同姓的人?
这怎么可能。
沈栀钰挑眉疑惑:“你怎么了?”
许檐青肃然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同学,不管怎么说,谁知道他这个时候出现接近你的目的是什么,万一他图谋不轨或者居心叵测,到时候你受伤害了怎么办?”
沈栀钰不明所以,但她清楚许檐青是在担心自己,她宽慰道:“就目前来说他看起来不像坏人,不过要是这只是他的伪装,他真的别有用心,我会用正确的手段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的,别太担心啦。”
许檐青的手紧紧捏着勺子,良久,他试探地问:“你对他有印象吗?有没有什么比较特殊的感觉?”
沈栀钰耸肩摇头,她如实回答:“没有任何印象。”
许檐青这才稍微放软语气:“小栀,你尽量别和他关系靠太近,如果实在要和他相处,千万要多提防着他。”
沈栀钰勾唇浅笑:“好啦,谢谢你的告诫。”
许檐青沮丧地说:“今晚我得回京淮一趟,爸妈说有重要的客人要到,我不能不在场,我尽量明天早点赶回来。”
沈栀钰说:“要我送你去机场吗?”
许檐青拒绝:“不用小栀,我的飞机飞得晚,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回来我不放心。”
沈栀钰拉长语调:“你啊你啊,家乡在京淮,偏偏来凌聿买房。”
许檐青随口道:“这样方便啊,省得每次来凌聿跟个居无定所的人一样。”
·
翌日,沈栀钰想着起了个大早,想着还要去赴岑濯羡的约,只能把工作挪到早上,别说,早上神清气爽的,工作起来事半功倍。
和岑濯羡联系过后,沈栀钰即刻出门到“枫湖天城”小区门口等他。沈栀钰大概在门口等了两三分钟,一辆劳斯莱斯魅影堪堪停在她面前。
岑濯羡带着歉意下车绕到副驾驶的位置为她打开门,他吞吞吐吐,随后扬唇:“不好意思,等我很久了吗,路上耽误了会儿,上车吧栀子。”
果不其然,他的家庭绝不简单,他本身更不会简单到哪里去。这样想着,沈栀钰发现岑濯羡眉骨处贴了个创口贴,尽管他的碎发稍稍挡住了眉骨处,她仍旧看见了,她的视线向下移,嘴角处有若隐若现的淤青。
沈栀钰心有疑惑,但没好问,上车后她开启话题:“我们对今天好像还没安排……”
沈栀钰转过头来问他,岑濯羡遮遮掩掩,微微侧着脸,不太愿让她看见自己的脸。
他极不自然地说:“我擅作主张地计划了今天的行程,要是你不喜欢我的安排就告诉我,我改可以吗?”
虽然沈栀钰没想敷衍这次出行,但他竟然把一整天都安排好了,她没想到他真的挺用心。既然他已经计划好了,那她今天的任务就是付钱。
沈栀钰开口:“你安排好了就行,那现在我们要去哪儿?”
岑濯羡回她:“凌聿海洋水族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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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说着,他将两张票递给沈栀钰。
沈栀钰接过门票,她轻叹道:“说好我请你的,这样吧你到时候把花销告诉我,我转……”
岑濯羡打断她的话:“不要,你改天再请回来,栀子?”
他的态度坚决,不容拒绝。简直乱套了,沈栀钰说还情的,怎么情越还越多。
到了水族馆,两人检票进去,正值工作日,来玩的人不多不少,不至于太冷清,也不会挤得水泄不通。
岑濯羡弯下身,凑近些说话:“要去看白鲸表演吗栀子?”
岑濯羡身高超过一米九,步履既快每步也迈得远,他故意放缓了步伐,与沈栀钰肩并肩走着。
巨大的透明玻璃墙内正上演白鲸之恋,几乎观演的每个人都举起了手机或拍摄设备,不少人拥着朝前挤,没想到这么多人一拥而上,沈栀钰被如浪涌般的人群簇拥来簇拥去。每个人的站位差不多稳定后,沈栀钰围在人群里寸步难行,她不大好意思让别人为自己稍微让路。
无措间,岑濯羡豁然从她身后拦腰将她揽入怀自己的里,她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随后他松开手。他寻的位置不错,既不会靠后到看不清表演,又不会挡住身后他人的视线,偏边缘,人稀稀散散。
他磁性的声音传来:“抱歉,我急着把你从人群里带出来,不是故意这样的……”
沈栀钰从人群里“逃脱”,站在较宽敞处她只觉连空气都更流通些了,她表示理解。
白鲸在潜水员的引导下进行着指定的动作表演,是场不折不扣的视觉盛宴,很多人都在惊叹叫好。
表演进行到一半,沈栀钰难以再看进去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头顶岑濯羡呼出的热气,也能清楚地听到他规律的心跳声。明明周围人声鼎沸,她却觉得这里寂静得唯余他们两个人,自己所有的感官刺激都是由岑濯羡带来的。
他没有触碰自己,但距离实在太近了,她的心没来由地悸动。
此时的岑濯羡全程没有观看白鲸表演,他的脑袋现在烧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他贪恋地垂眸凝望着她,感受着她身上的香气,他攥着手克制住自己想要挑起她的头发放到鼻尖轻嗅的想法,她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变态。
白鲸表演结束后,沈栀钰转身仰头询问他:“那边有水母展览区,一起去看吗?”
没曾想,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交汇,岑濯羡没缓过神,目不转睛盯着她,反应过来后他心虚似的收回了目光,沈栀钰倒坦诚地直直盯着他等着他回答。
岑濯羡尴尬得无地自容,他心慌意乱,结结巴巴地回:“嗯,好好看……不……我说可以,一起去看……”
沈栀钰不解,他方才的眼神分明就是盯着人忘神了。
沈栀钰走在前,岑濯羡跟在她身后,面红耳赤的。
10. Chapter 10
展览区里的水母宛如绽放的花朵,轻盈而空灵,飘飘欲仙,五颜六色的灯光变换,主调为深蓝,岑濯羡觉得适合拍氛围感剪影。
沈栀钰叹为观止,注视着展览区来去自如的水母。岑濯羡望着她发呆,旋即从包里拿出相机拍下这一幕。
沈栀钰下意识回头,岑濯羡解释道:“抱歉我觉得你这样很美就拍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删掉。”
她迫近岑濯羡,视线落在相机里新鲜出炉的照片上,他挺懂构图的,视角拿捏得恰当,拍得很不错,她含笑柔声道:“要删掉吗,挺可惜的。”
岑濯羡被认可后欣喜若狂:“栀子你喜欢吗?我不要删掉。”
沈栀钰没回他,朝着地下一楼走去,那里是一条超长的海底隧道,岑濯羡开心得围着她打转。
如童话世界般震撼,深邃璀璨的海洋星空,一抬眸头顶就是成群结队游水的鱼儿,波光粼粼的水面自带柔光。蓝调的海洋世界里,岑濯羡再看不见任何人,他仿佛才是被玻璃困住的鱼儿,在梦幻里苦苦等待才能求来一次见她的机会。
岑濯羡情不自禁举起相机拍下这美好的瞬间,他想记录她的一切,镜头缓缓聚焦,岑濯羡的眼眸专注于相机里框住的沈栀钰,镜头对上焦的顷刻之间,他看见沈栀钰正提步朝他走来。
沈栀钰将碎发挽到耳后,她温声问:“不要只拍我,我来拍你或者合照?”
沈栀钰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感觉这趟出行岑濯羡是为她服务一样。
岑濯羡受宠若惊,耳根子泛起粉红,他呆呆傻傻地答应:“嗯……可以合照吗……”
一旁好心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两人,她走到两人跟前,含笑问道:“需要我帮两位拍合照吗?”
岑濯羡将相机递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举起相机,俄而提醒道:“两位离得太远了,这样拍出来可能效果不太好哈。”
两个人机械地调整着位置,工作人员瞧着两个人拘谨又羞涩的样子,微笑着继续说:“两位应该是情侣哈,表情动作稍微自然点,你们平时怎么相处拍照就怎么来。”
一听到“情侣”两字,沈栀钰想反驳,工作人员没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至于岑濯羡,他巴不得误会,整个人笑眯眯的。
俊男靓女拍出来的确养眼,工作人员一口气为他们拍了很多张,她注意到岑濯羡的视线始终落在沈栀钰身上,她提醒:“那位男生尽量看一下镜头,不要只看着女朋友。”
被拆穿的岑濯羡害羞地回过头盯着镜头,他的脑袋要冒烟了,沈栀钰听到工作人员的话倏忽间侧着脸仰头去看岑濯羡,工作人员就这瞬间拍下最后一张。
沈栀钰接过工作人员递回来的相机,朝前翻着,除了最后一张其余的每一张照片岑濯羡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
·
天色渐晚,沈栀钰看着岑濯羡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她担心道:“你看起来有些不舒服,要不改天再出来玩?”
岑濯羡连连甩头,他否认道:“没有……没有不舒服,现在去吃晚饭吗?”
沈栀钰回他:“可以,想吃哪家餐厅,我来订。”
岑濯羡说:“我已经订好啦,我们开车直接过去就行。”
沈栀钰叹气:“岑濯羡,下次一定一定得让我请你可不可以。”
岑濯羡胡乱点头,他只注意到又拥有了一次和她见面的机会,开心得晕头转向,沈栀钰坐上副驾驶,他发车开到Elysian西餐厅。
岑濯羡包下了顶层的包厢,金碧辉煌的布置尽显奢华,异国情调的装饰耀眼夺目,通过大落地窗能够将凌聿夜景的繁华一览无余。巨大的包厢内,一架百万级水晶钢琴点缀其间,粉色系瀑布桌花浪漫满屋,气球轻轻飘荡在空中。
沈栀钰走进包厢,心里泛起涟漪,她的睫羽轻颤,这顿晚餐的气氛怎么有些许奇怪。
沈栀钰靠近那架钢琴,她不太懂乐理,是个外行人,纤长的手指轻轻扫在琴键上,旋而她平淡道:“上次你弹的第二首曲子曲名叫什么,听起来让人浮想联翩,忍不住回想过去,朦胧而有梦核感。”
岑濯羡顺势坐在钢琴凳上,听罢她的话,他伸手开始弹起来那首曲子,他的眸底掩不住的失落,睫羽垂了又垂,他扯了扯嘴角,嗓音带着淡淡的悲伤:“这首曲子是六年前创作的,灵感来自……来自一个朋友,我们给它取名叫《SymbioticResonance》。”
寓意为共生共鸣,纠缠不休,像莫比乌斯环一样无穷尽。
沈栀钰在他停顿之际,随意按了两个琴键。
岑濯羡愣怔,许久,他都没再起手弹奏,有些习惯已经深入骨髓,即使眼前这个她一无所知,却还是无意识按下了那两个琴键。
恍惚间,岑濯羡以为自己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夏天,起伏的蝉鸣,躁动的热浪,贯穿盛夏始终的琴音,以及潮湿夜里的沈栀钰。
他真不想从这场白日梦里醒过来,沈栀钰启齿:“你是专业的钢琴演奏家吧。”
岑濯羡接着弹起钢琴,他低沉着声音:“嗯,这几年我举办了很多场音乐会,走过好多国家,栀子我听说你在环球旅行,或许我们某时某刻曾擦肩而过,也可能跨过时空相遇,对吗?”
沈栀钰挑眉轻松道:“也许。”
菜上齐了,服务人员识趣地没有打扰两人。
岑濯羡为自己倒上红酒,他给沈栀钰点了杯饮品,他平静道:“栀子,对于你来说我现在只不过是个陌生人,你有较强的警惕心是对的,你别感到不自在,我不在意这些。”
尽管他的心真的很痛,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不能让沈栀钰感到不自在,他只想给她一次完美的约会。
岑濯羡的话说到她心坎上了,她对岑濯羡还处于慢慢相处阶段,为了安全着想有丁点防备他,尤其是酒水一类,但她又担心对方精心安排一整天给了她这么好的体验,心思单纯没有坏心思,他会因为自己的警惕而感到不舒服。
沈栀钰在想她倒也没有把防备表现得很明显啊,自己也没有把“警惕”两个字刻在脸上吧,她也就是顺其自然,到了这个环节上才多留点心眼……
沈栀钰尴尬地说:“没有,没有的,你不用小心翼翼……”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
落地窗外,灯火通明,晚餐间,两个人再没说话。岑濯羡酒量很差,吸取上次的教训,他这次浅尝辄止,沈栀钰最终还是慢吞吞抿了几口。
沈栀钰见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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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固,绞尽脑汁想着该找些什么话题,忽地,她问:“高中那时候我是不是性格很闷啊?”
岑濯羡想也没想地回答:“嗯……没有,你只专注学习,还很受欢迎,好多好多人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我最喜欢你。
沈栀钰选择性忽视他的后半段话,她换了个问题:“高中三年有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吗?”
岑濯羡直视着她,回她:“我记不太清了。”
那时候岑濯羡时常被老师通知家长给他请了假,再者,他对除了沈栀钰以外的人或事统统不感兴趣,从来没有关注。
沈栀钰若有所思:“你都记不太清了,那看来没有什么比较有意思又有纪念意义的事情发生。”
她接着问了一句:“那我们俩当时关系怎么样?”
岑濯羡深吸一口气,他认真回答:“朋友。”
沈栀钰心中迷雾腾升,妈妈沈铃跟她说读书那会儿她跟岑濯羡不熟悉。
沈栀钰嘴唇翕张,欲言又止。
就在她抬眸那刻,恰恰好撞进岑濯羡温热的目光,他眼角弯弯,语气不急不缓:“栀子,谢谢你能陪我出来玩。”
沈栀钰没回话,只是莞尔一笑。
·
岑濯羡喝了酒没法开车,沈栀钰想着刚吃完饭想要消消食,岑濯羡提议在附近散散步,两人一拍即合。
两个人行至一处游乐园时,勾出了岑濯羡久远的回忆。晚风吹乱他的发丝,他撑在栏杆处,微微蹙眉,眼波流转,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
沈栀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游乐园似乎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回忆,她柔声问:“游乐园?一起去?”
岑濯羡喝得有些微醺,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走到了游乐园,沈栀钰转过身回来发现红晕从岑濯羡脖颈处蔓延至冷白的脸上再泛至耳朵。
游乐园人山人海,父母带着孩童,热恋的情侣,休闲的老年人。每个项目正进行得火热。
沈栀钰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你的状态看起来不是特别好,不如下次再来?”
岑濯羡摇了摇头,他指着摩天轮说:“不要,我想玩那个。”
沈栀钰将他扶到一旁的座椅上,她交代道:“岑濯羡,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买完票就过来好不好?”
岑濯羡乖巧地点点头。
沈栀钰前往售票处,一路上都能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的脚步一停,后方细碎的声音也停止,她一迈步走,后方的脚步声也传来,她叹了口气,回头无奈道:“岑濯羡,不是让你在哪里等着我吗?”
岑濯羡偏过头,他胡言乱语:“不可以,你飞走了我就追赶不上了,我没有翅膀……”
沈栀钰心里一惊,这已经不是微醺了吧,都开始胡言乱语了,他到底对自己的酒量有没有数啊,那红酒的度数有这么高吗?
沈栀钰打颤,还是改天再来算了,她温声询问:“岑濯羡啊,我们下次再来好不好,你看你路都走不稳了。”
岑濯羡拼命摇头,沈栀钰本想硬拽着他走,谁料他直接紧紧抱住旁边的树,任她怎么弄都雷打不动。
沈栀钰是真没招了,她干脆坐在旁边的公共座椅上,省省力再想办法。
11. Chapter 11
半晌过去,沈栀钰站起身,她勾唇温柔哄他:“好阿羡,要不要回家躺在柔软的床上吹着凉爽的空调啊?”
岑濯羡努嘴还是不愿意,沈栀钰妥协了:“阿羡啊,今天真的、一定、确定要去坐摩天轮吗?”
岑濯羡象征性地挤出几滴泪,连连点头。
买完票后,两个人最终坐上了摩天轮。
摩天轮缓缓转动,沈栀钰坐在岑濯羡对面,兴许是她大部分时间都集中在工作上,很少停下脚步认真欣赏这座城市的夜景,今晚她侧过头通过透明轿厢向万千灯火望去,眼底熠熠闪光。
岑濯羡没好气地坐在她对面,她没向自己分出一缕视线,她的目光所及怎么能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东西,他不允许……
岑濯羡转了转眼珠子,计上心来。他紧蹙着眉,头轻轻靠在轿厢,手揉着太阳穴,一双深邃的眼眸委屈巴巴盯着她,时不时无辜地眨两下眼,勾着眼前的人。
沈栀钰望着窗外入了神,丝毫没有注意到岑濯羡整出的动静。岑濯羡气得无言以对,既然她不坐过来,那就只有他坐到她那方去。
他正起身还没开始迈步,身体真的因为酒精而不稳,沈栀钰连忙起身往他那方去扶住他坐下,她顺势坐到他身边去。岑濯羡稍稍满意了,嘴角抑制不住上扬,沈栀钰蓦然朝他投去目光,他硬生生压抑住自己的窃喜,生怕被沈栀钰看到。
沈栀钰瞥了他两眼,担心道:“不舒服吗?要不要靠在我肩上缓一缓神,摩天轮转得有些慢,估计还有好一会儿才能下去。”
岑濯羡求之不得,他又开始矫揉造作,揉着眉心喃喃自语:“是挺难受的,要晕了要晕了,那我靠着你一会儿吧……”
沈栀钰见他那副模样内心毫无波澜,不是自己非要来坐摩天轮吗,难受那就得受着。
岑濯羡轻轻靠着她,他又忍不住想要埋头嗅她身上淡雅的香味,那温暖的气息包裹着他,他久违地感到安心,比靠着她留下的物件痛苦捱过的那六年放松千百倍。
沈栀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岑濯羡,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岑濯羡还在组织措辞,沈栀钰平淡道:“你掩掩藏藏一天,想不注意到都很困难,况且这些伤不难看,重要的是你会很痛吗?”
岑濯羡靠着她的头,眼神呆滞又空洞,他乖乖回答:“嗯,原来很痛,现在不痛了。”
“岑濯羡,别再受伤,爱你的人会担心,也会跟着受伤。”
她想说别再被别人伤害,通过反抗避免自己受伤才是万全之策。
无论是心理还是物理意义上,都会很难过很痛吧,这样的伤会是谁留下的呢,他那么高大,除非是心甘情愿挨着,很难有人能伤到脸上吧。
沈栀钰不知为什么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她不再追问下去,是谁伤的,原因是什么,统统不重要,何必在别人伤口上撒盐。
轿厢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摩天轮仍在转动,他们的轿厢行到最高点了,岑濯羡正经开口:“很多人都说,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接吻的恋人会长长久久在一起,真的这么神奇吗?”
这样的说法沈栀钰见怪不怪,她写过的不少作品里都涉及到这种桥段,真真假假,谁说得清楚究竟准还是不准。
沈栀钰轻飘飘地说:“信则有不信则无,真心带着想要长久的愿望一起来坐摩天轮,都会成真吧。”
分不清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他的本心,岑濯羡不禁问:“栀子,这六年你有过其他喜欢或者心动的人吗?”
沈栀钰不假思索:“没有。”
方才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不知道他在瞎问些什么,更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其他”。
紧接着又是一阵缄默,直到摩天轮转动结束,两个人都揣着各自的心思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沈栀钰将岑濯羡的车开回了“枫湖天城”,两个人在楼下道别,岑濯羡清醒了不少,沈栀钰也就没必要亲自送他回去。
·
那方,许檐青刚赶回凌聿就来找沈栀钰了,正巧在楼底下碰上面,他这才得知她今天和岑濯羡待了一整天。
许檐青紧张地拉着她的胳膊:“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沈栀钰被他晃得头晕,她撇开许檐青的手,安慰道:“我这不是安安全全到家楼底下了吗,别这么紧张啦。”
沈栀钰还不知道他为什么突如其来出现在自己家楼底下,她启唇问:“时间这么赶跑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
许檐青解释道:“刚下飞机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打电话也没接,我担心就过来了,你没事就好。你是不知道,早知道不回京淮了,我还在想是哪位重要客人呢,回去才知道是我爸妈一个朋友,他们糊弄我呢,从小我就不喜欢那个大人,又刁钻又刻薄,我还以为爸妈和他家断联了呢,我连寒暄都懒得寒暄。行了小栀,很晚了,那我先回去了。”
沈栀钰点点头:“我手机静音了没看见你的消息和电话,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啊。”
她目送许檐青离开,等她准备上楼时,不经意往回一瞥,岑濯羡正阴沉着脸站在黑暗里,黑不见底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他垂着的手不停往地下淌着什么液体。
沈栀钰定睛一看,竟然是血。
她着急忙慌过去喊他:“岑濯羡,你的手一直在流血,得尽快去医院包扎一下。”
岑濯羡不为所动,从前他受到小伤不痛不痒,也不想着解决伤口,刚才他不小心被玻璃渣伤到手后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包扎的想法,他不想让沈栀钰看到自己的脆弱,他得足够强大更得足够勇敢才具备爱她的资格。
刚一下楼,就看见沈栀钰正和一个男人说话,两个人好像很亲密的样子,他已经忘了伤口的痛以及渗出的血。
而那个人偏偏是岑濯羡恨了很久又怕了很久的人——许檐青。
当初要不是许檐青,他又怎么会……
如果许檐青从自己身边夺走了沈栀钰该怎么办,不同于自己,许檐青才是真真实实陪伴了沈栀钰六年的人,岑濯羡心慌神乱,他该怎样做才能比得过许檐青的六年。
沈栀钰见他不说话,自顾自拉着他往外走,岑濯羡倏忽间止步,他平淡道:“伤口不深,不用去医院,买点医用纱布就好了。”
沈栀钰家里常备着医药箱,她开口:“我家里有医药箱,我去拿下来……算了,你和我一起上去吧,节省时间。”
岑濯羡还深陷在抓狂的嫉妒中,沈栀钰已经替自己把伤口包扎好。
沈栀钰还在收拾医药箱,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她,他母亲何旖像幽灵一样重复在自己耳畔说着先前的话。
“……如果不用鸟笼关起来,终有一天,它会飞到你永远找不到的远方……”
“……你只能悔恨,悔恨怎么没有早点把它囚禁在方寸之地……”
岑濯羡站起身,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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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走到她身后,他凝视着她白皙的后脖颈,他忍不住伸出双手移动到她后脖颈,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颤抖着挣扎。
“对的,就是这样,抓住了她的翅膀,她才能永远属于你……”
岑濯羡头昏脑胀,他霍然缩回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头,喃喃自语:“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沈栀钰猝然转过身,只见岑濯羡正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手重重地敲打着自己的头部。
他泪眼婆娑,嘴里不停念叨些什么,沈栀钰听不清,她朝岑濯羡走去。
他眼前一切景象都已经扭曲,连沈栀钰也是扭曲的,空间还在不断扭曲变形。他看不见任何正常的事物,耳畔只能听清沈栀钰的声音,他也只能通过声音辨别她位置的远近。
岑濯羡就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地向她求救:“你在哪里……我好痛苦……”
沈栀钰本能地后退几步,岑濯羡的呼吸更加急促,他几度感到呼吸不上来,坠落于窒息的边缘。
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呼吸性碱中毒,沈栀钰赶紧舒缓他的情绪,她握住岑濯羡的手,正色道:“岑濯羡,我就在这啊,你冷静点,深呼吸,慢慢的!”
他的情绪有所好转,岑濯羡拽着她的衣角:“你哪里也别去……别走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他神志不清,不断重复:“我只有你啊……”
泪一行一行沿着脸颊向下流,模糊了他的视线。
沈栀钰温声细语:“我不走,我一直在。”
他伏在她的脚边,头枕在她的腿上,沈栀钰没说话,轻轻抚着他的背,岑濯羡仰头用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伤情地望着她,她低头与他视线相交,伸手用指腹揩去他滚烫的泪。过了很久,他的呼吸渐趋平稳,脸上残留浅浅的痕迹。
清醒过来的他所有感官感受只剩下羞耻,全都被自己搞砸了,他怎么可以在她面前露出这一面,他猛然起身,捂着嘴匆匆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会给你解释的。”
沈栀钰拉住他的胳膊:“岑濯羡,你的情况最好……”
他最糟糕的一面就这样赤裸裸袒露,他整张脸都因羞耻而燃烧。
岑濯羡仓皇而逃,沈栀钰很担心他的状态,跟着他下楼,起码得看着他安全到家,但他不容她靠近,她只得远远看着,他将自己留在地上的血清理干净了才进楼里。
岑濯羡跌跌撞撞回到家,他卸去全部力气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撑在自己的额头上。
懊悔,还是懊悔,他怎么能在她面前像疯了一样。
一整个晚上他都辗转难眠,他从床头柜里取出药瓶,不顾剂量往自己嘴里送,仍然无效。好不容易睡了过去,不到两个小时,他又醒了,她早已把沈栀钰的东西都放置在了自己秘密买的庄园里。
他无法安心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还遭噩梦侵袭。除了满房间贴满的沈栀钰的照片,他什么也没有。
他浑浑噩噩站起身,从照片墙上取下一堆她的照片,那是他曾经给沈栀钰拍的,他将照片一张张全部洗了出来,全部都没来得及送给沈栀钰。
他用手摩挲着照片,眸光流转,温情脉脉。
他躺回床上,撩起自己的上衣,用嘴衔住衣角,呼吸逐渐变得沉重,整个人滚烫无比,渐渐的,酥麻感席卷全身。
天微微泛白,他终于入了梦乡,床上凌凌乱乱散落着沈栀钰的照片。
12. Chapter 12
回京淮一趟,许檐青想着休假闲着也是闲着,从京淮带了不少资料回凌聿,每天花了不少时间看资料,偶尔也给他之前的客户解决法律相关方面的一些疑问,自然减少了和沈栀钰的联系,偶尔两个人通个电话或者发消息聊天。
许檐青时不时询问她和岑濯羡还有没有联系,沈栀钰如实回答了“暂时没有”,他像是对什么胜券在握,其后也就没有阻止她跟岑濯羡完全断绝联系。
那晚过后,沈栀钰发给岑濯羡关切的话石沉大海,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一连半个月小区里再没出现他的身影。
沈栀钰有种难以言喻的奇怪,她担心依岑濯羡当时的精神状态很可能在家出事,也去他家敲过门,无人回应。她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那天她回去后,左思右想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情况,结果岑濯羡给她发了一条报平安的消息。
[谢谢关心,我回去拜访父母了暂时不在家。]
之后沈栀钰稍微放宽了些心,专心在写文上,半个月后的今天她完成工作量后心血来潮去阳台吹吹风,从高层往楼底下一瞥,人的身影都变得渺小,她只一眼认出那是岑濯羡。
沈栀钰带着关心发消息给岑濯羡。
[栀子:你回来了?]
岑濯羡停下脚步,回头朝沈栀钰那层楼仰望,他有气无力地挤出笑容,向她挥了挥手。
隔着那么远,沈栀钰隐约看出他脚步虚浮,高大挺拔的身躯摇摇欲坠。
沈栀钰又在聊天框敲打着文字。
[栀子:方便我来你家看看吗?]
岑濯羡朝她点了点头,在空中比了个“ok”的手势。
·
“随便坐,抱歉,出门一趟家里没什么能招待你的。”岑濯羡明显声音虚弱。
沈栀钰观察着他苍白的面貌,她平淡回道:“没关系,上次你状态好像有点糟糕,所以我过来看看你。”
这是个绕不过的话题,岑濯羡在一旁安静拿出水果刀安静地一圈一圈削着苹果皮,半晌,他勾唇一笑,一笔带过:“我生病了,不是大问题,不好意思,困扰到栀子了吧。”
“并没有困扰我,人没事就是最好的。”沈栀钰否认。
沈栀钰敏锐地发现他家里安装着好几个监控,都毫无例外地被拔掉了电源线。
岑濯羡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沈栀钰,她摆手拒接,他握着苹果的手仍不放下,平静的眼神投射出复杂的情绪。
“你已经不喜欢吃苹果了吗?”他没来由地问,话音一转,他说,“上次在栀子家你说你不吃人,让我随意点,怎么栀子在我家就很拘谨呢,我也不吃人呀。”
人大都喜新厌旧,唯有他驻足在过去执迷不悟。
沈栀钰接过苹果,解释道:“这不一样,你现在是病人。”
岑濯羡又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他说:我再削一个就是了,还有我现在没在生病了哦。”
瞥到一眼断源的监控,岑濯羡联想到沈栀钰方才的眼神,他主动讲道:“我身体不太好,家里人担心我一个住出事,就安装了监控以防万一,我怕你会不自在,就在你到我家之前拔掉了电源线。”
沈栀钰咬了口苹果,回想到祁漾礼生日那次他喝醉后说家人不管他,这样一看应该只是酒后失言。
岑濯羡坐在沙发上,强撑起身体和她对话,沈栀钰发现端倪,他的胳膊密布着针孔。
“你确定生的是小病?”她眉头皱成“川”字,望着那些针孔有些惨不忍睹,她关心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病恹恹的,你的药呢?需要向你的家人报备一下吗?”
岑濯羡摇头轻声说:“我没在病了,不要紧的,用不着告诉他们,过一两天就会好,以前都是这样。”
为了轻松氛围,他补充说:“栀子别担心,我这样也能做饭练琴哦。”
沈栀钰大惊失色,讶异道:“拖着这样的身体还折腾,病能好才怪。”
“我还欠你一顿饭,就今天还了吧,我自己下厨,赶不上餐馆里的山珍海味,委屈你将就下。”沈栀钰说。
沈栀钰打开备忘录准备记下来后去超市买食材,询问他:“想吃些什么?”
岑濯羡思索一番,脱口而出:“蒜蓉虾、土豆红烧肉、莲藕排骨汤……”
沈栀钰倒吸一口凉气,还好,刚好撞在了她的枪口上,全都是她喜欢也最擅长做的菜。
她点了点头就要出门买食材去,岑濯羡拖着困倦的身体说什么都要跟着她去。她朝前走一步他就走一步,她退一步他也退一步。
沈栀钰挑眉,真心劝告:“你要不消停会儿?”
岑濯羡故作夸张地说:“留我一个人在家岂不是更危险,万一我晕倒在家磕到碰到了呢,万一我又不小心伤到手了怎么办,那我就只好苦苦等待好心人的发现。”
沈栀钰眨了眨眼,愣怔片刻,她一字一句说:“小区附近的超市离咱们这不远吧,来回不过半个小时,即使这样你也有晕倒的风险吗?”
岑濯羡听出她在故意呛他,他扶着额头,弱不禁风道:“疼,头好疼,医生说多走动能缓解头疼。”
沈栀钰眯眼冲他笑,妥协道:“既然这么危险,那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
一如既往,沈栀钰走在前,他走在她身后,身上遍布的针孔处全都是淤青,隐隐作痛,他身形不稳,但竭力忍了下去。
超市里。
岑濯羡推着购物车,沈栀钰在选购需要的食材。
“栀子,要买点水果吗?”
“都可以,你自己看着办。”沈栀钰三心二意地说,一边挑选更新鲜的蔬菜和肉,一边回他的话。
岑濯羡独自前往水果区,等沈栀钰将最后一样食材称好价格要往购物车里放时,里面摆放着西瓜、蓝莓、芒果,酸奶和零食,下手完全不知轻重,不知道的以为他来超市进货了,这倒无所谓,主要是他们两个人真的能带回去这么多东西吗?
沈栀钰瞪圆了眼,开口道:“岑濯羡,我们能带回去这么多东西吗?看起来很重的诶。”
岑濯羡后知后觉买得很过量,他目光坚毅,说道:“有我在啊栀子。”
他……这个病号,好吧相信他可以的。
她暗自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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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账的时候,沈栀钰都已经将付款码亮出来了,岑濯羡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付款码盖过她的,收银员不出所料扫下了岑濯羡的付款码。
沈栀钰想和他分担重量,岑濯羡自顾自提起几个购物袋,她硬是甩着空手回到他家。
·
“岑濯羡,你是故意的么?”沈栀钰不是质问他,而是认真询问。
“嗯?什么?”他没反应过来,脑袋懵懵地接她的话。
沈栀钰叹了口气,解释道:“再这样下去我欠的‘债’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要我赔个倾家荡产么。”
“我不要你还我的情,这些不算什么。”岑濯羡理着购物袋里的东西,眼底浮现出郁闷,他轻飘飘扬唇,“栀子你很讨厌我吗?”
沈栀钰错愕,她的答案显而易见是否认。
那你为什么总和我分那么清,你是你,我是我,为什么不能是我们,为什么总想要划定楚河汉界?
从前不是你说亲近的人如果样样分得太清关系就会产生隔阂和罅隙吗?
原来你自己也不遵守么?
沈栀钰给自己找补:“你误会了,这是我的习惯。”
岑濯羡转移话题:“栀子你饿了吗?试试我的厨艺合不合格吧。”
“不是说好我来做吗?”
“我、们,我家的厨房很宽敞哦,能容纳我们两个人一起做饭,节省时间两不耽误呢。”岑濯羡皮笑肉不笑,再次强调“我们”。
然而沈栀钰的关注点并不在这,她并未检索到这一敏感词,索性跟着他一起进了厨房。
没心没肺的坏人。
沈栀钰将披散着的头发挽起来,低着头洗蔬菜。
岑濯羡从身后给她系上围裙,就那一刻,他好想伸出双手拥抱着她,将她箍在自己怀中,感受她的呼吸,感受她的温度,然后贪恋她在自己身边的滋味。
但他没那么做,仅仅保持着距离替她系上围裙,他不能暴露他丑陋的本性,她爱着温柔体贴、开朗又克制的人,他暗自伤神,默想着,脑子里浮现出许檐青那张令他讨厌的脸,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他!一模一样!
他想要隐藏他的龌龊与肮脏,以此乞求一份怜悯。
既然她喜欢那样的人,他就会变成那样的人,只要能永远待在她身边,一切都无所谓,事态想怎样发展就怎样发展,与他无关。
他伪装,模仿许檐青的一举一动,最终为了取代他在沈栀钰身边的地位。
岑濯羡迫近她系围裙时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窝,她感到猝不及防,身体下意识往后一撞,直直撞上他的下巴。
岑濯羡有些吃痛,手撑在自己的下巴摸了两下。
沈栀钰转过身来仰头望着他,担心道:“对不起,痛不痛?”
岑濯羡跨过她拿起刀手起刀落切着配菜,他思绪翻滚,随口说了句:“不痛。”
自从上次他就发现,一旦自己受伤她就会将目光短暂地只停滞在他一个人身上,以此他得出用伤就能博取她的同情的结论。
一些鬼点子在他心里悄然萌生。
13. Chapter 13
“栀子我来做饭就好,你去休息吧,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客人。”
岑濯羡掌握着火候在锅里翻炒,提醒道:“栀子,洗点蓝莓吧,趁你在,多消耗一点这样就不会太浪费。”
沈栀钰接过用清水沥了几遍蓝莓,倒进水果保鲜盒里,颗颗小巧玲珑,新鲜的蓝莓清香味扑鼻,她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酸酸甜甜,酸甜平衡,口感出奇的好。
沈栀钰眉毛上扬,惊喜道:“要尝一颗么,口味很好。”
岑濯羡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动作,他目不转睛,淡淡“嗯”了一声。
沈栀钰挑出一颗色泽饱满的蓝莓递到他嘴边,他凭着感觉和余光去含那颗蓝莓,温软的唇一扫而过她的指腹。
他衔住了蓝莓,沈栀钰因他嘴唇的触碰迅速收回手,岑濯羡却是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尝过那颗蓝莓,他赞同道:“更偏甜诶,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沈栀钰回道:“嗯,挺喜欢。”
他似笑非笑,悠悠开口,声音被滋滋作响的锅掩盖锋芒:“那我呢?”
沈栀钰没听清,她错愕片刻,问道:“嗯?什么?”
他拖着尾音缓缓说:“我说,猜猜我喜欢这个味道吗?”
她摇头,认真说:“不知道,也猜不到。”
他平淡道:“我更喜欢偏酸口的,刺激人的味蕾,让你想忘也忘不了它的味道。”
她将排骨洗净焯水后放入炖锅里炖煮,不禁说:“我觉得我们的味口在某些方面挺相像的,比如你点的这三个菜,完全跟我口味相同,不都说做饭风格、配料以及下锅顺序都会因人而异吗,你这几方面跟我平时一模一样。”
她接着说:“这几道菜的配方还是我妈妈教给我的,我还以为是独家秘方呢。”
岑濯羡目光柔和,他慢条斯理:“栀子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啊。”
沈栀钰耸肩,又送了一颗蓝莓进嘴里,她回忆道:“是很幸福,如果不提某个人的话。”
他问:“你说的‘某个人’是指你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对,是他。”提及这个话题,她疑惑道,“在我们认识的时候,我爸就已经从这个家庭中缺失了吗?高中开家长会那会儿他来过吗?”
岑濯羡关火收锅,将蒜蓉虾倒入菜盘中,香气飘飘。
他否认:“没见过。”
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中。
她顿了顿,轻声说:“岑濯羡,有些问题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回答,没有避讳。”岑濯羡思量过后,犹豫再三开口,“栀子,方便我也问你一些问题吗?”
“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我对过去知道的太少,可能回答不上来你的问题。”
这样也算是互相交换底牌,她能心安点。
沈栀钰问:“高中那会儿你家长总给你请假?”
“是。”
“都有些什么原因呢?”
“家人培养我练习钢琴,参加国际钢琴比赛。”
沈栀钰思量了一番,又问:“是为了奖杯、荣誉和演出机会?”
岑濯羡轻描淡写:“不完全是。”
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些,那未免也太肤浅了。
他反客为主:“栀子,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那晚在你家楼下和你聊天的男人是你的理想型吗?”
她要是说喜欢,他一定要想方设法解决掉许檐青这个障碍,让他再也不敢出现在沈栀钰面前。
话题怎么跳转得这么生硬,沈栀钰摸不着头脑,她思考不出答案,话题既然引到许檐青了,她回道:“我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他人温柔体贴,很注重相处的细节,幽默风趣,一直很招人喜欢。”
谁在意他了?
他只想知道栀子喜不喜欢许檐青,不喜欢最好,要是喜欢那他要连着几年前的债连本带利讨回来,他不会轻易放过许檐青。
岑濯羡又在心里翻了许檐青几个白眼。
“你呢?栀子,你也喜欢这样的温柔乡?”
他没好气地问。
“他人好,不代表我喜欢。”她如实回答,“爱情上无感,亲情上有过之而无不及。总之据我了解他还是很有市场很吃香的。”
岑濯羡心想:还不如不提许檐青那个狐狸精呢。
谁知道他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迷得她这么吹捧他。
“栀子,我有给你留下什么印象吗?”
“抱歉,我仅能这段时间的相处作出回答。”她认真组织措辞,“嗯……你性格很好,为人落落大方,客气大度。”
哦。
每一点都精准夸到许檐青了,他照搬照抄许檐青为人处事的方式。
稍微有点愠怒呢,但这番夸赞不枉他费尽心机模仿许檐青的一言一行。
头脑风暴时,岑濯羡手上的叉子都要被掰弯了,她疑惑地指了指他纤长的手指:“额,你还好吗?”
他反应过来,回她一个笑容,她总觉得这笑……多么勉强渗人似的。
连着被问了两次,她将主场拉回到自己:“你和父母或家人的关系怎么样呢?”
岑濯羡勾唇一笑:“我也拥有一个幸福、美好又和谐的家庭,他们爱我,我也爱他们。”
沈栀钰想也知道,她前两天查资料意外看到一则新闻,随后她搜罗网络上的资料,果不其然是岑濯羡一家,家财万贯的家底,琴瑟和鸣的夫妻,和谐包容的亲子,家族新上任的继承人不可限量。
任人怎么看都艳羡这样的家庭。
她不由得思索起母亲沈铃提到的他家庭古怪的事。
他像在讲笑话似的,云淡风轻道:“我听到过关于我家庭的很多说法,印象最深的就是怪诞古怪之类,都快成都市怪谈了,各种版本我都看过了,不过后来再没有这类讨论了。”
“栀子,我讨厌站在大众面前,要接受各种各样制造噱头博眼球的行为,还只能无动于衷。”
岑濯羡靠近沈栀钰,将她有些碍事的碎发挽至耳后,温柔地问:“栀子,你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说法吗?”
沈栀钰情不自禁点头,这正是她好奇的点,准确的说,她对岑濯羡的疑问不止于此。
然而网络搜索引擎里有关于他家庭的事寥寥几语结束,更多的是岑氏家族企业的发展史,很庞大的一个家族,但介绍少得出奇。
可惜,饭煲好后“叮”了几声,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岑濯羡的视线转移到电饭煲那方,他平和道:“下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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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再告诉你好不好,栀子?”
沈栀钰也没有很急不可待,点点头,旋即两人将饭菜端上桌。
·
又是难言的沉默,两个人处于一种极其微妙的关系,起码对于沈栀钰来说是这样的。
如果把两个人的关系定义为朋友,朋友之间就算不说话也不会尴尬,是很舒服自在的状态,可惜没有高中记忆的加持,她觉得相处稍微有点别扭。
更像是介于陌生人和朋友之间的一种状态,不偏不倚,既有朋友的日常,又有陌生的尴尬。
她独自思忖着,岑濯羡见她心不在焉,他放下筷子,没情绪地注视着她,他分享着自己的行程:“栀子,这两个月我要筹备钢琴独奏音乐会。”
“举办地在巴黎。”
沈栀钰眉梢轻佻,她饶有兴趣说:“你可以通过演奏的工作去很多国家很多地方,人生蛮有意思诶。”
“离家好远,举目无亲,我不喜欢。”
一个人好孤寂,离你太遥远,任何事情都索然无味。
习惯孤独的人情愿待在舒服圈里,让他走出孤独的阈值更困难。
沈栀钰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他支招:“你可以向亲人分享你的日常,即使跨越千里之路,他们也能和你共感。见你所见,闻你所闻。”
岑濯羡若有所思:“是吗?我会尝试着学,如果我向你分享呢,你愿意做我无趣琐事的听众吗?”
“你真是找对人了,我的职业相对自由,随时随地都能接收你的分享,而且我挺乐意听别人的故事,有时候还能从中获取灵感。”沈栀钰说。
·
岑濯羡浇着阳台上的花,他冷不丁开口:“栀子,你总是这么善良,对谁都一样好。”
听不真切他的语气。
沈栀钰坐在吊椅上观察他浇花的一系列动作,突如其来的发问,她随口应答:“哈哈,那倒没有。”
“既然你没出什么大事,那我就放心了,改天再叙。”沈栀钰起身往外走。
“我送送你。”岑濯羡放下浇水壶,跟了上去。
“就这么几步路还要主人家来送,显得矫情,我就先走啦。”沈栀钰回绝了。
“带点水果回去,我一个人吃不完要浪费。”
“让你少拿点你不信。”沈栀钰呛他。
他早就给她打包好了一部分水果,他将手提袋递给沈栀钰,里面赫然装着几盒罗列整齐且已经切好的水果。
“记得放进冰箱保鲜哦。”他嘱咐。
“麻烦了,我真的走啦,别送了回去吧。”沈栀钰告别。
岑濯羡乖乖听话,他倚在门边,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某些念想蠢蠢欲动。
但他不敢轻易发作。
他关上门,回到家里,家里残留着她的气味,他尤其贪恋她的体温。
他将身子蜷缩在沙发上,抱着她碰过的抱枕,恋恋不舍地嗅着上面清香的气味。
久久保持着这样的动作不变,直到夜深,只要是她碰过的东西,他都要珍视,拿来睹物思人,然后搬到他的庄园。
偶尔他也会像遇到春天的动物一样,只是看到她的所属物或是被她碰到过的东西就会抑制不住某处的躁动,紧接着就是一团糟。
14. Chapter 14
“父亲,方便进来吗?”岑濯羡轻叩两下岑澜的办公处,声线清冷。
他没等房里人的回答,自顾自迈着步伐走进去,岑澜恰好结束线上视频会议,他在听Nowhillnova高层商讨跨国金融企业收购的具体策略以及作出的关于集团近来资金流动方向的简要汇报。
他扶额,揉了揉眉心,岑濯羡的悄无声息走到岑濯跟前,两人相隔一个办公桌。
岑濯羡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神情自若。
岑澜穿着正装,庞大的黑影朝他侵袭而来,他不慌不忙取下金框眼镜,他双手交叠,仰视岑濯羡。
“玩够了?给你的自由满不满意?”岑澜语气毫无波澜,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他嗤笑一声,揶揄岑濯羡,“别忘了你姓岑,应该分得清本分和奢望。”
岑濯羡面无表情,他无意识地攥着手,过了半晌,他缓缓启唇:“父亲,我听说预备收购方案拟定好了。”
他忽略岑澜的话,将注意力放在跨国收购方案上。
岑澜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父子俩长得如出一辙,岑濯羡比岑澜还要高出几公分,几乎可以说他就是岑澜的年轻版,只是他的长相遗传了了母亲何旖的柔和。
岑澜的长相更锋利,如今脸上也没多少皱纹和岁月雕刻的痕迹,整个人充满威严。
他站起身,与岑濯羡双目相对,似是质问的口吻:“你有意投资一家影视公司?”
岑家竟然还有这样厉害的预言家,抢先在他之前把自己的行动汇报给岑澜。
岑濯羡冷笑,只觉留在岑家当先知岂不是屈才了。
岑澜见他不语,补充说:“这点资金对岑家来说不痛不痒,我想告诉你少做自掉身价的事。”
岑氏百年从商,血脉相承,从生产到生活各行各业几乎都有岑氏家族留下的痕迹。
岑濯羡轻描淡写:“父亲,拓展岑氏的业务我不认为是无意义的事,当然我不否认里面掺杂我的私心。”
“不久前我结识了一位朋友,算起来他家和岑家曾经也有过合作,跨界创业初期给予支持权当为交友铺路。”
岑濯羡避重就轻,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
提及私心,岑澜来了兴致,他带着威胁和调侃的语气说:“反正你对国内的集团不上心,我不介意再把你送出国管理跨国业务。”
他接着说:“你知道你有个致命的缺点吗?那就是永远藏不住事,用不着旁人揣测猜疑,稍微一试探就原形毕露。”
岑濯羡不想再重蹈覆辙,一旦被送出去回国之日遥遥无期。
“祖父曾经和我讲过,您年轻时有多轻狂任性,多一意孤行。”岑濯羡挑眉,诚恳发问,“父亲,您当时尝到了什么滋味?这样讲您是否有一点能理解我的心情?”
岑澜当真被他的话刺痛,他哑口无言,无力反驳,岑濯羡见好就收,匆匆别过:“本来我是找父亲商量投资的事,既然父亲先一步知道了,我就不再赘述,替我向母亲问好。”
Nowhillnova的“岑”不再是岑澜一个人的“岑”,尽管岑濯羡的确无心管理集团,他只在乎沈栀钰,但要靠近她获得留在她身边的资格,自己手上必须握着筹码才能不任人摆布,由此他不得不站上争夺资源的险位,无心插柳柳成荫,枯夜偏逢春,他渐渐培养起来了自己的势力。
·
出版社邮寄过来的签名页到了,沈栀钰吃了以前没经验的亏,特地入手了一款小推车,取拿快递轻松了不少。
她拉着小推车往小区内走,同时回复着祁漾礼的消息,这是自他上次生日宴会加上联系方式后的第一次聊天。
祁漾礼目前手上有几个影视项目,其中不乏有已经实施发行的影视,但无一例外商业价值并不是很高,激不起太大的水花,他正在从反馈中吸取经验教训。
他在各个部门都下达了整改命令,从拍摄到后期他甚至动了增减员的念头,以及进行了部门人员从同行中学习进修的筹划。
一次简单的闲谈和专业咨询,以祁漾礼邀请双方未来的合作为结尾。
准确来说,祁漾礼打算等公司做出点铁打的实绩来再邀请合作。
他完全可以做个潇洒恣肆、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再不济继承家业,稳扎稳打,他偏要跨界转行创业。
不过这其间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什么人这么重要让你连路都舍不得看一眼。”
一道清冽的声音穿透她的耳朵。
她忽地抬眸,自己差点撞到垃圾桶。
“谢谢。”
再一眼,是岑濯羡。
沈栀钰向他道谢。
“我帮你。”岑濯羡视线下移到她手上的小推车。
“啊不需要,这很省力……”沈栀钰转念一想,她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还了那条宝石项链的人情。
于是她转口说:“那就麻烦你了。”
“你是在回复谁的消息吗?”他看似问得无厘头。
“嗯,听意哥哥好像真有心钻研影视行业。”沈栀钰语调闲散,“他应该下了不少功夫,我原来只当他对这行有点新鲜感,毕竟他家企业主攻方向不在娱乐。”
“哦。”岑濯羡倒不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岑濯羡将东西送到她家门口后,尽管他很想和她多待一会儿,但他现在塑造的温柔体贴人设不能塌,他转身离开。
不曾想沈栀钰匆匆拽过他的手腕,意识到失态后,她猛地收手。
“这个你收下吧,比不上你的紫宝石昂贵,算我的一点小心意。”
爱彼皇家橡树系列的手表,包装精致,价格不菲。
岑濯羡愣怔,这块手表像块烫手山芋,他不想接,她又开始把界限划得这么清。
同时他很矛盾,这是她送给自己的东西,这意味着他又拥有了一个关于她的物件,他求之不得。
两种想法在脑海里反反复复争吵。
沉默良久,他挤出笑容,眼神漫起深不见底的阴沉,他伸出手接过礼盒,“恭敬不如从命,栀子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沈栀钰松了一口气,她回答他:“那就好。”
“那个,我想取紫宝石打成手链,随时随刻都能戴在手腕或摘下,更方便也更有用武之地,你作为原主人我觉得有必要询问你的意见。”她犹豫再三,问出口。
“只要你愿意,怎么处理它都没关系。”岑濯羡从她手中接过那条紫宝石项链,他摩挲着在阳光下闪耀泛光的宝石,轻声说。
“很巧,我家里有认识的珠宝设计师,他的工作室和团队在珠宝设计和工艺方面有很高的造诣,前几年在国外发展打造了自己独立的品牌,现在他趋向国内市场。”岑濯羡陈述事实,他眼波流转,深沉思索片刻,他接着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紫宝石项链交给我,告诉我你理想的改动效果,我会原封不动向他转述你的需求。”
紫宝石价格高昂,请专业的设计师团队自然是好的,沈栀钰听他这席话有些心动。
问题在于像这样的团队报价肯定不低,她得谨慎询问一番。
何况这还是大颗粒宝石的改制,得从可行性和适配度等方面综合考量,时间和精力的耗费会很多。
“这样的改制价位大概在?”沈栀钰问。
“他是我一位熟识长辈的孙子,我们两家交情不错,这点面子还是会卖的,谈钱反而伤感情。”岑濯羡说。
“珠宝改制耗费时间精力,耽误人家的正事和工作,于情于理我都该支付报酬。”沈栀钰反驳。
岑濯羡走到她跟前,视线缓缓向下扫,最终落到她那双茶色眼眸上,他摆露出伤神之色。
“好,我会和他商谈价格。”
这就对了嘛。
沈栀钰欣慰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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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他会不会收这笔钱就不归我管了。”岑濯羡话锋一转,“只要是他接手的单子,都不会怠慢敷衍,栀子你可能得等上一段时间。”
沈栀钰懂得这个道理,她没有任何问题:“我明白。”
“栀子我和你说过我要筹备演奏会了,没和你联系的这些天里我都在练曲目,练来练去总差点意思。”岑濯羡眼珠子一转,不疾不徐开口,“业界有名的指导我请教过,但这次我想邀请一个站在听众角度的人给我提点意见,所以……你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做我的导师。”
“你的热情邀请我收到了,就像你说的我只是听众,乐理知识一窍不通,实在帮不上忙。”沈栀钰委婉拒绝。
“真遗憾呢,没有人愿意听我弹琴,是我冒昧了,握应该考虑到你工作也很忙,何况这肯定很无聊,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
岑濯羡坦然接受她的拒绝,大度为沈栀钰找补。
沈栀钰近来工作倒不忙,主要是人家的曲目练习那是为出国举办独奏会做准备,容不得马虎和玩笑,她不瞎指挥帮倒忙就算好的了。
只是他笑得好心酸,给她一种强颜欢笑又命苦的感觉,她实在不忍心拒绝他。
她叹了口气,温声说:“我答应你,但先说好我只做听众,不给任何建议。”
“是吗?我就知道……”你最吃这一招。
他紧急转口说:“我是说,那太好了,我的荣幸。”
“确定哦,我只当听众。”沈栀钰再一次确认。
“嗯嗯!”他乖巧点头。
“我在京淮的那套宅子有一架定制钢琴,我以前基本都是在那里练习。”
“京淮?”沈栀钰讶异道,“那你今天突然回凌聿是?”
当然是因为想你想见你。
“回了趟家商量生意上的事。”
他说谎的技术越来越精湛了,脸不红心不跳。
“如你所见,我手底下还有点别的事,虽然不会耽误太久,但我起码还得在凌聿处理几天,你要去京淮时间上或许有些赶。”
沈栀钰向他认真分析。
“我等你。”岑濯羡毫不犹豫地说。
他真是个犟种,执拗起来几头牛都拽不回头的那种。
“行。”沈栀钰答应。
岑濯羡离开后,沈栀钰顺手拆了快递,将签名页挪到自己的书桌上,用油漆笔埋头签名。她势必将每一份都签得精美,达到自己都觉得赏心悦目的程度那就大差不差了。
·
“哥,你来了。”岑濯羡掀起眼皮扫了贺砚一眼,向他打招呼。
意料之内的事情,岑濯羡习以为常。
“没什么事,来看看你。”贺砚目不转睛,语气闲散。
岑濯羡敏锐地注意到家里的监控全部换新,但他对此无感,什么也没说。
他坐在沙发,双臂撑在腿上,小心翼翼端详那块手表,他真想把它放进自己的私人藏品展示柜,舍不得戴又想向所有人炫耀。
纠结几番,他最终还是决定将手表戴起来,以便睹物思人。
“哥,好看吗?是不是很适合我?”岑濯羡独自开朗。
“昂嗯。”贺砚敷衍他。
他讲手腕伸到贺砚眼前,语气不明:“哥,你重新说,说它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看来他听不到想听的答案誓不罢休。
“对,它就是独一无二为你量身定做的。”贺砚摸不清他的情绪,顺着他的话说。
岑濯羡笑容灿烂,连装手表的礼盒都爱不释手,他自言自语:“哥,我真的好喜欢她,特别特别喜欢。”
贺砚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这块手表,后知后觉岑濯羡口中的“她”应该是送他这块手表的人。
“哥,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就想和她在一起,当一条她养的小狗也不错。”
贺砚强忍着嫌弃,搞不懂他奇怪的癖好。
15. Chapter 15
“阿羡,你怎么全身都打湿了?”
这是一阵天翻地覆后岑濯羡听到的第一句话,声音听起来好熟悉,但他此刻头脑发昏,记不起来是谁。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聚焦时才幡然醒悟,他正站在家门口,站在门口迎接他的人不是任何人,而是沈栀钰。
问题是她怎么会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自己家。
“栀子,这是怎么回事?”他含糊不清地问。
“出趟门傻啦?”沈栀钰将他带进屋坐在椅子上,找来毛巾搓干他的头发,嘴里不忘嗔怪,“记性真差,是忘了我这个人还是忘了别的什么?”
她眼波潋滟,神情不若平日那般平静,眉目妩媚传情。
此时岑濯羡顾不上漏洞百出的逻辑,比如他明明是在和贺砚聊天,转眼间竟莫名其妙湿身杵在家门口,再比如眼前判若两人的沈栀钰。
他紧紧环住沈栀钰的腰,顶着湿漉漉的全身,向她仰头乞怜:“我不要,我就是……就是淋雨淋坏了,原谅我好不好?”
“就只是一句道歉吗?”沈栀钰挑起他的下巴,轻飘飘地问,“那我可就走了。”
她对他的答案不满意。
她的指尖刮蹭着他的皮肤,带动他的脸向左转继而向右转,他心甘情愿,享乐其中。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我全部都给你,别走……”岑濯羡泪花闪烁在眼眶。
沈栀钰弯腰,伸出食指往自己嘴唇指了指,她一脸玩味,语调上挑:“那我要这个,你给不给?”
岑濯羡的视线顺着她手指的移动定在她温软的嘴唇上,他抿了抿唇,睫羽轻颤,他闭眼凑上去吻她。
不料沈栀钰灵巧躲开,她直起腰板,嘱咐他:“去洗个热水澡吧阿羡,小心感冒啦。”
她故意逗他玩,她就喜欢看他被玩弄得晕头转向。
他害羞得无处遁形,红晕瞬间席卷全身。
被挑逗、戏耍他不计较,他心心念念方才这个未完成的吻,一寸之遥。
“哦好,我、我这就去。”
幸福来得太匆匆,他都没发觉自己正在被沈栀钰牵着鼻子走。
等他冲完热水澡,他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他已经完全接纳眼前的陷阱,逻辑与思考什么的都见鬼去,他将脑子抛开就是一顿沉迷坠落。
他裹着浴袍打开卧室门,呼吸瞬间停滞,愣怔良久,听到沈栀钰着急的呼喊他才发现自己鼻血一股股往下流,他眼也不眨,朝自己鼻子下摸了一把,果真是血液。
显然他做了准备但不多。
沈栀钰取来医药箱帮他止鼻血,而岑濯羡脑海里只有她刚才穿着黑色吊带裙的模样。
很常见的穿着,但只要是沈栀钰,就算是裹着厚厚一层的羽绒服,他都莫名兴奋,有时候他真的怀疑自己是条狗。
“好了,要不要去趟医院?”沈栀钰收好医药箱,询问他。
“不、不用。”他像是游戏里卡顿的npc,呆板地说。
沈栀钰从容地将他推到床上,对他再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走到床头另一方,躺下歇息。
岑濯羡整个人都很僵硬,不敢翻身,不敢有任何动作。
就这样彼此缄默了近半小时。
“阿羡,你睡得着吗?”沈栀钰蓦然挪动身体靠近他。
她挪过来一寸,他就往床边上挪一寸。
沈栀钰被他的反应逗笑,她故意往他那边挤,直到他无路可退。
“我是恶鬼,要吃人啦。”沈栀钰笑出声,故作凶狠模样。
岑濯羡知道她是在调侃自己将才憋屈的躲避。
“栀子,我要掉下去了。”岑濯羡扭头看了一眼床边,自己半边身子几乎快要悬空,他委屈地说。
“要掉下去?那你往我这边挪挪不就好了。”沈栀钰撑起身子饶有兴趣地说。
不是岑濯羡不想,只是他不想被沈栀钰发现被子之下他撑起的羞耻与不堪。
“你不愿意吗阿羡?那好吧,我不勉强你。”沈栀钰失落地说。
岑濯羡稍微放松了些,不过半晌,他发觉沈栀钰背对自己和谁聊着天似的,他试探地问:“栀子,你在做什么?”
卧室里的黑更加深邃,衬得手机屏幕的反光愈加明显,沈栀钰开怀的笑里透着寒意,她无辜道:“是许檐青。”
无数道回声都在喊着许檐青的名字。
紧接着他眼前的场景开始崩塌,化为碎片,而后碎片又重组、构建,回到了刚才的情景之中。
许檐青是他心里过不去得一道坎。
岑濯羡着急忙慌地说:“栀子,你看着我,你不要看着别人……”
“我现在就在看着你啊。”沈栀钰回他。
“不,不是这样的,你在乎我就够了,你有我一个人就行了!”他埋头在她颈窝,嘟囔道。
沈栀钰仍然在回许檐青的消息,他一把夺过她的手机,将它扣在床头柜上。
“我讨厌他,非常讨厌,栀子你别和他联系,起码不要当着我的面和他联系,答应我!”
沈栀钰环着他的脖子,她调侃道:“好阿羡,不是你对我冷淡的吗,怎么怪罪上我了,我和他聊的正事呢。”
“生气了吗阿羡?”她明知故问。
岑濯羡眼巴巴盯着她。
“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沈栀钰的手有意无意扫着他的胳膊,由上往下,再由下往上,来来回回,他的胳膊泛起痒意。
他的心里也泛起涟漪。
忽地沈栀钰猝不及防吻在他唇边,岑濯羡的大脑来不及做出对策,他整个人被她压在床上。
他的浴袍松松垮垮,眼眶残留着欲落未落的泪珠,俨然一副被欺负的模样。
“栀子,你不要捉弄我……”他结结巴巴地说。
沈栀钰喜欢极了他这手足无措的可怜样,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捉弄他。
吻痕和牙印遍布他的全身,锁骨处更是重灾区。
岑濯羡猝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他和她十指相扣,偶尔猛然发力,然后用低醇的嗓音贴在她耳边问:“还要欺负我吗?别玩我了……”
她惊哼一声,恨恨地望着他,不回答他的话。
汗水沿着他的下颌线滴落,他将她翻了个身,贴着她的后背。
窗外云雨翻涌,惹人爽快欢愉,飘飘欲仙。
骤然几道惊雷轰鸣,雨夜结束。
而后,岑濯羡从睡梦中惊醒,他掀开被子,无言以对。
他羞愧得捂住自己彤红的脸,卧室里贴满了沈栀钰的照片,他总觉得她能看到自己恶劣的梦,此刻他不敢与墙上的照片视线相交。
栀子一定会讨厌他最卑劣的本色,所以他只能竭力当好最佳演员,为她量身打造一个心仪的人设。
他回想起这场梦,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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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忏悔,全是回味。
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不醒来。
可真实的栀子在现实中,他才不会傻到要在梦里博取她的爱。
不过一想起梦里的他们或许已结为夫妻,他就抑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夫妻?
这样他就能每天和她同吃同住,一起生活。
可以牵手、拥抱,还能接吻。
光是想想,他就乐得合不拢嘴。
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跟个变态痴汉一样,他抱着枕头将脸深深嵌进去。
大清早他冲了个澡,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在效果显著,他总算恢复了理智。
房间里贴满沈栀钰的照片,他百看不厌,上次水族馆新鲜出炉的照片他托人洗了出来,他自己保留一份,另一份还没找机会给沈栀钰。
他愣神间,又想起昨天来访的贺砚,准确来说贺砚是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思绪不禁飘荡回昨天。
·
“哥,你有过喜欢的人吗?”昨天岑濯羡好奇地问贺砚。
贺砚的眼神明显忽闪了片刻,但没接话。
他不是个安分的人,是个爱玩的主。
他对待感情怎么样,无人知晓。
职业上他随时待命,一旦从上班转换进他的生活圈,他释放本性。
“阿羡,玩归玩你得知道分寸,小心玩火自焚,夫人会担心的。”贺砚将话题引到岑濯羡身上。
搬出岑氏夫妇来压制他是最管用的,从小到大贺砚屡试不爽。
“哥,我没在玩。”岑濯羡说,“算了,我这几个月要准备演奏会,投资项目进度哥记得跟进,随时汇报给我。”
“明白。”这是贺砚的本职工作。
贺砚搞不懂他清奇的脑回路,他常常觉得岑濯羡思维跳脱,根本摸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这让他很苦恼,不好向何旖交差。
“所以哥,你现在能向我解释‘喜欢’这个词吗?”岑濯羡又扯到这个话题上。
喜欢值几个钱?
他当然不能这么回答岑濯羡。
贺砚扶额,他语重心长:“缘分强求不来,顺其自然,喜欢也就一瞬间的事,没有理由。”
“缘分?可以抢来吧。”岑濯羡没心没肺地讲,“我和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贺砚偶尔真心觉得岑濯羡傻得可怜,别人都在往前走,开始了新生活,就他守着过去反复咀嚼。
他凭什么栓牢一个人?用无人问津的过去?
“或许你可以来一场入室抢劫式的爱情。”贺砚脱口而出,完全没过脑。
“哥,这样会有用吗?我想得到她的心。”岑濯羡略显失落道,“我要她的心里只装着我一个人。”
贺砚是看着岑濯羡长大的,他向来乖巧听话,百依百顺,说东不往西,与那些花天酒地的富贵子弟比起来安分守己得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以往判若两人。
他着了魔似的只围着那个女人转,贺砚好几次忍不住想要找专业人士给他驱驱魔,他像是她身边的拾荒者一样,捡了她多少不要的东西,不计其数,邪门得要命。
贺砚想得直打哆嗦。
在他被调岗的那几年也许发酵了不可估量的事,似乎他再次被调回岑濯羡身边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引发蝴蝶效应的那微小的条件到底是什么?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