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做外室?我另嫁你哭什么》 第1章 失初夜 “嘶,世子,轻点……” 衣裳遍地,烛光透过青色的芙蓉帐,朦胧中勾勒出成双的人影。 女子的墨发搭在床沿,纤细的胳膊从帐中伸出,指尖微起蜷缩。 一声低低的嘤咛,如同羽毛落入旖旎夜色之中,很快又被悉数吞没。 “很疼?” 男子弯下身来,额尖碎发挂着汗珠,滴落到女子的耳畔,嗓音低嘶哑而撩人。 “嗯。” 女子眼中带雾,点了点头。 旋即,又摇了摇头。 她蹙眉,眼角染红,怔怔望着眼前的男人。 深沉的眸,如玉的脸,在光影氤氲下,俊美无双。 今夜是江芙蕖的初夜,很疼。 但,献给顾于景,自己喜欢了三年的男子,不疼。 只有满心欢喜。 “呵。” 男子低笑一声,轻柔之后,又是一阵疾风骤雨。 窗外雨打芭蕉,滴滴答答一整晚。 房里一室生香,叫了四次水。 江芙蕖靠在顾于景怀中,缱绻无力。 今后,他便是她的夫君了。 …… 这天夜里,武安侯世子,顾家三郎,俊美又多金的贵公子顾于景,被一个乡野黑丫头江芙蕖睡了的消息传遍白府。 之所以是江芙蕖睡了顾于景,是因为江芙蕖的暗恋,全府皆知。 顾于景似乎从未回应。 谁能想到,两人竟真的成了好事? 翌日,日上三竿。 江芙蕖躺在芙蓉帐中,“砰”的一声。 房门被一脚踹开,大把阳光涌入,明晃晃地刺得眼睛生疼。 她侧头,睁开眼,顾于景已经不在身边,一个美妇人正冷冰冰地打量着自己。 那双眼睛,与顾于景极其相似。 “夫人,您是?” 江芙蕖做起来,不想未着寸缕,被子滑落至肩头,露出青紫的痕迹。 她急忙扯上床头的衣衫,披在身上。 浑身如同被车轮碾过,生疼,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一个心机深沉的野丫头。” 美妇人目露不屑,掀开披风,坐到了椅子上,“我是顾于景的母亲,武安侯夫人。” 哦。 原来,她便是顾于景那个狠心的娘亲。 三年前,顾于景被人下毒,废了双手,侯夫人不管不顾,派人将顾于景送回江州外祖白氏家中。 三年间,她未曾来看过顾于景一次。 三年后,顾于景在自己的照顾与治疗下,治好了双手,昨日刚摘得谢元,她却来了。 想到此,江芙蕖脸上的笑便少了两分,淡声打了一个招呼,“侯夫人。” “你花了三年时间,以大夫的身份,赖在我儿身边,便是等着昨日爬我儿的床吧?” 侯夫人语气鄙夷极了,“我儿已有准未婚妻,你这样的身份配不上他,我给你一千两黄金,算是酬谢,你,离开他。” 说罢,身后的嬷嬷拎出一个大箱子,打开。 金灿灿的光芒,闪痛了江芙蕖的眼。 她没有避开视线,反而抬眸看向侯夫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三年前世子被人下毒废了双手,您一句话便将他扔去江州,三年里连封书信、一次探望都没有;如今世子靠我日日熬药推拿、陪他纾解心结,双手痊愈不说,刚中了谢元,您倒带着黄金上门,要我离开,夫人这是要卸磨杀驴? 侯夫人脸上的鄙夷僵了一瞬,显然没料到这乡野丫头敢如此直白地戳她的痛处,随即冷笑:“牙尖嘴利!我儿纵是承过你些微照料,昨日与你春风一度,也早将情分还了,不过是他久未近女色,对你施恩罢了!你若是硬赖着他,最多只能做外室。” 江芙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箱黄金,“我确实出身乡野,身份不如世子高贵,但要我走,得世子亲自来跟我说,说他昨日的缠绵,只是酒后乱性;说他如今只想娶那位准未婚妻,再也不要我江芙蕖,若他真能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我立马便走。” 江芙蕖瞪大了眼睛。 其实,她,不确定。 顾于景是俊美冷酷的高岭之花; 而自己只是一个乡野的黑丫头。 这三年,哪怕他受了伤,也是她在仰望他。 她与顾于景之所以滚到床上,是因为醉酒。 昨日,江州府秋闱放榜,顾于景成为榜首,两人很高兴。 为了祝贺,她亲自下厨,从酒肆那里打酒。 酒过三巡。 江芙蕖虽然有些醉,但没有逾矩的行为; 一向清心寡欲的顾于景却主动抱住了自己。 两人缠绵了一夜。 “我今日愿意拿出这么多黄金,已经很有诚意了。” 侯夫人掸了掸身上的衣服,“金子放这里了,你好好考虑。” 说罢,起身离去。 江芙蕖胸口发慌。 回想起昨夜的甜蜜,她心想,是他主动的,他对自己,总归是有情义的。 江芙蕖穿好衣裳,第一次描了红妆,来到顾于景院子旁边的大树下。 却瞧见一身着凤冠霞披的女子,立于院中,站在顾于景身侧。 “于景,我来找你了。” 女子声音温婉,带着委屈,像是百灵鸟的声音,好听,又惹人怜爱。 从江芙蕖的角度,无法看清女子的长相,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背影。 是美人的背影。 “你离开京城的这三年,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可我被家人拘着,无法来江州。 父亲强行将我另许他人,逼我今日成亲。为了你,我不愿,昨日从京中逃了出来。 你,愿意娶我吗?” 大胆,直白,投怀送抱。 江芙蕖躲在树后,拽紧了绣帕。 顾于景眸色深深。 风簌簌而过,四周一片死寂。 “于景,我是你的准未婚妻,你为何不应我?是在怪我吗?还是因为,府上下人口中的那个‘江大夫’?” 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回应,女子带着哭腔,背部颤抖起来。 她才来到白府,便听说了,这三年,顾于景身边一直有一个女人。 半晌。 江芙蕖听到了此生最刺心的回答。 “怎会?她没你肤白貌美。不过是醉酒时的无聊消遣,上不得台面,何必当真?过几天,本世子随你一起回京。” 顾于景凉薄的嗓音,音量不大,却能穿透薄薄的院墙,直刺人的耳膜。 江芙渠靠着树干,泪流满面。 淋花了红妆。 顾于景的否认,如同利刀,生生在她胸口刺了一个大洞。 连呼吸都疼。 黑一点怎么了? 难道黑就是被消遣玩弄的理由?她只是肤色稍微深沉一点。 而这个所谓的准未婚妻,呵。 在他快病死时,都没有现过身。 这三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 让他双手重新握稳笔杆的人,也是自己。 如果没有自己,他如何重登科场? 她的付出,他当真一点都看不见吗? 他要了她,却说她上不得台面,也见不得光。 他,就这般喜欢那准未婚妻? 可笑。 昨夜,夜色靡靡,她以为自己的喜欢,终于修成正果; 今日,朗朗乾坤,她那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化成齑粉。 再留在他身边,自己永远只能做那见不得光的外室。 这段一人奔赴的感情,这份不对等的奢念,是时候结束了。 淳静姝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样失魂落魄地离开的。 当天夜里,她留下一份绝情书,跑了。 彻底消失在顾于景的世界里。 第2章 他人妇 六年后,通州衙门旁边的巷子里,一辆半新的马车靠在侧边停下。 “娘子,小心。” 男子掀开车帘,他木簪束发,面容清秀,身着青色襕杉,肩上背着书箱,腰间佩戴一个紫色香囊。 左手持折扇,右手伸出。 “多谢相公。” 女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将手搭在男子手上,踩着马凳走下。 她肤白胜雪,墨发如锻,一身淡紫色裙衫,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 男子笑了笑,旋即握紧手中的柔软,来到府衙内,说明来意。 “大人,小人淳启哲,今日携内子来州府登记婚书。” 只要完成官府备案,她便是他真正的妻子。 两人循着官差的指引,来到造册堂。 “你叫什么名字?可是通州人士?”一办事小吏坐在椅子上,视线扫过眼前的两人。 “小女子江……江州人,后迁到通州,叫淳静姝。” 女子停顿了一会,朝着小吏微微一笑。 三年前,来到通州后,她就改了名。 从江芙蕖改为淳静姝。 小吏晃神了。 这女子着实生得貌美。 配这个穷书生,委屈了。 “回禀大人,草民是通州人。” 淳启哲见小吏盯着自己妻子看,有些不满,但又不好明说。 他拿出家族谱牒、婚书与户籍,放到小吏面前。 “还需要她的户籍。”小吏指节敲击着桌面,扬了扬下巴。 淳静姝摸了摸袖口,略微尴尬道,“夫君,户籍文书落在马车里,我去拿。” “我陪你。”淳启哲拉住她的衣袖。 “相公,我一个人去取就可以了,很快回来。”淳静姝松开手,迈着碎步离开。 淳启哲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转头与小吏攀谈起来。 他等这天已经三年了,不急这一会。 淳静姝拿着户籍文书,步入府衙。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行人骑马飞驰而过,在府衙门口停下。 淳静姝回头,无意瞥见为首的白衣男子,身形一顿。 是顾于景。 他不该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吗? 怎么到偏远通州的来了? 六年了。 他…… 秋高气爽,天气微凉,淳静姝额头却起了一层薄汗。 她手紧紧握住户籍文书,大步逃开。 顾于景察觉到有道视线扫来,翻身下马后,却只看到一个仓皇离去的背影。 淳静姝一口气跑到造册堂,迈过门槛时,脚步踩空。 幸而淳启哲手快,扶住了她的腰。 “静姝,慢点。” 放在在腰上的手有些发烫,他轻笑了一声,“户籍文书拿到了吗?” “在,在我手上。” 淳启哲的声音,将淳静姝拉回现实。 她深吸一口气,摊开手,发现文书已经被握成皱巴巴的一团纸。 “静姝,放轻松,你太紧张了。” 淳启哲拍了拍她的肩膀,接过那张文书,用手轻抚,等到褶子平了些,将文书放到小吏桌前。 “江州人啊,这个户籍上的字,有些看不清了……” 小吏瞥了一眼文书,上面还有未干的汗渍。 “大人,仔细辨认能……” 淳启哲的话音未落,薄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造册堂?”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膜,世界都安静了。 淳静姝只觉得,四肢冰凉。 “正是,顾大人,通州的所有文书,都放在这里了。”知州在旁陪同解释。 那办事的小吏,当即迎了上去。 顾于景颔首,长腿一迈,走入内堂。 “这两人是?” 他的目光看过来。 淳静姝低垂着头,心跳都漏了一拍。 顾于景这人霸道。 他碰过的东西,哪怕不要,也不愿意给别人。 他,若认出了她…… 发现她跟其他男子登记婚书…… 而且自己还…… 淳静姝如芒在背,想要逃,却无处可逃。 “回禀大人,他们今天是来登记婚书的。” 小吏朝着淳启哲说道,“钦差顾大人来巡视了,你们两个还不快见礼?” “草民淳启哲携内子参见顾大人。” 淳启哲拉着淳静姝行礼。 淳静姝的头垂得更低了。 顾于景居高临下,瞧见一截雪白的脖颈。 他黑色的眸扫过两人,落到淳启哲背上的书箱上,“你是今年参加秋闱的考生?” “回禀大人,正是。” “离开考只有两天了,你不去熟悉考场,怎么来报备婚书?”知州的语气,颇有些看不上。 “回禀大人,草民与内子相识三年。三年里,为了准备秋闱,草民一心苦读,内子全力托举,操持家中事物,辛勤劳苦,草民铭记于心。” 察觉到淳静姝的局促不安,淳启哲紧紧握住淳静姝的手,“今日,草民来到省城赴考,便与内子相约,考前来府衙报备婚书。” 其实,整个通州,除了高门大户,报备婚书的人很少。 在官府报备婚书,意味着他们的婚姻被官府正式承认,今后若是有什么变故,不是男子一纸休书便能打发了事,女子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淳启哲此举便是想告诉淳静姝:今后无论自己青云几何,哪怕高中状元,他都会坚定地与她走下去。 这是他目前能给她的,最珍贵的东西了。 “三年?” 顾于景像是想到什么,神色一暗,嗤笑,“你倒是一个有心人,但愿她,能如你所愿。” 他进来这么久了,就没见过这女子抬头。 想必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但她相公在旁赞美她时,她竟也没抬头。 换做一般女子,定会被自己相公这番言语感动,抬头露出娇怯之情。 而她呢? 不仅没有流露出一丝感激,反而还有些发颤,双手不安地紧握成拳。 整个人看起来心虚不已。 “不知,尊夫人是哪里人士呢?” 顾于景想到此,多问了一句。 “多谢大人吉言,内子是……。” 淳启哲抱拳,他只从顾于景的话中,听到了祝福之意。 其他的,他听不懂,也不会在意。 “让她来回答。”顾于景扬起下巴。 众人的视线落到淳静姝身上。 淳静姝知道自己不能再低着头了。 紧张到了极致,她心中反而生出一丝无惧。 六年前,是他先嫌弃自己。 那,六年后,她嫁做她人妇,又犯了哪条天规? 她咬唇,心一横,准备缓缓抬头…… 第3章 贪欢时 “大人,漕运一事有眉目了。” 一带刀侍卫匆匆而入,在顾于景耳边嘀咕了几句。 顾于景眸色变深。 他看向陪在一旁的知州,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知州大人,立即召集府衙的人去前厅吧,本官要一个个盘问。” 公务在身,顾于景没了逗留的心思,径直离开。 知州一脸是汗,临行前,给小吏使了一个眼神。 小吏打发淳启哲离开。 “大人,我们的手续还没办完……” “改日吧,今日有事,没时间。”小吏不耐烦地挥手,推搡着他出了房间。 “什么人啊,有辱斯文……” 淳启哲有些愤愤地回到了马车上。 淳静姝松了一口气,那如负千钧重的脖子,此时终于恢复了自由。 她抬起头来,苍白的脸落入淳启哲眼帘。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淳启哲止住了抱怨,连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还好,不烫,只是出了些汗。” 他拿出帕子,轻轻为淳静姝擦拭,语气又温和了几分。 “多谢相公。” 淳静姝接过帕子,内心涌上一丝歉意,“没能完成报备,怪我,今日动作慢了些。” “你也不是有意的,这怎能怪你?” 淳启哲握住淳静姝的手,“静姝,等我秋闱高中,我们再去衙门报备。” 他觉得最后报备一事被拖,大多是因为自己是白身。 若今后自己有了功名在身,谁又能如此怠慢他? “好,都听相公的。” 淳静姝看着他一脸诚恳,心中涩涩。 三年前,若不是他,自己早就被歹人玷污了。 自己欠他一条命,也欠他一份情。 当时,满腹经纶的淳启哲上省城赴考,因机缘巧合,错过了考试时间,心情低落,四处云游。 碰到一个地方恶霸想要强纳淳静姝,拉着她上了花轿。 他挺身而出,护住了她,不要命地与那男人打了一架。 最后,人虽然被打跑了,但淳启哲满脸是血,在淳静姝的医馆修养了半个月。 伤好之后,淳启哲开口,“淳大夫,不如你我搭伙过日子吧,成婚之后,去我的家乡定居,别人也不敢再欺负你了。” 淳静姝起初没有答应,淳启哲便提出三年之约。 两人暂时只做名义上的夫妻,相互照应,不拿婚书,也不去报备; 若日久生情,两人再去州府再写婚书,去官府报备。 若双方遇到良缘,两人和平分开。 今日,淳启哲赴省城赶考,临行前,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静姝,三年时间已到,我心依旧,你应不应我?” 对上他温柔如水的目光,她垂眸,没有否认。 淳启哲眼中狂喜,火速写了一张婚书,放到淳静姝手中,“我们拿婚书去官府备案吧,若来日我高中解元,你便是当之无愧的解元夫人。我每一份功名的背后,都有你的勋章,今后我亦不会再娶,此生唯你。” 淳静姝在听到这句话后,心口猛然一颤。 她从未被如此热烈而真诚的爱过。 当年,顾于景中了解元,睡了她,转头却负了她; 现在,另外一个男人满腹才华,捧着一颗真心递到她跟前,将她与他的前途挂钩,给她名分,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白首之约。 怎么,能没有一点触动? 九年了,她追在顾于景身后三年,心中藏了他六年,尝尽了情爱的苦。 这份苦,她不想要了。 看着淳启哲期盼模样,她眼中起了一丝薄雾,轻声开口,“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他牵住她的手,“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本来,今日等报备了婚事之后,她便决定将自己交给淳启哲。 可,谁想到在府衙短短的一会,竟碰上了顾于景。 想到以后他作为钦差大臣在通州,淳静姝的心,隐约不安。 “夫君,这个顾大人看起来不好惹,咱们以后看见他,避着点,行吗?” “静姝,你放心,我懂得。” 淳静姝举止一向大方,也颇有见识,不是那般胆小怯弱之人。 今日她一直垂头,是在藏拙。 她那般貌美,连小吏看得眼睛都直了,若是被高官瞧上了,只怕又会多出事端。 这样想着,他的手指抚过淳静姝的面庞,手心细腻的触感,让人呼吸一热。 他低下头靠近。 “公子,夫人,考场到了。” 车夫的声音打断了淳启哲。 他轻咳了一声,面色微红,“静姝,我进考场了。你先回家,等我高中归来。” “嗯。”淳静姝点头话别。 从省城回霁溪小镇后,生活回归平静。 翌日,淳静姝早早起床,来到隔壁镇的眉山采一味药材:黄枝草。 采完药,准备返回时,忽然面前出一高手侍卫,直接朝她抓来。 她抵挡不过,一阵天旋地转,便被人打横抗在了肩头。 “救命!”出口呼救,却被那侍卫捂住了口。 心砰砰直跳,紧张又疑惑。 她经常来眉山采药,对这里很熟悉,也很放心。 究竟是何人要对自己下手? 不一会,停在了一处别院门口,牌匾上写着“雅阁”两字。 “姑娘,得罪了,我家主子中了毒,急需女人疏解。您放心,我家主子风神俊朗,您绝不吃亏……” 侍卫说话很急,“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闻言,淳静姝提着的一颗心,稍稍落地,试探性开口,“我是大夫,或许不用女人,也能帮你家主子解毒。” 侍卫面色大喜,“那太好了……” 话音刚到嘴边。 门口冒出一群打手,拦住两人。 侍卫当即放下淳静姝,往她手中塞了一锭金子,“大夫,我家主子的毒,麻烦您了。” 说罢,只身引开打手。 淳静姝拿了诊金,寻到机会,进入雅阁。 哪知,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美人出浴图。 绯衣女子半身泡在温泉中,衣裳浸湿,云髻垂落,如葱段白嫩的手攀住男子衣襟,不安分地游走,往里探去。 男子坐靠池边,气息不稳,一把抓住女人的双手越过头顶,反身将她狠狠摔到池边。 水花四溅,女子娇声连呼,“好痛!” …… 淳静姝面红耳赤。 温泉池围着假山而建,她站在假山后,透过石缝的间隙,看不太清两人的面容,却能感受到旖旎暧昧。 她捂住眼睛,侧身,偷偷离开时。 脚窝忽然飞射而来一颗石子。 腿一软,一声“噗通”巨响,整个人滑落到温泉水中。 身上的医药袋被挂在池边柳枝上。 她被水淹过的眼睛带着涩疼,还未睁开,熟悉而嘶哑的男声贯入耳膜,“滚出来!” 淳静姝打了一个寒颤,瞬间清醒。 又是他。 她今天出门明明看了黄历,怎么还会这么倒霉? 碰到顾于景? 她曾想过这辈子与顾于景不复相见; 也偶尔想过,两人再见时已物是人非。 唯独没想到,在他贪欢之时,两人面对面。 第4章 再相见 明明身下的水咕隆隆冒着热气,她却如被冰水淋过全身,心尖发凉。 脑海中一片混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迈了三步,一道阴影挡住日光,自头顶笼下,顾于景挺拔高大的身姿,挡到了面前。 “想跑?” 他往前走。 她向后退。 步步紧逼。 脚下的水水翻涌起片片浪花,却抵不过淳静姝心底此时的波涛巨浪。 直到身体抵到坚硬的假山上,她退无可退。 淳静姝心眼提到嗓子上,尖锐的指甲掐破掌心,牙齿发抖,紧张到差点咬到舌头,“没,没想跑。” 顾于景面色淡漠,扫视眼前的女子。 她脖子纤细,湿漉的头发趴在脸上,遮住了她半边面容,让人辨不出真容。 “是吗?” “是。” 淳静姝用尽全身的力量,正视顾于景。 在与他对视的一瞬,淳静姝呼吸紊乱。 棱角分明的脸,深邃立体的眼,薄而红润的唇。 除了气息沉,依旧那般举世无双。 初夜的记忆重叠,淳静姝的心,痛了一下。 她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几欲跳出胸腔的心脏不安分地打鼓,过分挺直的背脊被假山膈得生疼。 顾于景眼中毫无波澜,目不转睛。 “不是说雅阁的姑娘都是老手,怎么派你一个雏儿来引诱刺杀我?” 淳静姝杏眼圆睁,脸色发白。 握紧到几乎僵硬的手指松开掌心,憋在胸腔里的气慢慢放出。 原来,他没有认出她。 也是,她现在早就不是以前那个瘦小的黑丫头了; 她现在肤白胜雪,身段玲珑,高挑出众,是一个美人。 她恢复了几分理智,清了清嗓子,开口解释,“公子,我没有引诱你,我是大夫,来这里给人看病。” “胡扯。” 顾于景不信。 雅阁位于深山,附近十里无人烟,怎么会有大夫来看病? 她在说谎。 他极其厌恶说谎的人,尤其是从他眼皮底下说谎逃跑的女人。 她身上有熟悉的味道。 眉眼似曾相识,耳畔却没有小红痣,不知雅阁是从哪里弄来的冒牌货,故意扰乱他的心神。 顾于景失了耐心,将匕首抵住她的颈间。 “公子,你信我,你看,那边有我的医药袋!” 淳静姝才慢下来的心跳,又骤然提速,她指着柳枝上的布袋,为自己博取一丝生机。 她侧头想避开匕首。 可,这一动,无意中瞥到假山后原先的那个女子,肤白貌美,竟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脖颈见血,了无声息。 他指尖的匕首,折射水面的光,上面还有零星的血迹。 原来刚才顾于景与那女子纠缠,不是在贪欢,而是在杀人。 淳静姝冷汗涔涔。 顾于景的无情,六年前她就领教了。 现在,若没有更多证据,顾于真会杀了自己。 “一个破袋子,能说明什么?” 果然,顾于景无动于衷,嗤笑一声,手上的匕首入肉三分,一刀封喉。 “主子!那是大夫!” 那带刀侍卫此时来到雅阁,见到此情此景,大喊一声,在匕首割破血管前,喊住了顾于景。 他跳下温泉中,急急走过来,解释道,“属下知道您中了情毒后,出门找解药,碰上了正在山中采药的大夫。” “我姓淳。” “对,就是淳大夫。” 侍卫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幸好咱们的人及时赶来,漕运案件的关键证人,已经按照您的计划捉住了。” 顾于景目光在淳静姝面上扫视了一圈,放开了手。 淳静姝紧绷的弦放松,察觉脖子上有刺痛。 她伸手一摸,黏糊糊的,指尖沾了红。 “淳大夫,你脖子出血……” 侍卫惊呼的话还没有说完。 下一秒,顾于景直直地倒在温泉中,水花飞溅到淳静姝眼中,模糊了视线。 朦胧中,似乎瞧见有一抹红沉入水底。 “主子!” 侍卫叫上几个小厮,从水中捞起顾于景,匆匆朝池边走去。 半途又折回来,一脸诚恳道,“淳大夫,方才是误会一场。我愿意奉上三倍银子,请您给我们主子看诊。” 淳静姝停住了脚步。 她没想管顾于景,但,此时就算她不答应,这里的人也不会放自己离开。 她捡起柳枝上的布袋,她从里面拿出碎布包住自己的脖子,跟着小厮来到池边。 “将顾于……” 意识到到侍卫看过来的奇怪眼神,淳静姝立马改了口,“将过于繁琐的外杉脱掉,让这位公子躺倒卧房去吧。” 侍卫连忙应声。 他将顾于景放到床上,褪去了他的上衣,去里间柜子拿衣裳。 淳静姝走到床边。 顾于景呼吸沉重,白皙的肌肤,因情毒,泛着密密麻麻的红,形成一颗颗细小的红豆子。 靠在里侧的手腕上,有一圈细细的白色印子,看起来有些眼熟。 淳静姝想要凑近一看时,一声咳嗽声将她的好奇心拉回。 “淳大夫,可看好了?” 或许是她的眼神过于直白,侍卫走到面前,挡住了部分视线。 “如果淳大夫需要上药什么的,可以让小的代劳,我们家公子有洁癖,不喜欢被女子盯着看……” 自家主子长相俊美,经常会有小娘子的目光黏在他身上。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侍卫也不会找一个女大夫来给公子解情毒。 他全然忘了,方才自己还想用淳静姝的身子,为顾于景解毒。 此时,顾于景的呼吸声又粗了几分,隔着青色的萝帐,竟平添了几分撩人的味道。 主子这副媚态,连他一个男人看着都怪不好意思的。 淳静姝会意。 她在顾于景身边三年,从未见过这个侍卫。 可能是因为六年前被自己占了便宜吧,所以现在顾于景走哪都找一个小厮看着,不让女子近身。 她自嘲了一声,“他身上的症状我已经了解,现在给他把脉。” 侍卫连忙谢过,匆匆拉起萝帐,又拿了一条锦帕过来,放到顾于景的手腕上,朝着淳静姝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中毒多久了?” “约莫一个时辰。” 她算了一下时间。 情毒猛烈,进入体内半个时辰,药效最大。 若没有解药,会有蚀骨之痒,只能找人抒解。 情毒药效最大的时候,是顾于景与那女子在池中的时候。 可他没解药,也未行那事。 怎会撑到现在? 他不相信顾于景在那方面是有多强忍耐力的人。 当初,他连酒精的效力都没抵挡住,动了自己这个“黑丫头”。 像野兽一般,连要了自己四次。 情毒的药效比酒精强多了。 可为何他没动那白皙貌美的女子,反而将她杀了? 淳静姝蹙眉。 顾于景能忍到现在唯一的解释是,今日顾于景服用的媚药,不纯,剂量不够。 不然,以顾于景百发百中的战斗力,这个女子又会像自己一样,多了一个孩子。 第5章 她是谁 见淳静姝没有表态,侍卫红着脸,担心道,“淳大夫,这毒能解吗?我家主子……” “他中毒的剂量不多,没什么大碍。” 淳静姝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瓶,从里面拿出一颗药丸。 这解药若是过量服用,也会中毒。 她瞥了一眼顾于景,斟酌着,将药丸一分为二。 其中的一半给到侍卫。 “这一半药丸磨成粉,兑水喝。一个时辰后,便能解了身上的毒素。” 半个时辰后,顾于景身上的红点消掉了一半。 侍卫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过来。 淳静姝换上。 又坐了片刻,太阳西斜,淳静姝起身告辞,侍卫拿出了三锭金子,千恩万谢地将淳静姝送到门口。 “淳大夫,今日多谢你了,您在哪家医馆高就?日后……” “放心,你们家公子已经无碍,也不会留下后遗症。家中还有事,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淳静姝生怕侍卫再追问自己的住所,迈着小碎步,匆匆离开。 她不想跟顾于景再有任何交集。 这个男人很危险。 她猜测,他那般洁身自好,眼高于顶,不喜女子靠近,若三年前他少吃一口酒,酒精效力减轻,他尚存一丝理智,自己的结局会不会也与今天那个女子一样,被他抹了脖子? 又或许,六年前他没杀她,他大概是看在自己照顾他三年的情分上。 六年过去了,他应该早就跟他的准未婚妻成亲了,将自己抛诸脑后了吧。 他没认出自己,也好。 今日的插曲落幕,她不会再见到顾于景了。 从此,世上再无江芙蕖。 快天黑之时,她回到霁溪小镇,儿子淳遇初守在村口,圆圆的脑袋四处张望。 “娘亲,你总算回来了!” 见到淳静姝,小小的人儿眼睛一亮,直接扑来,“方才奶奶来医馆了,说你偷人了,要将你沉塘,娘亲,我们快逃吧?” 遇初害怕地缩了缩脑袋,手指紧紧拽住淳静姝的衣袖。 睫毛弯翘忽闪,眉眼与顾于景有五分相似。 淳静姝抱住了儿子。 遇初口中的奶奶,是淳启哲的亲生母亲。 她与淳启哲来到霁溪小镇,淳启哲宣称遇初是自己的孩子。 淳老太太对小遇初还算喜欢,可看淳静姝总觉得不顺眼。 哪怕淳启哲多番解释,她总觉得淳启哲没能赶上乡试的原因是:他被淳静姝勾引耽搁了。 以读书为由,淳老太太要求淳启哲住在老家的宅子里; 淳静姝母子住在医馆。 有淳启哲在中调和,双方倒也没有什么大摩擦。 今日,她出发采药前,老宅那边风平浪静,没有异常。 怎么好端端地说自己偷人呢? 若说偷,她也只偷过六年前,山洞中的那三天时光。 但这件事,她从未跟其他人提起过,淳老太太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妇人,不可能也没有机会知道。 “遇初,不怕。” 淳静姝朝着儿子露出一个笑容,在他额头亲了亲,“有娘亲在,没有人能将咱们母子俩怎么样。” “真的吗?” 淳遇初抬起头,小小的脸上带着一丝不确定,“可是那个女人一直骂骂咧咧,奶奶刚刚发了很大的火,还将你的医书给扔了出来。” “来了一个女人?” “是啊,皮肤白白的,不过没娘亲白,有这么高,骂得可凶了,奶奶的脸都绿了。” 遇初胖嘟嘟的手指比画着,“她说娘亲偷了他的男人,要找你要个说法。” 一个凶悍的妇人形象在淳静姝脑海中浮现。 莫非是顾于景的妻子找上门来了? 可自己早就跟顾于景断了干净。 她此番前来,目的是自己,还是…… 淳静姝看了一眼自己怀中奶呼呼的大胖儿子,心里泛起寒霜。 六年前,是她带走顾于景,负了自己,自己伤心欲绝,跑了; 六年后,若她想来打扰自己的生活,自己定将,寸步不让。 抱着遇初的手紧了紧,坚定道,“遇初,不管谁来了,娘亲都有法子应对。” 她大步向前,在夜色降临时分,回到了医馆。 一排人坐在大堂,昏暗的烛光下,像是鬼影。 “淳静姝,你还有脸回来?” 话音未落,一个杯子朝着她砸来,淳静姝要护住儿子,躲避的动作不能太大,杯子里的茶水洒落在手臂上,挂着几片茶叶。 “母亲这是做什么?难道不怕砸到遇初吗?”淳静姝语气一冷。 “娘亲,你的手……” 遇初紧张地抓住母亲的衣袖,冲着淳老太太喊,“奶奶!你不能伤害我娘亲!” 淳老太太心头一噎,“我没想伤害遇初。” 说罢,她朝着遇初招了招手,“遇初,你娘亲犯错了,奶奶要罚她,乖孙,你过来。” “不,你不能罚我娘亲!”遇初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遇初,没事,这水不烫,娘亲没有受伤。” 淳静姝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将他放到旁边的椅子上,顺手解下医药袋,话锋一转,“那母亲是想伤害我?” 说话间,她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大堂里的几人。 有村长,淳启哲的妹妹,还有一个眼生的丰腴华贵女子。 姿色中上。 她,是顾于景以前的准未婚妻,现在的妻子吗? “淳静姝,你还好意思问我!” 淳老太太见淳静姝语气不善,不似平日那般温和,火冒三丈,“淳静姝,你跟我老实交代,你今日是不是借着采药之名,私会李罗了?” “李罗?” 淳静姝愣住了。 怎么,不是顾于景? 这厢,在卧房。 一声低低的咳嗽,让打盹的侍卫瞬间清醒。 “主子,您醒了?” “拿一身衣裳来。” 服用解药后,顾于景的燥热散了,可身上却直冒冷汗。 侍卫拿来衣服,他脱下湿透的衣裳,瞥到手腕时,动作一滞。 “松烟,我手上的那根红绳去哪了?” “小的,小的不知。” 侍卫叫松烟。 他想起,第一次伺候公子时,便看到公子左手手腕上戴着一根红绳。 从未取下,也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几年过去,那根红绳已经泛白,绳结处已经磨出了细细的纤毛,随时都可能断开。 “去找,派所有的人去找。” 顾于景脸色黑得可怕。 松烟叫上侍卫分头行动。 他不明白,大人为何如此看重那根红绳。 红绳上一没有镶金,二没穿玉,时间久远,实在是配不上自家大人的灼灼风华。 京中任何一个贵女,送给公子的红绳,都比这根贵重百倍。 两个时辰过去,一无所获。 屋内,被褥散开,书籍遍地,一片狼藉。 顾于景一身中衣站在温泉池中,看着空荡荡的手腕。 山间凉风吹来,他连打了十个喷嚏,胃里翻涌,身形晃动。 “公子……”松烟连忙上前扶着顾于景,滚烫的触感,让他心中一惊。 掀开衣袖。 顾于景的皮肤重新泛起密密麻麻的红。 “还有情毒!” 松烟惊呼一声,“淳大夫不是说都解了吗?怎会……” “你找了一个蹩脚大夫。” 顾于景微微喘着气,想起那女人细腻如瓷的肌肤,“女人的话都不可信,你被骗了。” 松烟懊恼,难怪她走得那么快,白花了那三锭金子。 “淳大夫?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在淳大夫的布袋里,看到过那根红绳!”另一名侍卫惊呼。 顾于景锐利的视线扫过来。 “你没有看错?” “大人手上的红绳的织法奇特,小人不会记错。”那名侍卫回道。 顾于景脚步虚浮,推开松烟,“备马。” “大人,您要亲自去吗?” “你不是已经被骗了一次?”顾于景冷哼一声,披上外袍。 怎么会这么巧? 他才在那帮人的算计下中了情毒。 她就在雅阁附近采药? 红绳又恰好落在她的袋子里? 那个女人是故意的。 她究竟是谁? 第6章 要沉塘 月色西移。 平静的小镇,有人早早熄了灯,静谧无言。 街角的深处,医馆烛光摇曳,时不时传出尖锐的讽刺。 “淳静姝,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你勾引我相公,让他乐不思蜀,怎么,敢做不敢认了?” 李夫人望着淳静姝比她还要白嫩的水肌,嫉妒泛酸。 “淳静姝,我今日将村长请来,便是做个见证。你若坦白,我们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痛快;若你冥顽不灵,我们只能将你沉塘,以正淳氏家风!” 在这个时代,已婚女人出轨,为世人不耻。 淳老太太早年丧夫,一直寡居,最近被推举为镇上的贞洁典范,眼中更是见不得苟且之事。 遇初小手握成拳头,紧张地看着自己娘亲,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这位大姐,我不认识李罗,你们找错人了。” 见与顾于景无关,淳静姝心中更无负担。 她坐到儿子身边,镇定自若地喝了一口茶。 “我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来人,将证据给我带上来!” 李夫人当即让下人将一件明黄色的女子的小衣放到村长与淳老太太跟前。 村长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淳老太太面上躁得慌。 “这件衣服,是从我相公书房搜出来的!下摆处绣着一个‘姝’字。”李夫人咬牙切齿。 自从李罗从医馆看诊回来,便不再与自己同房。 哪怕自己打扮得再娇媚,使劲浑身解数让他情动,他最终也会婉拒自己。 一个男人对自己不感兴趣,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在外面有人了。 今日一早,他再一次喘着粗气推开自己。 她翻了他的书房,去找证据。 在一个暗格里找到了这件小衣。 她拿着衣服与他对峙,他却恼羞成怒,摔门而走。 下人偷偷跟了他,发现他去往医馆方向。 她当即气得想杀了两人。 淳老太太看到小衣,瞬间面红耳赤,手指颤抖,指着淳静姝,“你……” 她没有与淳静姝住在一起,不知她小衣的木同样,但小衣上的字,却让她胆战心惊。 她认识的人,只有淳静姝一个人的名字中含有“姝”字。 而且淳静姝给人看诊不分男女,也是她的一块心病。 只是碍于儿子一直护着,她不好开口明说。 “这件衣服不是我的。” 淳静姝瞥了一眼便摇头否认,“我没有这个颜色的小衣,你找错人了。” “证据确凿,你否认也无用!” “你若不信,便喊你相公来对峙如何?” “你明明知道,他现在为了你不回家了!” 李夫人气急败坏,“今日一早,我的人就看到他等在你医馆门口!” “那就是说,你们没找到他,就朝我下手?” 淳静姝挑眉,往前走了一步,“大嫂,你自己管不住你的丈夫,何必怪罪到我身上? 我用过比这更好的男人,一两个歪瓜裂枣,我看不上。” “你这贱女人!非要在床上捉到,你才认吗?” 一般女子若碰上奸情事发,苦主找上门来,恨不得遁地而逃,立马会招认; 李夫人没想到淳静姝脸皮这么厚,抵死不认,还说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话来。 “娘亲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个坏女人休要污蔑我娘亲!”遇初叉着腰,呲李夫人。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娘亲人前是妙手回春大夫,人后做情……” “啪!” 李夫人的话还未说完,脸上挨了一掌。 她愕然回头,看到淳静姝上扬的手。 “你竟让敢打我?” “为何不敢?你这妇人好不讲道理,莫名其妙跑到我医馆里大吵大骂,拿一件小衣就想往我头上扣上‘偷人’的罪名。” 淳静姝眼眸森然,挡到遇初面前,“都说捉奸成双,你硬要说我偷人,请拿出更直接的证据,否则,我便去官府告你污蔑良民清白。” 那一副无畏的样子,让李夫人往后退了几步。 淳老太太也迟疑了,莫非,淳静姝当真是被冤枉的? 僵持之际,清风吹来,烛光亮了几分。 淳启哲的妹妹淳月眼尖地发现,淳静姝换了一身衣裳,不是早上出去的那一套。 这套衣服上泛着浮光,哪怕在屋内晦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华贵水纹。 “娘,大嫂出去采药,衣裳都换了,不知道是换给谁看呢。” 淳月不喜淳静姝。 自从她们母子俩进门后,大哥对自己的关爱便少了。 也不再对自己百般宠爱。 若没有淳静姝,这身衣裳,本该穿在她的身上。 淳月说完,淳老太太面色陡然一沉。 “连衣服都换了,还不承认?淳静姝,那你说说,你今日不是去见李罗,又是见谁了?” “我今日上山采药,救了一个伤患,弄湿了,换了一身衣服,很奇怪吗?” “那你这身衣服是在哪换的?” 淳静姝顿了一会,一时语塞。 她不想跟顾于景再有瓜葛。 “说不出来吧?你明明就是……” 李夫人恨恨道,“方才还信誓旦旦,怎么现在结巴了?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 她摸着脸上火辣辣地痛处,“村长,若淳静姝今日找不出证据反驳,小女子建议将她沉塘!等到捉住李罗了,也将他沉塘了!” 她起身将小衣丢到淳静姝面前,一脸轻蔑。 淳静姝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这香味…… 村长看向淳老太太。 淳老太太挺直了背脊,“我淳家家风清正,无论男女皆恭慎行守礼,无所越矩。淳静姝,你今日若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老妇也只能同意将你沉塘,以正视听。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今日去见谁了?” “我。”清风夹杂着薄凉的声音传来,男人迈着大步,走入医馆。 他一袭青杉,月白色的披风随走路而晃动。 略显病态的脸上泛着红晕,狭长的眸子在灯光的照耀下,多了几分立体感。 他冷冷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最终,目光落到淳静姝身上。 淳静姝眉心紧拧。 他怎么来了? 莫不是认出自己了? 她一把抱住遇初,只露出一个后脑勺。 淳月瞧见顾于景,眼睛都直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俊俏有气度的男子,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这位公子莫不是记错了?今日我嫂嫂明明是去采药了,怎么会给公子看病了?” 淳月见这般风度翩翩的公子上门为淳静姝作证,心中酸意更显。 哪知,顾于景看都没看她一眼。 径直走到淳静姝面前。 淳静姝心头一颤,抱着儿子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他发现遇初是自己的儿子,以顾家的作风,不会让遇初再跟着她。 顾府虽富贵,可高门的阴私不会少。 当年,顾于景是世子都差点被人害得丢了性命,遇初一个稚子若真进了顾府…… 想到此,她全身一紧。 遇初是自己拼尽全力才保住的孩子,是她的命。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将他夺走。 “淳大夫,方才,你不肯说出今日给我看诊了,是为何?” 他逼近,俯视她。 两人的衣袖挨到了一块。 她未曾料到他会靠得如此近,退后几步,拉开近在咫尺的距离。 不料,却撞上了身后的椅子。 踉跄一下,椅子上的医药袋掉落地上,里面的物品“咕噜”滚了出来。 一根红绳露出。 顾于景蹲下来,拾起红绳,面色骤变。 这不是他的那一根。 但织法,却一模一样。 这种奇特的织法,只有那个人会。 “淳大夫,这跟红绳是从哪里来的?” 他眼底蕴藏着暴风雨,深邃的眸,似要将人看穿。 第7章 胭脂味 竟然是问红绳。 淳静姝松了一口气。 “这红绳是前几日在灯市上买的。” 这是淳静姝很少在顾于景面前撒谎。 她语速放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 “买的?” “是。前段时间镇子里来了一些越地生意人,他们带了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我当时觉得这个红绳织法奇特,便买下来,准备给家人戴上。” 本来这根红绳是为淳启哲准备的,祈祷他秋闱顺利。 可是,临行前忘了拿出来。 没想到,竟然被顾于景看见了。 “什么样的越地人?” 顾于景心中存疑,视线在不曾从淳静姝面上挪开分毫。 “五十岁的大婶,心宽体胖,皮肤很白。” 淳静姝慢慢开口,“公子问了这么多,可是很看重这红绳?如果公子实在喜欢,这根红绳也可以转赠给你。” 她说得很平常,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般,漫不经心。 “不用。” 顾于景眸色暗了一分,极淡地吐出两个字,没有再追问。 仿佛刚才的咄咄追问的人,不是他。 淳静姝垂下眉眼。 她就知道,顾于景不会要。 九年前,他便拒绝过自己。 那时,顾于景双手被废,刚被送回江州外祖家白氏府邸。 他每日不出卧房,只穿白色的衣裳呆坐,屋内所有陈设也全换成白色。 用药也不见改善。 这将他的外祖母,白老太太给急坏了。 她觉得顾于景是中了邪,请大师前来做法事,却无一例外被顾于景拒之门外。 正当白老太太一筹莫展时,淳静姝想起祖母曾经说过的一个偏方。 祖母医术高明,自己的这一身本事,便是跟祖母学的。 祖母说医病有时候是玄学,当碰到疑难杂症,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治好时,可以取其他人的一根头发,编织到红绳里,然后佩戴到病人手上,帮助改善病人的气运。不过,这种方法可能会损耗另外一个人的气运。 但淳静姝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头发编织入红绳之中。 她愿意将自己一半的好运气分给顾于景,助他早日康复。 因为不擅女红,她织了一个晚上,织了二十多遍,最终才织出一条好看的红绳。 这跟红绳不仅藏了头发,也藏了少女的心事。 翌日一早,她给顾于景上完药,小心翼翼地将红绳放到他跟前,有些结巴道: “世子,这是我亲手织的红绳,世间仅此一根,能帮助你早日康复,送,送给你。” 顾于景看着她,毫无波澜。 甚至看都没看一眼那红绳。 淳静姝离开时,红绳还放在桌上。 后来,淳静姝却再也没有见过那根红绳。 因为,那根她满含心意编织的红绳,早就被顾于景扔掉了。 在某个被遗弃的角落里,被老鼠啃食,或被日晒雨淋。 也是,一根红绳而已,他顾世子要多少有多少,怎么会在意? 而她大概是因为分了气运,所以这九年才会过得这么苦吧。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将头发放到红绳里了。 “这位公子,今日淳大夫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辰给公子看诊呢?” 村长打破了沉默,问顾于景。 见顾于景打扮不凡,气质矜贵,语气也客气了几分。 一旁的松烟据实做了回答。 只是隐去自己曾想让淳静姝给自己主子以身解毒的事情。 他本想说淳静姝医术不精,但在顾于景的示意下,他未提及。 松烟扶着顾于景坐下。 虽然顾于景在此多有不便,可淳静姝也不好开口请他离开,何况,她眼下还要应对李夫人。 “这样看来,淳大夫今日确实没有时间做其他事情,也没空见李罗。” 村长朝着那华贵的妇人开口,“李夫人,你觉得呢?” “今日没见,谁晓得以前有没有见?那件小衣……”李夫人依旧不松口,但底气已没有先前那般足。 淳老太太与淳月也持观望的态度。 “李夫人,不若我问你几个问题,来证明我的清白如何?”淳静姝开口。 “什么问题?” “你夫君个子比你高一个头,耳畔有一颗血痣,身形消瘦,时常着一件藏青色的外衣?” “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夫君前段时间,可否去过隔壁青兰镇?” “是,去过。” “你夫君最近是否眉须脱落?” “有。不过他年纪不小了,眉须脱落不是很正常?” “你夫君的手背上的肌肤,最近是红色的,对吗?” “是,他说是烫伤的……” “那是他没有跟你说实情。” 淳静姝看向村长,“村长,这件小衣上有一股独特的胭脂香,我只在一名病人身上闻到过。” 她抱着淳遇初走到案桌前,翻开医案。 将其中的一份医案交到村长手中。 “那名男病人,叫罗李。他第一次来时,身上便有这种胭脂香,还很浓。经过方才我与李夫人的问答,我基本上可以断定,来我医馆看诊的罗李是化名,真名是李罗。” 霁溪镇是通州最大的镇,管辖范围广,有多个码头,贸易便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淳静姝虽然在这里住了三年,但是也不认全这里的所有人。 李罗化名成罗李,淳静姝不知,实属正常。 “你少用看病来搪塞了!医案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若是李罗真的来看病,他为何不光明正大来?还用化名?你别以为胡扯一个人就想搪塞过去!”李夫人扬起脖子。 村长却将那医案放到李夫人面前。 “李夫人,你先看看这个吧。” 李夫人翻看医案,面色骇人,脱口而出,“花柳病……” “花柳病犯病期间,眉毛随手落尽,手上会长肉红色的斑疹。至于其他症状,夫人还需我多言吗?” 李夫人身子颤抖起来。 淳老太太与淳月脸上一片愕然,看淳静姝的表情都变了。 她竟看了其他男人那处…… “李罗起初并不知自己得了花柳病,我通过号脉与皮肤表征诊断出来,并不需要查体。” 淳静姝对上那淳老太太含怒的眼神,知道她脑中在想什么,做了一句解释。 她指了指医案,“此病在治疗期间,不可同房。他这段时间经常来医馆,也不过是按时拿药。我跟他,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目前,他只需服用最后一个疗程的药,便能大致康复。” 就诊日期、病由、处方,在医案上记录得很清楚。 “我不用胭脂,也不喜这个颜色,这件小衣断不是我的。根据推算,李罗染病的时间与他出现在青兰镇的时间吻合。夫人可以去青兰镇打听一下,这件小衣的由来。或者,李夫人可以直接问你自己的夫君。” 气势汹汹的李夫人,现在完全不敢看淳静姝的眼睛。 方才闹的阵仗与声音有多大,她现在就有心虚。 她匆匆道歉后,落荒而逃。 “一切都是误会,淳老太太,你这媳妇一向医术高超,医德甚好,你也要多给她几分信任才是。” 见事情明了,村长站起来,说了一句公道话,告辞离开。 今日,若不是淳老太太拉着他来,他也不想淌这一趟浑水。 淳老太太被说得有几分难堪,拄着拐杖离开,“淳氏,以后你还是注意些,不要再被人闹到家里了。” 她一直不情愿自己儿媳抛头露面,尤其还顶着这样美艳的一张脸。 因此今日李夫人闹上门来,她第一反应,便是淳静姝真的偷人了。 “嫂子,母亲是为了淳家的名声,大公无私。既然你是清白的,说清楚就好了。” 淳月余光瞥了一眼顾于景,没有跟着自己母亲离开,笑着打圆场,“嫂子见识的人多,心胸宽广,想必是不会计较吧?” “我计较如何?不计较又如何?淳月,你不必给我扣高帽子,下次你再挑起是非,我不会留情。”淳静姝看了她一眼。 淳月平常喜欢做点小动作,淳静姝没放到眼里,也懒得跟她计较。 可今日事情涉及自己的清白与底线,她要好好敲打,不会含糊过去。 “嫂子,我不过是提了一嘴衣服,没想到其中还有隐情,你别生气……” “没想到,便是思虑不周,言行不慎。妹妹以后莫要再捕风捉影,若今日之事被传出去,难免会给人毛毛躁躁、不端装的印象,这对淳氏的家风,不好。” 淳月尴尬极了。 她没想到一向温和、话不多的嫂子,怼人的功夫如此厉害。 还有外人在,竟如此不给自己面子。 越解释越显得心虚。 最后,淳月面色红白交加,匆匆离开。 此时,遇初已经趴在怀里睡着了,淳静姝将他送回卧房,放到床上。 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臂,从房中拿了一个匣子。 深吸了一口气,来到大堂。 “今日多谢公子解围,这是医馆秘制的养生糕,送给公子,以作报答。” 顾于景的手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没有接。 他眼中多了一丝探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直直看着她。 这个女人在别人面前落落大方,从容自信,可是唯独面对自己有慌张,有害怕。 “公子,时辰不早了,还有事情吗?”淳静姝将匣子放到桌子上,见顾于景还没有离去的迹象,忍不住张了张嘴。 “急什么?” 顾于景挑眉,“淳大夫与李罗之间是清白的,可,淳大夫对于我,却谈不上清白。” 淳静姝才慢下来的心跳,又如雷响。 第8章 清白否 “公子,我,我哪里与你不清白了?”淳静姝手扣着木凳边缘,声音竟有两分虚浮之意。 “你连多少名医看不好的花柳病都能治好,可见医术不错。” 顾于景顿了一会,松烟连忙给他斟了一杯茶。 他端起水杯,吹了吹水面上的浮沫,“情毒比花柳病好治,可,你却没治好。淳大夫,你说说,这是什么缘故?” 当年那个黑丫头在自己身边时,他偶尔也会翻看一下她的医书。 对这两种病略知一二。 “没治好?”淳静姝惊讶抬眸。 “可不是?” 顾于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淳大夫这么紧张,完全不负方才那般镇定自若,可是在心虚?” 他捉住她的手腕,眼中泛着寒光,“淳大夫,你今日是特地引本公子前来吧?说,你跟雅阁那边,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交给你什么任务?给了你多少好处?” 此前,那帮漕运的贪官,故意在雅阁给自己设了一个仙人跳,想拉自己下水。 他们给自己下了情毒,又派雅阁的女子来引诱。 他当场将那名引诱自己的女子给杀了。 可结果又冒出一个淳大夫。 她这样好的皮囊,这样好的医术,在一个镇上当大夫,过于亮眼,也过于不寻常。 联想到今日种种。 她是雅阁的人,这才说得通。 “这位公子,今日是我第一次到雅阁,而且我是被掳过去的。” 淳静姝手腕被拽得生疼,她咬牙看着顾于景,“公子这样乱给我攀关系,实属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 “是。众所周知,眉山药材众多,我每隔五日,便会去眉山采药。今日,本就是我去眉山采药的日子。若公子不信,可以去左邻右舍打听,考证。” 她想抽回手腕,却被顾于景紧紧拽住。 可医馆还没打烊,若这副样子被人看到,定会又惹流言蜚语。 “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松手。” 情急之下,她猛然一用力,从顾于景手中挣脱,手指滑过他的手心。 触及她带着薄茧的指腹,顾于景一怔。 紧接着,他闷哼一声,手腕上传来一股剧痛。 “主子!” 松烟见状,赶忙过来扶住顾于景,掀开衣袖,发现他的手腕上出现了一圈紫红色。 “淳大夫,此前,你没好好给我们主子解毒。现在,你又伤了主子的手腕!你该当何罪!” 松烟眼中带着杀意,手放到长剑上。 顾于景朝他摇了摇头。 淳静姝看着顾于景额头上的汗珠,不似作伪,当即将医药袋,拿到案桌前。 “你先扶他坐好,让我看看。” 见松烟还在犹豫,怒目而视,淳静姝脱口而出,“别瞪着我了。若真还有情毒未解,时间久了,会诱发他手上的旧伤。你就算要找我理论,也要等我看过再说,如何?” 松烟听闻,立马将顾于景扶到小塌上。 天色已黑,这附近只有这么一家医馆,也没有选择了。 “我且再相信你一次,若是这次治不好我家主子……” 他指了指腰间的配箭。 淳静姝瞥了他一眼,“先治再说。” “你怎知我手上有旧伤?” 顾于景躺下,如墨的眸,看向淳静姝。 淳静姝猛然回神。 察觉到方才自己说话急切了些,她平缓了语调,“我是大夫,看得出。公子手腕上的紫红色,一看便是旧伤复发。若是新伤,多为鲜红色。” “淳大夫解释得倒详细。” 顾于景想起方才手心传来的略微粗糙的触感,没有再说话。 衣襟松开。 顾于景身上的红色疹子已经蔓延至脖子下方。 她往他手腕上搭上一块锦帕,细细号脉。 “公子,你可知道,你服用了多少情毒?” “一满杯,混在水中。” 这是他从那个引诱他的那个女人口中听到的。 顾于景面色泛红,身上又发起低热,又陷入了迷糊之中。 淳静姝点头。 这剂量要比猜测的剂量大许多,难怪那一半药丸不能消除他身体的所有情毒。 可什么时候顾于景的忍耐力这么好了么? 在中了如此大剂量的情况下,还能不要女人的身子。 或许,他是九年前在自己这里吃了亏,加强防备吧。 “怎么样?淳大夫,这回可有十足的把握?我家主子的情毒,是否能够全解?” 松烟见淳静姝蹙眉,心中又打起鼓来。 “你不必如此着急,此前我不清楚你家公子中毒的剂量,解药剂量不够,现在,我会给他用足解药,并施针解毒。” 服用了大量的解药后,顾于景身上的红疹慢慢消退,靠在小塌上小憩。 淳静姝去药房抓了一副药,交给松烟,让他在半个时辰内给顾于景喂服。 “淳大夫,不是有解药吗?为何还要煎药?”松烟有些疑惑。 淳静姝关上抽屉,实话实说,“你家公子因为情毒诱发了手伤,若要恢复到以前的状态,需要用药,辅之以银针治疗。” “哦,一次够了吗?” “药物治疗与银针治疗双管齐下,需要治疗七个疗程,每隔两天一个疗程。” “这么久?我们要在这里待二十一天?”松烟掰了掰指头,面露难色。 “这件事情,我也有一定的责任。不如这样,我将这七天的药材,免费给公子包好,你们按时煎药服用; 同时,我将吸引针灸的穴位写给你们,公子若是有事不能来,可以去其他医馆扎银针解毒,效果都是一样的。” 淳静姝将那三锭金子拿出,放到松烟手上,“这诊金,我也不收了。” 她不想与顾于景再有过多的牵扯。 只想尽快从这件事情里抽身。 “等主子稍后服药时,我跟他请示。”松烟看了一眼闭着眼休息的顾于景。 在松烟煎药的时间。 淳静姝去卧房看儿子。 遇初睡觉不老实,经常半夜踢掉被子。 淳静姝看着滚到地上的被子,失笑。 她将被子捡起来,重新给遇初盖好。 “娘亲。” 遇初察觉到动静,迷迷糊糊醒来,扑进她的怀中。 淳静姝坐在床沿,抱着儿子,轻拍他的后背。 “娘亲,您怎么还不睡啊?外面还有病人吗?” “嗯,遇初先睡。”淳静姝哄道。 “不要,娘亲辛苦,我要陪娘亲。” 遇初揉了揉眼睛,要起身,“爹爹去省城了,我是家里的男子汉,要保护娘亲。” “这是爹爹告诉你的?”淳静姝疲惫的眼中多了一些温暖,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是。爹爹说男子汉就要有男子汉的担当。”遇初说起自己的使命时,音量提高了两分。 “嘘。” 淳静姝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外面的病人睡着了,咱们小声点。” “娘亲,是那个问红绳的叔叔在外面吗?” 淳静姝顿了一会,“是。遇初怎么知道的?” “因为娘亲在那位叔叔面前总是轻言细语,小心翼翼的。” 遇初不解道,“可遇初觉得这个叔叔是好人,娘亲不要怕他。” “为何?” “因为方才别人说要将娘亲沉塘时,只有他为娘亲说了话。” 淳静姝再一次沉默了。 她要如何跟遇初讲,人性是很复杂的呢? 顾于景若说他坏,当年他又曾收留了自己; 若是说他好,却掩盖不了他薄情的事实。 “遇初,外面那个叔叔身上起了红疹,不能碰,不能吵。既然遇初觉得他帮了娘亲,那遇初也体谅一下他,不出去打扰他,如何?” “嗯。娘亲,我懂了。” 遇初点了点头,打了一个呵欠,“下次他再来医馆,我都不会打扰他的。” “嗯。遇初真乖。” 淳静姝抱着遇初轻哄。 等到遇初再次入睡,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淳静姝出来时,顾于景已经服药了。 他面上的红潮褪去,端坐在小塌上,又恢复了一副清冷的模样。 桌上放着三锭金子。 “淳大夫,听说,你想撂挑子?”顾于景声音有些冷。 “公子误会了,我看公子事务繁多,约莫没空在霁溪小镇住二十余天,便提出一个灵活的方案。”淳静姝拿不准他的心思,徐徐解释道。 “不必。” 顾于景半眯眼睛,叫人难以看清他的情绪,“一病不问二医,你按照方案,继续看诊。” 淳静姝没有回答。 “怎么?你不愿?” 顾于景冷眸看过来,“你没解完的毒,理当由你继续治疗。你让其它大夫治用你的方子治,万一没治好,是算你,还是算他们的责任?这件事情,能清白吗?” “既然公子已经决定了,便按照你说的来吧。” 淳静姝只得点头。 她有些后悔。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多给他开一些解药。 现在好了。 自己还要提心吊胆二十多天。 此时,外面打更声响起。 淳静姝犹豫开口,“公子,若非性命攸关的紧急情况,医馆不收男病人过夜。” 顾于景挑眉道,“这点不用你操心,你这小医馆……” 他扫了一眼医馆,露出一股嫌弃之意。 话音刚落,松烟立马出去了。 “本公子中情毒之事,这里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顾于景起身,月光刚好扫过淳静姝的脸。 月光很亮,映出人清晰的脸庞。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顾于景往前一步,侧身,“淳大夫,你确定,我们以前,没在哪里见过?” “见过的,公子在雅阁温泉里用匕首抵着我的脖子。”淳静姝嘴巴发干。 “你知道本公子说的不是那次。”顾于静喉结滚动。 第9章 不相识 “公子,可能记错了。” 淳静姝垂下头,“公子看打扮是外地人,而我几乎都在小镇上,很少外出,怎么见过公子呢?我们以前,不相识。” 姣姣月光,映着她如葱白的脖颈闪闪发亮。 “当真?” “千真万确。公子风姿绰约,人中龙凤,若是我此前见过你,肯定不会不记得。” 淳静姝说出这句话时,嘴里涌出了苦意。 她,何止是记得。 是念念不忘。 可是没有回响。 顾于景深深地看了淳静姝一眼。 女子睫毛颤动,面色坦然。 他长腿一迈,离开了医馆。 淳静姝关上门,后背靠在门上,无力地缓缓滑落,坐到了地上。 她已经决定将他赶出心上了,为何还要再见到他? 当年她没打招呼就逃走了。 这二十一天。 便当作自己跟他最后的告别吧。 顾于景从医馆走出,松烟从巷子口跑过来。 “主子,属下找到了一个客栈。” 松烟在旁引路,很快便抵达客栈。 门口挂着一排红灯笼,院子里有一颗银杏树,牌匾上写着“繁星阁”。 顾于景抬头,夜空繁星点缀,倒也应景。 刚迈入大门,客栈的老板便迎了上来。 “公子,可是要来住店?” 老板见顾于景气度不凡,说话十分客气,带着谄笑。 顾于景颔首。 “老板,这客栈我们包下来。”松烟开口。 主子喜静,需要寻一处清净之地。 “这,这,恐怕不行。” 客栈老板有些难为情,“公子可能有所不知。霁溪小镇的焰火大会就要举行了,一些游客为了看烟花,提前过来住下了。” “那还有多少客房?” “只有最后一上间了。” 客栈老板拱了拱手,“公子若不信可以去其他客栈问问。不过,据小人所知,眼下,其他客栈应该也没什么多余的房间了。” 松烟看向顾于景。 这个客栈是霁溪小镇最大的客栈。 客栈老板说的是真话。 “既如此,先住下。” “好嘞,青儿,准备茶水。”客栈老板朝着内间喊了一声,便将两人引到二楼。 青儿是客栈老板的女儿,她爽利地跟在他们身后,端着茶盏。 她往杯中斟茶,递茶时,瞧见顾于景的容貌,愣住了。 怎会有这样好看的男子? “给我吧。” 松烟接过茶杯,对她这副模样见怪不怪。 每一个女人见到主子,都会犯痴。 “我家主子喜静,以后不必来打扰,需要什么,我会提前知会你。” 松烟说完,客栈老板连忙点头,带着女儿离开。 “父亲,这个客人是谁?” “瞧他打扮不俗,家世肯定不一般。你呀,随为父走南闯北多少年了,怎么还一脸痴相?走了,忙活去。” 青儿红着脸,没有作答。她心脏跳得极快,跟着父亲去了后堂。 松烟伺候顾于景更衣,踟蹰了一下,“主子,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住二十多天吗?” “嗯。” 顾于景应了一声。 此前,他看了几个大夫,都没有治好; 但是今夜经过她的诊治,自己的手,现在比之前还要好转了几分。 此女子,确实有治好他手疾的可能。 无论她是谁的人,只要监视得当,都不敢在他眼皮子低底下耍花招。 “那漕运的事情?” “暂时收敛锋芒。漕运现有的线索,都指向通州。这个小镇漕运发达,码头多,作为突破口也不错。” 松烟恍然大悟,不愧是主子,居然想到这么一个巧妙的法子。 他就说,一向挑剔的主子会在这个小镇留下,肯定是又想到了什么折腾人的法子。 他重新斟了一杯茶,递到顾于景面前。 顾于景换上一声雪白的中衣坐到床边,接过茶杯时,瞧了一眼帷帐,动作一滞。 松烟顺着顾于景的视线瞧去,帷帐上挂着一个驱蚊的香囊。 而挂香囊上的那个红绳织法与此前主子手上的那个红绳,又是一样的。 “主子,您放心,雅阁那边还留了人手,他们一定会找到您珍视的那根红绳。” 松烟跟在顾于景身边几年,能猜到他的一两分心思。 “珍视?” 顾于景嗤笑了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那个女人就是一个骗子。 说什么她独创的织法,戴上好运附体,世间只有这么一根红绳。 可光今日他都看见两根织法一样的红绳了。 她肯定是从哪个小贩那里买的,用来糊弄他的。 当时他是看在她两眼发青,可怜兮兮的样子上,才没有将那根红绳扔掉。 那个乡野的黑丫头,何德何能骗他? 他堂堂侯府世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珍视她作甚! 松烟见自家主子陡然变了脸色,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良久。 松烟以为顾于景睡着了。 “收集医馆那个大夫的消息,明日巳时之前来报。” “是。” 松烟一个机灵。 现在离巳时没多久了。 当即安排暗卫行动。 翌日。 顾于景慢条斯理地用过早膳。 巳时一到。 松烟将暗卫带来的消息汇报给顾于景。 “主子,淳大夫自三年前来到霁溪小镇,每隔五日回去眉山采药,她没有说谎。” “那又如何?” 顾于景手指敲击着桌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高明的奸细,往往都会融入生活,要查得再仔细一些。” 松烟一想,主子说的话,很有道理。 “淳大夫在霁溪小镇的口碑很好。经她看诊的人,对她都是赞美之词。有小孩高热不退,爹娘急得撞墙,淳大夫一剂药,便让那孩子退了热; 有妇人胎位不正,产后雪崩,淳大夫扎银针相救,将产妇从鬼门关拉回来……” 松烟滔滔不绝地将打探的消息悉数说出。 “都是赞美?难道没有一点纠纷吗?” 顾于景不置可否,打开一本文书,“你们不能人云亦云,要有自己的观点和判断。加紧对医馆的监视,可以从生活细节招手。” 松烟觉得自己主子似乎对淳大夫的事情,格外仔细一些。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若不是因为淳大夫第一次解毒不彻底,主子也不用在这里待这么久了。 这样一想,淳大夫确实应该好好查一查。 “主子,说到生活细节,还有一个发现。” 松烟凑近顾于景,“昨夜我们离开后,有一名男子偷偷进入了医馆,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开。” 顾于景的手,不知为何,紧了紧。 昨夜急着赶自己走,是因为要私会别的男子? 第10章 发间香 真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主子,若淳大夫真的跟雅阁有关联,这个男子会不会是过来接头的?他与淳大夫在医馆的这一个时辰,都谈了些什么呢?”松烟歪着头思考。 “接头?” 顾于景听到这个词,咳嗽了一下。 “嗯。总不会是病人吧?哪有大半夜来看病的?” 松烟继续说道,“也不像是姘头。我听暗卫说,淳大夫对那个男子挺客气的,她将男子送到医馆门口,也没有多亲密。仔细推敲,更像是共事的人。” 顾于景微楞。 他为何第一反应,是,他们在私会? 自从昨日见到淳静姝后,他总会不自觉地想到那个女人。 明明两个人…… 他被自己的荒诞想法惊到了。 “那便继续盯紧这一根线索。” 他眉头蹙起,不能被这种奇怪的感觉牵着走了。 嘬了一口茶后,重新翻看公文。 在医馆。 淳静姝给最后一个病人看诊后,伸了伸腰,关上了正门。 “娘亲,喝茶。” 遇初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多谢乖儿子。先放在桌上,娘亲等会再喝。”淳静姝换了驱蚊的艾草。 “娘亲,您今日许久不曾喝水了。”遇初跟在淳静姝身后。 今日医馆的人很多,娘亲很辛苦。 对上遇初那一双期待而又认真的眸,淳静姝心中一软。 她笑了笑,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完茶水,“好了,遇初,娘亲要收拾东西了,你先去一旁做课业。” 淳静姝要将医馆里所有的装饰都检查一遍。 她搬了一条凳子过来,想要换掉风铃上的铃铛。 “娘亲莫不是忘了,我的课业在书院就完成了?” 遇初在小镇上的白云书院上学,因为聪慧,从来不用淳静姝操心课业。 他看着淳静姝忙碌的身影,忽然问了一句,“娘亲,明天是不是那个问红绳的叔叔会来看诊?” 儿子直白地发问,让淳静姝站在凳子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没错,她今日腾出时间来收拾东西,便是为了应付顾于景。 按照治疗方案,明日是他要过来治疗。 前天,夜色灰暗,顾于景都能从一根红绳上看出端倪,让她惴惴不安; 今日,她决定将自己做的东西,都收起来,以免再惹麻烦。 但这话,她又不能跟儿子直说。 “遇初,娘亲看这些物件有些时日了,就想换一批新的。” 淳静姝温声往下看,“遇初有时间帮娘亲一起清理吗?” “没问题。” 遇初点点头。 他瞧见淳静姝所站的凳子有些摇晃,卷起袖子,扶住凳子的一个腿。 凳子稳了许多。 儿子的贴心与懂事让淳静姝眼中发热。 虽然过去九年,她没得到那个男人的爱; 但是,有儿子在身边,一切足矣。 翌日巳时。 顾于景来到医馆,身后跟着松烟。 “公子,这么早。” 淳静姝才醒来不久,眼下还有淡淡的淤青。 昨日她跟遇初两人还未收拾好,便又有人来找。 等到忙完已经是大半夜了。 好不容易躺下,可一想到顾于景明日要来医馆看诊,她便有些紧张,睡不着。 辗转反复,直到天快亮时,才勉强入睡。 本来还睡眼惺忪的她,见到顾于景便立马紧绷起来,闲事慵懒的感觉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淳大夫昨夜去忙什么了?” 顾于景察觉到她的变化,神色不动,似漫不经心道,“莫不是在密谋什么大事?” 昨夜,暗探来报,那个男子又到医馆来了。 “公子说笑了。我昨日待在医馆,没有什么大事。” 淳静姝扯了扯嘴角。 对于她而言,防他,远离他,也算一件大事。 可是,这些,他不会知道,也不能让他知道。 “公子既然来了,请先落座,我去准备一下。” 淳静姝请顾于景坐在椅子上,去药房准备药材,又取了一套新的银针。 顾于景却觉得她在故意岔开话题。 怎么看,她此时都有点像做贼心虚。 而屋子里。 似乎,比前两日来时,少了一些东西; 有一些物件,也换新了。 他站起来,扫视四周。 确实与前几日,不同。 他正欲往大厅右边走去时,淳静姝回来了。 “公子,让您久等了。” 右边是她与遇初的卧房。 那里面的东西大多是出自她的手。 她怕又被看出了破绽,说话的音量不自觉提高了一分。 顾于景回到椅子上。 淳静姝将药材交给松烟。 松烟拿着药材去了药房。 屋内只剩她与顾于景二人。 两人都未开口,呼吸可闻。 顾于景掀开衣袖。 淳静姝拿起银针,朝着他手腕上的穴位刺去。 针灸结束,淳静姝打开桌上的银盆,准备将用过的银针,放入其中。 一股淡淡的清香钻入鼻中。 顾于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淳大夫,这银盆是从哪里来的?” 他忽然出声,吓了淳静姝一跳。 她绊到桌角,银针险些掉落地上。 “公子,这银盆有什么不妥吗?我准备在这里放沸水给银针解秽……” 淳静姝一时有些心慌。 “解秽?那你这盆里面的香气是怎么回事?”顾于景眉头聚拢。 淳静姝眼皮一跳。 她换了银针,但没想到顾于景却盯上了银盆。 顾于景的鼻子很灵。 这个银盆上,有橘子皮的香气。 她习惯煮橘子皮,祛除银盆上的污垢。 “公子,这里面的香气是橘香。” 淳静姝语气尽量放松,“橘子皮能祛除一些污垢,这是大夫的常识。” “是吗?” 顾于景双手撑在桌上,上身往前靠了一步。 他的脸与她的脸,相隔不到一寸。 她能够看到他脸上细腻的毛孔; 他闻到了她发尖,才洗不久的,独特的薄荷香。 瞳孔一缩,眼眸深了几分。 “淳大夫,我有一位故人,喜欢在洗头时,放上几片薄荷叶。你不会也有碰巧有相似的习惯吧?” 顾于景嘴角带笑,语气极冷,贴着她耳边问,“本公子应该叫你淳大夫,还是?” 第11章 烂桃花 淳静姝手指摩挲衣角,脸上血色尽失,如同精致的瓷碗褪了那抹绯红,只剩下一片脆弱的白。 “我……” 在顾于景的凝视下,她勉强开口。 短短几息,却如同经历了沧海桑田般的漫长。 “主子,药来了。” 苦味扑鼻而来,松烟端着药碗而入。 他脸颊通红,歪着脖子偏向一边,眼睛不敢望向两人,只是一个劲地看那房梁。 他刚进来,便撞见主子与淳大夫似乎在,亲吻? “放下。”顾于景起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耳边温热的气息散去。 淳静姝鼓动如雷的心跳,也平缓了几分。 刚才,差点,她就脱口而出了。 不过,也是自己心虚过度,一点小小的气味,又能说明什么? “怎么,淳大夫不打算说了?” “公子,薄荷本就是洗发之物,很多人都在用,不是吗?我用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淳静姝缓了一口气,将银针放到银盆之中,“我是淳静姝,公子也莫要无端质疑我的身份。” “但据本公子所知,薄荷男子用得多。用薄荷洗发的女子,很少。”顾于景望着那苦得发齁的药汁,没有动手。 “所以,我洗头也并未全用薄荷,还加入了木槿叶。” 淳静姝起身将银盆放回药房,拎了一个篮子放到桌上,“公子,这边是我洗发之物,左边的是薄荷叶,右边的是木槿叶。” “木槿叶?” “木槿叶与薄荷叶一同使用,可改善发丝干枯,提神醒脑。公子,难道没有听过?” 淳静姝眼睑与眉毛微抬。 阳光穿过屋檐的拐角,拂过她长长的睫毛,如同一只展翅的蝴蝶,披上了一件金色的薄纱。 顾于景微怔,拿起一块叶子。 与薄荷的清凉不同,是淡淡的自然清香。 他看向淳静姝。 微风吹过,墨发轻动,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薄荷香,还夹带着几分清香。 “的确不同,似乎,更香一些。” 顾于景坐到木凳上,背脊挺直,将一碗苦药,一饮而尽。 香? 淳静姝抿紧嘴唇。 记忆中,顾于景只喜薄荷的清凉。 有一次,她从外采得一捧花栀,香味馥郁,便用来洗发。 哪知,晌午给他换药时,他闻到那香气,却说,气味花哨,俗不可耐。 因此,跟在顾于景身后的那三年,她收敛了自己,只用薄荷洗头。 明明是一个豆蔻少女,却素淡地过了三年。 离开江州后,淳静姝便不再按照顾于景的喜好行事,在洗发时,会加入自己喜欢味道。 现在,“香”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在她听来,很是讽刺。 或许,以前,顾于景并不是不喜欢香香的味道,他只是,不喜欢自己罢了。 他不喜欢自己,所以自己怎么做,他都觉得俗,都觉得不好; 眼下,换了一人,他的结论便立马不同了。 心思千回百转,或许空气中的苦药味太浓,淳静姝觉得自己胸腔也发苦。 她忍住眼中的涩意,打开轩窗。 新鲜的空气涌动,吹散了屋子里的药味,也吹散了人的思绪。 顾于景看到情绪陡然低落的淳静姝,不知怎么,也没了探究的心思,放下药碗后,带着松烟离去。 淳静姝低着头将他们送到医馆门口后,便关了门。 顾于景刚出医馆大门。 一黄衫女子便惊喜唤出声,“公子,是你?你身子还未恢复吗?” 顾于景匆匆扫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她,径直走了。 那黄衫女子还想跟上去,却被松烟一手拦住,“姑娘,我家主子不认识你。” “怎么会不认识?” 黄衫女子一脸急切,“我跟你公子,前两天晚上才见过面。” “姑娘,请自重,这话休要胡说!我家主子何时见过你?再胡乱攀咬,小心我不客气。”松烟做了一个提剑的动作。 黄衫女子见状立马后退了一步,她连忙指着自己的脸,“这位小哥,我真的跟你家主子见过面,前两天晚上,你们不是到我嫂嫂的医馆来看诊了吗?我是淳月。” “是你?”松烟想起来了。 是淳大夫那个人品不怎么好的小姑子,他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一个飞身离开,没有再理会她的呼喊。 松烟重新跟在顾于景身后。 望着自己主子如同青松挺拔的身姿,他心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他数了数,这是他赶走的第一千零一个女子? 自己主子长得太招摇,每次烂桃花缠上来时,多亏了自己快刀斩乱麻。 等等,烂桃花? 忽然,医馆的一幕浮现在眼前,一个事实在松烟脑袋中炸开。 方才在医馆,主子与淳大夫亲吻了。 他不是一直防着淳大夫吗? 为何要去亲她? 淳大夫是长得好看,可是,好看的女子多了去。 主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年少有为,怎能,怎能与一个有夫之妇扯上关联,不清不楚呢? 他,怎能主动去招惹淳大夫这株烂桃花呢? 这还让自己怎样挥剑斩桃花呢? 松烟眉头挤成了川字,心不在焉地回到了客栈。 将顾于景的披风取下放好,他端起茶壶,目光落在顾于景脸上。 “水洒了。” 顾于景放下手中的公文,语气冷清,“你什么时候做事这么毛躁了?” “主子息怒!” 松烟连忙放下茶壶,拿出帕子,将桌面溢出的水擦干净,又给顾于景重新斟了一杯茶水。 “今夜,继续派人盯着医馆。”顾于景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冲散口中的苦味。 “主子,还要盯着吗……” 松烟没有像往常一样应下指令,反而忸忸怩怩,如被虱子咬了一般。 “为何不用?难不成你们打探到那个男子的线索了?” 顾于景看松烟这副怪模样,一记冷眼过去,“好好说话。” “是。属下会继续盯着医馆。” 松烟直起腰杆。 回想方才撞见的那一幕。 松烟觉得,主子派人盯着医馆,美其名曰是在查漕运一案的奸细,实际上是在意淳大夫。 他犹豫着委婉提醒,“属下建议,主子不应花太多心思在淳大夫身上,她已经成婚了。” 第12章 父与子 一口茶差点从顾于景嘴里喷出来。 “松烟!” 顾于景剜了松烟一眼,“你脑袋中都在想什么?胡说八道,没规矩,罚去楼下跑一百圈,再进来。” 松烟嘟着嘴,本想辩驳几句。 对上自己主子讳莫如深的眼眸,又悉数吞下。 他办事利索,主子很少罚他。 第一次是罚他,是因为他跟丢了一条重要线索。 这是为数不多的第二次。 松烟离开后。 顾于景坐在小塌了,久久不能回神。 自己如今已经是工部侍郎,陛下亲封的通州钦差大臣。 在官场经营多年,他早就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性子,厌藏于心,不表于行。 可,自从遇到那个女人之后。 她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熟悉感,总会让自己失神。 他竟然从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影子。 他一方面怀疑,她是那帮漕运贪官派来拉自己下水的隐藏奸细; 另一方面,他又会为某个相似的瞬间,而心起波澜。 今日,他本可在医馆追问她,最近两夜来她医馆的那个男子,跟她说了什么,他们的目的何在? 可,他却被似曾相识的香味,岔开了。 他看到她带雾的眼,没由来一阵烦躁。 盘问的话,也没出口。 不是如此,也不应如此。 自己要拉开与她的距离。 他亲自给暗卫下令,今夜若那个男子再次来到医馆,先将男子捉来。 至于淳静姝,等治疗结束后再说。 今日,医馆停诊一天。 淳静姝很早便来到白岳书院门口,等遇初下学。 “娘亲!” 遇初见到娘亲,两只小腿蹬得飞快,背着一个书袋,朝着淳静姝扑过来。 “娘亲怎么今日亲自来接我啦?” 白岳书院离医馆不远,以往都是遇初自己与几个同窗走回去。 淳老太太偶尔也会过来接送。 淳静姝因为医馆琐事繁多,很少能够亲自接送儿子。 她照看了很多人,医好了无数患者,唯独留个儿子的时间,太少。 淳静姝心起愧疚,抱了抱儿子,“娘亲想遇初了,想早点见到遇初。” “我也想娘亲了。” 遇初的脸贴在淳静姝手上,眉眼弯弯,“娘亲,我们一起回家吧。” “嗯,一起回家。” 淳静姝牵着儿子的手,落日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晚风吹来,上午萦绕在心尖的烦闷全部消散。 “娘亲,今日的课业也完成了。” “遇初很棒,今晚回去,娘亲给你烧两个鸡腿。” 淳静姝欣慰地看着儿子。 儿子天资聪颖,这一点跟他生父很像。 “太好了,娘亲真好!” 遇初很是开心,将今日在书院的所见所思告诉淳静姝,“娘亲,夫子在书院教导我们‘以德报怨’,可是我今日在书上却看到了不一样的见解。 那上面写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我去问夫子,夫子回复一长串之乎者也,可是我还是听得不是很明白。 娘亲,您觉得是‘以德报怨’好还是‘以直报怨’好?” 淳静姝顿住了。 她没想一个五岁的小孩能够有如此强大的思辨能力,能注意到这两种思维与观点的差异。 这两句话出自不同的典籍,“以得抱怨”讲究在面对伤害时,不怀恨在心,以宽容之心对待;“以直报怨”提倡以正直来报答怨恨,用感激、恩德来报答恩德。 这个问题,她曾听顾于景在稷上学宫与同窗辩论过。 当时顾于景双手中毒还未康复,私底下饱受了一些纨绔的嘲笑与恶意。 那时,顾于景坚持“以直报怨”,并以其诡辩之才,夺得当年稷上学宫的辩论赛的冠军。 不过,辩论赛的冠军似乎只记得‘以直报怨’,做不到‘以德报德。’ 不然,他也做不出将自己睡了,又嫌弃自己的事情。 “遇初,其实这两种观点适用于不同的对象与范围。” 淳静姝缓缓开口,解释了两组词的字面意思,“娘亲举一个椅子,假设今日书院一名白师兄与黑师兄发生口角,白师兄先伤了了黑师兄,事后,白师兄又请求黑师兄的原谅,你觉得,黑师兄应该‘以德报怨’还是‘以直报怨’呢?” “嗯。让我好好想想。” 遇初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边走,边歪着头思考起来。 淳静姝没有催促他。 她相信以遇初的聪慧,迟早肯定能够领悟这两种观点。 不过,经过今日这一番对话,淳静姝给儿子转学的念头越发强烈。 白岳书院的夫子水平有限,遇初聪慧,若是继续留在这里,长大后见识与学问都会受到限制; 淳启哲此前提过一嘴,等他秋闱结束后,两人去省城营生,想办法让遇初入省城的书院上学。 母子俩经过一个卖糖人的摊子,遇初看到一个双龙戏水的糖人,眼睛都直了。 淳静姝买下糖人,握着遇初的手转身时。 看见一抹熟悉的青色身影。 顾于景一身天青色祥云杉,飘飘而来,如同玉人。 顾三郎一出场,周围众人,黯然失色。 淳静姝牵住遇初的手不断收紧。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遇见顾于景? 她不想让他看见遇初。 她当即想抱着儿子转身离开。 可现在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走不动,也跑不了。 只得连忙侧身,牵着遇初,再次回到糖人铺子前,背对着顾于景。 “遇初,今日的糖人特别漂亮,你还要再选一个吗?” 她担心遇初无意中侧头,被顾于景看到。 “娘亲,我可以再选一个。” 遇初奶声奶气道,“不过,娘亲,除了我手中的这一个,这里的糖人款式与之前的都是一样,没有特别漂亮,我们几日前路过这个摊子,还来看过,您不记得了吗?” “对,遇初说得对,娘亲忘记了。还是遇初记性好。”淳静姝有些尴尬地点头。 她想看顾于景是否已经离开,又不敢贸然回头,只得略微侧头,用余光四处瞧。 “娘亲,你是不是在找那个问你红绳的叔叔?” 遇初拉了拉淳静姝的右手,低声道,“他就在你的左边。” 淳静姝闻言,转头,一眼便看见顾于景那张面如冠玉的脸。 他漆黑的眸光落到淳静姝身上。 淳静姝站在父子两人中间,心跳都要停止了。 第13章 说亲事 “公子,你,你也来看糖人?” 淳静姝的手又紧了几分,宽大的衣袖遮住了遇初一半的面庞,遇初也乖乖不动。 “嗯。”顾于景极淡地应了一声。 他跟小贩要了两个糖人。 长腿一迈,目不斜视地从淳静姝身边离开。 没有以往那种打量的目光,没有过分靠近的距离,仿佛他们,只是点头之交。 淳静姝明显能够感受到他那一股疏离的气息。 这几次,顾于景的主动与试探,让她慌神。 可是,仔细一想。 顾于景本身便是冷淡疏离的性子。 跟在他身后三年,她从未看过他与哪个人都得近。 就连稷上学宫的夫子都评价他,将“君子之交淡如水”做到了极致。 可淳静姝觉得他不是淡,他是冷,是薄情。 三年,她陪了他一千多个日夜,未曾走到他心里半分。 遑论其他人呢? 唯一让他青眼相待的人,只有他以前的准未婚妻,现在的妻子了。 这糖人是女子与孩童喜爱之物,顾于景选了两个,行色匆匆地离开,只怕是给他的妻儿吧? 也是。 都过去六年了。 遇初都已经五岁了。 他跟他的妻子,应该也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吧? 还记得当年,她跟在他身后,路过一个糖人铺子,看到捏糖人的师傅正在捏活灵活现的小猴子。 她觉得很可爱,买了两个拿在手中。 自己舍不得尝,先递了一个给顾于景。 “世子,这个上面都是糖霜,很好看,你尝尝。” 顾于景皱起眉头,吐了两个字,“又丑又幼稚。” 她僵了一会,等到反应过来时,顾于景已经走掉了。 丑吗?幼稚吗? 淳静姝鼻子一酸,轻咬了一口糖人,第一次觉得平常甜滋滋的糖,到嘴里居然是苦的。 时隔六年,没想到他自己却来买这么丑这么幼稚的东西。 此时,他应该正温柔地将糖人递给他的妻儿吧? “娘亲,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你的糖人不甜了?遇初的这个给娘亲好不好?” 遇初见到淳静姝拿着糖人发愣,半晌没有言语,连忙将自己手上最喜爱的双龙戏水递到她跟前。 对上遇初亮晶晶的眼睛,淳静姝放出了憋在胸口的一口气。 她拿过糖人,轻轻咬了一口,“嗯,这糖人好甜。” 自此,她再也不会觉得糖人了苦了。 还有十九天。 她与儿子,与淳启哲,将会一辈子幸福下去。 回到医馆后,淳静姝给儿子烧了他最爱的鸡腿,又添了两盘菜。 “娘亲做的青豆豆好好吃。”遇初小嘴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鼓起来,有点像小仓鼠。 淳静姝忍俊不禁,“好吃多吃点,慢一点吃,别噎着。” 她知道自己做得味道比不上酒肆里的大厨,可每逢自己下厨,遇初都会将自己做的菜,一扫而光。 用膳之后,母子俩在院子里消食,睡前还赏了一会月,一夜好眠。 天色微亮之际。 顾于景双手负立,站在窗前。 “主子,昨夜暗卫守了医馆一夜,并未见到那个男子再入医馆。” 松烟来到顾于景面前,将手上的一封信递给他。 “那医馆可有何动静?” “淳大夫下厨给儿子做饭,两人吃得很欢快,还唱歌。之后,两人睡着了,医馆便静悄悄,黑漆漆的。”松烟回道。 顾于景眉头一锁。 又是这么巧? 当他决定拘人时,那人便不来了? 他有些烦躁的打开信,是他的发小兼同窗来信。 信上说已经找到那个黑丫头的下落了,后日将来找他,让他准备好赏银。 顾于景双手紧紧抓住信纸。 他曾在同窗面前放出消息,找到她的人,可以获得千两赏银。 六年了,她终于无处遁形了。 与此同时。 在医馆酣睡的母子俩也慢吞吞地起床。 上午病人不多,淳静姝拿了一些药草晒干。 今日,学堂放休,遇初也在一旁帮忙。 母子俩忙得不亦乐乎之际。 一个穿着褐色衣裳的妇人走进医馆,手上拿着拿着一篮鸡蛋。 “静姝,在晒草药呢?” 她是淳启哲大哥淳启文的妻子,卢氏。 “是呢,今天天气好。嫂子来了,快请。” 淳静姝将人迎了进来,没有接那一篮鸡蛋,“都是自家人,怎么还拿东西上门呢?” “前两日的事情婆母私下里跟我说了。” 卢氏笑着将鸡蛋篮子放到桌上,“那日你确实是无辜的,婆母是一时心急语气严厉了一点,但是没有真想对你怎样。” 卢氏很少为淳老太太说话。 看着那一篮鸡蛋,淳静姝看着她,“嫂子有话请直说。” “静姝,今日我来也是婆母的意思。婆母说那日淳月说话确实快了些,但她是无心之失,都是自家人,还请你莫要往心上去了,也莫要四处说开了。” 卢氏说出此行的真实目的,“来年淳月及笄了,可这婚事还未定下,我们这做嫂子的,难免要多费心。静姝,你在医馆接触的人多,若是有不错的男子,多为月儿留意如何?” “嫂子,这件事情我知道了。劳烦你特地过来传话。” 淳静姝对卢氏印象不错。 她性子稳重,不惹是非,妯娌之间相处三年,也算融洽。 淳老太太就是看中这点,才让卢氏过来做说客的。 “好了,既然话已经带到,我便先回去了,你先忙。” 卢氏将遇初唤过来,塞了两块方糖到他的手中,“遇初,有空跟你娘亲回老宅,嫂嫂烧饭给你们吃。” “谢谢婶婶。” 遇初咧着嘴,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卢氏离开后,淳静姝却陷入了沉思。 淳老太太与淳月很少服软。 淳月的眼光也一向眼高于顶。 自己在这里开了医馆三年,淳老太太从未让自己留意淳月的婚事。 怎么今日又转变了风声? 淳静姝忽然想起那日送顾于景离开时,她在门口似乎看见了淳月的身影。 心中冒出一个惊天想法。 莫非,淳老太太是想让自己撮合顾于景与淳月? 第14章 情根深 淳静姝觉得这一篮子鸡蛋烫手。 除了看诊,她不想跟顾于景再有任何其他接触。 至于淳月…… 她长相秀丽,在霁溪小镇算得上是中上之姿,但是放在顾于景面前,就不够看了。 顾于景那样的家世,那样的容貌,淳月比不上; 何况,顾于景那般高冷的人,若是碰到不敢兴趣的人,不会多瞧一眼。 第一次来医馆时,淳月主动跟顾于景攀谈,顾于景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可见,他对淳月不感兴趣。 虽然自己心中知道事实,可如何跟淳老太太她们讲呢? 淳静姝思索了一番,心中已有一计。 晌午过后,医馆陆续来了不少病人。 淳静姝忙得脚不着地,遇初在一旁帮忙捡药材。 “淳大夫,您快来看看,内子十个指甲疼得厉害……” 日落时分,门外的一声痛呼,吸引了母子俩的注意。 只见一青衣男子背着一个中年妇人匆匆跨过门槛,那男人满头大汗,妇人呻吟不止。 淳静姝放下手中的草药,将人迎到看诊堂,等到那妇人躺在榻上后,她给妇人把脉后,又轻触妇人的手指,那妇人几乎要痛晕了过去。 “这种疼痛什么时候开始的?出现多长时间了?” “这种疼痛已经出现几日了,昨夜内子洗了几个果子后,便开始加剧。” “是冷水?” “是。” 淳静姝了然,昨夜天气转凉,夜里起了寒霜,水温极低。 “淳大夫,这病可能治?”青衣男子急切问道。 “能治。” “那麻烦淳大夫了。”青衣男子松了一口气。 “对我而言,谈不上麻烦,尊夫人的病要痊愈,主要看后期的保养情况。” 淳静姝利落地写好药方,拿出银针给妇人施针,妇人的面色好转,疼痛减轻。 “淳大夫,您此话何意?”青衣男子道。 “尊夫人患了‘筋疾’,病在肌肤与筋脉,遭受寒邪便会加重,若要治好,不仅要按时服药,还需修养一个月,不能饮食,不能碰水,白日需要有人喂食按摩,夜里需要有人暖手。” “这么久?” “是,若不能根治,以后疾病发展到六腑时,便难治了。” “如此严重?” 见淳静姝神情严肃,男子先是惊愕,而后叹息了一声,“如此,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内子的。” 他抓了药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己的妻子离开了。 淳静姝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声。 淳静姝瞧见那妇人的手,已经脱皮,看起来像是常年做浣洗之事,十分操劳。 照顾双手不利索的人,十分不易,也不知道那男子…… 淳静姝想起九年前。 起初,顾于景曾在治疗手疾时,也出现了‘筋疾’症状,自己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半年,从未睡过一个好觉。 那些磨人的事情,她都经历过。 原本瘦弱的身板,看起来更加单薄了。 她也因此饱受恶意。 她跟着顾于景去了稷上学宫时,那些不怀好意的同窗嘲笑自己。 “哟,那不是顾于静身边那个黑瘦的丫头吗?” “身材干巴巴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顾于景怎么让这样一个在身边。” “要我说,顾于景不仅是手废了,这眼神也不好使了。” …… 想起以前的执着,淳静姝摇了摇头,收起银针。 若非当年自己情根深种,怎会做到如此? 她再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如此做了。 “遇初,你去拿一些艾草来。” “没问题,娘亲。”遇初迈着小腿跑向药房。 淳静姝将银针放到银盆里,转身走出大堂,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身子猛然一僵。 那人一身天青色锦袍,是顾于景。 今日并不是他看诊的日子,他来医馆,做什么? “公子,今日还未到看诊的日子,可是走错地方了?”说话间,淳静姝的余光时不时看向药房。 她生怕遇初此时拿着艾草跑到大堂里面。 但药房此时安安静静,遇初也不似平常那般哼歌吟唱。 “并未。” 顾于景径直走入大堂,“本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 “嗯。”顾于景坐到椅子上。 松烟站在一旁开口,“淳大夫,主子明日有事,不来医馆,不如,请淳大夫今日给公子施针?” 淳静姝顿了一会。 什么样的事情,比治手还重要? 这可是她…… 对上顾于景看过来的眼神,她忍住了想要发问的冲动。 算了,终究是受罪的是他自己,与自己何关呢? 他不懂得珍惜,也不是头次了。 “每个疗程都是固定的,若公子要改变治疗日期,会遭一些罪。” “无妨。”顾于景云淡风轻。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淳静姝觉得顾于景今日心情不错。 淳静姝点头,重新拿了一套银针。 顾于景挽起袖子,靠在椅子上。 无人开口,四周安静极了。 微风吹来,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吹起衣摆。 银针扎落,手上传来一阵胀痛,紧接着女子带茧的指腹按下,带来温热。 他闷哼了一声,忍不住抬头望向她。 触及那张脸,他想起以前那个为他治手的黑丫头。 面对她,过去的记忆总会重叠。 顾于景思绪飘飞,晃神间,手腕不自主地动了一下。 银针扎偏,溢出血来。 “公子,扎针时不能乱动。”淳静姝拿起纱布压血,严肃提醒。 顾于景却提了另一个问题,“淳大夫,如果一个人六年不见,变化大不大?” 淳静眼皮直跳。 她不知道他是否发现了什么,是否在试探自己。 手抖了一下,银针扎到了他的手掌上,出了血。 “公子,此话何意?” 顾于景被扎得刺痛,蹙眉道,“你是大夫,识人识貌。本公子想问你,一个人的音容面貌会不会在短期内发生大改变?” 原来是问这个。 淳静姝暗暗松了一口气,稳住心神,“除非是小孩,大人不会有什么变化。公子为何这样发问,可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 重要? 顾于景未做答复。 医馆门口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光听这笑声,淳静姝便知道此人是谁。 他是顾于景的发小兼同窗,周子龙。 淳静姝骤然提着一颗心,指尖湿润冒汗。 周子龙画得一手好丹青,对人物肖像颇有研究。 顾于景没有认出自己,不代表周子龙认不出。 紧张忐忑中,周子龙在侍卫的引领下,朝着大堂走来,一脸兴奋道,“于景,你让我好找!” 旋即,他的视线扫向淳静姝,“原来,你在这里啊。” 第15章 去寻她 淳静姝耳朵嗡嗡作响。 他果然认出自己了。 阳光照射在淳静姝脸上,她不觉得一丝温暖,只觉得刺人。 自己像是藏在石缝中的一株小草,被人带到了石缝之上,无荫可挡。 她艰难地张口,“你……” “不是说明日才到霁溪小镇吗?怎么今日过来了?” 顾于景见周子龙目光在淳静姝脸上扫视,冷冰冰地扫了周子龙一眼。 “我这不是想提前给你惊喜嘛!方才我去客栈寻你,没想到你却在医馆这里。你的手疾不是早就治好了吗?怎么还在这里扎针?” 周子龙收回视线,瞧见顾于景手上的零星血迹,他嘀咕了一句,“扎银针还能出血?这技术也不怎么样呢。” 他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转。 这个女大夫眼神游离,一副心虚尬尴的模样…… 而顾于景手被扎伤了,居然也没有发火。 他像是捕捉到什么一样,笑嘻嘻地凑到顾于景面前,“于景,你在这里就诊,不会是心猿意马吧……” 这个女人长相貌美,看起来很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可,他又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么一个美人。 如果见过这个美人,他肯定会将她画下来。 见周子龙面带疑惑,淳静姝紧绷的背脊微微放松。 原来周子龙没有认出自己。 方才那句:原来你在这里,是对着顾于景说的。 “胡说什么?” 顾于景见周子龙打量的眼神太过赤裸,剜了他一眼,冷淡开口,“不过是就医而已。” 那肃然的神色,让周子龙一愣。 “好啦,我不说了。” 周子龙收起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坐到顾于景旁边的椅子上,没有再说话。 淳静姝收敛了心神,继续给给顾于景施针。 扎针完毕,离开了大堂,来药房抓药。 瞧见儿子正躲在柜子后面,只露出圆圆的脑袋,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水灵灵的转动。 “娘亲,那个问你要红绳的叔叔走了吗?” 见到淳静姝,遇初跑了过来,压低声音发问。 “快了,等娘亲将药包给他,便会离去。” 遇初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淳静姝身后捡药材。 淳静姝看着懂事的儿子,欣慰地笑了。 包好药后,淳静姝离开药房,来到大堂。 周子龙正低声对着顾于景说话。 他压低声音,“于景,你很开心吧?” “聒噪。”顾于景丢了两个字。 “女人嘛,哄哄就好了,别计较那么多。你打算哪日随我去见她?”周子龙好言劝说。 顾于景性子冷,若不是为了那千两赏银,他才懒得这么大费周章呢! “明日得闲,那便去一趟吧。” 两人的声音虽然压得极低,但淳静姝耳力好,听得很清楚。 原来,顾于景说的事,是去见女人啊。 能让他温声去哄着的女子,约莫只有他以前的准未婚妻,现在的妻子吧。 不过也是,六年前,他能抛下自己,跟着未婚妻回京; 六年后,他也一样可以为了她,改变方案,在治疗的那一天,离去。 不过就是提前一天治手而已。 那日他买的糖人,真的是为妻儿准备的。 “淳大夫,药包交给我吧。我回去给主子煎服。” 松烟见到淳静姝,从她手中拿过药,顾于景与周子龙从椅子上起身。 周子龙经过淳大夫身边时,忍不住停下来,问道,“这位大夫,我们此前真的没有见过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怎么越看越像……” “公子。” 淳静姝看着他,缓缓吐出一句话,“你这般看着我,是何意?莫不是看上我了?” 顾于景听到此话,停下了脚步。 周子龙连忙往后退开了三尺。 “大夫,你误会了!本公子绝无此意!” 说罢,拉着顾于景落荒而逃。 淳静姝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嗤笑了一声。 她知道,周子龙虽然爱画美人,可是并不滥情。 他的妻子管得严。 只要在外面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她便会狠狠修理他一顿。 曾经,周子龙在稷上学宫看了一本春宫画集,她的妻子知道后,还曾跑到学宫闹过; 若不是顾于景拦了下来,后来只怕会人尽皆知。 自此,周子龙不敢招惹任何女子。 淳静姝方才所说,不过是为了让他早点离开,省得瞧出什么端倪。 当天晚上。 顾于景与周子龙策马离开小镇,前往玉县。 玉县县令贺庆嘉也是学宫旧友。 他知道顾于景在寻找那个江芙蕖,派人多番留意。 前几日打探到了一则很关键的信息。 有人拿了一副女人画像上来,与六年前的淳静姝有八分像,而且也是大夫。 从江州而来。 贺庆嘉在远处看过那女人,与印象中的江芙蕖,差不多。 他想将这则消息告诉顾于景时,刚好,周子龙从玉县经过,便让他带信给顾于景。 周子龙当即写信寄出,后又提前赶到了小镇。 “于景,你慢点,没有人跟你抢。” 夜间风寒,周子龙坐在马背上只觉得寒意阵阵。 “这里到玉县要七个时辰,磨磨蹭蹭,何时能到?” 顾于景不但没有减速,反而夹紧马腹,扬鞭前行。 “你这个疯子!那个黑丫头就这么重要?你都不管你兄弟的死活了?” 周子龙控诉道,早知道,他就先自行在小镇上歇息一晚,省得今夜还要陪这疯子火急火燎地回玉县。 重要吗? 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顾于景依旧没有答案。 或许,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对江芙蕖有执念,或许只是不甘心而已。 当年,他将她从人贩子手中将她救下后,她便住进了白府。 她说她会医术,在自己万念俱灰的时候,给自己治了三年的手。 这三年间,她从未休息过一日,他去哪,她便在哪。 哪怕在学宫被纨绔恶意嘲笑,她也并未生出退却之心。 他知道,她第一眼就看中了他的皮囊; 她虽然从未开口对自己说倾慕,但她的爱意,却显而易见,无处不在; 他也从未说破。 六年前那个晚上,她躺在他怀里,抓住他的手不放,贴在他的胸膛咧着嘴笑; 那时,她定是爱极了自己。 可三日后,他再去寻她,她却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离开后,他担心了一天。 可是周围的人都说,她肯定是去采药了。 毕竟,她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离开你! 放心吧,不出三日,她肯定会回来。 第16章 她死了 他觉得他们说得很对。 他派了一些家丁寻人,并未大规模地去找人。 他心中也觉得她最多过三日便会回到白府。 可三日复三日,离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直到,有一日,他的母亲将一封绝情书拿出时,他才惊觉,江芙蕖确实是存了离开他的决心。 他母亲对他说:“景儿,淳静姝是一个贪财的女子,她拿了顾家一千两黄金的当天,便迫不及待地离你而去了。 这样的女子,一开始接近你就目的不纯,你还年轻,可切莫被她诓骗了真心。何况她模样、家世都不好,实在是配不上你。” 下人也看到江芙蕖拿着一个大袋子,离开了白府。 顾于景一口气憋在了胸口。 她一个乡野的黑丫头,凭什么一声不吭地跑了? 他堂堂侯府世子的价值,还比不过千两黄金吗? 她殚精竭虑为他治手,就是为了财吗? 她爱慕他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吗?睡了他就想跑吗? 胸腔像是卡了一颗石子,不上不下,让人无法忽视,时不时隐痛。 在黑暗的深夜,在无人的狂野,这颗石子是不是会出现,提醒他曾经被一个乡野的黑丫头给骗了。 因为错过最佳寻找时机。 他再派人去找她时,却如同大海捞针。 六年了,虽然有人时不时会提供线索,但最终都无一而获。 像这次这么明确的消息,是头一遭。 晚膳随便敷衍了两口,躺在床上睡不着,他便拉着还在打哈欠的周子龙出了门。 他倒要看看,那个六年前为了银钱骗他的黑丫头,现在…… 列列夜风拂过,吹起离人衣袂。 破晓时分,两人终于来到了玉县县衙。 顾于静面色未见半分疲劳,反而多了几分神采。 周子龙则盯着发青的眼圈,头发凌乱,如同打了霜的茄子。 见到贺庆嘉时,如同见到了救星,嘴里嚷嚷着,“庆嘉兄,到你的地盘了,顾于景便由你照看了,哈……” 他打着呵欠,逃也似地找了一件卧房补觉去了。 顾于景稍作洗漱后,来到了花厅。 贺庆嘉看到他那模样时一怔。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金簪束发,配上颗大红色宝石,一件天青色锦袍以金线编织祥云纹,腰间佩戴金镶玉腰带,玉的翠绿与金的黄灿闪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与换成了镶金款式…… 这一身,穿在旁人身上,富贵有余,难免有粗俗之感。 可,穿在顾于景身上,不仅没有影响他的俊美,反而更显贵气,走动起来竟然有金碧辉煌之感。 依旧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贺嘉文不禁再一次在心中感叹,顾于景生得着实太好了。 不过,看上的女子…… “江芙蕖如今在哪里?” 顾于景见贺庆嘉一直盯着自己,咳了一声。 “她,就住在县城周围的村里。” “村里?” 顾于景挑眉。 这黑丫头,不是卷了千两黄金,怎么连县城都住不起? 顾于景挺直背脊。 谁叫她离开自己?活该! 这是她自找的! 贺嘉文带着于景坐上马车。 一路上,顾于景不断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时不时透过车帘的间隙,瞥向车外。 马车停到了一处青砖房院子。 顾于景长腿一迈,推开院门,跨入院子。 门口浅蓝色的风铃轻响,走廊下美人画像的灯笼摇曳,院墙下月白色的铃兰花悄然绽开。 院子里的陈设与江芙蕖曾经在白府的布置,大致不差,不过简陋了许多。 一个女人坐在桌旁,低着头,拿着药臼捣药,药钵里散发出黄芪的药香。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六年了,你倒是越过越差了。” 他嗤笑一声。 想着,若今日她道歉服软,他便可怜她,再收留她一次。 女子闻声抬头,放下手中的药臼,看向他。 两人一眼对上。 她黑瘦单薄,一身布衣。 他举世无双,华服加身。 顾于景奚落的话,却全部咽回了喉咙里。 她,不是江芙蕖。 “这位公子,可是来看诊的?”女子开口,声音粗哑。 不仅声音不像。 很多处不像。 眼前的女子,不说话时,肤色、身形与五官有七八分像她; 可一旦动起来,便没有半分江芙蕖的神韵。 野塘落芙蕖,下有潜鳞躍。 江芙蕖笑起来,眉眼弯弯,还带着一丝灿烂; 她是灵动的,鲜活的,狡黠的; 而眼前的女子,却是呆板的。 他熟悉江芙蕖。 江芙蕖耳畔却有小红痣,她没有; 江芙蕖有一个小梨涡,她也没有。 哪怕画像相似,可,凭这一颦一笑,顾于景也能断定,她不是她。 “你是谁,江芙蕖去哪里了?” 没见到人,顾于景眼中的奚落变成了森森寒意。 这里有江芙蕖的痕迹,却唯独不见她的人。 “公子原来是来找江大夫的,请随我来。” 女子知晓顾于景的来意后,领着他从后门而出,来到一片竹林。 远远瞧见一座孤坟。 顾于景嘴巴发干,没由来一阵心悸。 待走近些,坟墓前的木牌映入眼帘,上面写着,“江芙蕖之墓。” 方才的得意被现实狠狠浇灭。 顾于景喉结滚动,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他准备的所有台词,所有奚落,所有嘲笑,在这座竹山孤坟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公子,六年前,我跟江大夫因外表相似,一见如故。两人都是医女,便在这里合伙开了医馆,本着救死扶伤之心,看病救人。” 女子声音带着哽咽,“谁曾想,三年前,江大夫为了救一个落水孩童,不幸,溺亡了。这件事,村里好些人都知道。” 女子后面所说的话,顾于景都听不见了。 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他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杵在原地,竟动弹不得分毫。 明明她近在眼前,却触手不可及。 顾于景颤抖着手,抚摸木牌,喉咙涌上一阵腥味,喷出一口鲜红的血。 她竟,真的,真的,离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