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做外室?我另嫁你哭什么》 第1章 失初夜 “嘶,世子,轻点……” 衣裳遍地,烛光透过青色的芙蓉帐,朦胧中勾勒出成双的人影。 女子的墨发搭在床沿,纤细的胳膊从帐中伸出,指尖微起蜷缩。 一声低低的嘤咛,如同羽毛落入旖旎夜色之中,很快又被悉数吞没。 “很疼?” 男子弯下身来,额尖碎发挂着汗珠,滴落到女子的耳畔,嗓音低嘶哑而撩人。 “嗯。” 女子眼中带雾,点了点头。 旋即,又摇了摇头。 她蹙眉,眼角染红,怔怔望着眼前的男人。 深沉的眸,如玉的脸,在光影氤氲下,俊美无双。 今夜是江芙蕖的初夜,很疼。 但,献给顾于景,自己喜欢了三年的男子,不疼。 只有满心欢喜。 “呵。” 男子低笑一声,轻柔之后,又是一阵疾风骤雨。 窗外雨打芭蕉,滴滴答答一整晚。 房里一室生香,叫了四次水。 江芙蕖靠在顾于景怀中,缱绻无力。 今后,他便是她的夫君了。 …… 这天夜里,武安侯世子,顾家三郎,俊美又多金的贵公子顾于景,被一个乡野黑丫头江芙蕖睡了的消息传遍白府。 之所以是江芙蕖睡了顾于景,是因为江芙蕖的暗恋,全府皆知。 顾于景似乎从未回应。 谁能想到,两人竟真的成了好事? 翌日,日上三竿。 江芙蕖躺在芙蓉帐中,“砰”的一声。 房门被一脚踹开,大把阳光涌入,明晃晃地刺得眼睛生疼。 她侧头,睁开眼,顾于景已经不在身边,一个美妇人正冷冰冰地打量着自己。 那双眼睛,与顾于景极其相似。 “夫人,您是?” 江芙蕖做起来,不想未着寸缕,被子滑落至肩头,露出青紫的痕迹。 她急忙扯上床头的衣衫,披在身上。 浑身如同被车轮碾过,生疼,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一个心机深沉的野丫头。” 美妇人目露不屑,掀开披风,坐到了椅子上,“我是顾于景的母亲,武安侯夫人。” 哦。 原来,她便是顾于景那个狠心的娘亲。 三年前,顾于景被人下毒,废了双手,侯夫人不管不顾,派人将顾于景送回江州外祖白氏家中。 三年间,她未曾来看过顾于景一次。 三年后,顾于景在自己的照顾与治疗下,治好了双手,昨日刚摘得谢元,她却来了。 想到此,江芙蕖脸上的笑便少了两分,淡声打了一个招呼,“侯夫人。” “你花了三年时间,以大夫的身份,赖在我儿身边,便是等着昨日爬我儿的床吧?” 侯夫人语气鄙夷极了,“我儿已有准未婚妻,你这样的身份配不上他,我给你一千两黄金,算是酬谢,你,离开他。” 说罢,身后的嬷嬷拎出一个大箱子,打开。 金灿灿的光芒,闪痛了江芙蕖的眼。 她没有避开视线,反而抬眸看向侯夫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三年前世子被人下毒废了双手,您一句话便将他扔去江州,三年里连封书信、一次探望都没有;如今世子靠我日日熬药推拿、陪他纾解心结,双手痊愈不说,刚中了谢元,您倒带着黄金上门,要我离开,夫人这是要卸磨杀驴? 侯夫人脸上的鄙夷僵了一瞬,显然没料到这乡野丫头敢如此直白地戳她的痛处,随即冷笑:“牙尖嘴利!我儿纵是承过你些微照料,昨日与你春风一度,也早将情分还了,不过是他久未近女色,对你施恩罢了!你若是硬赖着他,最多只能做外室。” 江芙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箱黄金,“我确实出身乡野,身份不如世子高贵,但要我走,得世子亲自来跟我说,说他昨日的缠绵,只是酒后乱性;说他如今只想娶那位准未婚妻,再也不要我江芙蕖,若他真能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我立马便走。” 江芙蕖瞪大了眼睛。 其实,她,不确定。 顾于景是俊美冷酷的高岭之花; 而自己只是一个乡野的黑丫头。 这三年,哪怕他受了伤,也是她在仰望他。 她与顾于景之所以滚到床上,是因为醉酒。 昨日,江州府秋闱放榜,顾于景成为榜首,两人很高兴。 为了祝贺,她亲自下厨,从酒肆那里打酒。 酒过三巡。 江芙蕖虽然有些醉,但没有逾矩的行为; 一向清心寡欲的顾于景却主动抱住了自己。 两人缠绵了一夜。 “我今日愿意拿出这么多黄金,已经很有诚意了。” 侯夫人掸了掸身上的衣服,“金子放这里了,你好好考虑。” 说罢,起身离去。 江芙蕖胸口发慌。 回想起昨夜的甜蜜,她心想,是他主动的,他对自己,总归是有情义的。 江芙蕖穿好衣裳,第一次描了红妆,来到顾于景院子旁边的大树下。 却瞧见一身着凤冠霞披的女子,立于院中,站在顾于景身侧。 “于景,我来找你了。” 女子声音温婉,带着委屈,像是百灵鸟的声音,好听,又惹人怜爱。 从江芙蕖的角度,无法看清女子的长相,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背影。 是美人的背影。 “你离开京城的这三年,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可我被家人拘着,无法来江州。 父亲强行将我另许他人,逼我今日成亲。为了你,我不愿,昨日从京中逃了出来。 你,愿意娶我吗?” 大胆,直白,投怀送抱。 江芙蕖躲在树后,拽紧了绣帕。 顾于景眸色深深。 风簌簌而过,四周一片死寂。 “于景,我是你的准未婚妻,你为何不应我?是在怪我吗?还是因为,府上下人口中的那个‘江大夫’?” 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回应,女子带着哭腔,背部颤抖起来。 她才来到白府,便听说了,这三年,顾于景身边一直有一个女人。 半晌。 江芙蕖听到了此生最刺心的回答。 “怎会?她没你肤白貌美。不过是醉酒时的无聊消遣,上不得台面,何必当真?过几天,本世子随你一起回京。” 顾于景凉薄的嗓音,音量不大,却能穿透薄薄的院墙,直刺人的耳膜。 江芙渠靠着树干,泪流满面。 淋花了红妆。 顾于景的否认,如同利刀,生生在她胸口刺了一个大洞。 连呼吸都疼。 黑一点怎么了? 难道黑就是被消遣玩弄的理由?她只是肤色稍微深沉一点。 而这个所谓的准未婚妻,呵。 在他快病死时,都没有现过身。 这三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 让他双手重新握稳笔杆的人,也是自己。 如果没有自己,他如何重登科场? 她的付出,他当真一点都看不见吗? 他要了她,却说她上不得台面,也见不得光。 他,就这般喜欢那准未婚妻? 可笑。 昨夜,夜色靡靡,她以为自己的喜欢,终于修成正果; 今日,朗朗乾坤,她那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化成齑粉。 再留在他身边,自己永远只能做那见不得光的外室。 这段一人奔赴的感情,这份不对等的奢念,是时候结束了。 淳静姝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样失魂落魄地离开的。 当天夜里,她留下一份绝情书,跑了。 彻底消失在顾于景的世界里。 第2章 他人妇 六年后,通州衙门旁边的巷子里,一辆半新的马车靠在侧边停下。 “娘子,小心。” 男子掀开车帘,他木簪束发,面容清秀,身着青色襕杉,肩上背着书箱,腰间佩戴一个紫色香囊。 左手持折扇,右手伸出。 “多谢相公。” 女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将手搭在男子手上,踩着马凳走下。 她肤白胜雪,墨发如锻,一身淡紫色裙衫,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 男子笑了笑,旋即握紧手中的柔软,来到府衙内,说明来意。 “大人,小人淳启哲,今日携内子来州府登记婚书。” 只要完成官府备案,她便是他真正的妻子。 两人循着官差的指引,来到造册堂。 “你叫什么名字?可是通州人士?”一办事小吏坐在椅子上,视线扫过眼前的两人。 “小女子江……江州人,后迁到通州,叫淳静姝。” 女子停顿了一会,朝着小吏微微一笑。 三年前,来到通州后,她就改了名。 从江芙蕖改为淳静姝。 小吏晃神了。 这女子着实生得貌美。 配这个穷书生,委屈了。 “回禀大人,草民是通州人。” 淳启哲见小吏盯着自己妻子看,有些不满,但又不好明说。 他拿出家族谱牒、婚书与户籍,放到小吏面前。 “还需要她的户籍。”小吏指节敲击着桌面,扬了扬下巴。 淳静姝摸了摸袖口,略微尴尬道,“夫君,户籍文书落在马车里,我去拿。” “我陪你。”淳启哲拉住她的衣袖。 “相公,我一个人去取就可以了,很快回来。”淳静姝松开手,迈着碎步离开。 淳启哲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转头与小吏攀谈起来。 他等这天已经三年了,不急这一会。 淳静姝拿着户籍文书,步入府衙。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行人骑马飞驰而过,在府衙门口停下。 淳静姝回头,无意瞥见为首的白衣男子,身形一顿。 是顾于景。 他不该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吗? 怎么到偏远通州的来了? 六年了。 他…… 秋高气爽,天气微凉,淳静姝额头却起了一层薄汗。 她手紧紧握住户籍文书,大步逃开。 顾于景察觉到有道视线扫来,翻身下马后,却只看到一个仓皇离去的背影。 淳静姝一口气跑到造册堂,迈过门槛时,脚步踩空。 幸而淳启哲手快,扶住了她的腰。 “静姝,慢点。” 放在在腰上的手有些发烫,他轻笑了一声,“户籍文书拿到了吗?” “在,在我手上。” 淳启哲的声音,将淳静姝拉回现实。 她深吸一口气,摊开手,发现文书已经被握成皱巴巴的一团纸。 “静姝,放轻松,你太紧张了。” 淳启哲拍了拍她的肩膀,接过那张文书,用手轻抚,等到褶子平了些,将文书放到小吏桌前。 “江州人啊,这个户籍上的字,有些看不清了……” 小吏瞥了一眼文书,上面还有未干的汗渍。 “大人,仔细辨认能……” 淳启哲的话音未落,薄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造册堂?”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膜,世界都安静了。 淳静姝只觉得,四肢冰凉。 “正是,顾大人,通州的所有文书,都放在这里了。”知州在旁陪同解释。 那办事的小吏,当即迎了上去。 顾于景颔首,长腿一迈,走入内堂。 “这两人是?” 他的目光看过来。 淳静姝低垂着头,心跳都漏了一拍。 顾于景这人霸道。 他碰过的东西,哪怕不要,也不愿意给别人。 他,若认出了她…… 发现她跟其他男子登记婚书…… 而且自己还…… 淳静姝如芒在背,想要逃,却无处可逃。 “回禀大人,他们今天是来登记婚书的。” 小吏朝着淳启哲说道,“钦差顾大人来巡视了,你们两个还不快见礼?” “草民淳启哲携内子参见顾大人。” 淳启哲拉着淳静姝行礼。 淳静姝的头垂得更低了。 顾于景居高临下,瞧见一截雪白的脖颈。 他黑色的眸扫过两人,落到淳启哲背上的书箱上,“你是今年参加秋闱的考生?” “回禀大人,正是。” “离开考只有两天了,你不去熟悉考场,怎么来报备婚书?”知州的语气,颇有些看不上。 “回禀大人,草民与内子相识三年。三年里,为了准备秋闱,草民一心苦读,内子全力托举,操持家中事物,辛勤劳苦,草民铭记于心。” 察觉到淳静姝的局促不安,淳启哲紧紧握住淳静姝的手,“今日,草民来到省城赴考,便与内子相约,考前来府衙报备婚书。” 其实,整个通州,除了高门大户,报备婚书的人很少。 在官府报备婚书,意味着他们的婚姻被官府正式承认,今后若是有什么变故,不是男子一纸休书便能打发了事,女子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淳启哲此举便是想告诉淳静姝:今后无论自己青云几何,哪怕高中状元,他都会坚定地与她走下去。 这是他目前能给她的,最珍贵的东西了。 “三年?” 顾于景像是想到什么,神色一暗,嗤笑,“你倒是一个有心人,但愿她,能如你所愿。” 他进来这么久了,就没见过这女子抬头。 想必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但她相公在旁赞美她时,她竟也没抬头。 换做一般女子,定会被自己相公这番言语感动,抬头露出娇怯之情。 而她呢? 不仅没有流露出一丝感激,反而还有些发颤,双手不安地紧握成拳。 整个人看起来心虚不已。 “不知,尊夫人是哪里人士呢?” 顾于景想到此,多问了一句。 “多谢大人吉言,内子是……。” 淳启哲抱拳,他只从顾于景的话中,听到了祝福之意。 其他的,他听不懂,也不会在意。 “让她来回答。”顾于景扬起下巴。 众人的视线落到淳静姝身上。 淳静姝知道自己不能再低着头了。 紧张到了极致,她心中反而生出一丝无惧。 六年前,是他先嫌弃自己。 那,六年后,她嫁做她人妇,又犯了哪条天规? 她咬唇,心一横,准备缓缓抬头…… 第3章 贪欢时 “大人,漕运一事有眉目了。” 一带刀侍卫匆匆而入,在顾于景耳边嘀咕了几句。 顾于景眸色变深。 他看向陪在一旁的知州,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知州大人,立即召集府衙的人去前厅吧,本官要一个个盘问。” 公务在身,顾于景没了逗留的心思,径直离开。 知州一脸是汗,临行前,给小吏使了一个眼神。 小吏打发淳启哲离开。 “大人,我们的手续还没办完……” “改日吧,今日有事,没时间。”小吏不耐烦地挥手,推搡着他出了房间。 “什么人啊,有辱斯文……” 淳启哲有些愤愤地回到了马车上。 淳静姝松了一口气,那如负千钧重的脖子,此时终于恢复了自由。 她抬起头来,苍白的脸落入淳启哲眼帘。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淳启哲止住了抱怨,连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还好,不烫,只是出了些汗。” 他拿出帕子,轻轻为淳静姝擦拭,语气又温和了几分。 “多谢相公。” 淳静姝接过帕子,内心涌上一丝歉意,“没能完成报备,怪我,今日动作慢了些。” “你也不是有意的,这怎能怪你?” 淳启哲握住淳静姝的手,“静姝,等我秋闱高中,我们再去衙门报备。” 他觉得最后报备一事被拖,大多是因为自己是白身。 若今后自己有了功名在身,谁又能如此怠慢他? “好,都听相公的。” 淳静姝看着他一脸诚恳,心中涩涩。 三年前,若不是他,自己早就被歹人玷污了。 自己欠他一条命,也欠他一份情。 当时,满腹经纶的淳启哲上省城赴考,因机缘巧合,错过了考试时间,心情低落,四处云游。 碰到一个地方恶霸想要强纳淳静姝,拉着她上了花轿。 他挺身而出,护住了她,不要命地与那男人打了一架。 最后,人虽然被打跑了,但淳启哲满脸是血,在淳静姝的医馆修养了半个月。 伤好之后,淳启哲开口,“淳大夫,不如你我搭伙过日子吧,成婚之后,去我的家乡定居,别人也不敢再欺负你了。” 淳静姝起初没有答应,淳启哲便提出三年之约。 两人暂时只做名义上的夫妻,相互照应,不拿婚书,也不去报备; 若日久生情,两人再去州府再写婚书,去官府报备。 若双方遇到良缘,两人和平分开。 今日,淳启哲赴省城赶考,临行前,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静姝,三年时间已到,我心依旧,你应不应我?” 对上他温柔如水的目光,她垂眸,没有否认。 淳启哲眼中狂喜,火速写了一张婚书,放到淳静姝手中,“我们拿婚书去官府备案吧,若来日我高中解元,你便是当之无愧的解元夫人。我每一份功名的背后,都有你的勋章,今后我亦不会再娶,此生唯你。” 淳静姝在听到这句话后,心口猛然一颤。 她从未被如此热烈而真诚的爱过。 当年,顾于景中了解元,睡了她,转头却负了她; 现在,另外一个男人满腹才华,捧着一颗真心递到她跟前,将她与他的前途挂钩,给她名分,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白首之约。 怎么,能没有一点触动? 九年了,她追在顾于景身后三年,心中藏了他六年,尝尽了情爱的苦。 这份苦,她不想要了。 看着淳启哲期盼模样,她眼中起了一丝薄雾,轻声开口,“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他牵住她的手,“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本来,今日等报备了婚事之后,她便决定将自己交给淳启哲。 可,谁想到在府衙短短的一会,竟碰上了顾于景。 想到以后他作为钦差大臣在通州,淳静姝的心,隐约不安。 “夫君,这个顾大人看起来不好惹,咱们以后看见他,避着点,行吗?” “静姝,你放心,我懂得。” 淳静姝举止一向大方,也颇有见识,不是那般胆小怯弱之人。 今日她一直垂头,是在藏拙。 她那般貌美,连小吏看得眼睛都直了,若是被高官瞧上了,只怕又会多出事端。 这样想着,他的手指抚过淳静姝的面庞,手心细腻的触感,让人呼吸一热。 他低下头靠近。 “公子,夫人,考场到了。” 车夫的声音打断了淳启哲。 他轻咳了一声,面色微红,“静姝,我进考场了。你先回家,等我高中归来。” “嗯。”淳静姝点头话别。 从省城回霁溪小镇后,生活回归平静。 翌日,淳静姝早早起床,来到隔壁镇的眉山采一味药材:黄枝草。 采完药,准备返回时,忽然面前出一高手侍卫,直接朝她抓来。 她抵挡不过,一阵天旋地转,便被人打横抗在了肩头。 “救命!”出口呼救,却被那侍卫捂住了口。 心砰砰直跳,紧张又疑惑。 她经常来眉山采药,对这里很熟悉,也很放心。 究竟是何人要对自己下手? 不一会,停在了一处别院门口,牌匾上写着“雅阁”两字。 “姑娘,得罪了,我家主子中了毒,急需女人疏解。您放心,我家主子风神俊朗,您绝不吃亏……” 侍卫说话很急,“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闻言,淳静姝提着的一颗心,稍稍落地,试探性开口,“我是大夫,或许不用女人,也能帮你家主子解毒。” 侍卫面色大喜,“那太好了……” 话音刚到嘴边。 门口冒出一群打手,拦住两人。 侍卫当即放下淳静姝,往她手中塞了一锭金子,“大夫,我家主子的毒,麻烦您了。” 说罢,只身引开打手。 淳静姝拿了诊金,寻到机会,进入雅阁。 哪知,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美人出浴图。 绯衣女子半身泡在温泉中,衣裳浸湿,云髻垂落,如葱段白嫩的手攀住男子衣襟,不安分地游走,往里探去。 男子坐靠池边,气息不稳,一把抓住女人的双手越过头顶,反身将她狠狠摔到池边。 水花四溅,女子娇声连呼,“好痛!” …… 淳静姝面红耳赤。 温泉池围着假山而建,她站在假山后,透过石缝的间隙,看不太清两人的面容,却能感受到旖旎暧昧。 她捂住眼睛,侧身,偷偷离开时。 脚窝忽然飞射而来一颗石子。 腿一软,一声“噗通”巨响,整个人滑落到温泉水中。 身上的医药袋被挂在池边柳枝上。 她被水淹过的眼睛带着涩疼,还未睁开,熟悉而嘶哑的男声贯入耳膜,“滚出来!” 淳静姝打了一个寒颤,瞬间清醒。 又是他。 她今天出门明明看了黄历,怎么还会这么倒霉? 碰到顾于景? 她曾想过这辈子与顾于景不复相见; 也偶尔想过,两人再见时已物是人非。 唯独没想到,在他贪欢之时,两人面对面。 第4章 再相见 明明身下的水咕隆隆冒着热气,她却如被冰水淋过全身,心尖发凉。 脑海中一片混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迈了三步,一道阴影挡住日光,自头顶笼下,顾于景挺拔高大的身姿,挡到了面前。 “想跑?” 他往前走。 她向后退。 步步紧逼。 脚下的水水翻涌起片片浪花,却抵不过淳静姝心底此时的波涛巨浪。 直到身体抵到坚硬的假山上,她退无可退。 淳静姝心眼提到嗓子上,尖锐的指甲掐破掌心,牙齿发抖,紧张到差点咬到舌头,“没,没想跑。” 顾于景面色淡漠,扫视眼前的女子。 她脖子纤细,湿漉的头发趴在脸上,遮住了她半边面容,让人辨不出真容。 “是吗?” “是。” 淳静姝用尽全身的力量,正视顾于景。 在与他对视的一瞬,淳静姝呼吸紊乱。 棱角分明的脸,深邃立体的眼,薄而红润的唇。 除了气息沉,依旧那般举世无双。 初夜的记忆重叠,淳静姝的心,痛了一下。 她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几欲跳出胸腔的心脏不安分地打鼓,过分挺直的背脊被假山膈得生疼。 顾于景眼中毫无波澜,目不转睛。 “不是说雅阁的姑娘都是老手,怎么派你一个雏儿来引诱刺杀我?” 淳静姝杏眼圆睁,脸色发白。 握紧到几乎僵硬的手指松开掌心,憋在胸腔里的气慢慢放出。 原来,他没有认出她。 也是,她现在早就不是以前那个瘦小的黑丫头了; 她现在肤白胜雪,身段玲珑,高挑出众,是一个美人。 她恢复了几分理智,清了清嗓子,开口解释,“公子,我没有引诱你,我是大夫,来这里给人看病。” “胡扯。” 顾于景不信。 雅阁位于深山,附近十里无人烟,怎么会有大夫来看病? 她在说谎。 他极其厌恶说谎的人,尤其是从他眼皮底下说谎逃跑的女人。 她身上有熟悉的味道。 眉眼似曾相识,耳畔却没有小红痣,不知雅阁是从哪里弄来的冒牌货,故意扰乱他的心神。 顾于景失了耐心,将匕首抵住她的颈间。 “公子,你信我,你看,那边有我的医药袋!” 淳静姝才慢下来的心跳,又骤然提速,她指着柳枝上的布袋,为自己博取一丝生机。 她侧头想避开匕首。 可,这一动,无意中瞥到假山后原先的那个女子,肤白貌美,竟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脖颈见血,了无声息。 他指尖的匕首,折射水面的光,上面还有零星的血迹。 原来刚才顾于景与那女子纠缠,不是在贪欢,而是在杀人。 淳静姝冷汗涔涔。 顾于景的无情,六年前她就领教了。 现在,若没有更多证据,顾于真会杀了自己。 “一个破袋子,能说明什么?” 果然,顾于景无动于衷,嗤笑一声,手上的匕首入肉三分,一刀封喉。 “主子!那是大夫!” 那带刀侍卫此时来到雅阁,见到此情此景,大喊一声,在匕首割破血管前,喊住了顾于景。 他跳下温泉中,急急走过来,解释道,“属下知道您中了情毒后,出门找解药,碰上了正在山中采药的大夫。” “我姓淳。” “对,就是淳大夫。” 侍卫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幸好咱们的人及时赶来,漕运案件的关键证人,已经按照您的计划捉住了。” 顾于景目光在淳静姝面上扫视了一圈,放开了手。 淳静姝紧绷的弦放松,察觉脖子上有刺痛。 她伸手一摸,黏糊糊的,指尖沾了红。 “淳大夫,你脖子出血……” 侍卫惊呼的话还没有说完。 下一秒,顾于景直直地倒在温泉中,水花飞溅到淳静姝眼中,模糊了视线。 朦胧中,似乎瞧见有一抹红沉入水底。 “主子!” 侍卫叫上几个小厮,从水中捞起顾于景,匆匆朝池边走去。 半途又折回来,一脸诚恳道,“淳大夫,方才是误会一场。我愿意奉上三倍银子,请您给我们主子看诊。” 淳静姝停住了脚步。 她没想管顾于景,但,此时就算她不答应,这里的人也不会放自己离开。 她捡起柳枝上的布袋,她从里面拿出碎布包住自己的脖子,跟着小厮来到池边。 “将顾于……” 意识到到侍卫看过来的奇怪眼神,淳静姝立马改了口,“将过于繁琐的外杉脱掉,让这位公子躺倒卧房去吧。” 侍卫连忙应声。 他将顾于景放到床上,褪去了他的上衣,去里间柜子拿衣裳。 淳静姝走到床边。 顾于景呼吸沉重,白皙的肌肤,因情毒,泛着密密麻麻的红,形成一颗颗细小的红豆子。 靠在里侧的手腕上,有一圈细细的白色印子,看起来有些眼熟。 淳静姝想要凑近一看时,一声咳嗽声将她的好奇心拉回。 “淳大夫,可看好了?” 或许是她的眼神过于直白,侍卫走到面前,挡住了部分视线。 “如果淳大夫需要上药什么的,可以让小的代劳,我们家公子有洁癖,不喜欢被女子盯着看……” 自家主子长相俊美,经常会有小娘子的目光黏在他身上。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侍卫也不会找一个女大夫来给公子解情毒。 他全然忘了,方才自己还想用淳静姝的身子,为顾于景解毒。 此时,顾于景的呼吸声又粗了几分,隔着青色的萝帐,竟平添了几分撩人的味道。 主子这副媚态,连他一个男人看着都怪不好意思的。 淳静姝会意。 她在顾于景身边三年,从未见过这个侍卫。 可能是因为六年前被自己占了便宜吧,所以现在顾于景走哪都找一个小厮看着,不让女子近身。 她自嘲了一声,“他身上的症状我已经了解,现在给他把脉。” 侍卫连忙谢过,匆匆拉起萝帐,又拿了一条锦帕过来,放到顾于景的手腕上,朝着淳静姝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中毒多久了?” “约莫一个时辰。” 她算了一下时间。 情毒猛烈,进入体内半个时辰,药效最大。 若没有解药,会有蚀骨之痒,只能找人抒解。 情毒药效最大的时候,是顾于景与那女子在池中的时候。 可他没解药,也未行那事。 怎会撑到现在? 他不相信顾于景在那方面是有多强忍耐力的人。 当初,他连酒精的效力都没抵挡住,动了自己这个“黑丫头”。 像野兽一般,连要了自己四次。 情毒的药效比酒精强多了。 可为何他没动那白皙貌美的女子,反而将她杀了? 淳静姝蹙眉。 顾于景能忍到现在唯一的解释是,今日顾于景服用的媚药,不纯,剂量不够。 不然,以顾于景百发百中的战斗力,这个女子又会像自己一样,多了一个孩子。 第5章 她是谁 见淳静姝没有表态,侍卫红着脸,担心道,“淳大夫,这毒能解吗?我家主子……” “他中毒的剂量不多,没什么大碍。” 淳静姝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瓶,从里面拿出一颗药丸。 这解药若是过量服用,也会中毒。 她瞥了一眼顾于景,斟酌着,将药丸一分为二。 其中的一半给到侍卫。 “这一半药丸磨成粉,兑水喝。一个时辰后,便能解了身上的毒素。” 半个时辰后,顾于景身上的红点消掉了一半。 侍卫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过来。 淳静姝换上。 又坐了片刻,太阳西斜,淳静姝起身告辞,侍卫拿出了三锭金子,千恩万谢地将淳静姝送到门口。 “淳大夫,今日多谢你了,您在哪家医馆高就?日后……” “放心,你们家公子已经无碍,也不会留下后遗症。家中还有事,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淳静姝生怕侍卫再追问自己的住所,迈着小碎步,匆匆离开。 她不想跟顾于景再有任何交集。 这个男人很危险。 她猜测,他那般洁身自好,眼高于顶,不喜女子靠近,若三年前他少吃一口酒,酒精效力减轻,他尚存一丝理智,自己的结局会不会也与今天那个女子一样,被他抹了脖子? 又或许,六年前他没杀她,他大概是看在自己照顾他三年的情分上。 六年过去了,他应该早就跟他的准未婚妻成亲了,将自己抛诸脑后了吧。 他没认出自己,也好。 今日的插曲落幕,她不会再见到顾于景了。 从此,世上再无江芙蕖。 快天黑之时,她回到霁溪小镇,儿子淳遇初守在村口,圆圆的脑袋四处张望。 “娘亲,你总算回来了!” 见到淳静姝,小小的人儿眼睛一亮,直接扑来,“方才奶奶来医馆了,说你偷人了,要将你沉塘,娘亲,我们快逃吧?” 遇初害怕地缩了缩脑袋,手指紧紧拽住淳静姝的衣袖。 睫毛弯翘忽闪,眉眼与顾于景有五分相似。 淳静姝抱住了儿子。 遇初口中的奶奶,是淳启哲的亲生母亲。 她与淳启哲来到霁溪小镇,淳启哲宣称遇初是自己的孩子。 淳老太太对小遇初还算喜欢,可看淳静姝总觉得不顺眼。 哪怕淳启哲多番解释,她总觉得淳启哲没能赶上乡试的原因是:他被淳静姝勾引耽搁了。 以读书为由,淳老太太要求淳启哲住在老家的宅子里; 淳静姝母子住在医馆。 有淳启哲在中调和,双方倒也没有什么大摩擦。 今日,她出发采药前,老宅那边风平浪静,没有异常。 怎么好端端地说自己偷人呢? 若说偷,她也只偷过六年前,山洞中的那三天时光。 但这件事,她从未跟其他人提起过,淳老太太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妇人,不可能也没有机会知道。 “遇初,不怕。” 淳静姝朝着儿子露出一个笑容,在他额头亲了亲,“有娘亲在,没有人能将咱们母子俩怎么样。” “真的吗?” 淳遇初抬起头,小小的脸上带着一丝不确定,“可是那个女人一直骂骂咧咧,奶奶刚刚发了很大的火,还将你的医书给扔了出来。” “来了一个女人?” “是啊,皮肤白白的,不过没娘亲白,有这么高,骂得可凶了,奶奶的脸都绿了。” 遇初胖嘟嘟的手指比画着,“她说娘亲偷了他的男人,要找你要个说法。” 一个凶悍的妇人形象在淳静姝脑海中浮现。 莫非是顾于景的妻子找上门来了? 可自己早就跟顾于景断了干净。 她此番前来,目的是自己,还是…… 淳静姝看了一眼自己怀中奶呼呼的大胖儿子,心里泛起寒霜。 六年前,是她带走顾于景,负了自己,自己伤心欲绝,跑了; 六年后,若她想来打扰自己的生活,自己定将,寸步不让。 抱着遇初的手紧了紧,坚定道,“遇初,不管谁来了,娘亲都有法子应对。” 她大步向前,在夜色降临时分,回到了医馆。 一排人坐在大堂,昏暗的烛光下,像是鬼影。 “淳静姝,你还有脸回来?” 话音未落,一个杯子朝着她砸来,淳静姝要护住儿子,躲避的动作不能太大,杯子里的茶水洒落在手臂上,挂着几片茶叶。 “母亲这是做什么?难道不怕砸到遇初吗?”淳静姝语气一冷。 “娘亲,你的手……” 遇初紧张地抓住母亲的衣袖,冲着淳老太太喊,“奶奶!你不能伤害我娘亲!” 淳老太太心头一噎,“我没想伤害遇初。” 说罢,她朝着遇初招了招手,“遇初,你娘亲犯错了,奶奶要罚她,乖孙,你过来。” “不,你不能罚我娘亲!”遇初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遇初,没事,这水不烫,娘亲没有受伤。” 淳静姝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将他放到旁边的椅子上,顺手解下医药袋,话锋一转,“那母亲是想伤害我?” 说话间,她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大堂里的几人。 有村长,淳启哲的妹妹,还有一个眼生的丰腴华贵女子。 姿色中上。 她,是顾于景以前的准未婚妻,现在的妻子吗? “淳静姝,你还好意思问我!” 淳老太太见淳静姝语气不善,不似平日那般温和,火冒三丈,“淳静姝,你跟我老实交代,你今日是不是借着采药之名,私会李罗了?” “李罗?” 淳静姝愣住了。 怎么,不是顾于景? 这厢,在卧房。 一声低低的咳嗽,让打盹的侍卫瞬间清醒。 “主子,您醒了?” “拿一身衣裳来。” 服用解药后,顾于景的燥热散了,可身上却直冒冷汗。 侍卫拿来衣服,他脱下湿透的衣裳,瞥到手腕时,动作一滞。 “松烟,我手上的那根红绳去哪了?” “小的,小的不知。” 侍卫叫松烟。 他想起,第一次伺候公子时,便看到公子左手手腕上戴着一根红绳。 从未取下,也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几年过去,那根红绳已经泛白,绳结处已经磨出了细细的纤毛,随时都可能断开。 “去找,派所有的人去找。” 顾于景脸色黑得可怕。 松烟叫上侍卫分头行动。 他不明白,大人为何如此看重那根红绳。 红绳上一没有镶金,二没穿玉,时间久远,实在是配不上自家大人的灼灼风华。 京中任何一个贵女,送给公子的红绳,都比这根贵重百倍。 两个时辰过去,一无所获。 屋内,被褥散开,书籍遍地,一片狼藉。 顾于景一身中衣站在温泉池中,看着空荡荡的手腕。 山间凉风吹来,他连打了十个喷嚏,胃里翻涌,身形晃动。 “公子……”松烟连忙上前扶着顾于景,滚烫的触感,让他心中一惊。 掀开衣袖。 顾于景的皮肤重新泛起密密麻麻的红。 “还有情毒!” 松烟惊呼一声,“淳大夫不是说都解了吗?怎会……” “你找了一个蹩脚大夫。” 顾于景微微喘着气,想起那女人细腻如瓷的肌肤,“女人的话都不可信,你被骗了。” 松烟懊恼,难怪她走得那么快,白花了那三锭金子。 “淳大夫?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在淳大夫的布袋里,看到过那根红绳!”另一名侍卫惊呼。 顾于景锐利的视线扫过来。 “你没有看错?” “大人手上的红绳的织法奇特,小人不会记错。”那名侍卫回道。 顾于景脚步虚浮,推开松烟,“备马。” “大人,您要亲自去吗?” “你不是已经被骗了一次?”顾于景冷哼一声,披上外袍。 怎么会这么巧? 他才在那帮人的算计下中了情毒。 她就在雅阁附近采药? 红绳又恰好落在她的袋子里? 那个女人是故意的。 她究竟是谁? 第6章 要沉塘 月色西移。 平静的小镇,有人早早熄了灯,静谧无言。 街角的深处,医馆烛光摇曳,时不时传出尖锐的讽刺。 “淳静姝,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你勾引我相公,让他乐不思蜀,怎么,敢做不敢认了?” 李夫人望着淳静姝比她还要白嫩的水肌,嫉妒泛酸。 “淳静姝,我今日将村长请来,便是做个见证。你若坦白,我们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痛快;若你冥顽不灵,我们只能将你沉塘,以正淳氏家风!” 在这个时代,已婚女人出轨,为世人不耻。 淳老太太早年丧夫,一直寡居,最近被推举为镇上的贞洁典范,眼中更是见不得苟且之事。 遇初小手握成拳头,紧张地看着自己娘亲,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这位大姐,我不认识李罗,你们找错人了。” 见与顾于景无关,淳静姝心中更无负担。 她坐到儿子身边,镇定自若地喝了一口茶。 “我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来人,将证据给我带上来!” 李夫人当即让下人将一件明黄色的女子的小衣放到村长与淳老太太跟前。 村长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淳老太太面上躁得慌。 “这件衣服,是从我相公书房搜出来的!下摆处绣着一个‘姝’字。”李夫人咬牙切齿。 自从李罗从医馆看诊回来,便不再与自己同房。 哪怕自己打扮得再娇媚,使劲浑身解数让他情动,他最终也会婉拒自己。 一个男人对自己不感兴趣,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在外面有人了。 今日一早,他再一次喘着粗气推开自己。 她翻了他的书房,去找证据。 在一个暗格里找到了这件小衣。 她拿着衣服与他对峙,他却恼羞成怒,摔门而走。 下人偷偷跟了他,发现他去往医馆方向。 她当即气得想杀了两人。 淳老太太看到小衣,瞬间面红耳赤,手指颤抖,指着淳静姝,“你……” 她没有与淳静姝住在一起,不知她小衣的木同样,但小衣上的字,却让她胆战心惊。 她认识的人,只有淳静姝一个人的名字中含有“姝”字。 而且淳静姝给人看诊不分男女,也是她的一块心病。 只是碍于儿子一直护着,她不好开口明说。 “这件衣服不是我的。” 淳静姝瞥了一眼便摇头否认,“我没有这个颜色的小衣,你找错人了。” “证据确凿,你否认也无用!” “你若不信,便喊你相公来对峙如何?” “你明明知道,他现在为了你不回家了!” 李夫人气急败坏,“今日一早,我的人就看到他等在你医馆门口!” “那就是说,你们没找到他,就朝我下手?” 淳静姝挑眉,往前走了一步,“大嫂,你自己管不住你的丈夫,何必怪罪到我身上? 我用过比这更好的男人,一两个歪瓜裂枣,我看不上。” “你这贱女人!非要在床上捉到,你才认吗?” 一般女子若碰上奸情事发,苦主找上门来,恨不得遁地而逃,立马会招认; 李夫人没想到淳静姝脸皮这么厚,抵死不认,还说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话来。 “娘亲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个坏女人休要污蔑我娘亲!”遇初叉着腰,呲李夫人。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娘亲人前是妙手回春大夫,人后做情……” “啪!” 李夫人的话还未说完,脸上挨了一掌。 她愕然回头,看到淳静姝上扬的手。 “你竟让敢打我?” “为何不敢?你这妇人好不讲道理,莫名其妙跑到我医馆里大吵大骂,拿一件小衣就想往我头上扣上‘偷人’的罪名。” 淳静姝眼眸森然,挡到遇初面前,“都说捉奸成双,你硬要说我偷人,请拿出更直接的证据,否则,我便去官府告你污蔑良民清白。” 那一副无畏的样子,让李夫人往后退了几步。 淳老太太也迟疑了,莫非,淳静姝当真是被冤枉的? 僵持之际,清风吹来,烛光亮了几分。 淳启哲的妹妹淳月眼尖地发现,淳静姝换了一身衣裳,不是早上出去的那一套。 这套衣服上泛着浮光,哪怕在屋内晦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华贵水纹。 “娘,大嫂出去采药,衣裳都换了,不知道是换给谁看呢。” 淳月不喜淳静姝。 自从她们母子俩进门后,大哥对自己的关爱便少了。 也不再对自己百般宠爱。 若没有淳静姝,这身衣裳,本该穿在她的身上。 淳月说完,淳老太太面色陡然一沉。 “连衣服都换了,还不承认?淳静姝,那你说说,你今日不是去见李罗,又是见谁了?” “我今日上山采药,救了一个伤患,弄湿了,换了一身衣服,很奇怪吗?” “那你这身衣服是在哪换的?” 淳静姝顿了一会,一时语塞。 她不想跟顾于景再有瓜葛。 “说不出来吧?你明明就是……” 李夫人恨恨道,“方才还信誓旦旦,怎么现在结巴了?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 她摸着脸上火辣辣地痛处,“村长,若淳静姝今日找不出证据反驳,小女子建议将她沉塘!等到捉住李罗了,也将他沉塘了!” 她起身将小衣丢到淳静姝面前,一脸轻蔑。 淳静姝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这香味…… 村长看向淳老太太。 淳老太太挺直了背脊,“我淳家家风清正,无论男女皆恭慎行守礼,无所越矩。淳静姝,你今日若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老妇也只能同意将你沉塘,以正视听。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今日去见谁了?” “我。”清风夹杂着薄凉的声音传来,男人迈着大步,走入医馆。 他一袭青杉,月白色的披风随走路而晃动。 略显病态的脸上泛着红晕,狭长的眸子在灯光的照耀下,多了几分立体感。 他冷冷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最终,目光落到淳静姝身上。 淳静姝眉心紧拧。 他怎么来了? 莫不是认出自己了? 她一把抱住遇初,只露出一个后脑勺。 淳月瞧见顾于景,眼睛都直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俊俏有气度的男子,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这位公子莫不是记错了?今日我嫂嫂明明是去采药了,怎么会给公子看病了?” 淳月见这般风度翩翩的公子上门为淳静姝作证,心中酸意更显。 哪知,顾于景看都没看她一眼。 径直走到淳静姝面前。 淳静姝心头一颤,抱着儿子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他发现遇初是自己的儿子,以顾家的作风,不会让遇初再跟着她。 顾府虽富贵,可高门的阴私不会少。 当年,顾于景是世子都差点被人害得丢了性命,遇初一个稚子若真进了顾府…… 想到此,她全身一紧。 遇初是自己拼尽全力才保住的孩子,是她的命。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将他夺走。 “淳大夫,方才,你不肯说出今日给我看诊了,是为何?” 他逼近,俯视她。 两人的衣袖挨到了一块。 她未曾料到他会靠得如此近,退后几步,拉开近在咫尺的距离。 不料,却撞上了身后的椅子。 踉跄一下,椅子上的医药袋掉落地上,里面的物品“咕噜”滚了出来。 一根红绳露出。 顾于景蹲下来,拾起红绳,面色骤变。 这不是他的那一根。 但织法,却一模一样。 这种奇特的织法,只有那个人会。 “淳大夫,这跟红绳是从哪里来的?” 他眼底蕴藏着暴风雨,深邃的眸,似要将人看穿。 第7章 胭脂味 竟然是问红绳。 淳静姝松了一口气。 “这红绳是前几日在灯市上买的。” 这是淳静姝很少在顾于景面前撒谎。 她语速放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 “买的?” “是。前段时间镇子里来了一些越地生意人,他们带了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我当时觉得这个红绳织法奇特,便买下来,准备给家人戴上。” 本来这根红绳是为淳启哲准备的,祈祷他秋闱顺利。 可是,临行前忘了拿出来。 没想到,竟然被顾于景看见了。 “什么样的越地人?” 顾于景心中存疑,视线在不曾从淳静姝面上挪开分毫。 “五十岁的大婶,心宽体胖,皮肤很白。” 淳静姝慢慢开口,“公子问了这么多,可是很看重这红绳?如果公子实在喜欢,这根红绳也可以转赠给你。” 她说得很平常,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般,漫不经心。 “不用。” 顾于景眸色暗了一分,极淡地吐出两个字,没有再追问。 仿佛刚才的咄咄追问的人,不是他。 淳静姝垂下眉眼。 她就知道,顾于景不会要。 九年前,他便拒绝过自己。 那时,顾于景双手被废,刚被送回江州外祖家白氏府邸。 他每日不出卧房,只穿白色的衣裳呆坐,屋内所有陈设也全换成白色。 用药也不见改善。 这将他的外祖母,白老太太给急坏了。 她觉得顾于景是中了邪,请大师前来做法事,却无一例外被顾于景拒之门外。 正当白老太太一筹莫展时,淳静姝想起祖母曾经说过的一个偏方。 祖母医术高明,自己的这一身本事,便是跟祖母学的。 祖母说医病有时候是玄学,当碰到疑难杂症,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治好时,可以取其他人的一根头发,编织到红绳里,然后佩戴到病人手上,帮助改善病人的气运。不过,这种方法可能会损耗另外一个人的气运。 但淳静姝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头发编织入红绳之中。 她愿意将自己一半的好运气分给顾于景,助他早日康复。 因为不擅女红,她织了一个晚上,织了二十多遍,最终才织出一条好看的红绳。 这跟红绳不仅藏了头发,也藏了少女的心事。 翌日一早,她给顾于景上完药,小心翼翼地将红绳放到他跟前,有些结巴道: “世子,这是我亲手织的红绳,世间仅此一根,能帮助你早日康复,送,送给你。” 顾于景看着她,毫无波澜。 甚至看都没看一眼那红绳。 淳静姝离开时,红绳还放在桌上。 后来,淳静姝却再也没有见过那根红绳。 因为,那根她满含心意编织的红绳,早就被顾于景扔掉了。 在某个被遗弃的角落里,被老鼠啃食,或被日晒雨淋。 也是,一根红绳而已,他顾世子要多少有多少,怎么会在意? 而她大概是因为分了气运,所以这九年才会过得这么苦吧。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将头发放到红绳里了。 “这位公子,今日淳大夫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辰给公子看诊呢?” 村长打破了沉默,问顾于景。 见顾于景打扮不凡,气质矜贵,语气也客气了几分。 一旁的松烟据实做了回答。 只是隐去自己曾想让淳静姝给自己主子以身解毒的事情。 他本想说淳静姝医术不精,但在顾于景的示意下,他未提及。 松烟扶着顾于景坐下。 虽然顾于景在此多有不便,可淳静姝也不好开口请他离开,何况,她眼下还要应对李夫人。 “这样看来,淳大夫今日确实没有时间做其他事情,也没空见李罗。” 村长朝着那华贵的妇人开口,“李夫人,你觉得呢?” “今日没见,谁晓得以前有没有见?那件小衣……”李夫人依旧不松口,但底气已没有先前那般足。 淳老太太与淳月也持观望的态度。 “李夫人,不若我问你几个问题,来证明我的清白如何?”淳静姝开口。 “什么问题?” “你夫君个子比你高一个头,耳畔有一颗血痣,身形消瘦,时常着一件藏青色的外衣?” “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夫君前段时间,可否去过隔壁青兰镇?” “是,去过。” “你夫君最近是否眉须脱落?” “有。不过他年纪不小了,眉须脱落不是很正常?” “你夫君的手背上的肌肤,最近是红色的,对吗?” “是,他说是烫伤的……” “那是他没有跟你说实情。” 淳静姝看向村长,“村长,这件小衣上有一股独特的胭脂香,我只在一名病人身上闻到过。” 她抱着淳遇初走到案桌前,翻开医案。 将其中的一份医案交到村长手中。 “那名男病人,叫罗李。他第一次来时,身上便有这种胭脂香,还很浓。经过方才我与李夫人的问答,我基本上可以断定,来我医馆看诊的罗李是化名,真名是李罗。” 霁溪镇是通州最大的镇,管辖范围广,有多个码头,贸易便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淳静姝虽然在这里住了三年,但是也不认全这里的所有人。 李罗化名成罗李,淳静姝不知,实属正常。 “你少用看病来搪塞了!医案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若是李罗真的来看病,他为何不光明正大来?还用化名?你别以为胡扯一个人就想搪塞过去!”李夫人扬起脖子。 村长却将那医案放到李夫人面前。 “李夫人,你先看看这个吧。” 李夫人翻看医案,面色骇人,脱口而出,“花柳病……” “花柳病犯病期间,眉毛随手落尽,手上会长肉红色的斑疹。至于其他症状,夫人还需我多言吗?” 李夫人身子颤抖起来。 淳老太太与淳月脸上一片愕然,看淳静姝的表情都变了。 她竟看了其他男人那处…… “李罗起初并不知自己得了花柳病,我通过号脉与皮肤表征诊断出来,并不需要查体。” 淳静姝对上那淳老太太含怒的眼神,知道她脑中在想什么,做了一句解释。 她指了指医案,“此病在治疗期间,不可同房。他这段时间经常来医馆,也不过是按时拿药。我跟他,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目前,他只需服用最后一个疗程的药,便能大致康复。” 就诊日期、病由、处方,在医案上记录得很清楚。 “我不用胭脂,也不喜这个颜色,这件小衣断不是我的。根据推算,李罗染病的时间与他出现在青兰镇的时间吻合。夫人可以去青兰镇打听一下,这件小衣的由来。或者,李夫人可以直接问你自己的夫君。” 气势汹汹的李夫人,现在完全不敢看淳静姝的眼睛。 方才闹的阵仗与声音有多大,她现在就有心虚。 她匆匆道歉后,落荒而逃。 “一切都是误会,淳老太太,你这媳妇一向医术高超,医德甚好,你也要多给她几分信任才是。” 见事情明了,村长站起来,说了一句公道话,告辞离开。 今日,若不是淳老太太拉着他来,他也不想淌这一趟浑水。 淳老太太被说得有几分难堪,拄着拐杖离开,“淳氏,以后你还是注意些,不要再被人闹到家里了。” 她一直不情愿自己儿媳抛头露面,尤其还顶着这样美艳的一张脸。 因此今日李夫人闹上门来,她第一反应,便是淳静姝真的偷人了。 “嫂子,母亲是为了淳家的名声,大公无私。既然你是清白的,说清楚就好了。” 淳月余光瞥了一眼顾于景,没有跟着自己母亲离开,笑着打圆场,“嫂子见识的人多,心胸宽广,想必是不会计较吧?” “我计较如何?不计较又如何?淳月,你不必给我扣高帽子,下次你再挑起是非,我不会留情。”淳静姝看了她一眼。 淳月平常喜欢做点小动作,淳静姝没放到眼里,也懒得跟她计较。 可今日事情涉及自己的清白与底线,她要好好敲打,不会含糊过去。 “嫂子,我不过是提了一嘴衣服,没想到其中还有隐情,你别生气……” “没想到,便是思虑不周,言行不慎。妹妹以后莫要再捕风捉影,若今日之事被传出去,难免会给人毛毛躁躁、不端装的印象,这对淳氏的家风,不好。” 淳月尴尬极了。 她没想到一向温和、话不多的嫂子,怼人的功夫如此厉害。 还有外人在,竟如此不给自己面子。 越解释越显得心虚。 最后,淳月面色红白交加,匆匆离开。 此时,遇初已经趴在怀里睡着了,淳静姝将他送回卧房,放到床上。 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臂,从房中拿了一个匣子。 深吸了一口气,来到大堂。 “今日多谢公子解围,这是医馆秘制的养生糕,送给公子,以作报答。” 顾于景的手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没有接。 他眼中多了一丝探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直直看着她。 这个女人在别人面前落落大方,从容自信,可是唯独面对自己有慌张,有害怕。 “公子,时辰不早了,还有事情吗?”淳静姝将匣子放到桌子上,见顾于景还没有离去的迹象,忍不住张了张嘴。 “急什么?” 顾于景挑眉,“淳大夫与李罗之间是清白的,可,淳大夫对于我,却谈不上清白。” 淳静姝才慢下来的心跳,又如雷响。 第8章 清白否 “公子,我,我哪里与你不清白了?”淳静姝手扣着木凳边缘,声音竟有两分虚浮之意。 “你连多少名医看不好的花柳病都能治好,可见医术不错。” 顾于景顿了一会,松烟连忙给他斟了一杯茶。 他端起水杯,吹了吹水面上的浮沫,“情毒比花柳病好治,可,你却没治好。淳大夫,你说说,这是什么缘故?” 当年那个黑丫头在自己身边时,他偶尔也会翻看一下她的医书。 对这两种病略知一二。 “没治好?”淳静姝惊讶抬眸。 “可不是?” 顾于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淳大夫这么紧张,完全不负方才那般镇定自若,可是在心虚?” 他捉住她的手腕,眼中泛着寒光,“淳大夫,你今日是特地引本公子前来吧?说,你跟雅阁那边,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交给你什么任务?给了你多少好处?” 此前,那帮漕运的贪官,故意在雅阁给自己设了一个仙人跳,想拉自己下水。 他们给自己下了情毒,又派雅阁的女子来引诱。 他当场将那名引诱自己的女子给杀了。 可结果又冒出一个淳大夫。 她这样好的皮囊,这样好的医术,在一个镇上当大夫,过于亮眼,也过于不寻常。 联想到今日种种。 她是雅阁的人,这才说得通。 “这位公子,今日是我第一次到雅阁,而且我是被掳过去的。” 淳静姝手腕被拽得生疼,她咬牙看着顾于景,“公子这样乱给我攀关系,实属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 “是。众所周知,眉山药材众多,我每隔五日,便会去眉山采药。今日,本就是我去眉山采药的日子。若公子不信,可以去左邻右舍打听,考证。” 她想抽回手腕,却被顾于景紧紧拽住。 可医馆还没打烊,若这副样子被人看到,定会又惹流言蜚语。 “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松手。” 情急之下,她猛然一用力,从顾于景手中挣脱,手指滑过他的手心。 触及她带着薄茧的指腹,顾于景一怔。 紧接着,他闷哼一声,手腕上传来一股剧痛。 “主子!” 松烟见状,赶忙过来扶住顾于景,掀开衣袖,发现他的手腕上出现了一圈紫红色。 “淳大夫,此前,你没好好给我们主子解毒。现在,你又伤了主子的手腕!你该当何罪!” 松烟眼中带着杀意,手放到长剑上。 顾于景朝他摇了摇头。 淳静姝看着顾于景额头上的汗珠,不似作伪,当即将医药袋,拿到案桌前。 “你先扶他坐好,让我看看。” 见松烟还在犹豫,怒目而视,淳静姝脱口而出,“别瞪着我了。若真还有情毒未解,时间久了,会诱发他手上的旧伤。你就算要找我理论,也要等我看过再说,如何?” 松烟听闻,立马将顾于景扶到小塌上。 天色已黑,这附近只有这么一家医馆,也没有选择了。 “我且再相信你一次,若是这次治不好我家主子……” 他指了指腰间的配箭。 淳静姝瞥了他一眼,“先治再说。” “你怎知我手上有旧伤?” 顾于景躺下,如墨的眸,看向淳静姝。 淳静姝猛然回神。 察觉到方才自己说话急切了些,她平缓了语调,“我是大夫,看得出。公子手腕上的紫红色,一看便是旧伤复发。若是新伤,多为鲜红色。” “淳大夫解释得倒详细。” 顾于景想起方才手心传来的略微粗糙的触感,没有再说话。 衣襟松开。 顾于景身上的红色疹子已经蔓延至脖子下方。 她往他手腕上搭上一块锦帕,细细号脉。 “公子,你可知道,你服用了多少情毒?” “一满杯,混在水中。” 这是他从那个引诱他的那个女人口中听到的。 顾于景面色泛红,身上又发起低热,又陷入了迷糊之中。 淳静姝点头。 这剂量要比猜测的剂量大许多,难怪那一半药丸不能消除他身体的所有情毒。 可什么时候顾于景的忍耐力这么好了么? 在中了如此大剂量的情况下,还能不要女人的身子。 或许,他是九年前在自己这里吃了亏,加强防备吧。 “怎么样?淳大夫,这回可有十足的把握?我家主子的情毒,是否能够全解?” 松烟见淳静姝蹙眉,心中又打起鼓来。 “你不必如此着急,此前我不清楚你家公子中毒的剂量,解药剂量不够,现在,我会给他用足解药,并施针解毒。” 服用了大量的解药后,顾于景身上的红疹慢慢消退,靠在小塌上小憩。 淳静姝去药房抓了一副药,交给松烟,让他在半个时辰内给顾于景喂服。 “淳大夫,不是有解药吗?为何还要煎药?”松烟有些疑惑。 淳静姝关上抽屉,实话实说,“你家公子因为情毒诱发了手伤,若要恢复到以前的状态,需要用药,辅之以银针治疗。” “哦,一次够了吗?” “药物治疗与银针治疗双管齐下,需要治疗七个疗程,每隔两天一个疗程。” “这么久?我们要在这里待二十一天?”松烟掰了掰指头,面露难色。 “这件事情,我也有一定的责任。不如这样,我将这七天的药材,免费给公子包好,你们按时煎药服用; 同时,我将吸引针灸的穴位写给你们,公子若是有事不能来,可以去其他医馆扎银针解毒,效果都是一样的。” 淳静姝将那三锭金子拿出,放到松烟手上,“这诊金,我也不收了。” 她不想与顾于景再有过多的牵扯。 只想尽快从这件事情里抽身。 “等主子稍后服药时,我跟他请示。”松烟看了一眼闭着眼休息的顾于景。 在松烟煎药的时间。 淳静姝去卧房看儿子。 遇初睡觉不老实,经常半夜踢掉被子。 淳静姝看着滚到地上的被子,失笑。 她将被子捡起来,重新给遇初盖好。 “娘亲。” 遇初察觉到动静,迷迷糊糊醒来,扑进她的怀中。 淳静姝坐在床沿,抱着儿子,轻拍他的后背。 “娘亲,您怎么还不睡啊?外面还有病人吗?” “嗯,遇初先睡。”淳静姝哄道。 “不要,娘亲辛苦,我要陪娘亲。” 遇初揉了揉眼睛,要起身,“爹爹去省城了,我是家里的男子汉,要保护娘亲。” “这是爹爹告诉你的?”淳静姝疲惫的眼中多了一些温暖,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是。爹爹说男子汉就要有男子汉的担当。”遇初说起自己的使命时,音量提高了两分。 “嘘。” 淳静姝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外面的病人睡着了,咱们小声点。” “娘亲,是那个问红绳的叔叔在外面吗?” 淳静姝顿了一会,“是。遇初怎么知道的?” “因为娘亲在那位叔叔面前总是轻言细语,小心翼翼的。” 遇初不解道,“可遇初觉得这个叔叔是好人,娘亲不要怕他。” “为何?” “因为方才别人说要将娘亲沉塘时,只有他为娘亲说了话。” 淳静姝再一次沉默了。 她要如何跟遇初讲,人性是很复杂的呢? 顾于景若说他坏,当年他又曾收留了自己; 若是说他好,却掩盖不了他薄情的事实。 “遇初,外面那个叔叔身上起了红疹,不能碰,不能吵。既然遇初觉得他帮了娘亲,那遇初也体谅一下他,不出去打扰他,如何?” “嗯。娘亲,我懂了。” 遇初点了点头,打了一个呵欠,“下次他再来医馆,我都不会打扰他的。” “嗯。遇初真乖。” 淳静姝抱着遇初轻哄。 等到遇初再次入睡,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淳静姝出来时,顾于景已经服药了。 他面上的红潮褪去,端坐在小塌上,又恢复了一副清冷的模样。 桌上放着三锭金子。 “淳大夫,听说,你想撂挑子?”顾于景声音有些冷。 “公子误会了,我看公子事务繁多,约莫没空在霁溪小镇住二十余天,便提出一个灵活的方案。”淳静姝拿不准他的心思,徐徐解释道。 “不必。” 顾于景半眯眼睛,叫人难以看清他的情绪,“一病不问二医,你按照方案,继续看诊。” 淳静姝没有回答。 “怎么?你不愿?” 顾于景冷眸看过来,“你没解完的毒,理当由你继续治疗。你让其它大夫治用你的方子治,万一没治好,是算你,还是算他们的责任?这件事情,能清白吗?” “既然公子已经决定了,便按照你说的来吧。” 淳静姝只得点头。 她有些后悔。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多给他开一些解药。 现在好了。 自己还要提心吊胆二十多天。 此时,外面打更声响起。 淳静姝犹豫开口,“公子,若非性命攸关的紧急情况,医馆不收男病人过夜。” 顾于景挑眉道,“这点不用你操心,你这小医馆……” 他扫了一眼医馆,露出一股嫌弃之意。 话音刚落,松烟立马出去了。 “本公子中情毒之事,这里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顾于景起身,月光刚好扫过淳静姝的脸。 月光很亮,映出人清晰的脸庞。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顾于景往前一步,侧身,“淳大夫,你确定,我们以前,没在哪里见过?” “见过的,公子在雅阁温泉里用匕首抵着我的脖子。”淳静姝嘴巴发干。 “你知道本公子说的不是那次。”顾于静喉结滚动。 第9章 不相识 “公子,可能记错了。” 淳静姝垂下头,“公子看打扮是外地人,而我几乎都在小镇上,很少外出,怎么见过公子呢?我们以前,不相识。” 姣姣月光,映着她如葱白的脖颈闪闪发亮。 “当真?” “千真万确。公子风姿绰约,人中龙凤,若是我此前见过你,肯定不会不记得。” 淳静姝说出这句话时,嘴里涌出了苦意。 她,何止是记得。 是念念不忘。 可是没有回响。 顾于景深深地看了淳静姝一眼。 女子睫毛颤动,面色坦然。 他长腿一迈,离开了医馆。 淳静姝关上门,后背靠在门上,无力地缓缓滑落,坐到了地上。 她已经决定将他赶出心上了,为何还要再见到他? 当年她没打招呼就逃走了。 这二十一天。 便当作自己跟他最后的告别吧。 顾于景从医馆走出,松烟从巷子口跑过来。 “主子,属下找到了一个客栈。” 松烟在旁引路,很快便抵达客栈。 门口挂着一排红灯笼,院子里有一颗银杏树,牌匾上写着“繁星阁”。 顾于景抬头,夜空繁星点缀,倒也应景。 刚迈入大门,客栈的老板便迎了上来。 “公子,可是要来住店?” 老板见顾于景气度不凡,说话十分客气,带着谄笑。 顾于景颔首。 “老板,这客栈我们包下来。”松烟开口。 主子喜静,需要寻一处清净之地。 “这,这,恐怕不行。” 客栈老板有些难为情,“公子可能有所不知。霁溪小镇的焰火大会就要举行了,一些游客为了看烟花,提前过来住下了。” “那还有多少客房?” “只有最后一上间了。” 客栈老板拱了拱手,“公子若不信可以去其他客栈问问。不过,据小人所知,眼下,其他客栈应该也没什么多余的房间了。” 松烟看向顾于景。 这个客栈是霁溪小镇最大的客栈。 客栈老板说的是真话。 “既如此,先住下。” “好嘞,青儿,准备茶水。”客栈老板朝着内间喊了一声,便将两人引到二楼。 青儿是客栈老板的女儿,她爽利地跟在他们身后,端着茶盏。 她往杯中斟茶,递茶时,瞧见顾于景的容貌,愣住了。 怎会有这样好看的男子? “给我吧。” 松烟接过茶杯,对她这副模样见怪不怪。 每一个女人见到主子,都会犯痴。 “我家主子喜静,以后不必来打扰,需要什么,我会提前知会你。” 松烟说完,客栈老板连忙点头,带着女儿离开。 “父亲,这个客人是谁?” “瞧他打扮不俗,家世肯定不一般。你呀,随为父走南闯北多少年了,怎么还一脸痴相?走了,忙活去。” 青儿红着脸,没有作答。她心脏跳得极快,跟着父亲去了后堂。 松烟伺候顾于景更衣,踟蹰了一下,“主子,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住二十多天吗?” “嗯。” 顾于景应了一声。 此前,他看了几个大夫,都没有治好; 但是今夜经过她的诊治,自己的手,现在比之前还要好转了几分。 此女子,确实有治好他手疾的可能。 无论她是谁的人,只要监视得当,都不敢在他眼皮子低底下耍花招。 “那漕运的事情?” “暂时收敛锋芒。漕运现有的线索,都指向通州。这个小镇漕运发达,码头多,作为突破口也不错。” 松烟恍然大悟,不愧是主子,居然想到这么一个巧妙的法子。 他就说,一向挑剔的主子会在这个小镇留下,肯定是又想到了什么折腾人的法子。 他重新斟了一杯茶,递到顾于景面前。 顾于景换上一声雪白的中衣坐到床边,接过茶杯时,瞧了一眼帷帐,动作一滞。 松烟顺着顾于景的视线瞧去,帷帐上挂着一个驱蚊的香囊。 而挂香囊上的那个红绳织法与此前主子手上的那个红绳,又是一样的。 “主子,您放心,雅阁那边还留了人手,他们一定会找到您珍视的那根红绳。” 松烟跟在顾于景身边几年,能猜到他的一两分心思。 “珍视?” 顾于景嗤笑了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那个女人就是一个骗子。 说什么她独创的织法,戴上好运附体,世间只有这么一根红绳。 可光今日他都看见两根织法一样的红绳了。 她肯定是从哪个小贩那里买的,用来糊弄他的。 当时他是看在她两眼发青,可怜兮兮的样子上,才没有将那根红绳扔掉。 那个乡野的黑丫头,何德何能骗他? 他堂堂侯府世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珍视她作甚! 松烟见自家主子陡然变了脸色,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良久。 松烟以为顾于景睡着了。 “收集医馆那个大夫的消息,明日巳时之前来报。” “是。” 松烟一个机灵。 现在离巳时没多久了。 当即安排暗卫行动。 翌日。 顾于景慢条斯理地用过早膳。 巳时一到。 松烟将暗卫带来的消息汇报给顾于景。 “主子,淳大夫自三年前来到霁溪小镇,每隔五日回去眉山采药,她没有说谎。” “那又如何?” 顾于景手指敲击着桌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高明的奸细,往往都会融入生活,要查得再仔细一些。” 松烟一想,主子说的话,很有道理。 “淳大夫在霁溪小镇的口碑很好。经她看诊的人,对她都是赞美之词。有小孩高热不退,爹娘急得撞墙,淳大夫一剂药,便让那孩子退了热; 有妇人胎位不正,产后雪崩,淳大夫扎银针相救,将产妇从鬼门关拉回来……” 松烟滔滔不绝地将打探的消息悉数说出。 “都是赞美?难道没有一点纠纷吗?” 顾于景不置可否,打开一本文书,“你们不能人云亦云,要有自己的观点和判断。加紧对医馆的监视,可以从生活细节招手。” 松烟觉得自己主子似乎对淳大夫的事情,格外仔细一些。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若不是因为淳大夫第一次解毒不彻底,主子也不用在这里待这么久了。 这样一想,淳大夫确实应该好好查一查。 “主子,说到生活细节,还有一个发现。” 松烟凑近顾于景,“昨夜我们离开后,有一名男子偷偷进入了医馆,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开。” 顾于景的手,不知为何,紧了紧。 昨夜急着赶自己走,是因为要私会别的男子? 第10章 发间香 真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主子,若淳大夫真的跟雅阁有关联,这个男子会不会是过来接头的?他与淳大夫在医馆的这一个时辰,都谈了些什么呢?”松烟歪着头思考。 “接头?” 顾于景听到这个词,咳嗽了一下。 “嗯。总不会是病人吧?哪有大半夜来看病的?” 松烟继续说道,“也不像是姘头。我听暗卫说,淳大夫对那个男子挺客气的,她将男子送到医馆门口,也没有多亲密。仔细推敲,更像是共事的人。” 顾于景微楞。 他为何第一反应,是,他们在私会? 自从昨日见到淳静姝后,他总会不自觉地想到那个女人。 明明两个人…… 他被自己的荒诞想法惊到了。 “那便继续盯紧这一根线索。” 他眉头蹙起,不能被这种奇怪的感觉牵着走了。 嘬了一口茶后,重新翻看公文。 在医馆。 淳静姝给最后一个病人看诊后,伸了伸腰,关上了正门。 “娘亲,喝茶。” 遇初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多谢乖儿子。先放在桌上,娘亲等会再喝。”淳静姝换了驱蚊的艾草。 “娘亲,您今日许久不曾喝水了。”遇初跟在淳静姝身后。 今日医馆的人很多,娘亲很辛苦。 对上遇初那一双期待而又认真的眸,淳静姝心中一软。 她笑了笑,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完茶水,“好了,遇初,娘亲要收拾东西了,你先去一旁做课业。” 淳静姝要将医馆里所有的装饰都检查一遍。 她搬了一条凳子过来,想要换掉风铃上的铃铛。 “娘亲莫不是忘了,我的课业在书院就完成了?” 遇初在小镇上的白云书院上学,因为聪慧,从来不用淳静姝操心课业。 他看着淳静姝忙碌的身影,忽然问了一句,“娘亲,明天是不是那个问红绳的叔叔会来看诊?” 儿子直白地发问,让淳静姝站在凳子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没错,她今日腾出时间来收拾东西,便是为了应付顾于景。 按照治疗方案,明日是他要过来治疗。 前天,夜色灰暗,顾于景都能从一根红绳上看出端倪,让她惴惴不安; 今日,她决定将自己做的东西,都收起来,以免再惹麻烦。 但这话,她又不能跟儿子直说。 “遇初,娘亲看这些物件有些时日了,就想换一批新的。” 淳静姝温声往下看,“遇初有时间帮娘亲一起清理吗?” “没问题。” 遇初点点头。 他瞧见淳静姝所站的凳子有些摇晃,卷起袖子,扶住凳子的一个腿。 凳子稳了许多。 儿子的贴心与懂事让淳静姝眼中发热。 虽然过去九年,她没得到那个男人的爱; 但是,有儿子在身边,一切足矣。 翌日巳时。 顾于景来到医馆,身后跟着松烟。 “公子,这么早。” 淳静姝才醒来不久,眼下还有淡淡的淤青。 昨日她跟遇初两人还未收拾好,便又有人来找。 等到忙完已经是大半夜了。 好不容易躺下,可一想到顾于景明日要来医馆看诊,她便有些紧张,睡不着。 辗转反复,直到天快亮时,才勉强入睡。 本来还睡眼惺忪的她,见到顾于景便立马紧绷起来,闲事慵懒的感觉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淳大夫昨夜去忙什么了?” 顾于景察觉到她的变化,神色不动,似漫不经心道,“莫不是在密谋什么大事?” 昨夜,暗探来报,那个男子又到医馆来了。 “公子说笑了。我昨日待在医馆,没有什么大事。” 淳静姝扯了扯嘴角。 对于她而言,防他,远离他,也算一件大事。 可是,这些,他不会知道,也不能让他知道。 “公子既然来了,请先落座,我去准备一下。” 淳静姝请顾于景坐在椅子上,去药房准备药材,又取了一套新的银针。 顾于景却觉得她在故意岔开话题。 怎么看,她此时都有点像做贼心虚。 而屋子里。 似乎,比前两日来时,少了一些东西; 有一些物件,也换新了。 他站起来,扫视四周。 确实与前几日,不同。 他正欲往大厅右边走去时,淳静姝回来了。 “公子,让您久等了。” 右边是她与遇初的卧房。 那里面的东西大多是出自她的手。 她怕又被看出了破绽,说话的音量不自觉提高了一分。 顾于景回到椅子上。 淳静姝将药材交给松烟。 松烟拿着药材去了药房。 屋内只剩她与顾于景二人。 两人都未开口,呼吸可闻。 顾于景掀开衣袖。 淳静姝拿起银针,朝着他手腕上的穴位刺去。 针灸结束,淳静姝打开桌上的银盆,准备将用过的银针,放入其中。 一股淡淡的清香钻入鼻中。 顾于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淳大夫,这银盆是从哪里来的?” 他忽然出声,吓了淳静姝一跳。 她绊到桌角,银针险些掉落地上。 “公子,这银盆有什么不妥吗?我准备在这里放沸水给银针解秽……” 淳静姝一时有些心慌。 “解秽?那你这盆里面的香气是怎么回事?”顾于景眉头聚拢。 淳静姝眼皮一跳。 她换了银针,但没想到顾于景却盯上了银盆。 顾于景的鼻子很灵。 这个银盆上,有橘子皮的香气。 她习惯煮橘子皮,祛除银盆上的污垢。 “公子,这里面的香气是橘香。” 淳静姝语气尽量放松,“橘子皮能祛除一些污垢,这是大夫的常识。” “是吗?” 顾于景双手撑在桌上,上身往前靠了一步。 他的脸与她的脸,相隔不到一寸。 她能够看到他脸上细腻的毛孔; 他闻到了她发尖,才洗不久的,独特的薄荷香。 瞳孔一缩,眼眸深了几分。 “淳大夫,我有一位故人,喜欢在洗头时,放上几片薄荷叶。你不会也有碰巧有相似的习惯吧?” 顾于景嘴角带笑,语气极冷,贴着她耳边问,“本公子应该叫你淳大夫,还是?” 第11章 烂桃花 淳静姝手指摩挲衣角,脸上血色尽失,如同精致的瓷碗褪了那抹绯红,只剩下一片脆弱的白。 “我……” 在顾于景的凝视下,她勉强开口。 短短几息,却如同经历了沧海桑田般的漫长。 “主子,药来了。” 苦味扑鼻而来,松烟端着药碗而入。 他脸颊通红,歪着脖子偏向一边,眼睛不敢望向两人,只是一个劲地看那房梁。 他刚进来,便撞见主子与淳大夫似乎在,亲吻? “放下。”顾于景起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耳边温热的气息散去。 淳静姝鼓动如雷的心跳,也平缓了几分。 刚才,差点,她就脱口而出了。 不过,也是自己心虚过度,一点小小的气味,又能说明什么? “怎么,淳大夫不打算说了?” “公子,薄荷本就是洗发之物,很多人都在用,不是吗?我用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淳静姝缓了一口气,将银针放到银盆之中,“我是淳静姝,公子也莫要无端质疑我的身份。” “但据本公子所知,薄荷男子用得多。用薄荷洗发的女子,很少。”顾于景望着那苦得发齁的药汁,没有动手。 “所以,我洗头也并未全用薄荷,还加入了木槿叶。” 淳静姝起身将银盆放回药房,拎了一个篮子放到桌上,“公子,这边是我洗发之物,左边的是薄荷叶,右边的是木槿叶。” “木槿叶?” “木槿叶与薄荷叶一同使用,可改善发丝干枯,提神醒脑。公子,难道没有听过?” 淳静姝眼睑与眉毛微抬。 阳光穿过屋檐的拐角,拂过她长长的睫毛,如同一只展翅的蝴蝶,披上了一件金色的薄纱。 顾于景微怔,拿起一块叶子。 与薄荷的清凉不同,是淡淡的自然清香。 他看向淳静姝。 微风吹过,墨发轻动,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薄荷香,还夹带着几分清香。 “的确不同,似乎,更香一些。” 顾于景坐到木凳上,背脊挺直,将一碗苦药,一饮而尽。 香? 淳静姝抿紧嘴唇。 记忆中,顾于景只喜薄荷的清凉。 有一次,她从外采得一捧花栀,香味馥郁,便用来洗发。 哪知,晌午给他换药时,他闻到那香气,却说,气味花哨,俗不可耐。 因此,跟在顾于景身后的那三年,她收敛了自己,只用薄荷洗头。 明明是一个豆蔻少女,却素淡地过了三年。 离开江州后,淳静姝便不再按照顾于景的喜好行事,在洗发时,会加入自己喜欢味道。 现在,“香”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在她听来,很是讽刺。 或许,以前,顾于景并不是不喜欢香香的味道,他只是,不喜欢自己罢了。 他不喜欢自己,所以自己怎么做,他都觉得俗,都觉得不好; 眼下,换了一人,他的结论便立马不同了。 心思千回百转,或许空气中的苦药味太浓,淳静姝觉得自己胸腔也发苦。 她忍住眼中的涩意,打开轩窗。 新鲜的空气涌动,吹散了屋子里的药味,也吹散了人的思绪。 顾于景看到情绪陡然低落的淳静姝,不知怎么,也没了探究的心思,放下药碗后,带着松烟离去。 淳静姝低着头将他们送到医馆门口后,便关了门。 顾于景刚出医馆大门。 一黄衫女子便惊喜唤出声,“公子,是你?你身子还未恢复吗?” 顾于景匆匆扫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她,径直走了。 那黄衫女子还想跟上去,却被松烟一手拦住,“姑娘,我家主子不认识你。” “怎么会不认识?” 黄衫女子一脸急切,“我跟你公子,前两天晚上才见过面。” “姑娘,请自重,这话休要胡说!我家主子何时见过你?再胡乱攀咬,小心我不客气。”松烟做了一个提剑的动作。 黄衫女子见状立马后退了一步,她连忙指着自己的脸,“这位小哥,我真的跟你家主子见过面,前两天晚上,你们不是到我嫂嫂的医馆来看诊了吗?我是淳月。” “是你?”松烟想起来了。 是淳大夫那个人品不怎么好的小姑子,他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一个飞身离开,没有再理会她的呼喊。 松烟重新跟在顾于景身后。 望着自己主子如同青松挺拔的身姿,他心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他数了数,这是他赶走的第一千零一个女子? 自己主子长得太招摇,每次烂桃花缠上来时,多亏了自己快刀斩乱麻。 等等,烂桃花? 忽然,医馆的一幕浮现在眼前,一个事实在松烟脑袋中炸开。 方才在医馆,主子与淳大夫亲吻了。 他不是一直防着淳大夫吗? 为何要去亲她? 淳大夫是长得好看,可是,好看的女子多了去。 主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年少有为,怎能,怎能与一个有夫之妇扯上关联,不清不楚呢? 他,怎能主动去招惹淳大夫这株烂桃花呢? 这还让自己怎样挥剑斩桃花呢? 松烟眉头挤成了川字,心不在焉地回到了客栈。 将顾于景的披风取下放好,他端起茶壶,目光落在顾于景脸上。 “水洒了。” 顾于景放下手中的公文,语气冷清,“你什么时候做事这么毛躁了?” “主子息怒!” 松烟连忙放下茶壶,拿出帕子,将桌面溢出的水擦干净,又给顾于景重新斟了一杯茶水。 “今夜,继续派人盯着医馆。”顾于景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冲散口中的苦味。 “主子,还要盯着吗……” 松烟没有像往常一样应下指令,反而忸忸怩怩,如被虱子咬了一般。 “为何不用?难不成你们打探到那个男子的线索了?” 顾于景看松烟这副怪模样,一记冷眼过去,“好好说话。” “是。属下会继续盯着医馆。” 松烟直起腰杆。 回想方才撞见的那一幕。 松烟觉得,主子派人盯着医馆,美其名曰是在查漕运一案的奸细,实际上是在意淳大夫。 他犹豫着委婉提醒,“属下建议,主子不应花太多心思在淳大夫身上,她已经成婚了。” 第12章 父与子 一口茶差点从顾于景嘴里喷出来。 “松烟!” 顾于景剜了松烟一眼,“你脑袋中都在想什么?胡说八道,没规矩,罚去楼下跑一百圈,再进来。” 松烟嘟着嘴,本想辩驳几句。 对上自己主子讳莫如深的眼眸,又悉数吞下。 他办事利索,主子很少罚他。 第一次是罚他,是因为他跟丢了一条重要线索。 这是为数不多的第二次。 松烟离开后。 顾于景坐在小塌了,久久不能回神。 自己如今已经是工部侍郎,陛下亲封的通州钦差大臣。 在官场经营多年,他早就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性子,厌藏于心,不表于行。 可,自从遇到那个女人之后。 她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熟悉感,总会让自己失神。 他竟然从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影子。 他一方面怀疑,她是那帮漕运贪官派来拉自己下水的隐藏奸细; 另一方面,他又会为某个相似的瞬间,而心起波澜。 今日,他本可在医馆追问她,最近两夜来她医馆的那个男子,跟她说了什么,他们的目的何在? 可,他却被似曾相识的香味,岔开了。 他看到她带雾的眼,没由来一阵烦躁。 盘问的话,也没出口。 不是如此,也不应如此。 自己要拉开与她的距离。 他亲自给暗卫下令,今夜若那个男子再次来到医馆,先将男子捉来。 至于淳静姝,等治疗结束后再说。 今日,医馆停诊一天。 淳静姝很早便来到白岳书院门口,等遇初下学。 “娘亲!” 遇初见到娘亲,两只小腿蹬得飞快,背着一个书袋,朝着淳静姝扑过来。 “娘亲怎么今日亲自来接我啦?” 白岳书院离医馆不远,以往都是遇初自己与几个同窗走回去。 淳老太太偶尔也会过来接送。 淳静姝因为医馆琐事繁多,很少能够亲自接送儿子。 她照看了很多人,医好了无数患者,唯独留个儿子的时间,太少。 淳静姝心起愧疚,抱了抱儿子,“娘亲想遇初了,想早点见到遇初。” “我也想娘亲了。” 遇初的脸贴在淳静姝手上,眉眼弯弯,“娘亲,我们一起回家吧。” “嗯,一起回家。” 淳静姝牵着儿子的手,落日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晚风吹来,上午萦绕在心尖的烦闷全部消散。 “娘亲,今日的课业也完成了。” “遇初很棒,今晚回去,娘亲给你烧两个鸡腿。” 淳静姝欣慰地看着儿子。 儿子天资聪颖,这一点跟他生父很像。 “太好了,娘亲真好!” 遇初很是开心,将今日在书院的所见所思告诉淳静姝,“娘亲,夫子在书院教导我们‘以德报怨’,可是我今日在书上却看到了不一样的见解。 那上面写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我去问夫子,夫子回复一长串之乎者也,可是我还是听得不是很明白。 娘亲,您觉得是‘以德报怨’好还是‘以直报怨’好?” 淳静姝顿住了。 她没想一个五岁的小孩能够有如此强大的思辨能力,能注意到这两种思维与观点的差异。 这两句话出自不同的典籍,“以得抱怨”讲究在面对伤害时,不怀恨在心,以宽容之心对待;“以直报怨”提倡以正直来报答怨恨,用感激、恩德来报答恩德。 这个问题,她曾听顾于景在稷上学宫与同窗辩论过。 当时顾于景双手中毒还未康复,私底下饱受了一些纨绔的嘲笑与恶意。 那时,顾于景坚持“以直报怨”,并以其诡辩之才,夺得当年稷上学宫的辩论赛的冠军。 不过,辩论赛的冠军似乎只记得‘以直报怨’,做不到‘以德报德。’ 不然,他也做不出将自己睡了,又嫌弃自己的事情。 “遇初,其实这两种观点适用于不同的对象与范围。” 淳静姝缓缓开口,解释了两组词的字面意思,“娘亲举一个椅子,假设今日书院一名白师兄与黑师兄发生口角,白师兄先伤了了黑师兄,事后,白师兄又请求黑师兄的原谅,你觉得,黑师兄应该‘以德报怨’还是‘以直报怨’呢?” “嗯。让我好好想想。” 遇初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边走,边歪着头思考起来。 淳静姝没有催促他。 她相信以遇初的聪慧,迟早肯定能够领悟这两种观点。 不过,经过今日这一番对话,淳静姝给儿子转学的念头越发强烈。 白岳书院的夫子水平有限,遇初聪慧,若是继续留在这里,长大后见识与学问都会受到限制; 淳启哲此前提过一嘴,等他秋闱结束后,两人去省城营生,想办法让遇初入省城的书院上学。 母子俩经过一个卖糖人的摊子,遇初看到一个双龙戏水的糖人,眼睛都直了。 淳静姝买下糖人,握着遇初的手转身时。 看见一抹熟悉的青色身影。 顾于景一身天青色祥云杉,飘飘而来,如同玉人。 顾三郎一出场,周围众人,黯然失色。 淳静姝牵住遇初的手不断收紧。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遇见顾于景? 她不想让他看见遇初。 她当即想抱着儿子转身离开。 可现在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走不动,也跑不了。 只得连忙侧身,牵着遇初,再次回到糖人铺子前,背对着顾于景。 “遇初,今日的糖人特别漂亮,你还要再选一个吗?” 她担心遇初无意中侧头,被顾于景看到。 “娘亲,我可以再选一个。” 遇初奶声奶气道,“不过,娘亲,除了我手中的这一个,这里的糖人款式与之前的都是一样,没有特别漂亮,我们几日前路过这个摊子,还来看过,您不记得了吗?” “对,遇初说得对,娘亲忘记了。还是遇初记性好。”淳静姝有些尴尬地点头。 她想看顾于景是否已经离开,又不敢贸然回头,只得略微侧头,用余光四处瞧。 “娘亲,你是不是在找那个问你红绳的叔叔?” 遇初拉了拉淳静姝的右手,低声道,“他就在你的左边。” 淳静姝闻言,转头,一眼便看见顾于景那张面如冠玉的脸。 他漆黑的眸光落到淳静姝身上。 淳静姝站在父子两人中间,心跳都要停止了。 第13章 说亲事 “公子,你,你也来看糖人?” 淳静姝的手又紧了几分,宽大的衣袖遮住了遇初一半的面庞,遇初也乖乖不动。 “嗯。”顾于景极淡地应了一声。 他跟小贩要了两个糖人。 长腿一迈,目不斜视地从淳静姝身边离开。 没有以往那种打量的目光,没有过分靠近的距离,仿佛他们,只是点头之交。 淳静姝明显能够感受到他那一股疏离的气息。 这几次,顾于景的主动与试探,让她慌神。 可是,仔细一想。 顾于景本身便是冷淡疏离的性子。 跟在他身后三年,她从未看过他与哪个人都得近。 就连稷上学宫的夫子都评价他,将“君子之交淡如水”做到了极致。 可淳静姝觉得他不是淡,他是冷,是薄情。 三年,她陪了他一千多个日夜,未曾走到他心里半分。 遑论其他人呢? 唯一让他青眼相待的人,只有他以前的准未婚妻,现在的妻子了。 这糖人是女子与孩童喜爱之物,顾于景选了两个,行色匆匆地离开,只怕是给他的妻儿吧? 也是。 都过去六年了。 遇初都已经五岁了。 他跟他的妻子,应该也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吧? 还记得当年,她跟在他身后,路过一个糖人铺子,看到捏糖人的师傅正在捏活灵活现的小猴子。 她觉得很可爱,买了两个拿在手中。 自己舍不得尝,先递了一个给顾于景。 “世子,这个上面都是糖霜,很好看,你尝尝。” 顾于景皱起眉头,吐了两个字,“又丑又幼稚。” 她僵了一会,等到反应过来时,顾于景已经走掉了。 丑吗?幼稚吗? 淳静姝鼻子一酸,轻咬了一口糖人,第一次觉得平常甜滋滋的糖,到嘴里居然是苦的。 时隔六年,没想到他自己却来买这么丑这么幼稚的东西。 此时,他应该正温柔地将糖人递给他的妻儿吧? “娘亲,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你的糖人不甜了?遇初的这个给娘亲好不好?” 遇初见到淳静姝拿着糖人发愣,半晌没有言语,连忙将自己手上最喜爱的双龙戏水递到她跟前。 对上遇初亮晶晶的眼睛,淳静姝放出了憋在胸口的一口气。 她拿过糖人,轻轻咬了一口,“嗯,这糖人好甜。” 自此,她再也不会觉得糖人了苦了。 还有十九天。 她与儿子,与淳启哲,将会一辈子幸福下去。 回到医馆后,淳静姝给儿子烧了他最爱的鸡腿,又添了两盘菜。 “娘亲做的青豆豆好好吃。”遇初小嘴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鼓起来,有点像小仓鼠。 淳静姝忍俊不禁,“好吃多吃点,慢一点吃,别噎着。” 她知道自己做得味道比不上酒肆里的大厨,可每逢自己下厨,遇初都会将自己做的菜,一扫而光。 用膳之后,母子俩在院子里消食,睡前还赏了一会月,一夜好眠。 天色微亮之际。 顾于景双手负立,站在窗前。 “主子,昨夜暗卫守了医馆一夜,并未见到那个男子再入医馆。” 松烟来到顾于景面前,将手上的一封信递给他。 “那医馆可有何动静?” “淳大夫下厨给儿子做饭,两人吃得很欢快,还唱歌。之后,两人睡着了,医馆便静悄悄,黑漆漆的。”松烟回道。 顾于景眉头一锁。 又是这么巧? 当他决定拘人时,那人便不来了? 他有些烦躁的打开信,是他的发小兼同窗来信。 信上说已经找到那个黑丫头的下落了,后日将来找他,让他准备好赏银。 顾于景双手紧紧抓住信纸。 他曾在同窗面前放出消息,找到她的人,可以获得千两赏银。 六年了,她终于无处遁形了。 与此同时。 在医馆酣睡的母子俩也慢吞吞地起床。 上午病人不多,淳静姝拿了一些药草晒干。 今日,学堂放休,遇初也在一旁帮忙。 母子俩忙得不亦乐乎之际。 一个穿着褐色衣裳的妇人走进医馆,手上拿着拿着一篮鸡蛋。 “静姝,在晒草药呢?” 她是淳启哲大哥淳启文的妻子,卢氏。 “是呢,今天天气好。嫂子来了,快请。” 淳静姝将人迎了进来,没有接那一篮鸡蛋,“都是自家人,怎么还拿东西上门呢?” “前两日的事情婆母私下里跟我说了。” 卢氏笑着将鸡蛋篮子放到桌上,“那日你确实是无辜的,婆母是一时心急语气严厉了一点,但是没有真想对你怎样。” 卢氏很少为淳老太太说话。 看着那一篮鸡蛋,淳静姝看着她,“嫂子有话请直说。” “静姝,今日我来也是婆母的意思。婆母说那日淳月说话确实快了些,但她是无心之失,都是自家人,还请你莫要往心上去了,也莫要四处说开了。” 卢氏说出此行的真实目的,“来年淳月及笄了,可这婚事还未定下,我们这做嫂子的,难免要多费心。静姝,你在医馆接触的人多,若是有不错的男子,多为月儿留意如何?” “嫂子,这件事情我知道了。劳烦你特地过来传话。” 淳静姝对卢氏印象不错。 她性子稳重,不惹是非,妯娌之间相处三年,也算融洽。 淳老太太就是看中这点,才让卢氏过来做说客的。 “好了,既然话已经带到,我便先回去了,你先忙。” 卢氏将遇初唤过来,塞了两块方糖到他的手中,“遇初,有空跟你娘亲回老宅,嫂嫂烧饭给你们吃。” “谢谢婶婶。” 遇初咧着嘴,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卢氏离开后,淳静姝却陷入了沉思。 淳老太太与淳月很少服软。 淳月的眼光也一向眼高于顶。 自己在这里开了医馆三年,淳老太太从未让自己留意淳月的婚事。 怎么今日又转变了风声? 淳静姝忽然想起那日送顾于景离开时,她在门口似乎看见了淳月的身影。 心中冒出一个惊天想法。 莫非,淳老太太是想让自己撮合顾于景与淳月? 第14章 情根深 淳静姝觉得这一篮子鸡蛋烫手。 除了看诊,她不想跟顾于景再有任何其他接触。 至于淳月…… 她长相秀丽,在霁溪小镇算得上是中上之姿,但是放在顾于景面前,就不够看了。 顾于景那样的家世,那样的容貌,淳月比不上; 何况,顾于景那般高冷的人,若是碰到不敢兴趣的人,不会多瞧一眼。 第一次来医馆时,淳月主动跟顾于景攀谈,顾于景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可见,他对淳月不感兴趣。 虽然自己心中知道事实,可如何跟淳老太太她们讲呢? 淳静姝思索了一番,心中已有一计。 晌午过后,医馆陆续来了不少病人。 淳静姝忙得脚不着地,遇初在一旁帮忙捡药材。 “淳大夫,您快来看看,内子十个指甲疼得厉害……” 日落时分,门外的一声痛呼,吸引了母子俩的注意。 只见一青衣男子背着一个中年妇人匆匆跨过门槛,那男人满头大汗,妇人呻吟不止。 淳静姝放下手中的草药,将人迎到看诊堂,等到那妇人躺在榻上后,她给妇人把脉后,又轻触妇人的手指,那妇人几乎要痛晕了过去。 “这种疼痛什么时候开始的?出现多长时间了?” “这种疼痛已经出现几日了,昨夜内子洗了几个果子后,便开始加剧。” “是冷水?” “是。” 淳静姝了然,昨夜天气转凉,夜里起了寒霜,水温极低。 “淳大夫,这病可能治?”青衣男子急切问道。 “能治。” “那麻烦淳大夫了。”青衣男子松了一口气。 “对我而言,谈不上麻烦,尊夫人的病要痊愈,主要看后期的保养情况。” 淳静姝利落地写好药方,拿出银针给妇人施针,妇人的面色好转,疼痛减轻。 “淳大夫,您此话何意?”青衣男子道。 “尊夫人患了‘筋疾’,病在肌肤与筋脉,遭受寒邪便会加重,若要治好,不仅要按时服药,还需修养一个月,不能饮食,不能碰水,白日需要有人喂食按摩,夜里需要有人暖手。” “这么久?” “是,若不能根治,以后疾病发展到六腑时,便难治了。” “如此严重?” 见淳静姝神情严肃,男子先是惊愕,而后叹息了一声,“如此,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内子的。” 他抓了药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己的妻子离开了。 淳静姝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声。 淳静姝瞧见那妇人的手,已经脱皮,看起来像是常年做浣洗之事,十分操劳。 照顾双手不利索的人,十分不易,也不知道那男子…… 淳静姝想起九年前。 起初,顾于景曾在治疗手疾时,也出现了‘筋疾’症状,自己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半年,从未睡过一个好觉。 那些磨人的事情,她都经历过。 原本瘦弱的身板,看起来更加单薄了。 她也因此饱受恶意。 她跟着顾于景去了稷上学宫时,那些不怀好意的同窗嘲笑自己。 “哟,那不是顾于静身边那个黑瘦的丫头吗?” “身材干巴巴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顾于景怎么让这样一个在身边。” “要我说,顾于景不仅是手废了,这眼神也不好使了。” …… 想起以前的执着,淳静姝摇了摇头,收起银针。 若非当年自己情根深种,怎会做到如此? 她再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如此做了。 “遇初,你去拿一些艾草来。” “没问题,娘亲。”遇初迈着小腿跑向药房。 淳静姝将银针放到银盆里,转身走出大堂,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身子猛然一僵。 那人一身天青色锦袍,是顾于景。 今日并不是他看诊的日子,他来医馆,做什么? “公子,今日还未到看诊的日子,可是走错地方了?”说话间,淳静姝的余光时不时看向药房。 她生怕遇初此时拿着艾草跑到大堂里面。 但药房此时安安静静,遇初也不似平常那般哼歌吟唱。 “并未。” 顾于景径直走入大堂,“本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 “嗯。”顾于景坐到椅子上。 松烟站在一旁开口,“淳大夫,主子明日有事,不来医馆,不如,请淳大夫今日给公子施针?” 淳静姝顿了一会。 什么样的事情,比治手还重要? 这可是她…… 对上顾于景看过来的眼神,她忍住了想要发问的冲动。 算了,终究是受罪的是他自己,与自己何关呢? 他不懂得珍惜,也不是头次了。 “每个疗程都是固定的,若公子要改变治疗日期,会遭一些罪。” “无妨。”顾于景云淡风轻。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淳静姝觉得顾于景今日心情不错。 淳静姝点头,重新拿了一套银针。 顾于景挽起袖子,靠在椅子上。 无人开口,四周安静极了。 微风吹来,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吹起衣摆。 银针扎落,手上传来一阵胀痛,紧接着女子带茧的指腹按下,带来温热。 他闷哼了一声,忍不住抬头望向她。 触及那张脸,他想起以前那个为他治手的黑丫头。 面对她,过去的记忆总会重叠。 顾于景思绪飘飞,晃神间,手腕不自主地动了一下。 银针扎偏,溢出血来。 “公子,扎针时不能乱动。”淳静姝拿起纱布压血,严肃提醒。 顾于景却提了另一个问题,“淳大夫,如果一个人六年不见,变化大不大?” 淳静眼皮直跳。 她不知道他是否发现了什么,是否在试探自己。 手抖了一下,银针扎到了他的手掌上,出了血。 “公子,此话何意?” 顾于景被扎得刺痛,蹙眉道,“你是大夫,识人识貌。本公子想问你,一个人的音容面貌会不会在短期内发生大改变?” 原来是问这个。 淳静姝暗暗松了一口气,稳住心神,“除非是小孩,大人不会有什么变化。公子为何这样发问,可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 重要? 顾于景未做答复。 医馆门口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光听这笑声,淳静姝便知道此人是谁。 他是顾于景的发小兼同窗,周子龙。 淳静姝骤然提着一颗心,指尖湿润冒汗。 周子龙画得一手好丹青,对人物肖像颇有研究。 顾于景没有认出自己,不代表周子龙认不出。 紧张忐忑中,周子龙在侍卫的引领下,朝着大堂走来,一脸兴奋道,“于景,你让我好找!” 旋即,他的视线扫向淳静姝,“原来,你在这里啊。” 第15章 去寻她 淳静姝耳朵嗡嗡作响。 他果然认出自己了。 阳光照射在淳静姝脸上,她不觉得一丝温暖,只觉得刺人。 自己像是藏在石缝中的一株小草,被人带到了石缝之上,无荫可挡。 她艰难地张口,“你……” “不是说明日才到霁溪小镇吗?怎么今日过来了?” 顾于景见周子龙目光在淳静姝脸上扫视,冷冰冰地扫了周子龙一眼。 “我这不是想提前给你惊喜嘛!方才我去客栈寻你,没想到你却在医馆这里。你的手疾不是早就治好了吗?怎么还在这里扎针?” 周子龙收回视线,瞧见顾于景手上的零星血迹,他嘀咕了一句,“扎银针还能出血?这技术也不怎么样呢。” 他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转。 这个女大夫眼神游离,一副心虚尬尴的模样…… 而顾于景手被扎伤了,居然也没有发火。 他像是捕捉到什么一样,笑嘻嘻地凑到顾于景面前,“于景,你在这里就诊,不会是心猿意马吧……” 这个女人长相貌美,看起来很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可,他又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么一个美人。 如果见过这个美人,他肯定会将她画下来。 见周子龙面带疑惑,淳静姝紧绷的背脊微微放松。 原来周子龙没有认出自己。 方才那句:原来你在这里,是对着顾于景说的。 “胡说什么?” 顾于景见周子龙打量的眼神太过赤裸,剜了他一眼,冷淡开口,“不过是就医而已。” 那肃然的神色,让周子龙一愣。 “好啦,我不说了。” 周子龙收起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坐到顾于景旁边的椅子上,没有再说话。 淳静姝收敛了心神,继续给给顾于景施针。 扎针完毕,离开了大堂,来药房抓药。 瞧见儿子正躲在柜子后面,只露出圆圆的脑袋,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水灵灵的转动。 “娘亲,那个问你要红绳的叔叔走了吗?” 见到淳静姝,遇初跑了过来,压低声音发问。 “快了,等娘亲将药包给他,便会离去。” 遇初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淳静姝身后捡药材。 淳静姝看着懂事的儿子,欣慰地笑了。 包好药后,淳静姝离开药房,来到大堂。 周子龙正低声对着顾于景说话。 他压低声音,“于景,你很开心吧?” “聒噪。”顾于景丢了两个字。 “女人嘛,哄哄就好了,别计较那么多。你打算哪日随我去见她?”周子龙好言劝说。 顾于景性子冷,若不是为了那千两赏银,他才懒得这么大费周章呢! “明日得闲,那便去一趟吧。” 两人的声音虽然压得极低,但淳静姝耳力好,听得很清楚。 原来,顾于景说的事,是去见女人啊。 能让他温声去哄着的女子,约莫只有他以前的准未婚妻,现在的妻子吧。 不过也是,六年前,他能抛下自己,跟着未婚妻回京; 六年后,他也一样可以为了她,改变方案,在治疗的那一天,离去。 不过就是提前一天治手而已。 那日他买的糖人,真的是为妻儿准备的。 “淳大夫,药包交给我吧。我回去给主子煎服。” 松烟见到淳静姝,从她手中拿过药,顾于景与周子龙从椅子上起身。 周子龙经过淳大夫身边时,忍不住停下来,问道,“这位大夫,我们此前真的没有见过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怎么越看越像……” “公子。” 淳静姝看着他,缓缓吐出一句话,“你这般看着我,是何意?莫不是看上我了?” 顾于景听到此话,停下了脚步。 周子龙连忙往后退开了三尺。 “大夫,你误会了!本公子绝无此意!” 说罢,拉着顾于景落荒而逃。 淳静姝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嗤笑了一声。 她知道,周子龙虽然爱画美人,可是并不滥情。 他的妻子管得严。 只要在外面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她便会狠狠修理他一顿。 曾经,周子龙在稷上学宫看了一本春宫画集,她的妻子知道后,还曾跑到学宫闹过; 若不是顾于景拦了下来,后来只怕会人尽皆知。 自此,周子龙不敢招惹任何女子。 淳静姝方才所说,不过是为了让他早点离开,省得瞧出什么端倪。 当天晚上。 顾于景与周子龙策马离开小镇,前往玉县。 玉县县令贺庆嘉也是学宫旧友。 他知道顾于景在寻找那个江芙蕖,派人多番留意。 前几日打探到了一则很关键的信息。 有人拿了一副女人画像上来,与六年前的淳静姝有八分像,而且也是大夫。 从江州而来。 贺庆嘉在远处看过那女人,与印象中的江芙蕖,差不多。 他想将这则消息告诉顾于景时,刚好,周子龙从玉县经过,便让他带信给顾于景。 周子龙当即写信寄出,后又提前赶到了小镇。 “于景,你慢点,没有人跟你抢。” 夜间风寒,周子龙坐在马背上只觉得寒意阵阵。 “这里到玉县要七个时辰,磨磨蹭蹭,何时能到?” 顾于景不但没有减速,反而夹紧马腹,扬鞭前行。 “你这个疯子!那个黑丫头就这么重要?你都不管你兄弟的死活了?” 周子龙控诉道,早知道,他就先自行在小镇上歇息一晚,省得今夜还要陪这疯子火急火燎地回玉县。 重要吗? 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顾于景依旧没有答案。 或许,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对江芙蕖有执念,或许只是不甘心而已。 当年,他将她从人贩子手中将她救下后,她便住进了白府。 她说她会医术,在自己万念俱灰的时候,给自己治了三年的手。 这三年间,她从未休息过一日,他去哪,她便在哪。 哪怕在学宫被纨绔恶意嘲笑,她也并未生出退却之心。 他知道,她第一眼就看中了他的皮囊; 她虽然从未开口对自己说倾慕,但她的爱意,却显而易见,无处不在; 他也从未说破。 六年前那个晚上,她躺在他怀里,抓住他的手不放,贴在他的胸膛咧着嘴笑; 那时,她定是爱极了自己。 可三日后,他再去寻她,她却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离开后,他担心了一天。 可是周围的人都说,她肯定是去采药了。 毕竟,她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离开你! 放心吧,不出三日,她肯定会回来。 第16章 她死了 他觉得他们说得很对。 他派了一些家丁寻人,并未大规模地去找人。 他心中也觉得她最多过三日便会回到白府。 可三日复三日,离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直到,有一日,他的母亲将一封绝情书拿出时,他才惊觉,江芙蕖确实是存了离开他的决心。 他母亲对他说:“景儿,淳静姝是一个贪财的女子,她拿了顾家一千两黄金的当天,便迫不及待地离你而去了。 这样的女子,一开始接近你就目的不纯,你还年轻,可切莫被她诓骗了真心。何况她模样、家世都不好,实在是配不上你。” 下人也看到江芙蕖拿着一个大袋子,离开了白府。 顾于景一口气憋在了胸口。 她一个乡野的黑丫头,凭什么一声不吭地跑了? 他堂堂侯府世子的价值,还比不过千两黄金吗? 她殚精竭虑为他治手,就是为了财吗? 她爱慕他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吗?睡了他就想跑吗? 胸腔像是卡了一颗石子,不上不下,让人无法忽视,时不时隐痛。 在黑暗的深夜,在无人的狂野,这颗石子是不是会出现,提醒他曾经被一个乡野的黑丫头给骗了。 因为错过最佳寻找时机。 他再派人去找她时,却如同大海捞针。 六年了,虽然有人时不时会提供线索,但最终都无一而获。 像这次这么明确的消息,是头一遭。 晚膳随便敷衍了两口,躺在床上睡不着,他便拉着还在打哈欠的周子龙出了门。 他倒要看看,那个六年前为了银钱骗他的黑丫头,现在…… 列列夜风拂过,吹起离人衣袂。 破晓时分,两人终于来到了玉县县衙。 顾于静面色未见半分疲劳,反而多了几分神采。 周子龙则盯着发青的眼圈,头发凌乱,如同打了霜的茄子。 见到贺庆嘉时,如同见到了救星,嘴里嚷嚷着,“庆嘉兄,到你的地盘了,顾于景便由你照看了,哈……” 他打着呵欠,逃也似地找了一件卧房补觉去了。 顾于景稍作洗漱后,来到了花厅。 贺庆嘉看到他那模样时一怔。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金簪束发,配上颗大红色宝石,一件天青色锦袍以金线编织祥云纹,腰间佩戴金镶玉腰带,玉的翠绿与金的黄灿闪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与换成了镶金款式…… 这一身,穿在旁人身上,富贵有余,难免有粗俗之感。 可,穿在顾于景身上,不仅没有影响他的俊美,反而更显贵气,走动起来竟然有金碧辉煌之感。 依旧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贺嘉文不禁再一次在心中感叹,顾于景生得着实太好了。 不过,看上的女子…… “江芙蕖如今在哪里?” 顾于景见贺庆嘉一直盯着自己,咳了一声。 “她,就住在县城周围的村里。” “村里?” 顾于景挑眉。 这黑丫头,不是卷了千两黄金,怎么连县城都住不起? 顾于景挺直背脊。 谁叫她离开自己?活该! 这是她自找的! 贺嘉文带着于景坐上马车。 一路上,顾于景不断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时不时透过车帘的间隙,瞥向车外。 马车停到了一处青砖房院子。 顾于景长腿一迈,推开院门,跨入院子。 门口浅蓝色的风铃轻响,走廊下美人画像的灯笼摇曳,院墙下月白色的铃兰花悄然绽开。 院子里的陈设与江芙蕖曾经在白府的布置,大致不差,不过简陋了许多。 一个女人坐在桌旁,低着头,拿着药臼捣药,药钵里散发出黄芪的药香。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六年了,你倒是越过越差了。” 他嗤笑一声。 想着,若今日她道歉服软,他便可怜她,再收留她一次。 女子闻声抬头,放下手中的药臼,看向他。 两人一眼对上。 她黑瘦单薄,一身布衣。 他举世无双,华服加身。 顾于景奚落的话,却全部咽回了喉咙里。 她,不是江芙蕖。 “这位公子,可是来看诊的?”女子开口,声音粗哑。 不仅声音不像。 很多处不像。 眼前的女子,不说话时,肤色、身形与五官有七八分像她; 可一旦动起来,便没有半分江芙蕖的神韵。 野塘落芙蕖,下有潜鳞躍。 江芙蕖笑起来,眉眼弯弯,还带着一丝灿烂; 她是灵动的,鲜活的,狡黠的; 而眼前的女子,却是呆板的。 他熟悉江芙蕖。 江芙蕖耳畔却有小红痣,她没有; 江芙蕖有一个小梨涡,她也没有。 哪怕画像相似,可,凭这一颦一笑,顾于景也能断定,她不是她。 “你是谁,江芙蕖去哪里了?” 没见到人,顾于景眼中的奚落变成了森森寒意。 这里有江芙蕖的痕迹,却唯独不见她的人。 “公子原来是来找江大夫的,请随我来。” 女子知晓顾于景的来意后,领着他从后门而出,来到一片竹林。 远远瞧见一座孤坟。 顾于景嘴巴发干,没由来一阵心悸。 待走近些,坟墓前的木牌映入眼帘,上面写着,“江芙蕖之墓。” 方才的得意被现实狠狠浇灭。 顾于景喉结滚动,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他准备的所有台词,所有奚落,所有嘲笑,在这座竹山孤坟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公子,六年前,我跟江大夫因外表相似,一见如故。两人都是医女,便在这里合伙开了医馆,本着救死扶伤之心,看病救人。” 女子声音带着哽咽,“谁曾想,三年前,江大夫为了救一个落水孩童,不幸,溺亡了。这件事,村里好些人都知道。” 女子后面所说的话,顾于景都听不见了。 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他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杵在原地,竟动弹不得分毫。 明明她近在眼前,却触手不可及。 顾于景颤抖着手,抚摸木牌,喉咙涌上一阵腥味,喷出一口鲜红的血。 她竟,真的,真的,离开了自己? 第17章 红绳断 天下起了瓢泼大雨。 绵绵的雨幕,穿过青色的竹叶,落到孤坟上,落到失魂落魄地顾于景身上。 后山的一声惊呼声,吸引了贺庆嘉的注意,他循声而来,看见顾于景扶着木牌,倒在地上,嘴角带血。 心中一惊,当即将人背回马车上,返回县衙。 大夫将人唤醒。 “于景,节哀吧。”贺庆嘉在顾于景昏迷期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不信,我不相信。” 她那么顽强的人,怎么就死了? 她那千两黄金花完了吗?怎么就这样死了? 顾于景挣扎着从软榻上爬起来,“我要去那村子里,查清楚。” 他不顾劝阻,翻身上马,从县衙直奔村子里去。 贺庆嘉摇了摇头。 一个老伯告诉他,“江芙蕖是个好大夫,可惜英年早逝。” 村里妇人告诉他,“江大夫离开时,是在一个多云的午后。” 村长叹了一口气,“公子,逝者已矣,莫再扰人安宁了。” 一个放牛娃拉着他的手,眼泪汪汪,“大哥哥,我想江大夫了。当年是她救的我。” 淅淅沥沥的秋雨,带着薄薄的寒意,打在脸上,原本富贵的锦袍,在暴走中,变得皱巴不堪。 这一刻,顾于景才相信,江芙蕖真的已经死了。 他浑浑噩噩地上了马,在冒雨狂奔中,跌入泥泞水坑中,手腕传来一阵剧痛。 他抬头,路的前方,没有人。 六年前,也是一个这样的雨天,他赶走了了所有的大夫; 她哄着他治手; 可那时,他敏感自卑,不信任何人。 他不仅不配合,还嘲笑她的医术,说她不过是哗众取宠,想用他做实验品。 “世子,如果我今日就能证明我的医术不错,你当如何?”江芙蕖见他心有排斥,问道。 “那本世子任你医治。”顾于景心中却是不信的。 医术好坏没有一个界定的标准,最终,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那世子说话算话。” 江芙蕖闻言,拉着顾于景来到了大雨中。 冰凉的雨水滴落到身上,顾于景浑身起了寒颤,他大呵一声,“江芙蕖,你做什么?” “淋雨啊。判定医术好不好,只能亲身体会。以世子如今的身子骨,淋雨后,必定患上风寒,若用平常药方,少则五日,多则七日才能痊愈;” 她黝黑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狡黠,“但,用我祖传药方,世子只消一日,便能痊愈。这样,世子就会相信我医术不错了。” 事实果真如此。 后来,她不仅给自己用药,又送红绳,又给自己针灸按摩; 他的手,也逐渐有了知觉。 他终于有勇气从卧房走向书房。 可从今往后,再也没人哄着自己治手了。 那个让他重拾自信的女人; 那个跟他春风一度的女人; 那个卷了一千两黄金离去的女人; 那个骗了他的女人。 终究是不会再回来了。 意识模糊前,他看着空荡荡的手腕,忽然明白了以前在寺庙里看到的一句话:命运的红绳一旦断开,便难以再相连。 雨幕远处,四个人撑着伞,看着顾于景倒在地上。 “村长,怎么办?他怎么倒了?” “这个我们管不着。你们记住,凡是打探江大夫的人,我们都要远离。” 村长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对着那放牛娃说道,“今日一早,我看到他乘坐县衙的马车而来,你去县衙报个信,莫让他死在村里,免得给江大夫惹麻烦。” “村长伯伯放心,我这便去。”放牛娃撑着伞,飞快地跑了。 村里医馆的女大夫拽紧的手,终于放开,她朝着几人盈盈一拜,“今日,我替江大夫谢谢各位了。” “陈大夫,不用客气。江大夫对我们村子里的人有再造之恩,我们今日做的这些小事,不值一提。” 陈大夫松了一口气。 她对着几人点点头,回到了医馆。 她叫陈念,认识江芙蕖是因为一场疫病。 六年前,全村的人都感染了时疫,她也是。 当时官府封了路口,只让进,不让出。 全村都坐着等死之时,江芙蕖来了。 第一次见到江芙蕖便觉得两人很像,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觉。 她花了半个月研制治疗时疫的药方,最终成功救下一村的人。 村子解封后,村长要去县衙为江芙蕖表功,但是被她拒绝了,而且告诉他们,一定要对此事守口如瓶。 他们都答应了。 后来,江芙蕖在医馆里生下了儿子。 坐完月子后,江芙蕖越来越白,身子也丰盈起来,凹凸有致,不再像以前那般干瘦。 渐渐的,江芙蕖成了一个肤白貌美的女人。 但这也引起了一个恶霸的注意。 他想要纳江芙蕖为贵妾,还愿意替她养儿子。 但是江芙蕖不愿意。 这个恶霸便趁着无人的时候,对江芙蕖动手。 被淳启哲撞到,拼命救了她。 但那恶霸仍旧时不时来骚扰。 有一天,江芙蕖救了一名落水的孩童。 便借着此事,设计了一出假死的戏码。 也彻底断了恶霸的心思。 后来,江芙蕖也跟着淳启哲离开村子。 陈念看着院子里的积水,叹了一口气。 江芙蕖一走三年没有音信,也不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她有点想她。 两人甚是投缘,已经义结金兰。 这厢,在霁溪小镇。 两天都没有见到顾于景,淳静姝很是放松。 她特意抽空去村里的桂花上,摘了一小罐桂花。 准备好晚膳后,她做了遇初喜欢吃的桂花糕。 以桂花入味,白色的方糕上沾满糖霜,看着色泽诱人,闻着花香四溢。 淳静姝尝了一口,满意极了。 她将方糕切成小块,拿出食盒。 离遇初下学还有一会,放在食盒里可以保温。 可糕点还未放进去,门口便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 紧接着,松烟背着顾于景来到大堂。 对上淳静姝错愕的眼神,松烟连忙开口,“淳大夫,我家主子的手疾加重了,还发起了高热,麻烦您看看。” “之前好好的,这是做什么去了,弄得如此狼狈?” 不是去见他妻子了吗? 怎么胡子拉碴,面色惨白? 淳静姝待顾于景躺好之后,拿出银针。 “我家主子去玉县寻一位故人了,摔到了手。” 松烟侯在一旁,语气客气了许多,“请淳大夫诊治,这次的诊治,我们会另外出诊金。” 玉县的大夫,治不好顾于景。 他只得驾着一辆马车,急匆匆地回到霁溪小镇。 “玉县?” 淳静姝发懵,他去玉县做什么? 总不会是寻自己吧? 扎针的疼痛,让顾于景睁开了眼睛。 眼前人影晃动,他看着熟悉的面庞,喃喃地喊了一声,“芙蕖。” 淳静姝的银针,“啪”地一下落到地上。 第18章 唤闺名 相处三年,他从未这么亲昵地喊过自己的名字。 哪怕两人春风一度时,他也称呼自己为“黑丫头”。 在他很生气时,他才会叫自己江芙蕖。 那时,他眉头皱起,眼中带着弄弄的警告,表情疏离。 最后晚,当情欲上头时,她曾攀住他的肩膀,迷离地望着她,“世子,你今后唤我芙蕖可好?” 她是女子,也喜欢听情郎酥酥地唤她的名字。 可是顾于景却坏笑一声,贴着她的耳旁,温热的气息钻入耳中,“黑丫头。” 接着,又摆弄起她来。 她摇摇晃晃,眼角滑过一滴晶莹的泪。 她劝自己放宽心,要他转变称呼,需要一个过程,等到来日,他满意了,总会亲昵地呼唤她的名字; 她也会挽着他的手,一起去看夜里最繁华的灯市。 可是,这个幻想,仅仅存在了一夜,便被他亲手撕碎了。 没有任何痕迹,反复风都不曾来过。 可,期盼了这么久的呢喃,在她决心放下后,却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了。 原来,顾于景薄凉的声音唤她时,也可以是这样的。 带着缱绻,带着温情,带着依恋。 她弯身拾地上的那枚银针,低头不看他,哑声开口,“你唤我什么?” 却没有听到回复。 她抬头,只见顾于景的脸被烧得通红,双眼迷离,眼神没有聚焦。 刚才那声呼唤,只是他无意识地低语。 她,竟然差点听成真的了。 或许是以前过于期盼,才会对号入座。 淳静姝猜测他此次去玉县不是去寻找自己的。 六年前他便没有寻过自己。 自己没有本事让他如此失意。 他这么失魂落魄地回来,估计是在玉县跟妻子闹矛盾了。 他的妻子真是有魅力,能够让堂堂武侯顾世子,为她痴迷到如此地步。 现在手疾犯了,所以,他才会想起以前的自己吧? 真是可笑。 淳静姝忽然有些释怀了。 她收敛了神色,将银针悉数扎入穴位。 施针完毕,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顾于景耷茏着眼皮,沉沉睡去。 淳静姝后背出汗,去卧房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从药房里捡了一包草药。 她将草药放到松烟手中,“去药房用文火将这包药煎了。” 松烟看着睡在小塌上的顾于景一眼,“淳大夫,我家主子便拜托了,我煎完药就便过来照看。” 淳静姝看了一眼天色,点了点头。 这个点,遇初应该回来了。 不过顾于景刚刚入睡,不会这么快醒来,她也不用担心顾于景瞧见遇初。 半炷香后,遇初迈着欢快地步子跨入院子,张开双臂,“娘亲,我回来了!” 淳静姝抱住儿子,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遇初瞅了一眼淳静姝,立马点头,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娘亲,我知道,那个问红绳的叔叔又来看诊了。” “遇初真是厉害,我还没开口,你就知道了。” 淳静姝亲了亲遇初的额头。 “我是娘亲的儿子,我当然知道啦。”遇初小声低声道。 只要看到娘亲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他便能猜测出来。 淳静姝搂住儿子,鼻子有些发酸。 儿子三岁前,没有父亲的陪伴,心思也比平常孩子细腻很多。 也比其他孩子多了一丝乖巧。 遇初净手后,她打开桌子上的食盒,将晚膳与桂花糕放到儿子面前。 遇初眼睛一亮,拿起软糯的糕点,上面还带着温热,“娘亲,好香啊,是桂花糕。” “嗯,遇初喜欢就多吃一些。” “多谢娘亲,娘亲不吃吗?” “娘亲还不饿,等看诊结束再吃。”淳静姝此时没有什么胃口。 遇初选了几样,放到自己碗中,给淳静姝留了一份,放在食盒中。 他看了一眼躺在小塌上的顾于景,“娘亲,那我拿去卧房吃吧,不在此打扰这位叔叔了。” “嗯,去吧。” 淳静姝抹了抹儿子的头顶,为他这份贴心,感到心疼。 不过,好在,日子越过越好,淳启哲将遇初视为己出,他教会了遇初许多,比如,射箭与蹴鞠,得空还会为遇初讲解课业。 这三年,遇初的笑容与自信,也越来越多。 淳静姝深吸了一口气,自己与顾于景的一切,将随着治疗结束,彻底被尘封。 思绪飘飞之时,顾于静发出了一声闷哼。 淳静姝走近一看,他手指在发抖,是“筋疾”发作。 顾于景半眯着眼睛,意识模糊,等淳静姝来到旁边,一把握住淳静姝的手,嘴里轻喊着,“冷,手冷。” 他冰凉而宽厚的大手掌包裹着自己的手,俨然将自己的手当作了取暖的物件。 淳静姝想要挣脱出来,却被他紧紧握住。 她越挣扎,他握得越紧,像是怕她逃走了一样。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向煎药房的方向。 两人的手紧握,亦如九年前,她刚给他治疗手疾一样。 不同的是,从前是她主动握住他的手,哄着他治疗; 而现在,是他紧紧拉着她不放,求她不要离开。 松烟端着药从回来时,看到的便是两人握手这副景象,愣住了。 “你家主子犯了手疾,手冷,需要装一些热水来。” 淳静姝指着旁边的水壶。 松烟连忙用瓶子打了热水来,将瓶子放到顾于景手中。 顾于景觉哼唧了一声,似乎不满意着瓶子的手感。 淳静姝立马收回手,松烟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淳静姝淡淡开口,“你主子想要人暖手,你来吧。” 换做以前,她定会整夜握着他的手; 可是现在,她只是大夫,只提供治疗方案与手法,只尽医者的本分。 其他事情,她不能做,不愿做,也不会再做。 第19章 他不爱 松烟只好伸出手,帮顾于景暖手。 只是,心中怎么看,怎么别扭。 两人大男人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忙碌了一阵,淳静姝觉得有些饿,掀开食盒,慢条斯理地用了晚膳。 之后,将碗筷收拾干净,用舀一勺梗米,放在清水中泡着。 准备明日一早给遇初熬粥。 这是淳静姝每天的习惯。 遇初肠胃不太好,若是早上吃了硬的食物,会不舒服。 接着,她又去药房中盘库存,盘算着过几日要采购的药材。 等一切都忙完后,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她来到问诊堂,看到顾于景蜷缩躺着,手紧紧抓住松烟的手。 松烟在一旁打盹,见到淳静姝来了,正了正神色,“淳大夫,我知道医馆一般不收男病人过夜,不过我家主子今日情况特殊,能不能请您通融一下。” 本以为淳静姝会拒绝,但没想到她只是交代了一句,“若想他的手疾好转,今夜要一直给他的手保温”,便转身离开了大堂。 他哪里知道,若碰上疑难杂症,医馆也不将男病人赶走。 顾于景第一次来医馆时,淳静姝那般说,也只是希望远离他。 淳静姝回到卧房时,遇初已经困得摇头晃脑,却还在等着她。 见到娘亲进来,他连忙扑到她从怀中,靠着她睡着了。 淳静姝抱着儿子躺到床上,闻着儿子发间淡淡的皂角香,闭上了眼睛。 六年了,这是她第一次与顾于景睡在同一个屋檐下,只隔着一道墙壁。 时隔六年,那些扎心的记忆与现实的情景反复交叠,让她深刻地明白,所有的区别对待与嘲笑,都源自他不爱。 有些人之间注定生不出浪花,有些鸿沟注定跨越不了,不管隔了多久都一样。 这一夜,顾于景也睡得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受寒了,胃疼,江芙蕖端着粥,笑吟吟地朝自己走来。 “世子,喝一点粥吧,暖暖的,胃很快便好了。” “我不喜欢喝这种软绵绵的东西。” 顾于景拒绝。 自从手断了以后,他便讨厌一切软绵绵的东西。 那种触感,会让他觉得无力,会让他想起自己同样软绵绵,使不上劲的手。 “怎么会是软的呢?这道粥叫莲花碧玉粥,我在这里面加入了莲花。不是有一句诗词说,‘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这样的品格,怎么会是软绵绵的呢?” 江芙蕖没有纠结粥的质地,另辟蹊径的回答,让顾于景一愣。 她将粥放到顾于景面前,“世子,你闻闻看,是不是有莲花的清香?” 一股荷花的清香扑鼻而来。 顾于景慢吞吞地张口。 忽然,他的母亲跑进来,“于景,不要喝!” 她一把抢走那碗粥,将碗摔得粉碎。 顾于景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心脏缩紧。 淳静姝离开后,他胃寒发作,想吃莲花碧玉粥,母亲给他做了几次,都不是那个味道。 后来母亲从淳静姝的房间里找到了大量罂粟壳,她告诉顾于景,“明明是碧玉粥,为什么唯独江芙蕖做的味道不一样了?因为这粥里面有罂粟,喝了后,会减轻症状,但也会成瘾。 这便是江芙蕖的手段,让你在无形中对她形成依赖,这样她便能够更好地接近你。于景,你可知,她爬了你的床,便是冲着那一千两黄金来的,若是少一分,估计她都不会愿意。” 他虽不信他的母亲,后来,也不再提莲花碧玉粥。 没想到时隔六年,他居然做梦梦到了。 失落的感觉袭来,就算里面有罂粟,他也想再喝一次。 就当作,好好告别。 顾玉景收回思绪,发现自己在医馆,松烟不在身边。 他闻到一股香味道,缓缓起身,走出大堂,看到淳静姝正在盛粥。 热气自勺柄一路向上,形成薄雾。 阳光穿透薄雾,洒在她的侧颜,竟比米汤还要白上一分。 微风吹来,有她发间的清香,还有大米的香气。 诡异的熟悉感又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他喉结滚动。 “淳大夫,我想喝粥。” 嘶哑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淳静姝动作僵在空中。 他想喝粥? 她转过身,看见他墨色的眼中,带着疲倦。 见淳静姝没有动,顾于景开口,“淳大夫,我会付银子的。” “只是一碗白粥而已。” 淳静姝回过神来,盛了一碗,放到桌子上。 遇初用过早膳后,刚好还剩下一碗的量。 顾于景喝下一口。 那股熟悉的香甜充斥口腔。 他瞳孔一缩,桃花眼微微上扬,原本黯淡的眸子,多了一抹亮色,看着小厨房那抹白色的背影。 将白粥吃完,顾于景将空碗递给淳静姝。 不经意间触碰,她指腹间的薄茧滑过他的修长的手指。 淳静姝立马缩回了手,温热的碗往下掉,顾于景一把抓紧碗。 “不好意思,手滑了。你,你的手恢复得不错……” 淳静姝有些结巴地说了一声,重新拿过碗,侧身用瓢舀水。 “淳大夫,你是瓢拿反了。”顾于景提醒了一声。 “啊,多谢。”淳静姝有些尴尬,面上带着薄红,转过身去冲碗。 “淳大夫,你做的粥很好喝。这里面除了白米,还加了什么吗?” 一向不管人间烟火的侯府世子居然问起熬粥一事? 淳静姝觉得顾于景约莫是昨天发热,还未完全清醒。 “不过是在熬粥的梗米中,加了一些糯米增加粥的软糯感而已。这是熬粥的手法,很常见。”淳静姝淡淡开口。 “很常见?” 顾于景的桃花眼笼着薄雾,瞳孔里翻涌着一丝化不开情愫,“淳大夫可会做莲花碧玉粥?” 淳静姝一顿。 她双手紧紧握住瓷碗,稳住身形,面上多了一丝苍白。 昨夜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此刻带着苦涩。 她张了张嘴,用自然的声音开口,一字一句,“我不会,也没有听过。” 第20章 他的妻 怎么会没听过呢? 顾于景与遇初一样,都容易出现畏寒之症。 喝暖粥养胃。 可顾于景挑剔,不愿意喝粥。 若是寻常白粥,他看都不看便会拒绝。 淳静姝为此很是苦恼。 为此想了一些办法。 那日,她在顾于景案桌上看到一本咏荷诗集。 便想到在粥中放入莲花,做一道莲花碧玉粥。 晨起露水最浓,淳静姝在天刚刚亮时起身,撑船去莲花深处采摘那最饱满的莲花。 采完之后,她撑着小舟而归,在即将上岸的时,一脚踩空,不慎落入池中。 淳静姝不会游水,池中的水疯狂灌入她的口鼻,漫过头顶,手被石头割伤。 被一个路过的嬷嬷将她救起。 “淳大夫,下次要小心点。”嬷嬷将人捞起来,叮嘱道。 “多谢嬷嬷,我知道了。”淳静姝拿起荷花。 只换了一身衣裳,进入厨房,做成了莲花碧玉粥。 顾于景蹙眉勉强喝下。 没看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后来,顾于景每次喝粥时,都慢吞吞的,似乎不情愿一般。 以至于,她以为他不喜欢。 不过,现在顾于景的喜好,已经跟她无关了。 “没听过?” 顾于景看了她的背影良久,似乎要看穿她。 淳静姝觉得自己的后背,似乎被看出来一个洞。 “主子,早膳来了!” 松烟拎着食盒进来,在大堂里没有看见公子,却在厨房看见顾于景望着淳静姝的背景出神。 “我已经用过了,你吃吧。” 顾于景收回视线,离开小厨房。 松烟给淳静姝付过诊金后,两人离开医馆。 “昨夜,我手疾发作时,可有其他人来过?”顾于景冷不丁问了一句。 “其他人?” 松烟停了一会,“哦,前几日夜里出现的那个男子,这几日都没来医馆。” “我问的不是他。昨夜,有谁握着我的手?” 顾于景虽然昨夜迷迷糊糊,但是他感觉一直有人握着他冰冷的手,一点一点捂热他。 “主子,是我。” “你?” 松烟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当时主子不肯拿水瓶取暖……” “还有吗?” 触感不对。 “还有就是,淳大夫握了主子的手……” 松烟一边说,一边观察顾于景的脸色,“不过是主子抓着淳大夫的手不松手。” “她?” 她那带着薄茧的指腹,与记忆中的触感,融合。 他回头看了一眼医馆的牌匾,目光久久挪不开。 回到客栈后,暗卫送来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装着一根红绳,已经断了。 顾于景伸了伸手,没有拿。 午睡时间即将结束时,松烟将盒子从桌子上拿走,按照顾于景的习惯,将公文放到桌上。 此时,一辆马车停到了医馆门口,一个穿着玄色常服的健硕男子来到医馆。 “请问淳夫人在吗?” “公子,我便是。请问找我何事,是来看诊的吗?” 淳静姝刚给一个病人扎了银针,额头有些细碎的汗珠。 她听到有人寻来,走到医馆门口。 那玄衣男子看见淳静姝的容貌,眼前一亮。 “淳夫人,我是启哲的同窗,朱长青,启哲目前在一家书局做编修工作,暂时不能归家,我回青兰镇经过此处,他让我给淳夫人带一封信。” 他朗声说道,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淳静姝。 “信?” 淳静姝心中着实高兴了一下。 离秋闱结束有一段时日了,可淳启哲迟迟未归,她还寻思着再过两日,便去省城找他。 “淳夫人,启哲还让我转告,过几日,他会回霁溪小镇。” 朱长青站在淳静姝面前说这话时,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她身上瞥。 确实好看。 难怪启哲会对自己的娘子念念不忘,也不愿去那烟花之地流连。 “多谢朱公子了。” 淳静姝将信件收好,又从药房里拿出一盒养生糕,“这是医馆秘制的药膏,有滋补功效,请公子笑纳。” 朱长青也没有推迟,爽快地接过,抱拳答谢,“没想到淳夫人还是一名大夫,在下佩服。” “不过是略知皮毛,朱公子过誉了。对了,请问朱公子,青兰镇有没有女子名字中含有一个‘姝’字?”淳静姝客套了几句,想起一个问题。 朱长青思索了一会,开口,“暂时没有想到,等朱某回去后再做打听。” “有劳朱公子了。” “无碍,不过举手之劳。”朱长青颔首。 等朱长青离开后,淳静姝走进卧房,将信上的封口撕开,拿起那张宣纸细细品读。 上面详细写了自己对今年秋闱的见解,言语颇为自得。 淳静姝能够想到,他在写信时勾着嘴角的模样。 她在稷上学宫待过三年,见过许多才子所写的策论文章,一个人才华几何,她心中有一杆秤。 淳启哲文风犀利,确实有才。 她接着往下看,信中讲述了他在三叶书局做编修的经历,他在那里每月不仅能挣一些银两,还能结识一些颇有声望的夫子,能够为遇初去省城的书院上学寻找一些机会。十五那日他休息,会回到家中与亲人团聚,与淳静姝详细商量此事。 淳静姝心中一暖,他总是为遇初考虑,爱之深,计之远。 比顾于景这个亲生父亲,要称职。 末了,他在信中又提到了成婚登记一事。 “静姝,我想做你真正的夫君,让你真正成为我的妻,恩爱永不离。 这种想法在秋闱结束后越发浓烈,像徐徐秋风一般,无时不在挠着我的心肝;又像是秋日的金桂,越开越馥郁。 秋闱放榜将在半个月之后,我无时不在期盼,放榜那日,你我共饮合卺酒。 你心中是否也如我一般,期盼着那日早早来临?” 那份浓烈的爱意在字里行间蔓延,淳静姝指尖握着宣纸,微微发烫。 他灼热爱意,驱散了这段时日那些记忆碎片带给她的心酸。 他坚定的表达,让她觉得自己值得被好好爱着。 淳静姝眼眶发红,将宣纸叠好,收入袖口。 欲提笔回信时,耳边想起一道娇俏的女声,“嫂嫂,在忙什么呢?这么出神呢?” 墨水滑过笔尖,滴落到纸上,晕开层峦一片。 淳静姝放下毛笔,将作废的纸仍入纸篓,淡声道,“你哥来信了,我回一封罢。” “嫂嫂与哥哥的感情真好。” 淳月垂眸收下眼中的阴霾,再抬头时又恢复了阳光灿烂的笑容,“真是让人羡慕啊。” 她左右打量着医馆四周,没有看到期待的那个身影。 一时不自觉的嘟了嘟嘴,“月儿也好想像嫂子一样,觅得如意郎君,恩爱甜蜜。” 淳静姝捕捉到她脸上的那抹失落,猜想,她是为顾于景而来的。 第21章 勾了魂 “淳月理想中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样的呢?” 淳静姝整理案桌后,拿出一篮药材分捡。 “嫂嫂,你这样问我,怪难为情的。” 淳月面上染上红霞,手指握住自己的袖口,不停的摩挲。 “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淳静姝淡生开口,将捡好的药材包起来,拿到药房称重。 “嫂嫂。” 见淳静姝没有追问之意,淳月极了,拎起裙子跟在她身后,红着脸开口,“我喜欢长得俊俏的,有家世的。” “喔。” 淳静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将药包放到称上,与自己手估算的重量,分毫不差。 “这样的男子,在霁溪小镇比较难寻。如果有,也会有很多适龄女子喜欢。” 她将十包药材称后,有序叠起,用一根细绳包好。 这是些药材过两日要送给一位贵人,里面配了晒干的黄枝草。 “怎么会难寻呢?嫂嫂的医馆……” 淳月咬住唇,脸上羞涩,“嫂嫂的医馆不就有一位翩翩公子就诊吗?那位顾公子……” 她心中其实是有些嫉妒淳静姝的。 淳静姝与哥哥私下结为夫妻,又生了孩子,将哥哥的魂都勾去了。 哥哥那样的大才,若等到日后中举之后,要什么样的贤惠女子会没有? 何苦先娶了淳静姝一个没有任何背景,每日还要与男人打交道的医女呢? 而顾于景的到来,让这种嫉妒加深了。 淳静姝经常能够与顾于景打交道,可是自己来了几次都扑空了。 唯一一次差点碰上时,又被他身边的侍卫打发走了。 她本想也厚着脸皮在医馆住下,但是被母亲制止了。 医馆人多,母亲认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医馆露面有损名节。 母亲此前让人给淳静姝送了一篮子鸡蛋来打听淳静姝的口风,让她多为留意,哪知,隔了多日,也未见淳静姝回一个话。 今日淳月忍不住了,便亲自来医馆问问。 “我跟他不熟。” 淳静姝将药包放入柜子的顶格,做了一个标记。 她回头看了一眼满脸少女心事的淳月,叹了一口气。 “嫂嫂何故叹气?”淳月抬头。 “他不是霁溪小镇的人,你这样一头扎进去之前,可曾了解过他的家世?有没有想过,他是否已经娶妻?” 淳静姝眸色清明,又带着一点提醒的意味。 虽然淳月的小心思与做派她有时并不喜欢,可是淳月是淳启哲的妹妹,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淳月做那飞蛾扑火之人。 一颗心会摔得粉碎。 “顾公子,他,他真的娶妻了?”淳月的脸垮下来,张了张嘴,心上涌上无限失落。 她一眼便被他吸引了,想着靠他近一点。 他经常一人来医馆,无女子相伴,她压根没想他娶妻。 “大概吧。” 淳静姝关上柜门,又将一副银针放回原处。 “我……” 淳月眼中瞬间蓄满泪花,她满心满意地来,却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她侧过身去,抹了抹眼泪,一路小跑,离开了医馆。 淳静姝摇了摇头。 六年前,自己扑过一次,她知道要让那喜光的飞蛾中途折返,有多么不易。 那样的皮囊,那样的气度。 还有多少人,对顾于景一见倾心呢? 又有多少人,如同她一样,在一个泥潭里,待过九年呢? 淳静姝细细挑拣剩下的药材。 “淳大夫!” 一声洪亮的声音门口传来,还有急促一声马鸣声,“请你速速到‘拾记酒楼’救治受伤百姓!” 淳静姝连忙放下手中的药材,小步跑出来,只见几个穿着蓝色圆领窄袖,足蹬黑靴,头戴软脚幞头的带刀侍卫站在门口。 “官爷,发生了何事?” 淳静姝看到这些侍卫的打扮,便知来头不小。 “今日有暴徒冲入拾记酒楼行凶伤人,一些无辜百信受伤,请速速随我等前往酒楼。” 那侍卫语气急切带着不容拒绝,指了指身后的马车。 “不知有多少人受伤?伤情是否严重?” “约莫近十人,伤重占约莫两人。淳大夫,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请即刻上马车。” 为首的侍卫再一次指向那马车。 “官爷,砍材不误磨刀功。请给我一息时间,我去准备医具。也请官爷随我一并去药房,拿够药材。” 淳静姝在几次对话之间,对今日所需的要采做了粗略计算。 她说完,不等为首的侍卫回答,便朝着药房疾驰而去。 那为首的侍卫一愣。 不是说要盯着吗? 他思索一瞬,大手一挥,叫上另外两个侍卫,帮忙拿药。 侍卫训练有素,办事利索,一行人很快便抵达酒楼。 酒楼门口一片狼藉。 一妇人手被砍了一刀,血流不已; 一个老人在方才的暴动中崴到了脚,痛得瘫坐在地上; 受到惊吓的孩子,哇哇大哭,缩着头在母亲怀中,不肯松手。 “我来救治重症,你们先给其他人包扎止血。” 按照危急程度,淳静姝与侍卫寻来的另一个大夫,分别救人。 几个侍卫在旁配合。 顾于景从二楼擒了暴徒下来,便看到酒楼大堂这副忙碌而有序的场景。 为首的侍卫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主子,方才淳大夫指挥我们一起救治伤患,她正在救治一个心疾发作的老妪。” 他的目光落到那抹白色的背影身上。 淳静姝跪在地上,发尖湿透,汗水滴滴答答滚落在地上。 她两只手交叠着,一只手掌根部,放在一老妇胸前,另一手紧贴在手背上,手臂和身体直立,不断向下按压。 顾于景眸色变深。 他脑袋里闪现过以前那个黑丫头的话:当今,多数大夫急救时多用银针或穴位,这一套江氏按压法,是我们江氏首创。 那种熟悉感又涌上心头。 淳静姝给一个心脏骤停的伤者按了一刻钟后,那患者的手指动了一下。 “将最粗的那支银针给我。” 她继续按压,吩咐身后的人。 顾于景长腿一迈,走到淳静姝身后。 一只手伸过来,淳静姝来不及细看,接过银针。 迅速扎针后,那伤者终于睁开了眼睛,开口说话。 淳静姝舒了一口气,身体放松了几分,“可算是救过来了。” 一杯水递到跟前。 “多谢。” 淳静姝下意识去接,这才瞧见了顾于景,愣住了,“顾公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家主子一直都在,跟暴徒搏斗了一番,还给淳大夫递银针了。”松烟站在一旁,抱着胳膊。 “不好意思,方才急着救人。”淳静姝手拿着水杯,没有饮水。 顾于景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 “淳大夫,今日有劳了。” “公子谬赞,救死扶伤,医者本分。” “淳大夫的方才的救急手法,很少见。” 淳静姝不自然地咳了一下,握紧水杯,“这个是我从别处学的。” “哦?跟谁学的?” 顾于景的声音带着探究。 淳静姝低着头,没有察觉到他眼中的专注。 第22章 自难忘 “我跟一个游医学的。” “哪里的游医?” “既是游医,行踪不定。公子何故问得这么细?”淳静姝尽量说得自然。 “我有一位故人,说这套按压法,是她们家族首创。” “原来如此。这套按压法确实不错,流传开来实属正常。” 淳静姝心中擦了一把汗,暗暗庆幸,当时自己跟顾于景说的是“首创”不是“独有”。 不然,自己方才,无法找理由狡辩。 不过,她有些疑惑,顾于景怎么对以前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难不成,他不仅能够坐到过目不忘,还能做到过耳不忘? 他聪慧如斯。 此时,一个带刀侍卫前来禀告,压低了声音。 “主子,不好了……” 淳静姝退到一旁,查看伤患。 这些伤者,有一半以上,被她救回了性命。 劫后余生,他们都向淳静姝道谢。 顾于景听属下汇报,余光跟着白色的身影移动。 属下汇报结束后,他蹙眉,肃然开口,“淳大夫,你包扎完伤口后,出来一下。” 他的神情凝重,四周都是带刀侍卫,淳静姝最终点了点头。 她擦了擦手,跟在他身后,走出酒楼。 侍卫将剩下的药材,悉数带走。 顾于景上了一辆雕花红漆马车,淳静姝却停在了原地,没有上前。 “公子,你要带我去哪里?”淳静姝抿唇。 她不想与顾于景在着逼仄的空间里相处。 好不容易才将他从心底挤出去,她不愿再沾染他的气息。 “白岳书院也遇上了暴动,有学子受伤,需要大夫。” 顾于景眉峰暗聚,“淳大夫若是不愿,我再找另外的大夫。” 淳静姝脑袋嗡嗡作响。 遇初在白岳书院,还有那么多孩子…… 淳静姝倒吸了一口气,手心带汗,立马踩着马凳,进入马车,“公子,请速速带我前往,越快越好。” 顾于景颔首,勒令车夫疾驰而去。 一路上,淳静姝一颗心七上八下,掀开帘子,不断看向车外,又催促着车夫不断加速。 时不时有侍卫来跟顾于景汇报最新的进展,淳静姝握紧了拳头。 来到白岳书院门口。 淳静姝远远地,看到这一幕。 一名暴徒拿着一把菜刀,放在山长脖子上,身上绑了一圈火药,嘴里振振有词,“顾于景呢?他怎么还没来?” 山长年逾六旬,从未遇到过如此凶狠的场景,两只腿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像是秋风里随时会被吹下枝头的残叶。 书院外聚集了侍卫与围观的人,以及一些父母亲; 书院内是瑟瑟发抖的夫子与不敢哭出声的孩子们。 淳静姝一颗心揪起。 “本官来了。你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放开山长,放过这些孩子们。” 顾于景从马车上下来,步伐稳健,一步步走向那暴徒。 “我放过他们,那谁放过我啊?” 那暴徒红着眼睛,“我不过就是做了几本账册而已,你便要我家破人亡吗?顾于景,我跟你说,这件事情我跟你没完!既然你不让我好过,我便让与你拼一个鱼死网破!” 暴徒越说越亢奋,“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今日我魏某做出此等悖逆之事,全是被顾于景逼的,只要他离开霁溪小镇,离开通州,我便放过各位父老乡亲!” 有眼尖的人,认出那名暴徒是码头的管闸主事。 这主事一向为人和善,为何被逼到如此境地? 一时之间,书院外的人群窃窃私语起来。 几个母亲跪在地上,朝着顾于景磕头,“大人,求求你,行行好,离开通州吧!” 淳静姝也盯着顾于景。 不管顾于景来通州的目的为何,他们官员之间有何纠纷,都不应该,也不能牵扯到无辜的孩子与百姓身上来。 她手指发颤,期待顾于景退一步。 但顾于景不仅没有退后,反而步步紧逼。 “几本账册?魏主事,那账册牵涉道多少条人命,你不会不知吧?” 顾于景冷笑一声,朝着魏主事靠近一步,“我是天子钦定的钦差大臣,绝无灰溜溜离去的道理!” 侍卫拔出了佩刀。 “你不要过来!” 魏主事见威胁无用,扯着嗓子,“既然你非要逼我反,那我便杀了山长,点燃火药,让整座书院为我陪葬!” 书院的孩子们,听到喊话,都吓得嚎啕大哭,嘴里一个劲儿喊,“娘亲,救我!” 孩子的母亲,隔着一道院墙,泪珠滚落,肝肠寸断。 若是可以,她们,愿意替孩子站在院中。 淳静姝想冲过去扯住顾于景。 歹徒现在情绪上头,为何不先以安抚为主? 那书院里面也有他自己的儿子啊! 他的公务,他的政绩,比岌岌可危的人命,还要重要吗? 淳静姝正欲开口时,顾于景冷漠地声音打断魏主事的话,“我来给你作人质。” “什么?” 淳静姝、魏主事与现现场的人,一愣。 “绑几个老人与孩子算什么好汉?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这么恨我,直接绑我,不是更好?” 顾于景看了松烟一眼。 “主子,太危险了!”松烟犹豫了一瞬。 但顾于景坚持,他不得不往后退。 带刀侍卫也往后退去。 “你在耍什么花招?” 魏主事狐疑地视线扫过顾于景,扫过四周。 “如你所见,没有花招。”顾于景语气平淡,没有波澜,走到魏主事面前。 魏主事脑袋飞速运转着。 顾于景不肯退步。 自己杀了山长,炸了书院,是死路一条; 若是绑了顾于景…… “行,老子要的就是你!” 魏主事一把推开山长,将菜刀驾到了顾于景脖子上,向他砍去。 淳静姝的心,猛然一颤。 第23章 桃花眼 白皙的脖子上,瞬间起了一丝红色的印子。 “所有人再退后十米!” 魏主事没有砍掉顾于景的头颅,而是用菜刀劫持他,两人往后山方向走去。 松烟带着一众侍卫远远地跟在顾于景身后。 淳静姝没想到顾于景在公事上寸步不让,却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孩子们的安全,一时之间,心中五味陈杂。 顾于景有他的道。 与众多学子一样,他书房墙壁上挂了一副字画,上面的内容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六年前,秋闱前夕,她问他:“你今后想做一个什么样的官?” 顾于景看了一眼墙上的字画,懒声道,“自己猜。” 那时,她便想,顾于景是想做识百姓疾苦的好官。 六年后,他做到了。 因为顾于景,书院没有人受伤。 他在自己心中,虽然连好情人都算不上,不过,今日一事,也证明了他是一个好官。 当年,自己治好了他的手,从今日来看,也算值当。 众多孩子,经此一劫,都会记住他; 遇初也是,以顾大人的名义,不是以爹爹的名义。 她收回飘飞的思绪,跑到书院里,想要将儿子抱到怀中。 而,顾于景有那么多护卫跟着,应该也不会有大碍。 可是找了一圈,却没有看见遇初的身影。 淳静姝心中发慌,找到遇初的夫子,“夫子,遇初呢?” 夫子这才惊觉少了人。 “淳大夫,午膳后,我好像看见遇初往后山方向去了。” “是的,今日下午有手工课业,遇初说要去采一些枫叶。” “对,好像杨昊也跟着去了。” “什么?杨昊也去了?” 杨母脚一软,失声痛哭,“我的儿啊,你这是撞暴徒刀刃上了啊……” …… 四周一片吵闹声、惊慌声与哭喊声。 淳静姝紧绷的一根弦,断了。 她望着后山,脑袋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遇初不能出事。 她朝着门外跑去,山长一把拉住她,“淳大夫,你不要命……” “山长,遇初便是我的命。”淳静姝不理会别人的说法,直接奔向后山。 一颗心急得要从嗓子里蹦出来,淳静姝将手压在胸前,从背面的小路蜿蜒上山,一遍遍小声呼唤遇初的名字。 一路搜寻无果,最终在远处一颗枫树下,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 “遇初!” 似乎听到熟悉的呼唤,小小的人儿刚想回头,忽然瞧见一暴徒从旁边的草丛中冲出来,拿着菜刀。 遇初顿面色惨白,糯糯的声音发颤,指着暴徒,“你,你是谁!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是犯法的!” 一旁的杨昊胆子小,吓得瑟瑟发抖,直接嚎啕大哭,“娘亲!娘亲救我!” 淳静姝急得胃部隐隐做作疼,背后全是汗,荆棘勾破裙衫,划伤手臂,她浑然不察,疾驰而上,一双腿几乎要跑断。 在淳静姝距离遇初百余米时。 暴徒现在红了眼,见人就砍,手中的菜刀靠切开遇初衣裳。 淳静姝觉得自己的生命要在这一刻静止。 “住手!” 顾于景一声厉呵,持剑侧面出现,砍断了暴徒的手。 鲜血四溢。 “哐当”一声,菜刀落地,暴徒疼得在地上打滚。 紧接着,一阵“沙沙”的响动,松烟一群侍卫冲出来,将暴徒围住。 淳静姝舒了一口气,嗓子干哑因急速奔跑,有些喘不上气来,胸口也有一些闷疼。 幸好。 遇初呆呆地看着顾于景。 顾于景他长腿一迈,到遇初面前蹲下。 淳静姝刚降落的心跳,如同来到悬崖边,又陡然提速。 今日,她只顾着考虑遇初的安危,生怕暴徒伤了他; 却忘记了,顾于景本身也是一种危险。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山中?” “我是淳遇……” 透过顾于景臂膀的间隙,遇初看见飞奔过来的淳静姝,眼中一亮,紧接着眼眶蓄满金豆豆,委屈地哽咽了一声,“娘亲!” 淳静姝看见儿子满脸是泥土,还沾着些许劫匪的血渍,根本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提着的一颗心落地,眼泪夺眶而出,顾不上身边还有人,一手将儿子抱到怀中。 “娘亲,您怎么才来呀。” 遇初金豆豆直流,“我早就听到您的声音了,呜呜……” “娘亲在对面山谷。” 淳静姝带着鼻音,贴在儿子耳边温声安抚,“是娘亲来晚了,让遇初受惊了,遇初乖,娘亲来了……” 胸腔里回荡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在世上的亲人不多。 她没有父母,最亲的人是祖母。 九年前,她与祖母走失,孤苦伶仃,来到了白府。 仅过了三年,又孑然一生,幸好后来有了遇初。 她想,一定是她这辈子太苦了,老天爷可怜她,让儿子留下来陪自己。 顾于景一直维持原有的姿势没动。 他的母亲从未如此对待过他。 从未在他陷入险境时,如此温声哄过他。 他墨色的眸落在母子俩身上,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人,心中涌上不知名的感觉。 若是那一晚,两人有了孩子…… 他隐约觉得他们与他相关,可一细想,又不相关。 冥冥中似乎有力量想让自己靠近。 他伸手,手抬到半空,又转了一个方向,拍向遇初的背,“男子汉,不哭了。暴徒已经被捉住了,不会再来。” 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安定的力量,淳遇初立马止住了哭声。 一旁的杨昊也不再哭泣。 淳静姝抬头。顾于景说话,能让小儿止住啼哭。 “淳大夫,这是你儿子。” “嗯。”淳静姝点了点头,想了想,“今日多谢顾大人了。” “顾大人,您好,我是淳遇初,谢谢您救了我。” 遇初从淳静姝怀中出来,朝顾于景鞠躬,认真道谢。 娘亲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要有礼貌。 他抬起头来。 经过方才眼泪的洗涤,遇初眼下的泥巴已经被冲刷干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显露出来。 “你方才也很勇敢,面对暴徒没有失措乱跑,背脊挺得很直,小小年纪,勇气可嘉。” 顾于景觉得淳遇初的这双眼睛很漂亮,很熟悉。 他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递到遇初面前,“你的脸上有些泥,擦擦吧。” 淳静姝却拉住了遇初。 第24章 亲缘薄 “多谢顾大人,不过遇初脸上的泥有些干了,需要用水洗,就不弄脏您的帕子了。” 淳静姝一手牵着遇初,一手牵着杨昊,朝着顾于景微微弯身,“天色不早了,杨昊的娘亲应该等急了。我带孩子们先下山了。” 如果不是平日她老有意无意地躲闪与心虚,顾于景差点就信了这番说辞。 他哪里看不出来,淳静姝不想用他的手帕呢? 不没有戳破,慢条斯理地起身,看着她被荆棘刮伤的手臂,走在淳静姝左侧,“走吧。” 下山比上山快。 一路无言,遇初的目光时不时看向顾于景。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山脚的书院。 顾于景瞥了松烟一眼,松烟立马让侍卫将暴徒带到后门。 书院大门口聚集了很多老人。 他们有的这些孩子的爷爷奶奶,有的是外公外婆。 今日白岳书院出现暴徒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小镇上大部分的人都知道了。 爱孙心切的老人家,纷纷跑到书院门口来接孩子,看看孩子是否安然无恙。 “乖宝,让爷爷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来,孙孙,吃一块酥饼就不怕了。” “阿弥陀佛,多亏菩萨保佑!毛毛,你没事就好!奶奶听到消息后,都快吓晕了。” …… 遇初的小脑袋也忍不住四处张望,没看到想象中的那个身影时,幼小的眸子里,闪过一瞬失落,转瞬又很好地隐藏起来。 “遇初,淳奶奶应该正在忙,所以才没来。” 淳静姝看到儿子的表情,心中如被针扎了一下,有些酸胀。 稚子都有孺慕之情,遇初也不例外。 淳老太太虽然每次见到遇初,嘴巴叫得亲切,但细节是不经看的。 有时候,血缘真是很奇妙,哪怕遇初长得再好看,她对遇初只能是还算喜欢。 不过,遇初本就不是她的孙子,她对淳老太太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就算要怨,也只能怨自己亲情缘薄。 遇初这样的身份,不能认他的亲祖母; 而自己没有父母,也从未见过他们长什么样子,是个孤儿,唯一的亲人,只有奶奶。 孤儿的孩子,似乎,注定孤独一些。 “娘亲,我知道的,奶奶很忙,我不怪她。” 遇初懂事地点了点头,看向另外一边,指着几道飞奔过来的身影,“杨昊你的家人来了。” 是杨昊的母亲与奶奶。 杨昊扑到杨母怀抱中,呜咽起来。 杨母紧紧搂着自己的儿子,泣不成声,“昊儿,娘亲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方才一直在恨自己在关键时候乱了心神,没有跟淳静姝一起去后山。 现在看到淳静姝将孩子平安带回来了,心中百感交集,感激不已。 她要给淳静姝下跪时,被淳静姝一把拉住,“杨大姐,这可使不得,其实,救人的是顾大人。” 杨母看着两人,“多谢顾大人,多谢淳大夫。” 杨奶奶也跟着道谢,还从帕子中拿出放糖,分了一半给遇初。 遇初嘴里甜滋滋地,心中涌上来的涩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长与一些夫子看到顾于景,也都围过来。 “顾大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此事本就因我而起,山长不必介怀。”顾于景神色淡淡,不以为意。 秋风吹来,他咳嗽一声,山长猛然发现,他脖子上开始渗出血来。 “顾大人,您脖子上的伤……” 淳静姝侧头,这才看见他左侧脖颈上的伤口。 “淳大夫,我先带遇初于杨昊去院子里休息,您安心给顾大人看诊吧。”杨母见状,牵着两个孩子退到一边去了。 “有劳杨大姐了。” 夫子引着两人去安静的大堂,松烟拿着医药袋跟在后面。 “顾大人,现在有何症状?” “头有点晕。” 淳静姝点头,她净手后,拿出药膏,用指尖抹到伤口处。 药膏温热的触感,配上指腹的摩挲感,顾于景觉得自己脖颈的温度,在不断攀升。 最后,温度变得有些灼人。 淳静姝拿起一卷新纱布,一层层轻轻地覆盖,将伤口遮住。 顾于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将眼中的情绪遮住。 止住血后,淳静姝将帕子搭在顾于景手腕上,“顾大人,你脖子上的伤口抹两日药便无事了。只是你左手的手疾,因为今日的折腾,又出现了一些新症状。下一个疗程的方案需要调整,今日服用一颗清热解毒的药丸。” 淳静姝将药丸给到顾于景后,便起身离开。 顾于景让松烟安排车夫,护送她们一程。 松烟安排好一切后,返回顾于景身边。 顾于景跟山长要了一间空屋,就地盘问暴徒。 “说吧,剩下的漕运账本在何处?” “反正都是死,我是不会说的。”魏主事疼得龇牙咧嘴,依旧咬紧牙关不松口。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流泪。既然好死你不选,便慢慢磨死吧。” 顾于景站起来,冷哼一声,“将他带到书院门口,告诉众人,这便是今日作恶的暴徒,只要不弄死,随便他们怎么玩。” 满头大汗的魏主事听到此话后,浑身哆嗦起来。 他见识过那些贪官污吏被押赴刑场时,百姓的盛怒。 若真的被丢到人群中,他只怕会被弄得筋脉寸断,腐臭不堪。 这个顾于景果然蛇蝎心肠,杀人诛心。 他干嚎着嗓子,痛哭流涕,“顾大人,小的错了,都招,我都招……” 顾于景挑眉,坐回椅子上,接过松烟倒好的茶,慢悠悠地掀开茶盖,“说吧。” “我是收到雅阁那帮人的指示,才闹事的……” 录好口供后,顾于景下令,“断了他的手脚,别让他跑了,关押起来,来日为证。” 房间里响起惨烈的叫声,顾于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院。 路上,身穿蓝色圆领窄袖的带刀侍卫,来到顾于景面前,拿出一封信,道“主子,今日发生暴动后,淳大夫没有跟任何人接头,一心整治伤患。属下觉得,她不是雅阁的人。” “属下也觉得。若是雅阁的人,怎么会让他的同伴,对自己儿子所在的书院动手呢?” 松烟在一旁补充,“方才在山上,淳大夫那副爱子心切的模样也不像是装的。” 顾于景没有说话。 “主子,那医馆我们还要监视吗?” 想到此处,松烟又开始疑惑,“那半夜来医馆的那个男子,是做什么的?莫不成他们俩只是在外面表现出不亲热的样子,在医馆里面又是另外的样子?” 他又自言自语地补充了一句,“我们来小镇这么久,也没见到淳大夫的相公,淳大夫此举,难道是想宣泄对自己的丈夫不满吗?” 如同一声闷雷,砸在顾于景心中。 第25章 愿做妾 顾于景一计冷眼看向松烟,“谨言慎行,不得乱说。” 松烟当即噤声。 他就知道,主子每次让他派人监视医馆,可是又不愿听到淳大夫的不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真是担心主子陷进去了。 早知道,以前自己就不给主子挡桃花了。 什么样的桃花,都比有夫之妇的烂桃花要好。 而松烟此番话语,让顾于景重新审视淳静姝。 第一次去医馆,淳静姝的婆婆满口仁义道德,更相信外人,也不相信她; 她的小姑子,挑拨是非,口蜜腹剑,帮着外人找证据踩她; 她的丈夫整日不见踪影,医馆忙里忙外,她一个人,还要带一个孩子。 这个女人,确实过得很辛苦。 顾于景心中涌上一种不知名的感觉,想起了他们母子二人在山间相拥时的场景。 “主子,淳大夫从医馆带过来的草药,还剩下一些,如何处理?”身穿蓝色圆领窄袖的带刀侍卫问道。 “送回医馆。” 顾于景看了信件内容,蹙眉调头回书院,“松烟,你准备好此次的诊金,亲自送过去。” 此时,淳静姝与遇初在回医馆的路上。 “顾大人的这辆马车好气派。” 遇初挨着淳静姝坐下,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娘亲,钦差大臣是大官吗?” 霁溪小镇来过最大的官便是县令。 “恩。”淳静姝淡淡应了一声。 “娘亲,我觉得顾大人好厉害,他帮了娘亲也救了我,我以后也想成为他那样的好官。”遇初靠着淳静姝。 顾大人制服暴徒的时候,太威风了; 他的手宽大又温暖,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他觉得莫名的安心。 淳静姝看着遇初眼里的崇拜,沉默一会,点了点头。 不久,遇初靠在淳静姝怀中睡着了,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嘴里偶尔会呓语,“顾大人……” 淳静姝抱着儿子心虚复杂。 今日虽然顾于景没有看到遇初的真实样貌,但住在霁溪小镇,难免哪日会再碰到。 她不确定顾于景到时会不会认出遇初,但不让他看见遇初的样子,是最稳妥的方法; 要想办法提前治好他的手,等淳启哲回来后,跟着他早日去省城。 母子俩刚回到医馆门口,就见嫂子卢氏一脸焦急地赶来,袖子挽起,裤腿还带着泥。 见淳静姝抱着遇初下马车,遇初趴着不动时,脸色一白,声音发颤。 “静姝,我刚刚种地回来,听说了白岳书院的事情,遇初,他没事吧?” “嫂子有心了。” 淳静姝心中一暖,“遇初只是受了一些惊吓,睡着了。人好着呢!” 卢氏往淳静姝怀中一看,吐出一口气,吞了吞口水,“神明保佑!没受伤就好,没受伤就好。” 两人进入医馆,淳静姝将遇初放到床上,卢氏帮她收拾。 因为当时救人匆忙,搬运时散落了一些药材,卢氏一一捡起来,放到桌子上。 等淳静姝来到药房时,卢氏将最后一根药材放到桌子上,手背上还有淤青,看起来受伤已经有两日了 “嫂子,你这伤怎么回事?怎么不到我这里来拿药?” “前几日淳月回去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想要砸东西,我拦着,不想被一柄做饭的大勺,给砸到了。” 卢氏扯了扯衣袖,有些无奈,“她也不是有心了,我就没跟你说。没多大的伤,过几天就好了。” 淳静姝蹙眉。前两日,不正是自己告诉她,顾于景可能有妻室的时间节点吗? 她得不到顾于景,何必又乱发脾气,殃及他人? 淳静姝眸色暗了几分,对这个小姑子越发不喜。 以前她还只是刁蛮,现在遇上顾于景,便越发无理。 “嫂子,先将这个药擦了。” 淳静姝拿出一盒药膏,抹了一些到卢氏手臂上,之后,将药膏放到她手中。 “静姝,谢谢你。”卢氏手中握紧药膏。 她嫁入淳家这么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在淳老太太与丈夫心中,没有什么地位。 整个淳家,她能说体己话的人,便只有淳静姝了。 “静姝,你这几日留心淳月,我看她时不时哭哭啼啼的,又暴躁,十分不正常,我担心她来医馆惹麻烦。” 卢氏回去前,叮嘱了淳静姝一声。 “嫂子,放心,我不是软柿子,不怕的。” 卢氏这才放心地点头离去。 过了片刻。 医馆的巷子口响起马蹄声,松烟与一个带刀侍卫拎着草药而入。 “淳大夫,这是没用完的药材,放哪里?” 淳静姝总觉得这个带刀侍卫,比先前来医馆时,要客气许多。 “放药房吧。” 淳静姝引着两人将草药放到药房的柜子。 松烟拿出一个盒子放到桌上,“淳大夫,这是这次救治伤患的诊金,请您收下。” 淳静姝打开,里面有六锭金子。 本想开口说用不了这么多,但想到顾于景有钱,她收下了盒子。 松烟见使命完成,抱拳告辞,走到门口时,迎面碰上了一身黄衫的淳月。 “这位小哥,你们家公子今日也来看诊吗?”淳月眼前一亮。 “无可奉告。”松烟冷冷看了一眼,径直离开。 淳月脸色尴尬,但又不能对顾于景身边的人说什么,只能在心中骂了一句,“狂妄。” “淳月,今日到医馆来有何贵干?”淳静姝站在大堂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嫂嫂。” 淳月见到淳静姝连忙迎了上去,“我今日是来看你的。” “有话直接说,不然我要磨药了,没时间听你扯了。” 淳静姝不喜欢拐弯抹角,淳月每次来,必有所求。 “嫂嫂,等等。我想请嫂嫂帮一个忙。” 淳月不安地扯着衣袖,走到淳静姝身边,咬了咬嘴唇,用极其低的声音说, “嫂嫂,我想通了。我太喜欢顾公子了,哪怕他已有家室也无妨,我,我也愿意做妾。” 第26章 保良媒 “啪”的一声。 清脆的声音在医馆响起,淳月面上瞬间起了五个手指印。 她捂着脸,难以接受,瞪着淳静姝,“你,你竟敢打我?” “难道你不应该打吗?难道我打不得你吗?” 淳静姝厉声反问,“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开口闭口给人做妾,你不觉得羞耻吗?你怎么好意思开口的?老太太自诩淳氏家风清正,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歪了?” “淳静姝!你!” 淳月红着眼,“你好意思说我?你没经过父母之命,私自勾引哥哥成婚,还生下了儿子,要说羞人,也是你羞人!” 心灵中的创伤,往往是近在肘腋的人造成的。 淳月此话,磨灭了淳静姝心中最后的耐心。 “淳月,我跟你哥哥的事情,与你不相干,你没必要在这里拿乔。不管如何,我是你哥哥的妻子,做人家妾室或是外室,我是断不能接受的。” 淳静姝眼底笼罩着冰霜,若日后淳启哲中举,以淳月的样貌找一户普通人家做正妻,绰绰有余。 淳月眼泪直流,“淳静姝,要你帮我打听一下这么难吗?呜呜,你就是不肯帮我……” “淳月,你打可怜牌也没用。你也不要因此此事,迁怒嫂子。” 淳静姝语气坚决,“我再次强调一遍,如果让我可以给你保良媒,但是这种偏媒,不行。你今日来医馆若是只为此事,我就不奉陪了。你若还想在此事上纠缠,便等你哥哥回来,你自己跟他说吧。” 淳月睫毛颤动,眼底是一抹阴鸷,狠狠地剜了淳静姝一眼,负气离开了医馆。 哥哥肯定不会支持自己。 但,她心中得到顾于景的想法更加强烈。 上次,淳静姝落水,顾于景的下人随便拿给淳静姝的衣裳上都带着珍贵水纹。 可见,他家底极厚。 他长得又是那般俊美,若能在他身边伺候,自己应该很快便能过上理想中的生活。 她不喜欢大嫂卢氏那样的生活,每日起早贪黑地劳作,还得不到婆家的认可; 她是淳家最受宠爱的姑娘,自然要过富贵日子。 既然淳静姝不肯帮忙,那她便自己想办法。 反正母亲在此事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是有一个贞洁牌坊压在她身上,她肯定会同意的。 此时,医馆门口进来了一位腿受伤的老人,带着呻吟,淳静姝扶着老人做到了椅子上。 “老奶奶,您怎么一个来医馆了,您的家人呢?” 老人疼得眉头蹙起,靠在椅子上,虚弱开口,“我家孙子上山去烧炭了,几日后才回,我今日是疼得忍不了了,便来医馆了。” 她腿上长了一个脓包,疼得直哆嗦,淳静姝给她用了麻沸散,用刀割开,挤出脓水。 “脓水已经挤出,伤口将脓水挤出来便会慢慢恢复,不过,今日需要有人扶你回去。您住哪里呢?”对待老人,淳静姝总是很有耐心。 “前面两个巷子,拐一个弯……”老人住的离医馆不远。 医馆陆续来了几个人,淳静姝想了想,“要不您等等,我给这几位看诊后,送您回家?” 老人连忙点头。 不久,遇初醒了,淳静姝看完诊,娘俩一起送老人回家。 “淳大夫,你真是人美心善。老太婆也想有你这样的一个孙女,善良,体贴。” 老人家笑了笑,“你家祖母享福咯。” 淳静姝顿了一会,“我的祖母很早就不在世间了,她,没有想过我的福。” 心中的涩意弥漫,她被人抛弃过三次。 第一次是被母亲抛弃,听人说,她父亲在她出生前,被土匪杀了;在她出生当天,母亲便跳河自杀了,她出生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祖母看她可怜,亲自将她拉扯大,自己认识的第一个字,认识的第一株药材都是祖母教的。 她出生后,身子骨便不好,是祖母一口口汤药吊回来的。 祖母与叔叔婶婶住在一起,她经常被婶婶骂成“拖油瓶”,克父克母的灾星。 祖母时常忧虑,若是哪一天自己不在,她会被人欺负。 她便说,“祖母不怕,您医术这么厉害,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可,没等到长命百岁,却等来一场变故。 十三岁那年,她被婶婶抛弃。 在逃难期间,婶婶将她推落悬崖,祖母为了拉住她,两人一起坠崖。 坠崖醒来,发现自己被挂在树枝上,而祖母却不见了踪迹。 地上有一滩血迹,还有一些撕碎的衣裳,像是被猛兽咬碎一般。 她在悬崖下面找了三天,也没有看见祖母的影子,自此,她彻底成了孤儿。 第三次,便是被顾于景抛弃。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至死都不抛弃自己的人,只有祖母,可惜自己却再无机会承欢膝下了。 淳静姝想起往事,眼眶湿润。 老人家见她想起伤心事,回到家后,拿了一盒甜柿饼递给母女俩。 “这些都是我刚刚做好的,味道可甜了,吃了心情也会变好。” 老人家语气带着安慰,“淳大夫,不要觉得孤单,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你奶奶呀,此时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你现在所看到的星辉,有一缕是她。她一直都在。” “嗯。” 她看着那张慈祥的脸,点了点头,咬了一口柿饼,嘴里的甜意,驱散了胸腔的苦意。 是啊,她会带着祖母传给自己的医术,去延续更多生命,只要医术还在,祖母便在。 翌日。 淳静姝翻看祖母留下来的医册,找到了治疗顾于景手疾的新疗法。 到了约定的时间,松烟来了。 “淳大夫,主子今日有重要公务要处理,请淳大夫去客栈上门治疗,如何?” “可以。” 今日的新疗法,在医馆开展多有不便,淳静姝上了马车,来到繁星阁,给顾于景诊脉。 “今日治疗需要用到药浴,需要请顾大人备好热水,且不能间断。”淳静姝新方法便是给顾于景用热疗。 松烟连忙下去备水,顾于景脱去上衣,坐在浴桶里后,淳静姝进去扎针。 她先在手掌施针,之后,一路向上,往背部扎针。 雾气蒙蒙中,淳静姝看到顾于景本来光洁的后背,有三条可怖的大疤痕。 此前诊治,她都查看了顾于景的前胸,并未查看背部。 这伤口的的痕迹,一看便是鞭子抽的,顾于景是侯府世子,何人能够对他下如此狠手呢? 一时之间,恍了神。 “淳大夫,你的手还要放我背上多久?” 淳静姝的目光太过直白,顾于景冷不丁出声。 “顾大人,我,我是在看你的穴位。” 淳静姝尴尬地收回目光,身体挪动了一下位置,准备抽出银针时。 可地上都是水,一脚打滑,淳静姝身子往后仰去。 在身子倒地倾斜的那一瞬间,顾于景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她落入到他的臂弯之中, 银针悉数落地,两人跌坐在浴桶中。 肌肤相贴的触感传来,淳静姝大脑一片空白。 “淳大夫,你打算就这样一直坐在我的腿上吗?” 第27章 很像吗 没有上次在雅阁温泉里的杀气腾腾,顾于景狭长的桃花眼在一片雾气蒙蒙中,滟潋出一抹不明味道。 她的双手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前,一只手扯住他的衣襟,整个人如同猫咪般,靠在他的臂弯,姿势极其暧昧。 淳静姝“噌’地一声站起来,从浴桶里匆忙出来。 她脸上热气蒸腾,如同熟透的螃蟹,恨不得钻个地洞逃走。 与顾于景亲密的接触,让她心跳加速,一时忘了言语。 她拾起地上散落的银针,仓皇朝门口跑去。 “淳大夫。”顾于景开口唤她。 “顾大人,今日诊治已经完成,后面几日,还有药浴,我,我过两日再来……” 淳静姝浑身有些发抖,像是方才浴桶里的水,过于烫人。 “本官不是说这个。”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传来,顾于景走出浴桶,挑眉道,“淳大夫打算就这样从本官房中走出去?” 淳静姝看着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裳裹着身材,睫毛轻颤。 “穿上这个吧。”一件天青色的披风落到她身上。 “多谢顾大人,这件披风下次我洗净后还给大人。”淳静姝不敢回头,胡乱地系好披风后,瞬间跑得没人影。 松烟从外打水进来,瞧见淳静姝一副惊慌失措的背影,欲言又止。 顾于景更衣后,坐在轩窗前,一身雪白的中衣,衬得他气质出尘。 松烟将公文呈上,打开账册,进行汇报。 汇报完毕,顾于景却没有反馈。 “主子?” 松烟试探性地开口,“接下来这个方向,您看可以吗?” 顾于景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有些心不在焉。 “嗯?再说一遍。” 松烟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主子一旦开口问第二遍,便是账册还有自己没有意识到的问题。 他小心翼翼地边看边说,“主子,这批账册的入库数目与出库数目……” 一顿输出后,顾于景淡淡地瞥了松烟一眼,“便按照这账册去查吧。” 松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松了一口气,“是。” 其实第二遍与第一遍的内容是一样的。 顾于景拿起公文,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了。 他从袖子里拿出锦帕包裹的一枚银针,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一抹淡淡光芒。 方才,她便是用这银针,扎入自己穴位的。 从手一路而上,她的针,她的手指,抚过他的肩膀与背部伤口。 他的眸色变得幽暗。 * 淳静姝客栈离开后,带着凉意的秋风吹在身上,让她狂跳的心,平静了几分。 或许方才是顾于景主动扶自己,让自己错愕,才慌了心神。 毕竟,与他相处的那三年,他可从未扶过自己。 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学宫组队玩蹴鞠,她挨了一球,整个人直往地上扑去,一旁顾于景没有扶她,还是一位同队的学姐及时拉了自己一把,才避免自己当众摔了一个狗吃屎。 事后,她有些闷闷,鼓足勇气,吞吞吐吐问他,“世子,你方才……” 他抬眼看她,“你想说什么?” 对上他如同的深潭的眸,她不争气地别过头去,“你,你方才没有扶我……” “你不是没摔倒吗?”他眼神一转,不以为意。 是啊,问什么呢? 自己不是没有摔倒吗? 怎么这么矫情呢? 陪在他身边的那三年,她从未靠过一次他的臂弯。 她很想体验那双被自己治好的手,将拥自己入怀时,孔武有力的感觉。 那时她是卑微的,渺小的,期盼的; 直到今日。 她发现,他的臂膀,不过如此。 若是在以前,能靠在他的臂膀上,她会觉得受宠若惊; 可现在,无论是他的触碰,还是他的臂弯,她都只想逃开。 回到医馆后,淳静姝跑了一个热水澡,将身上搓了一遍。 顾于景的味道,若是在身上留久,会烙下印迹的。 翌日。 侍卫带来一则新消息,魏主事在白岳书院某处还留下了一本账册。 顾于景带上松烟赶往书院。 等到快下学时,几日终于找出了隐蔽的账册。 “主子,这下,漕运的第二支蛀虫也找出来了。”松烟面带兴奋。 顾于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长腿一迈,跨过台阶。 忽然听到一声“哎哟。” 一个稚子摔倒,背包掉落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四散开来,其中一支笔,朝着顾于景脚下飞来,他来不及收脚,一脚踩在了那支笔上。 “咔嚓”,笔断了。 “啊!我的笔!” 稚子的惊呼声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地上爬起来,来到顾于景旁边。 他急忙捡起那支被踩得四分五裂的那支笔,带着哀嚎,眼泪汪汪直流。 “呜呜,我的笔……” “不过是一支笔而已,大不了赔你一支新的,不哭。”松烟双手抱臂。 “这不是一支普通的笔,是我娘亲给我做的。我还舍得用……” 小孩子抽抽嗒嗒,心疼极了,委屈极了。 那稚子的声音扯动他的心弦,顾于景觉得这个声音觉得异常熟悉,他蹲下身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是你?” 遇初抬头,看见顾于景止住了哭声,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顾大人。” 这是顾于景第一次见到遇初真实的模样。 比想象中的还要好看。 他皮肤白嫩,五官立体,整个人看起来软软糯糯地,跟淳静姝很像。 虽然现在还小,可是长大后必是一个俊朗的少年郎。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遇初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原来是小遇初啊。” 松烟笑着跟着蹲下,看到顾于景与遇初同框,愣了一会。 怎么感觉…… 此时,杨昊的父亲来接儿子下学。 这是他第一次来白岳书院,牵着儿子路过台阶时,杨昊跟遇初打招呼。 “爹爹这是我的好友,淳遇初。” 杨父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对着顾于景道,“最近书院闯入了暴徒,淳兄,你是也是不放心儿子才亲自来接他下学的吧?” 遇初大眼睛眨巴眨巴,想要开口时,顾于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杨昊尴尬地连忙将自己父亲拉开,往外面走去,“父亲,刚刚那位不是遇初的父亲,他是一个新来的钦差大臣。”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刚刚本想说的,可是被你打断了。”杨昊嘟嘴。 “不是父子吗?” 杨父回头撇了两人一眼,“长得明明就很像啊。” 秋天的风裹着凉意,将父子二人的对话悉吹入顾于景耳中。 “像吗?”顾于景看向松烟。 “是,像。” 第28章 直勾勾 光影流动,顾于景从遇初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遇初,你从小跟你父母亲一起生活吗?” 此时,淳静姝来到书院门口,听到这个问题,大脑空白了一瞬,她靠在院墙外,双手紧紧抵在墙上,提起的脚,忘了落下。 她不知道遇初会如何作答,更无法控制顾于景的判断。 她不敢跨过那一道薄薄的门槛,担心这六年的流离与隐姓埋名,皆会因为今日晚来一步,而化作笑话。 “是,我从未与我娘亲分开过,娘亲对我特别好。” 遇初提起自己的娘亲,眼中亮晶晶地,“我爹爹对我也很好,虽然他会为了准备科考有些忙,但是只有有空,他都会来看我跟娘亲。” 儿子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落入淳静姝耳中,也落入顾于景心上。 淳静姝舒了一口气,双脚着地,活着的真实感,才重新回到体内。 顾于景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 是啊,遇初的父母俱在,他怎么会产生那种荒谬的想法呢? 他方才在心底居然觉得遇初,或许是自己流落在外的儿子。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一点相似不足以说明什么。 “遇初,顾叔叔不小心踩坏了你的笔,重新给你选一支如何?”顾于景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一些,不似往常那般清冷。 “可是……” 遇初嘟起嘴巴,“这是娘亲特地送我的狼毫笔,里面有狼毛,世界上没有第二支了……” 淳静姝才松开的手又握紧,身子靠在院墙上,没有动弹。 “狼毛?” 顾于景拾起地上踩碎的毛笔,细细打量,眸色几变,他跟遇初再三确认,“这是你娘亲给你的?” “是的,顾叔叔,有什么问题吗?” 顾于景深吸了一口气。 这支笔,跟他那支很像。 那支笔,是她送给自己的,是他手受伤后,握稳的第一支笔。 第一次去稷上学宫时,他的手伤还未痊愈,提笔写字有些吃力。 在一次春狩时,几个纨绔自己射中了几支黄鼬,做成了狼毫笔,拿到学宫炫耀。 碰到顾于景时,开口嘲笑,“顾于景,你堂堂武侯世子,可有自己亲自做的狼毫笔呐?” “笑话,他现在连鸡毛笔都拿不稳,用什么狼毫笔?” “就是,他的手连弓都拉不开,怎么可能射黄鼬?” “手废了,还来什么学宫,要是我,早就躲在家里不出来了。” …… 顾于景从未如此被人羞辱过。 他自从废了手,周围的人都在迁就他,直到来了学宫,这些不加遮掩的恶意,直接扑到他脸上,将他的自尊狠狠碾压,如有千钧一般,压在他的背脊。 “不过是几只破黄鼬有什么了不起?” 在顾于景准备与他们拼命之时,江芙蕖来到了自己身边,替她说话。 “有本事你喊顾世子去猎黄鼬啊?没有本事在这里喊什么?怎么,以为仗着武侯的势,便可以颠倒黑白了?顾于景废了就是废了,还敢在这里嚣张?”一名纨绔站出来,指着江芙蕖的鼻子骂。 “我就是嚣张了又如何?” 江芙蕖一巴掌拍掉纨绔的手,“区区黄鼬做的狼毫笔,世子看不上。我们要做就要用真狼毛做成狼毫笔。” “行,如果你们真的拔到狼毛,小爷我当场给顾于景跪下,道歉认错,从此再也不说他是废物了。” 纨绔勾起嘴角,邪恶道,“但是,若是你做不到,你与顾于景便要从小爷的裤裆下钻过去,从此次见到小爷,绕道而走。” “你说的!谁做不到,谁便是孬种!” 江芙蕖哼了一声,看向顾于景,“世子,我们走吧。” 这是顾于景第一次看到江芙蕖与别人吵架,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还吵得如此理直气壮。 顾于景白着脸,与江芙蕖走到回廊下。 “世子,你可在怪我鲁莽?” 江芙蕖看着一言不发的顾于景,小心翼翼地开口,“世子,我或许能够做到。” 顾于景幽幽地看着她,半晌,径直回了卧房。 翌日一早,江芙蕖没有送莲花碧玉粥来,书童告诉他,昨夜江大夫去附近的瑶山找狼毛去了。 顾于景拿着茶杯的手一紧,来不及用一口膳食,直接去请山长增派人手去瑶山找人。 顾于景来到瑶山山脚时,看到一个摇摇晃晃地瘦弱身影出现在视线中,等到走近了,确定是江芙蕖。 她一只手臂上缠着布条,身上,双手都是血迹,看见顾于景,露出一个微笑,“世子,你看,我薅到狼毛了。” 她摊开双手,里面躺着巴掌大的一团狼毛。 “江芙蕖,你为了几根狼毛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或许是这件事亲因自己而起,顾于景的心,第一次被狠狠撞击,他的声音竟带着一丝颤抖。 那一刻,顾于景第一次觉得黑丫头,与众不同。 “世子忘了,我是大夫,自然是智取了,怎么会拼命?” 江芙蕖先是寻了几处狼经常出入的地点设置了陷进,又放了迷烟。 恰巧困住了一头孤狼,将它迷晕。 她拔下它额上的一缕狼毛,却不慎被捕猎的夹子,夹到了手臂。 回到学宫后,江芙蕖走到那个纨绔面前,摊开手掌心,“你输了,请履行赌约。” 那纨绔嘴上骂她是疯子,有些畏惧地给顾于景磕头认错。 整个书院的人都知道江芙蕖扯到了狼毛。 自此,学宫再也无人拿顾于景的手说事。 江芙蕖将做好的狼毫笔,送给顾于景,当时,脸上带着绯红,“世子,以后,我来给你做笔。” 可是,他伤好了,她却走了。 除了她,世上大概不会有谁,真的会用狼毛做狼毫笔了吧?那遇初的这只狼毫笔,是她做的吗? 江芙蕖与淳静姝是同一个人吗…… 碰巧身着蓝领的带刀侍卫从来到书院门口,看见淳静姝,“淳大夫,来接遇初下学吗。” 闻声,顾于景大步走出书院,看到抵靠在墙边的淳静姝。 “淳大夫,这支狼毫笔是你自己做的吗?” 如同是黑潭中闪速的碎光,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淳静姝。 第29章 她在意 淳静姝对上那双泛着光的眸子,微微别过头去。 “顾大人,你想说什么?这支笔有什么不妥吗?” “这支笔跟我的那支一样。” 顾于景倾身靠近她,目光追逐着她的眼,低头俯视她,“淳大夫,你不要说这次又是巧合。” “不过是一支笔而已,为何顾大人要追着问呢?”淳静姝咬住了嘴唇。 她想起那日在瑶山上见到顾于景,自己迫不及待地向他展示狼毛时,他没有先问问自己有没有受伤,反而板着脸将自己说了一顿。 她知道,他说得道理都是对的,所以当时只是心中失落了一瞬,便安慰自己,他就是这个性子,他跟自己说道理,便是在关心自己。 她没见父母是如何相处的,也没人教她女子面对心爱的男子时,要如何相处。 祖母说,作为大夫,会碰到各式各样的患者,要有仁爱之心,要有宽容之心。 因此,在与顾于景相处的三年里,她总会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他的冷漠,他的嘴毒,他的不耐烦,她都包容着。 可是,六年前,当她听到他温柔地回应他的准未婚妻时,她才明白,他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原来是这般温柔,有耐心。 而与自己。 就连在床上,他也只温柔了片刻。 “为什么你会制作这支笔?你不是淳静姝……” 诡异的熟悉感又一次浮现,顾于景紧盯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顾大人!会制作狼毫笔的人多得去了,天下的读书人,有一半都会做笔。你因为这支笔质疑我的身份,是不是太过牵强了?” 淳静姝眼中涌上一丝涩意,她倔强地抬头,“何况顾大人如何便笃定,你的那支笔便与我的这支笔是一模一样的?” 顾于景看着她勾起了嘴角,从身上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你看看是不是一样。” 淳静姝没想到他居然随身还会带着这支笔,愣了一下,瞥了一眼那支笔。 “顾大人,我们这两支笔,不是一样的呢。狼毛是无法单独做成毛笔的,狼毛粗硬,缺乏毛笔所需的柔韧性和吸墨能力,需要搭配其他的毛来使用。” “搭配使用?” “是。我猜,顾大人的这支毛笔,为了满足使用功能,加入了黄鼬尾毛,笔锋整齐,书写起来流畅无比。而我给遇初制作的这支狼毫笔,是由狼毛、黄鼬尾毛以及羊毛三种材料制作而成,比锋更软,适合给小孩练笔。” 其实,市面上的狼毫笔不是狼毛制作的,都是是由黄鼬尾毛制作而成。 黄鼬又名黄鼠狼,因习性凶猛被称为“狼”,其尾毛制笔后沿用“狼毫”之名。 但淳静姝此前并不知晓,才会在与纨绔打赌时,夸下了海口。 她这两支笔都是为顾于景制作的。 为了制作毛笔,她当时特地去请教了教习书法的夫子,还帮他砍了三天柴火。 第一支,只加入了黄鼬毛,笔锋偏硬,适合有手疾的顾于景使用。 那时顾于景的手还未恢复,用力不均,太软的笔,不利于他腕力恢复。 第二支,她本打算在春闱前送给他。 不过这些后续,顾于景是不会知道的,他也不屑于知道。 “顾大人若不信的话,可以去书局找人看看。” 淳静姝侧过身体,往旁走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至于我这支毛笔用的狼毛,是一个看病的猎户给我,我是看着好玩,才会放几根到毛笔里去的。” “好玩?”顾于景的眸光骤然缩了一下,心被扎了一下。 “是。” 淳静姝朝着遇初招了招手,“遇初,我们回家吧。” 遇初连忙跑了过来,方才顾叔叔似乎跟娘亲有要事要谈,因此他乖乖地等在一旁。 他拿着被踩碎的毛笔,递给淳静姝,“娘亲,这个怎么办?” “遇初,将毛笔给顾叔叔。” 在淳静姝一片愕然的眼神中,顾于景接过遇初手中的毛笔,他的手横在母子俩中间,修长的手指上,还可以瞧见若隐若现的青筋。 遇初抬起头看了一脸淳静姝,见她没有开口,便将毛笔放到顾于景手中。 淳静姝回过神来,想要拒绝时,顾于景开口打断她,将毛笔包后,放到身上,“淳大夫,遇初的毛笔是我踩坏的,便由我给他修复吧。我记得我以前上学的学宫有一位夫子,很会制作毛笔,应该也会做修复。” 淳静姝瞳孔微闪,“顾大人,一根毛笔而已,不用这么麻烦……” “无妨。” 顾于景朝着遇初伸出手,“遇初,顾叔叔今日不能立马将你的毛笔修好,要请你等一段时日了。作为补偿,顾叔叔先给你买糖葫芦吃,如何?” “娘亲,可以吗?” 提到糖葫芦,遇初眼中冒着小星星。 淳静姝只得点了点头。 现在比起糖葫芦,她更担心的是,顾于景要去稷上学宫找那夫子。 若是那夫子说出当年自己制作了两支狼毫笔…… 遇初笑着小手放在顾于景的手中,顾于景温暖的大掌包裹住他小小的手掌,让他觉得很安心,很温暖,就像上次一样。 他愣愣地看着这个长相俊美,又威风的顾叔叔。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很喜欢靠近顾叔叔。 “遇初,你看着挑。” 几人在一家铺子面前停下,里面有各式的大大小小冰糖葫芦。 遇初只挑选了一个。 顾于景将所有的款式都拿了两份,让商贩包好,递了一份到遇初面前。 “遇初,这些都拿去吃。” “顾叔叔,这太多了,我今日一支便够了。” “那便留到明日再吃。” 顾于景将糖葫芦放到遇初手中,“现在天气不热,可以放两天,你也可以拿到书院,分给同学们吃。” 遇初觉得顾于景说得也有道理,点点头。 因为顾于景的逗留,铺子里的少女频频看过来。 “那不是新来的钦差大臣吗?他长得可真俊。” “那旁边站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吗?” “从身段来看,应该是一个漂亮女人。” “那是,顾大人那样的男子,配一个天仙都不过分。” …… 淳静姝背对着她们,将头埋得很低,那些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顾大人,医馆还有事,我先带遇初回去了。” 跟顾于景在一起,自己就会变成显眼包。 她不想明日被别人热议,牵着遇初,从另一侧离开。 “等等。”顾于景却唤住她,将另一份糖葫芦盒子递到淳静姝面前,“淳大夫,这一份是给你的,今日毛笔一事,是我冲动了。” “顾大人不必如此在意,说清楚便好。”淳静姝颔首。 可她那客气又疏离地态度,却不像是不在意的样子。 顾于景心中涌上一种说不明的意味,他喉结滚动,“遇初的毛笔,我会在这两日尽快修好。” 第30章 是秘密 周身的血液凝固,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直到小贩清脆的叫卖声传来,淳静姝才回过神来。 “顾大人,真的不用介意,一只毛笔而已。” 淳静姝张口,找回自己的声音,“若顾大人执意,也可以去任意书局,给遇初换一支新的毛笔。” “我知道了。”顾于景点头,不置可否。 淳静姝对着他点了点头,牵着遇初匆匆离开。 顾于景看着母子俩的背影,久久不曾离开视线。 “主子,今夜还用继续盯着医馆吗?”松烟在一旁问道。 “这两日,她夫君也没有回来吗?” “没有。淳大夫的夫君听说去省城参加秋闱了,好多日都没有回来了。”松烟有些晦涩地看了自己主子一眼。 “胡扯。秋闱早就结束了。” 顾于景从鼻子子中发出一声冷哼,“继续派人看着医馆吧,不要打扰她。” 松烟张大了嘴巴,里面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怎么?” 顾于景扫了他一记冷眼,“还不快去?” 冷冷的语言,让松烟到嘴的话,全部吞了回去。 在回医馆的路上。 遇初咬了一口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口感在舌尖蔓延,笑眯眯地将糖葫芦递到淳静姝跟前,“娘亲,这个糖葫芦真好吃,娘亲也吃一个?” “娘亲不吃,遇初吃吧。” 淳静姝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她不确定顾于景最后那个不置可否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顾于景会不会真的去找夫子修笔。 但是她有一个强烈的直觉,不能在待在霁溪小镇了。 “好吧,那我吃了。” 遇初舔了舔山楂外面的糖衣,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光滑而亮的糖衣上面模糊照出人影,遇初看着糖衣表面,问道,“娘亲,今日在书院,他们说我跟顾叔叔长得很像,娘亲觉得像吗?” 淳静姝握住儿子的手,骤然加紧。 她理了理思绪,斟酌用词,开口的解释,“遇初,有时候,或许我们会遇到一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人,娘亲以前也遇见过。” 曾经在玉县遇到的陈念,便跟自己长得很像。 “喔!娘亲,我想起来了。好像以前有一姨姨跟娘亲好像。” 遇初抬头看着自己的娘亲,想问一个问题,“我记得爹爹刚去医馆时,娘亲好像没有让我喊他爹爹,是喊的叔叔,是为什么呢?” 淳启哲第一次见到遇初时,遇初才三岁。 淳静姝没想到遇初小小的,记忆力居然这么强。 大概是遗传了顾于景吧。 一时之间,淳静姝喜忧参半。 “那是因为你爹爹惹娘亲生气了,娘亲罚他的。” 天色已黑,淳静姝关上了门,“遇初,方才你跟娘亲说的话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喔。” “为什么呢?” “因为娘亲与爹爹闹脾气的事情,若是被其他人知道的话,娘亲与爹爹会害羞的,这是咱们之间的秘密。” 淳静姝将儿子拥在怀中,在他耳边轻声说,“就像遇初有时候被娘亲揍了,也不希望娘前告诉你同窗一样,对不对?” 遇初小脸一红,“娘亲,我知道了,您放心,遇初一定不会说的。” 淳静姝笑着刮了刮儿子的鼻子,撩起袖子去煮晚膳。 她不想告诉儿子他的真实身份。 见惯了各种生离死别,她不指望儿子封侯拜将,只希望平安顺遂,日子过得小康便可。 之后,母子二人平静的日子过了两日。 淳静姝每日看诊,生活忙碌而自在。 顾于景没有出现的这两日,淳静姝觉得空气都自由了。 到了第三天傍晚,起风了,温度骤降。 医馆提前了半个时辰关门,淳静姝将遇初送回老家,请卢氏帮忙照看遇初,她要去繁星阁给顾于景完成新一个治疗疗程。 刚准备出医馆的门时,忽然感觉有一股杀意。 她猛然抬头,却并没有看到人影。 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方才一定有人盯着自己。在玉县的那几年,她被恶霸注意到的那段时间,也经常感觉有人在暗处窥视自己。 她当即收回脚,关上医馆大门,并落锁。 过了一会,没有动静。淳静姝小心翼翼地靠近门口,透过门板的间隙看外面时,看到一双趴在门口往里偷看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看到淳静姝后,露出了一丝捕获猎物的得意。 她猛然起身,往后退。 马上,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开门!” 嘶哑的男声响起,淳静姝脸色发白。她在霁溪小镇与人为善,没有得罪什么人,此人来势汹汹,莫非是那恶霸派人来寻自己了? 敲门声越来越大,门板砰砰作响,淳静姝心中涌上一股恶寒。若真是那恶霸,只怕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小家就要散了。 门外的男人见无人应答,哐当一声抽出刀,劈里啪啦砍起来。 淳静姝紧紧拽住医药袋,决定先逃为上。她从院墙里的一个洞钻了出去。 爬到一半时,哐一声响,门锁落地,淳静姝快速往前面一钻,一只鞋子掉落,她顾不上拾起鞋子,匆忙朝着外面的巷子逃去。 那男子也追在后面,淳静姝回头望见是一魁梧健硕的男子,她一路不要命的跑,慌乱之下,心脏胡乱跳动。天快黑了,一路上没看到行人,让她无人可求助,无处可隐藏。 眼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心中涌上一股绝望。 她就说遇到顾于景很倒霉,她来霁溪小镇三年,都风平浪静,可是自从遇见顾于景,似乎一切都在慢慢脱离轨道。 或许是自己的心声被上天听到,在那男子扯住淳静姝衣服的前一息,淳静姝撞进了一个男子的胸膛。 熟悉的薄荷气息传来,淳静姝顺着男子紧致的下颚线望去,落入了一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眼中。 是顾于景。 “大人,救我!”淳静姝紧紧抓住他,像九年前一样,脱口而出。 顾于景微愣,旋即一手护住淳静姝,“松烟!” 一声令下,松烟飞身而起,紧接着“哐当”一声,男子手中的剑落地,追在淳静姝身后的男人双手被擒。 “胆子倒不小,居然在本官的地盘上动手!” 顾于景冷着脸,“你是谁?追着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淳静姝还未平静的心,又再一次波涛汹涌。 因为那恶霸知道知道自己叫江芙蕖,他的人,也知道。 只要他答,顾于景便会知道自己就是江芙蕖。 第31章 撞入怀 “弱女子?” 那魁梧的男子眉眼一瞪,“你哪里看出她是弱了?” 淳静姝拽住顾于景衣襟的手,紧了紧。 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刚开始对付玉县那个恶霸,她确实一点也不弱,甚至还占据的了上风。 恶霸色迷迷地看着自己时,她便在他面前撒了一包烟粉,让那个恶霸眼睛肿了三天,每天眼泪旺旺; 恶霸假装改过自新来看诊,想要牵着她的小手时,她用银针扎了他的麻筋,让恶霸的手麻了半个月,拿不动筷子; 而当恶霸带人强娶时,淳启哲出现,两人拼得头破血流,让恶霸暂时退去。 …… 站在恶霸的角度而言,自己确实一点也不弱。 “怎么,你一个作恶的人,还想挑拨是非?” 顾于景薄凉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将他带下去,严加拷问。” “大人,您不要被她骗了,你可知道她……” 那魁梧男子不甘心就此离去,挣扎了一下,被松烟一脚踢中脚窝,当即滚在地上,痛哼了一声。 “她怎么了?本官看到的可是你拿着长剑追在她身后,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呢?” 顾于景嗤笑一声,“莫不是你还想说自己另有隐情?” 淳静姝的胸腔剧烈起伏,后背不断指出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没办法让这个魁梧的男子不开口。只要顾于景审问,就会露出端倪。 一时之间,一股更浓的绝望笼罩下来,让她只能认命。 顾于景看见那双攀附在自己衣襟的小手,眸色深了一分。 “大人,淳静姝撺掇我夫人给我戴绿帽子,拆散我的婚姻,这算不算隐情?” 魁梧男子的话一出,淳静姝当场楞住了,她松开了手。 他不是恶霸的人? 等等,她什么时候做过这么缺德的事情? 顾于景挑眉看向她。 “我没有做过这些事情,请你不要乱讲。” 剧烈紧张之后,淳静姝喉咙发哑,“你若想指证我,请拿出真凭实据。” “还要证据吗?我夫人肚子里的种,便是最好的证据!” 那魁梧的男子瘫坐在地上,一脸灰败地垂头,“我私下里被人诊断出阳气不足,这一辈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前段时间,我察觉到,我夫人经常深夜起身离开,偷偷来你的医馆。之后,没有多久,她就怀上了野种。” 男子捂着自己的脸,“平常她在家不外出,也没有任何异常。我排除了所有可能性,发现她在你医馆的那几个时辰,才有借种的可能!什么悬壶济世,我看你就是在招摇撞骗!” “你夫人是不是叫高月芝?”淳静姝想了想。 “大人,你看,她这是承认了,没错,我夫人是高氏。” “你叫什么名字?” “陆镇。” “陆镇,你今日来医馆之前,可曾跟你夫人聊过?” “跟她聊什么?反正她是不会承认的!我今日本打算先杀了你,再杀了她肚子里那个野种!” 陆镇咬牙切齿,他阳气不足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 “陆镇,若你真的杀了那孩子,你会后悔的。”淳静姝看向他,眼底有一抹悲哀。 “淳静姝,你不会想告诉我,这个孩子是我的吧?哈哈,怎么可能……” 陆镇笑出了眼泪,笑红了眼。 “信与不信,在于你自己,你这样平白无故地说你妻子借种,未免太过武断与伤人。不如请你夫人来,当面对峙。” 淳静姝知道,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陆震都不会相信。 而她作为医者只医治病患,并不介入他人因果。 这也是对患者的尊重。 顾于景看了一眼天色。 “这件事暂且不论真伪,你持械伤人这是事实。”他摆了摆手,“先关押起来,等人齐了再审。” 顾于景的话语刚落,侍卫便拎着陆震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淳静姝摇了摇头,这个世间,男子对女子的信任,太少。 也不知道,高氏吃的那些苦,流过的那些泪,究竟值不值。 她叹了一口气,往前走动一步,准备跟顾于景道谢告辞时,忽然脚底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当下发出“嘶”地一声。 顾于景扶住了她。 松烟将灯笼拿近了些,顾于景瞧见淳静姝一只脚上没穿鞋子,白色的袜套上,有几抹鲜红。 “怎么回事?” “刚刚逃跑的时候,太过匆忙,鞋子掉落来不及捡,脚,好像被扎了。”淳静姝眉头微蹙,额头上有一些汗珠。 明黄色的烛光,透过红色的灯笼,在她脸上映照出一层光圈,多了一层破碎感。 他挨得很近。 莫名的熟悉感又浮现在眼前,顾于景喉结滚动。 “我看看。” 比话语更快的是顾于景的手。 在她惊愕的眼神之中,他扶着她坐在一旁的石凳子上,蹲下身来,检查她的脚底。 修长的手指,按在她的脚背,在她反应过来时,褪去了她袜套。 夜风吹来,一阵微凉,她想收回脚,却被他拽住脚踝,“有一根木屑扎进去了,淳大夫,你不能再用这只脚受力了,需要尽快拔出木屑,抹药。” “嗯。”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明明她是大夫,知道这样的检查再正常不过,可是顾于景指尖无意的触碰,却让她的脚背一片滚烫。 从她的角度看去,顾于景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俊朗的面部专注而认真。 巷子口忽然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这里白天奶奶都找过一遍,没有看见扣子呢。” “可是我今天只在巷子口停留过,没在这里,又去哪里了呢?莫不是滚到巷子里面去了?”一个幼稚的童声响起。 淳静姝猛然收回脚,一口气吹灭了一旁的灯笼。 “乖孙,夜里巷子里看不清,明日一早来陪你找,好吗?”老夫人哄着孩子离开了巷子口。 她想着,方才似乎看见巷子深处有一丝灯光,莫不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淳大夫,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灯笼熄灭,人的感官格外敏锐,淳静姝似乎听到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哪个,我们,我怕人误会。”淳静姝吞了一口水,沉沉夜色遮住了她脸上的绯红。 “误会什么?” 顾于景极轻地笑了一声,“你方才撞到我怀中时,紧紧拽着我的衣襟不松开,可没有这么胆小。” 第32章 追着她 那一抹轻笑划过万籁俱空的夜晚,落入淳静姝耳朵,她连耳根都红了。 “我,我方才是……”一开口便结巴了,她选择不再解释。 他借着弦月的光,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向另外一个人。 无言的夜风在两人中流淌,淳静姝觉得时间仿佛静止。 半晌,他的手环住她。 “你,你做什么?”她再次如同惊弓之鸟。 “你的脚受伤了,我扶你出巷子,巷子口有马车,送你回医馆。”顾于景扶着她,每一步都迈得极慢。 两人缓慢地步子,踩在巷子里的青石砖上,发出细碎的响声。 亦如九年前,她第一次遇见他时,她听到的那声响。 九年前她摔落悬崖,在悬崖地上等了几日,没有等来祖母,却等来人贩子。 人贩子见过祖母的名义,将她拐到花楼做打洒丫鬟。 她得知真相后,不肯顺从,从青楼里逃出来,被花楼里的打手逼入窄巷。 当时,她整个人被打得奄奄一息。 在她以为要命丧当场时,细碎地脚步声传入耳中。 她睁开眼,看见一身白袍,风华绝代却带着病容的顾于景。 也就是这一眼,让她的目光再也不能从他身上挪开。 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滚开。”与他招摇外表不同的是,他的声音比寒冰还要冷。 那群打手看到顾于景发出“桀桀”的怪笑,“小子,你可知我们江州三霸的名头?居然敢大言不惭地挑战我们的权威,我看你是皮痒了,也想进入窑子了吧?” 说罢,那大手挥了挥手,一群人朝着顾于景围过来,“弟兄们,哥哥今日发现了一个绝色,将他献给江爷,肯定会有大赏!” 大手哄堂大笑,盯着顾于景的眼神不怀好意。 “小心点,捉住他,不许伤了皮肉。” 一群人蜂拥而上,淳静姝在角落用尽力气张嘴,发出微薄的声音,“快跑……” 看到她的口型,顾于景眼中却升起一抹嘲讽。 下一秒,在淳静姝的惊讶目光中,数十名侍卫从两侧出现,反手制服了这群打手。 前后不过一炷香时间,窄巷里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似乎连风都不曾来过。 顾于景朝着尽头走去,淳静姝扯住了他的衣摆,断断续续开口,声音如同风一般轻,“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请,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 顾于景波澜不惊的眸子这才仔细扫了她一眼。 浑身血迹斑斑,气若游丝,进多出少。 “本世子的马车在巷子口,你若能在一刻钟内自己爬过去,本世子便考虑收留你。”说罢,不在理她,继续前行。 淳静姝原本灰败的眼眸中,瞬间多了一丝亮光。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爬向巷子口,他走在前面,巷子里传来脚步踩踏青砖石的声音; 她跟在身后,浑身的生存意志被激发,用双手撑住全身,巷子里回响是手肘滑过青砖石的声音。 淳静姝回忆起往事,一阵涩意充斥眼中。 她不知道当时那么冷漠的顾于景是出于什么心理才说出那句话的,是怜悯也好,是刁难也罢,但是对于九年前孤苦无依的她而言,从窄巷爬出,等在巷子口的是希望。 是那份生的希望,让她坚持住,没在青石板上咽气,顽强的活了下来。 也正因为如此,她面对顾于景的冷漠依旧不改初心,当她被顾于景抛弃时,她舍不得对他下狠手,而是选择远走他乡,一个人在时光的角落里独自舔舐疗伤。 哪怕再次遇见他,给他治疗手疾,她也没有敷衍他,而是尽量治好他。 现在,不同的是,她再一次从窄巷走出,等在巷子口的却是结束。 她与顾于景之间所有的爱恨纠缠,在诊疗完成后,都将彻底结束。 一段短短的窄巷,淳静姝却走过九年的心路历程。 来到巷子口时,顾于景扶着她踩上马凳,坐上了马车。 这是她第二次与他处在逼仄的空间里。 她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去看他。 顾于景靠在小塌上,拿起一本书册,翻开,余光却时不时瞥向她。 “淳大夫,你不累吗?” 淳静姝抬眸,不明所以。 那无辜又懵懂的眼神,落入顾于景的眸中,如同光跌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你保持这个动作一动不动,超过一炷香时间了。” 淳静姝尴尬地笑了笑,一双手更加局促了。 “淳大夫,我怎么觉得,你似乎很怕我。” 他上身往前靠近了一分,两人相隔的距离不到一拳,“你能说说,这是为何吗?” 经过上次的暴徒事件,顾于景基本可以排除淳静姝不是雅阁的人了。 可是不知为何,只要她出现的地方,他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她。 或许是,他还依赖于她来治手,或许是她在某一个瞬间跟那个黑丫头很像,比如皱眉的时候,比如呆愣的时候,比如她薄怒咬唇的时候。 可,她们一个黑一个白,一个干瘦一个丰腴,一个有痣一个没痣,一个有梨涡一个没有,明明,又那么不像。 淳静姝眼神微闪,双手撑在胸前,斟酌着用词,“顾,顾大人,您多虑了。您是钦差大人,我只是一介医女,你我身份有别,自然,自然会,有些敬畏大人。” “是吗?” “是。”淳静姝点了点头。 “那本官没亮身份前,你又为何紧张?” “那,那……是因为顾大人气场强,不怒自威。”淳静姝小心翼翼说着,观察着顾于景的反应。 顾于景盯了她一会,收回了视线。 淳静姝拍了拍胸脯,过于紧张下,她觉得口渴难耐,伸手拿起杯子,满饮了一杯水。 顾于景眉头微不可闻地挑了一下,没有说话。 熟悉的动作串联起心底的记忆,淳静姝忐忑低头,又猛然将杯子放回去, 她拿错了杯子,手上的杯子,是顾于景的。 “淳大夫真是口是心非,方才还说身份有别,转头便拿着本官喝过的茶杯饮水,你可知,这算什么?” 顾于景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话,“间接亲吻。” 第33章 你夫君 “顾大人,请自重!”淳静姝听到这句话后,脑袋空白了一瞬,面色通红。 “怎么,现在又变成我不自重了?”顾于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做都做了,怎么,还不让本官说了,这是什么道理呢?” “你知道,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淳静姝垂着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恼怒,“若是顾大人不喜欢别人碰你的私人物品,请直接说,不用说这样轻薄的话来……” 淳静姝顿了一会,“来捉弄我。” 她想知道顾于景有洁癖,在学宫时,有一次参加写生课,她只顾着给顾于景带水了,自己忘了带杯子,口渴难耐。 她便想用顾于景的杯子隔空喝一点水。 后来被顾于景看到了,当时他没说什么,但他眼神里显露出来的是嫌弃,事后他再也没有用那个水杯喝过水。 那个水杯最终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落满了灰尘。 “捉弄?” 顾于景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本官日理万机,你觉得是有这闲工夫的人吗?” 淳静姝愣住了,低头不语。 是啊,顾于景现在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呢? 他犯得着捉弄自己吗? 淳静姝不知为何,时隔六年,对顾于景的一言一行这样敏感。 或许是曾经住在心底的人,曾经想过上万遍的人,在自己身体里形成了记忆,见到他后便会不由自主地紧张; 跟在他身边的那三年,她虽然没有开口对他说过一次喜欢,但是总会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记住他的喜好; 她会记得他每一个抬头的表情,知道他每一次蹙眉时的不满,懂得他沉沉眸色中隐藏的蛰伏。 她那份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暗恋与喜欢,对上他清明的眸时,总会有种无处遁形; 她害怕他看见,又害怕他看不见。 但,以前,对于他看自己视线,她总是欣喜的。 可现在,她却总觉得他的目光有些烫人,让她忍不住想要逃开。 或许,感情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呆久了,便不再喜欢波澜起伏,也不会再滋生幻想。 马车里时不时传来翻书的声音,淳静姝安安静静地做在一隅,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不久,马车来到医馆。 淳静姝扶着把手,踩下马凳时,顾于景伸手扶住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看着被看坏的门锁,弯腰去捡,顾于景却先一步,将门锁捡起来。 顾于景随意地将锁往后一扔,松烟接住,让侍卫换一把新的来。 “多谢顾大人,这把锁,我会出银子。” 顾于景似乎没有听到,点亮烛光。 淳静姝坐到凳子上,收拾银针。 顾于景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揉了揉手腕。 “顾大人,请稍等,我马上就给你治疗手疾。” 淳静姝拿出一枚银针。 “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先处理你脚上的伤口吧。” 顾于景看向她的脚,“你若不治好你的脚,总要本官扶着,我这手可吃不消。” 闻言,淳静姝的脸上热气腾腾,她从桌子上的医药袋翻出草药,拿出纱布与镊子,处理脚上的伤口。 当那根大的木屑拔出来时,出血量比预期多,一块纱布压不住时,顾于景伸手给她递了一块纱布。 “多谢。” 淳静姝接过纱布,指腹从他修长的手指滑过。 顾于景手背上不自觉的起了一层酥氧。 淳静姝在伤口抹上草药后,没有给伤脚缠上纱布,而是将未用的纱布放入医药袋,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去净手。 “淳大夫以前都是这样给自己处理伤口的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的嘴比脑袋快,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问出了口。 或许是他看她未给自己的伤口缠上纱布,觉得奇怪。 “也算是吧,以前采药受伤,是用纱布包扎,不过一般被木屑扎得比较深的伤口,不能包扎起来。” 淳静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顾于景解释这么多,她坐到顾于景身侧的凳子上,拿起银针,“顾大人,请伸出手腕。” 顾于景掀开袖子,看着淳静姝精准无比地将银针插入穴位。 她睫毛轻颤,眼中反复只剩下专注。 烛光晃动中,她的睫毛沾着浅浅的光辉,细细分辨下,她睫毛根根分明,在眼下透出一个浅浅的阴影。 脑袋中再一次出现了那一抹身影。 她扎针时,亦如淳静姝般专注认真而又专业。 她给他扎针,他看着她,两人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烛光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 巷子里的人家逐渐吹灭了灯火,打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能够传播得很远。 治疗结束后,已经过了戌时。 “顾大人,今日的疗程已经完成,回去不要受凉,下一个疗程在两天以后。” 淳静姝拔出银针,给顾于景手腕上了一层药。 她又拿出两件披风,披上一件,将另外一件披风递给顾于景,脸上带着微红,“顾大人,上次,多谢了。这是您的披风,已经给您洗干净了。” “淳大夫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顾于景接过披风,一股木槿叶的香气混着阳光的气息,钻入鼻尖。 “嗯,我去老家接遇初。”淳静姝点头,握住拐杖往外走。 明天遇初还要去上学,卢氏又要起床做活,照顾不过来。 顾于景长腿一迈,挡在淳静姝面前,“淳大夫,你夫君呢?” “啊?”被忽然问道这个问题,淳静姝有些慌乱,“他,他在外忙。” “忙什么?是秋闱吗?” “嗯,是吧。” 淳静姝不知他发问的目的,含糊其辞地应下。 顾于景闻言,盯了她看了一会。 白岳书院出现暴徒,儿子遇险,她的丈夫没回来; 现在夜晚暴徒登门,妻子受伤,她的丈夫没有现身; 顾于景想不通,她的夫君在忙什么? 而她难道不知道,秋闱早就结束了吗? 还是说,她都知道,只不过是不在乎而已? 顾于景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过,他竟然开始关注一个已婚女人的夫君。 第34章 做春梦 顾于景朝着松烟招手,“去一趟淳氏老宅,将遇初接回来。” “可是……”淳静姝完全没有想到顾于景会下这样的一个命令。 “难不成要让你瘸着脚,顶着夜色去接人?” 顾于景冷声开口,“本官刚好在那边有公务,顺便而已。” 淳静姝更惊讶了。 顾于景的意思是,他要顺便去接遇初? 松烟也瞪大了眼睛,现在是大半夜,主子哪里来的公务? 而且白日里也没有听到过风声,说夜里还要出动啊?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顾于景径直朝着马车走去,松烟跟在身后,时不时回头望了望淳静姝。 淳静姝的眼神复杂极了。 以前顾于景最怕的便是麻烦事。 她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有一日,他去樟树镇上参加书法大会,回程路上,有一个小娘子的马车坏了,想要顺便搭乘他的马车返回省城,却被他一口回绝了。 “女人麻烦,本世子不喜麻烦。”说罢,扬长而去,留下那小娘子立在原地,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当时,淳静姝就想,以后有什么事情尽量都不要麻烦顾于景,否则哪天他厌烦了,让自己离开怎么办? 可造化弄人,六年前,却是自己主动离开顾于景。 没想到时隔六年,顾于景却变了性子,居然也没有以前那般怕麻烦了。 还主动提出,要顺便接遇初回医馆。 他这一变化,或许是因为他做官后,见多了人间疾苦,心中多了一丝恻隐之心,懂得体恤百姓; 亦是或许,他那个温柔的妻子改变了他,让不可一世的世子,懂得了换位思考。 可是,无论何种缘由,他都不会是因为自己而变化的。 自己只是他人生中的昙花一现,见不得光。 淳静姝听着马车离去的声音,摇了摇头,坐在院子中等遇初。 门口还留着两个侍卫,顾于景应该一会便会回来。 这厢。 老宅的大门被敲响时,卢氏匆忙起来开门,遇初一骨碌从被窝里钻出来,“娘亲来啦!” 此时,淳月被吵醒了,她扯着嗓子,不悦地骂了一句,“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才来接孩子?吵死人了!淳静姝,你安得什么心?” 却听见遇初在外面惊讶出声,“顾叔叔,怎么是您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此前顾于景在霁溪小镇舍命救人的事情已经被传播开来,但这是卢氏是第一次见到顾于景本人。 一时之间,紧张得低下头。 “顾叔叔在这附近有公务,听说你在老家,顺便带你回医馆。”顾于景蹲下身来,看着遇初。 “好耶。”遇初开心地应下,又想想到什么一样,“我若是跟顾叔叔先回去了,那娘亲来的话……” “她知道的,现在正在医馆等你呢。”顾于景发现遇初考虑问题总是很周全,有超乎常人的心智。 “嗯,那我跟顾叔叔走。” 遇初点点头,朝着卢氏甜甜一笑,“伯娘,我先回医馆啦。” 卢氏点了点头。 顾于景牵着遇初的手。 “遇初啊,怎么这么早就走了,不跟小姑姑再玩一会?”淳月此时批了一件披风打开房门。 见到门口的顾于景时,眼前一亮。 原来,淳静姝跟顾于景的关系这么好! 顾于景还愿意过来帮她接小孩! “小姑姑,我明天还要上学,先回医馆了,再见。”哪知遇初根本不接淳月的话语,直接跟着顾于景,往马车上走去。 “等等,遇初,顾公子!”淳月追了出来。 顾于景侧头,遇初回头。 在灯笼的照射下,两个人的脸,清晰同框。 淳月心中猛然一震。 他们两个人怎么感觉这么像?莫非…… 一个猜测在淳月心中形成。 两人坐上马车,遇初先是兴奋地跟顾于景聊天,而后不知不觉地靠在车厢里,睡着了。 顾于景摸了摸遇初的头,让他枕在软枕上。 遇初直觉得迷迷糊糊中,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在抚摸着自己,帮助自己入眠,不禁喃喃道,“爹爹。” 顾于景手中的动作一顿,虽然他知道遇初喊的人不是他,可是心中却觉得这一声呼唤软软地,柔柔的。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来接遇初,或许是他是官,帮助刚刚受惊的百姓是指责所在; 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跟自己有几分相似,讨他喜欢; 或许是因为淳静姝治手有方,他不过是下意识答谢而已。 两人到了医馆,顾于景将遇初交到淳静姝手中后,返回了客栈。 回去后,顾于景疲乏地躺在小塌上,睡着了。 他回到了在稷上学宫上学的时候。 那时候,江芙蕖跟着他在学宫念书,下课后给他熬药治手。 一天,是户外写生课,同窗都去河边写生了,只有淳静姝一人,她坐靠在大树下,睡着了,有轻微的呼吸声。 她睡得很香,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她笑了,嘴角挂着的梨涡,看来有一种莫名的憨态。 他轻轻地靠近,凑近想要看看这个梨涡究竟有多深之时,淳静姝动力一下,一个不稳,他的嘴唇扫过她的脸庞。 他记得那时候,江芙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自己往后退了一步,她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可这次江芙蕖睁开眼后,顾于景却没有往后退开。 他反而朝着江芙蕖的唇吻去,他的手探入她的衣襟,他将她抵在树干旁。 “芙蕖。”他这样动情地喊着。 一股木槿草的香气传来,他发现自己手中抱着的人变成淳静姝。 思绪猛然清醒,他猛然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小塌上,做了一场梦。 而这个梦中的人,却在最后一刻发生了变化。 顾于景看了一眼沙漏,才到丑时末,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觉得方才的那个梦境荒谬极了。 怎么会梦到自己与淳静姝做了那事? 他一向清心寡欲,最近对淳静姝的关注,不过是因为误会,因为好奇。 可怎么偏偏做了这个梦? 他看着床头摆放的披风,上面还有淡淡的木槿叶的香气。 从玉县回来后,他经常会出现恍惚。 大概,今夜梦中的自己,被这香气困扰了。 他如此想的,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如此想。 他总不能想,自己是对一个有夫之妇起了心思吧? 他顾于景不缺女人,哪怕没有江芙蕖。 第35章 要了断 或许是秋天的风迟约,或许是木槿的香黏人,那股淡淡的芬芳,在屋内久久不曾散去。 顾于景直到东方既白才勉强睡去。 这天夜里,淳静姝也睡得不安稳。 她回到了在学宫的写生的日子里。 她不擅长丹青,每次画出来的画都让人匪夷所思。 有一次,她画了一支翱翔九天的老鹰,可是同窗却说她画的是一只奇怪的野鸡。 自此后,她自信心受挫,干脆放弃丹青,每到写生课,她帮顾于景放好工具后,不是在看医书便是在一个人小憩。 可顾于景不同,他手疾症状减轻,画得栩栩如生,君子六艺没有一个他不精通的。 这不,又到了写生课,顾于景来到写生地,她将顾于景的画架放好,打开画板,顾于景被一个世家女同窗围住了。 “世子,你上次画中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感,我也学着画了一幅,你看看如何?” “尚可。” “多谢世子夸奖。” 女同窗红着脸,“世子,那个霞光的颜色,我调了几次调不出来,是这样晕染出来的吗?” …… 淳静姝站在一旁插不上话,心中涌上莫名的滋味,嘟了嘟嘴离开了。 她先是采了几株药材,后来觉得无趣,靠着一棵大树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蚊子飞来,弄得脸痒痒的,她挠了一下,迷迷糊糊张开眼,看到蚊子顶着一张顾于景的脸。 她隐约记得,当时自己愣了一会,而后又想伸手去摸一摸那只蚊子。 可是那蚊子跟自己作对一般,往后退去,她当时心中多了一抹了酸涩,喃喃道,“死蚊子,就连你也欺负我。” 可这一次在梦中。 “想变成顾于景的样子来迷惑我,不过我不吃这一招。” 她用力地拍了一巴掌,蚊子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淳静姝醒了,发现发簪落到了地上。 她没有去拾发簪,侧过身,蜷缩成一团。 其实,她早就知道顾于景是优秀的雏鹰,他与她相处的三年时间,不过是这只雏鹰暂时搁浅,一旦来日东风起,他便会扶摇而上,化为鲲化为鹏。 就像两条直线,最多只有一个交点,之后便会渐行渐远,永不再相交。 顾于景从来不属于自己。 他该有他的青云大道,而她也该有自己的人生轨迹。 或许是今日顾于景的帮助出乎意料,让她尘封的往事又跑出了一些。 现在,他在她心中,只是一个帮助了她的好官。 还有两个疗程,他便会离开,无论过往自己是难过还是期望,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人哪能一辈子生活在记忆里,总要向前看才行。 淳静姝缓缓做起来,青丝垂落,她先瞧了一眼睡在里侧的遇初,给他盖好被子后,起身拾起发簪,别到头上。 天色尚早,她拿了一些药草,捣磨,蒸研,制成药膏。 估摸着时辰后,她放入梗米,给遇初熬粥。 遇初醒来后,没见娘亲,来到小厨房。 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见淳静姝拄着一根拐杖在搅拌米粥,连忙跑过去,“娘亲,让我来。” “没关系,很快就好了,遇初洗把脸,等着娘亲。”淳静姝手中的这跟拐杖经过精心设计,只要不做重活,行动都不受影响。 而且,昨夜抹了药膏以后,脚上的伤口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不行,娘亲受伤了,我是男子汉,要照顾娘亲!”遇初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坚定。 他往灶里面添了一把柴火,又搬来两条凳子,一条放在淳静姝身后,另一条放到小灶旁。 他踩在凳子上,争着从淳静姝手中拿过汤勺,“娘亲,这里交给遇初吧,娘亲脚受伤了,请坐在一旁休息。” 遇初的手虽然小,可是力气大,那把汤勺用起来竟也得心应手。 淳静姝失神了一瞬,心中泛起密密麻麻地感动与酸涩。 她一边欣慰自己儿子的孝顺,可也心疼儿子过于懂事。 如果可以,哪个母亲不愿意自己儿子在无忧无虑的年纪,天真浪漫,快乐一些呢? 遇初察觉到了淳静姝的目光,他回过头来,看见娘亲轻微蹙眉。 “娘亲,可是遇初哪里做得不好?哪个步骤走不得对?” “没有,遇初是最棒的孩子,做得比娘亲还要好。”淳静姝温声道。 “那娘亲再等等,粥很快就熬好了。”遇初咧着嘴笑了。 之后,母子俩在桌上静静喝粥。 “娘亲,今天顾叔叔今日会来看诊吗?”遇初喝了一口粥,扬起脑袋。 淳静姝喝粥的动作一顿。 “遇初有什么事情想跟娘亲说吗?” “娘亲,昨日顾叔叔将我从老家接回来,我很感谢他,我在学堂雕了一个小木雕,想送给他。” 遇初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猫咪木雕,大眼睛眨了眨,“娘亲,我还要去学堂,若是顾叔叔来了,请娘亲帮我交给他。” 淳静姝看着那一盒刚熬好的药膏,思绪万千,点了点头。 是该送点东西答谢,尽量不欠他的人情。 ** 一觉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顾于景深思清明了几分,松烟从外面进来,将两封信交到他手中,“主子,老夫人与夫人来信了。” 老夫人是顾于景的外祖母,白府老太太;夫人是顾于景的母亲,武侯夫人。 第一封信,白老太太说白府正在翻修,淳静姝原来的房中还留着一些物件要不要扔; 顾于景心中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江芙蕖离开后,她的房间始终保持原样,他总觉得她会回来的。 可玉县一行,让他寻到了答案。 他心中是难受的,空洞的,不知名的。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产生这种情绪,主要是源于自己的不甘。 不甘被一个乡野黑丫头给甩了。 这段时间,这种情绪一直困顿着自己。 而自己经常从淳静姝身上看到江芙蕖的影子,以至于昨夜自己做了那个荒诞的梦。 不能让这种情绪延续下去了,要做个了断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压着自己心中的酸胀,没有给祖母回信。 第二封信,武侯夫人说,不日楚沐沐会随着她的哥哥楚将军来通州,要他好生招待,切不可怠慢了人家。 在信件的末尾,武侯夫人补充了一句:“六年了,你与楚沐沐的亲事,也该正式敲定了。” 第36章 被质问 楚家是簪缨世家,楚家家主楚寻是镇国公,他的妹妹,如今是中宫皇后。 嫡子叫做楚翔,年纪轻轻已经四品威远将军; 嫡女叫楚沐沐,除了出事那三年,顾家将她视做自己的准未婚妻。 要跟楚沐沐将亲事定下来吗? 这些年,他一直忙于公务,未成婚,侯府为此催促了不下百遍。 等到漕运案子了解,这婚事便无法再拖了。 顾于景蹙眉,指节敲击着案桌,发出轻响,也没有回这一封信。 此时,暗卫将一份新的漕运涉案名单拿来送审。 “主子,另一位漕运主事,也出现了问题。他们贪墨运输费不说,还将朝廷拨款的修筑银子,全部中饱私囊。他们敢如此嚣张,在京城中有一股势力罩着他们。” “彻查,查到谁,都紧咬不放。” 顾于景敛了敛思绪,全身心投入公务,带着几个离开了客栈。 这厢。 母子俩用过早膳后,遇初去了学堂后,淳静姝站在门口,看着新换上的锁,失了一会神。 现在来看诊的人不多,她想了一会,准备拎着药膏去往繁星阁楼。 总是要送出去的,晚送不如早送,药膏是给顾于景准备的,放在医馆也容易让人分神。 可一早,医馆涌入了不少患者,淳静姝看诊结束后,已经到了暮色降临时分。 她第二日抽空去一趟繁星阁。 因为用了治伤秘方,今日脚上的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 她来到繁星阁,刚好在门口碰到了松烟。 她招了招手,“松烟,顾大人在吗?” “淳大夫,你这是?”松烟侧头,今日还未到治疗的时候吧? “那天顾大人帮了我们母子,我做了一盒滋补的药膏,来此答谢。”淳静姝晃了晃手中的药膏。 “淳大夫,不凑巧,我家主子事务繁忙,最近这两天忙于公务,不在客栈。” 松烟双手环臂,又补充了一句,“我家主子是钦差大臣,守护百姓也是应该的。淳大夫不必客气。” “哦。”淳静姝应了一声。 是了,顾于景是钦差大臣,怎么可能这么清闲了。 这段时间她屡屡撞上顾于景,被顾于景所救,不过是碰巧罢了。 顾于景救她,真的是出于为官的本心。 “松烟,这盒药膏我先交给你如何?” 松烟点了点头,接过药膏。 淳静姝如释重负,离开了客栈。 松烟看着淳静姝走路还有一些微瘸,摇了摇头。 淳静姝回到医馆后不久,一个妇人踉跄着跑进了医馆。 “淳大夫,救我!” 妇人声音微弱,捂着肚子,面色苍白。 “高姐姐,你……” 淳静姝扶住她,自己的身子也踉跄了一下。 “他们要杀我的孩子,淳大夫,帮我保住我的孩子……” 淳静姝牵着她做到小塌上,还未诊脉,门口冲进来一个老太太,带着一群人,叉着腰跑过来,要捉高氏,“贱人,你以为你躲到医馆来了就逃过一劫了?做梦!我告诉你,你背着我儿跟别的男人私通怀了野种,只有死路一条。” 来人是陆镇的母亲,陆老太太。 陆镇被关押后,按照流程,官差会通知家中人,陆老太太知道儿子被捕后,大惊失色。 连忙四处搜集家当,准备给陆镇赎身,无意中发现了陆镇的一本日志。 上面记录着他发现妻子深夜离开后的绝望与猜忌,也记录自己对淳静姝、高氏极其腹中孩子的怨恨。 陆老太太看到此内容后,火冒三丈,当即要给高氏喂打胎药,还扬言等陆镇回来后,要当面行家法,抽死她。 高氏哪里肯从,在贴身丫鬟的掩护下,仓皇出逃,可是这一路奔走动了胎气,腹痛不安。 “陆老太太,你敢!都是做母亲,陆老太太你说话怎么这么恶毒?”淳静姝面色变冷,从这番说辞推测,她已经推测出此人的身份。 她挡在高氏前面,不让陆老太太靠近分毫。 陆老太太被拦,火气更甚,指着淳静姝,“淳大夫,我儿子因你入狱,我儿媳在你医馆借种,这件事情,我跟你没玩!今日,我便砸了你这个医馆,让世人都看清楚,你这送子圣手,是怎么厚颜无耻来的!” “陆老太太,高姐姐怀的是陆家的孩子,不是野种,现在她动了胎气,若我再不施针,便会一尸两命,你们有什么不满,等我先救了人再说!” 淳静姝看着已经快晕过去的高氏,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拿起银针准备施针。 “陆家的孩子?”陆老太太一愣。 旁边一个嬷嬷在耳边嘀咕了一句,“老太太,大爷是最清楚高氏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种。何况,根据大爷的日志来看,他也没这方面的功能,这孩子明显来路不正。” 陆老太太的脸色铁青,羞耻与愤怒交织,“淳静姝,你少忽悠我!休想在此拖延时间!” 她招了招手,“砸了医馆,捉回高氏!” 几个魁梧的男子蜂拥而上,一些人抄家伙,一些人要来抓高氏。 淳静姝护在高氏身前,心脏砰砰直跳。 她是母亲,她是大夫,她无法看着一个孕妇,在自己医馆被活生生拖走。 可眼前,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敌一群大男人? 她总不能指望,顾于景会再次出现吧? 她手中仅仅握着银针,准备殊死一搏时。 忽然两个侍卫从暗处现身,直接出手撂倒了几个大汉。 “你们……” “淳大夫,我们是顾大人派来保护医馆安全的。”一个侍卫说道。 此前,他们的责任是监视医馆,可是前天夜里后,他们收到的命令是,这几天在暗处守卫医馆。 “保护医馆?” “是。” 两个侍卫点头,“淳大夫,我们先将这些闹事的人带走。” 陆老太太被带走前,嘴里还嚷嚷着,绝对不会放过淳静姝与高氏。 淳静姝心中疑惑。 顾于景竟然会派人保护医馆?他不是很忙吗?之前不都是巧合吗?怎么还会关心她的事情? 不过,现在来不及思考这么多了,救人要紧。 她拿起银针,抢救高氏。 一个时辰后,高氏总算被救回来,淳静姝坐在椅子上喘气,浑身汗湿。 “嫂嫂!”淳月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淳月,你来有什么事情吗?我正忙着。”淳静姝揉了揉眉心。 “嫂嫂何必这么急赶我走?” 淳月走过,看着她,“前天夜里顾大人去接遇初的时候,我看到了。” 淳静姝面色一白。 “嫂嫂,遇初跟顾大人很像呢。” 淳月坐在淳静姝身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嫂嫂,遇初与顾大人,是什么关系呢?” 如同手雷仍入平湖,激起了汹涌的浪花,淳静姝眼中骇然。 第37章 他故意 良久。 “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呢?”淳静姝张口,语气尽量维持如常。 在无人看见的衣袖中,淳静姝的手指微蜷缩。 她不知道淳月究竟知道了多少,只能先将问题推回去。 “嫂子,遇初与顾大人是不是有亲缘关系?” 紧张的淳静姝听到此话后,忘了开口。 她居然如此敏锐? 见淳静姝没有回答,淳月又自顾自道,“嫂子,其实顾大人是遇初有血亲的舅舅吧?” “舅舅?” 淳静姝顿住了。 “正是呢,都说外甥像舅,嫂嫂,是吧?” 淳月身子往前靠近了几步,她觉得淳静姝跟顾大人也有相似之处,两人皮肤都很白,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有几分神似的。 前天晚上,她看到顾于景与淳遇初那张有些像的脸时,被吓了一跳。 想到顾于景对淳静姝母子这段时间的帮助,淳月觉得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淳静姝与哥哥感情一直不错,这点她不怀疑。 昨日,她从一个老太太哪里听到一个说法,外甥肖舅。 她灵光一现,看来这淳静姝还是有些背景的,这也解释得通,为何她说自己是孤女,却依旧能够学到这么厉害的医术了。 “淳月,你这说法有些荒唐。” 见她猜错了方向,淳静姝提着的一颗心稍稍落地,“世界上相似的人很多,只不过你没有碰上而已。而且遇初现在年纪还小,也未必见得长大了还会跟顾大人相似。” “是吗?”淳月不置可否。 在她看来,淳静姝这番否认,无非是怕自己一家知道她与顾于景的关系。 不过,她既然猜到了这一层,以后便好办事了。 今日,她不过是来试探的。 “嫂嫂,我看今天医馆有些忙,要不我留下来帮忙?”淳月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 “不必了,我忙得过来。” 淳静姝将她面上一闪而过的表情尽收眼底,摇了摇头。 方才提到顾于景,现在又提出留在医馆帮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淳月被拒绝后也没有气恼,反而勾起一抹嘴角,带点讨好的味道,“嫂嫂,那我先回去了,若是需要我帮忙,随时喊我。” 此时,在外奔波了一天一夜的顾于景回到繁星阁,准备和衣而眠时,侍卫将陆老太太去医馆闹事的消息告诉了他。 他睁开眼睛,脱口而出,“淳大夫可有受伤?” “没有,只是受到了惊吓。” 顾于景起身,朝着外面走去,松烟瞪了侍卫一眼,也跟着离开。 “主子,淳大夫无事,明天就到问诊时间了,不如,明日再去医馆?”松烟看着一脸疲色的顾于景,劝谏道。 顾于景没有理他,直接走了。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走得这么快,明明前天,他便已经想通,要了断自己那份莫名的情绪,不要将江芙蕖跟淳静姝混为一谈。 可是,他身体的反应,比他大脑的反应更快。 等到他意识过来,已经快到医馆门口了。 这厢,淳静姝进屋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将还剩下的粥热了一份,递给高氏。 “淳大夫,今日给你添麻烦了,多谢你了。” 高氏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但是说话中气明显好多了,她喝了一口粥,“等我胎气稳一些了,我去告诉我相公,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让他给你道歉。” “事情发展到现在,你跟他说清楚,他也未必会信你的。” 淳静姝叹了一口气,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让官府插手,查清事情的真相。 但,顾于景那么忙,她不确定她是否会管这等小事。 想起顾于景,淳静姝心中便有些不安。 她拿起空碗离开大堂时,看见门口走进来一抹天青色身影。 四目相对,空气滞留。 淳静姝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跳,似乎加速了一些。 顾于景看到淳静姝发白的脸,长腿一迈,来到她跟前,“怎么气色这么差?” 那口气中,似乎带了一丝担忧? 淳静姝恍恍惚惚,一时没有应答。 直到顾于景的俯身想要去探她额头的温度时,她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两人的距离因为她的沉默,又拉近了几分。 她往后退开一步,咬了咬唇,开口,“顾大人,我只是有些累了,无碍。您怎么来了?” 淳静姝垂着眼帘,睫毛忽闪,那种似曾相识的眼感又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顾于景的手扬在半空。 旋即,他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本官不久便要离开小镇了,陆镇一事既然让本官碰上了,那便要早点结案。” 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开口,顾于景便自己应下此事,淳静姝诧异了一会,将顾于景请入大堂,将高氏怀孕的实情告诉他。 除了松烟,还有一个侍卫跟在顾于景身后。 侍卫进入大堂后,仔细端详着高氏的脸,觉得很面熟。 “顾大人,高姐姐是我的患者,她成亲几年没有孩子,心中焦急。他丈夫虽然阳气不足,在有的医生看来是绝症,但是在我这里,并非真的无计可施,高姐姐给他丈夫在膳食中加一些补药,便能改善一二。 高姐姐每次夜里与丈夫同房一个时辰后,就来我医馆扎针,在我的治疗下,她如今已有两个多月身孕。” 淳静姝有理有据,说得十分清晰。 她表情认真,说起病情来眉飞色舞,时不时会望向顾于景,偶尔挑挑眉。 那张水嫩的唇张合,如同陶瓷般亮白的皓齿,点缀在红唇之间,很是漂亮。 顾于景愣住了。 他很少会去评判一个人的外貌,可在刚刚那一瞬,漂亮两个字不自觉的从他脑海中产生。 不知过了多久,淳静姝拿出一本医案到顾于景面前。 他接了,不急于翻看,反而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见顾于景没有开口,反而一直盯着自己,淳静姝有些不自然道,“顾大人,可是我方才说的有哪里不妥吗?” 高氏也是一脸的紧张,方才淳大夫讲的都是实情,但顾大人为何没有出声? “没有不妥。” 顾于景收回目光,“你们这边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今日天色已晚,本官先回去了。” 淳静姝给了高氏一个安抚的表情,而后将顾于景送到门口,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顾于景见她在讲高氏的病情时,多次提到同房二字,脸不红心不跳,一点都不害羞,很是淡定。 可是,在自己面前,除了诊治时,她常表现出一副受惊,小心翼翼的模样,自己每次跟她拉近一点距离,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逃开。 心中前两日那份压下去的探究心思,又冒出头来。 “淳大夫,你不用隔得这么远,放心,本官不会吃人。”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淳静姝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了他的身上。 他看着淳静姝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第一次开口详问,“明日是怎么治疗?” “药,药浴。”淳静姝红着脸。 “那明日便有劳淳大夫上门看诊了。”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游走了一圈,看向她的脚。 想起上次药浴出的乌龙,淳静姝只觉得自己身上在发烫。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淳静姝觉得,顾于景是故意的。 第38章 拥吻她 顾于景没有多说,长腿一迈,离开医馆。 翌日一早,高氏娘家人去了一趟陆家立威后,便来医馆接高氏。 淳静姝不急不慢给医馆其他病人看诊后,到了晌午时分。 她煮了一碗葱花面,慢条斯理地吃完后,来到了繁星阁。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淳静姝这次没有分神,她牢记自己是一个大夫,顾于景在她面前,跟其他患者是一样的。 所幸,这一次没有出任何纰漏。 药浴之后,顾于景去里间更衣,淳静姝则根据他的治疗状况,在案桌前写新的药方。 窗户开着,窗外分秋分吹入,一楼客栈门口的小孩的笑声传入耳中。 淳静姝嘴角勾起,还有一次治疗,她便能够彻底离开顾于景的视线了。 “淳大夫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不知何时,顾于景来到了淳静姝面前,低头看着微微出神的她。 “顾大人的手疾快好了。” 淳静姝继续写着方子,没有像以往那般警惕,“所以,会有些开心。” “是这样吗?”顾于景看着她,她难得有这么放松的时刻。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顾大人,您在吗?我来给您送一些糕点……” 淳静姝神色一僵,听这声音便知道来人是淳月。 方才,松烟将浴桶抬出去时,并没有关房门,因此淳月顺利来到了屋内。 忽然,顾于景一手撑着案桌,一手搂住淳静姝,他的左脸紧挨着她的右脸。 汗毛相触,毛孔相连。 “淳大夫,帮我挡一下。”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 淳静姝的脸颊,“噌”地一下,冒起了热气,她完全没有想到顾于景会与她挨得这么近。 他身上的薄荷香悉数钻入鼻尖,淳静姝脑袋嗡嗡作响。 隔着一层屏风,淳月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看得到,青天白日之下,风神俊朗的顾大人正在与一名女子拥吻。 “出去!” 薄凉的厉喝声落入耳中,淳月手中的食盒掉落在地,瞬间红了眼。 她捂着自己的脸,跑了出去。 淳静姝反应过来,她一把推开了顾于景,红透的脸上带着恼怒,“顾大人,请自重!” 顾于景倾斜着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淳大夫,这是你淳家的桃花,你不帮我挡一下,谁帮我挡?” 挡桃花几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淳静姝瞬间想到以前。 在学宫时,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是自己在给他挡桃花。 那时,顾于景的手疾即将治好,他写的策论是学宫的标杆,每次月考都会被贴到告示栏上。 许多女君倾心他,经常给他写情书,送各种小食,多是珍品。 但顾于景看都不看,直接拒绝。 有一个女君锲而不舍,追在顾于景身后跑了送了三次情书,顾于景不堪其扰,直接拔剑相向。 那女君吓得大惊失色,虽然她爱慕顾于景,可是没想搭上自己的小命。 那时,淳静姝刚好路过,于是,那女君眼疾手快地一把将情书塞到她手中,“淳大夫,拜托了,若你能将我的心意念给世子听,必有重谢。” 后来,淳静姝念没念,大家不知道。 但是女君们想到一个更为稳妥的方法,便是将信与那些东西,交给淳静姝转交。 自此,顾于景身边安静了,但是淳静姝却忙起来了。 每一朵桃花想要靠近顾于景时,便会来找淳静姝。 那段时间,淳静姝收到要她转交的情书不少于五百封,收到的东西不少于三百个。 她每日除了上课,给顾于景熬药,还要帮他挡这些桃花。 顾于景从来不看那些情书,也从来不碰那些礼物。 按照他的话来说,“都是一些肤浅之辈。一个人的情谊,怎么能在一封情书里讲完?她们不过是冲本世子的皮囊来的。” 当时,淳静姝觉得顾于景说这些话真是太有见识了。 他在这么多莺莺燕燕中,始终保持本心,肯定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子。 她对他的爱慕,也多了一分。 她窃以为,他让自己帮他挡桃花,他对她,与对别的女子不一样。 只要自己慢慢来,总有一天,他会看到自己的好,接受自己。 可谁能想到,哪怕最后自己与他滚到了床上,他还是看不到呢? 事实证明,那些年,她给他挡桃花,是白挡了。 想到此,淳静姝觉得自己鼻子有些发酸。 他,为何一而再而三的利用自己? 淳静姝眼中带着薄雾,侧过头去,避开他的注视,“顾大人,淳月是淳月,我是我,两者不能混为一谈,我也没有义务给替挡桃花。” “可在我看来,我就是因为留在霁溪小镇治手,才会遇上这烂桃花的,所以,起源还是因为你。” 她的鬓发,有一缕垂落,顾于景的指尖,不自觉地捋起那抹青丝,放到她的耳后。 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耳垂,身子一僵。 她说不过顾于景,在这样奇怪的氛围中待下去,自己肯定会方寸大乱。 淳静姝起身,往后退一步,拿起医药袋,准备跑出去时,顾于景幽幽开口: “跑什么?第一次也没见你这么紧张。” 第39章 不公平 淳静姝的脑袋,“嗡”地一声,空白了一瞬。 她不知道,顾于景说的第一次,是什么意思。 她回头也不是,转身也不是,在他深深的凝视下,只觉无处安放。 “淳大夫,现在你的小姑子还蹲在台阶下面哭,你这样跑出去,她会猜到方才在我房间里的人是你。 从早上到现在,你的小姑子已经来了三次了,你可知,她都是用的你的名号。” 顾于景从窗户看向外面,淳月在台阶下面捂着脸,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的名号?”淳静姝见顾于景说的不是那一晚,心绪放松了几分。 “是。她说是你让她来的,要感谢我对你们的照顾,要来给我送点心。” “顾大人,我,我没有。”淳静姝对淳月的不满又增加一分。 看来淳月认定自己与顾于景有血缘关系,在自己拒绝给她与顾于景创造机会后,她想要借着自己的名义,跟顾于景套近乎。 “我知道。你若想谢我,自己会亲自来,不需要他人前来。” 顾于景狭长的眸子看着她,“不过,淳大夫,我才帮了你破了高氏的案子,你却避我不及,这似乎,有些不太公平。 淳大夫第一次给我看诊时,虽然也有些紧张,但是没有像今日这般,迫不及待地离开。” 顾于景端坐在小塌上,背脊挺直,“难不成,淳大夫对其他男病人也是一样的态度?可,也未曾见得。” “顾大人,男女有别,我方才已经给顾大人完成治疗了,就应该及时离开。” 淳静姝顿了一会,细细品味他说的话,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眸,“今日高姐姐的娘家人,是顾大人知会的?” 顾于景睥了她一眼。 这一眼,纯静姝懂了。是了,高姐姐的娘家人在另外一个镇,他们能够这么快赶到这里,定少不了顾于景的帮忙。 “陆镇不信高氏,是被人诱导所致。陆家前几年个月,来了一个新管事,是在陆老太太身边伺候的那个婆子与已故的陆老爷所生的。” 顾于景端起茶杯,小口啜饮,他垂着眉,朦胧雾气中,多了几分深不可测。 “所以,陆震与高姐姐,甚至是陆老太太,都是被别人做局了?” “被别人做局,是自己不够聪明。”顾于景放下水杯,桌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大人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淳静姝无意中对上顾于景的眸,又匆匆移开视线。 陆府虽然不大,可是要缕清这其中的一丝一毫,也并非一夜能够完成。 顾于景挑眉,“淳大夫果然一点就透,不过是碰巧前几天查案,问到了一条线索罢了。” 淳静姝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比以前成熟了,也老辣了。 他查明了真相后,告知高氏娘家,让她们两家人对抗,不波及医馆。 九年前,若是他有这样的手段与魄力,未必会被人毒害了,差点废了双手。 也不知如今,他有没有找到当初那个给他下毒的人呢? 她记得,以前,他的手刚刚恢复一点知觉时,他练的第一幅字便是: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但是记忆犹新。 思索间,淳静姝移动了位置,一个物品从袖子里掉落出来。 顾于景看过去,是一个小猫咪木雕。 不知怎么的,他想到了那个软软糯糯的小人儿。 “这个是遇初雕刻的?” “是。遇初说,多谢顾大人上次接他回医馆,这是他让我送给顾大人的。” 淳静姝拾起木雕,将它递到顾于景面前,她不确定顾于景会不会接。 毕竟,顾世子锦衣玉食,此前白府摆放的木雕都出自名家之手。 “不错,很传神。” 哪知,顾于景接过木雕,手指摩梭着上面的纹路,没有松开,似乎,还算喜欢。 “顾大人,两日后我再来跟您扎针,这期间,手腕切勿触碰寒凉之物。” 淳月在台阶下只待了一会就离开了,淳静姝交代几句医嘱,跟顾于景告辞。 凉凉秋风起,吹散了淳静姝脸上的滚烫,让她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经过高氏的事情后,她对顾于景有了几分改观。 顾于景多次帮了自己的忙,这份人情,她又欠下了。 若她与顾于景没有之前的感情纠葛,他在自己心中一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形象。 她觉得顾于景是自己劫。 在他身边的三年,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少女爱慕的心情; 而现在,在他面前她总是战战兢兢的,生怕被他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在顾于景面前总是卑微的,渺小的,不敢直视的,她从未真正绽放过。 淳静姝摇了摇头,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 淳静姝离开后,一个侍卫在顾于景耳边轻声道,“主子,已经查清高氏便是之前夜里来医馆跟淳大夫碰头的那个男人,不过那时候,她是女扮男装,夜里掩人耳目,方便出行。” 顾于景瞳孔微缩,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看着桌子角落里放着一个盒子发问,“那是什么?” “主子,这是淳大夫前两天给您带过来的药膏,说是谢礼。”松烟如实说道。 顾于景打开盒子,里面的药膏色泽淡黄,被切成小方糖大小。 他拿起一颗,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小巧玲珑。 此时,县令求见。 “主子,理安县邱县令又来了。”松烟开口道。 霁溪镇归理安县管辖,邱县令得知顾于景在霁溪小镇后,多次前来拜访,都被顾于景拒绝了。 “让他进来吧。”顾于景将药膏放入嘴中。 邱县令进屋后,表达了对顾于景敬意,“顾大人以身制服暴徒,下官与小镇百姓铭记于心。您在下官心中……” “有话直说,多余的恭维,不必了。” 顾于景打断邱县令的滔滔不绝,漫不经心道。 邱县令面色略带尴尬,斟酌用词,说明来意,“下官想后日为您举办一个洗尘宴,以示感谢,请您赏光莅临。” “洗尘宴?”顾于景没有表态。 “正是,参加接风宴的人名单在此,请您过目。”邱县令将赴宴名单递到顾于景面前。 他自知顾于景这尊大佛见多识广,人脉广泛,一个小小的洗尘宴,他不一定看得上。 “这是?” 顾于景修长的手指,指向一个名字。 邱县令看了一眼连忙道,“这是淳静姝……” 这个宴会上面除了县里的官员,还有当时对平暴动有功劳的人。 邱县令想在宴会上让顾于景表彰这些人,这样,他今年便有政绩了。 毕竟,这些人都是在他的管辖下,才会得到表彰的,这个功劳算在他头上,也没错。 可,顾大人指着她的名字,难道是因为此举不妥吗? 顾于景不待他说完,咬下一颗药膏,“后日无事,本官赴约。” 第40章 要赴约 松烟顿了一会。 主子不是说后日要去另一个漕运码头吗?怎会无事呢? 邱县令愣住了,他,他居然真的将顾于景请到了! 镇上百姓可能不知道他的真实来头,但是他却很清楚,顾于景是武侯世子,京中最年轻的六部侍郎。 而且听说,至今还未成亲。 他脸上堆起大大的笑容,然后迫不及待回去准备了。 他一定要借此机会,好好表现一番,若能抓住这个机会青云直上,最好不过了。 邱县令离开后,顾于景继续吃着药膏,这里面加入了甘草,有回甘,带着一丝微甜。 还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哪里相似,不知不觉中,吃了一颗,一颗,又一颗。 “主子,可需要传膳?” 按照顾家家训,食不过三,每种菜,不会吃超过三口。 顾于景从不贪嘴,也从不破例。 可是,这药膏,主子已经连着吃了七八颗了,难道主子是因为最近奔波,饿得快? “不必,不饿。” 顾于景又拿了一颗药膏,关上盒子,“服药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松烟愣了一会,方才淳大夫交代了要一次服用九颗药膏了吗? 他怎么不记得了? “对了,主子,咱们后日不用去漕运码头了吗?” “嗯,不去。” 顾于景靠在小塌上,“休息一个时辰,改到今日去漕运码头了。” 松烟心一沉,完了,今夜估计又得查案到凌晨了。 ** 淳静姝回到医馆后,又熬了一盒药膏,想着等到下次看诊时,再带给顾于景。 翌日,她正在给人看诊时,官差送来一张请帖。 上面说她才平暴乱中救治百姓有功,邀请她明日去县城参加宴会,接受表彰。 “淳大夫,县令爷说了,明天的表彰仪式上,会有贵人到场,请务必穿得隆重一些,不能缺席。”官差将帖子递到她手中,叮嘱了一番。 最近看诊的人多了起来,淳静姝本想推迟,可对上官差那张认真的脸,她点了点头。 民不跟官斗,这是她这些年摸出来的经验。 有的官心眼小,并不是所有的官,都是好官。 也没有几个官能够像顾于景一样,能够在暴匪的威胁面前,用自己去换百姓。 想到此,淳静姝又愣了一下,她怎么又想起了顾于景? 也不知道,县令大人说的贵人是谁。 肯定不是顾于景,他一向最不喜欢这样吵闹的场合,而且一个县的表彰,这种规格对他来说,不够。 以前,将州府的知州都请不动他。 到了赴宴这日。 淳静姝想了想,轻描了一个淡妆,青丝用发带束起,换上了一身白色襦裙,外搭一件淡蓝色外杉。 她租了一辆马车,到县城周边的听风楼。 这个听风楼前面是一个湖泊,后面是一座秀美逶迤的小山,风从山坡而过,经过楼阁,拂过水中,倒颇有几分雅兴。 守卫见到帖子后,立马放行,并领着她去到了看台下方,“淳大夫,待会叫你的名字时,你便去台上。按照我们的指示行事就行。” “敢问官爷,今天宴会上会有哪位贵客来呢?”淳静姝问道。 “那还有谁?当然是……”守卫的话音未落,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 “快看,那不是顾大人吗?” 淳静姝望向门口,看见一身绯袍的顾于景正意气风发地大步走来。 “是啊,顾大人真是俊朗啊。” “这是来理安县的第一个钦差大臣吧?” “年纪轻轻便官至三品,前途不可限量啊。” …… 这是淳静姝第一次见到顾于景穿官服,不同于常服锦袍的清冷与俊逸,此刻的顾于景头戴进贤冠,腰佩玉带銙,一身官袍衬得他矜贵无双。 这九年,她无数次在脑海中描绘他穿官服的模样,她想过他穿官服或许胜过周郎,也想过他羽扇纶巾,偏偏公子的模样,却唯独没有想到,他能将官服衬得端庄贵气,又绝代风华。 这样的顾于景,任何女君看了都会怦然心动的吧。他的妻子可真有福气。 当年他中了解元,旁人都道他天资卓绝,但是只有她知道,这份天资若没有他的坚持与毅力,无任何用武之地。 在他身边的那三年,她见证了他从意志沉沦到意气风发,也见证了他在无数个深夜提笔,如同稚童一般,重新学习写字,运笔,用力。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对于握稳笔根的执着,对于科考官场的追求与执念。 这样的人中龙凤,也注定与自己的距离的越来越远。 这六年,顾于景越走越高,若当时自己没有离开他,也只有瞻仰他的份,每日可怜巴巴地在那见不得光的地方等待他的怜惜与驻足。 她庆幸自己当时下定了决心,早日从盲目不可自拔的单恋中收手,而不是选择做他豢养在外面笼中的金丝雀。 淳静姝眼角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红。 或是察觉到了目光,顾于景的视线穿过人群,直接落到淳静姝身上,眼睛微亮。 淳静姝对上那双滟潋波光的眼眸,一时之间脸不争气地红了,她咽了咽口水,垂下头去,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县令一群人拥着顾于景走到台子上,路过自己身边时,他走动的衣摆带起来一阵风,吹拂在她的脸上。 县令在台上先念了名单,平暴动有功的人上台领奖,顾于景颁发锦旗。 顾于景站在淳静姝前面,两人相隔不到一寸。 他将锦旗给到淳静姝,修长的手指碰到她微微带汗的指尖。 淳静姝接过锦旗,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他低沉地嗓音在她耳畔轻语,“淳大夫,你的旗子拿反了。” 淳静姝慌忙看了一眼锦旗,发现旗子两面都是一样的,知道他是故意的。 她面带恼色看着他,见他扬眉,“淳大夫,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怎么,你都避着不敢看我。” 第41章 未娶妻 “我……” 淳静姝对上他玩味不恭的眼神,睫毛轻垂,“顾大人官威不可冒犯,我等百姓不敢直视大人尊严。” “不敢直视?” 顾于景嗤了一声,“我刚进来时,我可看到你直愣愣地看着我。怎么,那个时候便不讲究了?” “我……” 淳静姝一时语塞。 还跟以前一样,只要她一有小动作,他便能看得一清二楚,让她无处遁形。 重逢这么多天,她只在今天失神看着他,却被他捉到了。 她面上多了一抹尴尬,早知道顾于景便是今日宴会的贵客,她便不来了。 “顾大人,可是哪里不妥?” 邱县令见淳静姝拿了锦旗,顾于景还未回走到,连忙在走到二人跟前。 “没有。” 顾于景瞥了一眼不说话的淳静姝,长腿一迈,又接过县令给来的另外一名锦旗,递到下一个领奖着手中。 等到所有表彰的人都拿到锦旗,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诸位,这些都是理安县的功臣,在顾大人的带领下,他们有的人,面对暴徒英勇无畏,挡在最前头,脖子都被划出血痕,一双脚几次到了鬼门关;有的人,拼尽全力,守护后方的安全,一人十几个几十个读书的娃娃……” 这些讲解内容虽然是提前根据当时事件写的,邱县令念着念着,眼中也有了几抹湿意。 临了,他即兴发挥,补充了一句,“今日接受的表彰只有一位女子,她便是霁溪镇的淳静姝,淳大夫,她医者仁心,以一己之力,让那场暴动中受伤的百姓,安然无恙,下面,请淳大夫分享一下当时的心情与体会!” 忽然被点名,淳静姝短暂地一怔。 “淳大夫,上次多亏了你,我才捡回来一条命,这次县令老爷的表彰会,你是实至名归。” 上次被淳静姝救醒的老妇,今日一副官家太太打扮,坐在台下席位上,对着淳静姝微笑。 淳静姝看了一眼县令,发现县令与那老妇很像。 “淳大夫,请说几句吧。”邱县令笑道。 那老妇是他的母亲,前段时间去霁溪小镇游玩,刚好碰到了暴徒,被吓得心疾发作,不省人事,被淳静姝救了,因此这场宴会,他才会特地邀请淳静姝参加。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淳静姝也不推脱了,她往前走一步,清了清嗓子开口,“从小,我的师傅告诉我: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我有幸学得医术,便应悬壶济世,尽自己的所能。治病救人,这是我做大夫的本分,没有特别想说的。以后若再碰这样的情况,我依旧会竭尽全力。” 淳静姝没有受宠若惊,没有邀功得意,只淡淡表达了一个观点:她是一个大夫,本应如此。 毫不怯场,口齿清晰,一字一句悉数落入顾于景耳中。 他抬起头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接着,他率先鼓起了掌,现场也响起了阵阵掌声。 淳静姝微笑着朝着大家颔首,回到了座位上。 似乎有一道视线,时不时看过来。 表彰结束后,县令安排午膳。 一共两桌,依着湖边而布置,临湖而饮,颇有几分雅韵。 县令与县衙的人一桌,顾于景坐在主位。 县令的母亲邱老太太因为有诰命,也坐在这一桌,她笑眯眯地拉着淳静姝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等众人落座后,淳静姝抬眸发现自己正坐在顾于景的正对面,她背脊挺直,尽量不看顾于景。 菜上齐后。 “月澜。”邱县令一声低唤,一个高挑美貌的女子便从内室走出。 她眼眸含情,似有细碎波光,对视一眼,如同春风落入眼,很是温柔。 “顾大人,这是小女邱月澜,擅长料理,今日,便由她给您布菜吧。” 顾于景颔首。 邱月澜来到一旁,给顾于景介绍每一道菜的特色与吃法。 邱月澜给顾于景布菜时,手指无意中碰到顾于景的衣袖,当即羞红了脸,连带着那双眸子也带着一丝诱人的娇羞。 “顾大人,这是雪岭翠竹,以茶烹制入味,精髓在这白肉上方的嫩茶,浅尝一口,觉得微苦,再尝一口便觉得生津,第三口,口有回甘,带着清新而淡雅的甜味。” 她拿起筷子,加了三片嫩茶放到碗碟中。 顾于景尝了三口。 “顾大人,您觉得味道如何?”她红着脸问道。 “尚可。” 邱县令见状,满意地点头,“顾大人,好酒配好菜,下官敬您一杯。” 顾于景拿起酒杯,小酌一口。 淳静姝也夹了三片嫩茶,连吃了三口,却只吃到了苦味,没有尝到回甘。 六年过去了,这么风雅的做法,她还是吃不惯。 明明只是几片过了肉汤的茶叶,却非要说得这么文绉绉。 邱县令此举是有备而来的,他知道顾于景吃东西不会超过三口,所有的做法都是按照他的习惯来的。 至于那邱月澜,便是司马昭之心。 不过,他们有再多心思也是白费,顾于景那般在乎他的妻子,上次才为他的妻子伤了手,也定不会再接受其他的女人。 这样想着,淳静姝瞟了几眼顾于景。 “淳大夫,听说你儿子在镇上上学?”邱老太太问道。 “是的。” “可曾考虑将他送到县城来上学?这里的书院名气要大一些。”邱老太太言下之意很明显。 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总想要报答。 “多谢老太太挂念,我们目前在霁溪小镇挺方便的。”淳静姝婉拒了。 她不想来县城,也并没透露出想带遇初去省城的想法。 餐盘转过来的时候,她舀了一勺甜豆放到碗中。 桌子上设计了机关,可以转动,不知为何,从方才吃了三口嫩茶后,她总觉得这个甜豆今日老在自己跟前转悠。 也好,自己本身便更偏爱甜的,多吃一点也无妨。 一时之间,宾客尽欢。 酒过三巡后,邱县令似乎有些醉了,他笑着问顾于景,“顾大人,听说您还未娶妻?” 淳静姝听到此话后,耳鸣了一下。 她抬头定定地望着顾于景。 他,没有娶妻? 怎么会没有娶妻呢? 第42章 动了心 六年前,顾于景不是跟着他的准未婚妻回京城了吗? 他的母亲不是说,他们要成亲了吗? 为何他没有娶妻呢? 那她当时的出逃算什么呢?算一个笑话吗? 一瞬间,她手指紧紧握住勺柄,胸腔憋着一口气,等着顾于景的回答。 “私人事务,不做回答。” 顾于景眼皮都未抬一下,用帕子擦了擦手。 现场短暂沉默了一瞬,很快邱县令会意道,“对,顾大人是人中龙凤,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是否娶妻嘛,不重要。” 他又给自己倒了三杯酒,“下官口误,自罚三杯。” 说罢,一饮而下,“澜月,快给顾大人布菜,斟酒。” 众人也跟着附和。 “顾大人这样有才,莫说是凡间的女君,就算是天上的仙子,也配得。” “是啊,成功的男人有几个女人很正常。” “顾大人这般风神俊朗,任何女君看了都会脸红。” …… 淳静姝觉得嘴里的甜豆也不再香甜了,她方才是魔怔了吧,才会差点相信他没有成婚。 可,他成婚与否,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她方才究竟在期待什么?听这些人在这里捧他吗? 此时,澜月将顾于景的酒水满上,桌上的人前来敬酒,不慎打翻了酒壶,一壶酒朝着顾于景的腿泼去。 她面上一慌,连忙伸手去接,不小心碰到了顾于景的胳膊。 眼看那酒水就要全部洒在顾于景身上时,顾于景一手把稳了酒杯。 “顾大人,您没事吧?”澜月拿着帕子要给他擦拭。 “无碍。”顾于景放下酒壶,掸了掸官服。 邱县令当即拍了一掌那不甚碰到酒杯的小吏,“敬个酒都毛毛躁躁的,还不赶紧给顾大人道歉……” 现场闹闹哄哄的,淳静姝摇了摇头,没有继续用膳。 她借口净手,离开了席位。 “不必了。”顾于景看着那抹蓝色的背影离开,面无表情地放下酒壶。 他起身,带着几分薄醉,径直离开。 邱县令连忙使了一个眼神。 澜月看了自己父亲一眼,跟在顾于景身后。 顾于景扶额在园子中顿了一会,寻着方位。 “顾大人可是想醒醒酒?小女带着顾大人去……” 澜月面色泛红,羞怯的目光望着她,柔弱无骨的细手,拂过他的衣摆,想要穿过他的臂弯,扶住他。 在触碰到他胳膊的温度后,邱月澜的心跳漏了一拍。 方才这只手,握住酒壶时,很有力。 “邱小姐这是想投怀送抱?”顾于景蹙眉看着邱澜月靠近的手。 “顾,顾大人……” 心事被如此直白的搓破,邱澜月面色微僵,对上顾于景如深潭的眸,挪不开眼。 “小女倾慕顾大人已久,愿意,愿意侍候大人。” “钦慕?是心机吧。” 顾于景冷哼一声,“你故意将酒壶放在边上,只要人经过都会撞翻。其他的还有本官再说吗?” 邱澜月咬牙,声音细若蚊虫,想要争取一下,“大人,我这样做只是想伺候大人!不过是多一个人伺候而已,谁伺候不是伺候呢?为什么我不可以呢?” 她扯开了外衫,露出了光洁的肩膀。 “没有这么多为什么。” 顾于景睥睨她,比冰还要冷的气息扑来,“管好你手,穿好你的衣,否则本官不介意将你喂鱼。” 他看了一眼湖面,邱澜月脸色变得苍白,瘫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她刚刚在顾于景眼中看到了一抹杀意。 她的美貌在县城中是出了名的,就连她在京城的亲戚都说,她这样的姿色可以进宫参加选秀了。 但是,她听说皇帝长得丑,没有答应。 见到顾于景她眼前一亮。听爹爹说他还未娶妻,自己势在必得,可她没想到,顾于景竟然正眼都不肯瞧她。 “大人,你今日这般拒绝我,那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 顾于景斜了她一眼,没有理她,直接走了。 山风吹过树梢,摇晃树影,婀娜多姿,带来了木槿的香气。 那股香气像是有灵魂一般,穿过他的鼻尖。 他顺着香味的来源望去,一抹淡蓝色身影站在树下,踮着脚,正在摘那枝头的绿叶,似乎够不着。 方才邱澜月的问题没有答案,但有一件事情却有了答案。 他不喜欢邱澜月触碰,但,方才若是淳静姝扶他,他肯定不会拒绝。 甚至还会主动揽住她的腰肢,靠在她的肩膀上。 他不自觉地走过去,伸手,毫不费力地折下一整枝枝丫,递到她手中。 “淳大夫不在席间用膳,跑这里来玩了?” 淳静姝抬眸望见他戏虐的眼,收回视线,“比不上顾大人应酬多,我一个小人物,离席并无不妥。” 顾于景嘴角勾起,没有说话,拉过她的手,将树枝放到她手心。 “淳大夫,本官有几分薄醉,你带本官去前面的凉亭,醒醒酒吧。” 淳静姝握着手中的树枝,沉默一息,点了点头。 她走在前面,顾于景跟在后面,两人若即若离。 这是她第一次走在顾于景前面。 在他身边的三年,她都像一个小尾巴一样,跟着顾于景打转,他去哪,她跟着。 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看。 她那时觉得,顾于景真好看,他修长的身子,挺拔的背脊,还有他那迎风飘逸的墨发。 淳静姝知道顾于景此时在看自己,但是她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了。 山风卷起淳静姝的衣袂,他的手指,碰到她衣摆上的绣纹,轻轻摩挲。 这衣料不是自己平常穿的云锦,但他觉得也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穿在淳静姝身上,他觉得很亮眼。 在今天宴会上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他就如此觉得。 “淳大夫,有没有人说过,你今天很好看。” 闻言,淳静姝脚步一滞。 顾于景来不及收脚。 她的背抵在了他的胸前,温热的体温隔着衣料瞬间传递,经过淳静姝的心脏,沸腾到了一百度。 柔软的触感,让顾于景神思清明了几分。 经过此次对比,他终于清晰的认知到,自己的思绪跨越了道德的的边界。 他对淳静姝一个有妇之夫,有了好感,动了心。 第43章 故人归 一阵秋风吹过,淳静姝陡然清醒,她如同兔子一般,往前奔走了一步。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顾大人,请……” “淳大夫,你是又想说‘请自重’这三个字吗?” 顾于景狭长的眸子倒影着她的身影,“我真心夸赞淳大夫,没有别的意思。今日的淳大夫,虽然很低调,但也耀眼。” 凉亭牌匾写着望漪阁,顾于景踩着最后一节台阶上了凉亭。 淳静姝抬眸望着他,眼中却多了一抹不明的味道。 跟在顾于景身后三年,她从过听他夸过自己“好看”“耀眼”。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年在学宫的乞巧节。 当时学宫里的所有女君都梳妆打扮,淳静姝也不例外,用一瓶药丸换了一对发带,扎了两个少女的发髻。 乞巧节讲究寓意,每个女君出门时,她的好友与同窗都会夸赞她一番,说她今天多漂亮,美貌之类的。 淳静姝也觉得自己跟以往相比,好看一些。 在夜里出门逛庙会时,她还特地跑到顾于景面前显摆了一番。 见顾于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她以为顾于景会夸夸她,说她其实也不错之类的。 “你今日的发髻,怎么看起来像是哪位仙人座下的童子?” 顾于景一开口,淳静姝当即便傻了眼。 “扑哧!” 现场不知是谁先发出来了笑声,同窗们哄堂大笑。 淳静姝胀红脸也红了眼,当即跑走了。 为此,她第一次生顾于景的气,三天都没有理他。 没想到时隔六年,顾于景的夸赞,便这么轻飘飘的来了。 看来“好看”一词,在顾于景心中专属于肤白与身材窈窕的姑娘,以前那个黑丫头,在顾于景心中,或许与好看完全搭不上边吧。 不过他的区别对待,她已经习惯了,也不会那么在意了。 两人站在凉亭中,顾于景负手而立。 忽然瞧见凉亭的西南角,一支繁花映入眼帘。 “那是什么花?” 淳静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棵古梨树上开起了白色的花朵。 “已经是深秋了,梨树怎么还会开花呢?”这花开得很漂亮,如同白雪一般,覆盖在山峦秋日的枯叶中。 淳静姝来到在树下,仰头伸手去接偶尔被风卷落的花瓣,竟有几分脆弱的美感。 那种诡异的相似感又重新浮现顾于景心头。 “哟!你们看那花开得多好!真可谓遗世独立。” 下方传来邱县令的声音,他带着一些赴宴的宾客陆续来到凉亭下方,拾阶而上,被这一树梨花吸引,惊叹连连。 “你们可曾听说一个偈语?” 另外一道男声开口,“望漪阁不可能开的花开了,这寓意着不可能的事发生了,不可能的人回来了。” 亭台上看不清下方行走的人,但是这些话却一字不差的落入两人耳中。 顾于景那双桃花眼微缩。 他看向淳静姝,盯着她的脸,像是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喃喃道,“不可能的人回来了吗?” 淳静姝心中打鼓,不敢直视他的眼,偏过过头去,假装听不懂。 梨花香静静在两人中间蔓延,沙漏仿佛已经停止。 “顾大人,原来您在这里啊?让下官好找……” 邱县令带着那些赴宴的宾客终于登顶,看清了凉亭中的人。 “哟,淳大夫也在啊。” 他的眉眼低垂,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怎么看都有一种孤男寡女在凉亭相会的感觉。 单论外貌,淳静姝的容貌与月澜不相上下,但是她身段窈窕,多了几分韵味,似乎也更会勾人一些。 难道顾于景好这一口? “邱县令,这梨花是一味润肺止咳的好药材,放在粥中熬煮,能够滋阴养肺。看到邱老太太偶有咳疾症状,在下便自主主张采集一些。” 淳静姝摊开手,手上确实有一撮雪白的梨花。 听到淳静姝是为自己老母而来的,邱县令脸上的狐疑消失了几分,他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淳大夫有心了,有你在,家母有福气了。” 邱县令悬着的心放下。 他就说,淳静姝虽然美,可毕竟已经成婚了,还有了孩子。 顾于景堂堂武侯世子,正三品钦差、工部侍郎,总不会瞎眼对一个有了孩子的妇人动了心吧? “邱大人,在下有一个请求。” 淳静姝见邱县令心情不错,开口道,“冬天快来了,根据以往的经验,霁溪小镇犯咳疾的人数会大量增加。在下想在这下方放一个背篓,收集梨花,等到天气冷了,在医馆为大家熬制免费的梨花水。” 邱县令的眼睛一亮,眼珠子咕噜噜转动,“既然淳大夫开口了,别说一个背篓,十个背篓都成。这样吧,等梨花落下,本官会派人搜集好,送到你的医馆去。” “是,多谢邱大人了。” 淳静姝的一番举动,彻底打消邱县令心中所有的疑虑。 顾于景眸色深深地瞥了一眼淳静姝,没有发话。 邱县令又回到顾于景面前。 “顾大人,今日理安县这山水景色,您可还满意?” “尚可。” “顾大人,方才有点小误会。” 邱月澜没能投怀送抱,邱县令有些忐忑,“还请顾大人海涵,回京后对理安县……” “本官会如是禀告,你只管做好你的公务,莫动其他的心思,对你没好处。” 顾于景眼眸漆黑一片,看不见一点情绪。 “是,是下官糊涂。” 邱县令连忙道歉,说起恭维之词,现场赴宴的宾客也都围着顾于景。 淳静姝垂下眼眸,握着手中的梨花,悄然下山。 方才,她觉得顾于景今日有些矫情了,那样注重实干的人,会对着一颗梨花感叹,实属少见。 不过,她不觉得顾于景方才是在想念江芙蕖。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凉亭中挤满了恭维顾于景的人。 顾世子花团锦簇,众星捧月,所到之处,别人都围着他转,追着他。 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他顾世子勾勾手指,要多少有多少,他怎么会记得曾经那个卑微又渺小的黑丫头呢? 第44章 难启齿 淳静姝离开听风楼前,将一捧梨花交给了邱老太太的婢女。 “先将梨花洗干净,沥水,在米粥快熟时加入梨花,煮沸片刻即可。” 邱老太太拉着淳静姝的手,有些不舍,“淳大夫,真的不在这里再歇息两天?” 自从上次被淳静姝救醒,她在心里便将淳静姝当作了自己的孩子。 “邱老太太,我家里还有儿子,等改日得空了,再来看您。” 此时邱月澜在一旁也附和道,“是啊,祖母,淳大夫医馆中还有其他病人,您将她留在这里,那其他人怎么办呢?” 邱老太太这才松开淳静姝的手,又让人拿了好些谢礼给她。 淳静姝没有全收,只挑了几样药材。 这些被暴徒波及的患者,顾于景已经替他们付了诊金了。 淳静姝离开后,邱月澜收回了审视的眼神,不知道为何,虽然父亲与祖母都很欢迎淳大夫,但她却不是很喜欢。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或是漂亮的女人没有朋友。 马车一路向前,在经过一个下坡路时,碾到了一个大石头,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夫下马查看,淳静姝等在一旁。 片刻后,马车夫满头大汗道,“淳大夫,不好意思,马车车轮坏了,一时半会走不了。” “那什么时候可以修好呢?” “可能要到明天。” 马车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刚才试了一下,没能修好,需要去找专门的师傅过来修。要不您在这里等等,看看有没有马车经过,捎带您一程?” 淳静姝叹了一口气。方才离开的时候,考虑到天色不早,特地让车夫走了一条近道。 但这近道不似官道好走,走的人不多。 这前后也只看到这一辆马车,哪里还有其他马车呢? 太阳慢慢西沉,淳静姝估摸着遇初不久就要下学了。 “算了,走回去吧。” 她心中急切,拿起车上的锦旗与药材,迈着小碎步往霁溪小镇的方向赶去。 走了不到片刻时间。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还有马车的銮铃声。 淳静姝回头,瞧见马车帘子被掀开,露出顾于景那张清冷的脸。 顾于景怎么也走这一条小道了? 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与这坑坑洼洼的小道,显得格格不入。 在她惊愕的目光中,马车朝她奔来,停到了她的身边。 “上车吧。” 清冷的声音传来,淳静姝看了一眼天色,最终上了马车。 “那个,顾大人,好巧。” 两人再一次待在封闭的空间里,淳静姝觉得有些不自在,找了一个话题。 顾于景只是淡淡睥了她一眼。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 淳静姝喉咙发干,端起茶杯时,特地确认了一下没拿错,才开始饮茶。 顾于景靠在小塌上,半眯着眼,睫毛掩下,似乎是睡着了。 淳静姝松了一口气,也靠在马车车厢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直到码头的叫贩声响起,淳静姝才醒来,身上多了一件毯子,上面还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气。 淳静姝不自觉地红了脸,“多谢顾大人。” “你若真想谢我,方才就不会跑得那么快了。”顾于景哼了一声。 “我,我有事,要先回霁溪镇。”对着他的凝视,她有些不自然。 “哦,是急着回来熬梨花粥?” 语气中似乎有淡淡的不悦,淳静姝不知何故,愣愣地看着他。 顾于景一双眉眼盛满了桀骜恣意,“怎么,跟本官看了一会梨花,就这么难以启齿吗?硬要扯出什么药膳的借口。” 原来是说方才在望漪阁的事情。 她斟酌着用词,“顾大人,身居高位,备受瞩目,我方才若说出了实情,难免您增添了流言蜚语,对您的官声不利。” “这么说,本官还得感谢淳大夫了?”顾于景拖长了尾音。 淳静姝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呵,你没说实话。” 对上顾于景洞悉一切的眼神,淳静姝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她与顾于景在凉亭中并没有逾矩,如实说,也能打消邱县令的疑心; 因此,她那番临时起意的说辞,在顾于景看来有些多此一举,像是在掩饰什么,竟有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她明明只是想撇清与顾于景的关系,没想到却弄巧成拙。 她的脸陡然涨红,一个谎言,需要用更多谎言来圆谎,这让她如何解释? 马车停到了医馆面前,淳静姝如蒙大赦,匆匆道谢后,跳下马车。 顾于景没有拦她,马车调头后,离开了巷子。 但这一幕被等在医馆的淳月看到了眼里。 “嫂嫂,方才那是顾大人的马车吗?”她跟着淳静姝进了医馆,笑着问道。 “我租的的马车坏了,中途顾大人顺了我一程。” 淳静姝看着还没有走出来的淳月,微微摇头,自从上次淳月说出“愿做妾”的话后,她就知道两人早就不是一路人。 要早点跟淳启哲去省城,远离她们。 她将锦旗挂在墙上,那上面的“妙手回春,悬壶济世”的几个金字,看得淳月很不舒服。 淳静姝越是闪亮,自己便越介意她不肯帮自己一事。 顾公子经常会到医馆来,她要想一个办法,留在医馆才好。这样才能接近他,想办法留在他身边。 可此前哥哥维护淳静姝,早就跟老宅的人立下规矩,让他们平常除了看病,不能到医馆打扰淳静姝,而前几日自己想要留在医馆帮忙,也被淳静姝拒绝了。 想什么办法呢? 视线落到门口一个的病人身上,忽然心生一计。 她勾着起嘴角,离开了医馆。 天下起了细细小雨,马车停到了客栈门口,顾于景没有下车。 他拿起那张毯子,上面似乎多了木槿的香气。 漫不经心地端起水杯,在触及杯口的那抹口脂时,顾于景动作一停,旋即细细摩挲。 他一向自持,可是最近却屡屡做出不控制的事情。 比如,他并不得闲,本不会去洗尘宴,可是想到那个女人也在,他下意识地便答应下来; 他也不喜欢赏花,觉得那只会让自己玩物丧志,可她站在花树下,他却觉得刚刚好。 他回城走的官道,可是在得知她走了近道时,他改道;看见她额上发亮的汗珠,他朝她伸出了手。 他抬手,食指沾上了一抹鲜红的口胭,竟不由自主放在鼻尖嗅了嗅,想起了她如同樱桃的红唇。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他烦躁了揉了揉眉心。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不太好。 第45章 瞒不住 翌日,淳静姝去了繁星阁楼。 这次依旧是药浴。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隔着朦胧的水汽,淳静姝觉得今日顾于景的目光似有似无的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将最后一颗银针拔出时,松了一口气。 终于,完成了整个疗程。 “顾大人,您的治疗结束了,七日之内,不要受寒,以后只要保养得当,便不会再犯。” 淳静姝拿出两盒药膏放到桌上,“这个滋补的药膏,多谢您这段时日的帮助。” 顾于景颔首,松烟拿了一个匣子,递到淳静姝手上。 淳静姝打开,是金子。 “顾大人,诊金已经付过了,这些,我不能收。”她将箱子推到一旁。 松烟说道,“淳大夫,您收下吧,我们主子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顾于景没有说话,默认了松烟的说法。 那金灿灿的光芒,让淳静姝想起了顾于景的母亲。当年是她拿着一千两黄金,让自己离开顾于景。 不过,她离开时并没有拿那些黄金。 她有医术傍身,有能力养活自己。 而且,她一向恩怨分明。当年顾于景救了她,收留了她,她给顾于景治了三年的手,跟他春风一度,就权当作还清他所有的恩情; 她不要他的银子,不要他的东西,就当作,自此两不相欠; 没想到时隔六年,她还能再次收到顾家的金子。 她不清楚顾于景给她这些金子,是否跟侯夫人一样,需要她用什么重要的东西去交换。 她只觉得,顾家的金子,烫手。 “淳大夫不肯收,莫非是嫌少了?” “顾大人,淳氏医馆童叟无欺,治疗明码标价,这些金子超过了原有的价格,我收下,不合适。” 淳静姝收起银针,神色淡淡,“顾大人若是金子多,不妨捐给真正有需要的人。” 说罢,告辞离开。 淳静姝客气又疏离的样子让顾于景一怔。 当年那个黑丫头给他治手后,卷了一千两黄金,还有自己送给她的一些贵重物件跑了; 淳静姝治好了自己的手疾,她的治疗,值得这些金子。 可她却不贪分毫。 她似她,又不是她。 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她抬头看了一眼牌匾,深呼吸一口气,如释重负。 这十多天的相处,让她再一次重温了顾于景不爱自己的过去,也让她明白,不可能的人再次出现,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还是不可能发生。 顾于景看着淳静姝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客栈,手指微蜷缩。 这是他最后一次治手,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吗? ** 路过一家酥饼铺子时,淳静姝听到有人在唤她。 她回头看见铺子门口,一身玄服男子摇着折扇,笑着跟她打招呼。 “淳夫人,好巧。” 淳静姝想起,他是淳启哲的同窗朱长青。 “朱公子,你怎么来霁溪小镇了?”淳静姝礼貌地发问。 “今日跟家父到码头上接了一桩生意。” 朱长青收起手中的折扇,低声道,“上次淳夫人让我打听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绣帕,淳静姝接过,上面绣着一个‘姝’字。 朱长青开口,“这是我的一个朋友给的,是从青兰镇花楼的头牌‘姝色’那里得到的。” “花楼?” 果然是这样,李罗一事形成了闭环。 李罗真正私会的对象是那名叫姝色的女子,难怪后来李夫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怕已经知道真相了。 不过,花柳病难治,只怕不久会有更多人因此问诊了,这次要提前做好备案,省得像上次一样闹出了误会。 此时,铺子的叫卖声响起,新鲜的酥饼出炉了,香甜扑鼻。 淳静姝试吃了一块,觉得不错,请朱长青也尝了一块。 朱长青点头夸赞。 淳静姝买了两包酥饼递给朱长青。 “朱公子,此次多谢你帮忙打听消息。” 淳静姝礼貌地勾起嘴角,笑了笑,将酥饼递给朱长青。 朱长青被这明媚的笑容给晃了神,伸手接过酥饼,“举手之劳而已,淳大夫太客气了。” 对面铺子里,顾于景正在挑选文房四宝,松烟跟在顾于景身侧,看到熟悉的身影,指了指,“主子,那不是淳大夫吗?” 顾于景手指紧了紧。 她才满脸不情愿地从繁星阁离开,转头却又对着其他男人言笑宴宴。 本不该在意的,他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走出铺子时,朱长青不小心踢到门槛,身体往淳静姝的方向摔去,一道身影挡在了淳静姝前面,牵住她的手,将她往旁边轻轻一带。 朱长青撞上了门框,发出了“哐当”一声。 熟悉的薄荷香传来,淳静姝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她抽回手,微微侧头。 “顾大人?” 朱长青捂着额头,抬头时,发现眼前忽然出现的男子正是一早在码头上看到的那位钦差大臣。 “走路都会摔倒,你平常做生意也是这样马虎的吗?” “没有,顾大人我方才只是一时失神,下次一定会注意。” 父亲早上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单漕运生意,可不能因为自己给毁了。 “是吗?”顾于景极淡的反问。 朱长青立马行礼,“顾大人若是不放心,我现在就回去再复查一次货物内容,保证无所遗漏。” “可。” 听到顾于景这个字,朱长青如遭大赦,朝着淳静姝点了点头,匆匆离开。 “淳大夫,我们又见面了。”顾于景看她。 “方才,多谢顾大人。” “那你打算怎么谢我?”顾于景不像以往一样不吭声,直接发问。 他手指摩梭手心,那里还残留着她手指的温热。 似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她抬眸小心翼翼地问,“顾大人想要如何?” “我要十盒酥饼。” 淳静姝诧异,为何她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不甘与攀比的意味? 她不可思议地抬眸,看到顾于景面上又恢复了一副清冷疏离的模样。 仿佛刚才的顾于景说出那句话的口气,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她轻轻咳一声,让商贩包了十盒酥饼。 松烟拎着。 淳静姝离开铺子,顾于景走在身侧,还没有离去的意思,“淳大夫,我记得这个方向不是医馆的方向。” “今日书院有书法比赛,我答应遇初,去给他加油。” “嗯。遇初的手劲不错。” 顾于景瞥了她一眼,“可是淳大夫这样去不妥。” “为何……” 话音还未落,顾于景伸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嘴角,“你嘴角沾了糖霜。” 略带粗粝的触感,如同平湖起了风,吹起了褶皱,让淳静姝浑身一颤。 “还有一件事,遇初的狼毫笔已经修好了,学宫修笔的老师刚好路过这附近,今日,他会亲自送过来。” 淳静姝脑袋空白了一瞬间,那句“不用麻烦”的话吞到了嘴里。 那只狼毫笔,学宫的老师知道两支都是江芙蕖的。 他今日一来,自己的身份只怕再也藏不住了。 第46章 失控了 见淳静姝没有回应,顾于景将刚刚买的文房四宝拿出来,“这是我给遇初买的文房四宝,今日老师来的时间比较晚,遇初参加比赛不能用狼毫笔,可以先用这个代替。 我方才试过了,这个笔不错,用它来参加比赛,比较适宜。” 这次推脱不过,淳静姝接过文房四宝,朝着顾于景道谢后,一路心不在焉地来到书院。 她将顾于景挑选的文房四宝给到遇初,遇初高兴得手舞足蹈。 他在宣纸上试写后,当即决定拿这一套文房四宝来参赛。 淳静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 “娘亲,可是顾叔叔又说什么,让您忧虑了?” 遇初察觉到淳静姝情绪的一丝不对劲,关心地问道。 认识娘亲这么久了,只有在顾叔叔面前,娘亲才会忧心忡忡。 “没什么。娘亲会处理好的,遇初不用担心,安心比赛吧。” 淳静姝搂住自己的儿子,又轻轻拍了他一下。 淳遇初点头,“娘亲放心,遇初会拿一个好名次的。” “嗯。我的遇初尽力就好。” 淳静姝说完这句话后,楞了一会。 是啊,只要尽力就好。 现在,自己紧张焦虑,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 淳静姝本就是江芙蕖,那些往事是无法抹去的过去,若是顾于景发现自己就是江芙蕖,她也只能认。 比赛靠近结束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 淳遇初的书法,获得了第一名。 母子俩的兴致很高,淳静姝答应给儿子今晚加鸡腿,不曾想刚出书院门口没多久,雨势变大。 没有带雨具,淳静姝抱着儿子只得暂时躲避在一处棚子下。 周围的人陆续被家人拿着雨具接走了,慢慢的只上下母子俩躲在棚子下。 雨水劈里啪啦地冲击着大地,雨势越来越大,棚子里也进来了雨水。 淳静姝将遇初护在怀中,鞋子已经湿了,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了。 此时此刻,她越发觉得下雨天有人送伞,有人接你回家,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她期盼淳启哲早日归来,这样,便多了相互照应的人。 “驾!” 一声厉喝,一辆马车从雨幕尽头驶来,雨声掩盖了马车的鸾铃。 马车停到了淳静姝身旁,车帘被掀开。 “顾大人?” 依旧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容分辨,“顺路,上来。” 雨势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淳静姝只得抱着遇初坐到了马车上。 她不知道顾于景是否已经知道那只毛笔隐藏的真相。 “顾叔叔,我们娘俩又给您添麻烦了。” 遇初小大人一般,与顾于景攀谈起来。 “没关系。” 顾于景声音压低了一分,“遇初,今日的比赛怎么样呢?” “我拿了第一名,顾叔叔,多亏了您送的文房四宝。” 顾于景揉了揉遇初的脑袋,“遇初若是喜欢,顾叔叔再给你送你一套。” 一大一小,竟然很和谐。 淳静姝默默地坐着,没有打扰两人之间的对话。 狂风大做,车外密集的雨点打落在马车上,淳静姝庆幸自己上了马车,在这样大的风雨下,那棚子早就支撑不住了,塌了。 若自己与遇初晚离开一步,说不定会受伤。 一路上,顾于景都没有提狼毫笔的事情,也没有发问的意思。 淳静姝的心跳稍微平复了几分。 马车经过到繁星阁门口时,忽然一声响,车子停了下来。 “怎么会事?” “主子,马车车轱辘坏了。” 过了不知多久,雨势没有减小,反而越来越大,遇初已经靠在马车车厢里打盹了。 “要不先去客栈躲雨?” 车厢时不时飘落进来雨水,淳静姝担心再这样下去,遇初会受寒。 “嗯。”顾于景颔首,递了一把油纸伞给母子俩。 客栈早就没有房源,淳静姝撑伞带着遇初进入了顾于景的房间。 她将遇初放到小塌上,脱下了湿透的鞋袜,还未风干,顾于景浑身湿漉漉地走了进来。 “顾大人,刚才只有一把伞?”淳静姝从小塌上走下来,露出如葱白纤细的玉足。 顾于景眸色轻扫,应了一声。 他走到屏风后面,褪去湿漉漉的衣裳,换了一身雪白的中衣,衬得他面色如玉。 “今夜雨水不知何时才停,你若困了,先歇息。” 淳静姝点了点头,靠着遇初,在小塌上半躺下。 顾于景将唯一的一把伞给自己了,淳静姝一时心思复杂。 他那样矜贵的一个人,为何要将伞给自己呢? 半夜,屋内烛光只剩下一根。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淳静姝觉得有些口渴,起来喝水,听见顾于景闷哼了一声。 她走近,瞧见他面色苍白,伸手探了探额头。 顾于景睁开了眼睛。 “顾大人,你起了低热……”淳静姝收回手,解释道。 摇曳的灯光下,顾于景看着她微启的红唇泛着微光,如同喉结滚动。 气氛陡然暧昧起来。 他灼热的不加掩饰的目光看得淳静姝有些窘迫,“我去准备湿毛巾……” 下一秒,顾于景一手揽住她的腰,温热的唇瓣覆盖上来,那些未说完的话,悉数被吞没。 淳静姝脑袋中一根弦,彻底断了。 她想推反抗,却无力推开,“顾大人,你是不是烧迷糊了?” 顾于景却充耳不闻,眼神清明,将她的手拽紧,探开了她的衣襟。 他没有迷糊,相反,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柔软的触感,他终于清晰的认知到,他对淳静姝一个有妇之夫,起了比体温还要炙热的心思。 第47章 越过界,她是她 炙热而霸道的气息钻入鼻尖,淳静姝猛然一颤,这样做是不对的。 她想要挣开禁锢,却被顾于景牵得更紧。 她往后一寸,他便往前一分,他将她抵在床头,步步紧逼,丝毫不让。 “顾于景……”淳静姝侧头躲避,顾于景却依旧精准地捕捉那抹温热,落下细碎的吻,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将那一抹暧昧的嘤咛悉数吞没。 他的手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下,探开她的衣襟,右肩露出一角。 丝丝凉风拂过肩头,也拂过顾于景滚烫的手。 他顿住了。 淳静姝趁他发愣的间隙,拢起衣服,起身退后一步。 “顾,顾于景,你烧迷糊了,我去喊松烟来。” 她只穿着袜套朝着门口慌忙跑去。 顾于景本应该说一声抱歉的,或者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给自己方才越界的行为道歉的。 但,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音节。 方才他并没有睡着,虽然起了低热,可是他却很清醒。 不,可以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睁开眼时,看到她那张桃色的红唇,便想亲亲她,就真的亲了她。 他看得到她脸上的每一根汗毛,也听到了自己胸腔欢愉的打鼓的声音。 他身体自然而然地靠近她,仿佛在告诉他,他们,本该就如此亲密。 他不想道歉,也不会道歉。 道歉,是建立在非故意的基础上,但他却是对她真的起了不可描述的心思。 这种心思先前还若有若无的萦绕在心间,可,伴随着治疗结束,她迫不及待的离去,这种心思变成了怅然; 他看到她对其他男人微笑,他的胸腔竟然有一丝莫名的酸胀,她在自己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从未对自己舒心笑过; 他今夜本该去省城,可是马车刚离开客栈时起了瓢泼大雨,他想到她还在书院,当即调转车头。 隔着厚厚的雨幕,他看着不断汇集的雨水漫过她的鞋底,她瑟瑟发抖地抱着孩子在棚子底下躲雨时,不由自主地将马车停到了她的身边。 她似一朵风雨中的小草,迎着疾风,藏无可藏,躲无可躲,却依旧坚挺着,让人怜惜。 他似乎清楚了为何他总在淳静姝身上看到江芙蕖的影子,因为她们都是那般坚韧又顽强。 在这一点上,她就是她。 虽然,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对于一个有夫之妇而言,是不合适的,甚至是不道德; 他从小受的礼法熏陶与家族训诫与不不允许他这样想; 可是,今夜,他在清醒的状态下,不仅这样想了,还这样做了。 他看了一眼指尖,这只手方才细细地摩梭着她的肌肤,似乎还带着细腻的触感。 这样的心思…… 他听着外面绵延不绝的雨声,揉了揉眉心。 很快,松烟端了一碗药回来,淳静姝站在松烟身后,离顾于景有些远。 面上的虽然还有一丝绯红,但是已经没有之前的慌乱,恢复了平静。 药里放了安神的药物,顾于景饮下后不久,便觉得一阵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淳静姝回到小塌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方才顾于景的的越轨行为还历历在目。她猜测顾于景一定是脑袋迷糊了,认错了人,这种想法让她的心更加酸胀。 六年前,他醉酒了,他清醒后说自己是消遣; 但也丝毫不影响,六年后,他发烧了,也想将自己当作消遣。 口中的味道变成了一丝苦涩,她摇了摇头,她淳静姝绝对不会再沦为任何的消遣。 她就是她,值得被爱的,值得有人真心相待的她。 她望着窗外,晨曦划破云层,原本黑沉的暮色打开一个缺口,光逐渐染白云层,一丝霞光倾泻而下,雨越来越小。 天亮了,雨停了,光来了。 她的生活也应该如此,除了瓢泼大雨,将自己淋湿,也应该有霞光万丈,雨过天晴。 她抱着儿子,打算在众人醒来之前,回到医馆。 却听到布料摩挲的声音,她侧头,看见顾于景已经醒来,起床批了一件披风,看向她。 “淳大夫这是要走了?”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嘶哑,眼中还有一丝血丝。 “遇初今日还要上学,我先抱他回去准备一下。”淳静姝朝着他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时。 “昨夜是我……”顾于景开口。 “昨夜顾大人烧迷糊了,我淋了雨也迷迷糊糊地,都记不太清了,顾大人放心。” 淳静姝咬着唇将昨夜两人之间的靡靡暧昧,悉数抹去。 六年后,她不想再从顾于景嘴里听到刺人的话,只想尽快离去。 “放心?”顾于景反复地咀嚼着两个字,长长的睫毛笼罩,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是。” 淳静姝扯了扯嘴角,将两人撇清。 那表情看起来无所谓极了,顾于景心中只觉得憋了一口闷气。 她竟是这般不在乎? “昨夜顾大人好心收留我们母子,我会拿一份药膏作为谢礼给松烟。” 淳静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常,伸手拉开房门。 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模样,没有一丝犹豫。 顾于景那股不知名的滋味又涌上心头,他掸了掸衣袖,“这里离遇书院更近一些,我刚好要去公干,顺路一起走吧。” “不,不用麻烦顾大人了。” 淳静姝摇了摇头,拒绝了顾于景的好意,“遇初早上还要用药粥,我先带他回医馆了。” 她匆忙跑开,撞见松烟从外而来。 “主子,因被雨势所困,稷上学宫的老师才到白岳书院了,您要过去一趟吗?” 门未关,松烟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淳静姝耳中。 淳静姝迈开的腿,一停。 学宫里的那位老师来了?还在书院? 淳静姝的胸腔剧烈跳动起来。 难怪,昨日在马车上顾于景没有跟她提狼毫笔的事情,也没有质疑她的身份。 可是,现在这位老师来了,她,还能逃得开吗? 淳静姝看着天边的霞光,只觉得有些刺眼。 “嗯,去书院。”顾于景长腿一迈,走出房间,看到还站在原地淳静姝。 “淳大夫,学宫修狼毫笔的老师来了,遇初的狼毫笔应该修好了,你确定不要跟我一同过去?” 本来还在打盹的遇初,听到狼毫笔这几个字,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顾叔叔,我要去书院拿狼毫笔!” 淳静姝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第48章 耍心计 “遇初,你每日要喝粥调理肠胃的,你忘啦?” 淳静姝紧紧握住衣袖,压低声音,“书法比赛已经结束了,狼毫笔什么时候拿都不晚,但是粥却是每日都要喝的,不然,像上次闹肚子,是不是很难受?” “那,好吧。” 遇初嘟着小嘴,点了点头,朝着顾于景挥了挥手,“顾叔叔,我要先回去喝粥,晚点再拿狼嚎比吧。” 原来她匆匆回去,是为了给遇初熬粥。 也,并不一定是,迫不及待地想逃。 “嗯,我拿到后给你。”顾于景点了点头。 淳静姝抱着遇初很快地离开了。 顾于景看着母子二人离去的身影,顿了一会。 小遇初跟他一样,肠胃都不是很好。 也不知为何,他对其他小孩子并没有多少耐心,可是看到遇初,心中有一处便柔软得不行。 小遇初,跟自己有缘分,他也很喜欢。 ** 回到医馆后,淳静姝给遇初熬了粥,掐着时辰,特意踩点将才将遇初送到书院。 晚一点去,果然没碰到稷上学宫的人,也没有碰到顾于景。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学宫的老师很可能已经告诉顾于景,那根狼毫笔就是江芙蕖的,她也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样的说辞来做解释,但是,能够拖一会是一会,说不定晚点自己就能想到应付的办法了。 再一次回到医馆时,门口等着几位患者,淳静姝给他们看诊后,已经到了晌午。 她煮了一碗葱花面,刚吃到一半时,医馆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只见卢氏背着淳老太太从门口跑进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淳月。 “静姝,不好了,老太太受伤了!” 淳静姝立马起身,引着卢氏将淳老太太放到椅子上。 淳老太太衣服上与手上沾满了黑色的污渍,指着右脚,蜷缩着,疼得冷汗直冒,发不出声音来。 淳静姝半蹲下,掀开了她的裤腿,发现他右脚踝高高隆起,皮肤泛红。 “老太太这摔倒了?” 她抬头看向两人,淳月目光有些闪躲。 卢氏点了点头,“老太太今天有些闹肚子,刚刚摔倒在茅厕门口。” 淳静姝让两人将淳老太太的衣裳脱下,当即准备了止泻的药丸给淳老太太服下。 除了右脚脚踝,淳老太太的手掌上,手臂上,也有擦伤。 淳静姝给淳老太太处理右脚上的伤口时,淳老太太疼得翻白眼,呼吸急促起来。 淳月握住自己的衣袖,眼睛带着雾气,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有说。 “她右脚到筋脉了,需要换七天的药,静养一段时间,其他的没什么大碍。” 淳静姝收起银针,拿出一瓶药膏。 淳老太太经过治疗,疼痛舒缓,脸色也逐渐好转,淳月舒了一口气。 “不过,老太太好好的闹肚子是怎么回事?可是着凉了?” “没有,今天早上精神都好好的。” “可是食物出了问题?” 淳静姝此话一出,淳月脸色变了几分,低着头。 “是吗?今日的早膳食是我做的,可,我们都没事。”卢氏摇头。 卢氏的回答,让淳月舒了一口气。 不多久,淳老太太醒来了,余氏想要背她回老宅,可是一动就容易牵扯到脚上的伤。 “静姝,母亲现在受伤了,搬来搬去也不方便,不如换药这七日她暂时住在医馆。”卢氏迟疑地开口。 淳月眼睛垂目,“我觉得大嫂嫂这个建议好,嫂子,我留在医馆照顾母亲。不会打扰你看诊的。” 淳静姝将淳月的微表情全部看到眼底。 淳月此番想留在医馆的心思,淳静姝心知肚明。 上一次她被顾于景拒绝了,无非是想待在医馆,借着他来看诊时,伺机接近他。 本来,顾于景的治疗已经结束了,淳月就算待在医馆,也无什么大碍,以前淳老太太起过一次急症,也曾在医馆住过几日。 现在,自己唯一担心的便是,如果狼毫笔的事情败露了,今天顾于景会到医馆来质问她,淳月与淳老太太留在医馆便不合适了。 “医馆人来人往,太吵了,母亲留在这里不宜养伤,我找一个担架,抬着母亲回去吧。” 没想到淳静姝会拒绝,淳月猛然抬头,“淳静姝,今天才下雨了,地上湿滑,抬回去要是再受伤了,怎么办?” “淳月,静姝是一番好心……”余氏劝说着,拉了拉淳月。 淳月却一把甩开余氏,“大嫂,要是母亲受伤了,谁来担这个责任?你来吗?” “淳月,母亲的伤势没有你说的那般严重,她来时是大嫂背过来的,怎么,现在还不能用担架送回去吗?” 淳静姝走到余氏前面,挑眉看着淳月。 “淳静姝,说到底我娘亲不是你的母亲,所以你才一点都不担心。她是你的婆母,留在医馆治疗几天,怎么了? 上一次,母亲因为拉肚子,都在医馆住了几日,怎么这次病症更加复杂了,反而不行了? 你莫不是觉得我哥哥不在家中,便连样子都不想做了??” 淳月看着门口陆续进来了几个患者,提高了音量。 上一次,母亲也因为拉肚子,在医馆住了几日, 淳静姝是一个注重名声的人,这样一闹,她相信淳静姝为了不给患者留下把柄,一定会同意让淳老太太留在医馆的。 “淳月,上次母亲是因为痢疾引起的急症,必须要留在医馆观察治疗;这次,母亲的伤势没有严重到要留在医馆治疗的地步。 何况,你也看到了,医馆的人多,若是人人都像你一般,要求不严重的患者留在医馆,那我哪里还有时间,给真正有需要的人看病呢?” 周围响起了议论声,看向淳月的目光中也带着不善与打量。 淳月神色一僵,她没有想到,难堪的人反倒变成了自己。 “嫂嫂,我只是实话实说……” 淳静姝往前一步,逼近淳月,盯着她的眼睛,直接挑破淳月的心思,“实话?淳月,是你想借着母亲生病留在医馆,你何必上纲上线?” 淳月被她看得有些发虚,“你胡说什么?我哪里明明是为了母亲……” “是不是,你心中最清楚。” 淳静姝冷哼一声,看向余氏,“大嫂,今日盛早膳的碗可曾清洗?” 此话一出,淳月立马变了脸色。 “还没有来得及……” “嫂子,你不愿意母亲留在医馆,我们走便是,不必这么麻烦……” 淳月一下子怂了下来,松了口。 淳静姝看到淳月这样子,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只怕今日淳老太太的腹泻不是偶然的,是人为的。至于淳老太太腿受伤,估计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以前在白府,她经常听说高门大户有的黑心小妾为了争宠,拿自己孩子的健康来卖惨,比如让孩子感染风寒、啼哭之类的,以吸引主君的注意与探望。 她没有想到,淳月为了留在医馆,居然用自己的母亲做文章。 她自己倒是好好的。 真是长歪了。 在淳月给淳老太太收拾的间隙,淳静姝喊住余氏,在她耳边低语,“有劳嫂子趁机将那碗收好给我。” 余氏看了淳静姝一眼,点了点头。 在淳老太太躺在担架上后,淳静姝警告淳月,“淳月,我不同意的事情,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你再耍心机也无用。下次若再生事,我保留追究此事的权力。” 话音刚落。 “耍心机确实无用。”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顾于景一身天青色的身影映入眼帘,面上凝重,洞悉一切的眼神扫向淳静姝。 看向他手中放笔的盒子,淳静姝呼吸停滞。 最终,他还是知道了。 他是想当着淳家人的面,质问她吗? 第49章 吻痕印 淳静姝以为知晓真相后的顾于景,会劈里啪啦地开口,狠狠地质问她,奚落她; 却没想,顾于景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淳静姝,几息时间在此刻变得似乎无限漫长。 在这样沉默的对峙中,她作为心虚的一方,先开了口。 “顾,顾大人怎么来了?”淳静姝没有方才面对淳月的伶牙俐齿,说话有些虚浮,手指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蜷缩。 “我来送狼毫笔。” 顾于景深邃的眸子扫向她,落到她脖子上的丝巾上。 今日她一身白衣,配上这一条天蓝的装饰,很是吸睛。 淳静姝面对他的打量,别过头去,不敢正眼看他,又用余光瞥他。 她背脊挺直,细瞧之下,有些微微发颤,藏在袖口的下的手已经紧握成拳。 像极了做错事的学生,面对夫子时,等他开口一样。 顾于景眸色深了几分,他不知道看了她多久,拿起手上的笔盒递到淳静姝跟前,“淳大夫,遇初的狼毫笔已经修好复原了。” “有劳,有劳顾大人了。”淳静姝伸手去狼毫笔,食指微翘,手指间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薄汗。 如同火中取栗一般,小心、谨慎。 她的手指碰到他的指腹,如同烫手一般,快速收回手。 顾于景瞧见她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眸色深沉了一分,“夫子说……” 淳静姝听到这几个字,手一抖,装笔的盒子自手中滑落。 自己的身份终究还是被揭穿了吗? 一时之间,淳静姝耳朵响起耳鸣声,脸上的血色全失,等待顾于景的质问与审判。 顾于景却没有发问,而是在盒子落地前一瞬抓住了盒子。 手上的酸胀感又再一次传来,他蹙眉。 他将盒子放到淳静姝手中,漆黑的眸看着她,说完刚才的话,“稷上学宫的夫子想请淳大夫今日去一趟书院。” “去书院?” “嗯。” “他,还说了什么吗?”淳静姝抬头,对上顾于景清明的眸子,又垂眸错开。 “没有。”顾于景简明的两个字,让淳静姝本已经豁出去的心又暂时归位。 她深呼吸一口气,喜忧参半。 喜的是,夫子并没有说出这只狼毫笔的来历,那就意味着自己的身份还未被揭穿; 忧的是,若是见到了夫子,要如何说服他帮自己圆这个谎呢? “主子,您的手……”松烟察觉到顾于景捂着手,连忙上前查看。 淳静姝看着顾于景脸色泛白,让松烟将他扶到问诊堂,给他探了额温,施了一次针。 “顾大人昨夜受了风寒,寒气入体,影响到手,不过经过我方才的施针,已经没有无碍了,回去继续服用三日的汤药便可痊愈。” 淳静姝说这话的时候,想到了昨夜。 顾于景虽然不知当时他是出于何种心理给自己撑伞,但他是因为自己淋雨,才受了风寒。 她从药房里捡了一支人参与两盒药膏作为谢礼,交到了松烟手上。 医馆还有其他患者,淳静姝交代松烟给顾于景煎药后,便给其他人看诊了。 顾于景坐在小塌上,似眯眼小憩。 来回奔走下来,淳静姝额头起了细细的汗珠。 “淳大夫,你都满头大汗了,要不先换一身衣裳?或者将丝巾解下?”邻居花大娘前来看诊,好心道。 淳静姝下意识地扯了扯脖子上的丝巾,似无意中瞥了顾于景一眼,“没有关系,我擦擦汗便好。” 她本无佩戴丝巾的习惯,可是今日从客栈回来后,她对着铜镜绾发时,发现了自己脖子上有一抹醒目的大红印。 那是顾于景昨夜留下的。 他在亲热时,喜欢发狠在人身上留下痕迹,六年前,他与自己春风一度,身上留下的痕迹足足隔了半个月才消退,心上的痕迹隔了六年才慢慢淡化; 而昨夜不过是蜻蜓点水,脖子也依旧被他留了印子。 她不想,不敢也不能示于人前,只能用丝巾包住。 可,按照约定的日子,淳启哲应该还有几日就会回来,这道红痕要在他回来之前消失才好。 虽然,今日一早她已经用上好的药膏涂抹过,也不能确保那红印能按时消退。 这样想着,花大娘看诊结束后,她便来到药堂对着铜镜再抹了一层药膏。 她太过于专注,完全没有留意到走进来的顾于景。 “淳大夫,去书院吧。” 冰凉的膏体缓解了红肿的灼热,而顾于景低沉的声音,却让这抹灼热再次蔓延。 淳静姝慌忙系上丝巾,随意打了一个结,气息有些不稳,“顾大人,我还要留在医馆看患者,今日可能没空去书院。” 她还没有想好如何说服夫子,也没有把握确定夫子是否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我刚刚在外面看过了,医馆没人了。”顾于景扬起下巴。 淳静姝看了一眼门外,确实已经无人影在走动,她吞了吞口水,“顾大人,您身子还有低热,不宜奔波劳累,我便不劳烦您了,一人去书院就行了。” 她不想与顾于景同行。 “无妨,不远,我本也要去书院,顺路而已。” “可我们……” 淳静姝再三拒绝,顾于景却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与理由,让松烟将马车掉头。 淳静姝没有退路,若是再推脱,只会显得自己心中有鬼,反而引人起疑,她咬唇上了马车。 马车鸾铃声响起,朝着书院驶去。 淳静姝靠着车帘,离顾于景很远,尽量不看他。 自从昨夜,她对顾于景那份敬而远之的心思,越发强烈; 而眼下,身份危机还未解除,让她更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她这种疏离而又忐忑紧张的样子,顾于景一早来到医馆时便注意到了,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味道。 她已为人妻,昨夜之后,他便告诫自己,不要再闯入她的世界。 今日从书院拿到狼毫笔时,他本想让松烟来送,可不知怎么的,他自己来了。 他看到了淳月的无理取闹,便挪不开脚步,虽然她应对有据,没有吃亏,可他心中有怜惜,更多的是不平。 他来霁溪小镇这段时间,淳家人已经来医馆闹了两次了,她的丈夫却一直未曾露面。 不对,很多次在淳静姝需要丈夫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现。 她的丈夫,对她真不好。 她…… 顾于景频频侧目,让淳静姝如坐针毡,她盼着快点到书院,又害怕到书院。 一时之间,淳静姝的心思复杂极了。 终于,在缓慢的时光中,她来到马车来了书院门口,窗帘拉开,可以瞧见有人等在门口。 是稷上学宫的人,淳静姝心口一紧。 第50章 对身份 “夫子,顾大人来了。”等在门口的是稷上学宫的学生,最近随着夫子出游访学,见到顾于景的马车,当即飞奔告之。 走入书院不久,便瞧见一袭藏蓝色的身影匆匆从房中走来。 淳静姝手心带汗,看向来人。 瞳孔一缩。 来人不是淳静姝以为的教习书法的黄夫子,而是教习器乐的李夫子。 她诧异地望向顾于景,自己从未听说过李夫子擅长制笔,修笔? 顾于景将她这一抹惊讶收入眼底,“这是稷上学宫的李夫子,制作了无数名器,名誉天下的凤凰琴便是出自他的手。” 凤凰琴为天下第一琴师所有,弹出曲子能够让芙蓉泣露,飞鸟哀鸣,寻常百姓都知道此事。 淳静姝点头,朝着李夫子行了一礼。 顾于景又朝着李夫子介绍,“夫子,这是淳静姝,淳大夫。” 李夫子迟疑地打量着淳静姝,总觉得她似曾相识,可又不记得她是谁,他的学生中也没有这样美貌的一张面庞。 “这支狼毫笔是你的?” 淳静姝不知他为何如此发问,点了点头,“是的,夫子。” 李夫子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犹豫着没有开口。 “夫子,您不是有话想跟淳大夫说吗?” 李夫子顿了一会,他有点尴尬地开口,“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话啦。是黄老让我交代的。” “黄夫子?”顾于景开口。 淳静姝的心跳如同爬坡般,猛然提速。 “正式。这支狼毫笔是那个老家伙修好的。本来他要亲自来通州讲学的,可惜前段时间感染了风寒,咳嗽厉害,来不成。” 李夫子叹了一口气,“黄老让我告诉这只狼毫笔的主人,这支笔已经破损一次了,笔尖重新修剪,以后要注意,每次用完就要清洗,否则用不了了多久。” “是,我会谨记黄老嘱托的。”淳静姝知道黄夫子是一个爱笔,惜笔的人。 她在跟着他一边学制笔,一边砍柴的那段时日,他曾说,君子最重要的便是要执稳手中的笔。别看小小的一支笔,它上可书社稷大事,下可写民间疾苦,一笔记生,一笔记死。 虽然砍柴那几日她的手磨出了泡,但自此之后她的手腕更有劲了,无论是提笔还是施针都更游刃有余了。 对于黄夫子,她是心存感激的。 “嗯。”李老深深地看了淳静姝一眼,将另外一段话吞回了肚子里。 前段时日,黄老收到顾于景的委托,要修复这支狼毫笔,当即笑眯了眼睛。 他告诉自己这只狼毫笔是江芙蕖的,还得意洋洋对着自己嚷嚷道,“瞧见没,这是顾于景亲自委托我修复的,可见他心中对江芙蕖很是看重。那个傻傻的小丫头片子,痴恋的多年,终于是守得花开见月明,将顾于景这朵高岭之花拿下了。” 此番来通州讲学前,他叮嘱李夫子,“李老,你记得帮我问问那个小丫头片子,她什么时候回学宫。六年了,她都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同窗聚会,我心中还挺担心的,让她以后若是得空了,来学宫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 李夫子应下了,虽然黄老嘴硬,经常对江芙蕖那届的学生说,“你是本夫子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 可那也是他最挂念的一届学生,尤其是陪他砍了三天柴火的江芙蕖。 可今日,物是人非,他并没有见到江芙蕖,黄老那番话再说出来也不合适了。 “娘亲!” 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遇初下学了,扑到了淳静姝怀中。 淳静姝蹲下拥着遇初,心中是失而复得的珍惜,若是今日身份被揭穿,只怕儿子就会被顾于景带走了。 “娘亲,您怎么哭了?”一滴泪落在遇初的手背上,他大大的眼睛不解又关切地看着淳静姝。 顾于景的目光落在淳静姝的眼尾。 “娘亲没有哭,只是有些想遇初了。”淳静姝想用手擦了泪,一方天青色的手帕递到跟前。 淳静姝一愣,来不及开口拒绝,遇初已经拿起帕子,轻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泪痕。 李夫子在看到遇初与顾于景同框的那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好小子,没想到你的娃娃都这么大了!” 李夫子激动拍了拍顾于景的肩膀,虽然没有见到江芙蕖,可是看见一向冰冷的顾于景有了家室也是一件欣慰的事情。 他立马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木制的口琴,“乖孩子,这是是师爷爷送给你的见面礼,以后有空来稷上学宫玩。” 顾于景嘴角勾了勾,没有立马反驳,对上遇初懵懂的眼神,他摸了摸他的头顶,“遇初,还不快谢过师爷爷。” 遇初连忙点头,“谢谢师爷爷。” 口琴上有木雕,是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图案,遇初爱不释手。 “那个,李夫子,遇初不是顾大人的孩子,我与顾大人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见起了误会,淳静姝慌忙开口解释。 李夫子连忙道,“老夫都懂,你们年轻人有你们的过法,不用特地解释。” 说完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 遇初圆溜溜的眼睛咕噜噜转动,看着几个大人之间的拉扯,没有说话。 “患者,李夫子,顾大人是我的患者,我是顾大人的大夫。” 淳静姝觉得李夫子完全理解错了,又急忙补充了一句。 “嗯,大夫好,大夫会照顾人。”李夫子点了点头。 淳静姝觉得越解释越乱,后面干脆选择闭嘴。 “扑哧。” 看到淳静姝那副认命般的表情,顾于景轻笑出声。 淳静姝回头,看见他漆黑的眸子中像是有星光一般,熠熠生辉。 一时之间,竟再也挪不开眼睛。 第51章 她害羞 那笑容,如同春风拂来,满树花开,是她从未见过的耀眼。 认识顾于景九年来,她见到他笑的次数寥寥无几。 最开始见到他时,他眼中薄凉,冷酷寡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他将自己带回白府后,白老太太先是诧异,而后双手“阿弥陀佛”地虔诚一拜。 后来她才知道,顾于景自从受伤后被送回江州白府后,就他断了与所有人的交流,每日不是呆坐,便是冷漠看人。 那日,他之所以出门,是因为外祖父白老太爷的忌日到了,他要去坟前上香。刚好在回程时路过那小巷里,碰见了正被人欺凌的淳静姝。 白老太太觉得自己的外孙能够将淳静姝带回来,便是依旧还有恻隐之心,还没有因为废手的事,丧失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感知与希望。 对于她老人家而已,手废了可以寻医治疗,治不好也不怕,她白家家底厚,也能够保外孙衣食无忧,锦衣玉食;但是若是心死了,丧失了对这个世界的向往,那人便是真的毁了。 作为血脉至亲,白老太太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功利,她不在乎孙子能够飞的多高,爬得有多快,她只关心他累不累,是否平安; 因此,淳静姝被带到白府后,白老太太亲自过来嘘寒问暖,命人好生照料。在白府的三年,淳静姝给顾于景治手,白老太太也是鼎力支持。 哪怕最开始顾于景不配合跟淳静姝,几番为难,吵得眼睛都红了,白老太太也帮着淳静姝。 那时的顾于景是冷漠的,刁难的,无情的,直到有一天,他在卧房里偷偷地颤颤巍巍地拿起一根毛笔,超过了三息。 他瞳孔剧烈收缩,转过头来看见淳静姝,对着她勾了勾嘴角,眼角还带着泪花。 这是淳静姝第一次见到顾于景笑,是绝处逢生的艰难的笑。 第二次见到顾于景笑,是江州府放榜后,他摘得解元,面对众人恭维时,他淡淡地回应,露出微笑,那是苦尽甘来驶离苦海的微笑。 后来,春风一度时,她也听到他的笑声,却因为视野受限,没有看到他脸上的模样。 第三次,便是今日,此时此刻。 原来,顾世子笑起来,才是真正的“抹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淳静姝的双眼如同被定住一般,深深看着他。 直到遇初喊自己,她才回过神来。 “娘亲,我渴了。” 遇初拿出水壶,已经空了。 她伸手去接,一张指节分明的大手却先握住了水壶,“我去吧。” 淳静姝抬头,对上顾于景含笑的眸,倏然错开眼,脸上染上薄红,就连耳垂也染红。 她低头,没有应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不敢再看顾于景。 衣料摩擦的声音远去,李夫子调侃声响起,“淳姑娘,人都已经走远了,不用害羞啦。” “我,我没有……” “老头子虽然年纪大了,可是眼神还是雪亮的。” 李夫子说完,又感叹了一句,“还是年轻好,对视一眼,眼神都能拉丝。哪像我家里那口子,看见我满眼都是嫌弃,年轻时眼中的那些期期艾艾都没啦。哎,真是怀念呢,以前她做姑娘时,满心满眼都是我呢。” 淳静姝脸上都快红得滴血了。 “李夫子……” “淳姑娘,顾于景这小子平日看起来虽然高冷,其实人不坏。他受过的苦,比我们学宫的这些夫子啊,还要多。你别看他的手现在挺好的……” 李夫子絮絮叨叨地讲以前顾于景手受伤的事情,淳静姝垂目听着没有出声,倒是小遇初两只眼睛亮晶晶地,对顾于景的过去充满好奇。 “这小子犟脾气得很,当年他中了解元回到京城后,跟顾侯爷起了冲突,被动了家法鞭,抽得在床上半个月动不了呢。” 李夫子当年知道这件事情后,还给顾武侯去了信,劝他注意轻重,稷上学宫培养出来的好苗子,可不能被他打废了。 遇初听得眉头蹙起,那个顾侯爷是坏人,他怎么能够打顾叔叔这样的好人与英雄呢? 淳静姝微愣了一会。 顾于景背上那些伤痕印记是那时留下的吗? 他才情俱佳,有功名加持,平常最注重礼法,是什么让顾侯爷动了如此大怒呢? “李夫子,你又在八卦了?” 顾于景将水壶打满,走到几人跟前,沉声看向滔滔不绝的李夫子。 李夫子老脸一红,“顾于景,你这小子怎么说话的?一点都没有尊老爱幼之心,你这样,让老夫很没面子欸。” “爱幼是有,至于尊老嘛……” 他没有继续说,而是将水壶打开,递到遇初面前,“遇初,是温的,慢点喝。” 带着一点儿话音,音调温和得不像话。 李夫子瞪大了眼睛,顾于景什么时候脾气变得这么好了? 淳静姝不可置信地看着顾于景,他竟然如此温柔? 旋即心中又多了一丝感叹。 他在家,也是如此哄他的孩子的吧。 虽然遇初也是他的孩子,可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遇初不能得到他的父爱。 遇初有些迷迷糊糊地接过水壶,顾叔叔那样温和的喊他,他觉得很开心,嘴里的那股温热随着血液流动蔓延到心中,浑身都暖洋洋的。 李夫子看着这副温馨的场景,忽然心生一个想法。 “顾于景,你小子既然刚好在这里,那黄老的书法课,你便代上吧。” 稷上学宫自古以来便有一个传统,学宫的夫子每年都会选派一些,去一些偏远或者一些小地方传道授业,长则一个月,短则一日。 今年刚好轮到李夫子与黄夫子,可黄夫子来不了,这先前说好的课程便会耽搁。 顾于景抿唇想要拒绝。 “以前,在稷上学宫时,黄老对你照顾有加,经常与那个……” 李夫子顿了一会,“他经常陪你练字练到凌晨,对你有恩。现在他生病来不了了,你这个得意门生代他上课也是应当的。” 他轻咳了一声,刚才差点说漏嘴了。 顾于景眉头微微拧起,一来漕运一事还在收尾,二是他并不想教授什么课程,太过麻烦。 “顾于景,你的书法课是满分,这里都是需要启蒙的娃娃,你便当作闲时打发时间,教他们识一识字呗。” 李夫子朝着遇初招了招手,“小遇初,你觉得呢?” “哇塞!” 遇初眼巴巴地地看着顾于景,稚嫩的语气问道,“顾叔叔,您能教我们吗?” 淳静姝下意识地看着顾于景。 于她而言,顾于景来上课,意味着自己不可避免地还要与他打交道,她不希望与顾于景还有交集,而且淳启哲快要回来了,她也担心自己会露出什么异常; 但是对于遇初而言,顾于景的指点比白院书院的先生要强。 顾于景看了一眼遇初,最终目光落在淳静姝身上,捕捉到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复杂神情后,鬼使神差地点头,“也未尝不可。” 第52章 野情人 李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当即让山长给顾于景排了一次课。 考虑到顾于景的时间,定在三日下学后,作为课后兴趣开展。 淳静姝松了一口气,幸亏只有一次课。 在顾于景与李夫子单独聊天时,淳静姝带着儿子先离开了书院。 “娘亲,我们不等顾叔叔吗?” 遇初小小的脑袋往后看了一眼,有些疑惑道。 他刚刚似乎听到,顾叔叔说送他们回医馆。 “遇初,顾叔叔很忙,我们先回去吧。” 淳静姝牵着遇初的手,“我们一直麻烦顾叔叔也不合适。你们不是说想要吃鸡腿吗?娘亲带你早些回去做如何?” 遇初听到后,点了点头,“好的,都听娘亲的。” 在藏书阁屋檐下。 李夫子欣慰地看着顾于景,“漕运一事,我已经听说了,你以雷霆手段擒获了十余个贪官,还以身换人质,平息暴徒乱动,不愧是我稷上学宫培养出来的优秀学子。” 李夫子看着他脖子上那抹还未完全消退的伤痕,“只是,你若这副模样回江州,白老太太只怕又要担心了。” 李家与白家是世交,当时顾于景手废了还能进入稷上学宫修习,便是因为李家的举荐。 “为官者,为民请命是常事,更是本分。此事本就是因我而起,也应由我而平。” 顾于景说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上次淳静姝在表彰宴说的那番话。 他与她,本质上是同一种人。 “你呀。”李夫子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道,像顾于景这样的官不多了 “还请夫子帮我保守这个秘密,莫让我外祖母知道了。” “这是自然,这件事情老夫能够为你保守秘密,可是他们呢?” 李夫子换了一个话题,饶有兴致地看着顾于景,“你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 “什么?”顾于景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遇初与淳姑娘啊。” 李夫子瞪了他一眼,“你不会打算让他们一直住在外面吧?遇初现在已经五岁了,也是时候让他认祖归宗了。还有淳姑娘,话虽然不多,可是举止有礼,模样也不错,何况又生了儿子,入顾府是没有问题的。” 原来李夫子误以为遇初他们是自己养在外面的妻儿。 顾于景扶额,“夫子,您弄错了。遇初他,不是我的儿子,淳大夫,她,也不是我的女人。” 不知为何,顾于景在说出这句话时,心中竟然弥漫上一种一样的情绪。 他仔细品了品,好像是,遗憾与惋惜。 “怎么可能?你看人家淳姑娘的眼神可不清白,而且小遇初跟你长得那么像,像是一个模子刻……” 李夫子嗓音不自觉提高,想要出口辩驳,看到顾于景暗下来的眸子,心中一惊,又压低了嗓音,“他们当真不是你的妻儿?” 顾于景摇了摇头,“遇初跟着他父亲,姓淳。” “那,那你还对她们母子这么上心?”李夫子不禁脱口而出,声音有些发颤,“顾于景,你,你不会是看上了一个有夫之妇吧?” 顾于景没有点头,没有摇头,背脊依然挺直。 他这默认的举动,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炸得李夫子心脏都快要停了。 顾于景,堂堂武侯世子,钦差大臣,最年轻的正三品侍郎,稷上学宫最优秀的青年才俊,生的一表人才,无数女娘对他前赴后继,他喜欢谁不好,为何偏偏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而且还是一个带娃的有夫之妇? 这若是被他父亲知道了,只怕行十次家法都不够。 他还不如喜欢以前跟在他身后的那个黑丫头呢! 至少人家未婚未育啊! 李夫子平复了半晌心情,“顾于景,你,对她应该是一时兴起的吧?” 是一时兴起吗? 他也说不清楚。 遇到淳静姝以后,他的生活就开始慢慢偏离轨道了。 顾于景手指摩梭着遇初的水杯,没有说话。 李夫子见到顾于景这副模样,心中更加凉了。 顾于景性子执拗,容易犯痴,这下完了。 若是以后他闹出一个什么偏执的事情来…… “于景,我知道你办案辛苦了,又或许你在这一个小镇上呆久了,长期没有见过女人了。” 李夫子绞尽脑汁想要掰正顾于景,对着他苦口婆心道,“淳姑娘气色看起来不错,家庭应该是很幸福的。你,要不要只盯着她,转移一下注意力,不要去破坏人家的幸福,知道吗?” 李夫子越说越慌,额上青筋直跳,万一哪天他收到信息说,顾于景在霁溪小镇上插足人家的婚姻,夺了百姓的妻子,那他这个做夫子的,满口仁义道德,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书院里混下去啊? “嗯。夫子说的,我都明白。”顾于景淡淡地点了点头,拱手告辞。 留下李夫子一个人急得在原地直跺脚,他现在开始想念黄老了,那个糟老头鬼点子多,若是他现在在白岳书院,碰上这种事情,自己也好有一个商量的人。 淳静姝回到医馆后,一边做饭,一边盘算着这几日的计划。 她想着,等遇初书法课上完后,便再也不跟顾于景接触了。 因为,还有几日,淳启哲就要回来了,她不想让顾于景看见淳启哲,也不想让淳启哲看见顾于景。 一个是她春风一度的野情人; 一个是她名义上的,即将真正托付的现任丈夫; 两个人本来也没有什么好见的,也不应该相见。 第53章 礼不容 淳静姝觉得大概率是能认出来的。 淳月见到顾于景与遇初同框后,觉得遇初跟顾于景很像,还误以为顾于景与遇初是甥舅关系,但这是建立在淳月以为遇初是淳启哲孩子的基础上; 但淳启哲便不会如此认为了。 虽然淳启哲很喜欢遇初,对自己也很好,但若真的遇到顾于景,他会怎么想? 淳静姝不知道,但是这么多年的困苦生活,让她不敢轻易再去赌人性。 现在这份生活的平静,是自己花了六年的时间换来的,她不想破坏。 锅中飘出了肉香味,淳静姝掀开锅盖,洒下一把葱花,舀了一大碗蘑菇炖鸡,张罗着遇初用膳。 *** 顾于景离开藏书阁,秋风卷起他的衣摆,也卷起了地上枯黄的落叶。 他来到书院门口,平常热热闹闹的书院,此时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眸色暗了几分,让松烟套马,上了马车。 马车车轮咕噜噜向前,与鸾铃声交织在一起,夫子的话浮现在耳边。 “你怎么能够喜欢一个带娃的有夫之妇呢?” “若是跟人妻在一起,是要被礼法所不容的!” “你这份心思传出去,你的仕途还要不要?” …… 顾于景揉了揉眉心,手指摩挲着水杯。 马车路过医馆门口,停了下来,顾于景却没有下马车。 天色已晚,医馆的大门已经关,院子里时不时传来女人跟小孩的笑声。 “娘亲,今天我在书院一口气背了三篇文章呢!” “遇初真棒,来,娘亲再给你加一个鸡腿。” “哇!娘亲你太好了!不是已经吃了两个鸡腿吗?怎么还有一个?一只鸡不是只有两个腿吗?” “因为娘亲跟爹爹一样,会变戏法呢!说不定待会还能给你变出来一个。” …… 遇初的爹爹啊。 顾于景喃喃了一句。 院子里很热闹,稚嫩的童音与女人温柔的嗓音穿梭,他不用去看,就知道他们此时的场景一定很温馨,画面也一定很幸福。 夫子说的话有道理,淳静姝她已有家世,也很幸福。 或许,她那个素未谋面的丈夫,也有可取之处吧。 他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外人。 他的所思所想,终究是见不得光,也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当年若不是遇到了中毒一事,他现在应该早就成婚了,他的孩子应该也有遇初这么大了。 顾于景看了一眼大门口,那上面的锁是他派人前不久换下的。 他也应该,锁住他的心了。 他靠在车里,伸手掀开车帘,半晌,又放下了。 叹了一口气,马车调转了一个头。 他没有回繁星阁,直接去了漕运码头。 那一声声清脆的鸾铃声靠近又远离,遇初腮帮子鼓鼓地,“娘亲,是顾叔叔来了吗?” 淳静姝顿了一会,手中的筷子悬在了半空。 “怎会?现在时辰不早了,他应该早就回客栈了。” “哦。” 遇初含糊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他感觉是顾叔叔的马车呢? 见遇初埋头吃饭,淳静姝摸了摸他的头,给他又加了一个鸡腿。 母子俩用膳后,遇初摸了摸自己的书袋,眼睛瞪大,“娘亲,我的水杯没拿!” “可是落在书院了?” 遇初歪着小脑袋仔细想了想,“娘亲,水杯好像在顾叔叔手上。” 淳静姝收碗的手停下来了,是了,今日在书院,顾于景给遇初打水了。 “娘亲,这可怎么办,明日有写生课,我们要带着水杯去写生。”遇初声音低了下来。 淳静姝愣了一会,要去找顾于景吗? “娘亲,没有关系,遇初不用水杯也可以。” 遇初见淳静姝没有出声,似乎有些为难,露出一个笑容,“娘亲,遇初困了,先去铺被子!” 说罢,若无其事地跑去卧室。 看着儿子懂事的模样,淳静姝喊住了他,“遇初,娘亲去找水杯。” 交代好了一切,淳静姝来到繁星阁,却被告知顾于景不在,淳静姝只好连夜敲开铁匠的门,铁匠的妻子花大娘开门后,她从铺子里买了一个新的水杯。 “淳大夫,遇初以前的那个水杯不能用了吗?” 花大娘揉了揉眼睛,“我记得那个水杯是启哲前不久才来铺子里定制的,杯子底部还刻了字,可是哪里坏了?我们铁匠做生意最讲究诚信,要不然你将那个水杯送回来,我们来修一修?” “没坏呢。” 淳静姝笑了笑,“只是想着多一个水杯备用,花大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过了两日,顾于景回到繁星阁。 刚解下披风,坐到小塌上,暗卫来报,“主子,淳大夫来找过您。” 顾于景端茶杯的手一顿,“什么时候?” “两天前的夜里。” “砰。”一声。 茶杯被放回桌面,杯中水影摇晃,茶叶跟着沉浮。 在医馆院子里。 遇初正在练字,淳静姝在一旁研磨。 练了半个时辰后,遇初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明日顾叔叔来给他们上书法课,他要将字迹写得漂亮一点。 “娘亲,您觉得我的字有没有进步一点呢?”遇初拿着两张宣纸,对比上面的字迹。 “习得一手好字,需要长久的功力。遇初每练习的一个字,都会成为你练就一手好字的基础。因此,你用心的每一个字都有进步,哪怕微毫,也是进步。” “顾叔叔这么厉害,也是这样做到的吗?”遇初点了点头,受到了鼓舞后,又继续提笔写字。 “嗯。他的手曾经中毒了,连握笔都没有力气。为了重新握稳笔根,他时常练字练到鸡鸣之时,也会在案桌旁放上一盆水,累了就洗把脸……” 淳静姝放下手中的墨条,拿帕子擦了擦手,抬头,看见了一抹青色的身影立在门口。 “顾,顾大人,您怎么来了?” 她方才说了很多以前的细节,也不知道顾于景听到了多少? 遇初侧过头去看见顾于景,眉眼弯弯,热络地朝着顾于景打招呼,“顾叔叔!” “听说你找我。” 顾于景挑了挑眉,走到淳静姝面前,暧昧不明地看着她的眼睛,“淳大夫,你对我的过去,怎么如此了解呢?” 空气短短停滞了一瞬。 第54章 第三者 “顾大人,说笑了,我只是听说您的一些事迹,谈不上了解。” 淳静姝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顾于景最近总是喜欢与自己站得很近。 “听说的?” “是的。” 淳静姝点头,“那日在书院,听李夫子说了顾大人的一些,往事。” “哦。” 顾于景淡淡地应了一声,也没有深究,似漫不经心地发问,“你那日找我何事?” “我是想问问遇初的水杯,有没有在顾大人那里,顾大人是专程为这事而来的?” “这两日忙,听说了,顺路而已。” 原来是顺路啊,淳静姝点了点。 顾于景招了招手,松烟去马车里将水杯拿来。 “那日,为何先走了?” 他则走到遇初旁边,用毛笔沾了一些墨,铺开一张宣纸,忽然冒出一句。 淳静姝瞳孔微缩,这才想起他说的那日。 “那时,顾大人与李夫子久别重逢,我与遇初不想打扰你们……” 淳静姝不知道顾于景为何会有这莫名的一问。 顾于景看了她一眼,女人脖子上依旧系着丝巾,白皙的肌肤上,那张桃红色的嘴唇张合,额前有一缕碎发,眼神似懵懂又无辜。 他轻咳了一声,提笔在宣纸上龙飞凤舞。 遇初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笔锋。 稷上学宫在天下学子心中,是敬仰般的存在,是最好的学府。 能够进入那里学习的只有两类人,一类是天资异禀的学子,一类是家世显赫的学子。 那里出来的学子,有八成以上都在朝中为官。 每一个书院,包括遇初所在的白岳书院,夫子们都以自己的学生能够去稷上学宫进修为荣。 顾于景代表稷上学宫的夫子来书院教授书法,在遇初心中又多了一层地位。 他写了一幅与喻初一样的字,又点拨了几句。 遇初连连点头,眼中的崇拜之情更甚。 一大一小相谈甚欢,淳静姝去到小厨房,烹煮茶水,又切了洗了果盘,拿了几个梨子,切了了一些梨肉。 暮色西移,晚秋的风吹来,微微发冷。 遇初瞧见顾于景没有穿披风,手指有些泛白,想到他此前几次来医馆看诊,便主动提出,“顾叔叔,我有些冷了,您冷不冷呢?咱们去屋里面吧?” 顾于景瞧见遇初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穿过平常问诊的大堂,遇初将顾于景带到了书房。 说是书房,也不尽然。 这个房间实际上是一间大的卧房,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放书桌,一部分放床榻,中间用一张屏风隔着。 这是顾于景第一次真正来到内室,有着若有若无的橘子香。 这里的布置是淡蓝色,透过屏风可以看到梳妆台上面放着一盒胭脂。 看得出这里的布置都是按照淳静姝喜欢的风格来的。 夫妻的卧房,能够完全按照妻子的心意来布置,也不算多见。 他的心中涌上一丝莫名的酸意。 “顾叔叔,您先坐一会儿,我按照您的指导,将这一幅字写完。” 遇初请顾于景做到一旁的椅子上,自己在书桌上继续练字。 顾于景坐到椅子上,瞧见了立在身后的一排衣架子上,挂了一件褐色的长袍。 而在衣架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竹篮,里面是缝制了一半的褐色中衣。 这个款式一看便是男装,应该是淳静姝为她相公亲手缝制的衣裳。 顾于景手指微蜷缩,胸口多了一股涩意。 遇初练到一半,看见顾于景的气色不太好,连忙关切道,“顾叔叔,起风了,您是不是有一些冷?” 淳静姝端着茶水与果盘而入,听到此话,瞥了顾于景的脸色,确实很苍白。 “顾大人,要不您先披上这件褐色的长吧?” 她不想顾于景再次受寒,引发手疾,倒是自己又要给他看诊,与他接触了。 “不用了,喝一口热茶便好。”顾于景拒绝了。 他顾于景怎么可能穿其他男人穿过的衣裳? 他端起一杯滚烫的热茶喝下,可依旧觉得心有些冷,不仅冷,嘴里还苦得发慌。 “遇初,你也吃一些梨子吧。” 淳静姝将一小碗梨子递到淳遇初跟前,遇初吃得很香,“娘亲,这个梨好好吃,好甜。” 淳静姝点头,去厨房里,将另一半水果拿来。 顾于景蹙着眉头吃了一块梨肉,觉得也是苦的,丝毫尝不出来有多甜。 他仔细看着这屋子,这屋子不大,却密密麻麻地堆满不少淳静姝夫妻俩小物件时,如同一只大手拽紧了自己的心脏。 他伸手,撞倒了刚刚还给遇初的水杯,杯底一行字落入眼帘:愿吾儿平安顺遂。 落款是淳启哲。 他心中憋闷得慌,起身,苍白着脸,没有说过多的话,直接走了。 遇初看着径直离去的顾于景,有些不明所以。 他走到厨房,告诉淳静姝,“娘亲,顾叔叔走了。” “嗯,娘亲知道。” 她借口准备茶水一直待在厨房,便是不想与顾于景有过多的接触。 刚才他急匆匆离去的身影,她都看在了眼里。 顾世子一向不喜欢半途而废,现在教遇初教到了一半,估计是有什么急事吧。 毕竟,顾大人日理万机,遇初一个五岁的孩童,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多见了几次的娃娃,没有多重的分量。 松烟看着自己主子,兴致冲冲而来,又败兴而归,一时之间摸不清头脑。 主子一向冷静自持,不显山不露水,很少情绪外露。 可是,自从遇到了淳大夫后,以前那个冷静的主子变了。 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跟在顾于景身后。 顾于景没有坐马车,负手走在小巷子里。 他真的是魔怔了。 前两日,明明下定决心,不再接触淳静姝了。 可是今日一听到她主动找来,以前的决心都不作数了。 他觉得自己有病,而且还病得不清。 前两日,他听到他们一家人幸福的笑声,今日还受虐似地去到他们的房间,亲眼看见了淳静姝与丈夫生活的点滴,见证了,他们夫妻感情其实不错。 而他呢? 算什么? 一个备受冷落的第三者? 第55章 非良缘 顾于景离开后,淳静姝让遇初写完了剩下的字帖。 她走到房间里,对着铜镜,在吻痕上抹上冰凉的药膏。 明日,便是与顾于景接触的最后一次了,年少无知的那些心思与过往,她再也不会觉得是遗憾了。 第一次来到这世间,遇到过惊艳自己时光的人,谁又不会爱呢? 爱错了,迷途知返便好。 淳静姝看着窗外的皎皎月光,在吻痕上抹了一层又一药膏。 翌日。 淳静姝估摸着遇初上完书法课的时间,去白岳书院接人。 自从暴徒事件后,她就算再忙也会抽出时间去接遇初。 本以为课程已经结束,顾于景已经离开书院,哪知走到授习室,见到不仅仅是小孩,还有家长都在提笔练字。 “淳大夫,本是到了下了时间,因为顾大人的字迹太过好看,乡亲们太过热情,都想学学顾大人的字,我们便请顾大人延长了授课时间,将这堂课作为公开课。” 山长看到淳静姝后压低声音,“淳大夫要不要也跟着学学?遇初在左边的最后一排,我带你过去。” 淳静姝本想拒绝的,但是遇初已经看到她了,招了招她肉乎乎的小手,朝着淳静姝做出嘴型,“娘亲!快来跟我一起练字吧!” 淳静姝看了一眼正在写字的顾于景,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想着这么多人,他应该不会注意到自己,从山长那里拿了一个蒲团,轻手轻脚地坐到遇初身边。 遇初旁边放着一张字帖,字体穹劲有力,如游龙飞走,似有千钧之力。 应该是顾于景写的。 昨日自己没有去看这字帖,今日一看,这六年,顾于景的字又精进了不少,比当年在学宫时,还要好看与有力。 这六年里,顾于景越发耀眼了。 淳静姝提笔在宣纸上,跟着练起来,没写一笔,思绪总数不自主地回到往事上。 练了不知道多久,一声轻叹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的笔根。 淳静姝抬头,对上顾于景认真的眼眸。 “淳大夫一直就是这样练字的?” 他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开口,气息吐在她的耳畔,淳静姝的脸与耳垂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薄红。 她看了一眼自己写的字,因为分神,写得歪歪扭扭。 一瞬间,脸色更红了。 顾于景瞧见她这副窘迫的样子,勾了勾嘴角,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写下第一笔。 伴随着淡淡的薄荷香,温热的触感传来,淳静姝手一颤,下意识地想躲,可宣纸的方寸之地,顾于景不容挣脱的掌力,让她无处可躲。 双手叠加的温度是自己体温的两倍,这种滚烫顺着血液蔓延到胸腔。 顾于景过于靠近的距离,让她心慌,连忙抬头环视四周,山长已经离去,授习室的大家都在认真临摹字帖,房间里只有沙沙的声音。而一旁的遇初也在认真练字。 没有人注意到顾于景此时正握着她的手练字,也没有发现她红透的脸,她现在心跳如雷。 “淳大夫,用心点。”顾于景贴着她的耳边低语了一声。 淳静姝看着顾于景专注的侧脸,上面的汗毛在光的折射下,散发着微光,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是啊,站在顾于景的角度,他只不过是在传授书法罢了,自己为何这么心虚呢? 她咬唇,理了理思绪,努力稳定心绪,跟着顾于景的力道与笔锋,在纸上游走。 在稷上学宫的几年,她对他的笔锋的走向很熟悉,跟着他一路写下来,顺畅无比。 他带着她写再熟悉不过的两句话: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旋即,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松开她的手,指导其他小孩练字。 写完这二十二个字,淳静姝手心湿透,就连后背都带着一层薄汗。 在顾于景身边三年,他曾带她练过这两句话,但当时她是欢喜的,憧憬的,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是期盼能够再练一会; 而现在,自己心慌意乱,觉得练字的时间格外漫长,希望能够早些结束这一切。 明明是同样的人,同样的动作,一切却又不一样了。 一炷香之后,书法课结束。 学子与家长意犹未尽,拿着自己所写的字帖,想请顾于景指导。 顾于景指出了一个共性问题:从字帖来看,许多孩子写字之时,存在腕力不足的问题。 “顾大人,那如何提升一个人的腕力呢?” “练字非一日之功,需要长期书写。也可以做一些针对性的训练,提升腕力。” “比如说呢?” “悬腕训练,空书练习都可。” 顾于景顿了一会,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开口,“砍柴亦能提升腕力。” 淳静姝猛然抬头,看着他。 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跟黄夫子砍柴的事情了? “真的假的?砍柴还有这个功效?”众人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砍柴可以提升腕力,只要注意将它转化为‘笔力’即可。” “顾大人能够具体说说怎么转化吗?”众人有些好奇。 “可以进行力量转换训练,砍柴后练习控笔。” 顾于景眸光深沉,“具体情乱,需要诸位多学多悟。” “敢问顾大人此前悟了多久呢?” 顾于景停了一会,“本官此前没有此法,是从旁人那里看到后,总结的。” 旁人? 淳静姝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不是他的女人,不是同窗,甚至不是大夫,原来,她在他心中只是旁人啊。 众人还在围着顾于景提问,淳静姝牵起遇初走出了授习堂。 傍晚的秋风吹来,遇初手上掉落了一滴冰凉。 他抬头,看见淳静姝脸上悄然挂起了两行清泪。 “娘亲,您怎么哭了?”遇初拉着她的衣摆,紧张地问道。 “我哭了吗?” 淳静姝摸了摸脸,湿湿的。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微不足道,明明觉得对他已经不抱有任何奢念了,明明知道他非良缘,为何听到她只是“旁人”两个字时,还会落泪呢? 第56章 要约会 “娘亲,您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您不哭了,遇初给您擦擦。”遇初掏出自己的手绢,牵住淳静姝的手。 “遇初,娘亲没有哭。是今天的这个风太凉了,刮到娘亲的眼中,有些疼。”淳静姝扯了扯嘴角,蹲下身来,对着遇初笑了笑。 “娘亲,遇初给您吹吹,暖和了,您就不疼了。”遇初拿起手中的手绢,轻柔地擦了擦,又吹了吹。 淳静姝摸了摸遇初的头,“有遇初在,娘亲觉得好多了。” “咳咳。”一阵轻咳声响起。 “淳大夫?”李夫子来找淳静姝了。 她调整了一下思绪,起身,牵着遇初的手,微微行礼,“李夫子。” “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李夫子看了一眼遇初。 淳静姝今日本就有事情找李夫子,她点了点头,请山长看一会遇初后,跟着李夫子来到了廊下。 “淳大夫,一直住在霁溪小镇?” “是的,自从嫁给夫君后,便一直住在此处。”淳静姝不知李夫子为何问她私人问题,但照旧做了回答。 “你夫君也在霁溪小镇吗?”他的神情严肃。 “是的。” “你跟顾于景是怎么认识的?”话题忽然转到了顾于景身上。 “顾大人此前中了毒,他的人找到我,请我为他解毒。” “那他怎么给你修狼毫笔呢?” “那是我做给遇初的笔,被顾大人不小心踩坏了。” 听到这里,淳静姝已经清楚李夫子今日找自己聊天的目的了。 自己最近无意中与顾于景接触多了,他作为顾于景的夫子,也作为长辈,难免会多了问几句。 她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李夫子边听边观察淳静姝的反应。 只见她面上一片坦荡,眼神清澈没有一丝闪躲与心虚,用词客气,多用尊称,点了点头。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到淳静姝跟前。 此前遇初已经收了李夫子制作的口琴,淳静姝此事推脱不受。 “顾于景旧疾复发,这段时间辛苦淳大夫了,我看你家娃娃聪慧,这本集注作为他的启蒙之物,很合适。” 李夫子恢复了以往那副笑咪咪的模样,将书塞到淳静姝手中。 淳静姝闻言,只得接过集注。 她拿出一个盒子,递到李夫子手中。 “这是给您准备养身药膏,冬天来了,这药膏有助于增强体质,感谢您对遇初的关爱。” 李夫子打开,一股淡淡的酒香飘出来,笑眯起了眼睛。 她又拿出一个盒子,“此前听您说黄夫子咳疾犯了,恰巧我的医馆有专治咳疾的偏方。这里放的是配好药丸,请您转交给黄夫子,希望能够派上用场。” 淳静姝举止大方,将两个盒子交给李夫子后,便告辞离开。 今日这番畅谈,让李夫子意识到,顾于景这小子对淳静姝是单方面的动心。 淳静姝对顾于景,只是大夫对患者的关怀,民对官的尊敬。 李夫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这样好的姑娘,若不是她已经嫁人生子,配顾于景那个小子,他不会多说一句。 自己这个爱徒哪里都好,就是这么多年一直忙于仕途,将自己的人生大事给耽搁了,白老夫人也时常为他的婚事担忧。 自己也是时候帮他一把,让他早日成个家了。 因为今日课业比往日多,遇初中午没有休息,淳静姝来接他时,他已经趴在山长的腿上睡着。 淳静姝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包住他,将他背到背上,跟山长告别。 跨出书院门口时,马车的鸾铃声响起,一只修长的手指撩开车帘,顾于景清冷的声音响起,“淳大夫,我刚好顺路。” 淳静姝想要拒绝。 “遇初已经睡着了,傍晚风大,淳大夫确定要这样走回去吗?” 淳静姝的脚步一停,思索了片刻,垂眸,“给顾大人添麻烦了。” 顾于景微微颔首,淳静姝带着遇初上了马车。 依旧是坐在离顾于景最远的位置。 “淳大夫,不妨让遇初睡在小塌上,更平稳。”顾于景掀开小塌上的毯子。 “多谢顾大人,路程不远,我抱着遇初便可。”淳静姝礼貌地拒绝了。 她面上表情平淡,虽然带着一抹笑,但是是敷衍而又疏离的笑。 沉默片刻,顾于景开口打破沉默。 “淳大夫,听说霁溪小镇将会有一场烟花大会?我来霁溪小镇不久,认识的人不多,不如请淳大夫当一次向导如何?” “顾大人,我医馆有患者,平常空闲的时间不缺确定,也很少看烟花大会。”淳静姝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何,顾于景今日看到淳静姝这番冷淡的模样,他心中堵得慌。 比往日都要堵。 昨日从医馆回来后,他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气; 今日在书院碰见她,见她如同乖巧的学子般练字,他那口气便全消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了淳静姝什么,每一次他都下定决心要远离,她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忍不住上前,握笔,带着她行书。 那一刻,他竟然在幻想着,他在处理公文,她一旁研磨,红袖添香。 那短短的二十二个字,是他这六年来写的最快乐的字。 可她现在这么冷,就是在嘲笑,自己方才的快乐就是一个笑话。 顾于景气息陡然变沉,身子往前倾了一步,“淳大夫,相处这么长时日了,我们也算共过患难了,你怎么还这么避着我?” “我,我没有想避着你,我只是如实说而已……” 淳静姝身子往后靠了靠,背抵到车厢上。 “如实说?”顾于景哼了一声,温柔的气息吐在淳静姝的下巴上,“淳大夫,烟花大会在晚上,据我观察,医馆晚上来的患者很少,所以那天,你是大概率是有时间的。” 淳静姝不知道顾于景为何会突然对烟花起了兴趣,但她不想跟他去看烟花,除了自己时间不定外,还有另外一个缘由。 “顾大人,不是我避着你,而是霁溪小镇的烟花,我们去看不合适。” 对上顾于景咄咄逼人之势,她的眼中有些酸涩,她抬眸,认真看着他,“今年烟花的主题是花好月圆人长久,寓意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觉得我们去合适吗?” 此时,路上起了大风,吹得车帘飘起,一股清风吹到淳静姝的身上,她脖子上本就有些松散的丝巾滑落。 一抹吻痕露出。 顾于景一怔。 第57章 顾兄,你想娶谁为妻呢? 淳静姝抱着遇初无法重新系上丝巾,只得别过头,垂眸。 “这是我……”顾于景看着那抹久久未消的红痕,似乎还有些发肿,透明的药膏,让这抹红更加鲜艳。 他瞬间想起了那晚上的事情。 那天晚上,他借着发热,不管不顾地亲了她。 他清晰地记得当时他轻咬着她细细的脖颈,心跳声比窗外的雨声还要大。 此时此刻,他看着那晚自己的成果,喉结滚动,“淳大夫,我可以……” “顾大人!” 淳静姝抬眸,眼眶泛红,睫毛微抖动,“您从暴徒手中救了遇初,我很感激,我敬您是一个好官,是一个正人君子;因此,这段时日,我给您看诊更用心用力,窃以为也算在还您的恩情,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角带泪,声音哽咽,“可是,您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我,羞辱我!” “羞辱?” 她怎么会觉得自己在羞辱她? 他又怎会羞辱她? “难道不是吗?” 淳静姝咬唇,倔强出声,“我已经成婚生子,已为人妻。顾大人先前在客栈做出那番举动,去可以理解成发热所致的神志不清;可事情既已发生,我们理应避嫌,除了正常的看诊,尽量减少接触。 可顾大人最近来医馆也过于频繁,方才还遑论要我带着你去赏烟花,这若被有心人看到,我们该如何自处?” “我……”一向与诡辩著称的顾于景,此时也卡壳了。 “顾大人,您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重臣,而我只是一届势单力薄的孤女,请您……” 淳静姝眼泪簌簌落下,“不要再将我当作消遣,来羞辱我了。” 她喉咙发苦。 她想说,顾于景,六年前,你已经消遣过我一次了,六年后,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羞辱我了。 可,为了孩子…… 对上淳静姝那双雾气蒙蒙的眸子,顾于景的心没由来一颤。 他本想说的那句话“我可以负责”,最终原路返回,卡在了胸腔里,不上不下,让人难以忽视。 是啊,他又如何能对她负责呢? 那份想跟她看一场烟花烟花的心思,也被淳静姝的这些泪水浇灭。 他心中涌上无限的不可控制的烦躁,还有一丝愧疚。 他就这样强势地闯进她的生活,自己乐在其中,可竟没有想到,自己给她带来了困扰,也带来了麻烦,甚至让她产生了羞辱之情。 自己熟读诗书这么多年,一向自诩正直,行为端方; 可最近自己做了这些事,又算哪门子正人君子呢? 凉凉的秋风继续吹着,遇初察觉到冷意,睁开了眼睛。 “娘亲,您怎么了?”察觉到娘亲身子有些发抖,遇初连忙关切地抱住她。 “没什么,风太大了,还是刮得人眼睛疼。” 淳静姝叫停了马车,“顾大人,遇初已经醒来了,我们母子俩便在此下马车了。多谢顾大人的照拂之情。” 说罢,抱着遇初,踩着马凳而下。 若不是为了遇初,看诊结束后,她自是怎么都不会再接触顾于景了。 她匆匆逃离,避若毒蝎的模样,顾于景心里不是滋味,他朝着车厢砸了一拳,指节泛出血来。 松烟听到动静赶紧前来查看,见到顾于景手指上的血,心中一惊,“主子,要不要找大夫。” “死不了。”顾于景挥了挥手,马车掉头前行。 他透过车帘,看着那两人人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最终消失不见。 回到医馆后,淳静姝准备净手给遇初做饭,遇初却抱住了淳静姝,将头埋在淳静姝的怀中,似乎哭了。 淳静姝不明所以,轻轻地拍了拍遇初的后背,“遇初,怎么啦?可是有人在书院欺负你啦?” “没有。” 遇初抬起头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娘亲,是不是顾叔叔惹哭您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以后也不要靠近顾叔叔了。谁惹我娘亲伤心,我就不要理谁。” 遇初看着淳静姝,长长的睫毛上,挂满水滴,软软糯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 今日娘亲已经留了两次泪了,一次是在书法课下课后,一次是在顾叔叔的马车上。 他猜测的,是顾叔叔惹哭了娘亲。 淳静姝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有什么比儿子的关心与维护更加重要呢? 她亲了亲遇初的发顶,“遇初没事,娘亲没有哭。只要遇初在娘前身边,娘亲以后也不会再哭了。” 淳静姝勾起嘴角,母子俩相视而笑。 过了两日,因听闻李夫子来白岳书院讲学,一些稷上学宫的同窗前来探望。 之后,这些同窗组织了一个聚会,邀请顾于景参加。 顾于景处理完漕运一事之后,前往茶楼赴约。 顾于景一身青色锦袍出现时,还是引发了一声声惊叹。 “顾兄,多年未见,你英姿不减反而更胜当年了。” “于景,你漕运的案子办得真漂亮,陛下已经发了直诏在全国表扬你了。” “不愧是稷上学宫最有潜力的青年才俊,顾兄真是吾辈楷模。” …… 顾于景面对众人的恭维,神色如常,他只是淡淡地回应,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李夫子呢?”他薄唇轻启,扫了一眼四周。 “李夫子临时有事,不能赴会了,他老人家让我告诉顾,顾学长一声。” 一个女君红着脸,想看又不敢看顾于景,垂眸轻声说道。 今日来赴约的除了顾于景同届的同窗,还有一些随着李夫子来讲学的师弟师妹。 那双眉眼与淳静姝有几分相似。 “你叫什么名字?” “回顾师兄,我叫陈琴。祖父是内阁大学士陈近,与白老爷当年也是同窗。”女君见顾于景询问自己,心中雀跃,嘴角微微上扬,抬眸看了顾于景一眼。 对上他漆黑的眸,脸上热气腾腾。 她觉得自己搬出家世来,顾于景会对自己多几分好感。 “哦。” 哪知,顾于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与其他同窗交流起来。 仿佛刚才这一问,只是客套而言。 陈琴见顾于景没有再关注自己,捏着自己的手帕,也没有再多说话。 现场很快热闹起来,一些同窗推杯换盏,诉说着这些年的经历。 顾于景也饮了几杯薄酒,他的脸色没有泛红,却显得越发瓷白似玉。 欣长的身影端坐,背脊挺直,让现场的女君都挪不开眼。 这一切模样落入在场的男子眼中,难免有几分羡慕。 同窗王潜拿着酒壶来到顾于景面前,“顾兄,听说你至今还未娶,也未订婚,是想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呢?” “那还用说,顾兄这样的人中龙凤肯定要娶一个既温柔又漂亮的女子。” “那是,肯定要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顾兄这样的人才就算是尚公主也使得。” “还要加一条,要好生养的,哈哈。” …… 王潜此话一出,现场的同窗纷纷说开来。 “顾兄,现场除了我们这些大老爷们,还来了不少女君。咱们稷上学宫女君,无论是才情样貌还是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不如,你从这里面挑选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现场的女君都害羞地垂眸,又都用余光瞥他。 顾于景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他何尝不知李夫子此举的用意,可是,当王潜那个问题问出口后,他脑袋中浮现的竟然是淳静姝的那张脸。 想到此,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第58章 芙蕖,陪我看一场烟花好吗? 见顾于景没有应和这个问题,王潜笑着打圆场,“顾兄脸皮薄,这个问题哪能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说的?” “是呢!” 现场的人也点头,笑着接过话柄。 可是心中依旧好奇,他们也很想知道顾于景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什么样的女子能够摘下这朵高岭之花。 “对了,顾兄,以前跟在你身后的那个黑丫头找到了吗?”一个同窗问道。 当年那个黑丫头不见了,顾于景拿出千两赏银来找她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 顾于景手一停,他看向那同窗,“你想说什么?” “嗨,还能说什么。只是好奇究竟是谁能够拿到那一千两赏银。” 同窗笑了笑,饮下一杯酒,“顾兄这副模样,莫非是一直没有找到她?” 顾于景手指扣紧酒杯,没有回应,饮下一杯酒。 他那算找到了吗? 他是永远的失去了她。 “不过是一个乡野的黑丫头而已,无才无德,顾兄何必花这么多赏银呢?” 王潜顺着话继续说,“当年她每日跟在顾兄后面,我们还以为她有多喜欢顾兄呢。结果没过几年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了,跟着别人跑了?” 顾于景的眼神陡然变冷,盯着王潜。 王潜脖子一缩,“顾兄,我不过是合理推测而已,正常女人,哪里会一声不响地跑了呢?每年的同窗聚会,也从未见过她现身。” 他的眼神过于骇人,看一眼似乎能够让浑身结冰。 顾于景的发小兼同窗祝鸿对着王潜翻了一个白眼,“王潜,你可换个换题吧,满嘴胡说霸道,若是待会挨揍了,可没有管你。” 王潜说了几句,最终自觉说不下去,又换了其他话题。 一时之间,现场的氛围又恢复了刚刚那番闹哄哄的模样。 顾于景不再做过多言语,当旁人来敬酒时,他例行应酬。 祝鸿看着顾于景饮了不少酒,难免摇了摇头。 或许旁人总说那个黑丫头不怎么地,可是他却是很清楚,那个黑丫头对顾于景有多好。 好到掏心掏肺的那种。 一旬下来,顾于景没有心思再饮酒,从包厢里走出来。 他平常并不贪杯,今日心中烦闷,才多饮了几杯。 松烟先去套马了,顾于景抓着扶梯觉得头有些发晕,脑袋嗡嗡作响,听不清外界的声音。 “顾师兄,您喝多了,我来扶您吧。” 陈琴跟在身后,扶住了顾于景,朝着马车方向走去。 顾于景眼前人影摇晃,看着她的眉眼,觉得似曾相识。 陈琴扶着顾于景到了马车上,不小心绊了一下,身子朝着顾于景靠去。 一声惊呼之后,顾于景俊美的脸放大在眼前,冷清而又矜贵的气质,让陈琴怦然心动。 顾于景半眯眼睛,看着面前与淳静姝相似的眉眼,“你……” 陈琴见顾于景没有拒绝,勾起嘴角,朝着他的薄唇吻去,“顾师兄……” 虽然陈琴知道,顾于景有一个准未婚妻楚沐沐,但那有何妨? 只要两人没有成亲,没有洞房,一切就会有变数。 陈家与百家是世交,若是自己能够与顾于景成就好事,相比祖父一定会让自己成为他的妻子。 哪知,顾于景却此时忽然起身,一把推开了陈琴。 视线模糊下,这个女子虽然有几分像淳静姝,可是绝对不会是她; 淳静姝从未对他露出过如此讨好的笑容。 “滚!” 陈琴被他这一声呵斥给吓到了,“顾师兄,我是真心歆慕你的……” “真心?胡扯。” 顾于景不耐烦地看着她,“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让人将你扔回酒楼?” 陈琴没想到顾于景会这般狠心,狼狈起身,提着自己的裙子,边哭边朝着酒楼走去。 “松烟!” “主子。”松烟立马现身,朝着顾于景行礼。 “你这贴身护卫的差事是怎么当的?” 顾于景哼了一声,“什么牛鬼蛇神都让她们往我身前凑吗?” “主子,我是看您没有推脱,所以才……”松烟没好意思说,主子,你不是经常让淳大夫这个有夫之妇上你的马车吗? 这个陈小姐,未婚未育,比淳大夫应该更…… “没有眼力。”顾于景剜了他一眼。 半晌,他开口,“掉头去一趟医馆。” 沉沉夜色中,马车鸾铃声又在淳静姝熟悉的小巷子里响起。 他手指扣住那新买的门锁,敲开了医馆的门。 淳静姝披着一件蓝色的披风,出现在自己跟前。 顾于景心中一胀。 今夜,江芙蕖再次被人再次提及,他胸口的那根刺又出来作祟,让他隐隐作痛,未曾停歇,他到现在也分不清,自己为何会这样。 而这种隐痛,只有在面对淳静姝时,才会被平复半分。 他看着淳静姝,紧紧握住她手,将她逼到墙角,温热的气息全部喷在她的脸上,“芙蕖,你陪我看一场烟花好吗?” 第59章 江芙蕖与淳静姝 再一次听到这一声缱绻的呼唤,淳静姝身子陡然变得僵硬起来。 见淳静姝不再挣扎了,顾于景松开她,勾起嘴角,取下腰间的翠玉玉佩,又将手上的碧玉玉扳指摘下,拉着淳静姝的手,依次拨开她紧握成拳的手指。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两样东西放到她手中,柔声道,“都给你,你陪我看烟花吧。” 淳静姝拿着玉器的手有些抖,若不是闻道他身上浓浓的酒气,她差点就以为自己露馅了。 “顾大人,我不能收。” 淳静姝见顾于景眼神迷离,将玉佩退回到他手中。 这两样东西,价值不菲。 玉佩是侯府的传家玉佩,而那玉扳指,听说是和田玉产的,世间仅两枚,还有一枚在当今太子手中。 在顾于景身边三年,淳静姝很喜欢看这两样东西,觉得颜色极佳,但是顾于景却宝贵得很。 有一次治疗手疾时,她无意中碰到了这枚玉扳指,还被顾于景嫌弃了一番。 以前这么宝贝这些玉器,怎么现在忽然变得这么大方了? 仅仅时为了看一场烟花? 怎么可能。 只怕是他一时发酒疯,做出的不理智之举,等到清醒过来,肯定会反悔的。 淳静姝坚持不收,顾于景却不愿意,他拉住她的手,“本世子送出去的东西,没有退回来的道理。” 他喝了酒,更加执拗,淳静姝的手被他拽得生疼。 “顾大人,你喝多了。” 淳静姝被他折腾得无法,只得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顾于景吃痛,放轻了力度。 她趁机挣开手,旁边走了两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顾大人,你看清楚了,我是淳静姝,不是你口中喊的江芙蕖,你也莫要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了。” 淳静姝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带着恼怒看着他。 “淳静姝?”顾于景喃喃道。 “对,我是淳静姝。” 每对顾于景说一次自己的名字,淳静姝心中便凉一分,她冷冷地开口,“还有,顾大人,这些玉器颜色太绿了,我并不喜欢这么花花绿绿的东西,也请你不要硬塞给我。” “花花绿绿?”顾于景的心中如被什么扎了一下。 他曾经也这样冷冷地嘲笑过江芙蕖。 当江芙蕖第一次见到他的玉佩与与玉扳指时,他嘲笑她没有见过世面,说她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 咬伤与心中的刺痛夹杂在一起,顾于景的酒醒了一大半。 他看着这张与江芙蕖像又不像的脸,这个与江芙蕖像又不像的人,往后退了一步。 “你确实不是她。” 淳静姝见顾于景似乎一副受伤的样子,摇了摇头。 真是可笑,他这副模样像是多记得自己一样,完全忘了六年前他是如何在他准未婚妻面前抹黑自己的。 她自嘲道,“顾大人,这个淳静姝是你什么人?怎么感觉跟顾大人关系不一般呢?” 空气瞬间陷入了沉默。 良久,也没有听到顾于景的回答。 淳静姝失笑,似漫不经心道,“顾大人,是我逾规了,这个问题就当我没有问。” 顾于景看着淳静姝眼中一闪即逝的失落,张了张嘴,“她,是一位故人。” 淳静姝垂眸,上一次是旁人,这一次是故人呐。 她,似乎始终都不是他的什么人呢。 “听夫子说,这位江姑娘又黑又瘦,长相不好呢。” “淳大夫……”顾于景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不仅不好看,听说,还特别没有女人味,别人都明里暗里喊她‘黑丫头’‘黑妹’……” “够了!”顾于景大声打断淳静姝的话。 这些他习以为常的称呼,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刺耳。 “顾大人,我只是如实转达而已。”淳静姝咬唇看向他,“怎么,顾大人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对上淳静姝清明的带着一丝质问的眼神,顾于景的心被烫了一下。 所有的酒意在此刻全部清醒。 他脸色发白,最终没有说什么,踉跄着走出了医馆。 “主子!” 松烟站在马车旁候着,见顾于景身形不稳,立马扶住了他,“主子可是醉酒难受了,属下去给您煮点醒酒汤来?” “不必了,已经全醒了。” 顾于景坐上马车,第一次飞快地离开了医馆门口。 他今天犯浑了。 他怎么能够将淳静姝认做是江芙蕖呢? 任何女人,被人当作别人,心中都会不愉快吧? 他为何总是在醉酒时,夜深人静之时,老是会想起江芙蕖呢? 明明她已经,不在了。 顾于景闭上眼睛,靠在车厢上,稳定心神。 不能再想起她了,自己心中已经有了人,也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回到客栈后,顾于景打开白老太太写的信,提笔回了一封。 意思是,江芙蕖房中重新翻新布置他没有意见,哪怕是将那个院子拆了,他都不会说什么。 毕竟,那些痕迹,那些布置,留着也无用。 他起身躺倒床上,看到天青色的帷帐,蹙起了眉头。 “松烟,换掉这帷帐。” 松烟正在拨灯芯,听到顾于景冷不丁的一句,差点弄熄了烛火。 “主子,这个帷帐不是您吩咐用的吗?当时我们刚住进来就换了,现在我们没有几日就要俩开这里了,现在若是再换……” “嗯?”顾于景发出一个单音节。 松烟立马噤声应下,退出去之时,顾于景想起淳静姝今日穿的那一件暖白色的披风,“换成暖白色的吧。” 之后,顾于景又起身,将那个艾草包上的红绳给剪掉。 那些与江芙蕖相关的东西,能够让人想起江芙蕖的东西,他最好不再见到。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放着药膏。 吃下一颗,那清淡而又甘甜的味道刺激味蕾。 他觉得,自己心里想的人,是淳静姝。 应该是,肯定是。 第60章 你不可以这样堕落下去,她是人妻 翌日一早,李夫子来到客栈,看到眼下有着淡淡淤青的顾于景,叹了一口气。 “于景,昨日的那场聚会,你可明白老夫的用意?” “知道,夫子想要我多接触一些人。”顾于景掀开茶盖,淡淡应声。 “那个陈琴,家室不错,模样也好,在学宫六艺精通,是老夫这一届最优秀的女学生了。” 李夫子有些惋惜道,“本想着你们可以慢慢熟悉相处看看,可你怎么偏偏将她弄哭了呢?” 在李夫子眼中,顾于景与陈琴在一起,是郎才女貌。 “我对她,没感觉,不感兴趣。” 顾于景直截了当,“至于她为什么哭了,想必她自己心中有数,断然怪不到我的头上来。” “感情的事情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李夫子大概猜到了昨夜的情形。 他长吁短叹,以前顾于景在学宫便是这副模样,经常吓哭了那些爱慕他的女君。 那时他还在求学,确实不宜考虑儿女情事,可是现在顾于景都二十多了,他的同窗都为人父了,就他单着,让他如何不操心? “李夫子,不必了,没这个习惯。”顾于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那老夫再让你重新相看女君?”李夫子试探道。 “不用,她们都差不多。” 他阅人无数,知道那些嘴里嚷着说爱慕自己的女君,实际上肤浅得很。 “于景,你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可是想要与楚沐沐订婚了?” 此前,顾于景没有与楚沐沐定亲,是因为李夫子发现了一件事,用那件事情帮助顾于景斡旋。 侯夫人这才答应等那件事的期效过了以后,再来谈顾于景与楚沐沐的婚事。 但一找到机会,便会想方设法撮合两人。 这些年,顾于景以忙于公务为由,四处奔走,很少回侯府,也很少回白府,其中的用意,仔细一品也能够想明白。 “也没有想过。”顾于景负手站到窗前。 “可现在你还没有看中合适的,六年了,当年那件事情期限马上就要过了,你若再迟疑,除了娶楚沐沐没有其他选择了。” 李夫子摇了摇头,“这下,老夫也没有办法帮你周旋了。” “谁说没有中意的?” 顾于景看着柚子树上的柚子已经变黄,可以采摘了。 李夫子听到此话眼皮一条,“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起身,来到顾于景身边,“顾于景,你,你不会是说那个淳……” “嗯。”顾于景颔首应下。 李夫子捂住了嘴巴,发出瓮声瓮气地声音,“顾于景,你不可以这样堕落下去,她是人妻……” “为什么不可以呢?” 顾于景眼眸幽深,“还有夫子为何觉得这一定就是堕落,不可以是奔赴与救赎吗?他国历史上鼎鼎有名的芈太后,不也是二嫁君王,襄助君主成就一代霸业吗?我又为什么不可以娶一个二嫁的女人呢?” 他昨夜已经做了决定,既然自己惦记淳静姝,干脆将她抢过来。 如果她不介意,她的儿子,他也可以替她养,视若己出的那种。 “你,你……” 李夫子被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给震惊到了,嘴唇发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夫子常说,人心如镜应常拂,勿使偏见障明眸。淳静姝善良有大义,您怎么能够因为她曾经嫁人,而对她的产生偏见呢?” “这不是偏见的问题,是道德的问题,她现在是别人的妻子,你横插一脚,这像什么话?”李夫子觉得自己胸腔憋闷,快要被气吐血了。 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学生居然将自己曾经教授的正理,说成了歪理,来为他放荡不羁的行为背书! “夫子,您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他们自愿和离的。我绝对不会做出有辱师门的事情。” 顾于景顿了顿,“若真的有那一日,我自请逐出师门,绝对不会污了您的名声。” “顾于景!”李夫子见到顾于景一脸坚定的模样,知晓,他此次是真的动了真格。 顾于景决定要办的事情,没有什么办不成的。 “我将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跟夫子说了,还请您在事成之前替我保密。”顾于景像六年前哪个晚上一样,朝着李夫子行了一个大礼。 六年前李夫子帮助他成全了他一次,六年后,也不是不可以。 李夫子急得直跺脚,他保密?保什么秘? 要赶紧找人商量对策去,对,去找黄老,他点子多。 李夫子匆匆下楼,身形晃动,差点摔了一跤。 松烟方才守在门外,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见到顾于景出来,一时不敢直视他,“主子,李夫子气色不是很好。” “没有关系,他会想通的。” 顾于景与李夫子亦师亦友,在某种程度上,他与李夫子的关系,比他与自己祖父之间的关系还要好。 所以,他才会向李夫子坦白自己的心思。 顾于景离开客栈后,去了一家木雕店。 他已经想好追求淳静姝的第一步了。 追求淳静姝从讨好遇初开始。 他精心挑选了三样动物木雕,有猫咪,小狗,还有小老虎。 木雕栩栩如生,憨态可掬,他能想象到,遇初看见这三样木雕时,欢呼雀跃的模样。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个木雕在我们店里,是最受小孩子欢迎的。” 店家笑吟吟地走过来,“是送给儿子的吧?” 顾于景没有否定,听到这话后,不仅爽快地付了银子,还多给了店家一锭银子。 店家笑眯了了眼睛,连忙说好话,“公子真是一位慈父啊,做您家的儿子享福了。” 顾于景勾了勾嘴角,长腿一迈。 离开木雕店,他步行来到通往医馆的那条小巷子。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拐角处传出来。 接着遇初软糯的声音响起,“哇塞,水壶配上这个挂饰真的好好看。” “遇初喜欢便好,这个猫咪挂饰是特地为你做的。”又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 “喜欢!我真是太喜欢了。”遇初很是兴奋,飞快跑进了巷子。 紧接着,一个魁梧的男子,也追了过来。 顾于景的见到那男子,脚步一滞。 他,是淳静姝的丈夫吗? “遇初,慢点,可别摔跤了。”淳静姝的声音温柔如水,跟在两人身后,脸上堆满笑容。 顾于景望着她那明媚的笑颜,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觉得心口生了一根刺。 第61章 你跟一个男人走得这么近,合适吗? 淳静姝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笑得这样明媚过。 纵使,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追求淳静姝,让他丈夫心甘情愿地退出她们的婚姻,可是目前,这一家三口的笑容,实在是太过刺眼。 这个男人看起来五大三粗,虽是魁梧,可是难免有粗鄙之嫌。 淳静姝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段,这样的医术,怎么会嫁给这样的男子呢? 这不是低嫁吗? 关键是,她还一脸心甘情愿的样子? 在一呼一吸间,顾于景胸口的那根刺,也随着移动,上下起伏。 顾于景手中拿着装木雕的盒子,站在在小巷子中,没有移动。 “咦,顾叔叔,您怎么在这里?” 最先看到顾于景,遇初顿住了脚步。 他虽然很想跑过去,但是上次,顾叔叔好像将娘亲弄哭了。 淳静姝与那男子也都抬头看向他,顾于景自然捕捉到了淳静姝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惊讶与逃避。 “刚巧路过。” 顾于景见遇初没有向以往一样高兴地朝自己飞奔而来,心中那抹刺痛加重了。 以前遇初每次看到自己,眼中都带着崇拜与激动。 虽然他这些年收到不少类似的眼神,自己已经见怪不怪,可是,不知为何,他很喜欢遇初这样看自己。 而现在,遇初眼中虽然亮晶晶的,但是却带了一丝犹豫。 他们母子俩有些疏离的态度告诉他,他应该走的。 但…… 他手指摩挲着盒子,最终还是将它打开,朝着遇初招了招手,“遇初,你看看,这是什么?” 遇初看见盒子里装三个木雕,眼睛睁大,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哇!是木雕。” 顾于景走到遇初面前,盒子放到遇初手中,“上次你在书院书法进步很大,这是给你的奖励。” “奖励?” 听到这两个字,遇初眨了眨眼睛。 夫子在学院也会时不时给学业好的孩子发奖励,那顾叔叔的这个奖励应该也是可以收的吧? 淳静姝想要开口拒绝,但是听到顾于景是以夫子的名义给遇初送木雕,也没有出声阻拦。 遇初看了一眼淳静姝,这才接过木雕,对那栩栩如生的小动物爱不释手,“顾叔叔,谢谢你!” 看见孩子开心的笑容,让顾于景觉得胸口也没那么刺痛了。 这些木雕体积不大,可以作为挂饰。 遇初将猫咪木雕与一个铁质的猫咪挂饰都挂到水壶的袋子上,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花叔叔送我的这个小猫咪就有好朋友了。” 遇初口中的花叔叔,是花铁匠。 两家人关系不错,花铁匠平常也挺喜欢遇初的,时不时会给他一些新鲜的小玩意。 而此前淳启哲与淳静姝连着从他的铁铺里买了两个水壶,照顾了他的生意,因此花铁匠又便特地给遇初做了一个猫咪挂饰。 花叔叔?不是淳静姝的丈夫? 顾于景看向那男人,短短一瞬,眼神便变了。 胸口的那根刺,瞬间像是被醋酸溶解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不是淳静姝的丈夫,不是遇初的父亲,他与他们走得这么近做什么? 他一计冷眼扫向那男人,在淳静姝惊讶的目光中,一手牵着遇初,走进了医馆。 花铁匠只觉得自己身上凉飕飕的,不明白顾于景对他这么大的敌意,是从何而来。 淳静姝见顾于景轻车熟路地走到医馆,朝着花铁匠微微颔首,跟了过去。 遇初回到医馆后,先去了书房。 他想拿一块木料出来,对着顾于景送的木雕复刻一个。 “顾大人,您是来看诊的吗?”淳静姝见顾于景双手负立站在院子里,忍不住开口。 “怎么,不是看诊就不能来了?”顾于景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这里是医馆。” 淳静姝咬唇开口,声音轻但是很清晰,“顾大人日理万机,这里不是公干场所。” 她不知为何顾于景在结束看诊后,还经常到医馆来。 他那样忙碌的人,怎么总喜欢在她面前晃悠呢? 让自己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生活,不是很好吗? “是不是,我说了算。” 想到方才她对着一个不相干的男子笑得那般灿烂,顾于景心中消失的刺又隐约出现。 “淳大夫,你相公不在家,你方才跟一个男人走得这么近,合适吗?” 淳静姝有些无奈,“顾大人,请睁大你的眼睛看看,现在是说跟我走得近?你明知我相公不在家,你与我挨得这么近,你觉得合适吗?” 这个问题,顾于景没有回答,也不会回答。 他看着淳静姝,反问,“淳大夫,为何你对我总是这么梳理冷淡呢?你就不能对我多笑笑?” 笑?淳静姝抬头,顾于景这又是在抽什么风? 她鼻子动了动,没有闻到酒气。 “如果你介怀上次的事情。” 她看了一眼淳静姝的脖子,上面还系着丝巾,“那么,你那晚咬了我的手,留下了牙印,也算扯平了。你心中的恼意,是不是也该消了呢?” 淳静姝捂住脖子,他怎么能够堂而皇之地说出那件事! 没有听见她的回应,顾于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往前走了两步,想要靠近。 淳静姝往后退,脚后跟碰到台阶,一个踉跄,顾于景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的腰。 “顾大人,你放手!”她如被烫到一样,想要躲开。 顾于景却擒着她的腰,没有松开,清冷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侵略的打量。 女子不堪盈盈一握的细腰,细腻而柔软,隔着秋日单薄的布料,他能够清晰地感觉的,她身体的温度,在经过自己的手掌时,变得越发滚烫与炙热。 他分不清是自己热还是她热,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他下意识地看向她的脸。 女子皮肤很白,发髻上带了一个简单的海棠发簪,如同一抹春色,让枫叶渐红的秋日,有了新的诗行。 她眉眼的恼怒,在他看来,多了几分娇俏,比往日疏离客气的淳静姝,更加鲜活。 而她那桃红色的红唇,让他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些。 呼吸即将相接。 “顾叔叔,我选了一块木料,您看看合不合适?”声音身后响起,遇初走入院子中。 “咦,顾叔叔、娘亲,你们在做什么?” 第62章 顾大人,你不是要留在医馆过夜吧? 所有的暧昧与旖旎戛然而止。 淳静姝如同受惊的鸟儿一样,猛然推开顾于景。 他方才怎么…… 淳静姝心口砰砰直跳,她努力压下心中的那个猜想。 她有些底气不足,红着脸开口,“遇初,刚刚娘亲不小心摔倒了,顾叔叔只是扶了娘亲一下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在玩一二三木头人呢。” 遇初笑了笑,“我们在书院经常玩这个游戏,还挺好玩的。” “嗯,是挺好玩的。” 顾于景挑眉,蹲下身来,“如果遇初想要玩这个游戏,顾叔叔可以陪你玩。” “可是,我现在更想学习木雕呢。” 遇初每次靠近顾于景就觉得很亲切,“顾叔叔,你会吗?” “会一点。” “那顾叔叔可以教教我吗?” 遇初拖着软糯的声音,“以前在书院,夫子们都不教这个,但是遇初很喜欢木雕,觉得很有趣,也很好看。” 他本来没想要顾叔叔教自己的,怕惹自己的娘亲不开心,但是方才顾叔叔主动扶了娘亲,帮了娘亲,娘亲应该不会再记恨顾叔叔以前的过错了吧? “只要是遇初喜欢的,顾叔叔都觉得可以。”顾于景学着遇初的语调,带着儿话音。 淳静姝又一次觉得自己出现幻听。 那外表高冷禁欲的顾于景,对遇初怎么越来越温柔了? 乱了,这一切都与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她就知道,遇上顾于景,很多事情就会脱轨,逃离自己的掌控。 淳静姝深呼吸了一口气,借着清理药材,打了盆清水洗了一把脸。 过了半个时辰,她才平复好自己的内心,走出药房,看到了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顾于景与遇初盘腿而坐,地面垫了一个蒲团。两人埃得很近,顾于景时不时给遇初讲解木雕的技巧,遇初认真地听着,连连点头。 她想,血缘这个纽带真是很神奇,遇初很少在外人面前如此活泼,但是从第一次见到顾于景,遇初便表现出对他的好感。 其实,若不是顾于景当年说得话过于绝情,她也不想遇初出生便没有了父亲。 没有父亲的苦,她尝过。 小时候,她看到别的小朋友打架都有父亲护着,而自己没有,便问祖母,“祖母,为什么大家都有父亲,我的父亲在哪里呢?” 她也想被父亲保护着,也想跟堂兄妹一样,坐在叔父的肩膀上,去采桃子,去捉蝴蝶。 “你的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啦!” 祖母那时听到自己这样发问,眼中多了一抹红,“你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那最亮的那一颗,便是你的父亲。你看着他的时候,他也看着你呢。” “哇,父亲原来变成星星啦!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祖母却没有再回答。 后来,她渐渐长大了,知道父亲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她也很羡慕堂兄妹。 有一次,叔父背着婶婶,给了自己一个桃子,她很开心,拉着叔叔的手说,“叔父,你对我真好。我可以不喊你叔父,喊你父亲吗?” 那时,她天真的以为,叔父与父亲只差了一个字,叔父一定会答应的。 哪知被婶婶听到了,拿着扫帚往自己面前一立,黑趁着脸,破口大骂,“你这个死丫头,瞎喊什么呢?你克父克母,现在还想来克我们二房吗?你若在这样胡说八道不安分,我就将你赶出淳家,就算是老太太说情也没有用!” 叔父闻言也皱了皱眉头,“叔父是叔父,丫头,你的父亲不是我。” 淳静姝被骂哭了,她浑身哆嗦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因为人没有兜底与撑腰,只是说错了一句话,她就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件事情后,她大病了一场。 病好了之后,她便再也不提父亲两个字了,将所有的思念与奢望,都深深埋藏在心底。 因此,今日遇初这般亲近顾于景,她也没有强制反对。 “顾叔叔,你觉得我画得怎么样?” 遇初先用墨笔在木料上画出了一个猫咪的图形。 顾于景接过木料仔细端详,“不错,整体轮廓很好,很像。” 他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挑眉道,“只不过,这猫咪好像多画了一根胡子。” “咦?多了吗?”遇初连忙拿回木料,仔细查看。 旋即有抬头看向顾于景,“顾叔叔,这个猫咪我画了六根胡子,每边三根,哪里多了呢?” “不信,你去问问你娘亲。”顾于景看向站在门口的淳静姝。 遇初觉得顾叔叔讲得有道理,拿着木料来到淳静姝跟前,“娘亲,您看看,我这木料上的猫咪,多了一根胡子吗?” 淳静姝接过木料,觉得并无不妥,刚想说没有时,抬眸看见了遇初下巴上的一道墨痕。 “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遇初,是你下巴上多了一道胡子。” 遇初这才知道自己被顾于景捉弄了,嘟着嘴,“顾叔叔,你骗我。” 顾于景看到淳静姝笑了,心中也觉得亮堂了几分,竟然觉得他们就应该是自己妻儿一样。 他笑着拿出帕子,走到母子二人跟前,将遇初下巴上的痕迹擦掉,“顾叔叔是觉得遇初跟猫咪一样可爱,所以才会说你是猫咪的。” 被顾于景夸了,遇初很高兴,他脸微红。 他虽然被人夸过很多次,但是顾叔叔的夸奖,让他觉得很特别。 遇初嘴角咧开,露出可爱的虎牙,看着在一旁初审的淳静姝,“娘亲,木雕很好玩的,不如,我们一起跟顾叔叔学一下吧?” 顾于景也瞥向她。 淳静姝视线扫过两人,这场景若是落入外人眼中,应该幸福的一家三口。 不过,如今物是人非,她也不是懵懂的无知的少女,不想让自己再沉浸在这样的幻想当中了。 “遇初,现在时辰已经很晚了,顾叔叔也应该回去用晚膳了,今日便学到这里吧。” 她再一次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但是顾于景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可我已经答应遇初了,要与他一起复刻完木雕。” “复刻完?那岂不是要到后半夜了?” 淳静姝蹙眉,“顾大人,你不是要留在医馆过夜吧?” “淳大夫这个提议,很好。” 第63章 将她丈夫的东西,换成他的 淳静姝觉得有些无奈,方才的问题也是婉拒,她不相信顾于景没有听出来。 偏偏他还故意歪曲自己的意思。 “顾大人,男子留宿医馆不方便,医馆也没有这个规矩。”淳静姝直接将话说明白。 “开个玩笑而已。” 顾于景看着淳静姝如临大敌的模样,笑道,“淳大夫,你何必这样紧张?” 他就是故意的。 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自己。 淳静姝的脸带着一丝薄怒,“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还请顾大人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 “以后?”顾于景将这两个字拖得很长。 淳静姝瞪了他一眼,“我还有事,就不在此陪顾大人开玩笑了。” 她迈着碎步去往小厨房方向,身后传来一声浅笑,“淳大夫,我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遇初的木雕,今日我会将我知道的一部分知识教授给他。” 淳静姝背影一顿,微微点头,算是应下了。 顾于景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上扬,继续回到院中跟遇初讲解木雕技艺的心得。 “刀是木雕最重要的工具,但是同一个人,同一把刀,对待不同的木雕作品,选用的刀法都是不同的。根据作品风格选择圆滑、板直或粗犷的刀法,这是制作木雕的关键。 遇初,你觉得雕刻这样的一只小猫咪,需要用什么样的刀法呢?” “我懂了,就像夫子平日做的那样,对待不同的学生采用不同的教授方法,木雕也是。” 遇初打量着小猫咪木雕,“圆滑的刀法?” “嗯,这只猫咪面部柔和,表情细腻,用适用这种刀法。但是若是以后雕刻建筑装饰,则多以平直的刀法居多。” 顾于景看着遇初一点就通,很是欣慰。 斜阳慢慢落下,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光氤氲遇初身上,散发出暖色光芒。 他看着遇初认真的脸庞,忽然觉得喻初要真的是自己的儿子该多好。 风吹来,带来了一丝凉意,遇初放下手中的木雕,“顾叔叔,起风了,我们去书房里面完成木雕吧。” 顾于景顿了一会。 那个都是淳静姝与他丈夫东西的房间啊。 看着遇初眼睛亮亮地,他点头,“好。” 来到书房,那件褐色的长衫依旧在,还有那些物件。 遇初拉了两张椅子放到书桌旁,摆好工具,笑眯眯开口,“顾叔叔,这个猫咪木雕完成后,我想将它摆放在书桌上。” 顾于景眼中划过一丝亮光。 这,也算自己在淳静姝的卧房里留下痕迹了。 “不错,遇初可以多雕刻几个。那那个小狗与小老虎的木雕,遇初打算放到哪里呢?” “这个小老虎也很是可爱,我想将它放到枕头下面。这个小狗狗……” 遇初思考了一下,“那就放到窗户旁边的小塌上吧。” 顾于景点头,“甚好。” 那样的话,这间房子也会有了他的东西,不仅仅是她丈夫的东西了。 他想着,要给遇初送一个大的木雕摆件,放到屋子最显眼的位置。 不对,不止是摆件,还有那件屏风,看着档次太低,怎么说也得放一个金丝楠木的。 还有那床边赏景的小塌,与挂着帷帐的床,都可以换掉。 将她丈夫的东西,换成他的。 “遇初,你这样喜欢木雕,不如咱们将这屋里的摆件与装饰都换成木制的?” “顾叔叔,这样可以吗?可是我还不会雕这么多……”遇初睁大了眼睛,旋即又黯淡了下去。 “不是还有顾叔叔吗?” 顾于景笑着抚摸了他的头顶,“你难道对顾叔叔没有信心?” 遇初连连点头。 “不如,咱们这样……” 顾于景看着乖巧可爱又聪明伶俐的遇初,心中很是满意。 他忽然有些庆幸淳静姝的丈夫久久不归了,甚至期盼他不再归来。 在小厨房。 淳静姝听到书房时不时传来的笑声,心思复杂。 顾于景作为朝廷大员,不应该很忙吗? 可为何总是出现在母子俩的面前? 她无法阻止有血缘关系的父子俩亲近,可是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遇初的笑声太快乐了,她怕自己有一天会动摇。 她盼着淳启哲能够快一些回来,这样便可以去省城避开顾于景了。 思索间,一股糊味传来,淳静姝回过神来,发现一块豆腐已经烧焦了。 她急忙将豆腐乘起来,将小灶里的柴火拿出一块,减少火势。 自己跟顾于景真是八字不合呢,不然怎么他来了自己连豆腐都能煎糊呢? 她将烧糊的豆腐挑出,淋上了香油,又多放了一些香葱。 接着她又江已经焯水的鸡肉放到砂锅中,小火熬煮。 不久,晚膳便做好了,淳静姝喊遇初用膳。 遇初牵着顾于景的手,一起来到桌子前。 一共三道菜,小葱煎豆腐,小鸡炖蘑菇,还有一盘青菜。 “顾大人,这是我们母子俩的家常菜,比较简陋,估计难以入顾大人的眼。” 锦衣玉食的顾世子,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 她今日没有为了顾于景特地改变食谱,也是希望于景去客栈吃,早些离开。 若不是遇初肠胃不好,需要按时用膳,她也本想将晚膳的时间再延后一些。 “家常菜也不错,没有花样,却能吃到食物的本味。”顾于景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坐到了圆凳上。 淳静姝见状,不再多说什么,盛了三碗米饭,摆好了碗筷。 三人安静的坐着,最后一抹晚霞照入,顾于景看着淳静姝小口用膳,觉得颇有几分安宁幸福的感觉。 最近忙着查漕运的案子,用膳都是轻易对付,自己也从未这样放松过。 他加了一块鸡肉放到嘴里,觉得滑滑软软的,口感比客栈的要好。 “顾叔叔,怎么都不吃豆腐呢,娘亲做的豆腐很好吃的,尤其是配上油淋香葱,很美味。” 遇初给顾于景夹了一块豆腐,还顺便贴心地给顾于景夹了几根葱。 “遇初,顾叔叔不吃葱,不用夹。”淳静姝下意识地开口。 但一开口,她就有些后悔了。 顾于景半眯着眼睛,有些试探味道,“淳大夫怎么知道我不吃葱?” 第64章 顾于景,在撩我? 她当然知道。 顾世子不吃葱,白府上下皆知。 当年自己刚到白府时,并不知道此时,用葱花煮姜帮他驱寒。 可是顾于景才喝了两口,便直接吐了。 自此,她便知道,顾于景讨厌葱。 不过,遇初却没有遗传他的口味,反而更像自己。 只要不是太难吃的东西,都能吃下,碰上好吃的,便多吃几口。 “淳大夫,你在想什么呢?” 顾于景盯着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顾大人,贵人事多,肯能忘了。上次在邱县令举办的洗尘宴上,我曾与顾大人在同桌用膳。” 淳静姝这一次被顾于景反问,没有之前那么紧张。 她垂眸,继续用膳。 “洗尘宴?” 顾于景目光没有从她身上挪开,“淳大夫视力真好,观察入微。” 淳静姝手中的动作一滞。 她的话,又被他曲解了。 “当时顾大人坐我对面,我偶尔抬头恰巧看到的。”淳静姝解释道。 “嗯。我知道,不用刻意解释。” 顾于景意味深长的勾起嘴角,反而显得淳静姝在欲盖弥彰。 他将碗中的小葱剔除时,一直没有吭声的遇初却开口道,“顾叔叔,你不可以挑食哦。” “挑食?”顾于景眉头扬起。 “正是!《弟子规》里有言:对饮食,勿拣择;食适可,勿过则。夫子也时常说,若想身体好,个字长高,便要多尝食物,补充营养,不能挑食。 小葱营养丰富,顾叔叔也应该尝试哲接受它,不要挑剔它。顾叔叔是夫子,更应该以身作则,您觉得呢?” 遇初声音不大,但是发音很清楚。 淳静姝望着儿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禁失笑。 遇初天资聪颖,说出来的话经常让大人也无法招架与反驳。 而且他逻辑清晰,引经据典又用夫子所言作背书,很难直接推翻。 她倒想看看,一项有号称诡辩之才的顾于景,如何应对遇初的提问? 顾于景眉头微蹙。 他看了遇初一眼,又看了淳静姝一眼。 “遇初说得有几分道理。” 最终,在淳静姝诧异的目光中,顾于景夹了几根小葱放到嘴里。 一股冲味直接袭击天灵盖,顾于景连着喝了几口茶,菜压下口中的不适感。 “哇,顾叔叔好棒!娘亲,你看顾叔叔还是吃葱了呢。” 遇初拍了拍手,“顾叔叔,你觉得这葱的味道如何?” 顾于景又喝了一口茶,“味道清奇。” 淳静姝间顾于景吃瘪,忍住笑意,埋头吃饭。 忽然感觉脚被人轻轻地踩了一下。 淳静姝看向桌子下面,顾于景脚挨着自己的脚,那黑色的长靴与白色云头鞋之间没有距离。 “淳大夫,怎么,这么喜欢看到我出糗?”顾于景薄凉的语调中带着温和,听起来竟然宠溺的味道。 淳静姝瞬间觉得自己的脚掌滚烫,她匆忙挪动了腿,收了收,“顾大人,您说笑了,我怎么敢看您的笑话呢?” “是吗?” 顾于景轻咬豆腐,目光却未从淳静姝脸上移动分毫。 女人的耳垂因为他方才的主动,泛起了薄红,像是往晚霞里添了一坛酒,竟有几分醉人的味道。 她睫毛煽动,彰显了她此刻的慌张,那不敢乱瞟的眼神,有几分心虚的感觉。 顾于景心情好了许多,他慢条斯理地吃完碗中的菜。 遇初吃完后,帮着淳静姝捡碗筷,顾于景与撩起袖子,帮忙收拾。 “顾大人,我自己来就好。” 淳静姝第一次见到顾于景主动做这些活,心中惊讶。 在她的印象中,顾于景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怎么会屈尊做这种事情呢? “几副碗筷而已。” 顾于景手没停,拿起一个碗碟时,手臂碰到了淳静姝的手臂。 因两人都挽起了袖子,顾于景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她光滑的肌肤,嫩而细腻。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手臂如藕节,白得发亮。 那桃红色的嘴唇,此时也多了一抹油光,似乎,味道不错。 他喉结滚动,暧昧值一下拉满。 “那便有劳顾大人了,我去打水。” 淳静姝被他那灼人的目光烫到了,放下手中的盘子,匆忙离开。 她的手臂上的温度,滚烫。 看着自己鞋面浅浅的鞋印,脚背也是滚烫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心中的那个猜想,呼之欲出。 顾于景,方才是在撩她? 虽然觉得这不可能,但是,那灼人的温度在提醒着刚才两人若有若无的接触。 可是,顾于景撩她一个已婚已育的妇人做什么? 他要什么样的女人,便有什么样的女人。 莫不是又跟六年前一样,他将自己当作在霁溪小镇无聊的消遣? 想到此,淳静姝的心便冷静了几分,那灼人的温度,也下降了几分。 她与顾于景没有可能。 何况,自己已经答应淳启哲,等到婚书登记完成,她便与他做真夫妻。 顾于景只能是年少爱而不得的过去式。 比起相信顾于景撩她,她更愿意相信,方才一切都是巧合。 她拎了一桶水放到小厨房,洗了洗手,将碗筷都洗干净后,又用干抹布擦了一遍。 将抹布挂到架子上时,不小心被铁丝戳了一下,食指出血。 “嘶。” 她吃痛一声,放下手中的抹布,转身去往药房拿药膏与纱布。 遇初已经先去书房做木雕了,顾于景立于屋檐下,静看天色渐晚。 见到淳静姝迈着碎布,匆匆而来,问道,“淳大夫,怎么了?” “没事,手被划了一下。” 淳静姝从他身边走过,进入药房。 顾于景跟在身后。 “我来帮你吧。”见淳静姝手受伤了不方便,顾于景开口。 在淳静姝的指引下,他拿出了药膏。 但是却没有现成裁剪好的纱布,需要用剪刀剪。 顾于景看着淳静姝的食指,上面的鲜血如梅花般晕染开来,在她白皙的手指上,多了一抹妖艳。 “淳大夫,剪纱布需要时间,不如我给你先止血。” 顾于景牵住她的手,在淳静姝反应过来之前,一口含住了她的食指。 有些腥,有些甜味。 第65章 一寸寸占领她的领地 他的唇柔软带着温热,他的舌头轻轻舔舐,带着滚烫的湿润。 湿意点在食指上,如同湖中的涟漪,一圈圈扩大开来,形成了水波,形成的浪花,拍在了她的胸腔。 一股密密麻麻的颤意沿着指尖,传到她的四肢,流经她的全身血液。 她那颗坚硬的心,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哪有人这样止血的啊…… 如果说方才只是猜测与错觉,淳静姝现在无比确认,顾于景他…… “顾于景,你……” “嗯?”顾于景没有松开她,只是挑眉看他。 那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带着波光点点,带着缱绻温柔,如同镶了繁星一样闪耀。 淳静姝的双眼竟再一次挪不开。 这样的顾于景,她,从未见过。 顾于景嘴角的弧度加大,他往前一步,想要伸手环住眼前的女人。 “淳大夫,在吗?” 医馆门口传来了一名妇人的声音,如同一阵惊雷,惊醒了恍惚在梦中的淳静姝。 她往后一步,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指,却被顾于景咬得更紧。 “顾大人,你,你放手!” 淳静姝面色通红,手指微蜷。 顾于景充耳不闻,还用舌尖轻轻舔舐了她的指尖。 淳静姝头皮都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他怎么还…… 院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大人,你这样含着我的手,被人看去了,我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淳静姝又羞又闹,心眼都提到嗓子了,手心因紧张而出了薄汗。 顾于景却依旧没有松口,反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咦,遇初,你在家呀,你娘亲呢?”老夫人来到问诊堂门口,遇初听到声音从书房走出。 “李大娘,您来啦,您是哪里不舒服呢?” 遇初一副小大人地给李大娘倒了一杯水,招待她,“娘亲方才还在的,我帮你找一找。” 遇初对着房间喊了几声娘亲,没有听到回复,便开始进入房间寻找。 “多谢小遇初了,我肚子不舒服,暂时喝不了东西,我想找你娘亲拿一些止泻的药。”李大娘捂着肚子,跟在遇初身后。 脚步声,说话声越来越近,两人已经马上就要到药房门口了。 淳静姝的手指卡在顾于景嘴里,后背已经出冷冷汗。 “顾大人,请您高抬贵口,只要您开我,我便答应您一个条件。”淳静姝眼下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想赶紧从顾于景最终逃脱。 “这是你说的。”顾于景松口。 下一瞬,遇初与李大娘便出现在医馆门口。 “娘亲,原来您在这里呀。” 遇初看着淳静姝,又看了一眼顾于景,最终没有说什么。 “遇初,你娘亲了的食指手上了,拿一把剪刀来,剪开纱布。”顾于景一脸心平气和的模样。 反复,刚才那个胡搅蛮缠的人,不是他。 淳静姝脸上绯红,瞥了顾于景一眼,清了清嗓子,“遇初,剪刀在对面柜子的第二格。” 遇初去拿剪刀了,李大娘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肚子上,没有看见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淳大夫,你包扎好了,请给我看看,我这肚子,可不舒服了……” “李大娘,放心,一定给您看。” 淳静姝在问诊期间,顾于景与遇初去到书房,制作木雕。 遇初能够明显感觉到,顾叔叔的心情比方才好多了,说话也轻松了许多。 遇初想着,大概是娘亲与顾叔叔之间的误会解除了吧。 方才顾叔叔还看起来很关心娘亲,对娘亲的态度也很好。 想到此,遇初眉眼弯弯,这样听好了,以后自己若是跟顾叔叔接触,娘亲就不会不开心了。 那他明天跟着顾叔叔的约定,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遇初手中没停,雕到最后,眼睛眯起来,打了一个哈欠。 “遇初,木雕非一日之功,今日我们已经完成很多了,剩下的,有时间再来做吧。”顾于景轻轻拍了拍遇初的背,“先去床上休息吧。” 遇初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点了点头。 换了一身衣裳,洗漱后,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顾于景笑着走出卧室时,淳静姝已经将最后一名患者送到了门口。 转过身来,正好对上顾于景的胸膛。 “顾,顾大人,你,你还没走……” 淳静姝想到刚才靡靡的场景,耳朵不由得又添了一抹红。 顾于景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耳边有一缕碎发,眸子波光盈盈如秋水,檀口微张,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他喉结滚动,眉梢舒展,“淳大夫,你方才说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大人,刚才是……”淳静姝的话未说完,顾于景打断了她。 “淳大夫不想认?是觉得我会狮子大开口吗?” 顾于景轻笑一声,“淳大夫,陪我看一场烟花吧。” 看烟花? 这倒是出乎淳静姝的预料。 “只是看一场烟花吗?”淳静姝抬眸,似乎在确定他说的话。 “嗯,一场烟花。”顾于景点头。 就因为知道那是适合伴侣看的烟花,他反而更想跟她看了。 他想让那场盛大的烟花,见证他与她的开端。 “那我就当尽地主之谊,带顾大人看一场烟花吧。” 淳静姝最终应下。 听说在烟花下许愿,能够成真。 那她会许,顾于景不再出现自己的世界里。 这天夜里,霁溪小镇下起了绵绵细雨,有的人听雨声而眠,酣睡正香,有的人却心事重重,辗转反复。 翌日晌午过后。 顾于景来到白岳书院,接遇初。 下午的课是手工课,遇初中午将课业完成,跟夫子申请去青兰镇看手工木雕展。 又有顾于景做背书,夫子很爽快地答应了。 “顾叔叔!”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跟顾于景相处,心中很欢喜。 遇初跟顾于景打招呼后,坐到马车上。 不久,两人来到青兰镇,一进门口便被镇口的那对栩栩如生的木雕狮子给吸引了。 “顾叔叔,您看那狮子的鬃毛,远看竟像是真的。” 遇初迫不及待地朝着那狮子奔去。 顾于景跟在他身后,“遇初,青兰镇是木雕之乡,这里的木雕作品很多,我们可以边走边看。” 遇初点头,一大一小走入木雕展会。 整个展会从镇口一直延伸几里,甚为壮观。 里面的展件琳琅满目,小到花草雕刻,大到双龙吐珠,每一件都各有千秋。 遇初眼睛都亮了。 走到最大的木雕店里,一个青年人迎了出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木雕?” 顾于景看向遇初。 掌柜立马将两人引到一个木马前,“这个木马很受小孩子欢迎,今日已经卖了大几十件了。” “这个太简单了。”遇初摇了摇头。 “哇,好漂亮!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木雕了!” 他走到一个木雕编钟前,轻轻敲击了一下,编钟发出一沉低吟。 “遇初很喜欢?” “嗯。” “那便将它买下来。遇初,还喜欢什么,都买下来。” “可是我没有银子,买不了木雕。” 遇初抬头,“看看就好了。” 能够有机会看到这么多木雕,他已经很开心了。 “我给你买,掌柜将这件编钟包起来。” 顾于景挥了挥手,看了一眼四周,“还有那件屏风、水杯、小塌……” 未等遇初反应过来,顾于景一口气定了十件木雕,走到柜台付了银子。 掌柜脸上堆满了笑容,“公子真是一位慈父,真宠令郎。” 令郎? 顾于景听到这个词,觉得很不错,他走到门口,牵着遇初的手。 “顾叔叔,这太多啦!” 遇初拉了拉顾于景的衣袖,压低声音,“娘亲说无功不受禄,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顾叔叔一次买这么多,我娘亲会不开心的……” 顾于景揉了揉遇初的发顶,安抚道,“好啦,遇初别紧张。要不这样,这些展品就当顾叔叔放到医馆给你学习的。” “学习?” “嗯,等你以后照着雕出一样的木雕,便再将这些还给顾叔叔如何?”顾于景的语气很真诚,他蹲下身来,认真看着遇初,“这样,你娘亲也不会介意了。” 遇初想了一会,觉得顾于景说得有道理,点头应下。 见遇初点头,顾于景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他要挤走她丈夫的东西。 用他的东西,一寸寸占领她的领地。 第66章 顾于景,我当真是消遣吗? 从店里出来后,顾于景带着遇初去看了当地有名的木雕大师吴崖。 他是顾于景的同窗,如今做成来的成品,大多为宫中预定。 他亲自传授了遇初一些技巧,遇初学得很用心。 “令郎很有悟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吴崖来到廊下,跟顾于景并排而立,目光看着正在屋内雕琢的小小人心。 “多谢吴兄青眼。” 顾于景没有否认,他跟淳静姝在一起后,遇初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现在多带出来见识见识,更好。 吴崖见到顾于景心情不错,心中的那个猜想便落实了。 都说顾于景这么久了依旧没有成婚,是不是有隐疾或者特殊嗜好。 但他却不这样认为。 顾于景这般风光霁月,只怕是眼光挑剔。 他方才瞥见了顾于景手上细细的牙齿印记,想必这小孩儿的母亲不简单。 是一个绝代风华又才情俱佳的女子,才会让顾于景如此宠溺。 一个时辰后,两人坐上马车返回霁溪小镇。 遇初握着发酸的手腕,看了看顾于景,问出了一个藏在心中很久的问题,“顾叔叔,前段时间,夫子问我们的梦想,我说想当一位木雕师,可是班上的许多同窗都笑了,夫子也笑了。他们都说,木雕师怎么能够成为梦想呢?若要成为木雕师,直接去跟店里的伙计学手艺便是,也不需要来书院受读书的苦。” 遇初想起那日的情形,垂着小小的脑袋,有些沮丧道,“虽然我很喜欢木雕,但顾叔叔,你说成为木雕师是不是不好?如果成为木雕师,是不是就不能读书了?” 除了娘亲,爹爹好像也不是很赞同。 这是遇初第一次对自己说出心里话。 顾于景心被拨了一下,握着遇初的手,“巧了,顾叔叔小时候也曾想要做一名木匠。” “木匠?” “嗯。我小时候有空便会背着家中大人,去钻研木头。因此,我中进士后,没有选择去炙手可热的吏部、户部,而是去了工部,因为那里有很多大型建筑。” 顾于景鼓励道,“你的爱好跟学业并不矛盾,相反爱好还可以成为助力。” “真的吗?遇初也可以像顾叔叔一样吗?” “可以的。” 顾于景点头,“而且我相信遇初这样聪明,一定悟出比顾叔叔更好的路子来。” “嗯。”遇初也跟着点了点头,咧开了嘴。 原来,自己奇奇怪怪的爱好被认可,是这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他好像,又更喜欢顾叔叔一点了。 马车回到了霁溪小镇,遇初想起一事。 “对啦,顾叔叔,以后不可以玩吃手指的游戏哦。夫子说手指上面不干净,吃了容易生病哦。” 顾于景一愣。 “虽然那是我娘亲的手指,可是我爹爹都没有吃过哦。”遇初童言无忌。 顾于景心中却涌上一丝不知名的味道,那是她丈夫都没有抵达过的地方呀。 回到医馆,正碰上淳静姝外出就诊,她没有注意到尾随而来的送货马匹。 顾于景让伙计将那些木雕放到书房,又将木雕水杯放到遇初的桌上,将两个铁质的水杯收到了抽屉里。 遇初看着屋里焕然一新,大部分摆件都是木雕,心中雀跃,“顾叔叔,谢谢你。我会尽快学习好这些木雕,争取早日将它们还给你。” “不急,遇初慢慢来。”顾于景看着屋里的陈设,除了那些男性的长衫、中衣有些碍眼,其他都算满意。 不过那些不急,来日方长。 布置好一切以后,松烟来禀,顾于景跟遇初说了几句便先去了码头。 淳静姝看诊回来,看到书房大变样,瞪大了眼睛。 遇初担心娘亲误会,连忙解释了前因后果。 淳静姝听完,没有多说什么,躺下后,却整宿睡不着。 其实,顾于景也有顾于景的好。 他总是能够在世俗声音跟你说不行时,支持你的想法。 比如,当旁人跟遇初说学木雕会玩物丧志,是不务正业,他却不这样认为,还教导遇初如何将梦想与仕途挂钩; 当年也是。 当别人说女子怎么能够学医,医女不伦不类时,他却跟自己说,医女救死扶伤很光彩,还将他库房里的钥匙给她,让她任意拿药材。 你看,他明明是一个心有大义的人,明明什么都懂。 可是,这样的人,为何会说出那样刺耳的话来呢? 东方既白,她神情恍惚,拉开门时,瞧见了顾于景一袭青衫站在医馆门口。 “顾于景。” 记忆重叠,淳静姝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出声,“你当初为何那样说?” 顾于景,我当真是消遣吗? “消遣”两字,是烧死她这只飞蛾的火,也成了她心上的疤。 第67章 他想抢在她丈夫之前,娶了她 而这个伤疤,在顾于景的步步靠近后,又被揭开。 “淳大夫,我说了什么了?” 顾于景见到淳静姝眼中迷离的泪珠,自己心上也变得雾蒙蒙一片。 他将手上的盒子放到袖中,扯出自己的手帕,想要为她拭去泪水。 “你说我是……” “消遣”两个字没有说完,遇初带着担忧的声音传来,“娘亲,您怎么又哭了?” 稚嫩而清晰的声音,让淳静姝瞬间从过去的记忆中清醒。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面带关切的男人,看着他漆黑的瞳孔中倒影的身影,是现在肤白貌美的淳静姝。 淳静姝的眼瞳如被烫到一般,闭上,滚滚泪水稀里哗啦的落到地上。 顾于景鲜少见到淳静姝如此难过的样子,不仅仅是难过,还带着一丝绝望的悲凉。 这样的她,像是缺失了什么一样,让他忍不住想要将她拥在怀中。 他伸出手时,淳静姝挣开了眼,眼神已经变得清明而坚定。 她现在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个干瘦的黑丫头,问这些话有什么意义呢? 一旦让顾于景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与遇初只怕再也没有这样自由的身份了。 比起没有,她更害怕躲在暗处,一辈子见不得光。 方才是自己见到顾于景给遇初买的木雕,乱了心神; 可是,现在这个问题,不重要了。顾于景这样眼高于顶的人,这样接近自己,只是因为一时兴起,没有别的原因。自己不能因为一时触动,而乱了心神。伤疤裂了,再缝补便是。 淳静姝避开他的怀抱,侧身牵住遇初小小的手,发现遇初没有穿外衫,手指有些微凉。 “娘亲昨夜做梦,梦到已经过世的亲人,所有才会落泪。”她带着遇初往书房走去。 “淳大夫,我说了什么让你伤心了?是哪里说错了吗?”顾于景跟在母子俩身后,替母子俩拉开了门帘。 他忘不了方才淳静姝开门追问她的样子,心中仿佛被痛意牵扯住了一般。 “没什么,只不过我方才做梦没有完全醒,又想起顾大人上次醉酒后的胡言乱语了。” 淳静姝一脸风轻云淡,与方才的楚楚可怜判若两人,从衣架上取下外衫给遇初穿上。 她知道不能随便找一个借口敷衍他,只能拿真实的事情来作为开脱。 果然,顾于景在听到这句话后,微愣了一会,没有质疑,“原来淳大夫到现在还介意那件事情。” “顾大人说笑了,只是梦而已,当不得真。何况那日之事,到底是误会,说清楚便好,顾大人不必介怀。” “当真?”顾于景眉头微挑。 “嗯。”淳静姝极淡地应了一声,来到小厨房熬粥。 顾于景站在门口,视线却未从她身上离开半分。 淳静姝身上那种矛盾的感觉又再一次浮现在心上。 若是真的不在意,那她方才又为什么哭呢? 他不相信。 两人沉默一阵子,淳静姝先开口。 “顾大人,遇初肠胃不好,你这两日若再带遇初外出,请记得注意给他保暖。” “昨日外出后遇初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顾于景看了一眼遇初。 “没有,我只是提醒一下。” 淳静姝用长筷搅动着沸腾的水,火光映着她的脸上,多了一抹温暖的光泽。 她知道顾于景与遇初的亲近是血缘使然,既然无法避免,不如顺气自然。 这几日她不会阻止遇初与顾于景接触,也没有立马将顾于景的木雕送回去。 因为没有多久,他们一家三口就要离开这个医馆,去到省城生活了。 这几天天气转冷,她担心顾于景再次带遇初外出时,会引发他的肠胃旧疾。 “嗯,昨日我大多数时候牵着遇初的手,他的手都是暖呼呼的。” 顾于景见淳静姝对自己带着遇初外出没有反对,还叮嘱了一些事项,颇有几分妻子叮嘱丈夫带着儿子秋游时的意味,一时之间他心中竟觉得有些甜。 比她熬制的米汤还要甜。 若是下次,与遇初外出时,淳静姝一起去便好了。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递到淳静姝跟前。 “淳大夫,我顺便给你买的。” 淳静姝手中的动作没有停,舀了一勺米汤放到碗中,“这是什么?” “这是……” “淳启哲的家人在吗?有一封淳启哲的信。”顾于景的话未说完,门口响起了邮差的声音。 淳静姝的注意力被转移,当即放下手中的勺子,跑了出去。 她三两下来到门口,用帕子擦拉擦手上的水渍,“我是淳启哲的妻子,麻烦官爷将他的信交给我。” 邮差将信给到淳静姝。 她又从身上拿出几枚铜板放到邮差手中。 淳静姝想要打开信看时,冷冷的声音响起,“淳大夫,你锅中还熬着粥,你确定是看信重要?” 她抬眸,看到顾于景的目光陡然沉了下来。 “嗯。我知道。” 淳静姝没有理会顾于景此时的情绪,她垂下眼眸,将信件收到自己怀中,小心翼翼地放好,没有多言。 顾于景听到了自己磨牙后根的声音。 淳静姝收到信后,心情放松了不少,就连熬粥的动作都轻快起来。 粥熬好后,她加了两碟小菜,笑着招呼遇初来用早膳。 自己则先去了书房。 那根已经消失的刺又开始在心中作祟,顾于景在她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抵住了房门。 “顾大人,若是想用早膳可以跟遇初一起用,我还有一点事情。”淳静姝有些抗拒。 “巧了,我也有事情找淳大夫。” 顾于景推开房门,将盒子放到书桌上,“淳大夫,何不先看看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淳静姝没有碰那盒子,“顾大人,请收回去吧,我贸然收你一个外人的东西不合适。” “外人?”顾于景脱口而出。 “顾大人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你放在这里的这些木雕,过段时间,我也会派人送回给顾大人。” “你若不收,直接扔掉吧。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都不收回。” 顾于景见她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嗓子不自觉变得嘶哑,口中也很干涩。 昨夜他处理漕运一事到深夜,清晨去取了这个盒子。 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是他早就定下来的。 本就是,为她准备的。 他看了一眼她胸前放信的位置,胸口如同被堵了湿棉花一样,难受又沉重。 她就这么宝贵那封信,对自己千挑万选的礼物不屑一顾? 她眼中就只有她丈夫,没有看见他的半分好? 顾于景心中苦涩不已,匆忙离去,心中从未如此嫉妒过一个男人。 他恨自己没能早日认识她,抢在她丈夫之前,娶了她,成为她的丈夫。 第68章 她,看不上我 淳静姝见到顾于景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医馆,摇了摇头。 顾于景跟以前一样,还是这么莫名其妙。 她坐在梳妆台前,打开淳启哲的信,慢慢读起来。 信里字里行间表达了对淳静姝的思念之情,淳静姝看着脸色微红,想起来他温文尔雅的模样。 信件末尾提到,他认识一个省城的夫子,想见见遇初。这对遇初去省城上学有好处。他说,自己不日将会回到霁溪小镇,最快在烟花节之后,最晚七日之后,将他们母子接到省城。 淳静姝提笔回了一封信,放到袖中,想着等送遇初上学时,再将信送到邮差那边。 起身,却瞥见了顾于景放在桌面上的木雕盒子。 她打开一看,是一支梨花簪,不对,更准确的描述是满枝梨花簪。 栩栩如生,花瓣薄处可见仿真纹理,中间用珍珠点缀,簪子的主体是一根通透的碧玉。 这样的工艺这样的材质一看便知不凡,一支簪子价值上百金。 淳静姝此前在白府待过,知道一般这种好东西只有高门主母或者后宫里的娘娘才能戴得起。不过,顾于景多金,自然买这些东西,毫不眨眼。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更不能要了。 她将这个盒子装好,思考着直接将它交给松烟。 在给遇初收拾书袋时,她发现遇初的水杯都换成了木雕的杯子了。 “遇初,此前那两个铁杯子呢?” “娘亲,那两个杯子被顾叔叔放到抽屉里面了。” 遇初喝碗粥之后,将碗筷放回小厨房,“顾叔叔觉得木雕的喵咪配木雕的杯子,更加好看一些,我也觉得。” 淳静姝看着儿子无辜的大眼睛,不由地失笑。 她不知道顾于景在这六年里经历了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顾于景此次的小动作有些过于明显了。 “遇初喜欢,便好。” 淳静姝也不想因为此时跟遇初说大道理,大不了以后进了省城,再给遇初重新买一些木雕杯子。 将遇初送到书院后,淳静姝寄了信,又将袋子送到松烟手上。 松烟拿着袋子放到顾于景面前。 打开发现是他送出盒子,顾于景当即黑了脸。 松烟看到自己公子脸色不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来到公子身边这么久,从未见过公子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也从未见过公子给哪个女人送东西,淳静姝这是头一个。 可她就这样水灵灵地拒绝了。 上一次是金子,这一次是簪子,那下一次是什么子呢? 想到此,松烟恨不能抽自己一下,哪有什么下次?他希望主子这次被拒绝后,不要再迷恋淳静姝了。 自己风光霁月的主子从来都是拒绝别人,哪有总是被别人拒绝的份呢? 顾于景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自己的好意,显得他的东西有多么不堪一般。 他顾世子要什么有什么,什么时候在一个女人身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他拿起公文,想要摆脱这种低迷的情绪,半晌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干脆起身,去外面透气,不知不觉来到了书院。 没有看到李夫子,只看到了祝鸿与几个同窗好友。 几人去酒肆小聚。 “怎么,李夫子让你们给他授课,自己清闲去了?” “李夫子前两日有急事要回一趟书院,见我们刚好在这里,便让我们给他代代课。” 祝鸿想起李夫子离开那日跑得比兔子还快,像是学宫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心中有些疑惑,“于景,你可知为何?” “等他回来,你自己问。”顾于景夹了一块豆腐到嘴里,觉得索然无味。 他有舀了一勺小鸡炖蘑菇,也尝不出什么味道。 他干脆放下筷子,闷头喝茶。 “于景,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挑食啊。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娶一位嫂夫人来帮你调理一下口味,改掉你这挑食的毛病了。” 祝鸿笑了笑,“虽然陈琴上次闹得不愉快,但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跟她一样。我在遇见我夫人之前,也是这般挑食的,你看我现在,吃嘛嘛香。” “嗯。”顾于景淡淡应了一声。 “于景,你别光顾着嗯,也要有实际行动。我跟你说,你若是看上了合适的女子,便要主动出击,主动求娶。不然,你就等着家里跟你安排亲事吧。”祝鸿说完,踢了踢另外一位同窗宋棋。 “正是,世子,祝鸿说得没错。虽然现在讲究门当户对,可是这妻子,若是自己先瞧上的最好。 你看我,不喜欢家里给我定亲的那位姑娘。后来我自己在寺庙前对茹娘一见钟情了,便央求着父亲退了婚,最终娶了她,现在小日子别提有多美满了。”宋棋说着说着,又思念起自己的妻子来。 宋棋说完,祝鸿又看向另外一位同窗。 “好了,你们几个不用在我面前秀你们夫妻间有多恩爱了。” 顾于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不是我不想。” 空气沉默短短一瞬。 “什么?于景,你有喜欢的女子了?” 几人先是一愣,瞪大了眼睛,“快说说,是谁?哪位女子这么有福气,能够得到我们顾世子的青睐?” 接着又细细品味了顾于景方才的那一句话,“你是说……” “嗯,是她不想。” “为什么?你这么优秀?”祝鸿看着顾于景,“于景,不会是你性子太闷了,嘴太毒了,所以人家姑娘才会嫌弃你的吧?” “因为她,已经成婚生子,有相公。” 顾于景口中苦涩无比,“她,看不上我。” 如同一计惊雷砸到几人头上。 第69章 暗爽!发现真相的第一人 几人有些发懵,不可置信地看着顾于景。 顾世子这样好的模样,在整个朝中无人能出其右,居然会看上一个已婚妇人? 太匪夷所思了。 “于景,你一定是闹……”宋棋最先开口,缓解尴尬。 本想说顾于景是闹着玩时,可当他看着顾于景清冷严肃,不似开玩笑的脸时,眉心一跳,所有的话都吞到了肚子里。 “于景,是霁溪小镇的人吗?”祝鸿撇了一眼他。 顾于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没有否认。 几人面面相觑。 “于景,你手有疾那几年过得很艰辛,好不容易重新握稳笔根,步入仕途,你可千万不能……”祝鸿欲言又止。 “是啊,我们老家有一个县丞与一个已婚女乱来,被他丈夫发现后告到知州那里,如今,那个县丞因为私德不休,被闲赋在家。” “还有更加严厉的是,京中驸马与一妇人不清不楚,有了身孕,驸马母亲为了后宅安宁,直接将那个妇人溺毙了,一尸两命呢。” …… 这个社会讲究三纲五常,顾与景与这几位同窗有过命的交情,因此,他们才多说了几句。 “好了。” 顾于景放下茶杯,背脊挺直,眼中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周围的气息更加冷冽了一些。 “你们也不用劝我,我试过,没有用。” 若是劝说有用,当初在李夫子跟自己说时,自己就应该歇了这门心思。 他自己都劝说不了自己,何况他们旁人呢。 几个同窗感觉他不高兴了,没有再吭声,都垂着头。 “我会想办法让她和离的。”像是说给他们听,像是说给自己听。 顾于景说完此话起身,让人将重新拿了一份甜豆糕后,打包,离开了酒肆。 同窗的说法没有让顾于景灰心,反而坚定了他想要让两人和离的决心。 他劝说自己,淳静姝与她丈夫有多年的感情基础,她看中自己丈夫,也很正常。 不是自己一朝一夕就能够取代的。 要徐徐图之。 他们是夫妻,写一封信,也,没什么。 他们还有…… 冷冷的秋风吹在脸上,顾于景心中又隐约不舒服。 回到客栈后,他修书一封,让人查看今年参加秋闱的学子。 他顾于景想要的东西,很少有失手的。 顾于景离去后,几个同窗无奈扶额。 “放着好好的清白姑娘不选,为何要去喜欢人妻呢?” 宋棋觉得自己接受不了自己的妻子被别人碰过。 “你们还真别说,以前那个黑丫头也是,于景看起来不在乎,其实心里可不这么想。不然他出那一千两赏银寻人做什么?” “怎么感觉于景口味这么不一样,我觉得他当时不应该只治手的,也应该找人看看心。” “我现在倒是想看看究竟时哪路神仙女子,能够让堂堂顾世子这般在意与失落。你们觉不觉得,方才于景那般心不在焉,食之无味,大约是因为那个女子拒绝了他?” …… 在医馆。 淳静姝给几位病人看诊后,便暂时关了医馆的门。 按照,淳起哲的来信,她与遇初很快便要去往省城了,医馆里的药材要清理好,而且,还要将她此前存在钱庄里的银票取出来。 当年,她在白府时凭医术攒下来不少银子,她离开时,虽然没有拿侯夫人给的金子,但是她自己挣的,全部都带走了。 当年,她来到霁溪小镇后,发现淳家老宅的人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朴实的,便将银子存到了青兰镇的钱庄。 加上这六年挣的,数目不少,其中一部分,是给遇初准备的;还有一部分,她打算去省城盘一个门面,再开一家医馆。 这些钱,淳启哲并不知道,她想等到两人正式结为夫妻后,再告诉他。 淳静姝将医馆里的药材整理了一部分,从枕头里面拿出收据。 每次去钱庄,都要花费许久时间,淳静姝在去之前,回了一趟老宅,请嫂子卢氏晚些时候帮忙接一下遇初。 卢氏一口便应下了。 淳月因为上次的事情,在淳静姝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当着她的面没有说什么,但是等她一走,便开始在背后说淳静姝的不是。 卢氏懒得搭理她,时辰一到,直接赶往白岳书院。 这厢。 经过一路颠簸赶路,李夫子终于回到了稷上学宫。 来不及喝一口水,直接去找黄夫子了。 本想开门见山,两人一起商议对策,却被告知黄夫子正在排痰,大夫正在看诊。 “这老家伙,一个小小的风寒而已,竟然也拖了这么久?要不是他身子弱,要么就是大夫开的方子不管用!” 方子? 李夫子想起淳静姝交给他的东西,其中有治疗咳疾的偏方,当即冲进房间里,“老家伙,我这里有治疗咳疾的偏方,你试试看!” 黄夫子颤颤巍巍地放了一颗药丸到嘴里,一股熟悉的花香味道充斥口腔,他眼睛一亮,“你,你,见到……咳……” “吃你的药吧,等不咳了再说。”李夫子见到黄夫子又开始咳嗽了,叹了一口气。 …… 一个时辰后。 黄夫子的咳嗽声逐渐减弱,呼吸也顺畅了不少。 他打开药瓶,仔细嗅着药丸,是熟悉的味道。 李夫子屏退左右,焦急道,“老家伙,你快给我出出主意。” 当年顾于景能够被免于跟楚沐沐订婚,背后其实是黄夫子的主意。 李家与黄家是姻亲,两位夫子对顾于景都很看中,都将他看作自家的晚辈。 “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顾于景那小子!他看上了一个已婚已育的妇人。”李夫子在他耳边低声说。 “哦?” 黄夫子脑袋飞快地转动,鬼使神差地问道,“不会就是制作这瓶药丸的主人吧?” “这你都猜到了!牛!” 李夫子觉得自己找对了商量的人,将淳静姝的外貌长相描述了一遍,又将顾于景的那番惊天言论重新论述了一遍。 完了,感叹了一句,“如果我们不想办法,看样子他是绝对不回头了。你说,这可怎么办?” 黄夫子却勾起嘴角,闻着药丸的清香,“随他去吧,他最好不回头。” 这个药丸,是当年那个黑丫头给自己特制的。 自己鼻子灵,对味道敏感,一闻到草药味,便觉得恶心,喝药后不久,总会呕吐。 因为不能按剂量吸收药效,每一次犯咳疾,都要治许久。 后来这个黑丫头知道后,便在草药中,加入了大量梨花,煮出来的药汁,他勉强也能喝下不吐了。 刚刚,当熟悉的味道传来,自己便知道,她是江芙蕖了。 现在,听李夫子说,顾于景对她念念不忘,他心中竟然觉得很爽。 “你,你说什么?” 李夫子见黄夫子不仅不想办法,反而还乐见其成,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小子就是欠收拾,以前人家小姑娘追在他身后跑,他不稀罕。现在,活该他受磋磨。” 看傲娇世子折腰追妻,也不错。 第70章 不如,你跟我好,我护你 黄夫子打了一个呵欠,笑眯眯的睡下了。 不久,便打起拉拉呼噜,没有再理会在一旁的李夫子。 若是不是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好,李夫子觉得自己心疾快犯了。 他提前赶回来,赶了一个寂寞。 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跟疯了一样? 此时。 淳静姝来到钱庄,里面已经等了许多人,排着长长的队,淳静姝看到的都是生面孔。 等到取完银票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淳静姝今日雇了一辆马车来,但是由于展会,小镇街道不允许马车驶入,因此,车夫便在镇口等她。 从钱庄到镇口,需要穿过几条巷子,但因为天下起了小雨,巷子里并没有多少人在走动。 淳静姝走入巷子时,总觉得背后有视线传来。 她猛然停住脚步,一回头,却只看到巷子里走动的人,没发现看见是谁在看自己。 心中涌上不详的预感,只怕是今日取钱时,被有心的人看到了。 她转身,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在下次拐角时,她侧身偷偷瞥了一眼,发现有三个男子,身材高大,身上带着大刀,竟然也跟着她的方向过来了。 心中的想法得到实锤,淳静姝当即改变路线,专门往人多的街道走去。 只有在人多的地方,才有机会摆脱她们。 经历上一次被人追杀的事情,她知道通州的治安虽然比江州好,没有恶霸敢在村里明目张胆地强抢民女,但是也不是绝对可靠的。 人心隔肚皮,起了歹心的人,也是有的。 因此,现在淳静姝每次出门时,身上都带着防护的东西,但是,让自己一个弱女子,一个人对付三个大男人,她没有胜算。 那三个男子察觉到了淳静姝的意图,竟直接朝着淳静姝奔来,要赶在她去往人多的地方时,将她拦截下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淳静姝的手指伸到了袖子里,忽然转身,对着身后的人一扔,一抹强烈的辣椒气呛入鼻子,为首的那个男人中招,流泪。 “你们继续追!” 其他两人穷追不舍,眼看就要扯住淳静姝了,她又扔了一包白色的粉末。 接着又放出了手中的银针。 但是,这三个男子明显是练家子,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带上了面罩,又拿出剑来挡。 竟然是专业的抢匪! 淳静姝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干脆从怀中拿出一沓银票,扔在空中。 “几位大哥,我将我的一半银子分给你们,请你们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想着他们既然是为财而来,看到银票总会去捡吧? 哪知,那三个人只有一个人捡银票,其他两人继续追着她,“钱也要,你这漂亮的小娘子,也想尝尝。” 这是碰上劫财又劫色的劫匪了。 淳静姝浑身汗涔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来人往主街道,她一咬牙,冲刺出去。 在她来到人群中一瞬间,一个男子拦腰抱住她。 她想要呼救,却被男子捂住了嘴巴。拉扯间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男子将她的头按到自己怀中,“让诸位见效了,我家媳妇在跟我闹矛盾呢。” 另外一个男子附和,“就是,嫂子,我哥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他,跟他回去吧。” 眼见着人群就要散去,淳静姝拿出最后一根银针,刺向男子的手臂,男子吃痛松开。 她低头,来不及细看,扯下一个男子玉佩,“相公,救我,他们是劫匪。” 此话一出,众人又瞧了过来,怎么这个女子喊其他人做相公? 那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 “你叫我什么?” 薄凉而熟悉的声音传来,淳静姝觉对上顾于景黑沉的眸。 “顾大人,我,我……”她脸色爆红,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怎么随便扯一个人都能扯到顾于景? 刚刚那只是自己的情急之下的计谋啊。 祖母说,遇到事情时,想要旁观者伸出援手,便是要让他们入局。 顾于景见她这副模样,轻笑一声,顺势将她揽入怀中,长剑一挥,一排椅子飞出,砸到那两个男子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是淳静姝第一次见到顾于景耍剑,竟,这样好看。 松烟赶过来,朝着两人抓去。 很快,淳静姝的银子都被追回了,三人也被压到到牢狱之中。 出了这事,淳静姝一个人做马车不安全,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 淳静姝垂头,看了一眼他腰间的配剑,没有出声。 “娘子,这是见到为夫露一手,被惊艳到了?”顾于景戏虐道。 “顾大人,我刚刚是权宜之计,做不得数。” 淳静姝想到刚才,既觉得胆战心惊,又觉得面红耳赤。 她要是知道那人是顾于景,打死她也不会喊出那两个字的。 “做不得数?”顾于景挑眉,“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是女子,不是君子,顾大人可千万不能当真。”淳静姝语气带着恳求,看了顾于景一眼,又匆匆低下头。 “可是我当真了。” 那一声相公,太软,太柔,太媚,敲击着胸腔,直接驱散了他所有的阴霾。 他很喜欢这个称呼,想要听她继续这样喊。 他上身往前靠近一步,“你每次遇险,你的相公都不在,不如,你跟我好,我可以护你周全。” 第71章 虐他!跟我的条件是什么? 淳静姝觉得自己出现幻听了,愣在了原地。 那双眼睛带着惊讶与迷惑,不带闪躲地看着顾于景。 氤氲的光线中,睫毛卷翘成扇,一下一下全部扇入到他心上。 目光划过她饱满而红润的唇,想到她刚才那声娇软的相公,顾于景喉结滚动,在她始料未及之时,亲了下去。 铺天盖地的吻袭来,淳静姝下意识地推开,却被顾于景握得更紧。 他抓住了她的两只手,直接将她抵在车厢上,缠绵亲吻起来。 他的吻是霸道的,滚烫的,不容拒绝的,以压倒性的力量,将淳静姝束缚在他怀中,不容她抗拒分毫。 淳静姝觉得自己如同是缺氧的鱼,没有可以找到呼吸的缝。 在即将窒息之前,她牙齿狠狠地一咬,铁锈味在两人口中弥漫开来。 顾于景吃痛,松开了口。 淳静姝呼吸自由,猛然一推,却发现顾于景手上的力度根本没有减轻,依旧将她禁锢在怀中。 “顾于景,松手!” “淳静姝,和我好,不好吗?” 鲜红的血如同口脂一样,晕染在他的唇上,多了一份妖冶。 “顾于景,你应该知道,我有相公。”淳静姝被他禁锢得动弹不得,瞪了他一眼后,又垂下了头。 “相公?你方才也是这样喊我的。”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畔,唇间的血,沾到她的耳垂上,灼人不已,“你可知,你相公对你说了谎?” “什么?” “秋闱早就结束了,可是,他却告诉你,他还在省城参加秋闱。” 顾于景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气息拂过淳静姝脸上,激起肌肤的涟漪。 淳静姝想起,此前,顾于景曾问过自己丈夫在何处,那时她便说他还在参加秋闱。 原来,他的心思竟是自那时起…… 淳静姝觉得又羞又恼,“顾于景,请你不要越界猜测,那是我们的家事,与你无关。” 她那时没有告诉顾于景关于淳启哲的具体消息,是因为不想后续再跟顾于景有牵扯,哪知他却记到了心上。 “与我无关?” 顾于景嗤笑一声,轻咬着她的耳垂,“我来霁溪小镇这么长时间,你多次遇到麻烦,都没有见你丈夫出现,都是我这个外人帮你解决的,你若跟他感情这么好,那么为何在遇险时,不向他求助呢?淳静姝,你可知,你屡次三番的打扰,已经影响到我的生活与思想了。” “顾于景,是,我承认我遇险后,确实麻烦了你,可那是我的无心之失。顾大人觉得,我们俩究竟是谁打扰谁更多一些?” 淳静姝低头,避开顾于景过于火热的呼吸,“顾于景,顾大人,今日您又一次救了我,我愿意用身上一半的银票来答谢您,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今日我保证不出现在您的视线里。” “淳静姝,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扣住她的下巴,“你就这样抗拒我?” “顾大人你是官,我是民,你是天边的朗月,我是普通的尘埃,你我身份有别,不宜也不应该再有任何关联。”淳静姝眼眶湿润。 “你那个丈夫只是一个学子,就算此次通过秋闱,也不过是一个举人。” 顾于景舔了一下嘴唇。手指摩挲着她下巴,“我比他有钱,比他有势,比他更会疼人,跟我你不吃亏。你开个条件吧。” 只要她开,他都会应。 无论是她的,遇初的,还是她现在这个丈夫的。 也无论是银子,还是身份地位,他都能办到。 “可,我不愿。” 淳静姝倔强地抬起头来,睫毛带泪,眼神坚定,“顾大人,纵使你的条件再好,都改变不了我是人妻的事实。” “他就这么好?值得你死心塌地?”顾于景眼睛泛红。 “顾大人,是我不愿做你的笼中雀,不愿,做你的人。”淳静姝说完这句话时,泪水从眼角滑落。 若是顾于景知道自己就是黑丫头,他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既然,今日这层纸已经彻底被捅破,那便彻底说开吧。 淳静姝跟顾于景已经是过去式了,本就不应该再有任何交集,霁溪小镇这短暂的重逢,是上天开的不怀好意的玩笑。 六年前自己期盼了三年的事情没有结果,她不相信,重逢这么短一段时间,会有什么质的改变。 被拒绝得如此彻底,顾于景狠狠地盯着淳静姝,眼中的红血丝越发多了。 “淳静姝,这是你的真心话?”顾于景哑声,胸口有破碎的声。 “是。” 淳静姝没有看他,趁着他力道减轻时。逃出了他的怀抱,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那副避之不及,小心远离的模样,心中的刺变得格外尖锐,扎得他肋下生疼。 “淳静姝,你是不是觉得本世子就非你不可了?”他磨牙道。 “随顾大人如何做想。” 淳静姝看到马车已经抵达霁溪小镇,快到医馆门口了,从怀中掏出银票,分了一半出来,放到茶几上的一旁,“多谢顾大人今日出手相助,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淳静姝说完,没有理会顾于景的脸色,喊停了马车,下了马车,跑入了医馆,关上了门。 她豪不留恋的样子与她喊自己相公时,判若两人。 看着茶几上的甜豆糕与那一沓银票,顾于景的喉咙如同吞了一万根针一样,连咽口水都疼。 喜欢自己的女人多了去了,只要自己点头,什么样的女子都有。 他为了淳静姝,都这样放下身段来哄了,可她淳静姝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糟蹋自己的心意? 第72章 丈夫归来 做正式夫妻吗? 顾于景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人下了蛊。 明明认识淳静姝没有多久,就对她起了心思。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那个执念从何而来,但是他清楚自己知道,自己每次在触碰她时,呼吸有多快,心跳有多强,身体有多喜欢。 可是,她不接受他。 那层膜一旦捅破,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她就看见不到他的好? 他俊美多金又有前途,是自己的王牌,在她这里却一文不值。 顾于景觉得自己的自尊被碾压了,心中似乎也有了裂痕。 他的双手握成拳头,指节泛白,关节咔咔作响。 “主子,我们接下来回客栈吗?”松烟站在外头问道。 无人回答。 过了半晌。 “去漕运码头。” 松烟立马掉头,融入了夜色之中。 淳静姝听着马车声渐渐远去,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将遇初从老宅接回来。 “遇初,你想不想去省城上学呢?”她开口问道。 “省城?娘亲,为什么要去省城上学呀?” “因为省城的书院会更大一些,遇初也能认识更多的朋友,听说,那边的夫子,带出来的学子也更厉害一些。” 淳静姝笑道,“边还有很多糖人与糖葫芦,遇初,那想不想去看看?” “糖人?”遇初听见吃的,眼睛一亮。 不过,很快他又问道,“娘亲也会去吗?” “嗯,会的。我会一直跟遇初在一起。”淳静姝摸着遇初头顶,“爹爹也在省城。” 遇初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是娘亲,我若去了省城上学,便见不到现在的好伙伴了。”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要是去了省城,自己也见不到顾叔叔了。 “没有关系,老宅还在这里,遇初想他们了,我们就回来看看。” 淳静姝知道转学对于一个小娃娃来说,是有一些难受,可是为了让遇初不被埋没,她要带着他去往更大的平台。 孟母三迁,不也是为了为了孩子有一个更好的教育环境嚒? 淳启哲现在在书局帮忙,空闲时间少,她得提前跟遇初沟通好。 “不过,这些,都要等你爹爹回来再说。”淳静姝告诉遇初,如果有什么问题,到时候也可以问问淳启哲。 “爹爹要回来啦?”遇初扬起脖子。 “嗯,就这两日了。”淳静姝笑道,“爹爹去省城前留给你的课业,可做好了?他一向严肃,回来肯定要细看的。” “那我再去检查一下。”他翻身,想要下床。 “时辰不早了,明日遇初再看。”淳静姝熄了灯,遇初不久后就睡着了。 淳静姝在黑夜中发了一会呆,不久后,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下学后,遇初拿着木料,早早就等在院子中了,可是等了许久,也没有看到那抹天青色的身影。 淳静姝给患者看完诊,见到天已经下起小雨了,遇初还站在门口望着,喊了一声,“遇初,你在做什么呢?下雨了,先进屋。” “娘亲,我在等顾叔叔。” 遇初又回头望了门口一眼,走到淳静姝身边,“娘亲,您知道顾叔叔今天什么时候会来吗?” 顾叔叔前几日跟他约好了,今日会来继续教他木雕的。 淳静姝本来想说,顾叔叔永远不会来了。 可是对上遇初那双期盼的眸子,淳静姝无法狠下心来说实话。 她蹲下身来,与遇初齐平,“顾叔叔是大人,有很多事情要忙。今日他不会过来了。” “哦。” 遇初有些失望,“那娘亲知道,顾叔叔什么时候会来吗?” “这个娘亲不知道呢。” 她牵着遇初的手,“遇初,我们先净手用膳。之后,娘亲陪你做木雕,好吗?” 遇初的失落缓解了一分,他点了点头,跟着淳静姝去到小厨房。 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厢,顾于景忙了一天一夜。 在霁溪小镇漕运码头时,碰到祝鸿。 他手中拿着一个食盒,“于景,用过晚膳了没?我从酒楼里定制了好菜,一起去你的客栈用膳?” 顾于景瞥了他一眼,祝鸿跟上。 两人来到客栈。 “对了,于景,你那嘴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祝鸿第一眼便发现了那抹印记,一看便是新伤,才起的。 顾于景手摸着伤口,眸色变深。 “无事,磕到的。” “于景,你这伤口我新婚时,也有过。你骗不了我,是那个女子咬的吧?” “有那么明显?” 祝鸿点了点头,“于景,你现在跟她这样不合适,你还是不要去做别人家庭的插足者了……” “插足者?”顾于景脸色刷地一下变了。 他现在很反感听到这个词语,也听不得这个词语。 若非自己晚认识了她,谁是插足者还不一定。 祝鸿见顾于景神色不好,往前凑了一下,“于景,我从未瞧见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会是你强吻那女子,被中伤了吧?” “你这幸灾乐祸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你就不盼着我过好一点?” “我就是盼你好才笑的。” 祝鸿耸了耸肩,他巴不得那个女子一直拒绝顾于景呢,省得他发疯,喜欢一个人妻。 现在看来,那个女子倒是一个安分的人。 “对了,于景,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烟花大会了,你去吗?”祝鸿饮下一杯酒。 顾于景握住酒杯,没有作声,似乎,更加郁闷了。 祝鸿闻言,提着的一颗心,也可以稍稍放下了。 这天傍晚,遇初左等右等没有等到顾于景,却等来了另一人。 “娘亲,您看,谁回来啦!” 遇初冲进小厨房,喊淳静姝。 “这么开心?” 淳静姝放下长勺,笑着走到院子中时,看到了一身蓝衫的淳启哲。 “静姝。” 淳启哲走到淳静姝面前,温柔地看着她,“好久不见。” 淳静姝愣在了原地,眼眶泛红。 “淳大哥,你回来了,我去多炒一个菜。” 说罢,匆匆跑去了小厨房。 “嗯,慢点,不急。”淳启哲看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放下行囊。 三位围桌用膳,小火炉里还烤着新鲜的栗子,毕剥作响。 “淳大哥,你不是说烟花大会之后回来吗?书局提前休息啦?”淳静姝将烤好的板栗拿出。 “嗯,我提前将这个月事情完成了。”淳启哲将出炉的栗子剥开,先放了一颗到遇初跟前。 “淳大哥学问优秀,做什么都快。” 淳静姝给两人夹了菜,慢吞吞地开吃。 “还是静姝等我。”淳启哲笑了笑,又将一颗栗子放到淳静姝跟前。 三人用膳后,遇初先回到书房温习功课。 淳静姝将碗放到小厨房时,淳启哲拉住了她的手。 “静姝,我今日赶回来,最主要的原因,是想你了。来霁溪小镇六年,我们一起看了五场烟花,今年,我想陪着你看第六场。” 他走到淳静姝跟前,“上次你答应过我。今夜,我们可以圆房做正式夫妻吗?” 第73章 你就不能喊我相公? “我……” 淳静姝下意识地侧头,脸上泛起红晕。 淳启哲轻笑一声,往前一步将她拥在怀中,她脸靠到了他的胸膛,鼻尖传来阳光的气味。 不同于那抹淡淡的薄荷气味,淳启哲的衣服除了阳光的味道,没有其他的味道。 “静姝,难道我离开这么多天,你都不想我吗?”淳启哲沉稳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叹了一口气。 “我,我没有……”淳静姝的脸又染红了一分。 “人家夫君回来时,娘子都会迎上去,牵着夫君的手,投怀送抱,都会甜甜地唤相公,怎么我回来了,你反而跑去小厨房了,忙着也不理我,还喊我淳大哥。”淳启哲语气带着一丝叹息,“你就不能喊我相公?” “我,是担心你饿了……”淳静姝愣了一会。 其实她也弄不清,方才自己为何没有像往日一样迎上去,反而先去了小厨房。 可能是淳启哲提前回来了,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吧。 “看到你,我便不饿了。” 淳启哲看着淳静姝,虽然是晚上,可目光比太阳还要耀眼,“静姝,今夜之后,做我真正的妻了。” 他俯身吻下,淳静姝却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可是害羞了?” 见她满脸通红,淳启哲的目光落到她脖子上的蓝色丝巾,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娘子脖子上戴的这条丝巾真好看。” 淳静姝皮肤很白,那天蓝色的丝巾挂在脖子上,像是纯洁的白云中,透露出来的天空蓝。 淳启哲喉结滚动。 淳静姝心脏砰砰直跳,瞬间紧张起来,想要捂住脖子,但又不能做得过于明显。 这条丝巾下面有顾于景印下的吻痕,至今还没有全消,绝对不能被人看到。 她想要往后退后一步时,医馆的门被敲响了。 门外传来淳月兴奋的声音,“哥哥,你回来了吗?” 淳静姝舒了一口气,从淳启哲怀中挣出,“我去开门。” 淳启哲摸着自己胸口的位置,那里还有女子温热的体温。 “哥哥。” 淳静姝开门口,淳月走了进来,三两下跑到淳启哲面前,“方才花大娘说在码头上碰到哥哥,我还不信,果然是哥哥回来了。” 淳月扯着淳启哲的袖子,嗔道,“哥哥回来了,也不先回老宅看看我跟娘亲。”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在我面前撒娇?” 淳启哲笑了一下,拉开淳月的手,看了一眼淳静姝,“静姝,我先回一趟老宅?” 淳月脸上的笑容一僵。 “嗯。”淳静姝若有所思地点头,“应该的。” “你跟遇初先休息,给我留盏灯。” 淳启哲离开时,淳月嘴角一勾。 淳启哲来到老宅后,淳老太太很是欢喜,想要从床上下来。 “母亲,您的腿怎么了?”淳启哲关切地问道。 “年纪大了,如厕时摔了一跤。”淳老太太拍了拍床沿,让淳启哲坐到自己跟前来。 “哥哥,你是不知道,娘亲躺在床上这段时日,都是我跟大嫂子照顾的,淳静姝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呢。” 淳月也做到两人旁边,看着卢氏,“大嫂子,你说是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母亲这腿是静姝治的。她是有功劳的。”卢氏将一个垫子放到淳老太太身后,又去给淳启哲倒茶。 “淳静姝是大夫,给人看病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 淳月声音尖锐了几分,“我娘亲是她婆母,她作为儿媳照顾婆母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淳月想起此前被淳静姝拒绝的事情,又觉得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心中都向着她,心中的火气更盛了。 “是吗?”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淳静姝拎着灯笼,牵着遇初走了进来。 “静姝,更深露重地,怎么跟着来啦。” 淳启哲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给淳静姝,“快,先擦擦湿气,别着凉了。” “多谢淳大哥,遇初说来看看祖母,就出来走走。”淳静姝拿着毛巾,先给遇初擦了擦披风上的水汽,才开始擦拭自己的披风。 “娘,您看,哥心中只有淳静姝。” 淳月心中泛起酸意,“可是她没来照顾娘亲,对娘不孝这是事实。” 淳老太太此前脸色还算好,听到淳月这样挑拨,当即拉下脸。 “淳月。” 淳启哲率先开了口,“娘亲生的是我,不是静姝,要说不孝也是我,是我在外,没有照顾到娘,跟静姝没有关系。” 静姝是他追求了三年的女子,是他珍爱的女子,他不许其他人为难她。 他揉了揉额头,从怀中掏出了一袋银子,放到淳老太太跟前,“娘亲,这是儿子孝顺您的,您买补品吃,原谅儿子的疏忽。” 淳静姝心中涌上了一股暖流,因为淳启哲的维护,自己来到霁溪小镇这三年也很少看过淳家人的脸色。 淳启哲维护淳静姝,又哄淳老太太的做法,让夹在中间的淳月面色难看极了。 “哥哥,你……” “淳月,住口吧。按照常理媳妇照顾婆婆没问题,可淳老太太受伤一事,与你脱不开关系,理由你来照顾。” 淳启哲看着淳月,又看着淳静姝,神色逐渐转深。 “淳静姝,你,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淳月见淳静姝发难,吞下一口口水。 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就算淳静姝猜到又如何? 她那次回来后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给清理掉了。 “你有什么证据吗?” “这个算不算?” 淳静姝拿出一个碗,上面还有干掉的饭粒,“这是老太太摔倒当天,你给老太太盛粥用的碗。” 淳月当即面色发白,身子有些发颤。 淳静姝本不打算来老宅的,但是看到淳月离开医馆时,嘴角的那抹笑容,她改变了主意。 有的人本性便是坏的。 她猜到淳月今日必定会在淳启哲跟前上耳药,便想干脆一次清算划清界限好了。 “这个碗里面有泻药,因此,老太太那日才会拉肚子,结果才会摔倒。” 淳静姝看向额头冒汗的淳月,“淳月,我说得对吗?你若是不认,我也不介意将这个碗交到官府,他们的手段,比我多。” 第74章 娘子,卧房里来过其他的男人吗? 淳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亲,女儿错了……” 淳老太太愣住了,心中如有一根刺,她没想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要害自己。 淳启哲面色一凛,“淳月,当真是你!” “娘亲,女儿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当时想去二嫂嫂的医馆帮忙,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所以才……” 淳月哭着求饶,“但是我只是想让娘拉一下肚子,住到医馆去,没想过真的害您……” “你去医馆帮什么忙?费劲心思去医馆做什么?”淳启哲额上的青筋毕露,一个巴掌拍在淳月脸上,瞬间肿了。 淳月见从未对自己动粗的哥哥生气了,眼泪簌簌直流,哭丧着脸,“因为顾……” 当“顾于景”三个字要从淳月嘴里说出时,淳静姝眉心一跳。 “因为一个男子。”淳静姝先开了口。 她不想让淳启哲去追究更多,淡声道,“淳月见到那男子在我医馆就诊,便想让我说媒。但是人家已经有家室,我没有同意,她便想要留在医馆接触他。” 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揭开,淳月抬不起头来。 她匍匐在地,哽咽求饶,“娘亲,哥哥,月儿知道错了,月儿一时为情所困,才会……呜呜……” “淳大哥,今日事情原委已经弄清楚了,我便带着遇初先回医馆了。”淳静姝知道淳启哲会处理好此事,便先带着打哈欠的遇初离开了。 淳启哲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如同被麻叶割过一样。 他用家法抽了淳月二十鞭子,把她关到祠堂。 自己又亲在守在老太太身边一夜。 回到医馆时,已经天色已经泛白。 医馆的门已经打开,他走进去,看见淳静姝在舀水,屋内还留有一盏未燃尽的烛灯。 “静姝,我离开小镇的这段日子,你受了不少委屈吧?”淳启哲走到淳静姝身边,拿过她手中的勺,舀了一勺水。 他眼中布满血丝,怜惜地看着她。 淳月的性子,没想到变得如此恶劣了,早知道当初就让静姝与他一起留在省城了。 淳静姝与他对视一眼,旋即垂头,“嗯。” 淳启哲不在的这些日子,淳老太太与淳月的刁难,让她明白有的婆媳、姑嫂之间生来就是带着敌意的,不是真心就能换真心的; 顾于景的纠缠,让她重温了自己不被爱的卑微过去。顾于景能对认识不久的有夫之妇动了心思,当年一事猎奇要了自己,也不足为奇。 他们的靠近,都让她觉得为难。虽然她都应付过来了,可是说不累,说不委屈是假的。 “静姝,是我疏忽了。” 淳启哲手指拂过她的脸颊,“今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们母子了。淳月以后你不用跟她来往,我已经按照最严厉的家法处置她了。你相信我,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重要的。” “嗯,我相信。”淳静姝点头。 淳启哲从袖子中拿出一袋银子来,“这是我这个月给你攒下的银子,你收好。本打算昨夜给你的。” 淳静姝接过钱袋子,上面的布浆洗得发白,里面的碎银子小的只有指甲壳那么大一袋,大的有整整一锭。 淳静姝眼睛发胀。 “静姝,你这碎银子是我有时候帮别人做一些零散的活,他们给的。你别嫌弃,可以买一些小件。”淳启哲见淳静姝看着袋子发愣,解释了一句。 “不会嫌弃的。” 泪水不自觉滴入水中,卷起一层层水纹,她扬头,“相公,你除了在书局帮忙,还在做其他的事情吗?累不累?” “书局事情不多,我闲来无事给人写信,讼纸什么的,不累的。” 淳启哲听到她喊相公两字,只觉得心中吹入了春风,软绵绵的。 他将她拥入怀中,下巴蹭着她的发顶,“晚上,我们一起看烟花吧,早日一起去省城。” “嗯。” 上午,淳静姝给病人看诊,淳启哲便帮忙晒草药,收拾药房。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淳静姝抬眼,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医馆前面经过。 为首的是一俊朗潇洒的男子,旁边是一个身材纤细带着帷帽的女子。 身后跟着一队带刀侍卫,看起来威风极了。 百姓围观,周围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淳静姝也只是望了一眼,便开始诊脉了。 到了晌午时分。 来了几位大姐,淳静姝看诊后,他们围在一起讨论。 “你们知道吗?钦差大人的身边来了一个美貌女子呢!” “那女子的家世不简单呢,今天到繁星阁的排场可足了,整个身后的侍卫便将房间过道站满了。” “我好像听到那个女子叫于景,她还挽着他的手臂呢!” …… 淳静姝拿着药出来,便听到了一个大概。 “诶,淳大夫,你说那女子是不是顾大人的妻子?”一个大姐看到她后,笑眯眯地问道。 “不知道,没有关注。”淳静姝将药给到几人。 “他们两人应该是夫妻吧?就算不是夫妻,这么亲密,肯定也是有婚约的。”另一个大姐接过话柄。 “顾大人真是有福啊,那女子的脸蛋与身材都是极好的。” 淳静姝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来到院中,将草药翻了一个面。 自从那日窗户纸被捅破后,自己也翻新了。 顾于景娶了谁,他与哪个女子好,都与她无关。 她与顾于景是曾经相交的直线,今后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等到患者都离开后,淳静姝关上了医馆的门,准备去看烟花。 淳静姝身穿着一件白色人襦群,外套一件蓝色的外衣。 “娘子,你这样打扮真好看。”淳启哲放下手中的药材,眼睛都看直了。 淳静姝耳朵染上一层粉霞,“相公,我给你做了一身衣裳,你要不要去试一下?” 淳启哲眼中一亮,“在哪儿?” “在卧房。” 淳启哲点头,走到房中去愣住了。 昨日他未踏入此处,今日才发觉整个房中的布置都发生了变化。 虽然过去三年,他从未在这个房中留宿过夜,但是会到房中辅导遇初功课。 也清楚这书房三年里,从未有过什么变化。 他走到书桌旁,看到了一把折扇。 他打开折扇,眉头微蹙,看向身后的女人,“娘子,卧房里来过其他的男人吗?” 第75章 未婚妻!她一直在等你 折扇上面是松柏图,扇尾下面有一根灰色流苏结,是男性喜欢的风格。 淳静姝脸色白了白。 “遇初的夫子来家中家访过,当时在书房给遇初辅导了课业。” 这扇子摆放的位置不明显,但是依旧被淳启哲一眼瞧出。 淳静姝的手,不自觉地放到脖子上, 这上面的痕迹,可千万不能被他瞧去了。 “白岳书院的夫子对待学生算是用心的了,若是水平能够再提升一些,也未尝不能将书院建出名起来。” 淳启哲没有怀疑淳静姝的话,微微颔首。 “最近,书院请了一些大书院的人来给孩子们启蒙,确实讲授不一样,不过,其他书院的夫子,并不会在书院待很长时间。”见淳启哲没有起疑,淳静姝语气平静了几分。 “嗯,遇初还是去省城念书好。” 淳启哲看着崭新的木雕屏风,正准备开口。 “相公,你看看,新衣服合适吗?” 淳静姝拿着衣裳,在淳启哲面前晃了晃。 上面绣了简单的祥云纹,裁剪倒也算完整。 淳启哲眼睛有些发热。 “相公,是不是我做得不好看……”淳静姝见淳启哲没有吭声,有一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不,娘子,为夫很喜欢,这是我最喜欢的衣裳。” 虽然用的不是最繁贵的布料,上面的绣法也很平凡,可淳启哲的心中却软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淳静姝并不擅长女红,能够做成这样,定是花了不少心思。 淳启哲将外衫换上,尺寸刚刚好。 淳静姝看着眼前这个什么都说她好的男子,不由得笑了,心中多了一抹湿润。 只有跟淳启哲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被肯定的,是受宠爱的女子。 她走到淳启哲身边,给他系上扣子,淳启哲牵着她的手,眼中的滚烫不加掩饰,“娘子……” “相公,你……”淳静姝面色染红,垂下头去。 “娘亲,爹爹,我回来啦!” 医馆门口响起了遇初稚嫩兴奋的声音,“我们一起去看烟花大会吧,晚点去,就找不到好位置啦!” 淳静姝抽回手,低着头,将腰带放到淳启哲手中,“遇初来了,我去开门。相公,你早些准备好。” 说罢,飞快地跑了出去。 淳启哲想起她方才眼尾都染红的样子,轻笑了一声,将腰带系上,最后看了一眼屏风,离开了卧房。 这是静姝的房间,他以前没有过问,今后也不会再问。 他,很期待他们有共同的房间的那一天。 “爹爹,今年我一定要站到最中间的那根柱子那里看烟花!那里的视线最好。” “没问题,不过遇初,你要是看不到,爹爹也可以向去年一样,将你放在脖子上。” “可是,我记得去年回来时,爹爹的脖子都酸了,还僵了两天。” “那是因为爹爹去年没有经验,不信,你今年再试试?肯定不一样。” “是吗,那遇初现在就试试?” “来吧!” …… 淳静姝锁上了医馆的门,看着一大一小笑嘻嘻地打闹,勾起了嘴角,跟在身后。 可能,自己那三年荡气回肠的暗恋,便是为了此刻美好的平凡吧。 三人刚刚路过一个酒楼,一抹天青色的身影便来到酒楼门口。 “久等了诸位,我来晚了。” 他推开天字一号包间,里面传来了一道爽朗的男声。 “于景,你这小子不是说只出去一会吗?你看看现在都到什么时辰了?” 一个剑目眉心的俊俏男子起身,揽住了顾于景肩膀,“所以,你是不是得先自罚三杯?” “哥哥,于景是去办公事,这里不是军营,哥哥,你就别为难于景了,空腹喝酒多难受啊。” 一女子柳眉杏眼,肤色白皙,红唇宛若樱桃,腰肢纤细,她走到顾于景身边身边。 “我不是开一句玩笑嘛。” “那也不行。” 女子瞪了男子一眼,又笑盈盈地看着顾于景,“于景,你辛苦了,赶紧先坐下喝一杯茶吧。” 顾于景颔首,解下披风,坐到椅子上。 女子一手撩住袖子,给顾于景斟茶。 “沐沐,你这就是区别对待了,哥哥每次回家,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男子貌似不甘地嚷嚷道,“你现在还没嫁给于景,心就这样偏了。” “毅斌兄,来,先喝口茶。”顾于景伸手拿茶壶,打断了男子的话。 顾于景没想到楚毅斌与楚沐沐两兄妹来得比预期的时间要早一些。 上午,他在客栈里大堂碰到了两兄妹。 因为有公务在身,顾于景与他们说了几句,便让松烟带着两人在小镇上先安顿下来,直到晚膳时分,他才赶回。 顾楚两家是世家,侯夫人又特地来信提醒,因此他面子多少要做足一些。 “于景,还是我来吧。”楚沐沐没有松开茶壶,无意中碰到顾于景的指尖,耳朵绯红。 楚毅斌看着自己妹妹这副模样,又瞥了一眼顾于景。 只见他仿佛浑然不察觉,面上依旧是淡淡的。 楚沐沐给自己哥哥斟茶后,便坐到顾于景的右边。 顾于景将椅子往后挪了一寸。 楚沐沐见到这个动作,笑容停了一瞬,旋即又重新恢复了得体的笑容。 酒菜备齐,包厢只剩下三人。 “于景,我们好久没有聚聚了,今日咱们不醉不休。”楚毅斌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小酌即可,豪饮伤身。”顾于景饮下一杯。 楚沐沐也喝了一杯,有些呛人。 “沐沐,你少喝一点,大夫说女子不能喝太多酒。”楚毅斌见自己妹妹轻咳了一声,赶紧提醒道。 “没有关系,我会控量的。于景,没想到霁溪小镇的酒这么烈。”楚沐沐笑了笑,喝了一口汤缓解。 烈吗? 霁溪小镇不仅酒烈,就连女人也烈。 顾于景又喝了一口,没有作声,只是微微颔首。 酒过三巡,楚沐沐给顾于景盛汤时,手没有拿稳,泼洒了一些到桌上,她拿了自己帕子擦拭。 “妹妹,你莫不是喝多了?”楚毅斌连忙问道。 “没事,碗太滑了,于景,哥哥我去净手,有丫鬟在外候着,一会就回。”她嘴角带笑出了包厢。 转瞬,脸色便变了。 “金蝶,你去给我查查,这小镇有哪些医馆?有没有女大夫?” 顾于景这次对自己的态度,比之前都要疏离,让自己心中警铃大作。 方才她离顾于景很近,他用帕子拭手时,她曾闻到了那帕子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六年前,于景便是被一个女大夫给迷住了,六年后,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楚沐沐离开后,楚毅斌放下筷子,从怀中掏出一封新给顾于景。 “于景,圣上不日便会来通州,你要准备好在知州府接驾。” 顾于景接过信件,“多谢毅斌兄告知。” “嗨,你我之间,哪用得着谢字呢。” 楚毅斌端起酒杯,“你什么时候回省城呢?要不与我们一同启程?” “漕运一事还在收尾。” 顾于景将信放到怀中,“再等等吧。” “这件事情等几天倒无伤大雅。可是,你与沐沐的亲事呢?” 楚毅斌话锋一转,似迷离又清醒地目光看着顾于景,“我妹妹这六年为你拒绝了多少贵公子的求婚,你可知道?她一直在等你,都将自己等成老姑娘了,你总不能让她等一辈子吧?” 第76章 他心中嫉妒得发狂 准备推门而入的楚沐沐动作一滞。 如同六年前一般。 楚毅斌问出这个问题后,顾于景沉默了。 “于景,你为何不说话?” “毅斌兄,沐沐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也不必……”顾于景的话没有说完,“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楚沐沐一脸笑意走了进来,“于景,哥哥,我方才听说霁溪小镇的烟花大会即将开始了。去河边看效果做好呢。” “烟花大会?” “是呢,哥哥。听说对着霁溪小镇的烟花许愿,能够愿望成真呢。” 她笑着走到顾于景面前,“于景,你白日里公务繁忙,晚上可以陪我们看烟花吗?” 顾于景却想起了淳静姝曾答应陪他看烟花。 可是那层窗户纸捅破后,她,应该不会再去看烟花了吧? “于景,我兄妹俩好不容易来到霁溪小镇看你,你总不会连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吧?” 楚毅斌喝了一酒,嗓子大了几分。 “哥哥,你小声点,于景听得到。” 楚沐沐借着酒劲,直接挽住顾于景的手臂,“于景,我们走吧。” 顾于景抽回手,长腿一迈,走到了前头,“嗯,走吧。” 楚沐沐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臂,鼻子有些发酸。 她怔了一会,又挂上一抹微笑,跟上了。 楚毅斌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没有跟上,反而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两人来到河边,已经聚集起了大量的人群。 河边的花灯,映衬得顾于景的轮廓越发立体。 楚沐沐站在他身边,一时都看痴了。 若不是当年他中毒了,让原本青梅竹马的两人有了裂缝,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是夫妻了吧? 当年,顾于景手废了,被送回了外祖白氏家中。 父亲便让自己与另外一个男子相看,虽然她当时心中舍不得顾于景,但是抵不住母亲与父亲的轮番劝说。 “女儿啊,顾于景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是啊,就连侯府都放弃他了,他父母都不管他了,你还守着他做什么?。” “你不是最欣赏他的才华吗?他连碗筷都拿不起,遑论提笔写字了?” “你若跟了他,以后只能一辈子伺候他,就连吃一口饭都不安生。” …… 最终,她不得已应下下了婚事。 可是,在大婚前夕,她听说顾于景参加了江州府的秋闱,还中了谢元。 她再也坐不住了,穿着嫁衣,连夜跑完江州。 那时,她觉得她的于景又回来了。 只要,她跟以前一样,在他面前说好话,跟他说软话,他便能够跟以前一样,跟在她身边。 可是,见到他的那日,她才知道,那三年,他身边有一个女人。 他虽然答应跟自己回京城,可是却始终没有应下跟自己的婚事。 他虽然从不言明,可是她知道症结所在。 “于景,九年前,是我没有把握住你,没有陪在你的身边,错过了与你的三年时间。” 楚沐沐看向顾于景,眼中蓄着泪水。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必要提起。”顾于景没有看她,语气云淡风轻。 “不,有必要的。以前是我错了,所以,我用两倍的时间来偿还与弥补,让你看到我的决心。这六年,我连二皇子的求婚都拒绝了,我一直在等你看到我的真心。” 两行泪水从楚沐沐眼角滑落,楚沐沐鼓起勇气,再一次抓住他的手,“于景,六年了,她不会再回来了。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虽然侯夫人跟她说,等时间一到,侯府就会给两人定下亲事。 可是,于景是她这辈子最爱的男子,她还是想跟他心意相通。 她方才打断自己哥哥问顾于景,是想自己亲自问他。 “你这又是何苦呢?” 顾于景抽回自己的手,“我也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好。何况当年,就连去亲爹亲娘都不要我了,你放手是明智的选择。” 时隔九年,他已经看开了许多。 “不,不是这样的。” 楚沐沐泪水簌簌落下,“你一直在我心中,我身在楚家,婚事不由我做主,加上……” 她咬牙,“加上,那时我确实懦弱了,不够勇敢。可是人都是会成长的,于景,你迟早是要娶妻的,与其去娶一个陌生的女子,不如,你再信我一次?让我做你妻如何?” 顾于景看着她,烟花此时亮起,在夜空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楚沐沐望着他欣长挺拔的身姿,在期盼一个回答。 顾于景看着楚沐沐微红的脸,脑袋中却浮现出那一夜,他亲了淳静姝后,她脸上浮现出来的一抹薄醉。 “于景?”楚沐沐迟迟等不到顾于景的回答,喊了他一声。 顾于景回过神来。 每次只要别人提到他要娶妻时,他总会想起淳静姝。 仿佛,她本就该是他的妻子,他也应该娶她为妻。 他摇了摇头,自己只怕有心魔了。 才被拒绝得那么彻底,又这样没有记性地想起了她。 他引以为傲的自尊呢? 她现在,应该正在跟遇初讲故事吧? “哇!好漂亮啊!” 一阵惊呼声响起,顾于景循着声音望去,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淳静姝穿着漂亮的蓝白色裙子,画了一个淡妆,靠在一个男人怀中,笑靥如花。 顾于景胸口涌上了一阵腥味,几乎要呕出血来。 “于景,你怎么了?”察觉到顾于景脸色不对,楚沐沐紧张地问道。 “没事。” 他抹了一把嘴角。 只有他自己知道,明明心中嫉妒得发狂,可是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第77章 不甘!看着她与丈夫恩爱 楚沐沐见到顾于景这番神色,想侧头望去。 “不是来看烟花的吗?安心看吧。” 顾于景冷淡的声音传来,楚沐沐顿了一会,眼中一闪而逝一抹失望,而后抬头,又挂上了得体的笑容。 “好。”她看向河面,那里的眼光璀璨耀眼。 顾于景也看向烟花,仿佛被烟花吸引了一般。 可他的余光却一直盯着淳静姝。 她身旁的那个男子,他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长相似乎不错。 看起来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男人算是霁溪小镇长得比较俊朗的男子了,可是,比自己还是差远了。 他身上穿着一件褐色的衣裳,那上面的纹路…… 他记得,那个纹路,与淳静姝绣的书房里的新衣裳一样。 顾于景觉得胸口的刺,又出来作祟了。 淳静姝是什么眼光,明明这件穿在自己身上更风流倜傥,她难道看不出来吗? 一阵江风吹来,吹皱了江面,也带来了丝丝凉意。 “娘子,起风了。你冷不冷?”那男人低头看着淳静姝。 “相公,我还好。”淳静姝轻轻摇头。 周围人山人海,她的那一声相公穿越人海与周围的嘈杂声,清晰地直击顾于景的鼓膜,停到了他的心上。 但是,这样柔声的,亲昵的呼唤,却不属于他,属于另外一个男人。 “江风都将你的发髻吹乱了。”男人轻笑一声,伸手拂了拂她的碎发。 他的捏着她的一丝青丝,指尖从她的额头一路滑倒她的耳畔,却没有离开,“不过,我家娘子就算不装扮也是极美的。” “相公,这还在在外面呢,你这样说,我都不好意思了。” 淳静姝面上一热,脸上泛起红晕,在灯光的照射下如同天边的粉霞。 “为夫只是实话实说。”男人嘴角带笑,手指从耳畔而下,放到她蓝色的丝巾上,“娘子的丝巾似乎松了些。” 顾于景心口发紧。 那里曾是他到达过的地方。 而那个男人却可以这样堂而皇之的,正大光明的隔着一层丝巾触摸。 正大光明? 这四个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时,顾于景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多谢相公,我自己来系便好。”淳静姝握住男人的手,对着他浅浅一笑。 如同夜海棠绽开,舒缓迷人,又刺眼。 顾于景觉得自己便向是一个暗处的凝视者,眼睁睁看一个有夫之妇在与他的丈夫上演鹣鲽情深,恩爱情深的戏码。 似乎是察觉到身边的视线,淳静姝系紧了丝巾,侧头看了一眼。 看到顾于景正在不远处,微微仰头看烟花。 她心中登时紧张起来。 若是让淳启哲看到顾于景,那…… 她扫了一眼正坐在一旁看烟花的遇初,轻声开口,“遇初,相公,江边风大,我们觉得有些冷,要不换一处地方观看?” “娘亲,要不您换上我的披风,我不冷。” 遇初说完要解下自己的披风,“这里是最佳的看烟花的地方,娘亲我们要是去了其他地方,只怕就没有这么好的位置了。” “遇初,你太小了,还是用我的披风吧。” 淳启哲解开披风,批到淳静姝身上。 淳静姝看着两人一脸关切的样子,一时竟无法拒绝。 心中想着重新再找一个借口带他们离开。 “于景,你听说了没,在烟花下许愿,会愿望成真呢。” 楚沐沐笑着开口,“我方才许了一个愿望,你要不要也许一个愿望。” “如果许愿有用,还用人做什么?” 顾于景面色有些发冷,“我先出去透一透气。” 说罢,扒开人群,长腿一迈便离开了。 顾于景走出人群,烟花声也越来越小。 他很少信这些虚无飘渺的说法,因为早在九年前,他在被抛弃送回白府时,他便曾许愿,自己的亲人不要抛弃他。 后来,他是凭借自己的毅力,还有那个黑丫头才走出了阴霾。 可,终究,那个黑丫头也是冲着钱财而来而来的。 这六年,他第一次想要拥有一个女人,却也被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如果向烟花许愿有用,那便让淳静姝擦亮眼睛,到自己身边来。 望着顾于景的背影,楚沐沐一时愣住了,她站在顾于景方才的位置,余光可以看到一个男人的侧脸。 身边依偎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与一个小孩,宽大的披风将他们包裹住,看不清真容。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她不禁心生羡慕,若是九年前自己坚定一些,自己与顾于景应该也会有这样和睦美满的家庭吧。 方才顾于景气色不佳,或许,也是瞧见了他们的幸福吧。 不过,没有关系,以后自己也会顾于景这样和和美美的。 只要自己不再动摇,顾于景一定会再次看到她的好。 淳静姝见到顾于景似乎对烟花不怎么敢兴趣,看到一半走了后,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不用担心他们两人撞上了。 烟花绽放已经接近尾声,遇初吵着肚子饿了,淳静姝与淳启哲两人捏了捏她的小脸,“遇初,方才让你多吃点,你不听,现在好了,知道饿了吧。” “娘亲,爹爹,好不容易遇上一年一度的烟花大会,我都顾不上吃饭了。” 遇初摸着自己瘪瘪的肚子,“现在烟花放完了,我们再去买一些点心吃吧。” “好,爹爹这就带遇初去逛灯会,去吃好吃。”淳启哲笑着摸了摸遇初的头,牵着他的小手,“走吧。” “爹爹,你真好。”遇初抓住淳启哲的手指,蹦跶得老高,眼睛里像是有星星一般。 淳静姝摇了摇头,轻笑一身,走在两人身侧。 夜风起,灯影憧憧。 三人在街上有说有笑,不一会遇初受伤就拿了几个小玩意。 “相公,哪能小孩子说什么就买什么的呀,你呀,就不怕惯坏他。”淳静姝见淳启哲对遇初的要求有求必应,笑着开口。 “小孩子嘛,多宠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这个做爹爹的,这么长时间没有陪遇初,这些便算是我给遇初的补偿。” 淳启哲笑着回应,“何况,我觉得遇初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不会被宠坏的。” “娘亲,爹爹这是在夸我呢。”遇初转过身来,对着淳静姝眨了眨眼睛。 他看到了一个糖人铺子,眼睛都直了,舔了舔唇,“爹爹,我想要吃糖人。” “糖人?在哪呢?” “在那里呢!”遇初拉着淳启哲,往淳静姝身后不远处的铺子奔去。 淳静姝无奈地笑了,跟上两人的步子。 在距离铺子十米的时候,淳静姝看到铺子面前多了一抹天青色身影,正在挑选糖人。 挺拔如松,风度偏偏是顾于景没有错。 看着前面越来越接近铺子的淳启哲与遇初,她方才放松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要顾于景挑选完,转身离去,便会与淳启哲碰个正着。 淳启哲便会看到顾于景与遇初同框。 第78章 强吻,怕被看到 淳静姝的额上挂了一层细细的薄汗,她若是开口叫住淳启哲,顾于景便会回头,便会发现她。 只能先拉住着淳启哲了。 她咬唇,飞快地奔到淳启哲身旁,想要扯住了淳启哲的衣袖。 “于景,你买好了吗?” 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一个长发如瀑的女子从侧面唤了一声顾于景。 她来到顾于景身边,两人宽大的袖袍挨在一块,看起来很是亲密。 淳静姝的脚步如同灌了铅一般,迈不开步子。 是她。 那道声音,就算再过六年,淳静姝依旧不会忘记。 六年前,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时,便觉得她是一个美人。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她五官精致,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佳品,肤色白皙,身段经过六年,依旧没有丝毫变换。 依旧是那样风姿绰约。 难怪,顾于景当年跟自己滚完床单,转眼便在这个女子面前说出那样让自己难堪的话来。 毕竟当年自己又黑又瘦,顾于景选择这个女子,也是无可厚非。 六年前她是顾于景的准未婚妻,现在,应该便是妻子了吧。 “已经买了了,可是这个?”顾于景拿起将糖人拿给她。 “是的,正是这个。”女子笑了笑,“于景,我们走吧。” 顾于景颔首,跟着她从铺子的侧面走了,没有转身,没有与淳启哲撞到。 遇初的心思全在糖人身上,也未曾注意到那一抹天青色的身影。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淳静姝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六年前顾于景为了她中伤了自己,现在,她也来霁溪小镇了,顾于景应该不会再想纠缠自己了吧。 毕竟男人若有佳人陪伴,便不会再找无聊的消遣了吧。 这样想着,她的到来,除了让自己想起六年前扎心的一幕,也能让自己耳根更加清净了。 “娘子,怎么那边有你认识你的人吗?我们要不要去打一个招呼?” 淳启哲买了糖人,见淳静姝一直站在原地不动,望着看着那处,开口问道。 “没有熟人,只是觉得那一处的兔子花灯很好看,多看了两眼罢了。” 淳静姝收起心中的感慨,脸上带着笑容,看着两人,“可是又挑选了双龙戏珠的糖人。” “还是娘亲了解我,我最喜欢这个造型了。” 遇初拿着糖人,笑道,“今日爹爹给娘亲也选了一个呢。” “是吗,什么样子的?”淳静姝转头看着淳启哲。 “是这个。”淳启哲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有海棠花、梨花、蔷薇花等六个花朵形糖人。 “娘子,这个是今年烟花大会限定的六花神糖人,我觉得与你很衬,便想买个你尝一尝。” 淳启哲眼中带笑,等着她拿。 淳静姝拿起一支海棠花糖人,轻轻地要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吗?” “多谢相公,味道很清新,还有海棠花的香味。”淳静姝点了点头,嘴里的甜味冲散了方才的涩味。 淳启哲看到她嘴上沾满糖霜,越发饱满,不自觉将食指放到她唇上点了一下。 略带薄茧的指腹抚摸过她饱满而娇嫩的唇,淳启哲的手如被电击。 淳静姝一时也惊住,脸上迅速爬满红霞,“相公,你……” “你的唇上沾了糖霜,我,我才给你擦擦。” 淳启哲将摩挲过她嘴角的手指放到自己最终轻轻尝了一下,轻声道,“好甜。” “相公,你……” 淳静姝红着脸,拉着遇初往另一边走去。 淳启哲嘴角勾起,却是爽朗一笑,跟在母子俩身后。 秋风平等地吹向每人,无论是幸福的人,还是心碎的人。 三人走了没多久,遇初要如厕。 “娘亲,您今日走累啦,爹爹陪我去找茅厕就好了,您在这米糕铺子附近等等我吧。”遇初一副小大人的安排。 “静姝放心,我们一会就来。你在这里休息一会。” 淳静姝点头,买了一盒米糕。 遇初两人离去不久,街上响起了一阵锣鼓的声音。 原来是一条花灯做成的游龙自江边而来。 游龙所到之处,吸引了周围的人群围观。 铺子旁边的人立马蜂拥而去,淳静姝担心遇初回来后找不到自己,不想凑热闹,便往后退了去。 终于退到一根柱子后面,却不曾想脚踩到一个人脚背,撞到一个人的身上。 “不好意思,没伤到您吧?”淳静姝连忙道歉,抬眸时,却对上了一副深沉的桃花眼。 “顾,顾于景……” 四目相对之时,淳静姝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 她今天才庆幸没有再遇到顾于景了,可谁曾想,一转头,又遇见了他。 “淳静姝,你有意思吗?非得在我面前晃悠?”顾于景薄凉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意。 “顾大人,我并没有在你面前晃悠,方才是人太多了,我也是被殃及的。”淳静姝垂眸,咬唇解释。 “没有晃悠?你在烟花下与他你侬我侬,你在糖人铺子前面与他卿卿我。” 顾于景吐了一口浊气,“你当我是瞎子吗?” “顾大人,你非要这样蛮横吗?” 淳静姝被他问得先是一楞,而后反应过来,咬唇反问,“我与我相公相处,有什么不可吗?” 你顾于景不照样有佳人陪伴?我为何又不可以? 见她这副咬唇倔强的样子,顾于景心中怒火上升,直接扣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此时,淳启哲的声音从柱子后传来,“咦,遇初,你娘亲怎么没有看到了?” 第79章 她的夫妻生活 “对哦,我们刚刚离开的时候,娘亲是在这附近呢?” 遇初也有些奇怪,“爹爹,娘亲不会是走丢了吧?” “这,应该不可能吧?小镇不大,你娘亲很熟悉。” 淳启哲这样说着,但是口气中带着一丝担忧,“我们先找找看,如果过一会再找不到,爹爹去找镇长喊人。” …… 听到父子两的声音,淳静姝背部一僵,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用力推开顾于景。 但是她越用力,顾于景却将他抱得更紧,嘴唇辗转,不曾离开分毫。 她眼眶发红,发了狠张嘴用力。 顾于景却在她用力之前,先咬了她的唇瓣。 一抹鲜红的血从嘴角晕染开来,像是纯白的梨花上,染上了一抹胭脂色,清丽又明艳动人。 顾于景喉结滚动,灼人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侧,“淳静姝,这是你欠我的,上次咬伤了我,我不过是还给你罢了。” 心间发胀得厉害,淳静姝红着眼看他,“顾大人,现在你我扯平了,请放手。” “我若不放呢?”顾于景嘴角勾起,带着顽劣的笑。 “顾于景,你何必如此难为我?”她眼角滚落了两行泪珠,声音带着哽咽,又带着哀求。 这样楚楚可怜,又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如同一根牙签,吞入了喉咙。 顾于景胸腔发胀,喉咙发痛。 听着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淳静姝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趁着顾于景晃神的瞬间,狠狠地踩了她一脚。 借着他吃痛收回脚的空袭,淳静姝一把推开他,跑了出去。 没走两步,正好碰到淳启哲。 遇初见到淳静姝眼睛发亮,“娘亲,您在这这里呀。” 淳启哲闻言砖头,见到淳静姝完好地站在眼前,如释重负,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放轻松了不少,他走过来牵住淳静姝的手。 “娘子,你去哪里啦,我跟遇初找了你好久呢。” “我刚刚去买了一些米糕。”淳静姝低头,努力平复心绪。 她瞥向那处,因为柱子的遮挡,加之靡靡灯光,一时之间也看不清柱子背后的景象。 她将刚才拽在手中一盒米糕拎到两人跟前,发现包着米糕的那放油纸,已经变得皱巴巴的。 “娘亲,这米糕怎么像是被人挤过一样呀。”遇初眼睛眨巴眨巴地写着不明白。 淳静姝尴尬了一瞬,这盒米糕是顾于景亲吻自己时,受到了挤压,但是眼下,她又如何能对淳启哲与遇初说出真相呢? “方才这里经过游龙,很多人都在围观,可能那个时候被挤坏的吧。” 淳静姝心中苦涩,抬头,嘴角勉强扯起一抹笑容。 “娘子,你怎么受伤了?”淳启哲语气中带着关切,看向淳静姝的嘴角。 “是啊,娘亲,您的嘴角都留了血。” 淳静姝心中陡然一紧,她低下头,眼中潮湿,轻声道,“我刚刚吃米糕的时候,不小心咬到嘴巴了。” “娘亲,你的伤口很疼吧?下次要小心一点喔。” 遇初一脸忧心忡忡到样子,“我们才离开一会,娘亲就受伤了,爹爹,以后我们不要离开娘亲了,好不好?” “嗯。” 淳启哲拿出白色的帕子,按压在淳静姝的伤口处,那一抹鲜血,蔓延到了帕子上。 他力度不大,轻轻地,柔柔地,淳静姝的眼泪却再一次滚落下来。 “怎么了,弄疼了?那我轻一点?”淳启哲见到淳静姝落泪,心中像是被人用绳子勒住了一般,生疼。 他从未见过淳静姝哭得如此伤心过,一时之间,心乱了,手也乱了。 “相公。” 淳静姝却没有回答他疼不疼,只是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流得更加汹涌了,“相公,我想早点回家。” “好,我们现在就回家。” 淳启哲拥住淳静姝,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抚着。 遇初也拉着淳静姝与淳启哲的手,眼中也充满了心疼。 娘亲现在的伤口,肯定是好疼的。 以前,娘亲采药时不小心砍到了手,也未见到她哭得这般凶。 三人回到医馆后,淳静姝已经没有哭了。 她看了一眼医馆门口的锁,眉头微蹙。 走入院中后,淳启哲让她坐在椅子上,点亮了烛灯。 接着,他走入小厨房,打了一盆热水来,“娘子,今日走累了,泡一个脚吧。” 他蹲下身子,褪去淳静姝的鞋子,再要褪去她的袜子时,淳静姝回过神来,身子往旁边一侧,“相公,你的手是要写策论的,怎么能让你来给我洗脚呢。” 淳静姝自己脱下袜子,将脚放到热水中。 “这有什么。家事国事天下事,本来就不是对立与矛盾的,我在做学问时是学子,可回到家是便是你的相公。” 淳静姝的眼眶再一次泛红。 从来没有人这样跟自己说过话,也没有人这样对自己温柔以待过。 今天,也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去诠释家事国事天下事的含义,以往,那些文人士子对待女子,多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来只有妻子伺候他们洗脚的份,想让他们给妻子洗脚,相当于是天方夜谈。 淳启哲脸上带着笑,往水中家了几根皂角,要捉住淳静姝的脚腕时。 “爹爹,我也要。” 遇初也端来一盆水,与淳静姝并排而作,“我也要香香的皂角。” “相公,你去帮遇初吧。” “那好吧。” 淳启哲看着跟过来凑热闹的遇初,捉住他的小脚丫搓了搓。 瞬间,遇初不耐痒笑了起了,往淳启哲身上踢了一脚水。 “遇初!这个是你娘亲给我做的衣裳,你不能使坏!” 淳启哲按住遇初乱动的脚丫子,笑着命令道。 两人打打闹闹,院子中欢声一片。 淳静姝看着两人嬉闹,眼中发热,嘴角多了一抹释然。 院中孩童与男人银铃般的笑声隔着一扇薄薄的门传过来,如同一记无声的闷拳,狠狠地砸在顾于景的胸口。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跟着他们幸福的一家三口来到这里。 或许是方才淳静姝痛苦的样子,让自己心软; 又或许是自己心中一直不甘。 她对着自己时,眼神发狠,恨不得远离万尺,可是,她却对他轻言细语,她在他怀中痛苦,伏在他肩头落泪。 她的所有委屈,都找他倾诉。 他们如此亲密无间。 他,堂堂侯府世子,朝中大员,到底哪里不如他相公那样一个的平凡人了? 懊恼间,他一拳头砸向了身边的墙壁,手上出血了,他也没有闷哼一声。 不久后,医馆院子里面的烛灯熄灭了,院子里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顾于景的心,却开始滴滴答答的乱跳。 熄灯之后,她,是怎样辗转承欢的呢? 她那样爱哭的人,会不会哭呢? 第80章 嘴上的伤怎么来的?未婚妻的质问 夜里冷风猎猎,万籁俱静。 一方小小的院墙,隔绝了冷风与隔绝了屋内的所有声响。 顾于景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找虐过。 他们是夫妻,他们不知过了多少次夫妻生活了。 想到此,顾于景心中的刺又变得尖锐不已,卡在胸腔的位置,寸寸入骨。 鸾铃声传来,松烟驾着马车来到医馆门口,“主子,漕运那边有了消息了。” 顾于景深深地看了一眼医馆,还有上面的那一把新锁。 那时他前不久才给淳静姝换上的,如今,没有锁住淳静姝,却将自己的心锁住了。 “去找祝鸿。” 这是顾于景第一次没有应下公务。 松烟诧异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又看了一眼医馆,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在卧房。 淳启哲给遇初讲故事讲到最后,遇初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淳启哲小心翼翼地抱起遇初,将他放到床上。 淳静姝放下发髻,青丝披落肩头,随意清纯又性感。 淳启哲呼吸不自觉地绵长了几分,他走到铜镜面前,从身后拥淳静姝。 “娘子,今夜可以吗?” 炙热的胸膛,烫得淳静姝的后背如被火撩。 淳静姝红着脸,刚想说什么时,瞥见铜镜中脖子上的一方丝巾,神色一凛。 她起身,握住淳启哲的手,“相公,我这几日身子不利索,过几日可好?” 淳启哲眼中闪过一抹失落,而后脸上又挂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嗯,那,我今夜先回老宅歇息吧。” 这也是他当初与淳静姝的约定,两人做形式上的夫妻时,他不在医馆的卧房中过夜。 他放开淳静姝的手,转身,迈着步子往前时。 一阵鸾铃声传来。 淳静姝伸手扯住他的袖子。 淳启哲回头,面上疑惑,“娘子?” “相公,今夜,你能不能不走?” 淳静姝脸上有一丝恳求,“我睡在小塌上,你跟遇初睡,就当作陪陪我?” 淳启哲顿了一瞬,而后眼中涌上一阵欣喜,“乐意至极。你今日走了那么久,身子乏。你跟遇初睡床上,我睡小塌上。” “可是小塌……”淳静姝犹豫道。 “娘子,乖。我一个大老爷让自己妻子睡小塌上,像什么话呢?我睡小塌上吧。”淳启哲说完,直接躺到了小塌上。 淳静姝瞧见淳启哲这副模样,心中涌过暖流,从柜子里拿了一方毯子,盖到了淳启哲的身上。 等淳静姝躺倒床上,他吹灭了小塌旁边的烛火。 朗月透过窗户的间隙洒在卧房中,淳静姝望着小塌的方向,轻声开口,“相公,我们早日去省城可好?” 方才那道马车的鸾铃声,让自己心惊。 她担心自己多留霁溪小镇一天,顾于景那边就会多一份变数。 她不知道顾于景究竟为何会对自己这个已婚之妇感兴趣,可是她深知顾于景,若是他发狠了,自己与淳启哲也未必能够拧过他。 越早离开,自此不想见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嗯,再过一日,我便带你们母子俩去省城。” 淳启哲应声,“这次,让遇初先去熟悉省城的环境。你此前让我留意的开医馆的位置,我也已经看了几处,到时我带你一起去看看。” “嗯。” 淳静姝靠在一只手枕着头,“相公,你对我们真好。” “傻瓜,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么多见外的话。” 淳启哲声音低沉而温暖,“你跟遇初是我的妻儿,我不对你们好,对谁好呢?” 他顿了一会,“娘子,我们去省城后,抽个时间去知州府,登记婚书吧。” “嗯。都听相公的。”淳静姝点头。 两人又陆续说了几句话,屋内归于平静。 朗月映照下,淳启哲嘴角止不住上扬。 这是他第一次与静姝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共眠。 虽然,他们现在还隔着一个小小的过道,但是,他相信假以时日,他们之间将不会再有任何距离。 这厢,在河边。 楚毅斌找到了冻得有些发抖的楚沐沐。 “妹妹,你怎么在这里,顾于景呢?”楚毅斌心疼地解下自己的披风,批到楚沐沐身上。 “于景有事先走了,我在这里吹吹风。”楚沐沐跟在哥哥身后,身上的不冷了,可是心中总是有些冷意。 此前,顾于景跟她说,他有事情,要先离开。 可,当那些耍游龙的经过时,她似乎看到了,顾于景在柱子后面与一个女子拥吻。 隔着人群,她看不清那个女子的模样,等到人群散去时,顾于景已经不见了。 她的心慌乱不已。 顾于景一旦有了女子,那自己将怎么办? 若是他对那个女子,也动了真格,那自己还能进顾家的门吗? 一时之间,她竟然乱了章法,走到河边,不知道吹了多久冷风。 楚毅斌看着自己妹妹这样,心中升起了怒火。 他心中知道,妹妹自始自终喜欢的男子都只有顾于景,于是特地给妹妹与顾于景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没想到顾于景这小子却中途抛下自己的妹妹跑了。 就算当年的事情,他妹妹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是这么多年的赎罪,难道还不够吗? 顾于景到底要耗到什么时候? 他怒气冲冲地去客栈房间找顾于景,却被告知顾于景没有回来。 楚沐沐回到客栈后,金蝶带了一则重要的消息。 “小姐,奴婢打探到了。霁溪小镇有女大夫开的医馆,其中生意最好的要数淳氏医馆。” “淳氏医馆?” 楚沐沐眯起了眼睛,心中上过许多念头,“明日,你随我一起去一趟这个淳氏医馆,我要会会这位淳大夫。” 翌日一早。 淳启哲在收拾书房。 淳静姝将粥熬好后,打开了医馆的门。 楚沐沐站在门口。 “你就是淳大夫?” 淳静姝点头,不知她目的为何。 她一脸审视地打量着淳静姝,看到她嘴角的伤痕,不由得想到昨夜瞧见的那一幕,脱口而出,“你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第81章 是你娘亲,不要顾叔叔 “这位小姐,你一大早来医馆,只是为了关心我的嘴伤?” 见到楚沐沐,是淳静姝始料未及的事情。 而她的提问,让淳静姝还有些犯困的思绪瞬间清醒。 她怎么跑过来质问自己的嘴伤? 莫非她看到了昨夜那一幕? “你只管回答我。”楚沐沐眼中多了一丝警惕,口气不容置疑。 她看着淳静姝,皮肤比她还要白,如同刚出水的豆腐,没有一丝瑕疵。 一双美目,纯净素颜,却有着如同秋日海棠一样的绚丽。 这样的人,让她周身都散发着敌意。 黑瘦的医女,是她的噩梦; 这样美艳白皙的医女,更是她的劲敌。 她心中知道,自从九年前顾于景中毒之后,自己与他的感情,便再也回不到从前。 但是即便顾于景在外面有女人,她也不希望是一个女大夫插足其中。 “这位小姐,这里是医馆,如果你是来看病的,我作为大夫,可以对你的症状进行解答。但你若是质问我的私人问题,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楚沐沐强硬的语气让淳静姝心生不喜,她这样的反问,也让淳静姝猜测楚沐沐对昨晚那一幕没有实质性证据,最多只是猜想。 如果有的话,她刚刚便直接闹开了。 “大胆!你怎么能够这样跟我家小姐说话?”婢女金蝶见淳静姝语气不善,立马拿出了大户人家的做派。 “怎么,你家小姐是公主不成?” 淳静姝冷笑一声,“不管你们是何种身份,也无权过问我的隐私吧?这件事情,就算是闹到衙门,我也是占理的。” 不仅仅是这个事情占理,很多事情自己都占理。 昨夜,是顾于景强吻了自己,就算楚沐沐看到了,她要撒气也应该找顾于景,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对楚沐沐没有亏欠。 若论亏欠,这六年,只有他们亏欠自己的份。 她虽然有些躲避顾于景,但是面对楚沐沐,她不怕,也不畏惧。 “你可知我们小姐是当今……”金蝶想要亮明身份,被楚沐沐制止了。 “金蝶住口。” 楚沐沐见淳静姝脸上对自己没有半点惧怕,心道,要么是自己怀疑错了人,要么是这个医女仗着顾于景的宠爱,目中无人。 她更倾向于后者。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让这个医女离开顾于景,需要花费的精力与手段,便要复杂多了。 “淳大夫,你昨夜去烟花大会时……” 楚沐沐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娘亲,呜呜,糖人,被我弄脏了……” 淳静姝身影微僵。 遇初怎么在这个时候出来了? 万一…… 楚沐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男孩拿着一个沾了墨汁的糖人朝着淳静姝跑来。 她瞳孔微缩,那个孩子…… 他脸上脏兮兮的,也沾染了黑色的墨汁,眼泪流经的地方,还有淡灰色的痕迹。 让人辨别不出原来的长相。 淳静姝看着他一脸小花猫的样子,不禁失笑,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地。 “遇初,乖,没事,不过是一个糖人而已。”他轻声安抚,摇了摇头。 “可是,娘亲,那是昨天烟花大会爹爹送你的糖人,今天估计很难买到了。”遇初有些懊恼道。 方才他在书房,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墨汁倒在了糖人与自己身上。 他自己洗洗便干净了,可是爹爹送给娘亲的糖人却不能吃了。 “没事,爹爹的心意,娘亲已经收到了,这便足够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淳静姝蹲下身子仔细瞧了瞧遇初,“墨汁没有溅入眼睛吧?” “没有,娘亲。” “这是你的孩子?”楚沐沐狐疑的视线在母子两人中来回扫视。 这个孩子口中的爹爹又是谁? “这位小姐,你若是想要盘查霁溪小镇的人口信息,请拿出官府允许盘查的文书来,没有的话,我不奉陪了。” 淳静姝音量提高了几分,“请回。” 直接被下了逐客令,楚沐沐的脸色白了一分。 “遇初,爹爹给你打好了水,快来清洗。” 此时,小厨房传来淳启哲的呼唤。 淳静姝不理会还杵在门口的楚沐沐,她牵着遇初,往院子里走去。 “小姐,她们是什么态度啊!” 金蝶看着淳静姝不搭理她们,心中愤愤,她家小姐就算进宫,宫里的贵人都是笑脸相迎的,她这个一个乡野的女大夫,凭什么对小姐这么不客气。 “金蝶,我们走吧。” 楚沐沐却没有像金蝶一样生气,相反心中是有些庆幸的。 方才那个屋子里的男声,不是顾于景的声音。 这个淳大夫有丈夫有儿子,生活幸福,昨天还与丈夫儿子一起去赏烟花了,与顾于景拥吻的女子应该不是她。 而且,就算淳静姝再貌美,以她现在的条件也入不了顾于景的法眼。 毕竟顾于景这样的样貌,这样的家世,怎么可能会去喜欢一个有夫之妇呢? 虽然想到她嘴角的伤,心中总觉得有些凑巧,可是想到淳静姝已婚已育,这些疑惑与不安又被她压下去了。 楚沐沐又与小蝶去了其他女医馆查看,那些女医长相寡淡,也不想与顾于景有染之人。 回到客栈后,她提笔给侯夫人写了一封信,信上是问好之意,并让人捎了霁溪小镇的特产连夜赶回京城。 “小姐,侯夫人不是一直想让您做儿媳吗?您为何不告诉她世子在这边的情况呢……” 金蝶见楚沐沐信上绝口不提顾于景在霁溪小镇有女人的事情,很是不解,毕竟这一次,自家小姐临走时,侯夫人还说若是顾于景有哪里做得不好,只管告诉她,她来给小姐撑腰。 “傻丫头,侯夫人那只是客套话,哪能当真?于景这样好的条件,偶尔被野花迷了眼睛也是在所难免的。于景现在的心思还没回到我身上,我更得跟侯夫人处好关系。” 楚沐沐嘴里有一丝苦涩。 之后,楚沐沐来到了顾于景的房间门口,却被告知顾于景还未回来。 此时,顾于景醒来时头有些疼。 昨夜,从医馆离开后,他来到书院找祝鸿,几人见他心绪不佳,便拉着他喝了半宿的酒。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起身,洗脸拂去酒意。 走到院中,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跟在一个褐衣男子身后,即将抵达山长的房间门口。 他顿住了脚步,不由地看向那处。 “于景,怎么了?” 见顾于景不动了,祝鸿回头,跟着他的目光望去,嘴角勾起,“哦,那是白岳书院的小小才子淳遇初,他的学业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品质优秀,若能有名师引导,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今日,他父亲来了,山长很是高兴呢。” 顾于景没有说话。 “怎么,你不信啊?说不定遇初将来不输当年的你呢……”祝鸿还想说几句,却发现顾于景长腿一迈,直接往遇初的方向走去。 像是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一眼,遇初回头,便看见了熟悉的青衫。 “顾叔叔!”他转过身来,朝着顾于景走来,“顾叔叔,我这几日都没看到你了,你是不是忘记遇初了,不要遇初了。” 顾于景心口一噎。 昨夜,借酒消愁,让他暂时忘了心中的烦闷,可是今日遇初的这声“不要”,让他心底隐藏的那抹心酸又涌了上来。 遇初,不是顾叔叔不要你了。 是你娘亲,不要顾叔叔啊。 第82章 若,淳遇初叫顾遇初,多好 顾于景喉咙嘶哑,吞了吞口水,压住自己方才想要脱口而出的话。 “顾叔叔,你的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遇初见顾于景半晌无话,担忧道。 “没有,顾叔叔只是有些疲累。” 顾于景张口,声音中带着温柔,“顾叔叔最近公务太忙了,才没有去看你,等到顾叔叔这几日忙完,再来教遇初木雕如何?” “好耶。” 遇初眼中兴奋,可是像是想到什么,眼中又划过一丝黯然,“可是,顾叔叔,我们……” “遇初,你怎么还不进来?” “淳遇初?” …… 淳启哲的声音从山长房中出来,遇初脚步一转,“顾叔叔,我爹爹在喊我了,我们待会聊!” 说罢,脚下生风,直接跑到山长的房间。 “淳公子,淳遇初是这几届学生中,老夫最满意的学子。” “山长过誉了,是您教导得好。” “怎会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淳公子教子有方。” “哪里,哪里。”淳启哲语气虽然谦虚,但是听得出,他很愉悦。 …… 隔着一道木墙,一阵阵爽朗的笑声从山长房中传来。 不知为何,顾于景总觉得那些笑声有些讽刺。 他觉得遇初比淳遇初好听一百倍。 淳静姝的儿子生得真好,他很喜欢; 若,淳遇初叫顾遇初,该多好。 遇初从山长房中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后了。 他小脑袋四处张望,却没有再看到那抹青色的身影。 “遇初,你在找什么呢?” 淳启哲看着遇初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 “我在找我最好的朋友。” 没看到顾于景,遇初心中有些失落,方才爹爹喊得急,他还没有告诉顾叔叔自己的要离开霁溪小镇的事情。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到顾叔叔。 “遇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跟他们相处久了,心中有不舍是很正常的。” 淳启哲蹲下来看着遇初,“爹爹跟娘亲将你带到省城是希望遇初能够结识更多的朋友。当然,这里的朋友,遇初也可以经常回来看他们,他们也依旧是你的好朋友。” “嗯。我明白的,爹爹。”遇初点了点头,离开书院时,回头看了一眼书院门口的牌匾。 两人回到医馆时,淳静姝已经将行礼收拾完毕。 卢氏匆匆地跑进来,“启哲,静姝,你们都在呢,这是准备搬家?” 她看着医馆已经收拾空了,忍不住问道。 “嫂子,什么事情这么匆忙?先喝一口水吧。”淳静姝递了一个茶杯到卢氏跟前,因为淳启哲不想去省城的事情横生枝节,两人还未讲要去省城的事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 卢氏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只不过淳老太太说腿伤犯了,想要见启哲。” “哦,那相公,你去吧。”淳静姝跟淳启哲说道。 “娘子,带着跟我去老宅跟母亲辞行吧。” 淳启哲握住淳静姝的手,“放心,不会让你们母子为难的。” 淳静姝点头。 一家三口来到老宅。两人跟淳老太太打了招呼后,淳启哲便让淳静姝带着遇初去院子里玩,自己留在房中面对淳老太太。 他将自己要带妻儿去省城的消息告诉淳老太太,她当即黑沉着脸,带着哭腔。 “有了妻就忘了娘,你带着他们去城里享福了,将我留在老宅……” “母亲,我去省城不是去享福的,是去打拼的。遇初现在需要更好的夫子启蒙,您也不想您的孙儿,一辈子被束缚在这个地方上学吧?” “这里上学有什么不好?你不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吗?” “那母亲可知道我为了从这里走出去,花了比平常人多了多少倍的努力吗?别的夫子几句话就能够讲明白的道理,在我们这里书院,却无人能够讲透。有时候为了一句话,我需要钻研几日,在寒冷的冬天挑灯夜读,才能弄明白。这其中的差别,您能懂吗?” 淳启哲想起第一次错过了秋闱的真实原因,心中涌上难以言说的闷。 若是能够在省城好的学院上学,有些苦,他本不用吃的。 他可以将这些时间花费到更需要钻研的问题上。 他现在是遇初的爹爹,他更不想让遇初跟他一样,走了那么多的弯路。 “那淳静姝也跟着你们去吗?” 淳老太太听到自己儿子嘴里的嫌弃,心中堵得慌,“她如果去了,我这个老太婆以后有三病两痛那可如何是好?” “母亲,我这三年听您的吩咐,安心科考,每日宿在老宅。可,现在科考结束了,静姝是我的妻子,我总不能一直与她分居两地吧?” 淳启哲看着淳老太太的眼睛,“何况,这三年,静姝在医馆,也未见您觉得她有多重要。今后我们去省城了,您可以请镇上其他大夫给您看诊。我们去省城后,每月会给您寄银子回来。” 淳启哲说罢,跪下给淳老太太磕头,跟淳启文说了几句后,没看淳老太太不甘的脸,离开老宅。 三人雇了一辆马车,从医馆往省城驶离。 经过小桥时,一阵熟悉的鸾铃声响起,透过车帘的缝隙,她看到了顾于景的马车相向而来。 两车擦肩而过之时,马车却被拦了下来,淳静姝心中一紧。 “请慢。”一道男声传来。 第83章 被发现,再出逃 一瞬间,淳静姝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在自己即将远离顾于景的这个关键时候,他拦下了马车,莫非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真实身份? 他是想当着淳启哲的面拆穿吗? 淳静姝手心出汗,连着呼吸也变得绵长起来。 顾于景的每次靠近,都会让自己心跳如雷,心跳不已。 淳启哲见到淳静姝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握住她的手,“娘子……” 淳静姝却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出声。 “这位车夫,河水已经漫过小桥的那一头,不宜通行。若是想要过河,需要绕道而行。” 松烟开口解释了拦下马车的缘由,提醒了一句。 原来,小河上游地区前几日下大雨,水库中蓄积了大量的水,都排放到小河之中,造成水位上涨,漫过了一侧桥头。 若是马车强行通过会有风险。 说罢,松烟放在小桥中间显眼的位置,放下了一块石头,“不久之后,这里便会设置栅栏。” 见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被拦,淳静姝舒了一口气。 “好嘞。”车夫点头,隔着车帘朝着淳启哲夫妻开口,“那么公子,外面换一条道走吧?” “嗯。”淳启哲低声应下,“那便走山路吧。” 车夫爽快地笑了一声,调转马头。 此时微风吹起,稍微掀开了马车的帘子,透过缝隙,遇初看见了对面马车的一个抹天青色衣衫。 他眼中一亮,再想看时,马车已经调转过来,径直驶向前方,看不见身后的马车。 “娘亲,方才那个马车里的人好像是……” “遇初,现在河水涨起来了,不能直接走小桥,我们可能需要绕一些时间,会比较奔波,不如你靠着娘亲先休息一下?” 淳静姝知道遇初要说什么,她柔声打断他的话,转移注意力。 “好吧。”见淳静姝这样说,遇初也觉得自己有些困了,他靠在淳静姝的身边,伴随着马车的晃动,一会便觉得有些乏了。 淳静姝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心中已经渐渐平复下来。 从此以后,她与顾于景再无相交的机会。 时隔六年,他们都有各自的家庭,本就不应该再有交集,从此便是天涯陌路人。 她心中也不会再觉得遗憾了,那个惊艳了自己时光的少年郎,从来就不属于自己。 年少不知所谓的爱慕,便让它随着往事埋葬在风里吧。 她与淳启哲这样平凡的没有荡气回肠的日子,在经历了卑微的被玩弄的苦后,她也觉得是不可多得的蜜糖,也能够缓慢治愈自己心中那条狰狞的长伤疤。 在马车掉过头去之后,顾于景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他方才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因着这几天思绪不佳,他一时之间分不清,这声音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出现的幻觉。 “松烟,方才那个马车里面坐的是谁?” “属下没有仔细看,看马车的档次与布局,应该是一个普通的人家吧。”松烟也没有见过那个车夫,因此,也没有多留意马车里面的人。 马车慢慢前去,顾于景不知为何,心中像是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心中涌上了几分失落的感觉。 “主子,可要属下追上去问问?”见到顾于景发愣,松烟连忙问道。 “不必了。” 顾于景顿了一会,拉开车帘。 他看着马车不断驶离,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视线的范围。 他心中越发地烦躁。 这几日,他脑海中总是回浮现淳静姝那张眼角带泪的脸,还有遇初跑到山长房间的画面。 他想了很多办法也没能将这两个画面,从自己的心中赶出。 他觉得自己在霁溪小镇是治好了手疾,可是却犯了心疾。 自己不可抑制地去思念别人的妻子,去想着别人家的孩子。 他此前能够振振有词地跟李夫子说,自己不介意娶一个和离的二嫁妇,那是基于在淳静姝的相公对她不好的基础上,那是他觉得自己喜欢淳静姝,靠近淳静姝,是带着正义的色彩,有着冠名堂皇的理由; 可是,现实却给他狠狠地来了一计耳光,淳静姝一家三口很幸福,他们夫妻关系很好。 他无论是在道义上还是情感上,便没有插足淳静姝家庭的理由了。 可是,纵然他心中明白这个道理,已经动的心,也不可能立刻停止跳动了。 顾于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会面临这样大的难题与抉择。 这个难题是比当年的手疾还要复杂的问题。 “遇初,去漕运码头。” 他揉了揉眉心,不想让这样的情绪再次蔓延下去了,要先缓缓。 接下来三天,顾于景便在码头上查案,似乎已经忘了时间几何。 等到他回到客栈是,楚沐沐正等在门口。 “于景,你回来啦。”她脸上挂着微笑,走动时,身形不稳,一不小心摔倒了顾于景的身上。 顾于景虚扶着,等她站稳后,立刻松了手。 “世子,您可算回来了,我们小姐每天都来找您,今天在这里等了您一天啦,腿都站麻了。”金蝶看似无意的出声,却恰好解释了为什么楚沐沐往顾于景怀中扑去的原因。 同时,也显示出了楚沐沐的用心。 “金蝶,说这么细做什么。”楚沐沐瞪了金蝶一眼,看似嫌她多嘴一样。 “小姐,我这是实话实说,您特地给世子做了京城的糕点,等在此处便是想让世子尝尝,您对世子的真心我们都瞧在眼中。”金蝶低下头,仍不忘为楚沐沐说话。 “金蝶,你胡说什么。” 楚沐沐被说得连山染上红霞,她将食盒递到顾于景面前,“于景,这是京果,你喜欢吃的口味,尝尝看?” 顾于景看着主仆两人一唱一和,眼中没有一点波动。 “不用,我早就不吃甜食了。” 顾于景没有接过食盒,径直走到屋内。 楚沐沐怔了一会。 旋即,跟在他身后,走到房中,将食盒放到桌上,“于景是我思虑不周,随着年龄的增大,口味发生变化也很正常。于景现在喜欢吃什么样口味的呢?我可以给你做。” 她看着顾于景,“这几年,我跟着我叔叔学习一些医理,做药膳也颇有心得,明日我做药膳糕如何?” 楚沐沐的一个堂叔在宫中是副院正。 她听说,以前那个医女会给古喻经做药膳,顾于景颇为喜欢。 虽然她耻于跟一个乡野的黑丫头相提并论,但是有些事情,不模仿也不行。 提到药膳,顾于景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那个装着药膏的盒子,想起了那日在医馆陪着淳静姝母子俩吃饭的场景。 平复了一天的心绪,此时又有一些不稳。 “不必多此一举,我身边不缺厨娘。”顾于景手上拿起公文,眼皮都没抬一下。 顾于景毫不客气的话,让楚沐沐瞬间红了眼。 “主子,有您的信。” 松烟从外头进来,瞥了一下楚沐沐。 顾于景起身,高大的身形遮住了楚沐沐的视线。 看到是淳静姝的信,顾于景心头猛然一跳。 她为何突然给自己写信了?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上面只有一句话。 淳静姝说自己离开医馆了,让他有空去医馆取回木雕。 信封里面还有一把钥匙。 如同一根长刺扎进了顾于景的心中。 他面色血色全无,手指握着信,微微蜷缩。 他都还没有放下,她便跑了? 为什么女人都喜欢这样一走了之? 六年前那个黑丫头是这样,六年后淳静姝也是这样。 第84章 明心意,设引诱 “于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楚沐沐察觉到顾于景的气息陡然变沉,楚沐沐压下眼中的酸胀,关切地问道。 顾于景却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匆匆离开了客栈。 楚沐沐看着在她面前总是行色匆匆的背影,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顾于景来到医馆,大门紧闭,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停诊的公告。 他有些发颤地打开了那把锁,推开了医馆的门。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打开这扇门时,会有一个娇俏的身影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她对着他微微一笑,遇初对着自己糯糯地喊,“顾叔叔。” 而眼下,里面空无一人,就连平日晒草药的架子都清空了,屋内那股淡淡的药草香,也几乎微不可闻。 他走进书房,发现他给遇初买的所有木雕都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上。 那些小猫、小狗还有那些水杯。 顾于景手指摩梭着这些木雕,上面已经是冰凉一片,显然已经离开它的主人有一阵子了。 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拽紧,又紧又胀又疼。 “她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没有人来报?”顾于景薄凉的声音中带着嘶哑,眼神看着松烟,如同要看穿一般。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他自来到医馆时,便有派人在注视着医馆的一举一动。 可是,淳静姝现在离开医馆了,这样的大事却没有人跟自己汇报。 “公子,您忘了,是您说以后不用跟您汇报的。”松烟对上顾于景骇人的眼神,不自觉地垂下头去,说话也比往日更加谨慎。 主子平常很少显露情绪,就算在早朝与御史大夫吵翻了,御史大夫气得脸色都发红了,自己主子却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还毒蛇说御史大夫的气量太小了,没有容人之量。 眼下这般,显然是怒极。 “我说过?” “是的,上次在书院,您跟祝鸿大人饮酒后,您说的。” 松烟小心翼翼地说着,一边观察着顾于景的脸色,“您当时还发了脾气。” 那日,那日暗卫将收集到的淳大夫夫妻的故事告诉顾于景。 “淳启哲对淳大夫很好,属下观察过,在淳老太太与淳大夫之间,淳启哲都是站在淳大夫这边的。” “淳启哲回来后,每日都送遇初上学。我要是有这样温和的爹爹就好了。” “淳启哲将自己赚的银子都给淳大夫了,淳大夫当时还感动得哭了。” …… 暗卫滔滔不绝,至始至终都在说淳启哲对淳静姝如何体贴,如何细心,对待遇初如何很宠爱之类的话。 顾于景躺在小塌上,面色越听越沉,听到一半时,直接让人将暗卫扔了出去,还极其不悦地下了一道命令,“以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要再凑到我跟前说。” 自此,顾于景耳边安静了几天,也很少听到淳静姝的消息。 “蠢货!这么重要的消息,也不来跟我汇报!” 顾于景压住胸口的疼痛,嘶哑开口,“她走了几天了?” 松烟看向上次被扔出去的暗卫。 暗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三天了。” 三天? 顾于景眉心一跳,“那日在马车上的人是她?” 暗卫眼下一口口水,点了点头。 顾于景觉得自己的胸口紧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那日,她与自己擦肩而过,竟然也不吭一声? 她怎么能够不吭声? “她去往何处了?”顾于景忍住喉咙涌上的血腥味。 “据属下判断,那个方向是省城。”暗卫看到自家主子气色越来越暗,连忙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知。 “省城?”顾于景眯起了眼睛。 “主子,我们要追吗?”松烟连忙问道。 “派人继续盯紧她。” 顾于景这几日一直在压抑回避自己那不可告人的心思,那见不得光的情愫。 可是,见到这空无一人的小院时,那些黑暗中心思与情绪,却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再次破土而出,瞬间成林成片。 原来,比起背叛道德的边界,他更怕再也见不到她。 既然已经弄清楚了自己的心意,顾于景便不会再回避。 无论她去了哪里,他都要将她掳到身边。 不管是连哄带骗也好,还是巧取豪夺也罢,她这个人,他是要定了。 只要他顾世子下定决心,还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 “淳启哲的秋闱成绩如何?”顾于景问向松烟。 “贡院那边方才传来消息,按照淳启哲的发挥,应该是解元。” “嗯,是解元最好。” 淳启哲冷哼了一声,“去告诉新任知州的女儿,今年的解元是一位风度翩翩,人品俱佳的青年才俊。” 新任知州姓吴,她的女儿早就放言,要在桂榜下捉婿,他倒想看看,遇上美貌多金的富家千金,淳启哲能不能抵挡诱惑? 既然,淳静姝对淳启哲情根深种,便从引诱淳启哲开始。 第85章 拒绝!请摆正你的身份 “主子,还有一件事情。” 暗卫在顾于景耳边轻声汇报,顾于景听到后眉头蹙起。 回到客栈后,楚毅斌等在门口,身后跟着楚沐沐。 “顾于景,你方才去哪了了?”楚毅斌的脸色不算太好,他作为武将,家中又有权势,因此很少有情绪收敛的时候。 “毅斌兄,有事吗?” 顾于景像是没有看到他脸上的怒火一般,长腿一迈,走进了房间。 秋风卷起凉意,屋内炭火上温着热水,松烟接过顾于景褪下的披风,挂到衣架上,又端来热茶给顾于景满上。 顾于景慢条斯理地喝茶,松烟又端了一杯放到楚毅斌与楚沐沐跟前。 “我不喝。” 这样不急不徐的动作,让本想发火的楚毅斌,心中更烦了,他直接开口,“于景,上次你跟沐沐去看烟花,结果你半路跑了,将她一个人丢在江边;今日沐沐一早就在门口等你,给你送东西,结果你也直接走了,将她一个人晾在这里。” 楚毅斌越说越来气,“我们顾楚两家是世交,沐沐对你的心思,你都知道。如今期限将至,长辈们都在推进两家联姻的事情,我们来了霁溪小镇几日了,你就不能尽地主之谊,多陪陪沐沐,怎么就光惹哭她呢!” 楚毅斌看了楚沐沐一眼,瞧见她眼角的泪珠,心都拧紧了。 这是他们一家人放在手心的女君,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惹哭过! “哥哥,你别说了,于景忙,我没有哭,是今日的风太大了,吹进了眼睛里。” 楚沐沐擦了擦眼角,对着顾于景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于景,我哥也是太在乎我了,你别介意。” “傻丫头,明明受委屈的是你,你怎么还光想替他说话呢?若不是你今日这副模样被我无意中瞧见,我都还蒙在鼓里呢!” 楚毅斌递了一块帕子到楚沐沐跟前,瞧向顾于景,“于景,以后你可不能这样了,不然……” “她等,我就一定要应吗?” 顾于景冷淡地目光先是扫向楚毅斌,而后看向楚沐沐,“你怎么跟九年前一样,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呢?” 那目光中不带一丝温度,落到脸上,让人觉得寒凉无比,“于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去医馆做什么?” 顾于景不等她说完,直接打断她的话,“霁溪小镇的所有女医馆你都去了,是不是接来这个客栈里的所有女人,你都要过问一遍?” 对上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楚沐沐心中慌了起来,手指发凉。 她去医馆是特地趁着顾于景不在的时候去的,本以为悄无声息,自己也没有闹出什么麻烦,可还是被顾于景知道了。 见到自己妹妹这样煞白的脸色,楚毅斌忍不住开口解释,“于景,沐沐只是想多了解关心你……” “楚沐沐,现在我们没有婚约,你不是我的未婚妻,请摆正你自己的身份。” 顾于景没有理会楚毅斌的话,反而嗤笑了一声,“我就算要娶妻,也不会娶一个成日调查户籍的女人。” 说罢,他将茶杯一扣,那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如同警钟一般,敲击在楚沐沐的心上。 她连嘴唇都白了。 “于景,你这话太重了……” “楚毅斌,我是来霁溪小镇查案的,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游山玩水,你若是想让人尽地主之谊,不如找一个当地的居民带你游览。” 顾于景拿起桌上的公文,下了逐客令,“松烟,送客。” 楚沐沐走出房间时,神情狼狈,她堂堂国公之女,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却在顾于景这里碰了六年的灰。 可那晚的那个女人…… 楚沐沐眯起眼睛。 “妹妹,你要不……”楚毅斌想劝楚沐沐放弃。 “哥哥,六年我都等,难道还差这几日吗?”楚沐沐眼中垂眸,遮住了眼中的阴霾。 这厢,淳启哲在省城木棉巷租下了一个小院子,一共两间房。 “娘子,这是我在省城暂时的落脚之地,见你喜欢花,我便租了此处。虽然现在有些拥挤,均儿等来年木棉花开,这小巷子里全是美若云霞的木棉。” 淳启哲看着淳静姝,“等有朝一日我入朝为官,我第一件事便是给你跟遇初换上一栋大房子。” “相公,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淳静姝放下行囊。 三人休息了一晚,淳启哲带着遇初来到了书局。 “张夫子,这是我的儿子淳遇初。” 张夫子在这家书局著书立说时,淳启哲帮他做了不少活,因此两人私交很好。 “遇初,可曾读过《论语》?” “读过,已经读到第四篇了。”遇初点点头,开始背诵起来。 张夫子边听边点头,“你这孩子倒颇有几分天资,既如此,我便将你引荐到雨鼓书院,如何?” 雨鼓书院是省城最好的书院,闻言,淳启哲连忙道谢。 “先别急着谢我,雨鼓书院入学门槛高,我这份引荐信只能让遇初做借读弟子,若是遇初能过通过山长面试那一关,便能够成为雨鼓书院的正式弟子了。”张夫子说道。 正式弟子享受到的资源比借读弟子要多,还会有机会被名师挑中,作为他的学问传承人。 虽然他很看好遇初的资质与潜力,但是雨鼓书院优秀的学生很多,其中不乏名门贵胄之后。 回到木棉巷时,天色已晚,淳启哲将张夫子的话悉数说给淳静姝听。 “没关系,就算做借读弟子,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呢。”淳静姝笑着招呼着两人用膳,并与淳启哲约定明日带着遇初去雨鼓书院。 离开霁溪小镇,远离顾于景,淳静姝觉得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与紧张的情绪,此时才平稳下来。 她开始期待明年这条小巷里的木棉花尽情绽放了。 翌日,一辆黄梨木雕刻的精美马车停在梧桐树下。 顾于景办完公事步入马车时,一抹淡蓝色的身影落入眼帘。 是她。 他还想晚些去找她,不想,在这里不期而遇。 不仅仅是她,她身旁还站着一个男人。 他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不适。 “相公,天下雨了呢。” 此时,一向晴朗的天下起了小雨,滴到淳静姝的裙衫上晕染开。 顾于景看着那个男人,觉得似曾相识,像是不久前在哪里见过一样。 第86章 输的人,以身相许 是什么时候见过呢? 可是他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娘子,用我的披风躲雨。” 淳启哲解下披风撑到淳静姝头顶。 淳静姝看着淳启哲,“现在风大,容易感染风寒。” “没有关系,一点小风。” 淳启哲笑道,“只要娘子不被淋到便好。” “你呀。” 淳静姝无奈地笑了笑,身子往他旁边挪了挪,拉着淳启哲一起到披风下,“我们一起躲雨吧。” 两人挨得很近,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淳静姝的脸不自觉地的红了。 “在书院面前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淳静姝立马扯下披风。 一个身形健硕的夫子走到门口。 “夫子,我们没有带雨具,只是在披风下躲雨而已。” 淳启哲开口解释,“我的孩子刚进入书院面试,我们夫妻在这里等他。” “既然如此,你们便在门口这小房间里等吧。” 两人的身影进入小房间。 古喻经的眸色暗了几分,“松烟,去告诉山长,他方才所请之事,我应了。” “公子,那侯夫人那边?” “我自会应对。”顾于景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片刻后。 那个健硕的夫子又来了,“请问哪位是淳静姝?” 见自己被点名了,淳静姝从椅子上起身,“我是。” “请随我来一趟,我们山长要见你。” “我?”淳静姝觉得有些疑惑,“那我相公一起去吗?” “是商量淳遇初上学的事情,山长说你一人来便可以。” 健硕的夫子看着她,“请吧。” 淳静姝觉得有些奇怪,此前都是淳启哲在为遇初上学的事情奔走,自己从未露面,为何山长会喊自己呢? 莫非是遇初说的?来不及细想,她跟淳启哲对视了一眼,跟着夫子前去。 很快抵达会客室。 淳静姝看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手上正拿着一卷经书,看得津津有味。 见到有人来了,他抬头,打了一个招呼,“淳大夫来了?” “山长,你好,我是淳静姝。”淳静姝礼貌地行礼。 “遇初是一根好苗子,我很喜欢。他满足做正式弟子的条件。” 淳静姝听到此话,心中一松,连忙道谢,“多谢山长抬爱,我替遇初谢过您。”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山长圆溜溜地眼睛咕噜噜转动,“现在各个学院都在挖好苗子,书院名额有限,遇初如果在雨鼓书院上学,便不能去面试省城的其他学校了,将来也不能转学。” 淳静姝见到山长如此重视遇初,心中雀跃了几分,连忙应下,“夫子,您放心,遇初能够在雨鼓书院上学,是我们全家期待已久的事情,自然不会在做他想。” “嗯,那你便签下此条协议吧。”山长一副熟稔的样子。 淳静姝看了一遍,以为这是书院的固定流程,便签了字。 山长这才放下心来,“行了,遇初现在被一名名师看中,以后除了书院公共的课业,他也会每日单独给遇初授课,你去见见他吧。” 淳静姝应下,离开会客室,跟着魁梧的夫子,来到一间授课室。 站在门口,她听到了遇初开怀的笑声,刚想跨过门槛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穿过鼓膜。 瞬间,淳静姝所有的欢喜全部被浇灭了。 那个声音是顾于景,那么遇初的夫子,是他。 没想到,才出虎穴,又入狼口。 “遇初,你这里雕错了。” “是吗?” 遇初惊讶出声,“好像是的欸,这里少了一条线。顾叔叔,你真厉害,这么细,都能看出来。” “遇初多雕刻一些,也能够看出来。”顾于景声音带着笑意。 他看着门口投射进来的阴影,开口,“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淳静姝想要逃走,可是想到方才已经签下的协议,她咬唇进入房中。 “娘亲,您来了!” 遇初见到淳静姝两眼放光,“顾叔叔成了我的夫子了,是不是很惊喜?” “嗯。” 淳静姝极淡地应了一声,“顾大人。” “我现在在雨鼓书院做客座先生,以后便喊我顾夫子,或者。” 他看向淳静姝,声音停顿,压低了半分,显得缱绻绵长,“喊我于景也行。” 淳静姝错开他的注视,微微侧过头,“您与我身份有别,你是夫子,便是夫子。” “夫子也不错。”顾于景嘴角勾起,又耐心地解答了遇初的几个问题。 淳静姝站在一旁,第一次觉得一堂课的时间格外漫长。 中途,遇初去如厕。 “顾夫子,你什么时候成了雨鼓书院的夫子?”淳静姝问道。 “怎么,淳大夫对我这么关心了?嗯?” 顾于景没有回她,而是挑眉看她。 那眼神,轻车熟路,肆无忌惮。 “我不是关系,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太凑巧了。” 淳静姝垂眸,看起来就是顾于景故意为之。 “巧合便是有缘,怎么,淳大夫不想看见我?”顾于景没有回答她,反而身子往前倾了一步。 忽如其来的靠近,让淳静姝心跳加速,她往后退一步,顾于景往前近一步。 她一直后退,直到抵到一个课桌旁,再无退路,心中多了一抹恼意,“顾于景,你明知故问!” “是吗?”顾于景双手撑在课桌上,将淳静姝禁锢在他与课桌之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淳大夫是还在恼我亲了你一事吗?” 两人深影子投在墙壁上,没有距离。 “顾于景!”淳静姝被说得双颊通红,抬手想要扇顾于景一个耳光,却被他精准无比地捉住了手腕。 “被我亲了有什么不好吗?” 顾于景盯着她的红唇,隔他只有一寸的距离。 “顾于景,我已经是他人妇了,你非要纠缠我作甚?”淳静姝心中的怒火怨气又多了一分,“你若敢在这里放肆,信不信我喊人了!” “你喊也不会有人应的。” 他薄唇轻启,“你觉得,我若不想让你喊,你会有机会吗?” 顾于景见她一脸警惕,如同受惊的猫一样,轻笑一声,“淳静姝,不如,我们打一个赌吧,赌输了的人,以身相许,如何?” 第87章 真心?你能远离我吗? “什么赌约?如果赌对了,你能远离我吗?”淳静姝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脱口而出。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顾于景声音冷了一度,看着她白皙的脖颈,上面已经没有蓝色的丝巾了。 先前自己在她脖子上留下的印子,现在也只剩下一抹极淡的粉,像是轻微的过敏。 “你觉得呢?”淳静姝偏过头去,脸上带着恼意。 她看着顾于景撑在自己身侧有力的双手,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将顾于景的手治好了。 早知道,就应该让他的手,再难受一阵子,省得他在这里禁锢自己。 “赌约是你丈夫对你的真心。”顾于景见她这幅模样,心中涌上莫名的滋味。 “你要做什么?”淳静姝听到此话猛然抬头。 “你不是老拿人妻的身份来说事吗?” 顾于景见淳静姝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眼中涌上一股玩味,“我便让你看看,做你丈夫的妻子,值不值得。” “你疯了!”淳静姝眼中尽是震惊之色,“顾于景,你不要动我相公!” “相公?喊得到是亲热。” 那一副护短的样子,让顾于景心中很是不适,“我不会动他,至于他自己会不会动,那便不是我能够把握住的了。” 他是男人,知道男人最喜欢的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淳启哲这样出身草根的男人,穷其一生无非在追求功名权力与女人。 若是有一条捷径在眼前,鲜少有人能够抗拒得了。 “顾于景……” 淳静姝听到顾于景的话后,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半。 她听懂了顾于景的言下之意,张了张嘴,“顾于景,我,我不同意这个赌约。” “怎么,对你的丈夫这么没有信心?” 顾于景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被她再一次躲开。 “顾于景,这不是信心的问题,这本就是一个伪命题。” 淳静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与我相公之间的事情,不由外人插手,我相公对我是否真心,也于你无关。” 淳静姝被抛弃了三次,从小没有爹娘照拂,哪里看不到人性呢? 大多数人都会被诱惑,只要诱惑足够大。 她与淳启哲目前感情稳定,淳启哲对自己与遇初也足够好,但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拿淳启哲的真心来作为赌注,她并没有把握。 这些年,她在诊所也见了许多夫妻,从甜蜜恩爱到怨偶的人不在少数。 大多数人,走着走着,心就散了; 两人婚姻能够维持到最后的,多数是环境,条件都没有太多变化。 “淳静姝,你的意思是就算你相公对你不是真心的,你也依旧会对他死心塌地吗?”顾于景心中的那股烦闷,更加明显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顾于景,我不想去捕捉你们男人所谓的真心,我只想过好当下每一天。至于,未来他对我是否真心,我不想想太远。” 淳静姝定定地看着顾于景,“难道说,顾大人,顾夫子,你有对人真心过吗?你能保证你一直有真心吗?” 她的眼神过于直白,又过于纯粹,顾于景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松开手,揉了揉眉心。 他暂时无法回答淳静姝的话。 他能无比确认,此时自己对淳静姝是动了真格,却不能笃定他未来会一直有真心。 淳静姝乘势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自嘲了一声。 她就知道顾于景答不上来。 当年,他处于微末之时,动自己这个黑丫头时,便是借着酒劲,没有半点真心。 如今,他已经身居高位,更加不可能会对自己有真心了。 他现在这般靠近自己,不过是想寻求消遣罢了。 此时,一道爽朗的笑声从外面响起。 山长带着一些夫子来到了房中。 “诸位,这便是我此前跟你提过的,顾大人,顾夫子。”山长刚刚介绍完毕,众人都围了上去。 “顾大人,听说您在稷上学宫学了三年,师从李夫子,黄夫子?” “顾夫子,我看过您当年的那一片策论,里面的观点让人耳目一新。” “您能够到我们班上进行讲学吗?大家都翘首以盼……” …… 在众人跟顾于景交流时,淳静姝拉着山长到一旁。 “山长,请问遇初可以换一位夫子吗?”淳静姝压低了声音。 顾于景给她的感觉太过危险,让他忍不住想要逃离。 “什么?” 山长的一脸震惊,“多少人想要求顾于景当夫子,都求不来,怎么,你还开始嫌弃了?” “不是嫌弃。” 淳静姝刚刚跟山长签署了协议,也能将人得罪,“既然顾夫子这么受人欢迎,我们愿意让他去做别人的夫子,我们不跟别人抢。” “你以为书院是菜市场,是可以挑挑选选的吗?” 山长看了淳静姝一眼,眼中有些不满,“顾于景是遇初的夫子,方才已经行过拜师礼了,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哪有轻易更换的道理? 再说了,顾于景是我们书院好不容易请到的客座先生,已经陆续联系三年了,你这样冒然提出换夫子的想法,委实有些唐突与不礼貌,若是他知道,生气了离开雨鼓书院,你觉得,这个损失应该由谁来承担?” “三年?” 淳静姝有些讶然,她以为顾于景是刻意到雨鼓书院当夫子的,但是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缘由。 “那不然呢?” 山长没好气道,“既然遇初有这个缘分与福气与顾于景成为师徒,你们做父母的应该珍惜才是。 不管什么原因,或者你有什么想法,都应该放在一边,以遇初的学业与前程为重,是也不是? 何况,你才签了遇初的入学协议,上面写着要服从书院的学业安排,难道你想言而无信吗?” 到底是做山长的人,口才了得,他的一席话让淳静姝无法反驳。 见淳静姝没有吭声,山长叹了一口气。 今日,三年未应自己的顾于景松了口,但是前提是要收过来面试的淳遇初为徒,并让他成为正式弟子。 虽然今年的招生名额已经满了,就算遇初再有天赋,他也不会收他为正式弟子。 但是因为顾于景,他想都没有便应下了。 他以为淳遇初的父母应该会很开心,但是没想到居然出现了阻力。 幸好,方才先签署了协议。 山长又语重心长的说了几句话,便去顾于景身边应酬去了。 淳静姝跨出门槛时,一双小手拉住了她,“娘亲,您跟山长的对话我刚刚都听到了。” 遇初的眼中带着一丝湿润,“娘亲,为何不想让顾叔叔成为我的夫子,我觉得,他很好。” 淳静姝看向儿子,他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不安,一双手也因为用力而握成了拳头。 这样一副隐忍的模样,让淳静姝心中泛起不忍。 她看了一眼顾于景的方向,最后,还是朝着遇初点头,“遇初,娘亲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你先回去上课吧。” 说罢,握住淳遇初的手,将他牵到房中,而后离开。 来到书院门口,雨已经停了。 淳启哲见到淳静姝连忙迎了上来,“娘子,遇初怎么样?山长可还满意?” “嗯,山长很满意,遇初录取了成为了正式弟子。” “哇,太好了,遇初这小子,真是好样的。”淳启哲兴奋地摸了摸下巴,能够到雨鼓书院上学,便意味着以后考取功名便更加容易了。 雨鼓书院培养的学子不胜枚举,大多数都学有所成。 “相公。” 淳静姝心中却没有一丝兴奋,她垂着头,“今后送遇初上学一事,可以麻烦你吗?” “为何?” 淳启哲有些不解,此前静姝不是说今后要每日送遇初上学的吗? 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呢? 细瞧之下,她的眼角还有一丝红晕,像是哭过一样,难道是方才在书院被欺负了? 第88章 再一次,登婚书 “我想在省城寻一处店铺,开一个新的医馆。” 淳静姝吸了吸鼻子,“我这样两头奔波,有些累,所以想请相公先送一段时间。” 原来是这样。 淳启哲方才揪着的心放松下来,他握住淳静姝的手,往回走,“这有何难?为夫乐意至极。” “嗯,还是相公最好了。” 淳静姝看着淳启哲,扯了扯嘴角,靠在他肩头,勉强地笑了笑。 顾于景站在书院门后,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他在书院遇到淳静姝本是巧合,也没有想这么快接近她。 今日,他一开始的想法便是解决遇初的入学问题,因为如果自己做客座先生的话,会有一个正式入学的名额。 他本想让淳静姝看清淳启哲的真面目后,再靠近,俘获她。 可是她今日那番闪躲的的模样,却激发自己心中的占有欲。 她越是后退闪躲,他便越想靠近。 看到她恼怒的样子,便忍不住想要欺负她。 她对着丈夫笑脸相迎,对着自己露出拒人千里之外之外的疏离气息,让他觉得心中很不平衡。 她居然还想要换夫子? 顾于景手指微蜷,淳静姝,我等你到时候求我。 遇初下学回来时,淳静姝已经做好了晚膳。 三人围坐在桌子旁,遇初拔了一口饭,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娘亲,今日我在书院跟新同窗打了招呼,他们都挺热情的。” “不错,过两天等到熟悉了,遇初就会适应新的书院了。”淳静姝笑着夹了一块肉片放到遇初的碗中。 “不过,他们今天都问我,顾叔叔是不是我的亲叔叔,说我们两长得还挺像的。”遇初说完,将肉片放到嘴里,大快朵颐。 “顾叔叔是谁?”淳启哲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不解地问道。 淳静姝夹菜的动作一滞。 “爹爹,顾叔叔是我在雨鼓书院的夫子,他人很好,也很喜欢木雕。” 遇初跟淳启哲解释,“他今日还让我将小猫木雕雕完了。” “遇初,先吃饭,吃完饭再说。”淳静姝见遇初没有提及霁溪小镇的事情,心中松了一口气。 但是,心中却多了另一个隐忧。 用膳之后,遇初去到房中温习课业,淳启哲帮着淳静姝收拾碗筷。 “娘子,我看你今日一直思绪不佳,可是心中有什么事情?” 淳静姝洗碗的动作听了下来,“相公,今后还是我送遇初去书院上学吧。” “怎么了呢?” “我觉得还是遇初上学的事情比较重要。”淳静姝情绪有些低。 白天,为了避免自己与顾于景接触,自己让淳启哲送遇初上学; 可是,方才遇初的那番话提醒了她,若是淳启哲送遇初上学,碰到顾于景了怎么办? “这样啊,娘子决定便好。” 淳启哲来到淳静姝身边,接过她手中的碗,柔声道,“娘子,你今天是不是来葵水了?看起来脸上都没有什么血色,碗我来洗吧。你先去小塌上歇息。” 淳静姝的心流过一丝暖流。 “对了,娘子。” 在淳静姝准备离开厨房时,淳启哲喊住了她,“书局过几日会有半日假,到时,我们去知州府,登记婚书吧。” 他看着淳静姝,眼中有着星星的期盼。 淳静姝愣了一会,旋即点头应下,“好。” 如果有了官府那一纸登记书,顾于景就算再势大,也总会忌惮几分。 接下来几日,为了避免碰到顾于景,淳静姝都是第一个到雨鼓书院的。 这几日也都相安无事。 等到淳启哲休假那一日,淳静姝将遇初送到书院后,便往书局走去。 两人已经商量好,淳静姝现在书局等一会,等淳启哲下值,两人一起去知州府。 淳静姝嘴角洋溢着笑容,刚走到书局门口,便看见一群衙役将书局封住了,也没有瞧见淳启哲的身影。 淳静姝心中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位官员,为何封了这个书局?这里面写书的先生们去哪里了?” “这位小娘子,你还不知道吧?这个书局涉嫌印制禁书,里面做事的那些先生们,都已经送到知州府的牢子里去了。你呀,还是不要打听为好,省得惹祸上身。” 淳静姝面色大变。 禁书? 那可是死罪。 淳启哲为人知书达理,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不信。 淳静姝脑海中忽然浮现顾于景的那张脸。 难道是他? 她心下不安,顾不上衙役的劝说,直接跑到知州府监狱门口,想见见淳启哲,了解事情的经过,却被拒绝了。 望着高高的围墙,淳静姝红着眼,站在一旁,被冷风吹得浑身发冷。 今日本是她跟淳启哲正式结为夫妻的好日子,不想,却惹来了牢狱之灾。 她要去求顾于景吗? 第89章 不归路,想见他 淳静姝靠在冰冷的围墙下面,午间的阳光照在经过风霜的梧桐叶上,露出细细光影,明暗交接。 亦如她今日的心情,她今日出门前还特地描了红妆,盼着自此后,自己就有一个圆满的家了。 却不曾想,这份喜悦只维持了短短半日,便被现实冲得七零八落。 她只想好好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监狱围墙下堆积着枯黄的落叶,散发出一股腐败的味道,冲击着她的鼻尖,也冲击着她的心脏。 监狱外是自由地,尚且有人打扫都如此不堪,那监狱之中的环境可想而知。 淳启哲那么爱干净的人,每日早上都会特地剃干净了胡须,衣衫每日都会换洗,到了这样的环境中…… 淳静姝鼻子一酸,豆大的泪又止不住滑落下来。 从此,在她心中,再无秋日胜春朝的美感与豁达。 淳静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望着高耸的围墙,觉得自己现在急需跟淳启哲见上一面,问清楚具体的缘由。 如果他是无辜的,结合前几日顾于景在书院说的话,那么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大概率是顾于景做的。 到了遇初下学的时候,淳静姝迈着沉重的步子,将遇初接到木棉巷,匆匆做了一份面条,扒拉了两口。 “娘亲,爹爹今天不回来用晚膳吗?”遇初没瞧见淳启哲的身影,往门口看了一下。 淳静姝看着桌子上那张空荡的影子,眼眶一热。 昨日一家三口还在这里笑着用膳,淳启哲还亲自做了一道水煮肉,带着围裙笑着问她肉嫩不嫩…… 原本觉得有些拥挤的空间,在淳启哲离开后,却如同她的心一样空空荡荡的。 “你爹爹他……” 淳静姝声音有些嘶哑,“他这几日比较忙,暂时,暂时不回来了。” 遇初还小,她不想告诉他实情。 “哦。”遇初失落地收回目光,没有再出声。 用膳后,遇初温习功课,淳静姝拿出放在枕头中的银票,清点了几张。 明日要拿着这些银票去打点,无论如何也要进去见淳启哲。 “娘亲,爹爹是不是碰上不好的事情了?”遇初不知何时来到淳静姝的身边。 淳静姝数银票的动作一顿,望着遇初关切的眼睛,那里面显示出的是比同龄人更加懂事的目光。 “娘亲,从下学到现在,您都心绪不宁,晚膳煮的面条还有一半是生的,我隐约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了。”遇初不安地拽住淳静姝的衣袖。 淳静姝胸口颤动了一下,“遇初,你爹爹是遇上了一些事情,不过,你相信娘亲与爹爹,我们会解决好的。” “真的吗?” 遇初睁大眼睛,“那遇初能够做些什么呢?” “嗯。”淳静姝看着淳遇初,“遇初好好念书,便是帮忙。” 遇初郑重地点了点头。 淳静姝将遇初搂在怀中,“遇初,顾叔叔最近都是什么给你授课呢?” “顾叔叔最近几日好像有事情,这段时间都不在书院。” 不在书院? 那自己又该去何处寻找顾于景呢? 这段时间,顾于景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在自己身边,可她却对他却是一无所知。 将遇初哄睡后,淳静姝仔细想了一下顾于景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准备明日见到淳启哲后,再去找他。 翌日。 淳静姝拿着银票再一次来到监狱门口。 “这位大哥行行好,让我进去看一下我相公吧。”她拿出银票放到守门的狱卒手中。 “不行,现在书局一案影响甚大,不能轻易探视。”狱卒看了一眼银票,没有松口。 “官爷,我就看一眼。” 淳静姝又拿出一叠银票,“就一眼,说一句话。” 狱卒见到那银票,松口,“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淳静姝连忙道谢,来到监狱中,见淳启哲头发凌乱,手上戴着镣铐,背脊却依旧挺直地坐在一个阴暗发臭的牢房中,打坐。 “相公!” 听到熟悉的声音,淳启哲睁开了眼,“娘子,你怎么来了?” “相公,我……” 见到淳静姝要抓住围栏跟他对话,淳启哲忙道,“娘子,这围栏脏有倒刺,别碰,以免伤到你的手。” 明明是他深陷囹圄,他首先想到的却是自己…… 淳静姝眼中发红,“相公,我今日来是想问相公,书局禁书一事,相公可否知情?” “我不知情,我是被冤枉的。” 淳启哲手指蜷缩,努力压制心中的苦闷,朝着淳静姝开口,“娘子,你可信我?” “信。” 心中的疑问得到了回答,淳静姝的心不断下沉。 六年前,她就体会过了权势与弱者之间的差别; 六年后,她再一次被现实上了一课,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像是云泥之间。 有权势的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自己这样微末的人,只能在这云雨间的夹缝中,沉浮求生。 顾于景在霁溪小镇舍身换人质的做法,让她觉得顾于景是好官,会有大格局,但她也忽略了他是一个人男人,一个也会有私欲的位高权重的上位者,在经过她几次拒绝后,也会勃然大怒; “娘子,我的同窗朱长青也来到省城了,他家中门路多,你帮我捎带一句话,请他联系……”淳启哲的话还未说完,狱卒不耐烦地敲击着围栏,发出铿铿的声音。 他催促着淳静姝离开,“好了,时间到了,上头来人了,不要再磨叽了。” “相公,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淳静姝目光多了一丝凄然。 事情因她而起的,不应该由淳启哲来承担。 至于他的那个同窗朱长青,是指望不上的。 他们都不是顾于景的对手。 她抹了眼角的泪水,在狱卒不耐烦地声音中离开,刚道监狱门口,便迎面碰上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金光铠甲,肥头大耳的武将。 “将军。”狱卒手放在身后比划了几下,立马迎了上去, 她侧着身子行礼,贴着墙壁,尽量减少存在感。 武将跨过门槛后,甬道不见身影后,淳静姝起身离开。 武将的身影出现在甬道中,眯着眼睛问那狱卒,“方才那个女子是谁?” “是淳启哲的妻子,方才哭闹着要进来看他,小得无法,只能……”被点名发问,狱卒额头上起了细碎的汗珠。 “淳启哲。”武将颔首,“他在哪间牢房?” 此时。 淳静姝从监狱出来后,正想着去一些高端客栈寻顾于景时,不曾想在知州府门口看到了松烟。 “松烟,请问顾大人在吗?” 淳静姝握紧帕子,“我想见他。” 或许这是一条不归路,但,眼下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第90章 不是你,还有谁 淳启哲用三年的时间来护自己周全,她不能连累他。 松烟眼中微惊,抱拳道,“淳大夫,我们主子不在。” “那他什么时候在呢?”淳静姝愣了一会。 “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几日都很忙。” “这样啊。” 平日经常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现在却见不到人,怎么看都像是在避着自己。 顾于景这是在玩欲情故纵吗? 淳静姝苦笑了一声,没想到自己已婚妇还值得他顾世子这样费劲心思。 她压下心中的烦闷,问了松烟顾于景现在的住所后,请松烟带一句话给他,“我知道顾大人很忙,但我只求见顾大人一面。” 自此后,每日,淳静姝都会去顾于景住的宅院门口求见,一等便是半日,可是得到的都是顾于景不在的消息。 遇初也说,顾叔叔这几日也没有来书院。 这天夜里,忽然起风了,下起了大雨。 等到第二日时,温度骤降,淳静姝想到牢里那阴湿的样子,拿了一身薄薄的棉服,又从枕头下拿出几张银票。 将遇初送到书院后,她再一次来到监狱面前,却被狱卒告知,淳启哲已经被单独关押了,不在这座监狱里了,上头正在审问他。 几经打听,来到了审问室门口时,淳启哲已经被押走了。 “门口何人?”一道浑浊的声音响起。 淳静姝拿着包袱来到了房中,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武将正坐在案首,是上次在牢房门口碰到的那个人。 “大人,民妇是淳启哲的妻子,今日天凉,是来给他送棉衣的。” 那人小小的眼睛,见到淳静姝眼睛都挪不开了,像是黏在她身上一样,“这位小娘子,倒是有心了,懂得疼人,不错。” 对上他那粘腻的眼神,淳静姝身上不适,可是碍于自己有所求,“大人谬赞了,夫妇一体,妻子关心丈夫是应该的,民妇只是做了一个妻子的本分罢了。还请大人行行好,让我将哲身棉衣送到夫君手上。” 淳静姝朝着他行了一礼,又从袖子中拿出银票呈到他跟前。 “小娘子真是会来事,不过嘛,你知道本官可不是会收银票的人。”武将手指拂过银票,没有收,却落到她的手上。 淳静姝立马收回了手,“大人,请自重。” “哟,小娘子还挺烈。” 那武将笑了一声,“不过只是碰了一下手指,至于反应这么激烈吗?你就不想给你丈夫送衣裳了?” 他身子往前迈进一步,眼中的侵略气息明显,“你若是过不了本将军这一关,是无法见到你丈夫的。” 前几日见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他的心思便活络起来了。 他特地将淳启哲单独关押,审问,便是为了今日。 “大人,我只想给丈夫送衣裳的,求您行行好。” 淳静姝脸色白了白,身子往后退,“如果您觉得这些银票不够,民妇再去凑。” “说了,本将军不稀罕这些银子。” 那人抓住淳静姝,“你生得这般貌美,跟着一个穷书生,可惜了。不如跟着本将军,做本将军的第九房姨太太,吃香喝辣,享受荣华富贵如何?” “我不要!” 淳静姝挣扎着,一巴掌打在了那人的脸上,瞬间起了五个手指印。 “你敢打本将军,找死!”那人怒气腾腾,一把扯住淳静姝的头发,将她甩到桌子上,发出“嘭”地一声。 接着他肥胖的爪子,扯住了淳静姝的衣裳。 她额头冒汗,用力挣脱,一只衣袖被扯破,露出了光洁的手臂。 那男子见到花白的肌肤,眼中的意味更浓,他一只手擒住淳静姝的手,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衣襟。 “你放开我,救命!”淳静姝的眼泪簌簌直流。 “你就算喊破嗓子也没有用。”淳静姝越挣扎,那人笑得越是欢快,另外一只袖子也被扯碎。 几乎绝望之际。 “周将军,好兴致啊。”薄凉的声音响起,淳静姝猛然抬头。 顾于景青色的身影倚靠在门口,眼中噙着一抹幽光。 周将军立马住手,“顾大人,您,您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 顾于景漫不经心道,“城郊的士兵闹事了,伤了镇国公的人,你不去看看?” 周将军闻言,面色一沉,顾不上多说什么,拿起剑匆匆走了。 顾于景走了进来,看到头发披散,满脸泪痕的淳静姝,将手中的披风,扔给她。 “听说,你想见我。”顾于景坐在凳子上,把玩着茶杯。 “顾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淳静姝擦了一把泪,将披风系好,“这一切不都是在你的预料之中?” “预料之中?”顾于景尾音上扬。 “难道不是?” 淳静姝双眼通红看着他,“你先是避着我,故意冷落我,让我明白,你不是我随时能见的;接着,你……” 想到方才的事情,她咬着牙,不让自己的泪往下滴落,“你又故意看别人羞辱我,让我明白我无权趋势,身世如同浮萍,若是别人想,都可以任意欺辱。” “冷落?欺辱?” 顾于景凝眉,“你觉得,方才的事情,跟我有关系?” “顾大人,你不要告诉我,你方才又是碰巧路过这里的。” 淳静姝眼中带着恨意,“你做这一切,不就是想用我相公做威胁,让我服从你吗?” “所以,你觉得淳启哲入狱,是我害的?”顾于景被气笑了。 “不是你,还会是谁?” 淳静姝见他否认,扯开披风,露出雪白的胳膊,“顾大人,如你所愿,我跟你。” 第91章 放过我相公,我跟大人 淳静姝的泪眼朦胧,她知道开弓更没有回头箭,只要自己松了口,便彻底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可是自己没得选,想到在瑟瑟秋风中,冷得发颤的淳启哲,她的心就如同被人拧紧一样,生疼。 他,不该,不该承受这些。 “你跟我,如何跟?”顾于景冷笑一声,那双如墨的眸子,如同深潭。 “只要顾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的相公,我便跟着顾大人。” 淳静姝垂下眼眸,掩饰了瞳孔中的绝望。 顾于景想要的,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既然他费尽心思,得到自己后,他应该就会像六年前一样,用了就忘了吧。 只是想到淳启哲,她心中似有刀割肉,锐疼不已。 “在你心中,我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 顾于景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脸上皮笑肉不笑。 “我心中如何想不重要。” 淳静姝倔强地抬起头,“大人满意便可。” 顾于景视线一路从上往下,她脖颈上的那一抹痕迹,已经消失,雪白的肌肤如同瓷碗一样细腻,泛着光泽。 往日想要拥入怀占有的人,近在咫尺,顾于景心中却没由来一阵烦躁。 “可是,本大人不满意。” 他睥睨了她一眼。 这是让她主动的意思。 淳静姝咬唇,缓缓起身,朝着顾于景走去。 他端坐,是上位者的从容与淡定; 她一身狼狈,跌跌撞撞向前。 每走一步,如在刀尖行走,身子忍不住发抖,泪水簌簌颤落。 她来到顾于景的身前,手朝着他的腰带伸去。 在碰到腰带的那一瞬,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怎么,要取悦本大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顾于景一手捉住她是手腕,“本大人就这样让你生厌?” 淳静姝跌坐在他的大腿上,两人的体温隔着衣裳传递得清清楚楚。 不同于以往的炙热,她感受到顾于景浑身都散发一股骇人的冰冷。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个环节让顾于景如此不满意,明明已经按照他的意思来了,他,他还要如何? “顾大人,若是觉得不满,请直接告诉我,我改。”淳静姝说完这话,眼角又滚落一行清泪,落到脖颈,落到了顾于景的手背上。 顾于景心中一烫,他拥住淳静姝,朝着她的脖颈咬去。 屋外下起了细雨,那晚的情景与今日的场景重叠。 脖子上传来一阵痛意,淳静姝眉头微蹙,却生生忍住了疼,没有动分毫,没有一丝闪躲,只是眼角的泪水滚落得更加厉害了。 感受到自己嘴里多了一抹咸意,顾于景停止啃咬。 他抬头瞧见她双眼紧紧闭着,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不安分不情愿的颤动着,如同秋日的花朵被秋风扫过时,那么无奈与隐忍,大气都不敢出。 看着她这副不情愿,顾于景心中的那股烦闷一下子升到了顶峰。 他松开淳静姝的脖子,“淳静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本大人这里很值钱?” 未等淳静姝反应过来,他推开淳静姝,径直起身。 淳静姝跌坐在地上,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收起你这副无辜的模样。” 顾于景额头的青筋直跳,“你讨好,也要拿出讨好的姿态来。像你这样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模样,你觉得有必要吗?” 他是对淳静姝动了心思,是想占有她,但那也得她心甘情愿; 不是像这样,行尸走肉,一脸苦相。 “大人,说得对。”淳静姝苦笑一声,她还是高看自己了。 顾于景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会喜欢看自己这样一张委屈求全的脸呢? “你走吧,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说求人办事的事情。”顾于景背过身去,气氛骤然变得冰冷。 淳静姝听到驱逐令后,心中又苦又涩。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知州府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巷子里亮起了灯火,淳静姝踩着青石板,湿漉漉地雨水打在脸上、身上,每走一步,腰上疼,心中更疼。 今日,她朝着顾于景妥协了,顾于景却不满足于此。 他不仅想要她的身子,还想要她真心实意地臣服于他。 她与淳启哲之间,也再难过上向往中的日子里。 明明只有一步之遥。 今日之后,她与淳启哲,只怕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她这六年的颠沛流离,艰难苦熬,都成了一场梦,一个笑话。 她终究还是要成为顾于景豢养在外面的笼中之鸟。 淳静姝裹着披风,垂下头,夜色掩盖住她眼中的滂沱泪水。 远处,一辆马车撤下鸾铃,缓速行驶。 “主子,淳大夫走路的姿势奇怪,像是受伤了,很疼的样子,要不要让她上马车?” 马车帘子未放下,松烟往后看了顾于景一眼。 “又不是本大人弄伤的,问我做甚?” 顾于景手上拿着书册,眼神未从书上挪开。 “是属下失言。”松烟见顾于景心情不好,没敢继续开口。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对淳静姝已经没有敌意了,相反还心生同情。 毕竟,夹在两个男人之中,最煎熬便是她了。 顾于景的余光从未离开淳静姝。 她微微弓着身子的模样,像是一直受伤的流浪猫,行驶在灯影摇曳的小巷中。 他一边说活该,经此也让她长长教训,让她看清楚自己的丈夫是多么的无用,身陷囹圄,还得靠自己的妻子来求情; 一边心中又觉得刺刺,手指微蜷,想要看看她的伤。 这样复杂又纠结的心思,让他对着书卷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半晌,顾于景再一次开口。 “松烟,派人去查查淳启哲入狱的前因后果。” 这几日自己不在省城,只是听人说了一嘴,省城的一个书局藏了禁书,里面的一干人等都被抓入牢中; 而那书局,他记得,淳启哲在里面做事。 “遵命。”松烟点头应下。 顾于景还想再说两句时,瞧见淳静姝路过小桥时,身形晃动,一下子整个人落入到河中。 “主子,淳大夫落水……” 松烟的话没有说完,顾于景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下一秒,在松烟震惊的目光中,顾于景纵身往河里一跃。 “淳静姝,你为了一个男人寻死,值得吗?” 顾于景恨铁不成钢,在淳静姝沉入河底之前,揽住了她的腰。 接着,吻上她的唇。 第92章 亲自换衣裳?他怎么可以这样? 淳静姝不知自己为何会落到这河水之中。 身心的剧痛让她头疼欲裂,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直到跌落水中,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踩空落水了。 冰冷的河水漫过身上,灌入口鼻,淹过眼睛,让她无法呼吸,难受极了。 她忍不住挣扎,可是越挣扎越沉沦,直到最后,自己无力迷糊之时,一双大手拖住了自己往下沉的身子。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一股空气渡到自己口中。 她睁开眼睛,看到顾于景完美的俊颜。 他眼神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 可,当年哪怕他的手废了,他的眼中也不见慌乱,只有冰冷; 而眼下的顾于景,让她觉得很陌生。 周围的水草飘动,鱼儿穿梭,一切都似乎在梦中。 淳静姝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此时,松烟也来到了小桥上,正想跟着顾于景跳入河中时。 顾于景抱着淳静姝浮出水面,他唇依旧贴在她的唇上。 松烟当即红了脸,立马将头转到了一边,并捂住眼睛。 他心中暗自庆幸,幸好,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小桥附近也没有行人,不然主子的奸情就要被人撞破了。 呸呸,松烟又在心中给了自己几个耳光。 什么奸情,主子这叫做英雄救美。 “松烟,将马车里的毯子拿过来!”一声低呵让松烟回过神来。 他连忙飞身去取。 顾于景让淳静姝吐出肚子里的水后,用毯子包住她,抱回马车中。 “主子,这里离淳大夫居住的木棉巷很近了……” “那便去木棉巷。”顾于景抱着还未清醒的淳静姝,心中泛起了一些莫名的滋味。 迷糊间,似乎有一些东西,在逐渐脱离掌控。 在看到淳静姝落水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比他的大脑反应更快。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双腿不由自主地奔向河边,跟着跳入水中。 此时此刻,她搂着已无性命危险,还在昏迷中的淳静姝,心中却多了一丝侥幸。 幸好,她无事。 回到木棉巷,他看到桌子上的木雕小猫,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松烟,你去雨鼓书院一趟。” “那主子您……” “不用管我,你先去。”顾于景说完,抱着淳静姝走入房间。 淳静姝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回到了九年前,为了给顾于景制作碧玉粥,天不亮泛舟去荷花深处采集露水,小舟靠岸时一脚踩空,落到了水中。 这次,她没有被嬷嬷救起,直接沉到了湖底。 她没有挣扎,反而勾起了嘴角。 其实,自己九年前解脱也好,这样,便可以真的与顾于景没有关联了。 她也不用受这九年的苦了,可以去找祖母团聚了。 身上越来越冷,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觉得有人在擦她的身子,似乎又有人在自己耳边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身上又烫得不行,她烦躁地扯开衣襟,一双冰冰凉凉的大手覆在她的额头,让她觉得很舒服,抓着不放。 冷热混沌交替,直至平复,一声脆响传入耳中。 “娘亲,娘亲……” 遇初的声音传来,淳静姝猛然睁开眼睛,对上孩子那双发红的眼。 “遇初,你怎么哭啦?可是有谁欺负你啦?”淳静姝撑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 “娘亲,没有谁欺负我,是遇初担心娘亲。” 遇初握住淳静姝的手,“娘亲,您落水后,起了高热。” “高热?”淳静姝愣了一会。 顾于景从门口进来,拿着一个瓷碗,飘散着药味。 “醒了?”声音一贯清冷。 淳静姝点头,有些不自在,自己不是落水的了吗? 怎么顾于景会出现在自己房中。 “主子,京城来贵人了。”松烟此时走进来,神色匆匆。 “我这就去迎。” 顾于景点头,又瞧了了淳静姝一眼,见她醒来一副疏离又茫然的模样,将手中的药碗放到桌上,“这是退热药。” 说罢,长腿一迈,离开了房间。 “娘亲,遇初喂您吃药。”淳遇初拿起碗,一勺勺地喂给淳静姝吃。 淳静姝眼中一热,不管自己今日受了多少委屈,只要看到遇初,自己难过的心,便会得到抚慰与平静。 “遇初,顾叔叔来我们这里多久啦?” 喝完药后,淳静姝力气恢复一半,靠在床头。 “松烟哥哥接我回来时,顾叔叔正在照顾娘亲呢。娘亲那个时候,嘴里一直说着胡话,顾叔叔亲自给娘亲熬药,还喂给娘亲喝了。” “顾于景亲自熬药?”淳静姝有些不可置信。 在顾于景身边三年,他喝的所有药都是她熬的,他从未也不愿自己动手。 记得有一次自己去山上采药,耽搁了时辰,回到白府时已经天黑了,顾于景还在等着自己熬药。 没想到,现在,一向被别人伺候的顾世子会亲自给自己熬药? 他莫不是看到自己快不行了,大发慈悲? 淳静姝有些猜不透顾于景了。 此前在知州府时,一副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模样; 可是,怎么又转了性子? “娘亲,您还难受吗?”遇初一副眼巴巴的样子,看着淳静姝。 “娘亲已经好多了。” 淳静姝挪动了一下身子,“遇初困了吧,快躺倒娘亲身边歇息。” “嗯。” 遇初连忙脱下鞋子,掀开被子,靠在淳静姝身侧。 此时,淳静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中衣也已经不是出去穿的那一套了。 难道是顾于景给自己换的? 那天岂不是都瞧见了…… “遇初,娘亲的换下来的衣裳,你知道在哪里吗?”淳静姝问道。 “哦,娘亲的那些衣裳湿了,顾叔叔将衣服放到了外面的水池上。”遇初的语气很平静。 但是淳静姝的心却不平静了。 她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她以淳静姝的名义生活的这六年,淳启哲都没有给自己换过衣裳,两人也未如此亲密过。 可顾于景却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两人亲密的底线。 他怎么可以这样? 第93章 他得知,婚书登记真相 淳静姝这一夜,又几乎彻夜难免。 淳启哲的危局是悬在自己头上的利刃,而顾于景的的步步逼近,则能够让这把利刃,随时落在自己身上。 天色大亮之时,她拖着疲软的身子起身煮粥时,小院的门被敲响。 她打开门,发现是竟然是淳老太太与淳月。 “母亲,你们怎么来了?”淳静姝吃惊,眉头微微蹙起。 淳月不是被禁足在祠堂吗,怎么…… 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不速之客来了,定没有好事。 “嫂嫂,我们是想来看看哥哥。”淳月轻声道。 “淳静姝,你不用露出这样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我本来也不想来的。” 淳老太太扶着拐杖,额头上还有些汗珠,“是有人将逮捕令送到了老宅。” 淳静姝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今日下午将公审淳启哲。 按照当朝办案流程,若有人被捕入狱,官府要将逮捕令送一张到被捕之人的家中。 “我来是想问问情况,看看我儿好不好,有没有用得上我这个老太婆的地方。而淳月吃过教训后,已经改过自新,想要将功赎罪,为自己亲哥哥奔走,也不会再跟你起冲突。” 因着自己最得意最出色的儿子出事了,淳老太太说话的声音比往日小了几分,眼中的关切之情,不似作伪。 周围围着几个看热闹的妇人,她们也是为淳启哲而来的,淳静姝不好将两人拒之门外,便让两人进了院子。 “既然母亲已经知道实情,那有些话我便说在前头。这几日我要为营救相公出狱而奔走,没有办法照顾到你们。”淳静姝将话挑明了说,昨夜发高热,自己的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嫂子,您放心,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淳月连忙点头,“如果遇初上学需要接送,我来帮忙。” 淳静姝深看了淳月一眼,没有应声。 她不确认淳月是否真的已经改变性情了,但是她也不会在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 虽然她们很关心淳启哲,但是也未必对自己与遇初能有多少真心。 自己这么多年习惯了失望,也不会再轻易寄托希望。 很快,便到了公审时间。 周将军是主审,书院的几个夫子提审后,淳启哲被带了上来。 衙役把守着大门,几人只能站在公堂之外看着。 他的头发多日未梳理,几缕碎发落到到耳垂后面,上穿的是她亲手缝制的那件褐色衣裳,衣襟处的白色布料上沾染了殷红的血迹,没有棉服裹住,冷的有些发抖,连带手上的镣铐也发出轻微的晃响。 “相公!” 本以为再次见到他,她会有好多话要说,她也准备好了许多问题,她想问问他这些天受了哪些苦,她想告诉他她会努力营救他,想方设法让他离开监狱。 可是,看到淳启哲这副艰难的模样,淳静姝的如同被利刃刺穿心脏一样难受,连呼吸都疼。 千言万语,只化为那一声哽咽的低唤。 淳启哲听到那一声呼唤,眸子亮了起来,侧头与淳静姝四目相对。 他就知道,今天一定能够见到她。她是他的妻,哪怕在狱中被人用刑到昏厥,只要想到她,他便能够挺过来。 眼下,瞧见她眼睛红红的,他忍不住想要上前,给她擦干眼泪,将她拥到怀中,轻哄。 可是,他们之间隔着一扇门,他无法跨出一步,她也不能走进半分。 他只得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告诉她,他无事。 淳静姝努力收起的泪水,再也藏不住,顺着眼角滚滚低落。 他曾经是多么阳光潇洒的郎君啊,却落得如此狼狈不堪。 怎能如此,也不应如此。 “启哲!” “哥哥!” 淳老太太与淳月看到淳启哲也都掉下泪来,想要往前一步握住淳启哲的手,却被衙役一把拦住。 “大胆!公堂重地,不得再往前一步,否则便将你们驱逐出去。” 两人被一喝斥,吓得缩回来,不敢再有逾规的动作,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公堂的方向。 “大人,草民虽然是白身,可是熟读经书,自知忠君是立身根本。私藏禁书是欺君大罪,草民不会做。” 淳启哲虽然有些憔悴,但是背脊一直挺直,说话不卑不吭,“草民在书局只超写过典籍经书,有手稿字迹作为凭证,请大人明察。” 这厢,在人群外,松烟递了一个消息过来。 “主子,淳启哲入狱一事,已经初步打探到来龙去脉了。他似乎确实没有直接参与禁书一事,此案可大可小,主子可要出手?” “出手?本世子是慈善家吗?什么事情都要去管一下?” 顾于景顿了一会,脸色阴沉得可怕。 方才他远远瞧见那女人发白的脸,那泪雨凝噎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 合着昨夜自己照顾她大半夜白忙和了。 她愿意为那个低微的男子吹冷,便吹吧,冻死她算了。 顾于景甩袖,调转了方向,像想到什么一样,又回过头来。 “松烟,本世子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淳启哲?” “主子,我们在霁溪小镇的时候……” “不对,应该是更早。” 顾于景望着淳启哲,又看了一眼知州府的牌匾,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他刚到通州时,见到过一个参加秋闱的书生,还有…… “等淳启哲公审完毕,将他带来。” 片刻后,淳启哲来到顾于景面前。 这是他第二次见顾于景,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大人。”淳启哲抱拳行礼。 “淳启哲,还记得第一次见本官是什么时候吗?”顾于景看了他一眼。 “记得,也是在知州府。” 淳启哲认真回忆,“那时草民正准备跟内子登记婚书。” “哦?登记了?”顾于景淡淡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喜怒,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没,那次因为办事的官爷有事,被耽搁了。”淳启哲开口解释。 “耽搁了?”顾于景眸子一亮。 原来他们是没有被官府认可的夫妻啊。 第94章 被送上顾于景的床 淳启哲抵着头,没有瞧见,他不知道为何眼前的矜贵男子会对自己的事情这么上心。 “顾大人,这次草民出狱后,便会履行自己的诺言,与娘子完成登记。” 顾于景却深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没有继续说话。 此时,一场没有结论的公审结束。 人群散去,只剩下淳静姝三人立在原地。 师爷走过来,好心提醒,“淳夫人,其实淳公子的案子并不复杂,若是夫人能在周将军面前说几句软话,好好求一求周将军,也不是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官爷,你是说?”淳老太太与淳月异口同声,看向师爷。 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淳老太太浑浊的眼中燃起期盼,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后,当即拉住淳静姝的手,“静姝,好孩子,你去求一求周将军吧,启哲不能继续待在牢里了。” “母亲,你当真不知道这求一求是什么意思?” 淳静姝虽然已经做好准备了,可是听到淳老太太这样说,鼻头还是忍不住一酸,“周将军他是想……” “静姝,这些年启哲对你是如何疼爱的,我这个做娘的都看在眼中。现在,轮到你帮他了。” 淳老太太打断她的话,恳求的眼中带着一丝坚决,“只是求一求,又不会要你性命,你便去罢。” “若我不呢?”淳静姝摇头,就算要牺牲自己委身于人,也不会是那个肥头大耳的周将军。 “你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 淳老太太扬起了巴掌,朝着淳静姝扇去。 不想巴掌没有落下,手被人钳制住,接着整个人踉跄倒地。 “怎么,这知州府的衙门,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菜市场了?什么耗子都能够在此动粗?松烟,将这两只没有规矩的耗子,给本大人扔出去,省得让人看着恶心反胃。” 薄凉声音自头顶传来,淳静姝望着顾于景,泪眼婆娑。 淳老太太与淳月被扔出衙门时,发出重重地声响,两人疼的龇牙咧嘴。 尤其是淳老太太,腿上还未好全的伤被这样一摔,又犯了。 师爷看到这一幕,一溜烟跑了。 松烟守在一侧,不让人靠近。 顾于景听着在围墙外面喊疼的两人,挑眉看向淳静姝,“你要去帮她们治伤吗?” 淳静姝抹了一把泪,垂眸,“顾大人何必取笑我,她们受伤与否,跟我无关。” 她又不傻,她们刚才那样为难自己,她怎么可能再去给她们看诊? “呵,倒是有长进。” 顾于景拂了拂身上的灰,“其实,要救淳启哲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也并非周将军一人可求。” “顾大人是想我求你吗?那次……” 淳静姝想起昨日自己被顾于景赶出来,尊严碎了一地,咬唇不往下说。 “淳启哲文章写得不错,知州府有不少惜才爱才的人,若是能够让淳启哲的文章得到他们的赏识,他们便会伸出援手。” “他们是谁?顾大人有推荐的人选吗?” 淳静姝看着顾于景,见他如此坦荡,心中一直坚信的那个想法动摇了。 难道,此次淳启哲入狱,不是顾于景设计的? “有。一个叫做桂山的人。” 他指了指门口的一个盒子,“这是知州府的信箱,你可以将淳启哲的文章与事情原委写清楚,封好,给桂山。” “多谢顾大人指点。” 淳静姝虽然不知道这个方法的效果怎么样,是不是陷阱,但是只要有机会她便会试一试。 “这件事情,你谢什么?要谢也是淳启哲谢,毕竟是他自己惹出来的事情。” 等他出狱后,亲自跟桂山道谢吧。 至于桂山她要什么谢礼,那便看淳启哲愿不愿意给了。 淳静姝深深地看了一眼顾于景,没有说话。 顾于景睥了她一眼,倾身向前,“不过,你也确实该谢我,昨日的救命之恩,照顾之情,你觉得要怎么谢呢?” 顾于景摩梭着手指,撩长了尾音。 不知道是不是淳静姝的错觉,她觉得顾于景今日心情很好。 想到昨日的点滴,她侧开身子,朝着顾于行了一礼,“等到相公出狱,臣妇会备一份大礼,答谢顾大人。” 说罢,迈着碎步匆匆跑开。 顾于景看着那抹背影,勾起了嘴角。 淳静姝回到家中后,精挑细选了淳启哲的几个作品,又写了一封信,上面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她将两样东西放到信箱后,去书院接遇初回到木棉巷。 淳月正在给淳老太太上药,三人面对面脸色都不好看,没有说话。 若不是今早出门时,她们也拿了一串钥匙,自己今夜是不会放她们进门的。 淳静姝将遇初哄睡后,淳月过来传话,“嫂嫂,娘亲让我问你,周大人那里你去不去。” “我不去。” 淳静姝不想理会淳月,“相公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们明日一早便回霁溪小镇。” “嫂嫂,这是想赶我们走?” “淳月,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今日做得难看,便不要怪我赶人。” 淳静姝眼中尽是冷意,“如果你再啰嗦,你们现在给我滚回老宅!” “呵,嫂子,你凶我也不怕。” 淳月眼神充满阴险,“既然你自己不愿意,便只能让人请了。” “你什么意思?” 淳静姝浑身警觉,手伸向枕头底下。 淳月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嫂嫂,你别挣扎了,今日这院子里的水都被放了无色无味的迷药,若没有事先服用解药,哪怕你是大夫,也要昏睡无力一阵子呢。” 淳月说完,淳静姝只觉得一阵困意袭来。 她没有想到,她们竟然敢对自己用强! “嫂嫂,你也别怪我们心狠,我们只是想救哥哥,他这么疼你,你为他委屈一回又怎样?” 淳月说完,朝着门外吹了一个口哨。 一顶轿子出现院内,淳月绑住淳静姝的手,将她塞进了轿子里。 “淳小姐,周将军对你们很是满意,明日一早去监狱门口接人吧。”一个老嬷嬷笑着说完,让轿夫抬着轿子走了。 淳静姝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让自己不睡着。 她掏出袖子中唯一的一根银针,握在手中。 若是那个周将军要霸王硬上弓,她便…… 轿子停在一处角门,淳静姝被人抬了进去,放到一张床上。 “娘子,你便在床上等着吧,待会大人会好好疼你的。” 嬷嬷笑着点燃了一根香,靡靡的香气充斥鼻尖,淳静姝脑袋发热。 是迷情香。 淳静姝浑身发软,手指颤抖,嘴里都是血。 不多时,门被推开。 迷迷糊糊间,那人靠近床边,她睁开眼睛,用尽全力握住银针朝着来人的脖子刺去。 “怎么,你就是这样谢我的?” 薄凉的声音响起,淳静姝定焦,看见顾于景那张举世无双的脸。 怎么是他? 怎么是顾于景在床上? 来不及多思考,浑身燥热传来,淳静姝倒在顾于景怀中,哼了一声,“顾于景,好难受……” “那,需要我帮你吗?”顾于景的唇印下来。 第95章 终于同床!与顾于景的第二次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淳静姝脸上,顾于景贴着她的耳垂蛊惑出声,“淳静姝你可知道,你这个样子,对于任何男人来说,都是一种邀请。” 今日知州的高层官员有一场酒局,一向好酒的周将军却提前离场,他心生疑窦,让人跟着瞧瞧究竟。 这一瞧才发现,周将军的人将淳静姝强行掳来,今晚准备成就好事。 他当即让人打晕了周将军,匆忙赶过来时,便看到淳静姝躺在床上。 他没打算乘人之危,可淳静姝一副媚态看着他是,他只觉得尾骨发麻。 薄凉的嗓音带着一丝清冷,钻入淳静姝的鼓膜,如同羽毛般,惹得人发痒。 淳静姝没有回答她,只是迷离地看着他。 他的唇只是轻碰了淳静姝的嘴唇,又缓慢移开,努力维持着眼中的清明,两人额头相抵。 “淳静姝,我最后一遍问你,你,要不要我帮你?”他眼睛染红,压抑欲念,最后确认。 可现在淳静姝已经被药效控制,哪里还听得清他在讲什么? 她见顾于景那冰凉的唇迟迟没有动静,直接亲上去,贝齿还轻轻啃了两口。 如同是一叶扁舟,在波澜不惊的湖面驶过,瞬间激起满池涟漪,成片的浪花翻涌成潮,推翻了最后克制的一抹理智。 顾于景反客为主,捉住淳静姝不安分的手,如同剥洋葱一般,褪去她的伪装与遮掩。 淳静姝如在云里雾里,看不真切,也无力思考,只觉得枕边人曾经是她心上人。 她分不清楚这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但她的身体记得他们曾经狠狠地亲密过。 她与他曾经也没有距离,可是为何心口会有些疼呢?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流逝一样,她却捕捉不到。 顾于景额头布满细细的汗水,一时之间也无法辩驳是她的,还是他的。 “淳静姝,我是谁?” 细腻的触感传来,顾于景亲了亲她的下巴,低语一声,停在了最后一步。 淳静姝脸色染上一抹绯霞,不知所措,茫然看着他。 “喊我相公,我便帮你。”顾于景咬着她的耳垂,视线从下而上,停在她的脸上,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相……” 淳静姝憋红了脸色,下一秒大口鲜血从她的口中吐出,温热的血落到他的手上与眉心。 再往淳静姝脸上看去时,她面色苍白,脸上的血色全无。 “淳静姝!” 见到她那羸弱没有生机的模样,顾于景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拽紧,所有的欲念全部被浇灭,用被单裹住她,随手披上衣裳,“松烟,快,去医馆!” 松烟应声而入,看到顾于景衣襟敞开,淳静姝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下“咯噔”一声。 主子不会是多年禁欲,憋坏了,一朝尝到滋味,便失了轻重,伤了人吧? 见松烟还愣在一旁,一双眼睛转来转去,那脸上分明写着:纵欲过度。 顾于景蹙眉,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不是你想的那样,快备马去医馆!” “遵命!”松烟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屁股,心中却觉得委屈,主子这是将未满足的怒火,发到自己身上了。 片刻后,抵达医馆,大夫把脉开方,松烟熬药。 “公子,莫慌,你家娘子今日服了两种迷药,药量过多,加之她体内本就有余毒未解,在体内相互冲击,才会导致吐血。” 顾于景凝眉,“是什么余毒?” “具体老夫探不出来,或许要宫中的太医问诊才能够知道。” 大夫看着顾于景的脸,又往下瞥了一眼,“这位公子,夫妻之间有情调没有关系,不过,也要注意分寸。” 顾于景沉着一张脸,“大夫,我知道了。” 松烟在一旁的火炉边摇着扇子,忍不住笑出声。 看来不止一个人这样想,大家都这样想。 顾于景的脸色更黑了。 过了半个时辰,淳静姝醒来,看到顾于景靠着小塌上睡着了。 她忽然记起,纵使她头昏昏沉沉地,记不清楚全部,但她记得自己吐血时,打断了顾于景的下一步。 与顾于景的第二次,临门一脚,戛然而止。 淳静姝心中升起一种尴尬与茫然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周将军为何会变成了顾于景,更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办,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拿起旁边的衣衫,落荒而逃。 “怎么,又想逃走?” 薄凉嗓音带着一丝嘶哑,大手捉住她的小手,“淳静姝,你可知道,箭在弦上的后一句是什么?” 深夜。 在紫色的身影匆匆一瞥后,淳启哲的牢房门被打开。 “淳启哲,你可以走了。” “走?” “怎么?你还舍得不离开这里了?” “怎么会?官爷,我这就走。” 淳启哲笑着拱手,连忙离开了监狱。 他以为核对手稿会需要花上一些时日,没想到这么快便能够清白出狱了。 果然,是非曲折,黑白是非,自在人心。 他挺直了背脊,加快脚步,往木棉巷走去。 他最想见的人是淳静姝,在公堂上她哭红了眼睛,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为自己忧心? 她一个人要带遇初,要为自己奔波,这几天,定然是极辛苦,受了不少委屈的。 这样想着,他的步子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一路狂奔。 来到木棉巷时,他看到院子里没有像往常一样留灯,心中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推开门,走到房间,轻轻唤了一声,“娘子?” “哥哥!” 淳月起身,披着一件衣裳,站在房门口,朝着里面大声喊道,“娘亲,哥哥回来啦!” 淳老太太连忙起身,一瘸一拐地来到门口,激动落泪,“启哲,你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此时遇初听到响动也醒了,见到淳启哲很是高兴,连忙披了一件外衣,跑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 淳启哲扫视了一眼众人,唯独没有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身影。 “母亲,静姝呢?我的妻子呢?” 第96章 你们,和离吧 在医馆,淳静姝再次被顾于景钳制,身子靠在小塌上,动弹不得。 顾于景俯身,淳静姝侧过头去。 他扣住她的后脑勺,“穿上衣裳便不认人,撩起来便不管灭火,淳静姝,你觉得你这种做法地道吗?” “顾大人,我之前是中药了,意识不清。” 淳静姝双手抵在胸口,“顾大人力气比我大,可以拒绝的。或者,您将我早些送到医馆,我也不会那样……” “嗯?按照你的说法,本本官今夜救你,还是本本官的不是了?” 顾于景目光悠悠地看着她,“你可知,若是本官今日晚到一步,你早就是周某人的盘中餐了?” 这句话,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真正为难淳启哲的人,不是顾于景。 “顾大人,今日您确实救了我一次。” 淳静姝被他看得面色发虚,“不过,顾大人以前中情毒的时候,我曾经也救过顾大人一次,这次,我们,便算,算扯平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上次我可没有动你,可这次,你动我了。” 顾于景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拉着她的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都动了,你觉得,我们有了肌肤之亲,今后还能扯平吗?” 顾于景的手是硬的,手臂也是硬的,浑身上下都是硬的。 淳静姝的面色红的滴水,清醒之下的自己,做不到对顾于景毫无芥蒂,她又惊又慌,“顾大人,我……” 情急之下,一股鲜血又从嘴里溢出,顺着嘴角蜿蜒。 顾于景见状,松开她的手,给她递上汤药。 淳静姝喝完,看着面色深沉的顾于景,眼神瞥向门口,“顾大人,我,先回去了。” 顾于景深看了她一眼,“那样的家里,你还要回去?” “太亮了,我要给遇初准备早膳,送他上学。” 淳静姝回想起淳月她们所做的事情,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一丝寒意,“而且,有些恩怨,也时候了结了,有的人,也该清算了。” 顾于景睥了她一眼。 这次没有阻拦她离开,反而使了一个眼,让松烟送她。 一路无言,在快到木棉巷时,松烟忽然开口,“淳大夫,其实我家主子挺好的,对你也挺上心的,就是脾气硬了一点。” 淳静姝愣住了,她没有想到松烟会对自己说这些。 “此次淳启哲的案子,我家主子也在暗中周旋了,也费了一些心思,淳启哲已经出狱了。” 松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虽然不想自己主子找一个有夫之妇,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他还是希望看到事情朝着圆满的方向发展。 淳静姝瞳孔张大,淳启哲出狱了? 转念一想,这件事情,确实是自己先入为主,以为顾于景为了私欲会不择手段,但,并非如此。 她今夜又欠了顾于景两个大人情。 淳静姝心中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来到小院门口时,她听到淳启哲的声音。 “母亲,妹妹,你们为何都不看我?” 淳启哲语气有些发慌,“静姝呢?你们之前不是还跟她在一起的?” “哥哥,你就望了淳静姝吧,她,回不来了……”淳月咬牙,看着淳启哲。 周将军这个人好色,淳静姝被他玩弄后,肯定没有办法再从他身边离开。 她一直就不喜欢淳静姝,只要有她在,哥哥便看不到自己,何况在霁溪小镇时淳静姝不仅不帮自己,还让自己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这口气,她一直憋在心中。 利用周将军救哥哥,还能够除了淳静姝,这是她最想要看到的结局。 “什么?” 淳启哲如遭雷劈,“发生了何事,你再说一遍!” “因为淳静姝被周将军……” “谁说我不会回来了?”淳静姝推开院门,与松烟一起出现在众人眼前。 遇初眼睛一亮,奔向淳静姝,“娘亲……” “静姝,你,回来了……”淳启哲见到淳静姝,面色由阴转晴,立马迎了上去。 同样关切的语气,一样含情的眼神,四目相对之时,淳静姝心中发胀,冥冥之中,已经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淳月却像是看见鬼了一样,眼中充满不可置信。 “你不是被周将军的人给带走了?怎么会……” “我半路逃脱了,不行吗?” “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从一个嬷嬷与两个壮汉身边逃走?” 淳月震惊了,脱口而出,“明明你已经……” “怎么回事?逃走?”淳启哲察觉到不对劲,看着淳月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恼怒,“你又来给你嫂子添乱了?” 淳月心虚,不敢看淳启哲。 淳老太太见到大事不妙,连忙转移话题,“启哲,你才回来,时辰不早了,先休息吧,明日再说。” “怎么,你们母女俩敢做不敢当吗?” 淳静姝牵着遇初,“淳月给我下药,要将我送到周将军的床上。淳老太太,不要告诉我,这件事情,你不知情。” 淳启哲闻言,脸色惨白,“你们,竟然对静姝……” “哥哥,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救你啊,你知不知道,淳静姝这张脸太招摇,被周将军看上了,扬言若是她不去求他,哥哥你才能出狱,不然,哥哥就要一辈子待在牢房之中了。” 淳月哭得稀里哗啦地,句句为淳启哲着想,一副自己也很委屈的样子,“可是,淳静姝她不肯啊,我们走投无路,只好,出此下策。” 淳启哲身子往后踉跄了一步。 “谁说走投无路的?” 淳静姝冷哼了一声,“你当真以为,今夜淳启哲出狱,是周将军放人的吗?如果是他放人,要等到明天早上了。” 淳月与淳老太太的身子猛然一顿。 “淳静姝,你有办法,为何不早说?”淳月指着她。 “你问过我吗?” 淳静姝一巴掌拍掉她的手,“淳月,你妄图逼良为娼,胁迫人妻去爬别人的床,若是我去报官,你觉得会怎样?” “淳静姝,你胡说什么,这种事情怎么能够报官?” 淳老太太到底还是心疼淳月,“淳月只是救人心切,她并没有害你之心!” “淳老太太,这话你自己信吗?” 她又看着淳老太太,“淳老太太,你一向以忠贞著称,注重名节,可若是别人知道你助纣为虐,想要出卖自己儿媳的身体,你觉得你那贞洁牌坊,还能保住吗?” 淳老太太见淳静姝想将自己连根拔起,当即面色铁青,“淳静姝,你现在不是安然无恙吗?我都说了,当初我们是情非得已,没想要害你,你何必非要这样咄咄逼人?你若是想毁淳氏的根基,你跟启哲的日子也没办法过下去了,你们,和离吧。” 淳静姝扯了扯嘴角,不看淳启哲,眼角带着一抹泪花,“好啊,和离书拿来吧。” 第97章 和离与休妻,身体的真相 淳老太太愣住了。 她本是想借着和离一事来拿捏淳静姝,好让她偃旗息鼓,对淳月与自己的过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谁能想,淳静姝竟然一口便应了下来? “淳静姝,你可听清楚了,我说的是和离,不是什么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淳老太太不可置信,就算是和离对女子的名节也有损害,对淳静姝而言,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我听得很清楚。” 淳静姝反讽了一句,“不像某人,经常选择性耳聋。” 淳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淳静姝,她竟然敢讽刺自己! “娘子,我不同意。” 淳启哲心中涌上一阵慌乱,连带着说话都带着颤音,“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娘亲,不要……”遇初虽然年岁小,可是也知晓和离是何意,紧紧握住淳静姝的手,生怕她走了,不愿意松开。 “淳启哲,现在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你觉得你能忤逆你娘亲吗?” 淳静姝回握遇初的手,轻轻扫了淳启哲一眼,说话时,忍不住哽咽了。 她不是不知道淳启哲对她有多好。 他是那种,自己手指冷了,他都会心疼半天的人。 可是,现在横旦在两个人之间的,不止是两人的感情,还有两个人的家庭。 淳月这次为了利益,可以出卖自己; 那么下次再发生突发情况之时,她是不是也可以卖了遇初? 在答应跟淳启哲好时,淳月就算耍心机,也只是小打小闹,可是这次,却是拿自己的清白作为了筹码。 她是想救淳启哲,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她也无怨无悔。 可是,她不喜欢被自己的婆家逼迫去牺牲。 她不是商品,更不是任人摆布的物件,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是一个需要被疼爱被家人呵护的人。 可是,她却以如此肮脏的方式被刺自己。 让她如何能原谅,如何会原谅? “这件事情我不会轻易揭过。” 淳静姝别过眼不看淳启哲眼中的红,“淳月是主犯,我会问责到底。淳老太太……” “淳静姝,你来省城一趟胆子变肥了是吧?你休想伤我的月儿!” 淳老太太见淳静姝一脸坚定,心中一开始有些慌乱,但是一想到她现在还是淳氏儿媳,便拄着拐杖挺直了腰杆,“你若还这样不依不挠,我们淳家只能给你一纸休书了。” 被休与和离不同,是女子一辈子的污点,她不信淳静姝有这么大的勇气,接受被休弃。 “母亲,事到如今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淳启哲额上的青筋直跳。 “哥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维护淳静姝?你别忘了我们是为了谁才惹事的!” 淳月理直气壮道,她挽着淳老太太的手臂,眼神也变得嚣张起来,“淳静姝,听到没,你再闹的下场便是成为一个下堂妇!” 只要有母亲撑着,淳静姝就算本事再大,也奈何不了她! “淳月,这几年你屡次挑刺,不过是因为你仗着有你母亲给你托底罢了。” 淳静姝厌恶地看了淳月一眼,厉声质问,“可是淳老太太如今也是从犯,自身难保了,还有什么能力给你撑腰?你嚣张的底气,从何而来?” 以前,她是羡慕过淳月,有一直包容她的娘亲。 哪怕她给淳老太太下泻药,可是只要她哭一哭,服软道歉,淳老太太还是原谅了她。 可是自己连生母的面都没有见过。 小时候,婶婶一说起自己的生母,便对着自己横眉冷对。 婶婶说,“你娘亲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怀上你,你知道,她为了不生下你,吃了多少打胎药,自杀了几次,服用了多少次毒药吗? 你的存在是你娘亲存在耻辱,所以,她在生下你的时候,便选择跳河自杀了! 你生来就克父克母的灾星,怎么死的人不是你呢?” 因着生母在孕期曾经服毒,导致她出生后身体黑瘦,干巴巴的,如同纸片人一样,能够活下来,全凭祖母的汤药与针灸吊着。 直到淳静姝生下遇初后,身体毒素排掉了一大半,她才回复原本的白皙肌肤与窈窕身材,脸上才开始慢慢长肉,有了女人味,身体也长高了不少。 所以,别人很少能够将如此白的自己,与曾经那么黑的自己联系在一起。 回想起往事,淳静姝心中又泛起了隐痛。 淳月此次所以这么嚣张,也是仗着自己没有母亲,没有娘家人撑腰吧。 就算自己这次被周将军玩弄致死,确实也不会有娘家人来为她敛尸。 “不管你们如何威胁,我不会松口。” 淳月与淳老太太越是发狠,淳静姝的眼神便越坚定,“你们说要休弃我,也不是你们黄口白牙能够说定的。” “笑话,我是淳老太太,淳氏的内宅当家人,怎么不能……”淳老太太音量也提高了。 “母亲!”淳启哲大声打断了淳老太太。 “淳老太太,我跟淳启哲之间……”淳静姝闭上眼睛。 “娘子,静姝,你真的决定不要我了吗?” 淳启哲知道她想说什么,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心如刀割,“你真的真的,没有一丝不舍吗?” 淳静姝睁开眼睛,里面是雾蒙蒙的一片。 她看着淳启哲,眼中是不舍,无奈,与叹息,“淳启哲,那你能怎么办呢?” 三年的相处,三年的感动,三年的温暖都是真的; 可是,横在两人之间的家庭冲突也是真的; 纵使,她与淳启哲最终心意相通,可是,现在她与他的至亲已经站在对立面了。 一起小打小闹,淳启哲都护着她; 可是,现在是名誉与家族攸关的事情,不没有把握,也不想逼迫他做选择。 毕竟啊,这么多年,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除了遇初,她永远是被抛弃被嫌弃的那一个。 她又怎么能指望,一个男人爱你,能够爱得什么都不顾呢? “启哲,你醒醒吧!淳静姝眼中根本就没有淳家,没有淳氏!” 淳老太太见淳静姝没有松口半分,心一狠,“她现在是在硬撑,想拿捏你呢!你听娘的,女人不能一直惯着,该敲打就要敲打,让她知道什么是顾全大局。 你现在便将休书写上,等到她见到休书了,便知道我们不是威胁,是动了真格了。” “对,哥哥,不能让她恃宠而骄!”淳月也在一旁催促,火上浇油。 “呜呜,祖母,小姑,你们是坏人!” 遇初见到母子俩要逼迫娘亲与爹爹离开,立马哭了起来,一手牵住淳静姝,一手牵住淳启哲,“爹爹,娘亲,你们不要分开……” 淳静姝与淳启哲四目相对,无声落泪。 “启哲,你还在这里墨迹什么?还不快去写!”淳老太太一把拉过淳启哲。 淳启哲红着眼,看了淳静姝一眼,转身进屋,摊开宣纸。 “淳静姝,你就等着我儿将休书拿出来,看你待会还死犟不?”淳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 第98章 接着办未完之事 此时,天光大亮,阳光升起,透过木棉树,照在地上,透露出斑驳的影子。 淳静姝抱着遇初坐在矮凳上。 她不知道淳启哲会写什么,能写什么呢?又有什么可写的呢? 最终啊,她在这里等不到来年的木棉花开了。 淳启哲也望着那一树树的木棉,上面的露水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显得晶莹剔透。 就像第一次见淳静姝的那个清晨,她被恶霸想要强娶,回头朝着自己呼救时,那眼中的盈盈泪水,像极了秋日纯洁的露珠。 所谓的蒹葭苍苍,所谓的在水一方,都不及她眼中的盈盈秋色。 见到她的那双眸后,从未习武的他,心中生出无限的勇气,一头撞向恶霸,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每次,无论自己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只要对上她的眸,便觉得心生欢喜。 所以,后来,他哄她跟自己做假夫妻,也是盼着有一日,两人能够成为真夫妻。 可是,现在,两人即将成为真夫妻了,却要被拆散。 墨汁顺着笔尖落在宣纸上,晕染成一片黑色。 淳启哲咬牙,下定了决心。 忽然,门外想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今年的秋闱放榜啦!” “大家快去看看,自己的郎君有没有上榜?” “放榜啦!放榜啦!” …… 此时,院门被敲响。 淳静姝开门,见到隔壁家的大婶,“你们有去看榜吗?听说淳氏有人上榜……” “真的?” 淳老太太眼睛一亮,她看向走出来的淳启哲,“启哲,应该是你吧。” “今年确实只有我一个淳姓之人赴考。” 淳启哲朝着大婶颔首,“多谢大婶告知,不过我现在有些家务事,晚些再去榜下看。” 大婶点头,离开了院子。 淳老太太与淳静姝两眼放光。 “启哲,你是举人了!” “哥哥,你有功名了!” 两人说完脸上的得意之色尽显,“淳静姝,你看到了没,现在哥哥已经是举人了,你还要跟淳氏闹吗?” 不待她说完,淳启哲沉着脸,拿出一张纸书塞到她手中。 淳老太太也点头附和,淳启哲塞了一张纸到淳老太太手中。 淳月更加开怀了,“你看,你若是再不知好歹,这张休书……” 等等,怎么会有两张休书? 怎么会是给自己的? 淳月觉得有些不对劲,往下一看,脸色煞白。 这哪里是什么休书! 这是淳启哲给她的断亲书! 淳老太太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低头一看,认罪书! “哥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淳老太太也不敢相信的看着淳启哲。 “淳月,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妹妹,今后这我与我娘子的一切事情,你无权干涉,也不得干涉。” “哥哥!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怎么能够因为一个女人而断亲呢?” 淳月慌乱极了,她一直敬佩的哥哥,竟然在她中举之日,给她一纸断亲书! 淳静姝惊讶抬眸,她怎么也没想到淳启哲会做出如此抉择。 “是啊……”淳老太太想说什么,被淳启哲打断。 “静姝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我的妻子,是我视若瑰宝的人,是我将要度过余生的人,你一直敌视她,怪我以前心软,没有及时止损,才让你险些伤了她。” 淳启哲看着淳月,面色极其冷漠,“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我的家庭,我对你忍无可忍。你跟静姝之间,我选她。” 笃定的语气,听得淳月牙齿发颤,“淳启哲,你别忘了,这一次,我是为了救你……” “对啊,启哲,我们都是为了你……”淳老太太点头。 “究竟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其他心思,淳月,你自己心中掂量一下。” 他一脸无动于衷,“小时候,你落水了,我也救过你,可是也没有拿别人的清白作为筹码。” 淳启哲又看向淳老太太,“还有,母亲,您也不要总打着为我好的名义行事。您应当知道,若是静姝出了事情,我也不会苟活。您这究竟是为我好,还是还我呢?” “淳启哲,你是被猪油蒙了心,是非不分!”淳老太太气得用拐杖撞击地面,发出清脆响声。 “是非不分的人,是你们。淳月,新罪旧罪一起算,自己去衙门自首,还是送你去女子庵堂清修十年,你自己选。” 女子庵堂外人不得入,里面清修的人不得出,实则也是监禁。 “淳启哲,你凭什么这样做!”淳月听到如此重罚,尖锐出声。 “凭你有罪该罚,凭这世间需要一个公道!”淳启哲说罢,拿着绳子三五下将淳月绑起来。 “淳启哲,我看你是被女色冲昏了头脑!居然如此对自己亲妹妹!” 淳老太太扑过来,想要制止淳启哲,却无能为力,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母亲,她是我一眼相中的人。你们动她,便是动了我的逆鳞。” 淳启哲将淳月扔到柴房一角,“母亲,淳氏的那块贞节坊坊取下来吧。” “怎么可能!若是取下,街坊邻居怎么看我!”淳老太太立马否认。 “你帮助淳月对静姝做出那样的事情,便已经配不上那块牌坊了。” 淳启哲语气不容商量,“你若不自己取,我便将这认罪书交到衙门,他们会帮你取下。我现在给你备马车,送你即刻回老宅,若下次再算计我的妻子,我也只能给你一纸断亲书了。” 淳老太太气得两眼发白,“你这个逆子!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举人!有功名在身!若是淳氏被摘了贞节坊,今后你的名声也会被抹黑。” “抹黑我的人,难道不是母亲你吗?如果静姝离我而去,我要这名声,这功名也无用。” 淳启哲看向淳静姝,“静姝,今日,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意,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淳静姝定定看着他,泪眼婆娑之际。 熟悉的鸾铃声响起,顾于景乘坐马车来到了小院门口。 隔着车厢,他淡声道,“淳静姝,家事处理好了吗?本官要接着办上次未完之事。” 淳静姝知道,他指的事,是两人戛然而止的第二次。 第99章 他的人,别人休想染指! 淳静姝眼中的泪花被顾于景这一声提问,硬生生给逼回去。 本来,淳启哲这样毫不犹疑地维护自己,让她心中一软。 可是顾于景的声音就像是一道催命符一样,无形中让自己的心脏被拽紧。 从感动到紧张,转变在一瞬间发生。 “什么未完之事?”淳启哲疑惑道。 淳老太太见车里面的人似乎话中有话,握紧手上的认罪书,也伸长了脖子。 她的血液沸腾,四肢紧绷。 若是让淳老太太与淳月知道自己昨晚虽然没有跟周将军在一张床上,但是跟顾于景在一张床上,她们定会不遗余力将自己拉下水。 纵使,本来,罪魁祸首是她们。 “启哲,顾大人是说,救你之事。” 淳静姝的声音有些瓢,用尽全力才没有让咬到自己的舌头,“你出狱一事,顾大人帮忙周旋。现在,虽然已经出狱了,也需要去知州府拿一纸无罪书。顾大人,这是在提醒你。” 若是寻常百姓,可能没有这么看中这一张纸书,但是对于有功名的人而言,这张纸书,尤为重要。 在通州,入狱的人都会被记录在案,若是查清无罪出狱,官府会发一纸无罪书,以免日后在晋升考察时,被人做文章。 这是淳静姝临时想到的说辞,若是仔细推敲,也能找出一些漏洞来。 可淳启哲听到淳静姝这样说,当即便相信了。 因为在自己出狱之前,顾于景曾经跟自己谈过话。 淳启哲连忙走到马车旁,拱手行礼,“还是顾大人想得周到,淳某疏忽了。多谢顾大人此次搭救之恩,淳某没齿难忘。” 见淳启哲靠近马车,淳静姝指尖发冷。 虽然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但若是顾于景硬要拆穿她,她又能如何? 马车里沉默了一晌。 “虽然本官从中周旋,可是你最该谢的人不是本官。”顾于景悠悠开口。 淳静姝舒了一口气,她让遇初待在院子里,跟着淳启哲来到马车旁。 “依照顾大人高见,淳某应该答谢谁呢?”淳启哲继续问道。 “若想谢,等她找你再说吧。” 顾于景漫不经心地开口,“今日秋闱放榜,你怎么不去看?” 淳启哲面上一阵窘迫,淳家的家丑,他难以启齿。 “因为淳某还有一些家事未处理……” “你去处理。”顾于景冷声打断淳启哲的话,语气不容置疑。 “启哲,我来招待顾大人,你先忙。”淳静姝在一旁开口。 “那辛苦娘子了,我一会就回。” 淳启哲点头应下,看了淳静姝一眼,便带着一脸不甘心地淳老太太去邻居家借马车。 松烟是顾于景的人,昨夜淳静姝能够从周将军那里全身而退,又被松烟送回来,应该是顾于景出手相帮。 他帮了自己,又帮了静姝,这样大的恩情,确实要好好招待。 淳启哲离开后,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是说要招待?” 顾于景掀开车帘,一双桃花眼在她身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她的脸上,“你想好怎样招待本官了吗?” 话语中带着暧昧不明的气息,淳静姝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顾大人,寒舍简陋,实在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她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要怎么走。 她被淳月设计后,确实滋生了离开淳启哲的想法。 但淳启哲的做法无疑是让自己动容的,她舍不得伤他,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不过,现在横旦在两人之间的,还有一个顾于景。 她想要逃离,可是又没有办法,只得先拖延。 “本官不介意。” 顾于景扫了她一眼,走下马车,长腿一迈,径直走入院子中。 淳静姝凝眉,咽了一口水,只得进入。 “顾叔叔,您来啦!” 遇初见到顾于景,眼中发亮,“顾叔叔,您今天去书院吗?” 淳静姝见状,连忙接话,“顾大人,您看,今日我还要送遇初去书院……” “是吗?” 顾于景眉头一挑,招手,一个暗卫出现,“遇初,顾叔叔今日不去书院,乖,顾叔叔与你娘亲有话要说,派人送你上学。” 遇初点了点头,背着书袋跟着暗卫离开。 顾叔叔身边的大哥哥,各个都武艺高强,很有安全感。 淳静姝见状,也不好阻拦,毕竟,顾于景的人接送遇初,不止一次了。 她叹了一口气,给顾于景斟茶,拿出一些果子与点心放到茶几上,之后,远远站在一旁。 “淳大夫,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顾于景掀开茶杯,看到淳静姝想躲他,他就有些生气。 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 她离开医馆后,他不放心,一路跟着到木棉巷。 担心她斗不过淳家人,他便守在门口。 本以为此次送人事件,能够让淳静姝与淳启哲分开,可谁能想到淳启哲那个穷书生,护她护得这样紧! 若不是自己出声阻止,只怕两人又报上了,你侬我侬的。 可是,淳静姝已经跟他同床共枕过,他怎会允许,别人再去染指! “顾大人,我站在这里挺好的,不觉得远。”淳静姝没有移动的迹象。 水雾升起,隔着雾气看她,顾于景心中就像塞了一团棉花,让他呼吸发紧。 “淳静姝,昨日你可不是这样疏远我的,本官记得……”他摊开手掌,伸出两根手指。 “顾大人!” 淳静姝面红耳赤,扑通一声跪到顾于景面前,“顾大人,昨日是特殊情况,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忘记它行吗?” “忘记?” 顾于景先是面色一沉,而后嗤笑一声,“那要看你怎样表现了。” 他指着桌上削好的梨,“喂本官。” 淳静姝头皮发麻,但是只得捏起一块梨往递到他嘴边。 “本官说的不是这种。” 顾于景舔了舔唇,“用昨夜本官给你渡药的方式。” 淳静姝身子一僵。 “顾大人,这样不合适……”淳静姝拿着梨子的手有些发抖,又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 这里是院子里,院子大门没有关,只要别人过来串门就能看见院子里的一举一动。 “不合适?你是害怕在外面?” 顾于景瞧见她飘忽与发抖的样子,嘴角勾起,“不如,去里面?” 淳静姝面色羞赧,他,他怎么可以这样无耻! 此时,院墙外响起了脚步声,淳启哲的声音传来,“静姝,母亲已经回去了,外面一起去看秋闱榜单吧!” 淳静姝猛然想收回手,却被顾于景一口咬住了手上的梨与手指。 第100章 做的时候,你怎么不离开? “顾大人,算我求你了。” 淳静姝心中惶惶不安,声音几近恳求,“昨夜的误会,可不可以晚些再说?” 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中多了一抹红,又凄然又无助。 淳启哲才为了自己,跟家人做了了断,若是此时被他瞧见此种场景…… 淳静姝光想,便觉得很难受,心中发胀发酸。 可是,纵然她不能,不忍,不想。 顾于景的心被这一抹红,烫到了。 在淳启哲走到门口的前一瞬,他松口嘴,“晚些说,可是要收利息的。” 淳启哲回到小院,见到顾于景坐在椅子上,淳静姝侧身站着,眼睛有些发红。 他想走上前问问,可是碍于有客人在,他只得暂时忍住。 “顾大人,淳某家事已经处理完毕,为了表达谢意,淳某想起顾大人去酒楼……” “不是说去看榜单?” 顾于景起身,“走吧,本官也去看看。” “好的,您请。”淳启哲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跟在顾于景后面。 距离不远,三人步行前往,马车跟在后头。 淳启哲趁机握了握淳静姝的手,“娘子,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可有不适?” “没有,只是被风吹的……” “淳启哲,你来带路。”顾于景忽然回头,看着两人,眼中深沉不可测。 “没问题,顾大人,请随我来。您是第一次来木棉巷吧?” 淳启哲以为顾于景对这附近不熟悉,便立马当起了向导。 顾于景没有说话,在淳启哲看来便是默认的信号。 “这个巷子里种了一排木棉木棉树,来年春暖花开,便是赏花的好时机。” 淳启哲走在前面介绍,顾于景与淳静姝走在后面。 顾于景与淳静姝两人宽大的衣袖挨在一起,冰凉的手指,时不时随着走路的振动,相触。 淳静姝不自在,挪动手臂,顾于景用小手指扣住她的小手指。 她又不能大声反抗,只得恼怒地饶顾于景。 顾于景吃痛没有松开,反而握她握得更紧。 “顾大人,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顾于景眉头微蹙的模样被淳启哲看到,他关切开口。 记忆中,顾于景都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的,现在表情这么明显,淳启哲没有见过。 “没有,不过是看中的猫,不乖顺。”顾于景淡淡道。 “猫?哪里的猫?” 顾于景说完,一阵更大的痛意传来,顾于景松开了手。 “已经跑了。” “哦。” 淳启哲总觉得顾于景说话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顾于景撇了一眼手背,上面有红色的抓痕。 他眯了眯眼睛,这个女人,下手真重,方才还可怜兮兮地求他,现在居然敢对他下如此狠手了。 淳静姝扯了扯嘴角,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哪里来的勇气。 “顾大人,说到这个木棉,我想起了舟山先生所作的《木棉赋》。文中以木棉花喻人,象征着人的忠贞与英雄气魄,可堪为今朝诗赋之首。” 淳启哲兴起,还吟诵了几句。 “不必念了,这首《木棉赋》是我三年前写的。”顾于景说完,淳启哲瞪大了眼睛。 他不可思议道,“您,您就是舟山先生?” 舟山先生,从来不以真名示人,写作的诗赋不多,但是篇篇都堪称是文坛佳作,文人学习的典范。 “嗯。”顾于景点头。 淳启哲眼中冒着星星,“舟山先生,今日可算是见到您的真容了。淳某仰慕您已久,对您的才华钦佩不已,还请您有空能指导一二……” 顾于景瞧见淳启哲这样,睥了一眼淳静姝。 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看,连你现在的这个相公都这样仰慕我,你难道看不出,我比他更加优秀吗? 淳静姝瞧见淳启哲两眼放光的模样,欲言又止,又无法开口,只得垂下头去。 才华再好又怎样?在感情上也是一个渣男。 松烟在几人后面,看着淳启哲脸上大大的笑容,摸了摸鼻子。 他心道,淳启哲,你若是知道你仰慕的典范,一直在打你娘子的主义,不知道,你还笑得出来吗? 正是造孽啊。 一行人各怀心思来到了榜单下面,瞧见乌泱泱的一片人。 淳启哲正发愁挤不进去之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淳启哲来了!解元来了!” 人群瞬间朝着淳启哲的方向看过去。 淳启哲发怔。 自己真的中了解元? 在他反应过来之时,众人忽然托住他,将他往上抛。 “解元郎来啦,大家快点来沾沾他的喜气!” 人群一拥而上,淳启哲成了众星捧月。 淳静姝望着眼前的场景,与六年前的那个场景重叠,鼻子有些发酸。 她的两个男人,都中了解元。 可都在中解元的这一日,她的生活平添了波折。 她内心为这一刻感到开心,可是…… “不过是一个解元而已,值得你高兴落泪?我还是当年的恩科状元呢!”顾于景看着淳静姝为其他男人喜极而泣的样子,冷冷道。 淳静姝抬头,原来,自己离开的这六年里,他变得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加优秀啊。 两人距离如同天堑,他明明知道,又为何要纠缠自己呢? 他远离自己,让自己守着自己的解元郎,不好吗? 淳静姝眼中的泪水汹涌涌出,“是,顾大人是天上的朗月,我是低微的尘埃,请顾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成吗?” 她句句话都在说,想要离开他。 顾于景眼中阴郁笼罩,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到马车上。 “顾于景,你做什么?”淳静姝费尽全力,甩开顾于景的手。 “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顾于景步步紧逼,“你不是总想离开我吗?那昨天晚上,亲的时候,你怎么不离开?摸的时候,你怎么不离开?做的时候,你怎么不离开?” 淳静姝又羞又恼,生怕他吼得人尽皆知,匆忙捂住他的嘴。 他却伸出舌头舔她的手心,“昨天晚上,你也是这样舔我的手的,还记得吗?” 不待她反应,他顷身靠近,将她的手放到腰带上,“昨夜,我们所有的前戏都做了,你觉得我还会放你开吗?” 第101章 榜下捉婿!你就这样舍不得的? “顾大人若是想泻火的,多的是人取悦你。” 对上顾于景志在必得的眼睛,淳静姝侧过头去,用力收回手,语气苦涩,“你又何必非得要我这个已婚妇呢?这样很好玩吗?” 她想问,顾于景,你非得这样消遣我吗? 消遣两个字是她感情上的耻辱,她卡在喉咙里,又苦又辣。 此前自己哭着求在他面前,愿意用一切搭救淳启哲,他又看不上; 现在淳启哲出狱了,她不愿意了,他又在这里不依不挠。 他为何,老要为难自己呢? “泻火?已婚妇?” 顾于景见淳静姝抗拒自己,心中的怒火一下冒了上来,“淳静姝,你将我顾于景当作什么人了?你跟淳启哲根本就没有在官府登记婚书,不具备官府效力,你又何必拿着你们的婚姻来作为拒绝我的幌子?” 淳静姝瞳孔微缩。 他还去查了两人的婚姻状况? 也是,他位高权重,想要什么消息没有? “顾大人,就算没有登记,我有淳启哲给的婚书,也是具有约束效力的,何况,我们本就约好去州府登记,只不过……” 淳静姝声音哽咽了一下,“每次都阴差阳错耽搁了。” 也不知道,今后两人还有没有机会,第三次约定去知州府。 淳静姝眼眸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悲伤,却掩饰不住她脸上的凄然。 “他就这样好,你就这样舍不得的?” 顾于景咬牙,掐住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 淳静姝这个女人,难道就看不出,自己无论是外表还是地位,都比淳启哲好吗? 何况两人该看了都看了,只差一部便是夫妻了,她难道就不知道弃暗投明,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哪里不好了?” 淳静姝倔强开口,“有几个男人能够在妹妹与妻子中,坚定的选择妻子?有几个男人能够在母亲与妻子发生冲突时,正义凌然地站在妻子身后?” “那是因为他家境不好,他的家庭对他而言是负担,你与他的家人而言,当然是你的有活力更大一些。” 顾于景冷笑一声,“如果他生在世家,需要靠他家中的势力,你觉得他还会为了你,与他的家人做切割吗?当他身边出现比你更大的诱惑时,你觉得他还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你吗?” 他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六年,对男人很了解。 “顾大人,没有如果。” 淳静姝眼中染上一抹凄然。 顾于景他是不会懂的。 在自己在黑暗中疗伤的这六年,淳启哲陪伴了自己三年。 他在自己快绝望的时候,给与了自己温暖的光茫。 虽然,对比顾于景的朗朗月光,淳启哲的光像是莹莹烛火,虽然没有让她怦然心动,情难自禁,但是也是这三年里一直存在的温暖的光亮,温暖她一人足矣。 她对淳启哲,更多的是感激,亏欠与细水长流。 “没有如果?你怎能如此笃定?” 顾于景手指抚摸过她的脸颊,旋即勾起嘴角,掀开车帘一角,“你看,那是谁?” 淳静姝望向那边,只见一个黄杉女子乘坐马车而来,身后跟着几个侍女。 她眉如柳叶,杏眼微圆,肤色白皙,笑起来有一对酒窝,长相清丽不俗,手上拿着一个红色绣球,款款向榜单下走去。 她所到之处,有人清场,原本乌泱泱的人群立马让出一条道来。 离榜单还有十步的距离时,她娇声喊道,“淳启哲,接住!” 淳启哲循声回头,下意识地手一档,红色的绣球便落入手中。 他愕然看着眼前款款而来的女子。 “不愧是解元郎,手法这么准。” 女子走近淳启哲,微微一笑,“淳启哲,你接了我的绣球,可愿做我的夫婿?” 淳启哲从惊讶中回神立马将绣球放到女子手中,“姑娘,这可使不得,淳某已有家室,不会另娶。” “开玩笑的。” 女子笑了笑,“这是知州府给今年秋闱前三甲的绣球,明日品书宴你们会带着这个绣球入场。” “原是如此。” 淳启哲的心放了下来,他方才还以为是哪家千金想要榜下捉婿呢。 竟是虚惊一场。 “淳启哲,恭喜你高中,我早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今年的榜首非你莫属。” 黄衫女子微微一笑,朝着淳启哲送去祝福。 “这位姑娘,我们见过吗?”这样熟稔的语气,让淳启哲觉得有些怪异。 “你或许没有见过我,但是我见过你。” 黄衫女子瞧见周围的人头来八卦的眼神,当即摆了摆手,“明日品书宴的消息我已经送到,明日不见不撒。” 说罢,转身离去。 淳启哲被女子话的弄得摸不清头脑,不过他也没有在意,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没有看到淳静姝。 “顾大人,如你所见,淳启哲很干脆地拒绝了。” 淳静姝放下帘子,看着顾于景,“所以,他的好,毋庸置疑。” “别急,这才哪跟哪?” 顾于景深看了她一眼,“你可知,方才那个女子是谁?” “谁?”淳静姝心中涌上了不详的预感。 “她是新任知州的女儿,笔名叫做桂山,最终救淳启哲出狱的恩人。你说,淳启哲若是知道,她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貌美多金,你觉得他会不会将计就计,以身相许呢?” 淳静姝的脑袋嗡嗡作响,“顾于景,你!” 顾于景的食指压在她的嘴唇上,“淳静姝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桂山能注意到淳启哲,还是你亲手搭线的,不是吗?” “顾于景,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过分吗?” 虽然淳启哲入狱不是顾于景主导的,但他依旧在两人之中,挖了一个大坑。 “过分?当时不是你求着我,让我周旋的?” 顾于景手指下滑,扯下淳静姝脖子上的丝巾,摩梭着那里青紫的痕迹,“淳静姝,那日,你为了让淳启哲出狱委身求我,为他跳河。那淳启哲作为当事人,为何不可以献身?你便这样护着他?宁愿自己受委屈?” 他扯住她的衣襟,两人鼻子挨得很近,“桂山曾经说过,今年的解元郎,她要定了。忘了告诉你,桂山早就查过淳启哲的婚姻状况了。 你跟淳启哲没有婚书登记,淳启哲想甩了你,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甚至,都闹不上官府。而这样的前车之鉴,我见到过许多。” “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淳静姝艰难开口,“人与人是不一样的。顾大人,我们打个赌吧,如果淳启哲一直没有背离初心,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放过我,成吗?” 她已经尝遍了被抛弃的苦,若是再尝一遍…… “不成。” 顾于景盯着她,“惹了我,便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淳静姝的眼角划过一行清泪。 顾于景的固执,她招架不住。 她想过平淡的生活,怎么就这样难呢? “在我面前,不许为其他男人落泪。” 顾于景看着她流泪,心中酸涩不已,他低头吻住了淳静姝的唇,亲掉她所有的泪。 此时,久久未看到淳静姝的淳启哲,来到了马车附近。 “娘子?静姝?你在哪里?” 连着唤了几声。 淳静姝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顾于景见她如此紧张,桃花眼一挑,伸手就要拉开车帘。 既然淳静姝要躲,他便让她无处可躲。 第102章 肌肤之亲!你跟淳启哲做一个了断吧 顾于景手指触碰到车帘的那一瞬,淳静姝握住了他的手,带着几乎哀求的目光看着他,声音极低,“顾大人,不要,不要让他看到我们这个样子。” 那样子,像是可怜无助的猫儿,一声声的叫唤,轻挠着自己的心尖。 顾于景看得眼睛发红,“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顾及他?你我能坦诚相见,不都是淳启哲家人的手笔?既然是他家人所做的因,理当由他来承受这个果!” “大人,求您了,求您不要现在……”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淳静姝眼泪汹涌落下,顾于景嘴里落入了丝丝苦涩。 他心中又胀又怒,到底还是没有将车帘掀开。 淳静姝哭得越凶,他亲得也越凶,细腻的吻变成粗鲁的吻,不带疼惜。 细碎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淳启哲挺住了脚步。 车内的暧昧之声,让淳启哲脸上多了一抹红晕,他看着守在车外的松烟,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顾大人在车内?” 松烟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没有应答。 淳启哲摸了摸下巴,余光瞥向那张薄薄的帘子。 他有些好奇,顾大人那样风光霁月的男人,会跟什么样的女子在马车里亲热呢? 淳静姝看着车帘上的倒影,心中又疼又紧张。 顾于景却故意将手往下移,逼得淳静姝躲无可躲,却又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淳公子,顾大人有事,你若是想见他,等明日吧。” 在淳静姝即将奔溃之时,松烟挡住了靠近的淳启哲。 “也好。” 淳启哲点头,听着车厢里的暧昧之声,耳垂红了,匆匆离开。 片刻后,马车里的声音停下,淳静姝靠在车厢上,睫毛带泪。 “只不过是亲了一下,你至于这么委屈?” 顾于景看着她微微发肿的唇,心中魇足,“你若再哭,信不信我现在就做了最后一步?” 淳静姝闻言,立马止住了泪水。 “淳静姝,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顾于景慢条斯理地掀开茶杯,“你我已有肌肤之亲,你跟淳启哲做一个了断吧。” “顾大人!” 淳静姝一开口,嗓子都嘶哑了。 只要想到离开淳启哲,她的心中钝疼。 那样温暖的人啊…… “怎么?不愿?” 顾于景见淳静姝满脸不舍,一记冷眼扫过来,“你若不肯主动跟他断开,那便我亲自来。或者,我也不介意动一动淳启哲。” “顾于景,不要……”淳静姝想起淳启哲在牢房中那单薄的背影,摇了摇头。 “那便按照我的来。” 顾于景语气不容商量,“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淳静姝压住自己的哭声,低声开口,“顾于景,你让我好好想想成吗?” 淳静姝压抑又无助的样子,让顾于景喉咙发胀。 “给你十天时间,你跟淳启哲做一个了断。” 顾于景捏了捏她的下巴,“你若乖一些,我会善待你跟遇初的。” 淳静姝怔怔抬头,她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顾于景,忽然好想告诉他,自己便是江芙蕖。 若他知道自己是那个黑瘦的丫头,只会嫌弃,不会再这样纠缠了吧? 只是对于遇初,她还没有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顾于景就算知道遇初是自己亲生儿子,也没有办法带回顾家呢? 淳静姝思绪烦杂,闭上眼睛,眼泪无声流淌。 只要确保遇初与淳启哲的平静生活,是时候告诉顾于景真相了。 马车来到了木棉巷,淳静姝坚决让马车停在巷子口。 “淳静姝,我碰过的女人,别的男人不能再碰。” 顾于景视线扫过她脖颈上的丝巾,“若是让淳启哲碰你……” 淳静姝看了他一眼,默默下了马车。 巷子不长,淳静姝却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以前外出,她总是迫不及待地回到院子里,因为那里等着她的是团圆; 可是现在,她却“近乡情更怯”,因为那里等着她的是离别。 她早就该料到,从顾于景出现在通州府那一刻起,自己的生活就不再平静。 她望着院墙外的那一颗木棉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娘子,你回来啦?” 淳启哲打开门,看到淳静姝,表情一松,“我在榜单下面寻了你好久,都不见你的人影,我还以为……” “我见到人多,便先离开了。”淳静姝鼻子发堵,心中也发堵。 “哦,原来如此,为夫还以为……” 淳启哲走近,瞧见她脸上的泪痕,“怎么哭了?发生了何事?” “没有,我是喜极而泣,为启哲你高中而开心呢。” 淳静姝洗了洗鼻子,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十年寒窗苦读,你总算是苦尽甘来啦。” “这还得多谢娘子这三年的陪伴与支持。” 淳启哲温和地看着她,“为了让我安心读书,这三年间,老宅的大多数开销都是娘子支出的,我都在心里。今后,我入仕了,我攒的银子都给娘子,让娘子不必再如此辛苦。” 他指着自己胸腔的位置,“娘子曾许诺你成为解元夫人,今日,我们便去知州府登记婚书吧!” “我……” 淳静姝眼中发热,胸口发痛,她,该怎样回应他的一番赤忱真心? 第103章 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真可怜 淳启哲眼中噙着笑,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虽然前面两次没有成,但是他觉得好事多磨,自己与淳静姝的未来,也会如同自己的科考之路一样,在短暂的意外之后,最终柳暗花明,前景大好。 那一抹温和的熟悉的笑容,却如同针一样扎进了自己心中。 淳静姝好想大声告诉他,她愿意,她想去。 可是,只要去知州府,顾于景便会知晓。 淳静姝胸口如同进了一颗石子,隐隐做痛,她艰难张嘴,“我……” “娘亲,爹爹!” 遇初的声音在身后想起,淳静姝回头,收住了眼泪。 “遇初,今日下学怎们这么早?你一个人回来的?” “娘亲,早上送我去书院的那位大哥哥一直在书院,他送我回来的。” 遇初朝着巷子口指了指,又看向淳启哲,“今日山长听说爹爹中解元了,便让我提起下课,回来给爹爹祝贺。爹爹,恭喜您!” 说罢,挪动小腿,撒着欢跑到淳启哲面前,朝他身上扑去。 淳启哲张开怀抱,一手抱住淳遇初,“谢谢遇初的祝福!” “爹爹,您好厉害呀!听说整个通州,解元只有一个!” 遇初一只手笑眯眯地环住淳启哲的脖子,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木雕,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狗。“爹爹,这是遇初给您的贺礼,您看,像不像我?” “傻瓜,哪有说自己像狗狗的呢?” 淳启哲接过木雕,刮了刮遇初的鼻子。 “狗狗很好,是我们忠诚的好朋友,会一直陪着我们。” 遇初笑盈盈地看着淳启哲,“就像遇初想一直陪着爹爹一样。” 淳静姝听到这句话,眼泪“啪”地一下子控制不住,滚落在地上。 “嗯,爹爹也一直陪着遇初。” 软糯的声音,让淳启哲心中泛暖,他亲了亲遇初的脸颊,“遇初,今天想吃什么?爹爹下厨,咱们一家人庆祝一下。” “好耶,遇初想吃鸡腿!” “没问题。” 淳启哲瞥见淳静姝眼睛发红,以为她心绪还未平复,碰巧遇初又回来了,想着干脆晚些再跟淳静姝说登记的事情。 他对着淳静姝笑了笑,“娘子,最近你为我奔波,辛苦了,今日,便好好休息,晚膳交给我们爷两吧!” 淳静姝鼻子发酸,点头应声,“嗯。” 淳启哲带着遇初去厨房,两人一个洗菜一个切菜,遇初还哼起了小曲。 淳静姝看着其乐融融的这一幕,很是心酸。 淳启哲刚刚与自己生活在一起时,遇初对他还保有一丝抗拒与警惕,可是经过三年的相处,他们已经情同父子。 若是真的让他们分开,只怕两人…… 淳静姝更不敢想象,一旦自己与遇初离开淳启哲,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该多可怜! 都怪淳月与淳老太太,她们若不设计自己去周将军的床上,事情怎们会到这个无法转圜的余地? 还有顾于景,她都离开六年了,他为何就不能放过自己? 夜里,等到遇初熟睡之后,淳启哲给淳静姝拿了一个热水袋子,“娘子,我瞧你眼睛有些肿,热敷一下吧。” 淳静姝点头,接过热水袋,眼睛却更胀了。 “娘子,你是不是有心事?”淳启哲坐在床沿。 “启哲,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跟遇初……”淳静姝压住心中的苦涩,尽量以平常的语气开口。 顾于景已经给了最后期限,自己只有十天的准备时间。 “为何不在?” 淳启哲轻轻拍了拍淳静姝的背,声音放柔,“不会有这种可能的,娘子是大夫,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你要相信,我跟遇初,无论在何时,都会陪在你身边。” 淳静姝哭的稀里哗啦的。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淳静姝到嘴的话,没有办法说出口。 这样好的人啊,她怎们忍心跟他说出分离的话来? 这一晚,淳启哲看着淳静姝熟睡后,才和衣躺下。 淳静姝在他呼吸均匀进入梦乡后,侧着身子起来,借着月光,看着他的的侧颜,手指轻轻地滑过。 自己当真没有办法对抗顾于景吗? 她跟淳启哲真的没有将来吗? 翌日上午,淳启哲收拾了一番,去知州府参加品书宴。 按照要求,他与其他两人都戴上了绣球。 吴知州亲自带着秋闱前三人,在城中环游了一圈,一时间,众位围观的女子都红了脸。 “看到没,那便是今年的解元,长得真是一表人才。” “腹有诗书气自华,讲的便是他吧。” “也不知他娶妻没有,这样的才华,又这样被知州重视,以后的仕途青云直上。” …… 这样的话,落在黄衫女子耳中,眼中的爱慕之情更加明显了。 知州带着三人回到府衙时,丫鬟指了指前方,“小姐,老爷回来了。” 淳启哲闻声抬头,不想,又见到了黄衫女子。 “是你?” 吴知州笑眯眯地开口,“解元郎,这是我的小女,吴芊芊,笔名桂山。当初,你入狱一事的冤情,还是她求着我给你核实的呢。” 淳启哲瞳孔微缩。 竟然是她救了自己? “父亲,多大点事情,您还拿来说。” 吴芊芊嗔怪了一声,一脸坚定地看着淳启哲,“淳公子高风亮节,本就无罪,我不过是略施小力而已。” 那日,她收到了一封求助信,看到了淳启哲的文章,当即决定去牢中会一会此人。 当她看到淳启哲身陷囹圄,还背脊挺直地模样,心脏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小鹿乱撞。 如今,看到淳启哲意气风发的模样,她更是挪不开眼睛。 “好,为父说不过你。” 吴知州宠溺地拍了拍吴芊芊的手,“现在离开宴还有一会,你平日素爱看书,不如趁此间隙,你跟解元郎好好讨教一番,省得精彩跟我这把老骨头来辩论。” 说罢,去招呼其他宾客。 “淳公子,我父亲平常说话比较幽默,你别往心里去。不过,我最近看了淳公子的《国富策》,确实有些一知半解。” 吴芊芊指着竹林旁的亭子,“不知淳公子可否赐教?” 吴芊芊于他有恩,《国富策》又是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淳启哲思索了一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围着桌子而坐,中间隔着一定的距离。 “淳公子,你说百姓田租、口赋、杂赋负担重,提出减免赋税,提出以工商来充盈国库,里面的想法很好,但是在重农轻商的国策下,如何把握这个度呢?” 淳启哲看了她一眼,这个吴芊芊不简单。 两人就此问题站在探讨,没有发现竹林后面,站着一个两个身影。 “看到了没,他们两个人聊得很开心。” 顾于景在淳静姝耳边哈了一口气。 “顾大人以看诊的名义将我喊来,便是想我看这一幕?”淳静姝眼中含泪,带着一丝愤怒。 六年前,她亲眼目睹了顾于景在她与他的准未婚妻之间,选择了准未婚妻。 六年后,顾于景却拉着她,看淳启哲与其他女子交谈。 他非要这样,拿感情的刀来刺自己吗? 他就笃定,自己不会磨刀刺他吗? 第104章 不就是为了身下的那点事? 今日,淳启哲前脚刚走,知州府一个丫鬟便来请她去给府中的老太君看诊。 等到她来了之后,才发现顾于景在这里等她。 “怎么?你不想看?” “看了又如何,两人行为与话题都没有逾矩,再正常不过。” “正常?以后就说不准了。” 顾于景挑眉反问,“其实,吴芊芊跟淳启哲更配,不是吗?她有权势,他有才华,两人外表相当,甚为合适。” “你不就是想说吴芊芊比我好吗?” 淳静姝咬唇,“那既然这样,你何不自己去找吴芊芊,这样,你们两个势均力敌,这样才配。何必在我们之间搅合?” “我的事情,不容你来操心。” 顾于景见淳静姝一心将自己往外推,心中恨恨,“等淳启哲发达了,身边会出现李芊芊,张芊芊,你不会预料不到吧?” 顾于景睥睨了她一眼,他给她十天时间,也是想让她知道,男人一旦有了名气,周围的诱惑与桃花便会不计其数。 与其等到无用时被甩,还不如趁早抽身。 这样,这个女人到自己身边时,便不老想着前夫了。 “顾于景,你绕来绕去,不就是为了身下的那点事情吗?你不觉得这样做很幼稚?你给了我期限,还整这么一出,有意思吗?” “有没有意思,我说了筭。如果你觉得没意思,那不如,我们来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顾于景逼近一步,一手将她揽在怀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上了她的唇。 “顾于景!” 淳静姝用力推他,他却丝毫不动。 他的唇贴着他的耳畔,“你不是说没意思吗?这样有意思了吗?” 他一把扯下她脖子上的丝巾,在她吻痕处揉捻,吻了上去。 淳静姝又惊又恼,直接踢了他一脚,不想却踩在了树枝上,发出了“吱呀”的声音。 树林里面的动静,引起了淳启哲的注意,他的视线看过来。 似乎还有女子的哭声,隔着密密麻麻的竹子,一时看不真切,淳启哲起身准备从小径中穿过来。 吴芊芊带着婢女,跟在身后。 听到脚步声,淳静姝脸色都白了。 她当即捡起地上的丝巾,系在脖子上。 今日,是品书宴,是淳启哲这六年的高光时刻,不能被自己毁了。 若是被人见到自己与顾于景在竹林里,还见到自己脖子上的痕迹…… “顾大人,我求你,躲一躲,可好?”淳静姝没法子,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只能恳求道。 “躲?我的人生从来没有躲字。”顾于景黑沉着一张脸,不愿。 “就当我求你了,顾于景,今天很重要,求你躲一下,就一下,成吗?”淳静姝压低声音,带着哭腔,似受伤的小猫一样,无助。 顾于景心中虽然憋闷,可是看到她这副样子,又硬不下心来。 “躲可以,不过我是要收利息的。” 顾于景捏住淳静姝的下巴,“等他走了之后,你来找我。” 淳静姝含泪点头。 她知道顾于景发起疯来是什么样子。 她瞧见竹林中有一个稻草堆,当即推搡着顾于景到那稻草里面,并将他用稻草捂得严严实实的。 顾于景脸色铁青,他堂堂侯府世子,窝在这粗糙的稻草里,像什么话,成何体统! 在淳静姝转身的那一瞬间,淳启哲出现在眼前。 “娘子,你怎么来啦?” “今日府上的老太君找我看病,我入府后与丫鬟走散,便在这里迷路了。” 淳静姝看了淳启哲一眼,又看着他身后的吴芊芊,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娘子,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吴知州的女儿吴小姐,当时我出狱,她从中做了周旋。” 淳启哲拉着淳静姝走到吴芊芊面前,“她是我们家的恩人。” 淳启哲用的是我们,不是我。 吴芊芊瞬间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不过是不平则鸣,不算什么大事。” 吴芊芊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大量淳静姝。 这个女子,着实貌美。 “既然淳大夫是来给老太君看诊的,我安排人来带路。”吴芊芊心中有了思量,开口道。 “有劳吴小姐了。”淳静姝点头。 吴芊芊指了一个丫鬟带着淳静姝往西边走,淳启哲跟着走出竹林。 走出竹林之前,吴芊芊总觉得竹林中的那个稻草堆似乎变大了一些。 这个稻草堆是父亲特地放到这里的,说是下个月要在这竹林中盖一个特色凉亭。 难不成,又加了一些稻草过来? 她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见稻草中露出一块布料。 看起来,似乎眼熟? 此时,开宴的声音响起,吴芊芊也没心思细究,来到宴会厅。 淳静姝单独去了老太君屋子里,淳启哲被留在宴会上。 “让小女给诸位布菜吧。” 吴知州笑道,举起酒杯祝贺,众位宾客也随声附和。 因着淳启哲是解元,朝他敬酒的人也最多。 三巡过后,宴会结束,他眼睛开始冒星星。 “淳公子,我来扶你吧。”吴芊芊伸手。 “不必啦,我有人扶。”淳启哲喝酒喝多了,说话更加直接。 他直接拒绝了吴芊芊的好意,慢吞吞地往西边走去,迎面碰上了看诊结束的淳静姝。 吴芊芊的手,顿在了原地。 “娘子,你忙完啦?” 淳启哲牵住淳静姝的手,“刚好,我也吃完了,咱们,一起回家吧。” “怎么喝这么多?”淳静姝扶住淳启哲。 “因为,娘子来了,有人扶我,我无后顾之忧呀。” 淳启哲发笑,路过一个石子路时,忽然踉跄了一下,在稳定身形的时候,一手扯掉了淳静姝脖子上的丝巾。 淳静姝脖子上青紫的吻痕暴露出来。 第105章 今日便是摊牌的好时机 淳静姝来不及掩饰。 那样青紫的痕迹,落在淳启哲眼中,如同飞进了一直蜜粉,扎得他眼膜生疼。 他身形晃动,巨大的冲击下,本就有些醉酒的身子往地上倒去。 淳静姝拉住他的手,惊呼了一声,“启哲!” 淳启哲只觉得耳边一阵喧哗,接着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吴芊芊听到动静赶过来,见到淳静姝半抱着淳启哲,淳启哲的额头有一些淤青。 他袖子里的一盒霜糖摔落出来,有一半摔在地上,散落一地。 “淳解元这是怎么了?”她语气关切。 “吴小姐,启哲摔倒了,可否先借用一间房间?”淳静姝语气焦急,“我给他施针。” “当然没问题。” 吴芊芊当即招手,亲自领路,让府卫将淳启哲带到一处安静的厢房。 她守在一旁,看着淳静姝娴熟地将银针插入到他身体的穴位,不久,淳启哲原本有些惨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 淳静姝又给淳启哲的额头抹了一些药膏,将银针收回袋子里。 “淳大夫,淳解元没事吧?”吴芊芊问道。 “没有大碍,只是一事昏迷,一会便能醒来。”淳静姝看着躺在床上的淳启哲,心如刀搅。 方才,淳启哲眼中的震惊,她全都看到眼中。 若是他待会醒来,自己如何跟他开口?怎样跟他开口才能减少对他的伤害呢? 吴芊芊见到淳静姝这样说,松了一口气,“那便好。前头还又一些事情,既然淳解元没有大碍,我便先离开了。” 离开时,吴芊芊让人将还剩一半的装着霜糖的盒子,给到淳静姝。 淳静姝点头答谢。 “小姐,您方才明明为淳解元制作了这么多,怎么不等他醒来,你再走呢?这样,至少他能够知道你的好呀。”丫鬟跟着吴芊芊身后。 “你不懂。”吴芊芊叹了一口气,“他们的感情,比想象中要好。” 今日宴会上,她给淳启哲布菜时,发现淳启哲偏爱吃甜食与甜品,尤其是在吃到这霜糖时,他眉眼间放松的表情,让人看着心生愉悦。 因为口味甚佳,一碟霜糖很快被大家吃完。 在宴会结束时,她特地让人给他一盒霜糖,他接过后,眼中的笑意藏不住,“我家娘子,也最喜欢吃霜糖了。” 那样耀眼的笑,让她晃神,也让她很羡慕。 她对淳启哲是有爱慕,淳启哲与淳静姝没有婚书,让她觉得自己有机会。 因此,今日她做足了功课,卯足劲来跟他攀谈。 可自从淳静姝出现后,淳启哲的便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都会提到她。 方才就算自己待在房间内,只要有淳静姝在,淳启哲也不会关注到自己。 吴芊芊揉了揉眉心,有些心烦意乱。 此时,淳静姝见淳启哲呼吸平稳,便起身走到门外的水池边,清洗手上的药膏。 哪知还刚舀了一瓢水,便被人大力拉拽了过去。 手中的水瓢掉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 淳静姝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却抽不出手来, 她惊愕抬头,看见满脸怒气的顾于景。 “你,你来做什么?”淳静姝又气又恼,看了一眼厢房的方向。 “淳静姝,你还好意思问本官?” 顾于景的脸色黑沉如墨,将她抵在院墙后的大枫树下,“说好了来找本官的呢?嗯?人呢?若本官不出来,你是不是就不管了?” 淳静姝这才想起,自己当时在情急之下,确实答应过顾于景。 “顾大人,我今日很忙,那个离开那个稻草堆并不是什么难事。” 淳静姝双手撑在胸前,“顾大人腿长,可以一脚跨出。” “你方才在竹林里求本官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顾于景一手挑住她的下巴,“怎么,求人办事之后,转手就想扔了?” “顾大人,你何必这样曲解我。” 淳静姝眼中尽是疲惫之意,“方才确实有紧要的事情。” “什么紧要的事情,不过便是淳启哲看到你脖子山的吻痕后,晕倒了?”顾于景咬牙。 淳静姝怔了一下。 原来,这一切,顾于景都看到了眼中。 心中酸涩不已,“淳启哲倒在地上,你这样关心,可是本官方才在那破稻草堆里,你可一点都没有心疼,淳静姝,你,好得很。” 淳静姝没有回答,偏过头去。 她这副模样,落在顾于景眼中便是默认。 顾于景心中怒火直冲,掰过她的头,直接吻了下来。 “顾于景,你做什么?你疯了!”淳静姝推搡她。 现在淳启哲还在屋内昏睡,顾于景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本官说过,你求了本官,是要还利息的。” 顾于景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一双腿牢牢禁锢她的腿,阻断了她逃跑的退路,“今日,你若不取悦我,休要离开。” 院子外,人来人往,那些丫鬟小斯交谈的声音,隔着一睹薄薄的院墙,听得很清楚,一不留神随时会有人进来。 “娘子?”屋内,淳启哲低唤了一声。 他醒来了,头昏昏沉沉地,下意识地喊着淳静姝的名字。 可是,这个名字刚刚喊出口,他便觉得胸口闷得慌,刺得慌。 他想起了,她脖子上,触目惊心的那一块。 饶是他未经历过人事,可是见到那样的痕迹…… 他觉得这是一场梦。 他想问淳静姝。 淳启哲掀开被子,拖着沉重的步伐往门口走去。 细碎的脚步声自房中传来,越来越近,淳静姝心中难受急了。 方才淳启哲只是看到自己脖子上的痕迹,便晕了过去,若是他当场撞见这场景,他的心,如何承受得住? “顾于景,你离开好不好?你不能这样刺激他了,给他留一点缓冲的余地,好不好?” 淳静姝含着泪花,压低声音,带着恳求。 顾于景见到她这副可怜的模样,侧过头去。 “不行,方才本官已经让过一次了,没有第二次的道理。” “我会找个时机跟他说清楚的,但是,今日真的不合适。” 淳静姝声音哽咽,今日本是淳启哲的高光时刻,可还是让自己破坏了,一种深深的自责感,压得淳静姝心尖发紧。 “可本官觉得今日便是摊牌的好时机。只有他亲眼目睹了你在我怀里承欢,他才会彻底死心。这样,你也不用这么不舍纠结了。” “顾于景,你是一个疯子!”淳静姝用力蹬他,他却巍然不动。 “我本就是一个疯子,你才知道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顾于景倾身而下,印下密密麻麻的吻。 第106章 淳启哲猜到真相 人被逼到绝境后,总会生出更大的力量来。 顾于景忽然觉得自己嘴唇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剧烈刺痛之下,手上的力度减轻,淳静姝借机逃了出来。 顾于景唇上流出一股鲜血,没入口中,渗透在牙间。 “顾于景,这是你逼我的!”淳静姝愤怒地瞪他了一眼,拍了拍衣袖,朝着厢房门口跑去。 顾于景见她如同炸毛的小猫一样,脚底生风地跑到另外一个男人身边,嘴里除了腥味,还有苦味。 他驻足停留了一会,听到屋里对话声音响起,心中烦躁,离开了院子。 出了院子后,径直离开了府衙,就连身上天青色的长衫,也带着风。 吴芊芊与他擦肩而过,似乎闻道一股奇特又熟悉的味道。 她转头,望着那抹天青色的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 “女儿,你怎么这样望着顾大人呢?” 吴知州见到吴芊芊发愣,走了过来。 “哦,就是看看而已。”吴芊芊觉得那股味道有药香味,还有一个熟悉的味道。 可是,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芊芊,拿下一个解元郎,为父对你有信心,可是顾大人嘛。” 吴知州将吴芊芊拉到一旁,“他可是皇后侄女的意中人,京城名门贵女都倾慕的对象,非常人能够企及。听说,他可挑剔了。” 吴知州觉得顾于景是一个好官,但是却不一定会是一个好丈夫。 他那清心寡欲的模样,跟他相处起来,会很累。 “父亲,您想到哪里去了?” 吴芊芊见自己父亲误会了,脸上一言难尽,“顾大人太高冷,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吴知州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厢房门口,淳启哲见到了淳静姝的第一眼,便瞧见了她嘴上那抹鲜血。 是那个样的红,那样的刺眼。 视线往下,是她脖子上那天天蓝色的丝巾。 往日他觉得最好看的丝巾,今日只不过是为了掩饰那暧昧的痕迹而佩戴。 他想要质问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胸腔如同筛子一样,四处漏风。 “启哲,我……”淳静姝看着他陡然苍白的脸色,眼眶发红。 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半晌。 “娘子,我想回家。” 淳启哲嗓子发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好,回家。” 淳静姝拿起披风,扶着他往外走。 吴知州安排一辆马车,送两人离去。 一路上,淳启哲垂眸不语,睫毛掩去他眼中的情绪。 淳静姝坐在一侧,眼中担忧。 回到小院后,淳启哲才抬头看她,开口不是质问,不是责备,而是委屈的低唤,“娘子,我嘴里发苦,想吃糖。” “嗯。” 淳静姝鼻子发酸,打开从知州府带回来的霜糖,递到淳启哲嘴边。 “我不想吃这个,我想吃娘子做的霜糖。”淳启哲摇头。 “好。”淳静姝点头,放下手中物品,来到小厨房。 她套上围裙,熟练的准备好佐料。 淳启哲靠在小院门口,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人生中,吃到的第一口最好吃的霜糖,是淳静姝做的。 三年前,他因为刻苦过度,在刚踏入秋闱考场的那一刻,身体不适,被人抬了出来。 等到恢复了一些力气之后,秋闱已经结束了。 他心灰意冷,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直到遇见了淳静姝。 他为救淳静姝受伤,在医馆躺了半个月,也喝了半个月的药。 一开始,他觉得那药苦得咂舌,不想喝。 “淳大夫,一点皮外伤而已,擦点药膏就行了,不用喝药了。” “那怎么行,不喝药,好得慢,而且你的身体虚,我这药汁,可以给你调养好身子。” 淳静姝笑着给自己喂药,之后,拿出一颗霜糖来,放到自己嘴里。 那段时间,他想到秋闱便意志消沉,淳静姝便会开导他。 “他国的姜太公,当年发迹时,胡子都白了,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机会。” “很多人没有机会读书,也闯出了新路子,你看当朝的李将军,从一个马奴做起,最终不也名留青史了?” …… 在医馆的半个月,他不仅治好了伤,还调养好了身体。 最后一碗药喝完,他拿着霜糖舍不得吃。 那霜糖小巧剔透,闻着就里清甜无比,就连心也是甜的。 虽然明面上,他救了她,可是他知道,在自己最消沉低谷的时候,是她救了他。 她如同一抹清风,吹散自己心中的所有阴霾,带来甘霖,浇灌在自己内心干涸的土地。 让情愫的种子,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因此,他后来义无反顾地带她来到了霁溪小镇,每一次老宅人为难她时,他都挺身而出。 他与她,惺惺相惜,同病相怜。 他懂她,怜她,爱她。 淳静姝做完霜糖,用盘子乘好,端到屋内桌上。 淳启哲拿起一块霜糖,放到嘴里。 三年前,错失秋闱考试他没哭过。 可现在,他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簌簌直流,声音哽咽,“娘子,这霜糖是苦的,苦得我心发慌。” 他疼了三年的女人,却被其他男人摘了果子! 有什么比这个更苦的事情吗? 他不是心思愚钝,淳静姝最近每日落泪,他心中滋生不安。 相处三年,淳静姝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并不爱哭的人,相反她乐观,积极,阔达。 那日,她说如果自己不在了的话时,这种不安在他心中达到了顶峰,他隐约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了。 他看着淳静姝的唇,想到了秋闱放榜那天马车里低沉的呜咽,还有今日竹林里哭泣的女声。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告诉他答案。 “娘子,告诉我,那人是不是顾于景。”他张口,仿佛用了一辈子的力气,吐出心中的猜想。 第107章 往事翻篇,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淳启哲说完这句话,目光一直停留在淳静姝脸上。 纵使知道没有其他可能,可他还是抱着千万分之一的侥幸,期望这是假的,一切都是他的猜测,他的胡思乱想。 淳静姝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泪眼朦胧中,她亦用尽全身的力气,张口吐出这辈子最艰难的一个字。 “是。” 只有苦涩,没有迟疑。 淳启哲看见淳静姝脸上的泪水,势同滂沱大雨,汇聚成川,就连睫毛都糊在一起,是那样的委屈与难过。 他心中如被火烧,火辣辣地疼,耻辱与不甘交织,几乎要漫出胸腔。 一定是顾于景强迫了静姝。 他视顾于景为自己文坛上与官场上的前辈与榜样,他怎么能够做出如此荒唐又有悖道德的事情来? 顾于景那样风光霁月的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要来纠缠自己的妻子? 那是他小心翼翼守护了三年的女子啊! 顾于景,他,凭什么啊! 淳启哲胸腔起伏不定,他要去找顾于景算账!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气冲冲地往外迈去。 却被淳静姝紧紧扯住了衣角。 他回头,看见淳静姝咬唇,低声哀求,“启哲,别去,他位高权重,你会受伤的。” 这一声哀求,如同一桶晚秋的冷水,泼在自己身上,虽然未结冰,却有着霜晶。 淳启哲只觉得四肢冰凉,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寒气。 “娘子,你……”淳启哲嗓子干哑得疼,在惊愕了一瞬间后,忽然想到了许多。 淳静姝不是一个任意被人拿捏的人,当初她对待恶霸都毫不畏惧,拼命回击,现在就算顾于景势力再大,她也不至于忍气吞声到这种程度。 这其中,只怕是有不得不忍耐的原因! 结合最近的种种,淳启哲脑袋中某根断了的线,连接起来。 他看着淳静姝红肿的眼睛,低声道,“娘子,你这样委屈,被他……” 淳启哲说道一半,说不下去了。 他嘴中像是吞进了一百根针,一开口,全是铁锈味,“你是因为我入狱,才受到的委屈,是不是?” 她含泪点头,而后又摇头。 “也是因为淳月与我母亲,是不是?”淳启哲没问一句,都像是拿着刀子,在凌迟自己的心。 一刀一刀,刀刀出血,深可见骨。 淳静姝咬唇,眼泪落得更凶了。 淳启哲往后踉跄了几步,果然,跟自己猜想的一样。 那日,而淳月说,她给淳静姝下了猛药,淳静姝绝无逃脱与自己解毒的可能,可她不仅回来了,松烟还在一旁护卫。 松烟是顾于景的贴身护卫。 他无端的护卫淳静姝做什么? 如今看来,淳静姝虽然没有被周将军得逞,可是却误打误撞,被推到了顾于景的怀抱。 淳启哲连呼吸都困难,像是濒死的鱼,觉得这个世界既荒唐又不公。 今日是自己这么多年来,最开心最得意的日子,也是自己向淳静姝兑现承诺的日子。 他本想在这金榜题名的绝好时刻,与淳静姝洞房花烛,却不想看到了其他男人在她身上的暧昧痕迹。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是自己的亲人! 他竟然将自己的妻子,推到了这么两难的境地,让她在夹缝中不能喘气!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淳启哲中举有功名后,就算在知州面前都不用下跪,此时他却一把跪在地上,“静姝,你骂我吧,是我与我的家人连累了你。” “启哲,你已经惩罚她们了。何况,我也有不是地方。”淳静姝也跪坐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掩面哭泣。 “娘子,我承认,在看到你脖子上的痕迹时,我心中有刺,觉得难堪与耻辱。” 淳启哲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可是,现在,我只觉得愧疚与心疼。” 为什么受伤的,受委屈的不是自己? 为何要让她一个弱女子来背负? 淳静姝眼中泛着苦意。 “静姝,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淳启哲瞧见淳静姝难过的脸,心疼握住她的右手。 淳静姝左手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那冰凉的泪珠,蜿蜒到手背,顺势而下,滴到了她的心中,又凉又疼。 “启哲,事情已经发生,自责的话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更希望你与遇初好好生活。如果说,你想补偿的话,便好好对待遇初,让遇初的入了淳氏的族谱吧。” 此前,为了解决遇初入学一事,淳启哲给他办了霁溪小镇那里的户籍。 但那时淳静姝未真正打算与淳启哲在一起,没有让遇初入族谱。 当朝重视宗亲,按照政令,一旦入了族谱,不得更改;除非本人有重大品行不端,才能开宗祠,移除族谱。 现在看来,将遇初的名字写到族谱上,才能不为以后留下隐患。 何况,自己也姓淳。 万一自己回到了侯府,她也不想让侯府的人知道遇初,也不想让他回到那吃人的顾侯府去。 当年,顾于景的手废了,对外宣称是被刺客的毒针上了筋脉,导致毒素蔓延,两只手使不上力气。 可自己在给他看诊时,却发现,顾于景身体里本就蕴藏着一种难以被人察觉的慢性毒素。 那种毒,至少在他身体里藏了三年。当时的大夫没有见过那种毒素,因此没有看出来。 而顾于景手废的罪魁祸首,也是这种慢性毒素,那根银针,不过是一个诱因。 由此可见,顾侯府的水,极深。 顾于景当年有侯府主母做靠山,又有大儒白氏一组为后盾,都未能幸免遇难。 遇初背后势力单薄,又是来历不明的稚子,若是被侯府的人知道,只怕侯府人人都想对他动手。 因此,今日淳静姝顺着淳启哲的话,才做了如此安排。 任别人怎么说,淳启哲心地善良,人品好,对遇初真心疼爱,这是她亲眼目睹的。 淳启哲点头,见到淳静姝像是交代后事一样,心中又苦又慌。 “娘子,遇初也是我的孩子,我肯定会对他好的。你这样说,是不是顾于景拿你的清白威胁你,想要你离开我?” 她抬头,千言万语,无处开口。 “可是,我不在意,真的。你是被迫的,就算你跟他有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我不在意。这一切因我而起,我只在意,怎样去抚慰你的伤,怎样让你不离开我,怎样对你更好。 如果他再来纠缠你,我来拼命赶走他,就像三年前对待那个恶霸一样!” 淳启哲将淳静姝拥在怀中,手指摩梭着淳静姝嘴唇上的血迹,额头相抵,“娘子,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重新来过?” 淳静姝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心思百转千回。 她与淳启哲,还能来过吗? “嗯。” 他的手指摩梭着淳静姝嘴唇上的血迹,“自我出狱的那天起,你便再也没有喊过我相公。让我今后一直做你的相公,可好?” 淳静姝垂眸,淳启哲越是温柔,她的胸口便越是发疼。 对上他期待的卑微的眸,她张了张嘴,还未发出音节时。 院子外响起了马车的鸾铃声,淳静姝的背脊猛然变得僵硬。 淳启哲知道,顾于景来了。 第108章 你想让别人知道,你的妻子跟我有一腿吗? 他猛然起身打开院门,却只看到松烟一人站在门口,马车车帘卷起,里面空无一人。 淳静姝走来之后,松烟拿出一个布袋,递到她跟前,“淳大夫,你今日有银针落在知州府了,我家主子让我送来。” “顾于景呢?”淳启哲有些咬牙切齿。 “我家主子公务繁忙,只怕我过来。”松烟拱了拱手,驾着马车离去。 淳启哲见马车驶离木棉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盯着巷子半晌后,才转过身,牵着淳静姝走进屋内。 淳静姝拿着那个布袋,方才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浇灭。 这哪里是来送东西的,这分明是顾于景在警告她,只要她跟淳启哲有过于亲密的动作,他便能知道。 只怕,这小院附近,就有顾于景的耳目吧。 为了自己这个消遣,顾于景这次真的是费尽心机。 他哪里是公务繁忙,她觉得他就是闲得慌! “启哲,我们以后很难,我被他盯上了。” 淳静姝擦了擦眼角的泪,“或许,没有办法再来过了。” “不,我不允许!” 淳启哲激动地握紧淳静姝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再难,我们也要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 淳静姝无奈地摇头,“他只给了我十日期限,现在已经过去几日了,启哲,不如,我们……” 她跟顾于景的孽缘,不该祸害别人。 一切苦果,皆由自己承担。 “不,静姝,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淳启哲抓住她的手不放,“你给我时间,会想到办法的。” 他位高权重就没有一丝漏洞吗? 蜉蝣撼树,难道就真的不会有成效吗? “娘亲,您,您要去哪里呀?” 遇初今日是写生课,就在这附近,刚刚走回来,便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他明亮的大眼睛中,泪水在大圈圈,委屈道,“娘亲,您不要我跟爹爹了吗?” 淳静姝见到遇初这副可怜的模样,当即抽出手,蹲下身来,将他搂在怀中,“遇初,娘亲就算不要全世界了,也不会不要你跟你爹爹的。” “那爹爹说不让娘亲走……”遇初睫毛上挂着的泪,落到淳静姝的脖子上。 她浑身都泛起心疼。 “傻孩子,娘亲在说进修的事情呢。” 淳静姝亲了亲儿子的额头,转移话题,“好啦,今天想吃什么菜?要不要吃鸡腿?娘亲下厨做饭。” 听到自己喜欢吃的菜,遇初破涕为笑。 但是他今日没有向往日一样,在屋子里玩木雕,而是一直跟在淳静姝身后,看着她,生怕她跑了。 淳启哲也倚靠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母子二人。 晚膳时分,遇初跟淳启哲分享了今日书院的趣事,两人相谈甚欢。 淳静姝给两人夹菜,浅浅的笑容背后,带着一丝酸胀。 只要遇初好好的,淳启哲好好的,自己苦一点,没有什么。 至少,比起六年前,自己一个人落荒而逃的凄凉,现在这个世界上多了两个爱自己的人。 哪怕她在天涯海角,也能够感受到被惦记的温暖。 此时。 松烟将小院里发生的事情告诉顾于景。 顾于景面色越发深沉。 开玩笑,她都跟自己那样了,还想跟淳启哲重新来过? 她将自己当作什么? 用得着时泻火的消遣,用不着时扔在一旁的物件? 他哼了一声,走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在小厨房,淳启哲将洗净的碗筷放好,给遇初打了一盆热水泡脚。 “遇初,你这里裤上都是泥巴,是不是掉进泥巴坑啦?” 今日遇初刚回来,淳启哲便看到他裤腿上的泥,拿了新的外裤给他换上, 哪曾想,里面的裤子也有? 淳启哲笑着挽起遇初的裤腿,将他的小脚丫跑到热水中,去柜子里拿了一条干净的裤子来。 “哈哈,今日写生棵,夫子说要我们多从自然中找灵感,我们几个同窗便将附近好好逛了一遍,就算踩到了泥巴与水渍,也没有停下来。” 遇初说着,嘴角上扬。 “原来是是这样,下次还是要注意一些,衣裳脏了没有关系,但是现在天气凉,怕感染风寒。” 淳启哲语气温和又有耐心,遇初连忙点头。 淳静姝看着两人,心中既欣慰,又不舍,她清扫了院子,去门外倒落叶时。 一双大手忽然将她拽走。 紧接着,她被压到院墙上,一道薄荷气钻入鼻尖。 “顾于景,你这是在做什么?” 淳静姝面上恼怒,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 “淳静姝,你胆子倒不小,敢扇本官了。” 顾于景咬牙,“看来,是本官太惯着你了。” “顾于景,是你自己动不动过来找我的。” “本官不过来找你,难道要看你跟他重新开始吗?” 顾于景额上的青筋直跳,“本官让你趁这个机会跟他断了,你不断。淳静姝,你想耍本官吗?” “顾于景,你放开她!” 淳启哲见淳静姝出去一会没有回来,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跟了出来。 借着月光,他在巷子转角处看到一块天青色的衣角,浑身血液沸腾。 他当即往过走,却被松烟拦在了前头。 情急之下,他只得开口喊了一声。 “吵什么吵?你想让别人都知道,你的妻子跟我有一腿吗?”薄凉的声音,刺人心扉。 第109章 送出去的妻子,便不是你的 这句话让淳启哲瞬间哑口无言。 他心中恨极了了顾于景的行为,恨不得现在将他揍倒在地,将他骚扰人妻的事情告诉御史,甚至去敲登闻鼓,去告御状; 可是,这件事情的起因是自己,是自己的母亲与妹妹将自己的妻子送到他床上的。 而这个世道偏向男子,对女子并不公平,一旦广而告之,淳静姝将清白尽失,再也无法抬起头来。 淳启哲觉得自己胸腔里燃起了熊熊烈火,但是这漫天的烈火,却没有一个出口,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灼烧得一点不剩,只剩下焚骨的疼。 纵然松烟拔剑指着他的脖子,他还是一步一步,走到拐角。 瞧见顾于景站在淳静姝前面,她的双眼通红。 “娘子,你受委屈了,过来。” 淳启哲心疼不已,隔着松烟的刀,朝着淳静姝温声低唤。 淳静姝听到一声,眼中落下蒙蒙细雨,左脚下意识地朝着淳启哲迈出了一步。 “现在既然他都已经知道,事情已经清楚,你还要去哪?” 顾于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应该做一个了断吗?” “我是不会跟静姝了断的。” 淳启哲疼惜地看着淳静姝,“她永远是我的娘子?” “娘子?淳启哲你这声娘子真是讽刺,你们将她送到本官床上来时,怎么不说她是你娘子?”顾于景睥他,“还是,你喜欢被绿?” “以前种种,确实因我而起,可是让静姝受委屈,并非我的本意,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流血,也不愿让静姝陷入那样的境地。” 淳启哲眼中猩红,那是他心中永远的悔。 “你说的比唱得还有好听。” 顾于景冷笑了一声,“事情已经发生,你再后悔也无用。”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淳启哲毫不避让地对上顾于景的眼睛。 “可,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不介意?”顾于景漫不经心的口气,让淳启哲的心,再一次被车轮碾压,破碎不堪。 也让淳静姝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我不介意。” 淳启哲放在袖中的手指紧握成拳,“因为我,静姝已经受了一次委屈了,我不会再让她再受委屈。只要她愿意,她永远是我最珍贵的妻子。” “可是我介意!” 顾于景厉声打断他的话,“你可知道送出去的东西,是不能要回来的?只要你与你的家人将你的妻子送出去,她便不再是你的妻。她现在已经是本官的人,本官不容许再有其他男人碰她,更不会将自己的女人拱手相让。” 顾于景犀利又直白,落在淳启哲耳中不仅刺耳,还化作一把利刃,直接刺穿他的鼓膜,敲击着他的神经。 淳静姝看着淳启哲脸上泛起的泪珠,想抬起的手,又无力地放下。 见他们含泪相对,顾于景心中不是滋味,他冷言冷语,“还有,你凭什么觉得她跟我就是委屈?” 顾于景这话看似反问淳启哲,实际上却是在反问淳静姝。 淳静姝没回答,只是眼中的雨势更加磅礴。 怎会不委屈? 六年前,她满心满意地将自己交给顾于景,可是只得来“消遣”两个字; 六年后,她已有夫君,他却不管不顾地闯入她的生活,将她所有的平静与幸福一点点撕碎。 他现在竟还问自己是否委屈? 淳静姝发抖的肩膀,让顾于景心中酸胀不已,他咬牙在淳静姝耳边开口,“淳静姝,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跟着这样一个男人,在你有危机的时候,他护不住你,他们一家都是豺狼虎豹; 你跟着他,住的别院比别人小,还需要你每日出诊赚钱养家。 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人没人,这样的生活,你还有什么留恋的?今日话已经说清了,你跟我走。” 顾于景每说一句,淳启哲本就白如米浆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顾于景这样的话,真实得让他无力反驳。 他生在那样的家庭,跟顾于景这样的高门世家,毫无可比性,亦毫无可取之处。 “顾于景,我不愿。”淳静姝摇头。 “淳静姝,本官不是你想要,想甩就甩的。你此前应下的承诺,必须兑现。”顾于景的脸色陡然转沉。 那日,她来求自己时,他没有要她,便是等着想要一个心甘情愿的她。 今日,不愿两个字,似乎将他所做的事情,说得一文不值。 他黑着脸,拉住淳静姝的手。 她却反向挣扎,扯下头上的簪子抵到脖子上,“顾于景,你说过给我十天时间,现在时间未到,我不会跟你离开。你若强迫带我走……” 她将簪子往脖子里刺了一分,脖子流出鲜血。 “娘子!” “淳静姝!” 两个男人齐声大喊。 “顾于景,让松烟松开淳启哲。”淳静姝红着眼开口。 那一副绝决的模样,让顾于景的胸腔如被人狠狠锤了一拳。 他明明救了她这么多次,帮了她这么多次,她却为了一个男人,拿性命要挟自己。 真是,白花了那么多心思! 他挥手,松烟放下手中的剑。 淳启哲立马跑到淳静姝身边,拿下她手中的发簪,“娘子,你脖子流血了,我们先回屋找纱布……” 淳静姝看了顾于景一眼,捂着脖子,往院子里走去。 “淳静姝。” 顾于景喊住她,“十天是最后期限,你不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淳静姝脚步只停了一拍,没有回头。 她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回到卧房,淳启哲给淳静姝缠上纱布后,又拿来一条湿毛巾,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启哲,我们……”淳静姝看着眼前本是温郎的男子,眉心多了一抹皱纹。 “娘子,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 他看着这圈厚厚的纱布,打断淳静姝的话,手指靠近,却又不敢抚摸,“娘子,很疼吧?” 淳静姝抬眸,“疼。” 甫一开口,她泪水涟漪。 不仅是脖子疼,她胸口也疼,哪里都疼。 她年少倾慕的朗月,已经完全被乌云遮住。 她眼前微弱的烛光也要熄灭了。 她默默流泪的样子,看得淳启哲心都要碎了,“娘子,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到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淳静姝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也打湿了他的心脏,让他沉重又无法呼吸。 “天无绝人之路。”淳启哲吞下一口口水,一个决定在心中成型。 这天夜里,淳启哲守着母子俩睡着后,提笔写给吴知州写了一封自荐信。 他又写了一封信,连同一张纸放到信封包好。 顾于景再权势滔天又如何? 淳静姝便是自己的命,只要他活着,他就不打算放手,更不会认命。 只要这第二封信送出去,淳静姝便能够送到一个就连顾于景也去不了的地方。 第110章 不如,跟本官登记婚书 趁夜,淳启哲去了一趟知州府。 吴知州有一个习惯,那便是深夜小酌两杯。 见到淳启哲求见,他心下了然,无非是入仕一事。 对于这位年轻的解元郎,他心中已经有了安排,不过,他也想听他自己的意向。 “知州大人。” 淳启哲抱拳行礼。 “淳解元,来,快坐下。”吴知州笑道,“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大可不必如此拘礼。” “是。” 淳启哲依言坐下,侍女倒酒。 “喝一杯?” “是。”见吴知州兴致很高,淳启哲虽然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但也端起了酒杯。 吴知州见他没有推迟,心中很是满意。 几杯酒下肚,他才问淳启哲的来意。 “大人,这是淳某的自荐信,请大人过目。”淳启哲起身,从怀中掏出信。 “哦。” 吴知州面上没有过多的情绪,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淳启哲是解元,又是女儿中意的人,他开口,只要不太高的职位,他都担得。 但当吴知州看到信件内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你只求一个最小的官职主簿?” 他以为至少是一个八品的县丞。 “是。淳某觉得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请大人成全。” 主簿看似官职小,可是管婚书登记。 现在顾于景觊觎人妻,这样明目张胆,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自己与静姝还为正式在官府登记。 这样的婚姻,虽然有效力,被百姓认可,可是对于他们世家而言,却不认可。 这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先将自己与静姝的夫妻关系在官府坐实。 第二步,便是借着贞节坊的途径,将静姝送到顾于景够不着的地方去。 虽然他牺牲了一部分仕途,可是,只要静姝不跟顾于景,还做自己的妻子,这一切比什么都强。 “好,此心难得。” 吴知州颇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明日到知州府领官府文书。” 走出知州府时,淳启哲觉得身上的担子又轻了几分。 在他刚刚离开知州府后,一个人影走进了知州府 翌日上午。 淳启哲去知州府领文书之前,淳静姝给他整理衣衫。 她努力平复自己心绪,不然自己露出一点难过来。 今天是淳启哲入仕的第一天,不能掉眼泪。 “娘子,今日你跟一起去知州府吧。” 淳启哲换好衣衫,又拉着淳静姝在铜镜前坐下,“娘子,你也梳妆一番。” 淳静姝本无力装扮,但是见到淳启哲兴致勃勃的模样,又不忍拂了他的好意。 罢了,她现在是解元娘子,虽然没有几天时间可做了,不过这短短几天她也觉得知足了。 至少,还做过不是? 淳静姝容貌姣好,只添几笔,便风华无限。 淳启哲看着,眼中一片宠溺,“娘子,拿上户籍。” “你的户籍不是已经拿了?” “为夫说的是娘子的户籍?” “我的?启哲,你领取公文,需要我带户籍吗?”淳静姝惊讶。 “嗯。” 淳启哲没做过多解释,“娘子只管拿着便是。” 今日是自己与淳静姝第三次登记婚书。 两张户籍,一纸婚书,加上自己的主簿印鉴便能够正式成为夫妻了。 淳静姝见淳启哲嘴角微微上扬,没有多说什么,将户籍带在身上,跟着他去往知州府。 到了知州府后。 淳启哲没有领着淳静姝去到政务堂,而是带着她来到了造册堂。 “启哲,这是?” 淳静姝瞧见熟悉的场景,看着淳启哲瞪大了眼睛。 在这里,她重遇了顾于景,平静的生活,多了涟漪。 “娘子,昨夜我已经获得知州大人的认可,只要文书一领,我便是主簿了,你与我婚书登记,我可以自己做主。”淳启哲笑道。 “可是,你……” 淳静姝忽然觉得苦涩起来,淳启哲这样好的才华,居然为了自己做一个小小主簿。 也打算跟顾于景硬刚到底。 “娘子,你就在这里等我,我拿了文书就来。” 淳启哲笑了笑,“不用一炷香的时间,我们便是官府承认的正式夫妻了。等我。” 说罢,他朝着政务堂跑去。 来到政务堂时,吴知州便将他唤了过来,一脸笑盈盈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淳启哲的错觉,他总觉得吴知州的笑里面带着一丝谄媚。 虽然吴知州一直对自己都很客气,态度也很温和,但是都是一种长辈对晚辈和煦的笑容,不像今日这般…… 淳启哲心中有些怪异的不安。 “知州大人,我来领文书。” 他来到吴知州的身边,见礼。 “启哲,别这么见外。”吴知州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恭喜你,淳公子。”吴芊芊一袭白衣站在吴知州身边,看着淳启哲的眼神,也比以前更亮了。 “多谢吴小姐。”淳启哲脸上带着得体的淡笑。 一个主簿而已,他们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这是你的任职文书,请收好。”吴知州亲自将文书放到淳启哲手中。 淳启哲接过文书一看,大惊失色。 上面的任职令是清北县令,不是主簿! “大人,不是说好的主簿一职吗?”淳启哲喉咙涌上一股血腥味。 “昨夜,你走了以后,顾大人来了,说你有大才,一个小小的主簿,委屈你了。” 吴知州看着他,“没想到启哲你跟顾大人关系这么好。” 顾于景!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刺入淳启哲喉咙,一口鲜血从淳启哲嘴里呕了出来,他只听自己喉咙的呼呼声。 他如果预料到了一切,那么淳静姝在造册堂岂不是…… 淳启哲转头便走。 在造册堂。 淳启哲刚刚离开,顾于景戏虐的声音便出现在身后,“淳静姝,既然都来了,不如拿出户籍,跟本官登记婚书吧。” 第111章 女人与官位,二选一 顾于景? 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淳静姝听到顾于景的那句话时,心脏狠狠地一抽。 若是六年前,顾于景这样说,她会毫不犹豫地扑向他的怀中,在两人的婚书上按下自己的手印。 可是,现在这样的提议只会让她胆战心惊。 一是,他的出现,意味着他已经知晓淳启哲的计划。 二是,她的文书是半真半假,对付一般小吏尚可勉强应对,可是顾于景聪明如斯,那一纸户籍,若是被他识破,自己的身份,遇初入侯府一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她侧过头去,没有回应他。 “淳静姝,你可知无数京中贵女若是听到本官方才所言,会连连点头?” 顾于景一步步靠近淳静姝,“怎么,本官的一切到你这里,你一点都不动心?” “顾大人,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淳静姝现在听到这些话,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她曾经动心了三年,只换来一颗死心。 她不断往后退,踩到一颗石子,脚底一滑,差点摔倒。 顾于景伸手一揽,握住她的手,一身天青色锦袍随着清风吹动,带来冷冽的清香。 淳静姝连忙挣脱,往旁边移动一步,逃开顾于景的钳制。 “淳静姝。” 顾于景拧眉一声,“你每次见我都这般闪躲,除了怕难道就没有心虚?” “没有。” 淳静姝不看他的眼睛,清了清嗓子,“这里是衙门重地,顾大人请不要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这里是衙门,但是也是无数佳偶连理之地。你跟淳启哲来了几次都未成,说明,你们有缘无份。” 顾于景深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到她脖颈上的纱布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他不值得你用性命做威胁。” 他喉结滚动,对上她抗拒的样子,那句“我也怕你疼”,终究没有说出口。 “顾大人!” 淳静姝身子一僵,连忙躲开,“你答应给我时间想清楚,现在,请不要评价与介入我跟淳启哲的关系。” 她的视线时不时瞥向院外。 “前提是他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顾于景冷冷道,“他当这个主簿,不过是为了生米煮成熟饭。” “顾于景,难道只允许你攻击,不允许别人反击?” 淳静姝垂眸,咬唇说出此话。 “反击如何?” 顾于景勾起嘴角,“你可知他今日领了何差事?将要面对什么?” 在政务堂。 看着淳启哲匆忙的背影,吴知州眼中多了一抹意味深长。 他用人不拘一格,不论出身,但若是这些寒门世子后面,有世家官员的支持,他便会更加重视。 他看了吴芊芊一眼,“芊芊,你心有倾慕这很正常,该上的手段要上,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要注意分寸。” 吴芊芊点头,看着淳启哲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此时,一个侍卫从侧面走到吴知州面前,“大人,淳启哲要去造册堂,要不要拦着?” 吴知州眸色变得深沉,顾大人方才以稽查为名,将造册堂清场了。 “让他去吧。”终究是顾大人的自己人,淳启哲去了也无大碍。 淳启哲隔着院墙听到里面的对话,返回造册堂时,便看到顾于景正灼灼地看着自己娘子。 “顾于景,你拉着别人的妻子登记婚书,你要不要脸?” 淳启哲火冒三丈,抡起拳头,径直奔来。 松烟一跃而起,下一秒,剑便落到他的脖子上。 “淳启哲,若论要不要脸的人,应当是你吧?本官早说了,我收下的东西,断无再退回去的道理。” 顾于景黑沉的眸子,看着淳启哲,“怎么,你就听不懂呢?” “静姝她不是东西,是人!”淳启哲的指甲穿透到肉里。 “无论是人还是物,送给本官,就是本官的。” 顾于景嘲讽地看着他,又瞥向他手中的文书,“何况,本官已经给你回礼了。 淳启哲怒极,反手将手中的文书,直接朝着顾于景的方向砸去。 顾于景避开,文书沿着他的袖子,滑落在地。 松烟眼中杀意四起。 “启哲!” 淳静姝大喊一声,小跑过去,“松烟,不要伤害他!” 松烟的剑没有松开,淳静姝停在半路,“顾于景,你让松烟住手!” 顾于景面色变冷,放在袖子中的手指微蜷,“淳静姝,动手的人是他。” 淳静姝望着顾于景,见他没有松口的迹象,凄然地笑了。 “顾大人,你还需要我再拿簪子吗?” 淳静姝的手伸向发髻,一瞬间青丝散落,随着风飞扬,眼中倔强又坚定。 那根珠花簪子,握在她的手,明明未动他分毫,顾于景却觉得自己的心被戳了一个大窟窿,在潺潺流血。 “这是最后一次你如此威胁本官。” 顾于景终究不舍淳静姝再受伤,朝着松烟挥手。 淳静姝松了一口气。 淳启哲跑到淳静姝跟前,两人对视一眼,双眼都红了。 见到两人泪眼婆娑的样子,心中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淳启哲,领了文书,还要去领官印,怎么你这个县令不想做了?” “顾于景,你这是公报私仇!” 淳启哲淳启哲将牙齿几乎咬断,“你哪是让我做县令,你就是想让我离开静姝!” “本官知人善用,让你入仕便做清北县令,是想让你施展《国富策》里面从策略,你怎么反而不知好歹?”顾于景的声音越来越冷。 清北? 淳静姝脑袋嗡了一下。 那里虽然富庶,可是离省城最远。 顾于景这是…… “我朝举人,若无世家举荐,刚入仕官职不得高于八品,淳启哲你是因为本官的举荐才能够一步到县令。有的人一辈子也走完了从主簿到县令的位置。 我记得你参加了两次秋闱,花了六年时间才中举,你不要告诉本官,你不在乎官位。” 顾于景嗤笑一声,“淳静姝,你不是说你关心淳启哲吗?他今日若不去领官印,便是拒绝入仕,此生再想起复,难如登天,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便皆成为泡沫。 淳静姝,你来说说淳启哲应该怎么选?仕途官位与已经不属于他的妻子,他应该选择哪个?” 第112章 她比性命还重要吗? 两人相视落泪的模样,看得顾于景心烦,他扔下这句话,朝着政务堂走去。 顾于景的话如同一记棒槌重重敲在头上,将她劈醒。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她,此前的挣扎与不舍都是徒劳,她只能选择一条路。 她艰难抬头,不忍对上淳启哲焦急的眼。 “启哲,你……” “娘子!” 淳启哲知道她想说什么,泪流满面,“我不要,这是我的路,我不要你选……” “启哲,这几年你吃的苦,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淳静姝吸着鼻子,仰头,不让眼泪落下。 “可是,我不在乎。”淳启哲拉住淳静姝的衣袖。 “可是我在乎。” 淳静姝侧头,看了淳启哲一眼,“闻鸡起舞,悬梁刺股,这些你都经历过,如果你因为我而放弃,那这些年你的付出便成了一个笑话。” “可是娘子,我是因为你才这样努力的。” 淳启哲不愿松开的她的衣袖,“若是你不在我身边了,我觉得这才是我人生最大的笑话。” “启哲,人生很长。”淳静姝抚摸过他脸上的泪痕,晶莹而冰凉的泪珠经过指尖,又落到地上,转瞬消失不见,像是没有来过一般。 淳启哲这三年已经给了很多温暖了。 她不能因为贪恋烛光的温暖,而让他燃烧殆尽。 比起让他永远做照亮自己的烛光,她更希望看到他化身为冉冉升起的旭阳。 “娘子,你再相信我一次可好?”淳启哲贴着淳静姝的手,“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从困境中脱困。” “启哲,你斗不过他的。” 顾于景在朝多年,淳启哲做的事,他一眼就能看透。 所以,顾于景要对付淳启哲,从来不用耍阴谋。 只需一句话便让所有的计划搁浅。 淳启哲还想开口说什么,淳静姝收回手,擦干眼角的泪水,“先去将官印领了吧,这份功名是你应得的。” 担心淳启哲拒绝,淳静姝开口补充,“领了官印,再想办法吧。” 淳启哲静立了半晌,点头。 从造册堂到政务堂,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 他却走过半生。 凭什么顾于景这样嚣张? 左右他的人生,夺他的妻子? 他好后悔自己三年前没有参加秋闱,不然现在自己已经是进士及第,在官场也有自己的人脉与经营,护住自己的妻子不会这样艰难,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被动挨打。 他第一次觉得权力如此重要,如果没有权力,自己举步维艰,连护住自己的妻子都这般困难。 今日如果不是松烟拦着,顾于景也未必会打赢自己。 思及此,一个想法自他脑中闪过。 在送静姝离开之前,他还可以做一件事情。 “恭喜,淳县令。” 吴知州将官印递到淳启哲手中,见他眼皮微微肿起,像是哭过一般。 大概率是喜极而泣。 “淳县令,今后我们都是官场同僚了,若是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向本官与顾大人明说。”吴知州笑盈盈地,视线在两人中间打转。 顾于景挑眉,看着他手上的官印,“淳县令识时务者为俊杰,日后青云可期。” “多谢顾大人提携,没齿难忘。”淳启哲摇着牙槽说出这句话,行礼时眼中闪过一抹憎恶,再抬头时,面上没有任何痕迹。 “好了,现在授官仪式已经完成了,明日中午我在芙蓉馆设宴,请诸位赏光,到场小聚。”吴知州给顾于景与今日授官的人员发了请帖。 淳启哲瞥了一眼顾于景,将请帖放大怀中。 从知州府离开后,淳启哲与淳静姝一起去书院接遇初。 “娘子,如果以后我没有官身了,你,会嫌弃我吗?”淳启哲说完这句话时,似有似无地注视着淳静姝的反应。 “启哲,你难道要放弃县令的职务……”淳静姝侧头。 “我只是问问嘛。”淳启哲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解释道。 “我以前跟你时,你也没有官身。” 淳静姝摇头,其实她看重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自始自终,她追求的生活不过:有人伴她立黄昏,有人笑问粥可温。 不过,这样的生活,或许,她今生再也盼不到了。 遇初下课后,见到两人,当场嘴巴都笑咧了。 “娘亲,爹爹!” 他飞奔向两人,尾音上扬,“你们今日怎么有空都来接我呀。” “因为,我们都想遇初了呀,想早点见到遇初。” 淳启哲展开怀抱,“遇初想不想我们?” “当然想啦!” 遇初被淳启哲抱起,又伸手牵住淳静姝的手,“我每天最期待的便是你们来接我了。娘亲爹爹,你们以后常一起来接我好吗?” 遇初对淳静姝露出一个微笑,眼神期盼。 淳静姝眼中一热,只得点头。 遇初又看向淳启哲,淳启哲回应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嗯。” 两人明晃晃的笑容,照得淳静姝心尖发颤。 或许,这是两人最后一次一起来书院接遇初了。 斜阳将三个人的身影拉成长长的一条线,明明外界很热闹,可她心中却是那么凄冷。 在不远处树荫后。 “主子,您要不上前跟遇初打个招呼?”松烟问道。 “不必了,我看着便好。” 今日淳启哲拿了官印,他便知道淳静姝做了选择。 他与她未来还有很多日子,不急于这一时。 他虽然总在逼她,可是终究还是舍不得看她落泪。 这夜,遇初睡在中间,拽着两人衣袖,睡得很香甜。 淳静姝心中如同装了一袋沙子,膈得发疼,直到天快亮了才迷糊睡去。 醒来时淳启哲已经不在小院了,只留下一张赴宴字条。 不知道为何,她的右眼眼皮总是在跳。 在芙蓉馆用膳完毕,松烟去牵马,顾于景一人立于廊下。 “顾大人,你一个人呢?”淳启哲摇晃着走来,似乎醉的不轻。 “怎么,淳县令什么时候关心起本官了?”顾于景抬眼睥他。 “我不关心你,怎么得手呢?” 淳启哲走到顾于景身边,从袖子中拿出一把匕首,抵到他的腰间,“顾于景,你若不答应放过我娘子,今日,只能送你上路了。” “你若伤了我,你也别想活命。”顾于景背脊挺直,面上并无慌乱,“区区匕首,岂能困住本官?” 话音刚落,暗卫闪现逼近。 “是吗?顾于景,那这些够不够呢?” 淳启哲另一只手扯开自己的披风,他的腰上绑着一排火药。 “顾于景,你写个承诺书,今后不再纠缠我娘子,我便考虑放你走。” 顾于景没有应声。 淳启哲眼中布满红血丝,见顾于景一直没有表态,大喊一声,“写啊!” “本官不写。” “不写?” 淳启哲大笑一声,“你若再不写,我便扯掉引线,你我同归于尽。 顾于景,女人与性命你只能选一样,我最后再问一遍,你写不写?” 第113章 启哲,我们分开吧 松烟牵着马车回来,看到淳启哲身上的火药,当即变了脸,“主子!” “你们都不要过来!” 淳启哲此时红了眼,他盯着顾于景挺直的背,心中恨毒了他。 他昨日不是让自己在官位与女人之间做选择吗? 现在终于轮到他做选择。 他不相信顾于景这样俊朗的贵公子,会不惜命,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的性命。 于他而言,淳静姝只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员,没有淳静姝,可以有李静姝,王静姝。 可是他却只能有一个静姝,也只想有一个静姝。 “淳启哲,这里是公共场所,这是我跟你的恩怨,不要殃及无辜。” 本以为顾于景会毫不犹豫地写下承诺书,淳启哲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还有空想其他的。 “顾大人果然是为民请命的好官啊,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拖延之计谋呢?” 见松烟带着暗卫围成一圈,伺机发起攻击,淳启哲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我已经观察了,这个点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来,你让你的人往后退,便不会伤及无辜。” 说罢他的匕首抵着进去了一寸,“我数十下,若你在不写承诺书,我便拉了这引线,与你同归于尽!” “十。” “九。” “八。” …… “主子,要不您写下承诺书吧!有命才有希望啊!” 松烟记得满头大汗,若是在平日,淳启哲现在早就被撂倒了,可是他现在身上的火药让他投鼠忌器。 顾于景没有应声,他指尖夹着一个利刃,用余光丈量着顾于景引线的长度。 哪知数到三的时候,一个蹴鞠的球滚了过来,落到两人的脚中央,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从另一头跑过来,“哎呀,我的球又跑了。” 她穿着雨顾书院的院服,软软糯糯的声音让淳启哲想到了遇初。 “危险!不要过来!” 淳启哲大声喊道,放在引线上的手一滑。 也就在淳启哲分神的这一瞬,顾于景手中的利刃飞出,切断了引线。 “淳启哲,你输了。” 顾于景眼冷笑一声,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野性,“我从来不做选择,女人我要,性命我也要!” “顾于景!”淳启哲牙呲欲裂,拿着匕首朝着他刺去。 松烟围了过来,很快,淳启哲落下伤痕,眼看着刀就要架到脖子上了。 此时,那个小女孩被眼前流血的场景吓得哇哇大哭,松烟回头,周围聚集了人群。 趁此间隙,淳启哲满脸是血地冲往人群中。 松烟与暗卫想要去追,听到一声闷哼,顾于景靠在柱子上,腰上的鲜血染红了青衫。 “主子!” 松烟立马将袖子扯成布条,绑在伤口止血,又迅速背着顾于景,飞奔去最近的医馆。 淳启哲拼命的跑,不知过了多久,看到那颗木棉树时,勾起嘴角,身子一软朝着地上倒去。 淳静姝听到声音,开门查看,看到一个人浑身是血地倒在门口。 她看着熟悉的褐色衣衫,扶起来人,惊叫一声,“启哲!” 诊治后,淳启哲一直昏睡,遇初也告假在家,与淳静姝一起照顾淳启哲。 期间,吴知州派人来送口信,说新封的官员要在下午去知府参加入仕进修课,不能缺席。 眼看着时间要到了,可是淳启哲还没有醒来。 “娘亲,爹爹什么时候醒来呀?”遇初很担心,眉眼里透露着不安。 平常跟他有说有笑的爹爹,现在面色发白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让他好想哭。 可是看到娘亲眼睛下的淤青与憔悴的面庞,他生生将眼泪忍在眼眶中打转,不让它掉落。 “很快便能醒来了。”淳静姝握住遇初的手,也握住淳启哲的手,坚定道。 他的生命体征平稳,醒来只是迟早的事。 到了下午淳启哲还未醒来,淳静姝请了隔壁的老太太与遇初一起照看淳启哲,自己打算亲自去一趟知州衙门,替淳启哲告假。 刚跟负责课程的官吏沟通好,便听到政务堂有人在议论。 “你们听说了吗?顾大人遇刺了。” “什么?什么样的刺客能伤到顾大人?” “具体是谁,没有听说,不过听说那个人身上绑满了火药,看样子是要与顾大人同归于尽。” “居然这么狠?顾大人是掘人家祖坟了吗,怎么会有这么不要命的人?” “具体是由不清楚。听说,此前顾大人在医馆,没有经历缉捕那个歹人,现在,顾大人刚从医馆回来,只怕不久就要出通缉令了。” …… 淳静姝四肢发凉,一颗心如坠冰窖。 淳启哲回来时,身上虽然没有火药,可是有种一股火药味,再加上他身上的伤口…… 她一直想不明白,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口,原来,他为了自己去找顾于景拼命了。 淳静姝脑中一直紧绷的弦断了,身子在颤抖。 他居然为了自己,再一次不要命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小院的,也不管还有邻居在场,回到房间后,她脱下鞋子,侧身躺在淳启哲身边,盯着他的睡颜,没有眨眼。 她亲了亲淳启哲额头,握住他的手,不曾松开。 淳启哲做了一个很温暖的梦,梦见院子中的木棉花满树花开,绚如云霞,层层叠叠,很是好看。 他站在门口,遇初坐在院子里练字,淳静姝从小厨房拿了一碟霜糖,放到桌上,看见他,嘴角勾起,笑容竟然比木棉花还要绚丽。 “相公,霜糖做好啦,快来吃,好甜,还带着热乎。” 淳启哲笑着走到她跟前,接过她手中的霜糖,放入嘴中,又低头吻上她红润的唇。 柔柔的,软软的,甜味从嘴中一直蔓延到心尖。 原来,娘子的唇,比糖霜要甜百倍呀。 淳启哲渐渐睁开眼睛,嘴角还勾着笑容。 瞧见头顶地帷帐,他才发现,刚刚是自己做了一个绮丽的梦。 “醒了?” 淳静姝端了一盆清水进来,“身体可还疼?” 淳启哲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绑了几处纱布,“一点点,不是很疼。” 他起身,淳静姝拿着湿毛巾,小心地给他洗脸,之后将新鲜的肉粥放到桌上,一口口看着他吃下。 用膳后力气恢复了一些,淳启哲想起了那日的场景,思索一番,缓缓开口,“静姝,我们离开……” “启哲,我们分开吧。”她的话,毫无征兆。 离开与分开一字之差,却几乎将淳启哲的心击得粉碎。 果然,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 梦中有多甜,此时,他就有多苦。 第114章 烧婚书,如所愿 果然,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 梦中有多甜,此时,他就有多苦。 “娘子,你是开玩笑的……”淳启哲胸腔起伏,带着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淳静姝。 “我是认真的。” 淳静姝不看淳启哲,“我们有缘无份,趁早断了,对彼此都好。” “娘子,这是你的心里话吗?我不信。” 淳启哲一动不动地看着淳静姝,“否则,你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 “看了如何,不看又如何?” “你最不擅长说谎了,你一说谎就会不敢看我!所以你说的不是真心话。” 淳启哲拉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何必这样固执呢?” 淳静姝侧头直视他的眼睛,“你我分开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你怎么就笃定我们一点会分开呢?只要我们夫妻心往一处使,万事皆有可能的,是不是?”淳启哲眼神期盼的看着她。 “没有可能了。”淳静姝不忍看他眼中的期盼。 可是,此局已经没有退路,也再无转圜的余地。 顾于景是朝中三品大员,是武侯世子,他遇刺,官府势必会彻查到底。 一旦彻查,淳启哲会丢了官身,更会被判刑。 那日在政务堂听到的话,不觉得是偶然。 顾于景要是想抓淳启哲,当时便不会让他离开。 他在等自己去找他,去求他。 他确实也如愿了。 “娘子,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包括官身。你也不会不要我对不对?你说过的: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现在,我的心依旧坚如磐石,你也似蒲苇纫如丝的对不对?” 淳启哲声音中带着一丝颤音。 淳静姝垂眸,“可是,这句诗出自《孔雀东南飞》,本身就是一个悲剧,它里面的诗句,都做不得数。” “可是,除了这些,我们还有很多甜蜜的过往,难道这些都不算数了吗?” 淳启哲将她的手指掰开,插入她的指缝,要与她十指相扣,“你曾应我做妻子,有婚书为证;你说等我中举,你就作我风光无限的解元夫人; 你喜欢花儿,来年我们要在木棉巷漫游花海;你说你害怕黑夜的深渊,等我们圆房后,有了我你就不怕了……” 说道后面,淳启哲眼睛充血,声音哽咽,“娘子,静姝,这些难道都不作数了吗?” 淳静姝别过脸去,忍住眼中的泪意。 淳启哲每说一句,她心中便被割一刀。 滴落的血从心脏流经四肢,让她浑身都丧失了知觉。 这些,她都记得。 可是,事已至此,她必须与淳启哲断开。 其实,若是更早一些,或许会更好。 这样,他便不会为了自己铤而走险。 她虽然贪恋温暖,可是却不想用他人的前途与鲜血换来。 尤其是,淳启哲这样好的男子。 淳静姝收敛脸上的痛意,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点燃了火折子。 “不要!”淳启哲大喊一声,认出那是他给她的婚书。 淳启哲伸手去抢,却只抢到一个角。 淳静姝将火折子凑近婚书,瞬间,火舌四起。 “以前种种,皆是过去。启哲,我们总要向前看的是不是。” 淳静姝定定地看着淳启哲,“你不忍看我委身顾于景,可是我也同样不愿看你为了我,搭上性命,搭上自己的理想。 启哲,你还记得吗?那年备考秋闱时,你我第一次夜话,你说自己出自寒门,这辈子最希望的便是入仕有一番作为,为天下盖起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 “可是娘子,你也是我的心心念念。”淳启哲含泪看着她。 此时,门口传来了马车的鸾铃声。 “婚书已毁,今日之后,我不是你的娘子,不必心念。”淳静姝抹着眼泪,踏过门槛,没有回头。 “静姝!”淳启哲伸手去捉她的裙摆,却没有捉到。 只能看着她走入院子,又走出大门,就像是鱼缸里的鱼,被抽干了氧气一样,淳启哲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来。 淳静姝眼泪滂沱,扶着院墙低声哭泣了三声,而后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马车旁。 松烟站在一旁,递了一张帕子到她跟前。 “淳大夫,今日我家主子没有来,他让我将这张帕子还给你。” 这张帕子,是在她那日从政务堂离开时,委托下人送给顾于景的。 这张帕子是她亲自绣的,里面的意味不明而喻。 可顾于景却又退了回来,那启哲怎么脱罪? “那今日这马车……”淳静姝方才听到鸾铃声,以为顾于景是要来带她走。 “这是知州献给主子的美人,方才我们从外采买,路过此处,便将帕子给你。” 松烟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一开始是同情淳静姝的,可是淳启哲那日的举动,让主子受伤,还差点陷入危险中,他心中便希望主子报复回去,或者,再也不理这两人。 话带到后,他便驾着马车离去。 淳静姝顿了一会,提起裙摆,跟在马车后。 噼里啪啦的雨忽然而至,晕染在淳静姝衣上,打湿了她的裙衫。 直直的雨水从脸上刷落,她没有皱眉,一步步往前走,踩到水中,踩到泥地里,都没停止。 马车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她一脚深一脚浅,一直跟着。 雨淋了马车一路,也淋了她一路。 马车停在宅院前,淳静姝跪在门前,扯断几缕青丝,又摘下耳坠,包在帕子中,双手呈上。 “民女淳静姝,求见顾大人。”说罢,额头重重地抵在地面。 半山,没有动静。 淳静姝脱下手上的镯子,放到帕子上,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身子冷得颤抖,“民女淳静姝,求见顾大人。” 依旧没有动静。 淳静姝咬牙,手从衣襟探入里衣,扯下上面的珠花,放到帕子上,再次磕头,“民女淳静姝,求见顾大人。” 过了片刻。 马车车帘掀开,顾于景从里走出。 他一身天青色锦袍,面色如玉,撑着一把油纸伞来到淳静姝跟前,薄唇轻启,“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 淳静姝抬头,雨水冲去了她所有的泪,“我愿意。” “绝不后悔?” “不后悔。” 第115章 在我房中,不准想其他男人 那句“不悔”从林棠棠殷红的唇畔溢出,油纸伞滑落。 下一刻,一双大手穿过她的臂弯,将她打横抱起,跨过门槛。 顾于景的步子不大,但每一步都很稳,都带着势在必得。 “淳静姝,这可是你说的,你愿意,你不悔。”薄凉的声音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起传入淳静姝的耳朵,带着冷清又带着一丝湿润。 “嗯。” 淳静姝闷闷地应了一声,眼神瞟向门口,看着门槛越来越远,外面的世界也越来越远。 她也分不清自己有没有落泪,雨水糊在脸上,睫毛上都是水珠。 松烟跟在顾于景身后,欲言又止。 迷迷糊糊,摇摇晃晃期间,淳静姝看见顾于景先是带着经过一个回廊,而后又经过一片花园,最后抱着她进入了一个竹林小院。 一路走来,整个院子中没有看到女子的踪迹,就连小院里打扫的人也都是男子。 见到顾于景抱着淳静姝来,他们全部低下头。 顾于景将她放在藤椅上,看了松烟一眼,松烟立马让人端了一桶热水进来,连同几身干净的新衣裳,放在屏风后。 之后,掩门离去。 淳静姝浑身已经冻得发抖,看到冒着热气的水,心中也觉得暖和一些。 她走到浴桶前准备解开束带时,像是意识到什么,回过头来,看见顾于景还站在窗前,没有离开。 “顾大人,我……” 虽然知道此次入府意味着什么,可是让她现在当着顾于景的面沐浴,她还是会难为情。 “我们都坦诚相见了,你现在忸怩做什么?”顾于景没有抬头,声音隔着一道屏风传递过来。 话是这样说,可是…… 见顾于景没有松动的意思,淳静姝咬牙,解下外杉,泡到了水中。 身子很快便暖和起来,淳静姝在水温冷去之前,起身去拿衣架上的衣裳。 女子玲珑有致的肌肤接触到冷空气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脚下一滑,即将摔落到地上。 一个有力的臂膀将她圈住,扶着她站好,“淳静姝,怎么每次都到浴桶前,你都会摔倒呢?” 淳静姝垂眸,没有应答。 顾于景视线扫视后,从衣架上扯了一件披风,将她裹住,放到小塌上。 她闭上了眼睛,以为他会做什么。 他却只是将衣架上的衣裳全部拿到小塌旁。 此时松烟的声音响起,“主子,您的衣衫也该换了。” 淳静姝这才注意到,顾于景身上的青衫不知何时已经湿透,粘嗒嗒地贴在身上。 “嗯。” 顾于景低低应了一声,出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淳静姝,“府中没有婢女,但门口有护卫,你可以吩咐他们。” 一个都没有? 淳静姝有些诧异,以前在白府时,丫鬟可比侍卫多。 不过,这些都是顾于景的私事,她也不会问那么多。 她穿好衣衫,打开门时,正好碰到松烟拎着食盒进来。 他将食盒放到桌上,便直接离去,淳静姝总觉得现在松烟对自己似乎有了一丝敌意。 用膳时,看着周围空荡荡的椅子,淳静姝心中很酸涩。 以前,她跟前总是有两人在叽叽喳喳的,那时,她总觉得闹腾,现在一个人坐在这里,吃着精致的膳食,淳静姝却味同嚼蜡,吃不出任何味道。 这几日,遇初参加了书院研学,都歇在书院,日后只要顾于景没有回到京城,她都会将遇初带到身边。 而淳启哲,哎…… 这才开始第一天,她就想念木棉巷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淳静姝的眼角红了,她看着自己身上穿着锦缎,披着一件云锦披风,虽然很好看,可是她却不喜欢。 她喜欢的一直是人间烟火气,不是这种精致到冰冷的调子。 可顾于景非得将自己禁锢在身边,让自己这六年的出走,成为了一个笑话。 等他腻了,又或者是自己想到办法了,她便找个离开他。 届时,她又恢复了自由。 想了没多久,一阵困意袭来,淳静姝蜷缩在小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小丫鬟正睁着圆溜溜的看着自己,“松烟,快去告诉大人,姑娘行了!” 淳静姝动了一下,觉得头疼,“我这是怎么了?” “姑娘,你发高热了,昏睡了两天呢。”小丫鬟端了药,淳静姝坐起来,自己端着碗喝。 小丫鬟笑盈盈地看着她,“姑娘,我叫小月,刚到府上,专门伺候您的。” “嗯。”淳静姝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天顾于景似乎很忙,没有来。 又养了一日,淳静姝身子恢复了几分,外头雨过天晴,她披上披风,到小院里走了走,又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之中。 她在那红花树下看花时,几个男子的声音,从另一侧的小径上传来。 “知州大人,你可知,那刺杀的歹徒现在何处?” “本官不知。其实这抓人的方案,还得看顾大人的意思。” “要不先全城铺开,下了逮捕令再说?” …… 声音越来越远,淳静姝却四肢冰凉。 顾于景还没有对淳启哲松口。 大概率,是因为他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到小院,描远山眉,添红妆,换上一抹紫色的抹胸裙衫,束以系腰带,外批了一件薄纱。 女子身材的窈窕,朦胧,美艳,诱惑,在这一刻全部聚齐。 小月看直了眼睛,“姑娘,你真好看。” 淳静姝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没有几分笑意,“晚膳前,将顾大人请来。” 哪知,顾于景临时有事没来。 淳静姝索性披上披风去找顾于景,来到书房门口时,见到几个官员正准备离开。 不确定这些人是否认识自己与淳启哲,淳静姝立马低下头。 “欸,真是稀奇,顾大人身边多了一位小娘子。” “不知是什么姿色的?顾大人来通州府这么久,从未见过他身边有女人呢。” “也是,能让顾大人这种谪仙般的男子动心,肯定不一般。” …… 几人说着,笑了笑离去。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顾于景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带着略微的嘶哑。 淳静姝来到书房,这个书房的陈列跟以前白府的很像,笔架,书桌的摆放方位都朝南,窗户微张,透过间隙,看到院子里的枇杷树。 “大人。” 淳静姝走到顾于景跟前,跪在地上,“请大人不要再追究淳启哲刺伤您的责任。” 本来还算平静的氛围,陡然变得凝重起来,顾于景黑沉着脸,“淳静姝,你都到我的院子里了,怎么还在想别的男人呢?” “大人,您等的不就是我来求你吗?” 淳静姝一把解开身上的披风,一袭紫色抹胸配白纱衣,撞入顾于景的眼帘。 “顾大人,我本就是因为其他男人而来到您的院子里的,您又何必这样忌讳?” 淳静姝脱下自己的鞋子,雪白的赤足踩在地上,一步步都到顾于景跟前,“你应不应我的请求呢?” 那一副无畏又倔强的样子,看得顾于景心口不适。 “淳静姝,你这样心心念念淳启哲,不就是因为他跟你行过夫妻之事?如果是这样,我现在便应你。” 顾于景“腾”地一下站起来,掐住淳静姝的细腰,将她按倒书桌上,“淳静姝,说好的,不后悔。” 第116章 疼?那我轻点 书桌上的笔墨散落一地,上好的青玉砚台滚到书架旁边,碰到一角,发出了清脆与破碎的声音。 淳静姝的背贴着冰凉的台面,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时,顾于景狂野的吻落下。 他越吻越急,直到淳静姝鼻腔里已经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即将憋气之时,才微微松开她。 “看来淳启哲也不怎么样,你连接吻换气都不会。”顾于景声音重了几分,眼神中有一丝戏虐与得意。 “淳启哲自然比不过顾大人阅女无数,经验丰富。” 淳静姝红着脸,瞥了他一眼。 此话一出,顾于景的脸色便又黑了几分,“没错,今日我不介意多添一个。” 他一把扯下她的累赘,摸着衣衫上的珠子,扯了一粒下来。 “淳静姝,这是第二颗珠子。” 他的手没有停下来,在她耳边哈气,“既然你如此看好我,每开始一次,我都会扯下一颗珠子,一颗一颗地放在盒子里,时不时拿来观赏回味,与你一起,想想我们的细节。” 他咬牙似恶作剧一样,“你也可以对比一下,究竟是我好还是淳启哲好。” “顾于景,你要不要脸!” 淳静姝咬牙,六年过去了,没想到顾于景在这事上,态度这般恶劣。 “你才知道啊。” 顾于景最后轻轻一扯,所有的遮掩全无,只留有一件薄纱。 他目光一怔,不由地想起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 在他的动作间,淳静姝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碰过顾于景腰间的手指,染上了一抹鲜红。 “顾于景,你流血了!” 淳静姝侧头,看见他青衫上,渗透出零星的的血迹。 “那又如何?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 顾于景哼了一声,“继续。” “顾于景,你要不要命了,你腰部的伤口没好,怎么能够做这种事情呢?”淳静姝挣扎着起来,却被顾于景按住。 “淳静姝,这不是你想要的吗?难不成你想向上一次一样,让我中途停下来?想都别想!” 他的眼睛带着一丝猩红与野性,“今夜,就算我的血流干,你也要做我的女人。” 开什么玩笑,只不过是出一点血而已,他这次必中。 淳静姝不敌他,敌不过他的胡作非为。 喉结滚动中,顾于景俯身,闷哼一声,淳静姝眉头蹙起,眼中泛起了水光。 “怎么了?很疼?” 见到那一抹晶莹,方才还在凶人的顾于景,语气骤然变轻,低低问道。 六年前那个夜晚的记忆重叠,淳静姝忽然忍不住泪流满面。 顾于景只有过江芙蕖,没有其他女人,在见到淳静姝稀里哗啦的眼泪时,一时慌了神。 那夜他跟江芙蕖尝试了多次,不管他怎么弄,江芙蕖都很配合他,就连出血了,也只是哼唧了两下,也没怎么哭。 哪里像她一样,哭得像雨打海棠,鼻子上,嘴角,整个脸上都是泪水。 对上顾于景关切又不知所措的目光,淳静姝心中的刺痛更显。 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六年前,他没名没分地要了她,六年后,亦是如此。 她没有像六年前那样,忍着疼将眼泪憋回去,也没有将疼化作为喜悦,反而重重低咬了顾于景的肩膀,眼泪簌簌直流,“顾于景,我好疼,好疼……” 顾于景半抱着她,吻着她眼角的泪,“乖,我轻点。” 似奔涌的大江大河,汇聚到汪洋大海; 似在浪花里翻滚的扁舟,随着洋流的力度左右起伏; 又似温柔的雨,不眠不休地敲打了一整夜轩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时辰几何,淳静姝从最开始的哭泣,到后来的云里雾里,再到后来的意识模糊,她觉得一切都如在梦中,并不真切。 光洁的桌面,有血迹,有汗渍,还有热烈的气息。 快到了天色微明之时,淳静姝觉得一切总算停止时,顾于景抱着她坐在轩窗旁的小塌上,将轩窗推开了一半。 料峭的风灌入,淳静姝一下意识清醒了。 一双带着薄茧的大手再次探入。 “顾于景,你做什么?” “淳静姝,你觉得我要做什么?我又在做什么?” “天快亮了,顾于景,你这样会被别人看到的!”淳静姝想伸手去关窗户,但是顾于景不让,反而牵住她的手指。 “淳静姝,你这是害羞了?” 顾于景轻笑一声,薄唇轻启,“你说,今晚,我是不是比淳启哲要厉害?嗯?” 淳静姝脑袋炸裂。 折腾了这么久,顾于景不肯睡去,竟然是为了让自己承认他更厉害? 但是显而易见,淳静姝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她也无法回答。 她从未跟淳启哲同房,又怎么知道谁更厉害? 见她沉默,顾于景勾起嘴角,煽风点火,“你若不说,天亮了,也不许走出书房。” 第117章 鱼水欢 孰更好 烛火摇曳,雨打枇杷叶,秋风穿堂过,激起玉人儿微微颤。 “你真想知道?”在毫无间隙的方寸之地,淳静姝喘着气,头往后仰,朱唇轻启。 “是。” 顾于景停下俯身,手指穿过她散落鬓间的青丝,薄唇轻轻咬住她的耳垂,“我想知道。” “你比他……” 淳静姝看着他,眼角染红,雾气朦朦,六年前的他与现在重叠,心中一口气憋得慌,“你跟那个混蛋一样!” 自始自终,你们都是同一个人。 又有什么好比的呢? “一样?你是在骂本官?” 顾于景扣住她的侧脸,眸子一眯,对她的回答很不满,“你这样称呼淳启哲可以,但是我跟他不一样。” “你跟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呢?贪图的不都一样吗?” 淳静姝没有躲闪,指尖划过他的眉骨,眼角,鼻尖,落到唇上,定定地望着他,透过他的瞳孔仿佛回到了六年前。 他与六年前一样,俊美无双; 自己却不再是六年前,那懵懂无知,为爱痴狂的少女了。 察觉她的走神与失落,顾于景瞳孔一缩,眼神快速地冷了下来。 “淳静姝,在你心中本官便是贪图你美貌的人?” “现在难道不是吗?” 淳静姝眼眶泛红,“不然,大人现在又在做什么呢?又为何会这样做吗?” 顾于景眸色越来越深,他死死盯着淳静姝脸,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说到底,你还是忘不了你之前的那个男人,所以,你才敢跟本官如此说话!” 淳静姝看着眼前跟自己较劲的男人,没有说话。 只不过是男人心中的虚荣心罢了。 他要比就比吧。 “顾大人,你应该庆幸,我没有说你不如他。”淳静姝咬唇。 “淳静姝,好得很,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既然你心中忘不了那个男人,本官便来教你如何忘记。” 他如鹰的目光盯着她,勾起了嘴角。 今夜的朗月被层层雨幕遮住,只有屋内的烛光明灭,似也在害羞。 不知过了多久,在意识模糊之前,顾于景捏住淳静姝的下巴,“淳静姝,我是谁?” 淳静姝眼皮耷拉,虚虚地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低低开口,“顾大人。” “叫什么?” “顾于景。” 像夜里花开的轻吟,落在他心上,满池生春。 顾于景闷哼一声,在退出前,吻住她的红唇。 “淳静姝,你已经成为本官人,以后,你只能,也只准记住我顾于景,知道吗?” 淳静姝困极,没有也无法应答,只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顾于景啊。 那个年少时第一眼惊艳自己的少年郎,自己献了初夜的少年郎,又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消遣的少年郎。 如今,变成胡搅蛮缠,理不清的顾大人。 这天夜里,书房叫了五次水,都由丫鬟送水。 每过一次,松烟心中的忐忑便增加一分。 主子腰上的伤口还未痊愈,这样下去…… 屋里的动静一次比一次大,好几次他都想冲进去,看看主子的伤口,可是未得命令,他只得顿在门口。 但是屋内的暧昧之声,让他又面红耳赤,他只得站远一些,将耳朵塞住。 好不容易挨到最后第五次送水后,顾于景才在门口露面。 他一脸关切地来到顾于景跟前。 “松烟,再添一床毛毯来。” 松烟点头,旋即又看着顾于景的腰部,“主子,你的腰上的伤口……” “无碍,一点小伤,已经全好。” 顾于景挥手,神色如常。 松烟仔细瞧顾于景一眼,欲言又止。 主子的起色如此苍白,怎么会像是已经痊愈的人呢? 反而像是被女鬼吸干精魄,面色毫无血色。 “怎么了?还有话说?” “没,没有。”对上顾于景扫过来的视线,松烟没有多说。 不知过了多久。 淳静姝昏昏沉沉间,似乎有谁揽住了自己的腰,又似乎在耳边说了什么。 再次醒来。 耳畔是雨水滴滴答答敲打树叶的声音,细听之下,还有毛笔在宣纸上沙沙的游走之声。 她掀开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毯子,里面是一套崭新的中衣。 夜里与顾于景的一举一动,瞬间浮现在脑中,淳静姝脸上热气蒸蔚。 她抬眸,看见顾于景端坐在桌椅上,凝神练字。 一时之间,窝在被子里,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 “怎么?还在装睡?” 顾于景淡淡地开口,眼皮未抬,“过来研磨。” “哦。”淳静姝起身,却发现自己双腿一软,刚下床便跌坐在床上。 “明明没有出力,怎么这么软呢?” 顾于景停下书写的笔,“可是要我抱你过来?”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却让淳静姝脸上火辣辣的,尴尬不已。 “大人,不必了,我自己过来。” 淳静姝咬牙起身,披上一件披风,来到案桌前。 顾于景余光瞥向她。 脸上红潮未褪,眼中泛着水光,脖颈处还有粉色的印子,显然是被让人狠狠疼爱过的。 原来,她辗转承欢之后,是这般媚,这般润。 他遇到淳静姝这么久以来,便没有看到她这一幅姿态。 想必是淳启哲没有自己厉害,从未真正满足她的,她才没有以这般模样出现在自己眼中。 不过,这倔女人嘴硬,硬是不肯承认。 “顾大人,这砚台破了,会漏墨汁出来,要不换一个吧……”淳静姝拿起墨条,见到砚台破了,没有动手。 “先将就着用吧。” 淳静姝微愣,顾于景不是一个将就的人。 以前,就算是毛笔掉了一根毛,他都会修补或者弃用。 可,现在这个青玉砚台少了一个角,他还能将就着用? 顾于景写好一副字,摊开新的宣纸,见淳静姝没动,提醒了一句,“这砚台是你昨夜碰到地上的,它为了给你在这里腾地方。你将我的砚台碰坏了,就应该负责,不能说换就换。” 淳静姝心中窘迫,“大人,那还不是你要我……” “是本官要你。” 顾于景侧头,冷峻无双的脸看向她,“若是日日换一个砚台,库存不够。” 第118章 藏她,不见光 “顾于景!” 那样冷的一张脸,却说出这样的赤裸裸的话,淳静姝面色绯红,眼中尴尬又带着一丝恼怒。 又急又怒之下,淳静姝的肚子此时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顾于景勾起嘴唇,不看她生气的模样,手指轻轻一勾,从她抽中接过墨条,放到一旁打开桌上的食盒,慢条斯理开口,“洗把脸,用膳。” 书房里早已热水,淳静姝净手后,用毛巾擦干水珠,来到桌子旁。 是一碗甜豆,蛋羹,三鲜粥,还有几样小菜。 她坐下,先喝下一口粥,鲜甜的口感在舌尖蔓延,淳静姝饿得慌,不由得喝了一大口,被呛到了。 她咳嗽了一阵子,面色胀得通红。 “又没有跟你抢,喝这么急作甚?” 顾于景声音冷淡,却递了一杯茶到淳静姝面前。 修长的手指上,依稀可见青筋,淳静姝握着水杯,那上面还残留着顾于景指尖的温度。 窗外绵绵细雨穿过竹叶,竹叶上串联起细腻的水珠,随风轻轻摇晃,像是在诉说着曾经的故事。 淳静姝微怔。 在白府的时候,她最喜欢的事,是跟顾于景一起过上煮茶,听雨,看竹的日子。 今日两人这样坐在一起用膳,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怎么?你这是被本官的俊美吸引了?”一道略带调侃的声音传来,拉回了淳静姝的思绪。 “大人风神俊朗不假,不过见多了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两只耳朵。” 淳静姝收回视线,改成小口喝粥。 “哦,那刚才是谁盯着本官?” 顾于景嘴角上扬,“若不是本官提醒你,你连早膳都忘了吃。” 淳静姝说不过顾于景,选择不与他分辨,默默用膳。 此时书房门口传来了松烟的声音,“主子,吴知州求见。” 淳静姝闻言,放下碗筷,“大人,我先告退。” “急什么?继续用膳。” 顾于景波澜不惊地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喝粥。 淳静姝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但内心却有些不安,吴知州认识自己,若是他看到自己与顾于景共处一室…… 她觉得这碗三鲜粥的味道也不香了,又舀了一勺甜豆,添一些酱菜到粥里,依旧觉得尝不出味道。 她这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落在顾于景眼中,便是另一番滋味。 “怎么,听到你前夫的顶头上司来了,你就这样不自在?” 顾于景喝完最后一口粥,用帕子擦手,眼眸深深看着她,“怎么,本官昨夜的话你都忘了?” 淳静姝端正坐好,双手交叠,垂下眼眸,“大人,不必事事往淳启哲身上扯。吴知州认识我,若此刻他见到我这一幅模样在您房中……” 淳静姝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披风之下,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尽量挑好听的说,“我在这里被别人瞧见,对您的官声也是不利的。” 再一次提起淳启哲,淳静姝心中微微刺痛。 也不知道自己离开木棉巷的一夜,他是怎样过来的? 本来她跟他是光明正大的夫妻。 可,如今,白昼高升,她成了顾于景见不得光的女人。 “哦,这样看来,你还是为我着想?” “是。”淳静姝违心地回答。 “可是现在吴知州等在门口,你这样走出去……” 顾于景支起下巴,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你觉得合适吗?你出去不是碰一个正着?” “那,那我先在书架后面躲起来,避一避。” 淳静姝扫视四周,指向顾于景身后一排高高的书架。 “脚会露出来,一看便会露馅。” “那……” 顾于景冲淳静姝着手,她不明所以,来到他身侧。 他轻笑了一声,按下她的肩膀,“书桌下面有落地的桌布拦着,是最佳的藏身之所。” “大人,我可以从窗户那边跳出去。” 淳静姝不想藏在书桌下面,看着轩窗,“绝不给大人添麻烦。” “你确定要离开?今日吴知州多数是为了行刺一事,你若不想听,请便。”顾于景说完这句看向书房门口的方向。 淳静姝想起昨日,吴知州要在全城发布逮捕令,捉拿刺伤顾于景的人,当即停住了步伐。 她立马点头应下,躲到了桌子下方。 顾于景让人撤了早膳,唤知州府的人进来。 “顾大人,今日您的身子可好些了?”吴知州带着两名副手来到顾于景跟前行礼。 见到顾于景发白的脸色,又炯炯有神的眼神,一时不知如何他的伤势究竟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嗯,昨夜有良药去火疗伤,已经大好。” 顾于景在说到“去火”两个字时,声音上扬。 “这样下官便放心了。” 吴知州舒了一口气,当知道顾于景在酒馆被人刺伤,又流了许多血时,他当时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怕他一命呜呼。 顾于景是朝廷钦差,是武侯世子,更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若是在他管辖的州府被刺死了,他这个知州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如今听到他亲口说大好,吴知州最近的心病也好了大半。 蹲在桌子底下的淳静姝心中却垂下头。 别人不知道这去火的方式,她却知道顾于景意有所指。 他的伤是淳启哲造成的,她来请罪,确实能够稍稍压住他心中的火气。 “顾大人,昨日您让我们搜寻的刺客,我们已经初步查探到眉目了。” 吴知州压低声音,“属下探知,他这几日曾在木棉巷子走动。” 淳静姝心中猛然一沉,果然,查到淳启哲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顾于景不是已经答应自己了,自己也从了了他? 来不及过多思考,只听见顾于景冷着声,继续问吴知州,“怎么查了这么久还只是一个大体的范围?什么时候将他抓捕归案?” 淳静姝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了,情急之下,轻轻扯了扯顾于景的裤腿,又恳切地看着他。 顾于景不动声色地睥睨她,没有回应。 “顾大人,请赎罪,这个江南大盗诡计多端,反侦察意识极强,下官派了多名侍卫跟踪他,都被甩开了……” 江南大盗刺杀事件? 不是淳启哲刺伤顾于景一事? 淳静姝很快反应过来,今日顾于景让自己蹲在此处,是故意捉弄自己。 心中升起一种无名酸胀与怒火,她一手掐在顾于景的小腿上。 顾于景当即夸张“嘶”出声,看了淳静姝一眼。 吴知州看向桌下,面色凝重,“顾大人,桌下有什么东西吗?” 说罢,便要来掀开桌布。 淳静姝额头上起了细细的汗珠。 完了,这下,吴知州要知道自己与顾于景的关系了。 那整个通州便知道自己这个已婚妇与朝廷的钦差大臣,不清不楚。 第119章 你上,还是我上 吴知州的指尖已经触及桌布,想要掀开时。 “吴知州,不过是一只不听话的小野猫罢了,没有什么好看的。”顾于景漫不经心地开口,指着吴知州面前的茶杯,“茶凉了。” “小野猫?” 吴知州收回手,端起茶杯,轻轻啜饮。 “嗯。本官最近收留了一直落汤猫。” 顾于景往桌子下瞥了一眼,“还不甚乖巧。” “猫嘛,多撸撸就乖顺了,撸猫撸猫就是这样来的。”吴知州,笑了笑。 “撸猫?” 顾于景点头,修长的手指向下,覆在淳静姝的头顶,挠了两下。 淳静姝想要侧头,却又被顾于景缠住了青丝。 因着顾于景喜欢跪坐着练字,桌子的高度抵达胸膛下方,他并不需要特地躬下身子。 “是呢,猫很通人性,能够多亲近亲近就熟了。” “嗯,言之有理。”顾于景手指顺着青丝来到脖颈,淳静姝一下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 顾于景从未透露过个人喜欢,如今能够窥见一二,吴知州连忙顺着他的话柄说道,“快到花灯节了,省城来了许多异邦人,他们带来一种新的品种:波斯猫,与我朝本土的猫不一样,眼大耳小,毛发长,号称猫中贵族,顾大人若是喜欢猫的话,下官……” “眼大耳小,确实如此。” 顾于景斜着眼看拘在桌子下方的淳静姝,她因为顾于景的“撸猫”之举,脸上憋得通红,就连小巧的耳垂,也泛起红色,一双杏眼瞪得老大,想出声又不敢发出声音。 竟然也多了猫咪的娇憨可爱之感。 顾于景不由得轻笑一声,捉弄的心思即起,手指放肆往下,探入她的衣襟。 淳静姝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从未想过顾于景竟如此大胆,居然当着下属的这般肆无忌惮。 她想要掰开他的手,却换来他不依不饶。 她一口想要咬住不安分的手,却反被顾于景的手捏住了下巴,指腹摩梭着她还未消肿的唇瓣。 淳静姝心中又气又急又羞,眼中泛起盈盈水光。 “顾大人,花灯节那日除了赏花灯,还有花灯宴会,下官诚挚地邀请您赴宴。” 见顾于景眼神不断看向桌下,吴知州心中盘算着要在那日要投其所好。 “再说吧。” 顾于景见吴知州的眼神也想往桌下瞟,神色一肃,微微拉拢自己这面的幕布,“吴知州,言归正传,这个江南大盗本官已经提供逮捕的线索了,你们却一再跟丢,这是不争的事实。你说,本官应该如何判其中的过失?” “大人!” 吴知州不知自己哪句话或者是哪个举动让顾于景一下子变了脸色,当即跪在地上请罪。 他的副手也跟着仓皇起身,跪在地上。 “请顾大人恕罪!” 顾于景来通州短短数月,借着漕运一事,以雷霆手段,将原来盘踞通州十年之久的知州一党拉下马,如今在整个通州官场,提起他,众人无不惧怕。 生怕得罪他了,自己这一辈便完了。 顾于景冷冷地扫了跪在地上的几人,迟迟未有表态。 空气陷入沉默,雨停了,连琵琶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半晌。 “给你们七日时间,若你们再不能将大盗捉住,便休怪本官不念同僚之意了。” 顾于景指节一下一下叩击着桌面,像是一声声催命的鼓声,落到吴知州心中,他白着脸应下。 同时也送了一口气。 至少,没有现场赶尽杀绝。 在吴知州大气不敢出一声时,淳静姝也忍着一口气。 顾于景在发号施令,桌下的手却没有停歇。 她越是想要挣脱,他越是用力追逐,用手指触及他可以到达的地方。 若不是担心自己此时露面会对淳启哲造成不良影响,她真会掀桌而起。 她觉得顾于景是一个疯子,在明面上,与下属谈笑风生,指点江山;在暗处,他却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几乎将自己逼到无能为力。 一种屈辱感与憋闷感在心中放大,淳静姝眼中的雾气凝结成霜,簌簌落下。 滚落在地上,也滚落在顾于景的手上。 他手指微顿,看着桌下的她,红了眼,像是被欺负狠了的猫,委屈极了。 “还有一事。” 顾于景收回视线。 “顾大人请吩咐。”吴知州现在后背已湿,他惶惶地看向顾于景。 “关于我受伤一事。” 话音刚落,便瞧见淳静姝停止了泪水,眼角挂着一滴泪,久久停在睫毛上,要滴未滴。 顾于景的心中像是被什么敲击了一下。 他有些闷闷开口,“先不追究了,以捕捉江洋大盗为主。” 淳静姝松了一口气,那颗未落的眼泪,坠落,她悬着的一颗心也落地。 淳启哲,终究是无恙了。 “顾大人,这……” 吴知州这有些看不懂了,若是换做其他的官员,遇到有人行刺自己,恨不得发动全城的力量搜捕刺客。 可是这个顾大人却不甚在意,一直没有明确表态,现在干脆说不追究了。 难道,他真的是一点都不顾自己的安危? 若是下一次,那歹匪再来怎么办? “怎么,对本官的安排不满吗?” 顾于景扫视了吴知州一样,“吴知州,现在时间紧迫,本官是念你们心有余而力不足,体恤你,不让你分心罢了。但,如果你觉得你们现在时间多得很,七天之内能够同时完成两件事,就当本官没有说。” 竟是这个原因? 让吴知州看向顾于景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多谢顾大人体恤。”吴知州行了一礼,真心实意地道谢后,便带着副手离去。 等到几人声音消失在院子里,淳静姝才从桌子地下出来。 “顾于景!你就是故意的!”她恼怒又憋屈道。 一头墨发散开,如同是盛开的海棠,轻拢慢捻后,凝脂上多了一层粉色的云霞。 “怎么,你不也曾让本官钻过稻草堆,怎么,让你待在桌子下,就不行了?” 其实一开始,顾于景倒没有捉弄淳静姝的心思,他留她在此,也是让她亲耳听到,他不会追究淳启哲的责任。 若不是淳静姝误会自己了,掐了自己一下,他也不会起了挑逗的心思。 “所以,你逼我来到身边,是为了报仇吗?”她犟着脖子问道。 “在你眼中,本官便是这样小气的人?” 顾于景眯着眼睛,他黑沉的眸盯着淳静姝,“淳静姝,本官怎么觉得,松口不追究淳启哲一事后,你胆子便大起来了呢?你莫非以为,除了此事以外,本官便拿他没有办法了?” “你,想做什么?”淳静姝立马警觉起来。 “做什么?当然是做能做之事。” 顾于景见一提到淳启哲的名字,淳静姝便如同刺猬一样,浑身的针都竖起来了,他心中便被扎得生疼。 他一把扯下淳静姝身上的披风,将她逼回桌前,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你说,这回是你上,还是我上?” 第120章 小衣上的珠子 “顾于景,可是身体我不舒服。”淳静姝双手撑在桌面上,咬唇,垂头不愿,侧脸避开他落下的吻。 “不舒服?” 顾于景俯身,浑身硬得像一块石头紧挨着她,“你方才掐本官时,挺用力的;你方才质问本官时,挺大声的。你这做派,哪里是身体不舒服的模样?” 趁她反应过来之前,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一袋,轻轻一扯露出小衣。 “顾于景,你……” 冷风贴着肌肤,淳静姝情急之下想推开顾于景,放在身后支撑的手往前,整身子便直接往桌面上跌去。 连带着顾于景也跌落。 桌上的宣纸纷飞落地,毛笔飞走,砚台再一次滚落。 他炙热的手掌握住她心脏的位置,感受她的心跳脉动,“淳静姝,你是这里不舒服吧?” “顾于景,你无耻!”淳静姝咬住他的肩膀,“书桌是你读圣贤书的地方,你怎么能够青天白日在这里沉沦……” “白昼与黑夜不过是一个伪命题而已。你若闭上眼,便可以是黑夜。 至于沉沦,淳静姝,昨夜你来求本官时,怎不说此话? 若沉沦,也是你拉本官沉沦的。在本官眼中,沉沦一次与无数次没有区别。” 他啃咬她的耳垂,“还有,本官从来就不在乎这些,倒觉得,与你在这里沉沦,也是一种刺激与风情。” 说罢,温热的吻,如雨打花瓣一样,悉数落下。 刺激? 是,顾于景不惜花费这么大的力气,让自己与淳启哲分开,便是源于刺激。 她忽然想起顾于景骨子里便是不安分的,与他面如玉冠的斯文冷峻外表截然相反。 因获得第一年学考策论第一名,一些师弟都来跟他请教,他却扔出一串九连环,告诉他们,如果说能够完好地解开它,便传授自己的方法。 当时,淳静姝还问他,“若不能劈开珠环,没有一人能够解开。” “本就是无解,那又如何?写策论靠的不是方法,而是自己对典籍与时政的领悟力。” “那你为何要让他们去解?不直接跟他们说明呢?” “因为他们问的都是走捷径的问题,本世子不过是让他们知道,在科举取士这条道上,没有捷径。” 他当时一本正经的说着,自己也很是认同。 可是,下一秒他却吐了一句恶作剧般的话,“何况,本世子看着他们绞尽脑汁的样子,也很好玩,有意思。” “淳静姝,此时此刻,专心些。” 顾于景嗤笑了一声,桌面摇啊摇,下一秒淳静姝被疼出了眼泪。 “顾于景,痛!” “痛才会长记性。”顾于景勾起嘴角。 不知持续了多久。 桌上一片潮湿,地上一片狼藉,书架上的书不知散落几何,顾于景才松开了淳静姝。 “淳静姝,你看,此砚台又多了一处新伤。” 顾于景拾起脚边的青玉砚台,放回书桌。 淳静姝看去,那砚台又被磕掉了一个角。 “所以,本官不换,自有本官的道理。” “你……”淳静姝虚虚地别过眼。 现在,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跟顾于景去辩论了。 不知是不是出现了错觉,顾于景这厮的体力比六年前强了不止一点。 顾于景见她没有啃声,长手揽住她,将她抱回了小塌上,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瓶子。 “这是什么?”淳静姝见他拿着瓶子坐在小塌上,开口问道。 “栀子油。” 淳静姝听到,一个激灵,身子往里面滚去,裹住毛毯,眼神警惕地看着他。 “这么怕做什么?过来!” 顾于景一声轻喊,捉住她的脚踝,“再躲,便再罚两次。” 淳静姝立马偃旗息鼓了。 却发现顾于景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在自己的伤口痛处抹上了油膏,还轻轻吹了吹。 “顾于景,你……” “这个栀子油除了你认为的那种功效,还可以治疗伤口。” “什么叫我认为的那种功效……”淳静姝觉得他是在内涵自己,面色胀红。 顾于景抬眸看了她一眼,“如果你说你不动,我现在便可示范给你看,毕竟,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不,不必了。”淳静姝缩了缩身子,摇头。 顾于景倒是没有再折腾她,让丫鬟送了水后,给她梳洗。 这两日,外面都下着下雨,顾于景让淳静姝宿在书房,不让她外出。 他每日贴着她入眠,虽然没有拉着她再行事,可是每日清晨醒来,便会在她的小衣上扯下一颗珍珠,装到匣子里。 淳静姝面红耳赤。 她看着小衣裳越来越少的珍珠,一是有些肉疼银子,因为自己喜欢珍珠,她才会在小衣上缝制,可是花费了一些银子; 二是她对顾于景这个习惯有些一言难尽。 下次,她便不会再穿这样的衣裳。 像是看穿了淳静姝的想法,顾于景当天又让丫鬟拿了十套戴珍珠的小衣放到书房。 “淳静姝,这个匣子里有多少珍珠,你便伺候了我多少回。” 他摇了摇,珠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些都是证据,下次,你若再想其他男人,我便拿出这个珍珠,让你好好回味,我们是如何缠绵的。” 说罢,他暧昧地扫视了淳静姝一眼,“而且,我也不介意将这些珠子放到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