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女配嫁太监?她发疯创死所有人!》 第1章 天崩开局 第一章 “叶清晓,你莫要不知好歹!那程复虽是个阉人,可却是司礼监的掌印,有钱有权,你若能在他手里保下命来,便是隐夕阁唯一的女主人,你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夫郎?” 谁在说话? 意识回笼的瞬间,叶清晓只觉得脖子火辣辣地疼,呼吸间都还残余着濒死的窒息感。 一抬眼,就见床边站了个妇人,见她醒来,顿时满目含霜,冷眼瞧着她。 “你到底只是一个庶女,就算我正经为你寻摸夫家,要么就是小门小户的正室,要么就是高门贵族的妾,你还真以为能仅凭长得美就能想嫁谁嫁谁?” 听着这些话,叶清晓清醒了,曾经看过的那本五千多章还没完结,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男频文剧情,轰地一下冲进脑海。 她穿书了,穿成了书中同名的女配,男主的后宫之一。 说是权谋文,实际上就是批了权谋外衣的一篇后宫文,男主各种收后宫,和各种女人爱恨情仇,谁谁都爱男主。 包括原主,和原主的长姐。 看书的时候叶清晓都觉得这个长姐脑子有问题,都成为已经登基的病秧子皇帝的皇后了,还心心念念曾经救过她两次的男主。 整天在后宫和前朝跳脚,想要帮男主一脚把自己的皇帝老公踹下去,皇后都不想当了,要去当男主的妾。 纯纯有大病! 不光她自己作死,还要拖着自己妹妹一起作死。 因着司礼监权势滔天,一直在打压男主,于是这个嫡长姐像是被男主下了降头一样,同意男主的“美人计”。 要把自己的妹妹送给司礼监的大太监做对食。 而这个要被送出去倒霉蛋,就是叶清晓。 这时,耳边又传来那妇人轻蔑的话语:“能去隐栖宫,已经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叶清晓看向她,冷声道:“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那妇人像是没料到以往畏畏缩缩的庶女竟然回声呛她,愣了一下。 叶清晓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一头撞在那妇人的腹部,一身牛劲儿把妇人撞倒在地,身着里衣就冲了出去,嘴里大喊大叫—— “走过路过别错过,都来听都来看,户部尚书要巴结阉党,把亲闺女送给太监做对食啦!” 叶清晓嗓子还嘶哑着,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嚎叫的音量和穿透力。 她活像一颗脱膛的炮弹,穿着雪白的里衣,披头散发,脖颈上那圈狰狞的勒痕在阳光下格外刺眼,疯了一样在叶府的后院里横冲直撞。 屋内,被撞得七荤八素的尚书夫人王氏听到动静,眼前一黑,差点直接背过气去。 巴结阉党,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就算能成功把人送出去,都要从暗路过,不能嚷嚷到明面上。 这庶女生母微贱又早逝,一直都是养在这深宅大院中,从没有出去露过脸。知道她存在的人没多少,她自己也是个唯唯诺诺的性子。 可今日却像是疯了一样到处嚷嚷,这样是传出去,他们叶家还怎么做人! “快!快拦住那个小贱人!堵住她的嘴!”王氏气得浑身颤抖。 几个反应快的嬷嬷想去拦,叶清晓见状,跑得更快了。 这时,传来一声怒喝: “成何体统!清晓!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一个穿着藏青色常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月洞门下,正是户部尚书叶承宗。 叶清晓停下来斜眼睨他:“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叶承宗被噎得一哽,强压下火气,挥退了周围战战兢兢的下人,叱走了哭天抢地的大夫人后,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晓儿,为父知道委屈你了。但实在没办法,陛下体弱,朝政被司礼监把持,连奏章都无法上达天听,只要你帮着你长姐和陛下扳倒那个奸宦,你便是朝廷的功臣!” “待铲除奸佞之日,你还是我们叶家尊贵的女儿!你不是一直心仪你表哥吗?到时候你长姐亲自为你赐婚,让你风风光光嫁过去做正头娘子!” 叶清晓心里都快笑吐了。 好一个大饼,画得又圆又香,可惜她牙口不好,啃不动。 原主就是被这样又哄又骗,为了所谓的大义、和心中的白月光表哥楚晟,委身太监。 结果后来还被自己的白月光表哥嫌弃,说她自甘下贱,不知廉耻。 于是心灰意冷,又加上亲眼目睹程复杀人的残忍手段,被吓跑后让男主带回去了。 男主赞她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此乃义举,应为天下女子表率。 原主顿时觉得天下只有男主最懂她,开始死心塌地跟着男主,整天和一群女人互相扯头花。 因为设定是原文最美,还各种被男主的后宫针对,生了三个娃后身体严重亏虚,最后被人设计陷害,禁足时病逝。 而男主面对她的结局,就是揽着原女主在怀叹息:到底和阉人混迹过,心性总上不得台面,不过好在她为本王诞下了三个麟儿,也算死得其所。 生的娃也被原女主抱走了…… 总结:恋爱脑被PUA的一生! 叶清晓如今在即将被送出去的关键节点穿了过来。 哇偶,天崩开局! 就在此刻,叶清晓脑海中突然响起呜呜咽咽的哭声—— 他们都在骗我,所有人都在欺骗我,利用我。 是我救了你的灵魂,让你有了安身之所,我把身体给你,求你帮帮我,让欺骗利用过我的人都付出代价! 只有他死了,我和你才能解脱。 否则你也将和我一样,无论轮回多少次,都逃不开这个结局…… 声音渐渐消弭,像是耗尽了所有能量归于沉寂。 叶清晓整个人一激灵,是原主残留的灵魂在和她对话? 而且听原主的意思,男主不死,就得强制走剧情?! 我可去他娘的吧! 那就都别想好过了! 第2章 事情交给我,你就闹心吧 第二章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她到底去不去做太监的对食呢? 去! 当然要去! 程复其人不光是个太监,且爱好特殊,喜欢杀人,服务贴心,送刀上门,一言不合就灭人满门。 是原文出现在大后期的反派,还是全文中唯一能压制住男主的存在。 在看原文的时候,叶清晓就对种马一样普信男主极度反胃,跳着看过了和自己同名的女配剧情,更是去评论区狂骂了一百多楼。 当意识到不搞男主就要被强制走剧情时,叶清晓就是一个目标—— 无差别创死想要PUA自己的每一个贱人! 包括户部尚书这一家子、自命清高的初恋表哥、和嘴上说要靠自己登上皇位,实则不停地利用各种女人的狗男主! 但她自己一个人不行,无钱无权无势。 程复就不一样了,至少从他出场后,男主就屡次受挫,从来没在程复手里讨到好。 当然,她也没有单纯到觉得太监因为身体残缺就不会有糟心事。 自古以来,宫内太监和宫女对食一事屡见不鲜,有好些太监因为身体残缺,心理扭曲,待人更加残虐阴损。 宫女委身太监或因深宫寂寞,或因攀附权势,或因被逼无奈,能得到善待的少之又少。 能让叶清晓选择程复的理由,还有原文剧情中,他从没有为难过原主,反倒还好吃好喝招待着。 虽然不明缘由,但目前看来,程复似乎是她最好的选择。 于是,叶清晓看向还在絮絮叨叨给她画饼的叶承宗,咧嘴笑了,“老登,你这些话说出来自己信吗?你脑子里的水都是为了浇灌心里的碧树吗?” 叶承宗震惊了。 并且严重怀疑闹了一出上吊的小女儿是不是已经被吊死了。 现在满嘴粗俗话语,怕不是被鬼上身了吧? 他顿时撕开了伪善的慈父面容,阴沉着一张脸看她,“你这是不愿意了?” 叶承宗见利诱不成,接下来就该要威逼了。 没想到叶清晓话锋一转,“愿意啊!为什么不愿意?程复有钱有势,阉人咋啦?阉人无儿无女,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 她愿意是一回事,但不代表她就要和这个老登好好说话。 把脏话咽下去,心就变脏了。 嘴巴脏一点,心灵才能干净。 这是能量守恒定律! 叶清晓又伸出了手,五指摊开:“不过去之前我总得有点傍身的东西吧?那隐栖宫怕是龙潭虎穴,女儿打点上下、收买人心、获取情报,哪一样不要钱?” 叶承宗脸色铁青,“你要多少?” “现银嘛,先来个五万两,首饰头面不能少,绫罗绸缎也要有,人靠衣装马靠鞍,不打扮漂亮点我怎么勾搭人家?” 五万两?! 叶承宗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他一年的俸禄都才五百两,这死丫头疯了吧?! “你知道五万两意味着什么吗?你就算把全家都卖了都没这么多钱!三千两!这已经是为父现在能拿得出的全部现银了!” 叶清晓竟然毫不犹豫点头道:“行,什么时候把东西准备好,我什么时候开工。” 说罢,回了自己的屋内,一头就往床上栽下去。 叶承宗才发现自己被敲竹杠了,只能梗着一口气,去准备这些钱财事物。 心中不停宽慰自己,没关系,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 如今的皇上三天两头都在病床上躺着,撑不了多久了,只要尽快帮旭王登基,他就是内阁首辅! 叶承宗好一通折腾才见到了程复身边伺候的太监,本以为要花好一通功夫、找一大堆借口才能把人塞进去。 毕竟程复得势后,送金银送女人的如过江之鲫,金银程复倒是来者不拒,女人都被拒之门外了。 却不想他斟酌着刚开口,那小太监就指了随行而来的一名侍女,吩咐道:“冬灵,你跟着尚书大人回府,将六小姐好生接进宫。” 说罢,留下了冬灵,和叶承宗客套两句后便离开了。 叶承宗都傻眼了。 这就……成了? 这也太容易了吧!不是说程复不好女色吗?还是那阉宦本就盯上他们叶家了?在图谋着什么,才会如此顺水推舟? 饶是叶承宗早已知晓程复此人诡谲莫测,此刻也骤然有种骑虎难下的压迫感。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夜色降临后,他便连夜将叶清晓打包送出去。 “我儿莫怕,你生得这般貌美,定能哄得那程复团团转,你只需要吹吹枕边风,把他的心思从奏批上勾走就可以了,你放心,之前答应过你的事都做数。” 看到一箱子钱的叶清晓此刻心情很好,点点头笑眯眯的,两手在胸前比心道:“事情交给我,你就闹心吧!” 叶承宗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叶清晓又道,“事情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老登,你看我扎不扎你就完事了! 第3章 六小姐今后打算如何自处 叶承宗不放心叶清晓只身前往隐栖宫,另指了一名丫鬟菡霜跟着叶清晓。 叶清晓看过原文,知道菡霜是原文男主的人,只是对她来说无所谓,去了隐栖宫,一个丫鬟也奈何不了她。 叶清晓两三下就蹬上了来接她的马车,入内后便不住感慨,程复真有钱! 马车四面丝绸装裹,窗框镶金嵌玉,淡蓝色的绉纱窗帘遮挡,车内地板铺着一层绒毯,靠背都是绵软的绸缎缝制而成。 叶清晓窝在柔软的靠垫上打盹,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门帘掀开,冬灵唤道:“六小姐,到了。” 马车径直驶入皇宫内,原本是不合规矩的,可这是隐栖宫的马车,无人敢拦下。 叶清晓被冬灵扶下马车后进入隐栖宫,菡霜不敢抬头乱张望,只乖乖跟着她身后。 叶清晓倒是四下看了看,宫内景致大气又不失精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随处可见名贵花草。 七拐八绕后,来到了掌印所居的夜阑殿。 冬灵通报后,跑出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将她引了进去。 她垂首微微抬眼往院中扫了一眼,只见院中的石桌旁正坐着一个人,一袭红衣,想来就是掌印程复。 不知道程复此人有些什么忌讳,叶清晓一直垂着眼帘跟着冬灵朝那人走过去,见冬灵停下脚步,她也停了下来站定。 冬灵报了一声:“大人,叶家的六小姐到了。” 叶清晓也适时福了福身,行了个礼,“见过掌印。” 程复的声音传来,不似电视剧中太监的尖细嗓音,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略显阴柔的冷冽:“林尚书倒真舍得,六小姐今后打算如何自处?” 叶清晓闻言抬头看向程复。 只见身前之人身着朱红蟒袍,肤如白玉,鼻梁高挺,一双眼宛如工笔勾勒,眼尾斜飞,瞳若墨染,黯淡幽深,面容若寒天之下一轮冷月,风姿卓然,可另韶华皆黯。 这等身姿气度,若说是王公贵族都有人信,可偏生是个太监。 这个问题原文中程复同样也问了,原主本就心中委屈,一听这话,还以为程复在嘲讽她,顿时泪流不止,泣不成声。 程复见此,甩下一句‘六小姐自便吧’,转身就走人了。 那她咋说?直接说她准备借着程复的权势搞事情? 还是先试探一下程复对她的态度吧。 于是看向程复回答道:“打算吃好、喝好、睡好?” 院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程复原本微斜着身子,单手撑在石桌上支着下巴看她,听了话后,身子微微直了起来,一双漆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叶清晓:? 不儿。 我是一句话开启禁言技能了吗?怎么都给干沉默了? 她疑惑看向程复,却见程复不再冷着一张脸,反倒轻笑了一声:“六小姐挺好养活。” 叶清晓轻轻点头,顺着程复的话接茬,“今后清晓就是掌印的人了,好养活些大人也能省心。” 程复屈起指头在石桌面上敲了两下,“咱家的人?你可知咱家是什么人?世人称咱家一声活阎王,成为咱家的人,六小姐或许也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叶清晓感觉程复有点中二病,不过她到现在为止对程复感观不错,于是调侃道:“借掌印吉言,我讨厌有钱人。” 程复听了这话,面容带笑,一双眼紧紧盯着叶清晓,那眼神是说不上来的奇怪。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又像一头饿得很了,紧盯着猎物的野兽。 半晌,才挪开了视线,取了石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吩咐道,“冬灵,带六小姐去歇下吧,今后你便跟着六小姐…” 说到此,程复顿了顿,又开口继续道,“让六小姐吃好、喝好、睡好。”语气中还带着几分笑意。 叶清晓感觉程复人设崩了,压根就不像原文中描述的那样阴鸷可怖。 程复却没再看叶清晓,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石桌上的茶杯,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得像浸过月光的玉。 “冬灵,带六小姐去昔归阁。” 冬灵应‘喏’后,带着她退出夜阑殿,殿外的菡霜忙紧随其后。 有一说一,程复出手实在大方,让她安置的昔归阁院子十分雅致。 寝殿更是奢华,檀木作梁,明珠为灯,入眼便是一张金边红木床,床身雕刻着玉兰,床梁挂着鲛绡宝罗帐,风起绡动,如坠幻海。 到了午膳时间,叶清晓更是开了眼,玉盘珍馐,凤髓龙肝,菜式之精美丰盛简直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叶清晓风卷残云,饿死鬼投胎一般不过多时就将饭菜尽数吃完,小太监前来收餐具时着实被惊到了,这饭量堪比壮汉了! 膳房不过是每样准备了一些,想从菜式所剩多少来看看六小姐的喜好,今后也好迎合她的口味,却不想这些菜竟全被吃完了! 酒足饭饱后叶清晓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大床上,不过多时就进入梦乡,睡了两辈子以来最舒适最香甜的一觉。 …… 程复坐在寝殿的太师椅上,斜倚着椅背,一手举着折子看,一手搭在扶手上,修长的双腿搭在桌上,神色懒懒地听冬灵汇报叶清晓的所作所为。 听到冬灵说起叶清晓用膳时,程复看折子的眼神顿了顿,‘啧’了两声,像是在感慨女子异于常人的饭量。 好歹是自己伺候着的姑娘,冬灵感觉有些丢人,于是给叶清晓找补,“大人,奴婢打听了一下,六小姐原本在尚书府中常被针对苛待,乍一过上好日子,所以自持较差。” 程复眼角含笑,“无妨,让她吃,横竖吃不垮咱家就是了。” 这下不光叶清晓觉得程复人设崩了,就连冬灵都觉得掌印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不管别人如何揣测,程复只觉得通体畅快,许久没有如此愉悦过了。 叶清晓,真的是她! 第4章 掌印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叶清晓才幽幽转醒,眯缝着眼,条件反射一般去摸枕头旁的手机。 摸了半天没摸到,哦对了,她穿书了。 她刚换的新手机!! 又想到她整天累死累活才刚付了首付的房子,还没享受多久就嘎了。 嘎了就算了,还得穿成一个工具人女配,即将面对被利用、被欺骗,榨干所有价值的一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一拳锤爆这个B世界! 都别活了!谁都别想好过! 不行,于是叶清晓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了,准备搞事情。 冬灵听到寝殿的动静后,领着几个侍女开始伺候叶清晓梳洗。 上辈子打工都要打疯了,干一行恨一行,行行都骂娘,所以叶清晓对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接受得很快。 “冬灵,你们掌印现在在夜阑殿吗?” 冬灵道,“这个时间点,大人该下了早朝,正在值房批折子。” 正好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叶清晓顺势问冬灵,“掌印吃过饭了吗?” 冬灵怔了怔,“奴婢不知。” “那你去问问伺候掌印的人?如果掌印还没吃饭,我去和他一起吃啊!” 她得帮程复给男主找不痛快! 冬灵闻言,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神情变得纠结,最终还是应喏,让昔归阁的小太监将姑娘的意思传达过去。 没过多久,小太监就回来报道,“掌印请姑娘去一道用膳。” 叶清晓让冬灵留下来看着菡霜,自己只身去了。 程复的值房在隐栖宫东侧,小太监领着她一路行去,遇到的太监、侍女无不屏息静气,行动悄无声息,整个环境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被一路领到值房外的偏阁内,只见偏阁的餐桌上已经整齐摆放好了一桌佳肴,程复还未到,应该还在忙。 叶清问庆平,“我是等掌印来了再入座,还是可以先坐着等他?” 庆平躬身道,“大人吩咐了,姑娘自便即可,实在饿了,就先吃着,掌印忙完手头上的事就过来。” 于是叶清晓入座后开始等待,她是客人,自然不会先动筷子,只是闻着一桌子佳肴只觉香气扑鼻,垂涎欲滴。 都没等多久,肚子就不争气地开始叫唤,“咕噜”一声都出响儿了。 “六小姐饿了怎么不用膳?是饭菜不合口味?” 清冽阴柔的声音响起,叶清晓殃殃的精神陡然一激灵,可以开饭了! 她笑眯眯看向程复道,“自然是等掌印一起吃。” 说罢,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一桌子菜,程复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落座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叶清晓顿时下筷如风,虽吃得不粗鲁,但速度却一点都不慢,腮帮子很快吃得一鼓一鼓,像只储食的仓鼠。 程复坐在对面,却没动几下筷子,大多时候目光落在她身上。 叶清晓扒拉了两大碗饭,十分餍足,放下碗筷后发现程复早已经放了筷子,见她吃完后还将倒好的一杯热茶推了过来。 叶清晓盯着程复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掌印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这似乎和外界传言的不太一样。” 程复并未看叶清晓,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如玉般的长指拈着杯子摩挲,似笑非笑地发问,“六小姐如今是咱家的对食,咱家对自家的夫人好,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 这和原文程复对原主的态度完全不一样!程复对原主非常冷漠,就连后来原主跑了,他都不曾追究过。 叶清晓在心中斟酌了好几种说法,最终还是选了最直接的,道:“那掌印知道我是被叶家和旭王共谋,送来勾搭你、迷惑你,甚至可能还会刺杀你的吗?” 闻言,程复没什么反应,倒是他身边的庆平惊呆了。 啊?虽然掌印早就知道叶府和旭王的一些动作,可这位姑娘就这么水灵灵说出来了? 程复闻言,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俊美却缺乏温度的面容。 半晌他才抬起眼,“叶家和旭王那点勾当,咱家若一无所知,也活不到今日。比起这个,咱家倒更想知道,六小姐怎么前一日还投缳求死,一睁眼又为了三千两就愿意来咱家这儿找死?” 对于程复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细节她并不奇怪,司礼监手眼通天,要调查一个人可太容易了。 只是她要怎么回答短时间内性情大变的原因?说自己是穿书的?会被当成妖孽吧。 想了想,还是决定糊弄过去,“就是因为死过一次,才想通了,我此来一不为家人,二不为情爱,三不为大义,只想让自己痛快活一回。” 程复静静地听着,眼底掠起几分笑意,“皇后的赐婚都不要了?”他放下茶杯,朝一旁的庆平伸出手,庆平忙从袖中取出一张小笺来递到程复手上。 程复两指夹着小笺,一字一句缓缓念道,“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明盛灼灼惜不知。” 他念得极慢,那诗句酸腐矫情,却无端被他捻磨出一种缱绻又危险的调子。 叶清晓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这是原主因为暗恋白月光表哥,暗戳戳写过的情诗,这情诗应该是原主偷偷藏在自己的妆奁夹层之下,这都能被挖出来? 叶清晓对程复的势力和手段有了更明确的认知。 又无所谓耸耸肩,“少年慕艾,谁还没眼瞎过几天?后来仔细想了想,我属牛,他属马,在一起牛头不对马嘴,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还是算了吧。” 庆平咂舌,原来牛头不对马嘴还能这么用呢? 程复低低笑了两声,“六小姐这托词倒是有趣,只是六小姐不想要相夫教子的天伦之乐吗?若是不满意楚家二郎,六小姐或许还能求皇后赐婚别家郎君?” 叶清晓翻了个大白眼,“相夫教子是什么好事吗?贤妻良母被人夸,温柔贤惠被人夸,吃苦能干被人夸,你看看夸字怎么写,大亏!我是有多想不开。” 程复两手拎着那小笺一下下撕成细细的长条,语气戏谑,“怎么感觉六小姐对成家一事和生儿育女如此排斥?” 叶清晓点点头,“我性格内向,不想生不认识的人,而且我一肚子坏水儿,怕把孩子给淹死了。” 程复忍俊不禁,觉得叶清晓还是那么有趣,也不再逗她了,问她此行目的,“不知六小姐肚子里的坏水儿打算如何施展?” 第5章 上线就送一百连抽 叶清晓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因为看过原文,她非常清楚商述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打通户部尚书这条线。 商述要想起事,需要很多钱,他身边的原文女主会提炼精盐,但私自产盐、贩盐是重罪。 女主空有技术,却无法大规模、合法地转化为财富。 所以商述需要设立一个官督商办的试点盐场,让女主把精盐技术“洗白”,并合法垄断经营。 户部正好主管盐铁专卖、税收财政,所以他盯上了叶家,好不容易引得叶家上了他这条船,结果奏批被压在司礼监的案头上无法盖印。 叶清晓喝了一口程复递过来的茶,伸手将被撕成条的小笺从他如玉的指尖里抽出来,拎在身前晃了晃,“既然掌印连女儿家的私房话都能翻出来,想必要翻出一个试点盐场不难吧?” 程复眉梢一挑,饶有兴味,“盐场的位置算不得什么,值钱的可从来不是地方,而是能制作精盐的技术。” 叶清晓认同,“若是盐场能设立,一个人可兼顾不了那么多步骤,一个人掌握的技术叫‘独门秘方’,自然是无价之宝。可若是一群人掌握,那叫工序。只要这盐场办起来,需要招募大量工匠杂役,这人一多,眼睛就杂。那提炼精盐最关键的几个步骤,还能藏得住多久?” 商述依仗的无非是女主的技术。一旦技术扩散,变得不再神秘,他们的优势将荡然无存。而凭借官办盐场的规模和人手,想要反向推导、学习甚至后期直接派人接管,并非难事。届时,这盐利归谁,可就由不得商述了。 程复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依六小姐的意思,咱家不妨批了这奏疏,试点规模不妨大些,用人不妨多些,尽快促成这利国利民的好事?” 原文中,程复直接驳回了这道折子,但商述一直在暗中借着黑市等小规模市场贩卖精盐,虽获取的利润有限,到底也是一笔收入。 现在她就直接掀桌,想垄断技术?拿来吧你! 这时,值房外有人求见,庆平出门转了一圈后回来,躬身在程复耳边低声禀报,程复听后看向叶清晓,“东厂番子来报,旭王一炷香前换了身太监的衣服,往皇后的坤宁殿去了。” 啧啧,还是男主会玩。叶清晓心里嗤笑一声,这大概是去催问奏章进度,顺便再给恋爱脑长姐灌迷魂汤了。 这种场合,她不在怎么行?看戏倒在其次,关键是得去给他们的好事添点堵,顺便报喜。 于是叶清晓倏地起身,眼里全是等着看好戏的跃跃欲试,“这种好事,我可得去告诉长姐,让他们高兴高兴,只是大人,我胆小,听闻宫中常闹刺客。” 程复如何不懂她这点小心思,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对庆平慢条斯理吩咐道:“听到了吗?半个时辰后,派人去好好查查潜入坤宁殿里的刺客,别让夫人和皇后受惊了。” “夫人”二字被他轻轻吐出,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庆平立刻躬身应“喏”,心领神会。 …… 坤宁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一室压抑又暧昧的气息。 皇后叶清婉屏退了左右,与一身小太监服饰、却难掩挺拔身姿与贵气的商述于内殿相见。 “婉儿,”商述执起叶清婉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若有似无地轻挠,眉眼间染着恰到好处的忧思与深情,“近日可还好?那阉奴势大,可有给你气受?”他语气低沉,满是关切,仿佛满心满眼只她一人。 叶清婉顿时眼圈一红,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泫然欲泣:“述郎,我一切都好,只是担心你,皇上病重,程复把持朝政,你处处受制,我看着心疼……”她正欲倾诉衷肠,将满腹相思与担忧道出。 帘外却传来贴身侍女压低的声音:“娘娘,六小姐突然来了,说是有急事求见,神色瞧着很是不对。” 殿内两人皆是一怔,对视后满心不解。 叶清晓此时不该在隐栖宫吗?怎会突然跑来坤宁宫?难不成是奏批那边有了什么眉目? 商述眉头微蹙,迅速与叶清婉交换了一个眼神,退到她旁边低下头,想尽量伪装成一个不起眼的内侍。 叶清婉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神色,扬声道:“让她进来。” 殿帘掀开,叶清晓红着眼圈就进来了,眼中泪水涟涟,一副受尽天大委屈的模样,规规矩矩地给皇后行了个礼,“清晓见过皇后娘娘。” 叶清婉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眼中满是心疼,“小六,你我姐妹,不必如此拘礼,无论本宫身在何位,永远都是你的长姐,本宫知道你受委屈了,好妹妹,只消撑过这一遭,本宫定会为你觅得佳婿!” 真会演啊!一口一个姐妹,一口一个本宫。 叶清晓心中翻了个大白眼,只委委屈屈点了点头。 叶清婉见她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来了半天也不说正事,心中不耐,她好不容易才见上述郎一面,这丫头怎么偏偏这时候跑来搅合? 面上却不显,只关切地拉着叶清晓的手,柔声问到,“小六,今日突然来找本宫,是有何要事吗?可是在隐栖宫受了什么委屈?” 叶清晓等的就是这句话,顿时抽泣声更大了些,肩膀一耸一耸的,好不可怜,“长姐,你们、你们让我办的事,我、我好像办成了,我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出宫了?”她语无伦次,仿佛惊吓过度。 叶清婉和角落里的商述皆是眼睛一亮!办成了?盐政的事有进展了? 叶清婉强压住激动,忙追问:“办成了?你是说父亲上奏的那件关于盐政革新的事,程复终于肯盖印了?” 她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么快?你是怎么办到的?” 却不想叶清晓听到问话,整个人都瑟缩起来,身子不停发抖,脸上满是惊惧,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连说话都不利索了,“程复他、他……他太可怕了!” 闻言,叶清婉和商述对视了一眼,像是明了了什么,看向叶清晓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同情和惋惜。 叶清婉默默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她的述郎心疼她,舍不得让她去和程复周旋,否则被凌虐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商述看向叶清晓,只见她泪光涟涟,珠泪盈睫,一张白玉雕成、春花初绽般的脸蛋儿,此刻云娇雨怯,恰似泣露海棠,更显得脆弱易碎。 啧啧,可惜了这么一个美人儿,就这么被一个太监糟蹋了。 不过他不嫌弃,只要她为自己办成了事儿,他会记得这份好,只消来日他事成,若是叶清晓还活着,他会敞开心扉接纳她,不会介意她曾经服侍过一个太监。 到时候他会给她一个名分,用自己真男人的气概与温存,帮她慢慢抚平、忘却那阉狗带给她的屈辱与恐惧。 可能是心有灵犀,他正这般想着,叶清晓也恰在此刻抬眸,泪眼朦胧地看向了他这个方向。 四目相对。 商述正准备调整出一个更“温和怜惜”的表情。 却不想叶清晓突然发疯,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扬手——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商述那张俊朗的脸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机会难得,叶清晓上线就送一百连抽,一边甩开膀子左右开弓,一边嚷嚷着,“你这下贱的狗奴才!你看我的是什么眼神?!你在嘲笑我吗?你在同情我?!就算我沦落到如此境地,也轮不到你嘲笑同情!” “你这狗东西!脏玩意儿!看着就倒胃口!长得跟个二维码似的,不扫一下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往这儿一杵跟个幡似的,看着都招东西,呸!看着就晦气!” 第6章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皇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要去拉叶清晓。 只是叶清晓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身牛劲儿,竟拖都拖不动。 商述被这连抽福利都打懵了,反应过来后一把将叶清晓推开,怒不可遏地看着这女人。 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中怒火翻腾,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他自冷宫挣扎而出,苦心经营至今,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被一个他视作棋子的女人掌掴辱骂,简直恨不得当场重罚这女子! 可他尚存一丝理智,知道此刻绝非发作之时! 叶清晓见打不到人了,心中惋惜,一个螺旋走位倏地歪倒在皇后怀中,把整个重量都压在皇后身上。 皇后被叶清晓撞得一个趔趄,凤钗歪斜,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她想把挂在自己身上嚎哭的叶清晓扯开,可对方像是焊在了她身上,沉得惊人,根本拉扯不动。 叶清晓抱着皇后就在她耳朵边嚎啕大哭,“长姐!长姐你要为我做主啊!连一个低贱的奴才都敢这般欺辱我,我不活了!那隐栖宫根本就是地狱,程复他是个恶鬼!” 她嚎得天崩地裂,彻底搅黄了这场私会,也将商述的怒火堵在胸口,发作不得。 而就在这时,皇后的贴身侍女慌慌张张地入内,“不好了娘娘!司礼监的人把坤宁殿给围起来了!说是接到密报,坤宁宫混进了刺客,他们要入宫搜查!” 一句话如同兜头泼来一瓢冷水,瞬间浇熄了商述的滔天怒火,只剩下冰冷的危机感。 被程复的人堵在皇后宫里,还是这副打扮…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也慌了神,第一反应竟是看向叶清晓,厉声道:“定是程复发现你偷跑出来,派人来拿你了!你快……” 她本想叫叶清晓快躲起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若是这疯丫头被带走,或许能引开司礼监的注意? 叶清晓的干嚎声戛然而止,一副吓傻了的模样,紧紧抓住皇后的衣袖:“长姐救我!我不回去!我不跟他回去!他会把我折磨死的!” 她这话更是坐实了皇后的猜测。 皇后心中稍定,只要不是来抓述郎的就好。她正想顺势安抚两句,让叶清晓乖乖被带走,却见商述脸色铁青,急速环顾四周,目光猛地定格在内殿通往净房的方向。 不能再耽搁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如一道疾风般冲进了净房。 皇后见此面色一变,张了张嘴,又艰难地把想说的话咽回去。 净房内传来一阵轻微的木板挪动声。商述竟是毫不犹豫地掀开了净房地下连接恭桶的清理口木板。 虽然这通道日常都点着熏香、也被洒扫太监打扫得很干净,没有沾染什么污秽,但到底是用来出恭的地方。 商述咬紧牙关,屏住呼吸,也顾不得什么王爷尊严、天潢贵胄的体面,屈辱万分地跳下那肮脏逼仄的通道。 或许是所谓的“男主光环”在此刻起了作用,原本应该守在坤宁宫各个出口的东厂番子,恰好在巡视到净房后方这片区域时,被一名匆匆跑来、声称发现别处有异动的小太监临时引开了片刻。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商述狼狈不堪地从坤宁宫外墙根下一个不起眼的、用于每日收取秽物的矮洞里爬了出来。 他发髻散乱,脸上甚至还带着方才被扇耳光留下的红痕。 商述满心都是屈辱和恶心,他此生从未如此肮脏狼狈过,感觉全身上下都脏了!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起身,也顾不得整理,趁着短暂的守卫空缺,赶紧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殿内,皇后听得外面动静似乎逼近,心中焦急万分,生怕商述被发现。她强作镇定,对着还在“哭泣”的叶清晓道:“小六,听话,想必是程掌印派人来接你了,你、你且先跟他们回去,本宫日后……” 饼还没有画完,庆平已领着两名番子走了进来,态度看似恭敬,实则强硬:“请皇后娘娘金安。奴才等奉命搜查刺客,顺道请夫人回隐栖宫。”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在叶清晓身上停留。 叶清晓立刻戏精上身,猛地抱住皇后的腿,哭得更大声了:“长姐我不去!我不回去!救救我!” 皇后被她抱得动弹不得,又见庆平在场,只能硬着头皮配合演戏,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拍着叶清晓的背:“好妹妹,别怕,掌印大人他、他定是心疼你的,快跟庆平公公回去,好生服侍大人……”她说得自己都心虚。 庆平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上前一步:“夫人,请吧,莫要让大人久等。” 叶清晓这才“万般不舍”、“恐惧万分”地松开了皇后,一步三回头,哭哭啼啼地被庆平和番子“押”走了。 一出坤宁宫大门,远离了皇后的视线,叶清晓瞬间收起了那副哭哭啼啼的模样,捂着肚子笑到打鸣。 可惜啊,古代没有监控,否则她一定要调监控,好好瞻仰一下商述从恭桶通道爬出去的英姿。 庆平在一旁躬身,面无表情地汇报:“夫人,番子来报,王爷已经离宫了。” 能在东厂的包围下依然逃脱,这并不稀奇,商述好歹是男主,自有天道庇佑,一般像这种‘必死’的境地,都能因缘巧合逢凶化吉。 不过让商述吃了瘪,叶清晓心情大好,“走吧,回去给掌印讲讲这出好戏!” 她脚步轻快,仿佛不是回那个传闻中的“魔窟”,而是去赴一场有趣的宴会。 坤宁宫内,皇后叶清婉瘫坐在凤椅上,听着心腹侍女回报说旭王殿下已安然离去,刚松了一口气,又想到述郎是从那种地方逃离,只觉得身心俱疲,一阵莫名的屈辱和不安萦绕心头。 而逃回旭王府的商述,浸泡在洒满香料的浴桶中搓洗了整整一个时辰,依旧觉得身上有股气味挥之不去。 一想到叶清晓,他恨得牙根都发痒,想一把掐死她! 又想了想叶清晓那张玉映琼辉的脸,面如凝脂琢就,一双眼哭起来仿佛晕着朝露的清润。 罢了,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子。 大不了等她跟了自己,他好好调教一下,让她好好收敛收敛自己的脾气! 第7章 怎么感觉程复突然生气了 午后的阳光灼烈,透过值房高窗的细密竹帘,在地面投下无数细碎的光斑,却驱不散殿内的沉寂。 程复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案头奏章堆积如山,几乎将他挺拔的身影淹没。 殿内安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就在这时,殿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鲜亮的身影裹着外头的热风和阳光,毫无顾忌地闯了进来。 程复抬眼看去,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跑动而脸颊微红、额角沁出细汗的女子,她正毫无形象地用手扇着风。 程复放下折子,眼角含笑,倒了一杯茶给叶清晓递过去。 叶清晓接过咕咚咚喝了,迫不及待绘声绘色地和程复说了商述出丑一事,又拍着程复的案桌嘎嘎大笑,言语动作丝毫不像个闺阁女儿。 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看了一眼程复案头上堆叠如小山般的奏折咂舌,“掌印,你这工作量……生产队的驴看了都得摇头。” 程复虽不懂“生产队”是何物,但知道驴是何物,结合语境也能猜出七八分。 他揉了揉眉心,难得显出一丝倦色,笑骂了一句:“这不还得多亏了那位送夫人来咱家跟前儿的旭王殿下,上蹿下跳地联合着一群乌合之众,整日奏些狗屁倒灶的破事。” 叶清晓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一脸同情:“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也膈应人,确实费神。” 回忆了一下原文剧情,叶清晓斟酌片刻,还是问道,“掌印,我可以出宫吗?” 程复凝眸看她,面无表情,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倏然沉静下来,所有的细微笑意如同被冰封般敛去。 半晌,程复才调笑道,“怎么,六小姐在此间地狱,咱家这恶鬼跟前儿待不下去了?” 只是这调笑与以往的不同,听起来阴测测的,无端让人脊背发凉。 叶清晓挠挠头,怎么感觉程复突然生气了?咋了,她不就想出宫逛逛吗? 琢磨了一下程复的话,叶清晓一拍大腿,心中了悟了,可能是生气她在坤宁宫蛐蛐他! 啧,小气鬼,这不是演到兴头上说顺嘴了吗! “大人,我就顺口一说,不是故意说你坏话的。” 程复还是面无表情看着她,看得她一阵纳闷儿,不知道这人哪根筋搭错了,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顿时看向程复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他不会以为自己出宫要花他的钱,所以生气了吧? 回忆了一下前世纠缠过自己的一些诡计多端的穷男人,叶清晓觉得她似乎看破了真相,开口也冲了几分,“掌印放心,我出宫这趟不花你的钱。” 程复闻言,眼底那点冰霜似乎消融了些许,“六小姐只是出宫一趟,晚些就回来?” 叶清晓莫名看着他,“不然呢?” 程复闻言,轻笑了一声,又恢复了日常漫不经心的模样,取下腰间一枚玉牌,又从衣襟领口处抽出一张银票递给叶清晓。 “是咱家想岔了,夫人勿怪,这玉牌可保你自由出入皇宫,无人敢盘查,至于钱财,咱家不怎么贴身带银两,这五百两夫人且用着,用完了直接吩咐冬灵去库房支用就好。” 叶清晓接过银票和玉牌,那玉牌触手生温,温润细腻,哪怕叶清晓不识货,都知道应当不是凡品。 她捏着这两样东西,再看看眼前这位瞬间阴转晴、甚至堪称“和颜悦色”还主动递钱的掌印,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合着刚才那副山雨欲来的低压,不是气她蛐蛐他,也不是抠门怕她花钱,是怕她跑了不回来了?! 这认知让叶清晓一时语塞,觉得程复带给她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了。 她干咳一声,将玉牌和银票仔细收好,“多谢掌印。那我真走了?” 程复微微颔首,目光已经重新落回奏章上,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只淡淡叮嘱一句:“万事小心,让冬灵也跟着。她手脚利落,寻常宵小近不得你的身。” 叶清晓心情愉悦地退出了值房,回到昔归阁带了冬灵兴冲冲要出宫,让菡霜自己留在昔归阁,又命昔归阁的小太监阿福盯着她。 出隐栖宫后便有小太监驾了马车来,她带着冬灵一起钻进马车。有程复给的玉牌,叶清晓一路上畅行无阻。 她一边瘫在软垫上打盹,一边回忆原剧情。 这次出宫并不是心血来潮,只图新奇好玩,而是因为程复提到旭王拉拢官员一事。 商述一开始还没对上程复,只和其他皇子斗的时候,知道先皇忌惮皇子结党营私,所以不怎么去拉拢朝中官员,只暗中培养了一些江湖势力。 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先皇驾崩的同时,程复一力将病秧子皇帝托举到皇位上,商述几次三番在程复手上吃了亏,才开始拉拢各种官员。 商述没有打过仗,身无军功,没有兵权,只有一些王府私兵和暗中培养的死士,还有几个金手指的依仗。 而在原文这个节点,商述发现贩盐这条路艰难重重,于是把注意力放在兵权上,他盯上了掌控京营兵权的五军都督府,英国公之女,樊乐知。 那她得去看看剧情发生改变后,还会不会按照原文的节奏发展下去。 叶清晓也看过不少网文,套路还是懂一些的。感觉商述就像个伥鬼一样,除了原文女主,其余被他盯上的女子,无一不是惨淡收场。 她甚至怀疑商述的气运是不是都是偷来的。 今日在坤宁殿闹这一波,也是为了看商述到底好不好杀。 如果好杀,那今日只需在坤宁宫堵住商述,堂堂一个亲王,穿着一身太监服在皇后殿中与皇后私会。 她能直接滑跪到一格电皇帝面前,开口就是一个——‘民女要告发旭王爷私通,秽乱后宫,罪不容诛’的大动作! 可惜,商述果然有男主光环,在东厂围了坤宁宫的情况都还能跑。 而且巡查他出逃那处的番子跟失了智一样就往其他地方走,给商述留了逃走的空档。 果然是天道的亲儿子。 既然如此,就不能直接从商述本人下手,而是得把他的机遇、势力、金手指都给搅和黄了。 削弱他的气运,才能让他失去所谓的男主光环! 第8章 你要跟我走吗 马车辘辘驶出宫门,喧嚣的市井声浪瞬间将宫墙内的沉寂隔绝开来。 叶清晓撩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只见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贩夫走卒吆喝叫卖,行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充满了蓬勃的烟火气。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古代繁华的街景,逛了一会儿。 果然不多时,就在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喊和男人的怒骂声,夹杂着周围人群的惊呼和议论。 “停车!”叶清晓立刻吩咐道。 马车缓缓停下,叶清晓带着冬灵下车,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围了一小圈人。 圈内,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屠夫正揪着一个妇人的头发。 妇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哀哀求饶,围观者多有不忍,但见那屠夫凶悍,且打的又是自家婆娘,多是敢怒不敢言。 不过被围住的还有一名穿着男子服饰、却难掩女儿娇态的女子,正柳眉倒竖,义愤填膺地和屠夫争论:“她是你的妻子,你自当爱重,怎么能打她!快放开她!” 京都多权贵,市井之人也惯会见人下菜碟。 那屠夫见这小女子虽穿着男装,但细皮嫩肉,举止间带着一股贵气,猜着她可能是哪个大宅院里偷跑出来玩的小姐,不愿与她正面冲突,以免惹祸上身。 但他仗着这是“家务事”,态度也十分蛮横。 “我打的是自家婆娘,天经地义!干你什么事!”屠夫梗着脖子反驳,非但没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拽着妇人的头发,疼得那妇人又是一阵惨叫。 “这败家娘们儿,嫁过来几年也不下一个蛋,打死也活该!” 樊乐知气得脸色通红,她试图上前拉开屠夫,但那屠夫身强力壮,像座铁塔似的纹丝不动。 她空有正义感,力气却远不及对方,推搡几下反而自己差点摔倒。 “你住手!有话好好说!不准再打她了!”樊乐知急道,却又无可奈何。 那屠夫见这“小公子”拿自己没办法,更加得意,竟像是找到了某种变态的乐趣,故意当着樊乐知的面,一下下地掐拧着妇人。 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老子就打她了!这是老子的女人,老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你管得着吗?有本事你去报官啊?看官老爷管不管这家务事!” 他越是看到樊乐知气得跳脚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就越是变本加厉地折磨妻子,仿佛这样才能彰显他“男人”的威严。 樊乐知何曾见过如此无赖的人,被气得眼圈发红,今日偷溜出门又没带随从,拿这泼皮无可奈何,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冬灵,揍他!”叶清晓挤到人堆前,便直接让冬灵出手。 冬灵领命后如鬼魅般闪身上前,那屠夫只觉眼前一花,手腕剧痛,抓着妇人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冬灵动作快如闪电,在他关节处猛地一折,往膝窝处一踹,那壮硕的屠夫便“噗通”一声惨叫着跪倒在地,整个人被一股巧劲压制得动弹不得。 樊乐知还未拍手叫好,就见一个女人炮弹一般冲了出来,扬手就是几个耳刮子连连扇下去。 一边打还一边骂,“你提溜个蒜瓣脑袋就跟没长成人形似的,长一身肥膘出来就知道打女人?” “公驴劲儿大都知道拉磨,你倒好,浑身力气全往自己媳妇身上招呼!你算个什么狗屎玩意儿?!” “生不出孩子?呵!就你这副尊容,老天爷都得犹豫该不该给你留个种!怕不是你家祖坟冒的都是绝户烟,才养出你这么个缺德带冒烟的东西!” “还怪女人?我呸!自己撒种不出苗,倒怪地不够肥?你咋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熊样!就你这歪瓜裂枣的德行,生个孩子出来是对孩子最大的不负责!是打算让他继承你这二两不到的脑仁儿,还是继承你这打女人的好本事?!” 她原本目的确实是樊乐知,也知道这一段剧情发生了什么。 但是当亲眼看到那屠夫揪着妇人头发,看她脸上新旧交叠的伤痕,看她眼中彻底的恐惧与绝望,听着那妇人刺耳的尖叫哀嚎声。 前世的记忆如同滔天巨浪一般兜头砸下来,几乎将她溺死在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恶心感里。 暴打了好一阵,叶清晓才停了手,冬灵也松开了对屠夫的钳制,将他一脚踹开了。 樊乐知和周围的围观群众都惊呆了,看着叶清晓,樊乐知眼睛里亮亮的,像是缀满了点点星光。 娘啊!这个姐妹好厉害!我喜欢她! 却见叶清晓还不罢休,一双眼又怒视着躲在一旁,期期艾艾的妇人,恨声道,“为什么还要留在他身边,离了他哪里去不得?离了他会比现在更糟糕吗?为什么一定要忍受这样的日子?为什么不跑,为什么不反抗?” 连声问完,叶清晓才骤然清醒过来。 这不是妈妈。 在这种朝代,她如果反抗逃离,确实会比现在更糟糕,就算打了那屠夫一顿又如何? 等她们走了,这女人只会被打得更惨。 叶清晓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蹲下来,平视着那瑟瑟发抖、眼神惶恐的妇人,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只问这一次,你要跟我走吗?我能给你一个安身之所,让你不再挨打。” 她也不知道,她问的到底是这个女人,还是想透过这女人,再问一次记忆深处那个懦弱却同样可怜的母亲。 她期盼听到一个不同的答案,来慰藉自己被怒火和旧伤灼烧的心。 那妇人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清晓华贵的衣着和冰冷却认真的神色,又恐惧地瞥了一眼旁边哼哼唧唧的屠夫。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长期的恐惧。 她猛地点头,眼泪汹涌而出,声音破碎却坚定:“走!我跟贵人走!求贵人救我!” “贱人!你敢!” 那屠夫刚缓过劲,一听这话,顿时暴怒,也顾不得浑身疼痛,骂骂咧咧地就想冲过来抓人,“你敢跑!老子要打断你的腿!” 第9章 是在宫中担任女官吗? 不远处的一座茶楼雅间里,一场原本精心设计的“偶遇”彻底落了空。 商述本想等着樊乐知彻底被架住的时候再出手相帮,却没想到叶清晓会突然出现,她不是被带回隐栖宫了吗? 又在看到冬灵的身手后了然,估计是这小女子见婉儿没办法把她捞出来,又想回叶府求父亲帮忙,身边的丫头应该是隐栖宫派来盯着她的鹰犬。 痛失“英雄救美”的机遇,又见叶清晓当街发疯般殴打男人的情景,商述感觉自己的脸又开始疼了。 “美则美矣,可惜……脾气未免太恶劣,毫无女子应有的温婉和顺。”他低声评价道。 “想来是被那阉人折腾狠了,心性扭曲,见那妇人受虐,不免联想到自身,故而反应如此失态。” 他自顾自地给叶清晓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并对此感到一丝遗憾。 “罢了,”他摇摇头,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待日后她到了本王身边,还需好好教养一番,磨磨这身戾气。女子终究还是得柔顺些,方能得人长久喜爱。” …… 另一头,闹剧还在继续,屠夫扬言要打断妇人的腿。 于是腿确实被断了,不过不是妇人的,是屠夫的。 见那屠夫还不知死活不依不饶,冬灵也不再留手,抽出腰间的软剑。 只见寒光一闪,那屠夫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惨嚎! 他整个人如同被砍倒的树桩,重重砸在地上,看着血流如注的脚裸,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冬灵竟是直接把他一条腿的脚筋给挑了。 屠夫顿时连声哀嚎,“我的腿!我的腿!我要报官,你这该死的小娘皮别想跑!” 樊乐知见此,知道该她出场了!虽然她也看不惯以权势压人,可她得保护这个姐妹! 樊乐知迈出一步挡在叶清晓身前,正了正神色,正要自报家门“家父英国公”,再顺道扔点银子试图私了,平息事端。 却见叶清晓比她更快一步。 她非但没躲,反而嘻嘻哈哈、大摇大摆地凑到那哀嚎的屠夫面前,嚣张极了:“你报啊,我就在这儿等着,看谁敢动我,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了,老娘可是隐栖宫的人,你现在只是废了一条腿,别到时候报了官,小命都折腾没了。” 听到‘隐栖宫’三字,围观的吃瓜群众顿时像大白天见了活鬼,脸色骤变,忙不迭地四散退开,生怕沾染上一丝一毫。 就连樊乐知也是一脸讶然,猛地扭头看向叶清晓。 隐栖宫?那个宦官程复的住所? 这姐妹……莫不是在隐栖宫当差的宫女? 那屠夫更是像只被瞬间掐住脖子的鸡,连同哀嚎声都似被无形的闸刀一刀切断!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他顾不上流血不止的脚踝,手脚并用地拼命往后缩,仿佛离叶清晓远一寸就能安全一分,“姑奶奶饶命!是我错了!是我有眼无珠!饶了我这条贱命吧!我再也不敢了!” 瞧,这就是打女人的男人,欺软怕硬。 樊乐知觉得莫名痛快!对付这种恶人,或许就该用更恶的手段! 她看向叶清晓的目光非但没有畏惧疏远,反而更多了几分好奇和亲近。 她走上前对叶清晓道:“这位小姐,今日多谢您出手相助。若不嫌弃,可否容我做东,请您喝杯茶?”她很想结识这位特别的姐妹。 叶清晓正想多接触这位英国公之女,便爽快答应:“好啊。” 于是,叶清晓带上了那位惊魂未定的妇人和冬灵,一行人去了附近一家颇为雅致的酒楼。 雅间内,茶水点心上来后,气氛稍缓。 樊乐知给叶清晓斟了杯茶,一双明亮的大眼好奇地看向她:“我叫樊乐知,不知小姐怎么称呼?” 叶清晓接过茶水吨吨牛饮,骂人给她骂渴了。 饮完后笑眯眯看着樊乐知,“我叫叶清晓。清晨的清,破晓的晓,你叫我清晓,或者晓晓都行。” 叶清晓招呼冬灵和妇人一起上桌吃饭,冬灵忙不迭摇头,只带着妇人在雅间内的另一张小桌上吃饭。 叶清晓见此也不强求,只叫了店小二来,自己掏钱又点了一桌。 等两桌菜式都上齐后,乐呵呵看着冬灵,“你是习武之人,不能饿着,不够直接说,掌印给了钱的,敞开肚子吃。”又转头看向那妇人,“不必拘束,填饱肚子最要紧。” 那妇人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食物,眼眶一热,用力点了点头,小声道:“谢谢小姐。” 安排好她们,叶清晓才回到主桌,和樊乐知一起动筷子,吃得大快朵颐。 樊乐知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新奇又有趣。 叶清晓的所作所为,和她平常见过的那些闺秀们太不一样了。 没有那么多刻板的礼仪规矩,行事自有一套章法,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松弛感和鲜活气。 她想起和京中其他贵女们一同用膳,连多吃两口都能被打量许久。 樊乐知不禁更喜爱这个姐妹了,想到叶清晓说自己是隐栖宫的人,她忍不住问道:“清晓,你方才说你是隐栖宫的人,是在宫中担任女官吗?” 她实在想不出,除了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女官,谁还能有冬灵这般身手的侍女随行,还能让掌印给钱。 叶清晓摇摇头,“不是女官。”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我是程复的对食。” 樊乐知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写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 就连小桌的妇人也难以置信地看向叶清晓。 叶清晓莫名看着樊乐知。 不儿?有那么夸张吗? 她好像只说了自己是程复的对食,没说自己是十殿阎罗、九重天仙吧? 堂堂掌印大人,这么遭人嫌呢? “对对对、对食?!”樊乐知好险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那个杀人不眨眼、能让小儿止啼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父亲经常骂的阉狗? 震惊过后,樊乐知低头默了许久,好半天才骤然抬头,眼圈都红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拉着叶清晓的手,“清晓!你别怕!我跟你坦白吧,我父亲是英国公,在朝中还是有些分量,我回去就求我父亲,让父亲想办法,将你从隐栖宫救出来!” 叶清晓:“……” 啊? 她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还没过够呢! 大傻春!你要干什么?! 第10章 可惜我头发分岔 叶清晓看着樊乐知那副的悲壮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嘎嘎乐着去拍樊乐知的肩膀。 “乐知,”她唤了她的名字,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心意我领了。不过,你看我从头到脚有一点受了委屈的样子吗?” 樊乐知一愣,看着叶清晓红润的脸颊、灵动的眼神,还有刚才那彪悍的行事作风,以及冬灵对她显而易见的恭敬态度…… 确实,和她想象中那种以泪洗面、受尽虐待的“对食”形象相差甚远。 “可是,程复他…”樊乐知还是难以将眼前鲜活的叶清晓和那个恐怖的宦官联系在一起。 又有些难以启齿,忌惮地看了一眼冬灵后,俯身在叶清晓耳边悄声道,“他到底是个太监。” 叶清晓更不解了,“太监咋了?” 樊乐知不明白,为什么叶清晓看起来这么无所谓,只想到父亲整日念叨着,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是他平日了太纵着了,才养出自己这副刁蛮脾性,以后找不到如意郎君可怎么办?婆家会不会不喜欢她。 樊乐知只觉得这些话听着很刺耳,她想要辩驳,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可她说不出来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是因为什么。 只是纠结了好半天,呐呐不解道,“女子不是都要正经嫁人,生儿育女,才算完整吗?” 叶清晓一脸吃了屎的表情,“这话到底谁说的?俗话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怕不是生过孩子才不完整吧?” “而且男人如果喜欢完整的人,干嘛不直接娶个已经嫁了人生了孩子的完整女人回去?非要娶个不完整的回去,再把人变完整?这不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樊乐知听了这话,觉得以往的认知都崩塌了。 见樊乐知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叶清晓觉得自己是不是吓到她了,于是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 “额,你说得也对,其实生小孩很幸福的,看到香香软软的一个宝宝躺在自己的怀里叽叽喳喳……哦不,是咿咿呀呀,看着它一天天长大,感觉所有痛苦都是值得的,可惜我头发分岔,生不了。” 樊乐知呆呆傻傻看着叶清晓,张了张嘴,“……啊?” 完了,这孩子都傻了。 “算了不说这个话题了,你也无需为我操心。” 叶清晓耸耸肩,说得云淡风轻,“程复这个人吧,除了心眼多了点,暂时还没亏待过我。我在隐栖宫过得还挺自在的。”她顿了顿,冲樊乐知眨眨眼,“至少比回叶家强多了,不过你的好意,我记下了。” 樊乐知见她说得诚恳,不似作伪,虽然心中仍有疑虑和担忧,却也不好再自作主张地强求。 只认真道:“好吧,清晓,若是以后有任何难处,一定要告诉我!我虽能力有限,但一定会尽力帮你!” 叶清晓乐呵呵地点头,又去薅桌子上饭后的水果点心。 讲真,她挺喜欢樊乐知的,看原文的时候就很喜欢。 这姑娘心思纯净,赤诚善良,正如她的名字——乐天知命,故不忧。 英国公极宠爱这个独女,才为她取了这样的名字,期盼她一生自由快乐。 可叶清晓想起原著中樊乐知的下场—— 在今日同样的情况下,樊乐知被那泼皮气哭了,商述出手相助,不仅惩罚了殴打妻子的恶人,还帮她解了围。 樊乐知对其一见倾心,却不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针对她父亲兵权的算计。 后来偶然间她得知真相,直接和商述撕破了脸,却被商述以爱为名禁锢起来,成了拿捏英国公的软肋,失去所有自由。 父亲病故的消息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终带着一腔怨恨自尽。 更可笑的是,商述表面依旧做着深情的戏码,评论区竟还有人指责樊乐知不知好歹。 只能说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爱丁堡。 樊乐知又想起一事,眼睛一亮:“对了!三日后京中有灯会,很是热闹,你要是能出来,我们一起去玩可好?” 叶清晓正想多和她接触,欣然答应:“好啊,到时候我直接去英国公府外找你。”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樊乐知才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 叶清晓也带着那名妇人和冬灵,乘坐马车返回隐栖宫。 妇人觉得自己衣衫沾污,不敢上马车,只敢坐在车辕上,叶清晓便随她去了。 马车驶过繁华的街道,叶清晓看着窗外渐落的夕阳,捂着肚子直打嗝。 吃太多了!撑得想吐! 回到隐栖宫昔归阁,菡霜早已候在门口,见到叶清晓带回一个衣衫破旧、面带伤痕的陌生妇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收敛起来,恭敬地行礼。 叶清晓指了指那依旧有些惶恐的妇人,对菡霜吩咐道:“找身干净衣裳给她,再拿些伤药,帮她清理一下伤口,从今往后她便跟着我了。” 那妇人闻言,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奴名唤意娘,从此定为小姐当牛做马!” 叶清晓摆摆手:“不必多礼。既来了这里,暂且安心住下,养好伤再说。”说完,便示意菡霜将人带下去。 处理完赵娘子的事,叶清晓招呼冬灵道:“走,去值房。” 步入值房时,程复依旧坐在那堆如山奏章之后,好在,五堆折子山只剩下两堆了。 烛光摇曳,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听到脚步声,程复抬眼看她。 那目光原本凝着案牍劳形的沉肃,在触及她身影的瞬间,如同冰面遇暖阳,悄无声息地化开一层,使得整个面部线条都显得柔和下来。 “夫人回来了。”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久未说话的微哑,语调却平稳温缓,像傍晚吹过庭阶的风。 叶清晓挠挠脸,“那个什么,掌印,我捡了个人回来,你放心,我自己有钱,我自己带回来的人,工资…哦不,工钱我自己开。” 虽然程复已经听过暗中跟着她的番子来报过了,不过还是问了一句,“为何?” 叶清晓脸上的嬉笑淡去了些,眼神飘向一旁跳动的烛火,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意:“看不惯。” 这不像她平常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模样。 见叶清晓不愿多说,程复也没再多问,只静静看了她片刻,然后淡淡应了一声:“嗯。” 又偏过头去看折子了。 没再评价,没有质疑,算是默许了她这突如其来的“捡人”行为。 叶清晓脸上又堆起笑容:“掌印,三日后京里有灯会,英国公府的樊小姐约了我一起去逛逛,你喜欢什么灯,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呀!” 闻言,程复搁下了折子,“不用夫人费心。” 叶清晓惋惜,“掌印不喜欢花灯啊……” 话音未落,程复便道,“咱家同夫人一道去。” 第11章 这是最可怕的故事了 古代的夜晚,属实有些无聊,没有手机,没有网络。 叶清晓瘫在昔归阁软榻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寥落的星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才几天功夫,她真的很怀念自己的新手机,以及刚学会的第五人格。 虽然她经常被骂伪人,但是她退赛后退得快啊! “无聊啊——”她拖着长音,在榻上滚了半圈。 目光扫过屋内,冬灵侍立一旁,意娘在角落安静地做着针线,菡霜则有些心神不宁地擦拭着本就光洁的桌面。 加上她自己,正好四个。 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叶清晓眼睛一亮:“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来打马吊吧!” 她上辈子干销售的时候,为了迎合客户的喜好,什么都学,酒桌麻将骰子样样都会,虽然现代的麻将估计和这个朝代不一样,但应该大同小异。 叶清晓让冬灵给自己说了一下规则后便明白了,还反过来教会了意娘。 几轮下来,叶清晓大杀三方。 冬灵还算沉稳聪慧,输得不多;意娘虽然不太会打,但有新手保护期,每一把手气都很好,也没输多少;菡霜则明显心不在焉,脸上很快就被贴了不少纸条,显得颇为滑稽。 叶清晓不同于古人的生物钟让她越打越精神,直到菡霜和意娘都忍不住偷偷打哈欠了,叶清晓才恍然,问冬灵,“现在什么时候了?” 冬灵答道,“姑娘,梆子响了两次,应是丑时了。” 都半夜1点多了??对古人来说确实是熬了大夜了。 叶清晓后知后觉打了个哈欠,目光落到窗外,忽然问道:“冬灵,明日的灯会,究竟是个什么光景?热闹吗?” 冬灵一边揭下脸上的纸条,一边回道:“回夫人,京中灯会一年数次,以明日这次最为盛大。城中主干道皆会张灯结彩,百戏杂耍,售卖各色玩意儿吃食的摊贩云集,很是热闹。尤其是护城河畔,会放莲花灯,许多未婚的公子小姐都会前去游玩……也算是个,相约见面的日子。”她斟酌着用词。 “哦——情人节嘛。”叶清晓恍然,随即撇撇嘴。 根据她丰富的阅读经验,这种小说里的灯会,十有八九要出幺蛾子。 不是谁家小姐被拐了,就是男主女主的定情之夜,要么就是恶毒女配搞事现场,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无聊的套路。 她本是多嘴一问,结果却见菡霜一脸憧憬后,又一脸落寞模样。 想到原文中关于菡霜只字片语的剧情,叶清晓眼珠子一转,道:“正好明日灯会,多是男女相约定情的日子,不如我给你们说个应景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很可怕,不知你们敢不敢听?” 几人顿时向叶清晓看过来。眼中不解,不知道男女相约定情为什么会和可怕扯上关系。 叶清晓语气轻松下来,开始讲述牛郎织女的佳话:“从前啊,有个放牛的穷小子,叫牛郎……” “……最终,他们只能在每年的七月初七,于鹊桥之上相会。” 叶清晓说完,捧着脸看着她们。 意娘怯怯地道:“这故事……一点都不恐怖啊,只是感觉这对恋人很可怜,要是他们一家人能永远团聚就好了。” 菡霜也微微点头,似乎被这“凄美”的爱情打动了。 叶清晓眸光清冷,看了一眼菡霜,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不恐怖吗?可我觉得,这是最可怕的故事了。” 连冬灵都看了过来,面上浮现疑惑不解。 叶清晓叹惋一声,轻声缓缓问道:“若你们原本是那仙女,从小无忧无虑,坐拥锦衣玉食,只是一朝贪玩落入凡尘,却被一个下流狡诈的农夫偷了衣服,无法再回家,还要被迫嫁给他。” “然后你要用从不曾劳作过的纤纤玉指每日织布缝衣,受尽苦楚,还要九死一生诞下一子一女。终于被家人找到后得以逃离,这该死的男人还要挑着孩子穷追不舍,死缠着你生生世世。你觉得如何?” 意娘目瞪口呆地听完这一切,一阵寒意蹿上心头,脸色发白地摇摇头:“那……我自是不愿的。” 她想起了自己那不堪回首的过往,身体微微发抖。 冬灵则更加直接,脸色发寒地冷笑:“我杀了他!”手还意识地按向了腰间的软剑。 叶清晓笑了笑:“瞧,板子不落在自己身上,都是不知道疼的。披上‘爱情’的外衣,好像一切算计和强迫都变得情有可原了。” 她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菡霜,见菡霜眉头深深拧起,眼神有些挣扎,又看向三人戏谑道,“所以啊,别心疼男人,会给自己带来不幸。” 菡霜眸中尽是挣扎,最终还是道出了心中疑问:“可是姑娘,世间女子最大的愿景便是觅得一个好郎君,托付终身。” 叶清晓撇了撇嘴角:“好郎君?我说的这故事里,一个好色之徒算得上什么好郎君?而且你们知道为什么话本故事里,仙女爱穷书生,修炼千年的妖精也喜欢穷书生,青楼花魁也喜欢穷书生吗?” 新来的意娘小声问:“为什么?” 叶清晓嗤笑一声,一针见血:“因为那些话本,多半就是那起子不得志的穷书生写的啊!他们自然要把自己写成香饽饽,什么都爱他,什么都给他。为什么这类故事广为流传?因为和他们一样的穷书生爱看。” 冬灵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夫人这见地倒是剑走偏锋,却莫名地有道理。” 她看向叶清晓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拜服。 菡霜低下头,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叶清晓见她模样,也不再多语,某些种子,或许已在聆听者的心中悄然种下,只待合适的时机破土发芽。 叶清晓伸了个懒腰:“好啦好啦,你们都去睡吧,今天熬太晚了,我这边不需要人值夜伺候,大家都退下吧。” 三人应喏后退下,虽是叶清晓招呼了不必值夜,冬灵还是选择宿在了偏殿的软榻上。 烛火熄灭,殿内陷入黑暗。 叶清晓酝酿了一会儿睡意,正当她朦朦胧胧要睡不睡时,却突然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自己的床边站了一个人! 第12章 夫人心疼过一个人吗 叶清晓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她本能地去摸枕下。 可随着‘呼’的一声,那人却拿着火折子点亮了叶清晓床边的烛台。 冬灵也在同时闯入寝殿内,手持软剑,厉声呵道:“什么人!” 见了来人,冬灵才面色一僵,忙收了软剑后跪地,“见过掌印!” 程复‘嗯’了一声,睨了她一眼,冬灵便自行退下了。 当看清来人是程复时,叶清晓滞了片刻,才长松口气,声音有些发颤,“掌印,你吓着我了。” 程复瞧着叶清晓,见她枕头已经被掀开了,正手拿着一支两寸来长的头钗做出准备‘刺出’的动作。 程复挑了挑眉梢,叹道,“没想到夫人对咱家如此防备呢?” 叶清晓缓过神来后,看向程复翻了个大白眼,“掌印,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顿了顿,叶清晓面色有些阴郁,“倒也不是防着掌印,只是…习惯了。” 程复见叶清晓面色不善,眸色微深,却不再多问,只道,“是咱家的不是,吓到夫人了。” 他顿了顿,说明来意,“只是想起明日灯会,过来跟夫人说一声,明日宫里和京中防卫调度事务繁杂,咱家需得晚些才能脱身。夫人可先行出宫游玩,不必等咱家,届时咱家自会去寻夫人。” 叶清晓闻言,紧张的情绪彻底松缓了,眼睛亮了亮,能出去玩就好,至于程复晚不晚到,问题不大。“好啊!” 程复看着她瞬间雀跃起来的神色,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又道:“另外,明日出宫,夫人身边带冬灵和意娘足矣,那个叫菡霜的丫鬟,便让她留在昔归阁吧。” 叶清晓心思一转,面上却故作不解:“为何?多个人也热闹些嘛。”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程复瞥了她一眼,坐在了床沿上,将叶清晓踢开的被子又盖回她身上:“咱家虽未细查,但也略知一二。此女原籍不在京城,被卖入叶府前似乎与旭王府的人有过两次不清不楚的接触。” 程复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夫人近日在坤宁殿那出‘备受折磨、苦不堪言’的戏,演得不错。” “若让她跟着出宫,难保不会寻机去递消息。届时,夫人这戏,还如何唱得下去?” 叶清晓心中再次暗叹程复手眼通天,果然什么都知道了,面上‘啧啧’声不断,右手手背不住往左手手心摔打,一副后知后觉、愤愤不平的样子, “难怪啊!我说这丫头怎么感觉怪怪的,放心,明日绝不带她!” 程复翘着二郎腿坐在床沿,一只手搁在膝盖上支着下巴侧头看她,殿内烛火昏黄,将他一半面容映得清晰,另一半则隐在阴影里,晦暗难明。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气息拂过,带动烛芯轻微爆开一点火花。 “夫人真不知吗?”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另一只手指尖轻叩着床沿,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轻轻的‘嗒嗒’声。 “咱家怎么觉得,夫人对于那丫头的底细、还有关于她与旭王那点渊源,比咱家知晓得更清楚呢?” 叶清晓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反问:“有吗?” 程复的目光落在她因刚刚受了惊吓从床上弹起,略显凌乱的发丝上,他忽然伸出手。 叶清晓瞳孔骤然收缩,却见程复并非触碰她,而是拈起了她方才情急之下摸出来防身、此刻正掉落在枕边的那根金钗,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冰凉的金属在他如玉修长的指尖翻转,反射出一点幽冷的光。 “‘别心疼男人,会给自己带来不幸。’”他缓缓地、一字不差地重复了她不久前才说过的话,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 他抬起眼,目光锁住她,嘴角又含着几分戏谑,“夫人这话,振聋发聩,引得咱家在外驻足聆听了许久,深以为然。” 叶清晓先是一怔,突然想起了什么,失笑出声:“大人,夜深露重,若是大人对话本故事感兴趣,怎么不进来听?站在外面吹风,小心着了风寒。” 她试图将话题引开。 程复却并未被她带偏,他将那根银钗轻轻放回枕边,动作轻柔,眼神却依旧停留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尖锐的试探、几乎要剥开她所有伪装。 他微微向前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烛光在他浓密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咱家只是好奇,”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裹挟着夜色的微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夫人心疼过一个人吗?若是有,这人是给夫人带来了何种不幸,才让夫人淬炼出如此刻骨铭心的感悟?”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微响和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暗涌。 叶清晓被他这过于直接、甚至堪称冒犯的问题问得心头一窒。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或疏离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真实的痛楚,像是被无形的针尖刺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却还是被叶清晓捕捉到了。 她下意识地想用插科打诨糊弄过去,比如回一句“我心疼过的男人多了,排队都能从皇宫排到城门楼子”,但迎上程复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深邃眼眸,那玩笑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眼神太认真,太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隐晦期待。 他在期盼什么? 他想要得到什么回应? 叶清晓稳了稳心神,避开他过于锐利的视线,垂下眼睫,声音淡了几分,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剖析感:“倒也不一定是具体哪一个人。只是见得多了,便总结出来了。好比话本里那些掏心掏肺最后下场凄惨的,多半是女子。” “现实里,女子若将一生荣辱皆系于男子一念之间,无异于赌徒押上全部身家,赢面太小,输则万劫不复。既然如此,何必去赌?何必去心疼可能会让自己万劫不复的人?” 程复静静地听着,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叩着床沿的‘嗒嗒’声更重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阴郁的戾气在他心底交织蔓延。 她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人。 她的感悟源于“见得多了”,源于一种冷眼旁观的总结。 她不记得了。 第13章 这个角色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叶清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程复突然大半夜过来发癫,还问这些神经病一样的问题。 但她莫名觉得看到了原文中的程复。 原文中的程复也会突然问原主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只是每次问了之后,对原主的态度也越来越漠视。 叶清晓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调节一下气氛,半真半假地笑道:“当然了,我很是心疼掌印的,毕竟有掌印才有我现在的好日子,我自然巴不得掌印长命百岁。” 程复偏头看了一眼叶清晓床头那盏被他亲手点燃的烛火,昏黄温暖的光晕跳动着,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轮廓。 终于,他又轻笑出声,这次的笑声里带上了明显的调侃:“别的人都盼着咱家早点死呢,还得是不得好死。” 叶清晓感觉到程复周身那股莫名的低气压似乎散了,虽然搞不懂他为何变脸这么快,但还是顺着话茬笑道:“那真可惜,这些人要失望了,祸害遗千年呢。” 程复听了这话,非但不恼,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夸赞,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站起身,动作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优雅,甚至还顺手又将叶清晓的被角掖了掖。 “夫人歇着吧,明日灯会,玩得尽兴。” 说罢,程复帮叶清晓熄了灯后转身离去,衣袂飘动间,再无半分沉滞之意。 叶清晓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彻底懵了。 这人…… 情绪切换得比现代社会的5G信号还快? 真是太监心,海底针! 她重新躺回床上,不禁开始思考人生。 程复为什么对她的态度和原主完全不一样?是她不同于原主的回应引起的蝴蝶效应? 原文她是跳着看的,程复这个角色给人的感觉很突兀。 男主商述,除开幼时的冷宫遭遇,在经历母妃离世黑化后,一直都顺风顺水。 还各种收后宫,今天不是在征服这个江湖势力,让侠女为之一见倾心,就是明日打脸其他皇子的势力范围,让官家小姐为其魂牵梦萦。 前三千多章里,商述一直维持着平顺的发展,各种打脸敌对势力,一共只有5个皇子,3个皇子都被他弄死了,还剩下的一个皇子每次出场都是病歪歪的一格电状态。 却在这时候半路杀出个反派程复。 这个朝代背景有点偏向华夏的晚唐、或是明朝,太监可是有实权的,而且权利很大。 就如程复掌控的司礼监,说简单点,就是百官上奏的折子,最终都要经过程复盖印后,才能执行。 像华夏历史中,大家熟知的九千岁魏忠贤,只是司礼监的二把手-秉笔太监。 可以说,程复如今权势滔天,要不是商述还顶着男主光环,压根就斗不过程复。 这样BUG一样的角色存在,不仅拉长了原文的节奏,还让男主的爽度直接大打折扣。 直接让男主的事业线停滞不前,只能一味地发展感情线,变得更加拖沓冗长。 为什么剧情会这样发展? 程复这个角色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而且程复此人第一次出场就已经坐上了司礼监掌印之位,怎么一步步爬上来的,原本是什么身份。 为什么无缘无故提了病秧子皇子上位,还来针对男主,全都没交代过,都是坑! 她想得脑仁疼,一堆问号在脑子里打架,最终也没理出个头绪。 困意再次袭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决定放弃思考。 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入室内时,叶清晓才悠然转醒。 昨夜那些关于剧情和程复的揣测,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期待着日落后的灯会! 她本就冲着玩去的,懒得盛装打扮,那些繁复的衣裙、沉重的头面,好看是好看,但穿戴着挤人堆里玩,简直是给自己上刑。 要是再不小心摔一跤,光是头上的钗子都能给她插成刺猬。 冬灵给她挑了一身淡蓝色劲爽利落的常服,头发被高高束成一个马尾,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额前耳边随意散落些许碎发,反倒衬得她眉眼越发清晰明亮,透着一股飒爽英气。 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叶清晓带着冬灵便坐着马车出了宫,一路朝着英国公府驶去。 马车在英国公府门前停下,马夫叩了门让小厮进去通传。没过多久,就见樊乐知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了出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绯色绣金线的利落骑服,更显得她明媚活泼。 “清晓,你真的来啦!我还怕你出不来了呢!”樊乐知见到叶清晓,眼睛亮晶晶的,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仿佛已是相识多年的好友,携手朝着人声鼎沸的繁华街市而去。 华灯初上,整条长街仿佛一条流动的星河,各式各样的花灯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人声鼎沸,笑语喧哗,叶清晓和樊乐知两人如同鱼儿入了水,兴奋地穿梭在熙攘的人流中。 冬灵和英国公府的几名护卫则不远不近地跟着,既保证了她们的安全,又不打扰她们的兴致。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手里很快就拿满了各种小吃和小玩意儿。叶清晓感觉自己穿越后积压的那点郁闷,都被这热闹的烟火气冲刷得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她被前方一个摊位吸引住了目光。 那摊子上挂着的花灯造型格外别致,并非传统的花卉动物,而是各种惟妙惟肖的各种鱼灯、虾灯、甚至还有个张牙舞爪的螃蟹灯! 那盏螃蟹灯,做得极其精巧,八只脚活灵活现,最妙的是那两只大钳子,竟然通过巧妙的机关设计,可以上下开合,仿佛真蟹在耀武扬威。 叶清晓眼睛都直了,拉着樊乐知就挤了过去。 樊乐知一看,也惊呼出声:“这螃蟹灯好生有趣!我还是第一次见!” 摊主是个手巧的老翁,见两位姑娘喜欢,笑呵呵地操作了一下,那螃蟹的两只钳子便“咔哒咔哒”地动了起来,引得周围一片赞叹。 叶清晓心中疯狂呐喊:我要这个!我必须拥有这个! 难怪以前看的小说里,女主和女配总要为一盏破灯扯头花,当时还觉得至于吗? 现在一看这螃蟹灯……至于!太至于了! 这谁能扛得住?要是现在有人敢跟她抢,别说翻脸了,她能直接动手! 叶清晓毫不犹豫地就对老翁说:“老伯,这盏螃蟹灯我要了!”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娇纵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这盏灯倒是别致,本小姐要了!” 叶清晓:“……” 第14章 这六妹妹怎么会变得如此凶残 叶清晓皱着眉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绣缠枝花纹锦裙、满头珠翠的少女正指着那盏螃蟹灯,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傲慢。 少女身旁,还站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容貌俊秀、气质温文的年轻男子。 看清那两人的脸,叶清晓心里顿时“啧”了一声。 真是冤家路窄。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户部尚书府上的三小姐——叶清婉一母所出的嫡亲妹妹,叶清雨。 而她身边那位温文尔雅的公子,正是被皇后用来给叶清晓画饼的白月光表哥——楚晟。 叶清雨显然也认出了叶清晓,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极明显的鄙夷和讥诮。 目光在叶清晓那身利落的常服和简单的发髻上一扫,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那位高嫁了隐栖宫的六妹妹吗?怎么不在宫里好好享福,跑出来抛头露面,还穿得这般土里土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呢!” 樊乐知一看有人竟然敢欺负她的姐妹,瞬间冷了脸,正要说什么,却被叶清晓一把拉到身后。 叶清晓模仿着叶清雨的语气,加重了阴阳怪气的腔调,“啊对对对、是是是,我土我土,我的土就是用来埋你的。” 叶清雨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柳眉倒竖,“你竟然咒我死!” 楚晟在一旁,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看向叶清晓的眼神复杂难辨。 那张脸,依旧是记忆中风华初绽、让他动心不已的模样,甚至因脱离了尚书府的拘束,更添了几分鲜活的明艳。 他心中掠过一丝熟悉的悸动,但随即,一股强烈的嫌恶与被背叛的怒火迅速窜起,盖过了所有旖旎念头。 是了,她已非完璧,更是自甘堕落,委身于一个阉人。 这简直是对他曾经那份心动的莫大侮辱! 他不再看叶清晓,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睛,只是温和地对叶清雨道:“三妹妹,不过是一盏灯罢了。既然六妹妹也喜欢,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们看看别的吧。” 叶清雨一听,反而更来气了,她一把甩开楚晟的手,放大了音量:“凭什么让给她?表哥!你看她那张狂的样子!一个给阉人做对食的玩意儿,自甘下贱,脏污不堪,一个贱人,也配跟我争?这灯我看上了,就是我的!” 她这话声音不小,周围原本热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叶清晓,带着惊讶、探究、以及毫不掩饰的鄙夷。 冬灵脸色一沉,上前一步,却被叶清晓用眼神制止了。 樊乐知气得脸都红了,刚要开口驳斥,却被叶清晓拉住了手,对她摇了摇头。 叶清晓心中也叹息了一下,原本她心情还挺好的,懒得去应付叶清雨一个脑瘫,呛她两句就算了,不想因为她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结果啊,有些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果然,不论何时何地何方,这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菜鸟驿站。 有大件货,有小件货,有的没有码,有的没付清,有的码撕掉了,还有的没人要。 叶清晓动如疯兔,一个箭步就突然冲了上去,一手薅住叶清雨的发髻,一手的大拇指抠进她嘴里就开始撕嘴巴。 叶清雨今日还特地梳了飞仙髻,薅起来特别顺手,握感符合人体工学设计,就跟把住了半拉方向盘似的。 “你是敦煌来的吧,壁画这么多?小嘴抹了开塞露了一直往外面喷粪,被屎腌了几年都腌入味了吧?老娘本来还拿你当个人,你能不能尽量装得像一点?” “还在叶府的时候就总是来找茬,摆出一副公主病的比样子,现在还是这副死样子,你装你妈呢?公主发病才叫公主病,你这叫野鸡情绪失控综合征!” “洞庭湖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碧螺春?说我是贱人?你信不信老娘给你放油锅里,看看到底是油溅还是你溅!棺材板都压不住的煞笔玩意儿!” 楚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场面惊得目瞪口呆,这、这六妹妹怎么会变得如此凶残?! 他想上前拉开叶清晓,却被一道身影便悄无声息地挡在了他面前。 冬灵面沉如水,眼神冷冽,手持软剑,只淡淡道:“公子,止步。” 那姿态分明在说:再上前一步,就不客气了。 楚晟竟真的不再动,只眼睁睁看着叶清雨被单方面教育。 樊乐知在一旁看得是又解气又激动,她从小被保护得好,哪里见过这等直抒胸臆的骂战现场。 她想帮忙,却又不会骂人,急得小脸通红,只能紧紧攥着拳头,在一旁用力点头,充当最忠实的氛围组—— “就是就是!” “对啊对啊!” 叶清晓下手毫不留情,叶清雨精心打扮的发髻彻底散乱,脸被拧得青紫,嘴角竟真的被撕得裂了个口子,疼得她嗷嗷直哭,刚才那副高高在上的骄纵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不堪。 好不容易才从叶清晓手里挣扎出来,捂着脸大哭,“呜呜呜……叶清晓你个疯子!我要告诉父亲!告诉长姐!” 叶清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自家丫鬟手忙脚乱地扶住。 “快去啊!”叶清晓甩了甩手,冬灵递来一张雪帕,她接过后慢条斯理去擦自己的手指。 看着叶清雨冷笑道,“正好我也想知道,当街辱骂司礼监掌印是阉人,你会有什么下场?” 闻言叶清雨的哭声顿了顿,脸色也白了几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叶清晓如今的身份——再不是那个可以任她欺负的庶妹,而是那个活阎罗的人! 她刚才骂的那些话,若真传到程复耳朵里……她打了个寒颤,连哭都忘了,被丫鬟们几乎是拖着逃离了现场。 楚晟看着叶清雨狼狈逃窜的背影,脸色青白交错。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找回自己的体面,看向叶清晓的眼神也变得痛心疾首。 他一直都知道,晓儿恋慕他。 可就算这样,也不该见了他与三妹妹今日相会便如此恶毒,三妹妹都快毁容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斥责劝诫一番,张开嘴后却没能把话吐出来。 因为叶清晓早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过了身去买螃蟹灯了,好似他这个大活人压根就比不上一盏灯! 第15章 你怎么不干脆喊我好大儿 叶清晓心情舒畅地从吓得瑟瑟发抖的老翁手里接过那只威风凛凛的螃蟹灯。 又塞给旁边还在兴奋的樊乐知一个同样活灵活现的虾灯:“拿着,战利品!” 她语气轻快,丝毫没有刚刚经历过一场冲突的迹象。 樊乐知立刻欢天喜地地接过虾灯,爱不释手地摆弄着那弹动的长须。 两个姑娘,一个举着张牙舞爪、钳子咔咔作响的螃蟹,一个提着须子乱颤、仿佛下一秒就要蹦跳起来的青虾,玩得专心极了。 玩了一会儿后叶清晓又拉着樊乐知,有说有笑地融入了身旁川流不息的人群,径直朝着下一个热闹的摊位走去。 楚晟:“……” 他独自一人僵在原地,未曾说出口的话彻底被咽回了肚子里,周围偶尔投来的目光,仿佛都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的自作多情和多余。 只能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看着叶清晓渐行渐远,融入热闹的灯会人潮之中。 …… “清晓!你刚才太厉害了!” 樊乐知抱着虾灯,眼睛亮得惊人,看着叶清晓的眼神中,崇拜之情溢于言表,“你骂人怎么能那么顺溜!教我教我,每次我和人吵架都先把自己气个半死,下次再遇到这种讨厌鬼,我也要骂回去!” 叶清晓被她的样子逗乐了,刚才那点不快彻底烟消云散。 她搂住樊乐知的肩膀,一副江湖老大哥传授经验的派头: “行啊,教你两招,像你这种嘴皮子不利索的,就记住一个秘诀就行了,听着啊——” “骂人不带妈,犹如弹棉花,骂人不带爹,就是老土鳖!” 樊乐知听得一愣一愣的,努力消化着这前所未有的“知识”,又有些难为情道,“可这样说脏话会不会太失了脸面?” 叶清晓拍了拍樊乐知肩膀,语重心长道,“脏话要从嘴巴里说出来,嘴巴才会变干净!” “再说了,是骂输了被人气哭,人家还要当众嘲讽你两句有脸面,还是骂赢了心里痛快,别人从今往后只敢在背后蛐蛐你两句有脸面?” 听了这话,樊乐知仿佛大脑皮层的褶皱瞬间被抚平了,拉展了有股瞬间的放松,就像漫步在雨后丛林,喃喃道,“原来如此,清晓说得有理!” 两人一路走一路吃,还一路玩,几乎将所有有趣的摊子都逛了个遍,直到跟随的护卫手中拿满了东西,才心满意足地暂歇下来。 “我们去放河灯吧?”樊乐知提议道,指着不远处护城河的方向。 那里人影幢幢,水面之上已是星星点点,无数盏寄托着祈愿的莲花灯正随波荡漾,将漆黑的河面装点成一条流动的星河。 “走!”叶清晓立刻赞同,都来灯会了,怎么能错过放灯这个环节! 两人来到河边,从小贩那里买了两盏精致的莲花灯,蹲在冰凉的河岸石阶上,将蜡烛放入灯中点燃。 樊乐知双手捧着那盏小小的的莲花灯,闭上眼睛,神情无比虔诚地许下愿望,然后才轻轻地将灯推入水中—— 希望我一辈子也能像清晓一样随性自由,希望清晓不要被苛待。 叶清晓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笑了笑,也有样学样地将自己的灯放入水中。 她没有许什么具体的愿望,只觉得眼前这片宁静的星河美得令人心醉,能暂时忘却所有烦恼。 就在这静谧美好的时刻,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晓儿……” 叶清晓的好心情瞬间被打断了一半。 她甚至不用回头,就听出这是那位阴魂不散的‘白月光’楚晟,樊乐知也皱起了眉,显然对来人的打扰十分不满。 叶清晓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不知何时追过来的楚晟:“干啥?还有不要这样叫我,占我便宜呢?还小儿,你怎么不干脆喊我好大儿?” 楚晟噎了一下,但他很快又调整好表情,努力着温文尔雅的模样,语气带着关切柔声问道:“你在隐栖宫过得可好?” 叶清晓有些惊讶,原文中这个表哥不是自从得知叶清晓入了隐栖宫后,就一直对她鄙夷不屑,多说一句话都嫌脏吗? 怎么这会儿子追上来就为了问她好不好? 叶清晓挑眉,莫名看着他,“挺好的,吃得好睡得香,要是今天没有看到你和叶清雨就更好了,你有事儿说事儿,别说这些没用的。哦对了,我不借钱哈!” 楚晟:“……” 楚晟废了好些功夫,才把心头的不适压下去,又深情款款道,“清晓,我听到你入了隐栖宫的消息很是吃惊,我很担心你,你有没有受委屈?” 叶清晓不知道楚晟突然来发什么疯。 楚晟看叶清晓的眼神越发柔软,含着疼惜,思虑一番后还是同叶清晓说道,“清晓,其实我知你心意,我同母亲提过,可母亲在意你是庶出,原本我是打算取一房正头娘子后再迎你入门,这样母亲也不会再阻拦,可没想到……”楚晟面色沉痛。 叶清晓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屁话?! 叶清晓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喜爱一个女子不能只看她的外表。” 楚晟忙解释,“清晓,我并非贪恋你的美貌,我……” 话音还未落,就听叶清晓打断道,“还要看看自己的外表。” 楚晟:…… 叶清晓又上下扫视了一遍楚晟,皱眉,“怎么年轻轻轻的,怎么就知道用脸吓唬人?” 楚晟:?? 他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懵了,脸上那副精心调整的温柔疼惜瞬间碎裂,只剩下措手不及的愕然。 他预想过叶清晓可能会委屈哭泣、可能会冷漠以对、甚至可能会因爱生恨地指责他。 但他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句毫不留情面的人身攻击! 第16章 不爱慕虚荣爱什么 楚晟的脸色霎时由青转白,又由白涨红,活像开了染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又不知从何驳起,最终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你、你怎能如此说话?” “我怎么了?”叶清晓没有看他,只把玩着手中的灯,螃蟹灯在她手里张牙舞爪地咔咔作响,仿佛也在替主人助威。 “我说的是实话啊,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一边嫌弃我委身阉人,一边又跑来找我诉说衷肠,演什么情深不悔的戏码?你不觉得精分,我看着都替你累得慌。” 她抬眼,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楚晟,你现在做出这般模样到底想干嘛?撬掌印墙角吗?那要不我去问问程复,看他能不能让我走,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和程复抢人?! 楚晟顿时白了脸,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微颤:“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的心意,既然木已成舟,无法改变,我只是想告知你我曾经是真心的!” “真心?”叶清晓嗤笑一声,不屑的态度已经溢于言表,不用严明。 见此,楚晟又一阵怒火涌上心头,她怎么可以怀疑他的真心! “六妹妹!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曾经是真心的!” 叶清晓还真仔细想了想,突然眼中精光一闪,答,“你一天给我五百两银子,连续给五百天。” 楚晟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二十五万两白银?! 他身无官职,只是吃着祖上传下来的伯爵奉银,一辈子都掏不出来这么多钱啊!这简直是在明晃晃地羞辱他! 楚晟觉得又尴尬又愤怒,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扇了一记耳光。 他那点刚刚冒头的、掺杂着不甘和优越感的“真心”,在这赤裸裸的金钱数额面前,显得无比可笑又廉价。 “你、你……”他指着叶清晓,手指都有些发抖,“你怎么变得如此爱慕虚荣?” 叶清晓不解地看着他,“不爱慕虚荣爱什么?爱你那么普通却盲目又自信的长相?爱你没有职位只会吃空饷,穷得响叮当?爱你一边自命清高一边又想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我真服了,生活索然无味,蛤蟆冒充人类!” 旁边的樊乐知深吸一口气,感觉叶清晓嘴巴太毒了。 又偷偷打量了这位伯爵府的楚家二郎,讲真,其实楚晟长得不差,气质更是如同修竹,在京中也是不少闺秀的春闺梦里人。 但此刻樊乐知又看了看叶清晓,灯火流转,清晰地勾勒出她的侧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艳色,仿佛敛尽了周遭所有的光华,灵动鲜活,顾盼生辉。 两相对比之下,樊乐知心下顿时了然——楚晟那点清俊温润,放在叶清晓这般灼灼夺目的容光面前,确实显得高攀了。 这样看下来,楚晟确实很普,还普得那么自信。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一个清洌阴柔的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轻易打破了僵局: “哦?原来二十五万两,就能向夫人奉上一片真心?”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程复不知何时已立于数步之外。 灯影璀璨,流淌在他墨色绣金蟒纹的常服上,却丝毫压不住他周身那股冷冽孤峭的气场。 那人面容俊美得近乎昳丽,肤色如同久不见日光的冷白,鼻梁高挺,唇色偏淡,一双凤眸眼尾微挑,瞳仁极黑极深,似古井寒潭,映着流光,却无端透着一股子睥睨与阴鸷。 他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面无人色的楚晟,如同掠过微不足道的尘埃,充满了不屑与漠视。 随即,那目光便落在了叶清晓身上。 “庆平,”程复淡淡吩咐身旁垂手侍立的大太监,“听到了吗?回宫后,去库房拨些银子到昔归阁。既有人开了价,咱家总不能亏待了夫人。” 庆平躬身应“喏”,眼观鼻鼻观心。 楚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比纸还白,身体微微发抖,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程复却压根没再分给他半点眼神,缓步走到叶清晓面前,目光落在她手中那盏造型奇特的螃蟹灯上。 “这灯,”他伸出骨节分明、白玉修长的手,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那咔咔作响的钳子,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与闲适,“倒是别致,配你。” 叶清晓立刻笑嘻嘻地将灯举高了些,递到他眼前:“是吧?我也觉得特别配我!威风又霸道!掌印要不要也玩玩?” 她这举动堪称大胆,甚至有些逾越,想到关于这人可怕的传闻,一旁的樊乐知都屏住了呼吸。 程复却并未动怒,反而真的接过了那盏与他周身气质格格不入的螃蟹灯,拎在手中随意把玩了两下。 那张惯常冷冽的脸上,因着这略显滑稽的灯和眼前人鲜活的笑容,仿佛也沾染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灯火阑珊,他们二人一站一立,一冷冽一明媚,看似截然不同,却偏偏构成了一幅奇异又和谐的画面,宛如一双璧人,旁人竟难以插入其间。 看得楚晟眼睛都痛了,像是被扎了一根刺般。 她怎么会对一个阉宦笑得如此明艳,如同一朵被娇养后盛开的海棠。 她难道不是被迫的吗?! 他正心神剧震,却见叶清晓对程复笑道:“掌印,还要不要跟我们一块逛逛?这灯会还挺有意思的。” 程复尚未回答,目光极淡地扫过楚晟,那眼神冰冷如实质,瞬间将楚晟冻在原地,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还杵在这儿,等着咱家亲手挖了你的狗眼?”程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庆平一招手,随即两个便装番子无声无息地上前,一左一“扶”住楚晟将他脱离,走向阴暗的巷口。 楚晟连挣扎都不敢,脸色惨白如鬼。 程复收回视线,落在身旁正蹲在自己脚边兴致勃勃研究螃蟹灯机括的叶清晓身上。 她眉眼舒展,唇角带笑,仿佛楚晟这个人的消失,于她而言还不如手中这盏灯有趣。 见她这般浑不在意的模样,程复只觉得心头舒畅。 难得今日灯影璀璨,她笑容也明媚,便暂且留那废物一命,免得血腥气扰了这片刻的闲趣。 第17章 财神爷,欢迎光临~ 程复看向一旁紧张得几乎要缩起来的樊乐知,恢复了惯常的冷淡:“樊小姐。” 樊乐知一个激灵,“是,见过掌印。” 程复将螃蟹灯递还给叶清晓,只看着叶清晓嘻嘻哈哈玩耍的模样,淡声道,“你与咱家的夫人,玩得可还尽兴?” “尽、尽兴!”樊乐知头皮发麻,赶紧回答。 “既已尽兴,”程复抬眸,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时辰也不早了,樊小姐也该将人还给咱家了?” 这话说得平静,但樊乐知哪里敢说个“不”字,连忙点头:“是、是!清晓,我家里的马儿要下崽了,我去看看是男是女,告辞了!” 说完提着自己的虾等就跑,跑出几步后又硬着头皮转身:“清晓,七日后南郊有裙幄宴,你要是得空再来找我玩啊!” 叶清晓闻言,眼睛一亮,“好啊!我一定来!” 裙幄宴? 她记得在原文中,这场裙幄宴中,女主可出尽了风头! 她也是时候会会女主了。 闲杂人等尽去,长街灯火依旧喧嚣,却仿佛在他们周围隔开一小圈安静的天地。 叶清晓凑到程复身边,眼睛亮晶晶地问:“掌印,那边街市好像更热闹,还有杂耍呢!要不要再去逛逛?” 程复瞥了一眼摩肩接踵的人潮,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人多口杂,吵闹。” “哦,”叶清晓从善如流,半点不坚持。 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新主意,“那我们就在这儿放河灯呗?也清净!走吧,我们去买灯,来都来了!” 她说着,很自然地转身去买灯,程复未置可否,却已抬步跟在她身后。 小贩摊位上各式莲花灯争奇斗艳,叶清晓兴致勃勃地挑拣了半天,最终选了一盏做工最为精致、花瓣层叠渲染得极为漂亮的粉色莲灯,塞进程复手里。 叶清晓走回河畔,发现又清静许多,人散得很开,也有可能是东厂的番子清了场。 河面被无数盏花灯点缀,宛如一条流动的星河,缓缓汇入远处的黑暗,晚风带着水汽拂过,吹散了白日的喧嚣,只余下流水淙淙。 程复从叶清晓手中接过那盏过分柔美的粉色莲灯,立于水边。 墨色的身影与旖旎的灯火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被这片温柔的暖光包裹,削弱了几分平日的凛冽锋锐。 他并未立刻放下灯,而是侧过头看着研究火折子的叶清晓。 她低着头,碎发被风吹得拂过脸颊,神情是罕见的专注,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她浓密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上投下细碎的光晕。 程复静静看了片刻,才收回视线,俯身将火折子拿了过来,将那盏莲灯中心的蜡烛点燃。 暖黄的光晕自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中透出,瞬间将灯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华里,也将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映得几乎透明。 他随手将点燃的莲灯放入水中,指尖轻轻一推,那灯便晃晃悠悠地漂了出去。 叶清晓凑过来,好奇地伸着脖子问:“掌印,你许的什么愿?” 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这么多人恨你,掌印可得好好求神仙保佑平安!” 她说得嘻嘻哈哈,没心没肺,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真好,“掌印平安了,我才能过好日子嘛!” 程复闻言嗤笑一声:“咱家从不信神佛。” 他声音冷淡,带着一贯的倨傲与漠然,“若真有神佛,这世间早该是另一番光景。能倚仗的,唯有自己。” “巧了不是!”叶清晓一拍手,一副找到知己的模样,“我也不信,这都是封建迷信,神仙都是人自己想出来骗自己的。”她说得斩钉截铁,毫无敬畏之心。 程复挑眉,似乎对她这番言论并不意外,反而用指尖点了点她刚才自己随手拿的那盏灯:“你挑的这盏,上面画的似乎是财神。” 叶清晓低头一看,自己手里那盏普普通通的莲灯上,果然用金色笔墨勾勒着一个胖乎乎、笑呵呵的财神爷形象。 她愣了一下,当即脸色大变,一个滑跪,双手捧着那盏灯,表情瞬间变得无比虔诚,闭着眼嘴里不住念叨,“财神爷勿怪,保佑我来财!财从四面八方来!” 放了灯后还追着拜了拜,用非常怪里怪气的上挑语调嚷嚷道,“财神爷,欢迎光临~” 程复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那笑声落在静谧的河畔,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入水中激出阵阵涟漪。 他看着她那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调侃道:“方才不是还说,都是骗人的?” “这能一样吗?”叶清晓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 “这可是财神!我爷,我亲爷!对财神爷,那必须得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 她说得振振有词,仿佛刚才那个大声嚷嚷“神仙都是骗人的”不是她一样。 程复看着她的赖皮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夫人拜财神爷不如直接来拜咱家?” 叶清晓顺势举起一只手,大拇指和食指交错比心,“你也是我的财神爷。” 程复好奇地打量着她突如其来的古怪手势,并未回应这略显轻佻的奉承,只极轻地哼笑了一声,转而将目光投向河面。 无数盏承载着祈愿的莲灯随波荡漾,暖光映照着灯壁上或娟秀或稚拙的字迹。 叶清晓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饶有兴致地辨认着离得近的那些愿望——“愿爹娘身体安康”、“求今科高中”、“希望阿妹病愈”……大多朴实寻常。 但看得多了,便发现其中十之六七,大多都写着类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祈求良缘早缔”之类的话。 叶清晓看着看着,忍不住“啧”了一声:“要我说啊,爱情这东西就像鬼,相信的人多,但遇见的人少,还不如求财来得实在。” 她说完,自己先乐了,等着程复调侃她,然而,程复却并未立刻接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河中那一片执着于“白首不相离”的暖光,侧脸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半晌,他才移开视线,对叶清晓温声道:“风大了,夫人回宫吧。” 说罢,不再看那满河的痴愿,也没回应叶清晓那套“爱情如鬼论”,径直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叶清晓眨了眨眼,觉得这人情绪切换得有点突然。 但也没多想,只当他是嫌河边风大吹得不舒服,抱着她的螃蟹灯就跟了上去,嘻嘻哈哈笑道,“财神爷,等等我呀!” 第18章 召叶清晓即刻过去说话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已过去四五日了。 叶清晓大多时间都待在昔归阁,不是拉着冬灵、意娘和心神不宁的菡霜打马吊,就是看些话本。 看完后便开始恨铁不成钢地吐槽里面脑干缺失、一心挖野菜的恋爱故事。 听得意娘掩嘴笑,冬灵面无表情地点头认同,菡霜则神色愈发复杂。 其他时间就是去程复的夜阑殿,程复大多时候都在值房工作,白日少有时间。 每次叶清晓去值房都能看到成堆成堆的折子山,几乎要将程复那挺拔的身影淹没,程复通常就陷在这“折子山”里从下了朝一直干到大晚上。 哪里是什么追命阎罗,分明就是牛马圣体。 偶尔抬眼看向溜达进来的她时,那眸子里还残留着批阅奏章时的冷冽与深不见底的算计,如同尚未从无硝烟的朝堂战场上完全抽离。 叶清晓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上辈子拼命打工、各种加班的自己,不禁对程复产生共情。 晚饭都会传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吃,让他稍微休息一下。 每一次只要叶清晓邀约,程复都会放下手头上的事,和叶清晓安安稳稳吃顿饭。 自然,叶清晓也承认,和程复相处挺愉快的。 无论自己说什么出格的话语,做什么古怪的举动,程复都只是笑笑,有时候还搭茬两句接上她的梗,和程复聊天挺有趣的。 这日午后,叶清晓在昔归阁看话本,庆平来报,单独向叶清晓传达了户部关于试点盐场的章程已按程复之意批红改动并下发执行的消息—— “大人让夫人安心,鱼儿已咬钩,静待即可。” 叶清晓了然,知道程复的网已经悄无声息地撒了下去,便不再多问,心情颇好地又拉着冬灵三人打了一下午的马吊。 —— 与此同时,旭王府内。 商述看着户部送回的被司礼监批红修改过的章程,眉头紧锁。 章程大体上是按照他的设想走的,在他计划的地点设立官督商办的盐场,准许使用新的提炼技术。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程复似乎并未刻意刁难,甚至效率高得出奇。 但不知为何,商述心头总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对劲。 程复怎么会这么痛快?他甚至没有在技术归属上做太多文章,只是在几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做了修改和补充。 比如,强调盐课税收需另立专项,由朝廷派专员直接监管; 又比如,盐场一应开支账目需接受定期核查…… 每一条单独看,似乎都合情合理,是为了防止贪腐、增加国库收入。 “阿黎,”商述看向一旁同样在翻阅章程的一名女子,“你觉得如何?可有看出什么?” 那女子身着水绿色绣缠枝莲纹的襦裙,云鬓轻绾,只斜插一支简单的玉簪,却更衬得面容清丽,气质灵动。 她并非倾国倾城的绝色,但一双眸子格外明亮清澈,仿佛蕴藏着智慧与敏锐,此刻正微微蹙着秀眉,纤细的指尖划过纸页上的条款,神情专注而敏锐。 苏黎秀眉微蹙,她的系统只能提供一些剧情提示和技术支持,对于这种深层次的政法条款和财务算计,并不能提供即时答案。 她摇了摇头:“表面上看没问题,甚至比我们预想的要顺利。但程复绝非善与之辈,他如此爽快,必有后手。王爷还需小心。” 商述放下章程,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这种明明感觉哪里不对,却又抓不住具体把柄的感觉,让他十分憋闷。 程复就像一条潜伏在深水下的毒蛇,你知道他危险,却不知道他会在何时、从何处发动致命一击。 “暂且按章程办。”商述最终决定,“尽快将盐场建起来,产出精盐。只要技术在我们手里,主动权就还在我们这边。” 他试图说服自己,但那丝不安却挥之不去。 …… 傍晚,叶清晓又乐颠颠地跑去找程复吃饭,筷子刚拿起,小太监就带着坤宁殿的口谕来报——皇后称思念家妹,召叶清晓即刻过去说话。 程复执箸的手未停,只看了眼正一脸懵逼的叶清晓。 “户部的章程动了,”他语气平淡,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人坐不住,想从你这儿探听风声。又或者,是叶家三小姐被夫人撕烂的脸,至今还疼着。”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若不想去,便不必去。” 叶清晓一听,眼睛霎时亮得惊人,哪里有不情愿,简直是跃跃欲试。 “去!当然要去!”她立刻放下碗筷,笑容灿烂又恶劣。 “整天闷着多无聊!正好去看看我的‘好姐姐’又准备了什么戏码。打听消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复看着她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早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 他微一颔首:“夫人想去便去吧,你如今是隐栖宫的人,谁也动不了你。” “明白!”叶清晓笑嘻嘻地应声,立刻起身。 “冬灵,走!咱们去坤宁殿,哦对了,把菡霜也带上,我要去看看我的皇后长姐!” 叶清晓带着冬灵和神情忐忑的菡霜,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坤宁宫。 殿内熏香袅袅,却压不住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氛。 皇后叶清婉端坐在凤椅上,一身正红宫装,头戴珠翠凤冠,面容保养得宜,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与一丝愠怒。 她并未像头一次那般亲热地迎上来,只是冷冷地看着叶清晓走进来。 “见过皇后娘娘。”叶清晓敷衍地福了福身。 “六妹妹如今是隐栖宫的人了,本宫可当不起你这大礼。”叶清婉的声音透着冷意,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叶清晓才不管这些,自顾自就站直了身子,还左右看了看:“长姐找我来有什么事?总不能真是想我了吧?上次那个钻了恭桶道的狗奴才呢?没在长姐跟前儿伺候了?” 第19章 绝不会亏待你 叶清晓的问话如同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了叶清婉最难以启齿的痛处。 叶清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当然记得那天坤宁殿内的混乱和商述最终的狼狈。 “你……”叶清婉强撑着皇后的威仪,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打发他走了,不得再提此事了!” 她急于跳过这个话题,仿佛只要不承认,那件丑事就从未发生过。 叶清婉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尴尬和怒火压下去,迅速将话头转向她今日真正的目的: “本宫今日叫你来,是要问问你做的什么好事!”她猛地一拍扶手,试图重新掌握主动权。 “前几日在灯会上,你对你三姐姐做了什么?她不过是与你争执几句,你竟下如此狠手!她嘴角至今还没愈合,还不准有大夫去看她,这样下去定会留疤,你可知女儿家的容貌何等重要?!” 叶清晓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强行转移话题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好笑。 又心中好奇,不准她就医?她可没有关心过叶清雨回了叶府的情状,想来该是程复吩咐下去的。 该!叫你嘴贱! 她歪了歪头,脸上毫无愧色:“哦,三姐姐啊。她骂我给阉人做对食,自甘下贱,我不过是教教她什么叫祸从口出。” “长姐,您要是真疼她,就该先教教她怎么管住自己的嘴,而不是等她把脸凑上来挨了打,才跑来怪我手重。” 叶清婉被她这混不吝的态度气得一噎,又心中惊疑,怎么几日不见,小六一改从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活像变了一个人。 难不成被那阉人整日磋磨,导致她心性大变了? 那小六还能为她和述郎所用吗? 不能把人逼急了! 于是叶清婉强压下怒火,放缓了语气,又变了一副模样软声道:“原来如此,是清雨有错在先,不过小六,你也不能下此狠手!她如今容貌有损,你让她日后如何自处?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先准她就医吧。” 当前最要紧的是清雨的容貌,看看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父亲原本打算把她许给吏部尚书之子的。 清雨若是破了相,这门亲事就黄了,那述郎要如何拉拢吏部势力! 叶清晓看着叶清婉那副明明气得要死却还要强装和善的变脸速度,心里叹服,感觉她不应该当皇后,应该去学川剧变脸。 她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摊手道:“长姐,这您可就冤枉我了。不让三姐姐就医,哪是我的意思?那是掌印的意思。” “三姐姐当街骂掌印是‘阉人’,掌印没要了她的命,已经是看在叶家、看在我这点微末面子上格外开恩了。只是略施惩戒,让她长长记性罢了。” “我如今也不过是在掌印手底下讨生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敢在这种事上触他的霉头,替三姐姐求情?万一惹恼了掌印,连我也……” 她适时地收住话头,露出一副“我也很命苦很无奈”的表情。 叶清婉一听是程复的意思,那股兴师问罪的气焰顿时熄灭了。 程复的狠戾她是知道的,曾有人当面骂过他是阉人,直接被割了舌头,叶清雨只是破相,确实已算轻罚。 她看着叶清晓一脸命苦的模样,心里的惊疑又转为了另一种算计——看来小六在程复面前,似乎还真有几分说话的余地? 她正想着,叶清晓话锋一转:“长姐,您和父亲交代我的事已经办好了。户部那盐政革新的章程,掌印已经批红下发执行了,流程已经走起来了。” 叶清婉闻言,眼睛猛地一亮。 盐政革新,这才是重中之重! 比起叶清雨那点容貌和一门未必能成的亲事,述郎将成的大业才是根本! 她瞬间将叶清雨抛到了脑后,脸上立刻堆起亲切又惊喜的笑容,甚至起身走上前拉住了叶清晓的手: “好妹妹,本宫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竟真能在程复那里说上话!”她激动得指尖都有些发颤,“你继续盯着,一定要确保这盐场顺顺利利办起来,等盐场正式运转,立下大功,本宫绝不会亏待你!” 又被糊了一脸的饼,叶清晓感觉自己吃饼都快吃吐了,忽然捂住肚子,眉头微蹙:“长姐,我可能是中午吃多了冰碗,有点不适,能否借您宫里的净房一用?” 叶清婉此刻正心情大好,立刻挥挥手让一个宫女带叶清晓去。 等叶清晓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叶清婉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她迅速看向一直垂头站在角落的菡霜,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 “菡霜,你老实告诉本宫,六小姐在隐栖宫,究竟是何光景?程复待她如何?她方才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 菡霜身体微微一颤,低着头的脸上写满了挣扎,以往叶清晓整日吐槽的那些恋爱脑不得好死的故事持续不断在她脑海里嗡嗡作响。 连带着她记忆中商述的模样都像是被蒙了一层阴影,一想到和商述过去的种种,真是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美好的滤镜被打破,再回想着某些细节,似乎都变得耐人寻味。 菡霜纠结片刻,最终还是低声含糊地回道:“六小姐她在隐栖宫……确实很得掌印的喜爱。” 她不敢说叶清晓每日如何逍遥自在,只挑了些最表面、最保守的话说。 叶清婉听了,眉头微蹙。 喜爱?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程复那样的人,竟也会对女子“喜爱”? 叶清婉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不过,只要叶清晓能吹动枕边风办成事,原因并不重要。她只要确定叶清晓还有利用价值就行。 “你是个有本事的,继续好好盯着,有任何异动,找机会把消息递出来,你放心,述郎说了,只要此间事了,他绝不会亏待你。”叶清婉叮嘱道。 菡霜一直垂着头,有气无力的‘嗯’,心中却想:给她画的饼和刚刚给六小姐的好像啊! 词都不换一下啊?? 第20章 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身边拉拢 叶清晓从坤宁殿出来,只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见菡霜心事重重,也没有多问。 菡霜根本没见过她和程复私下是怎么相处,每次叶清晓都将她拘在昔归阁中,她能知道的、能打听出来的,都不算什么秘密。 有时候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她可以提醒一两句,至于能不能被点醒,就得看人自己。 回隐栖宫踏入夜阑殿偏厅,却见程复仍坐在桌边,桌上的饭菜似乎没怎么动过,只是让人又热过一遍,冒着丝丝热气。 程复正拿着一卷书在看,听到脚步声,才抬眼看过来。 “回来了?”他放下书卷,语气平淡。 叶清晓有点惊讶:“掌印还没用膳?”她以为他早该吃完了。 “等夫人一起。”程复言简意赅,示意她坐下。 叶清晓觉得莫名,“我都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掌印要是饿了就先吃呗。” 她从善如流地坐下,端起碗筷就招呼,“掌印快吃快吃,我也真服了,皇后叫我过去就只会画饼,饭都不管,抠得嘞!” 说罢就加了一块肉,咬下后一脸满足,鬼迷日眼的眯起眼。 程复看她作怪的表情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安静吃饭,原本味同嚼蜡的食物也在此刻添了几分味道。 程复吃完后放下筷子,拿过叶清晓的汤碗,给叶清晓添了一碗汤放在她手边,开口道:“明日夫人要去与樊小姐邀约的裙幄宴?” “对啊!”叶清晓嘴里还叼着一块笋点点头,咽下去后拿起手边的汤喝了一口。 程复一手托着腮,淡淡道:“京郊不比宫内,白露时节蛇虫鼠蚁繁多,尤其草木茂盛之处,需得多加小心。” 他说着,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锦囊,递到她面前。 那锦囊是深蓝色的缎子,上面用金线绣着简单的云纹,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略带刺激性的药草气味。 “这是雄黄香囊,驱蛇避虫,夫人明日出门可随身戴着。” 叶清晓愣了一下,看着桌上那个小香囊,又抬头看看程复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哇偶,他人还怪好的嘞! 她笑嘻嘻地拿起香囊塞进自己袖袋里,“多谢掌印。” 用罢晚膳,叶清晓心满意足地回到昔归阁,开始兴致勃勃地收拾明天去“露营”要带的东西。 所谓的裙幄宴其实就是一群女子在郊外搭个帐子吃吃喝喝、赏花作诗。 也有其他好玩的,可以投壶、射箭、骑马。 她可以和樊乐知玩到一处去,况且不光是郊外游戏,还会有人给她添‘乐子’。 这可是男女主在原文中发糖打脸的名场面。 啧,虽然对叶清晓来说,是带屎的糖。 —— 翌日清晨,天光正好。 叶清晓一身轻便的鹅黄色骑装,头发利落地束成高马尾,带着冬灵和菡霜准时出现在了宫门外。 英国公府的马车早已候着,樊乐知一见她便兴奋地挥手。 她今日也是一身利落的绯色骑装,衬得小脸愈发娇艳活泼,她滋溜一下就钻进了叶清晓的马车上。 冬灵、菡霜则与英国公府的侍女一同坐了英国公府的青绸小车。 车队缓缓启动,驶离皇城,朝着南郊而去,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声音逐渐变得轻快。 越是远离皇城,空气中的拘谨仿佛也渐渐消散。 叶清晓一边和樊乐知吃车上备好的点心,一边聊天。 出了城门,景象豁然开朗,官道宽阔,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田野和远山如黛的轮廓。 樊乐知显然心情极好,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给叶清晓介绍着京郊的景致,哪里的桃花林春天最美,哪里的枫叶秋日最红,又抱怨着父亲管得严,难得能这样出来放风。 叶清晓含笑听着,目光却不时掠过窗外。 这充满生机的郊外景象,与她整日所处的深宫高墙截然不同,让她也觉得心胸开阔了不少。 袖袋里那个雄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药草味,似乎也融入了这田野的气息之中。 约莫行了半个多时辰,马车渐渐慢了下来。 樊乐知掀开车帘朝外望了望,雀跃道:“快到了!就在前面的杏子林,那边临着一条河流,最是凉爽不过!” 叶清晓也探头望去,只见前方果然出现一片茂密的杏林,此时虽已过了杏花盛开的季节,但绿叶成荫,看起来依旧清凉宜人。 林间空地上,似乎已经支起了几顶色彩鲜艳的帷帐,依稀能看到一些窈窕的身影穿梭其间。 马车最终在林外停下,叶清晓和樊乐知相继下车,顿时觉得一股夹杂着草木清香和水汽的凉风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乐知!”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只见一位身着黛青色骑装、墨发高束、身姿修长的女子快步走来。 她腰间佩着一把装饰精巧的短匕,眉眼疏朗,行动间自带一股寻常闺秀没有的飒爽英气。 “惊鸿姐姐!”樊乐知惊喜地迎上去,亲热地拉住女子的手,转头对叶清晓介绍,“这就是我堂姐,樊惊鸿,骑射可厉害了!说好今天要教我的!” 她又对樊惊鸿道,“姐姐,这就是我新结识的好友,叶尚书家的六小姐,叶清晓。” 樊惊鸿抱拳一礼,看向叶清晓的目光清正,带着对妹妹朋友的友善。 叶清晓对这气质独特的女子颇有好感,也笑着回礼:“樊姐姐好。乐知一路上都在夸姐姐英姿,果然名不虚传。” 三人寒暄间,英国公府的侍女们已手脚麻利地在临溪一处视野开阔、树荫浓密的地方支起了一顶天青色的帷帐,铺好软垫,摆上案几和带来的点心瓜果。 她们的出现,引来了一些目光。 樊乐知在京中贵女圈是出了名的“不合群”,因其性子跳脱,不喜吟风弄月,朋友极少。 不远处另一顶华贵的帷帐下,几位衣着更为精致、气质骄矜的贵女正冷眼瞧着这边。 为首一人穿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头戴赤金红宝头面,容貌美艳,眉眼间带着傲气。 “那是谁?从前没见过。”她微微抬着下巴,问身旁的跟班。 “县君,听说是户部尚书叶大人家鲜少露面的庶女。”一个绿衣小姐低声回道,又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最近有传言说,好似被送进了隐栖宫。” 安乐县君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恶,“樊乐知是越发不长进了,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身边拉拢,也不怕失了身份。” 周围几位贵女纷纷掩嘴低笑起来,看向叶清晓的目光充满了轻蔑与审视。 第21章 “你这话是在说我吗 安乐县君那边的议论声虽刻意压低,但那鄙夷的目光和时不时飘来的嗤笑声,却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清晰地传递着排斥的信号。 很快,这种排挤便化为了行动。 当几位贵女提议众人一同行花令,以这杏林、溪景为题时,组织者自然而然地绕开了叶清晓她们所在的帷帐,仿佛她们不存在一般。 其他贵女们也心照不宣,无人主动过来邀请。 樊乐知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刚要发作,却被樊惊鸿按住了手腕。 樊惊鸿摇了摇头,神色冷然道:“不必与她们置气,再说,你本来也不喜欢吟诗作对,你玩你的射箭骑马,不必理财。” 说罢,又看向叶清晓,“清晓,你想过去吗?如果你想去,我去和其他人说说,让你加入,除了安乐县君,我在其他人面前还说得上几句话。” 叶清晓忙不迭摇头。 说来惭愧,她虽然上过学,可初中都没有读完,后来具备的知识技能,都是疯狂打工后,什么能赚钱她就学什么,销售、电脑、剪辑…… 唯独没有继续自己的学业,读书学的那点儿东西早忘得差不多了,说到吟诗作对,脑子里就只剩下‘床前明月光’。 这点儿墨水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而且她确实对骑马射箭更感兴趣。 叶清晓对樊惊鸿笑道:“多谢樊姐姐好意,但我真不是那块料。让我吟诗作对,怕是只能憋出一句‘杏花真好看,溪水哗啦啦’,平白惹人笑话。我还是看乐知学射箭更有趣些。” 她这话说得坦荡,樊家姐妹都忍不住笑起来,气氛轻松不少。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那边行花令的圈子见她们这边自得其乐,安乐县君冷笑:“有些人啊,天生就不入流,终究是登不得大雅之堂,即便侥幸攀了高枝,还是上不了台面。” 这话虽未点名道姓,但指向性极其明显,没有提到程复,只嘲讽人出身和品味,一时拿捏不住人的话柄。 不过叶清晓从来不是需要拿捏话柄的人,她主打一个真诚,直直看向安乐县君,“你这话是在说我吗?” 安乐县君没想到叶清晓问得那么直白,丝毫不顾及半点场面上的含蓄与体面,被她这直球打得措手不及,脸上的冷笑瞬间僵住。 她身旁的贵女们也纷纷噤声,有些无措地看向县君。 安乐县君骑虎难下,脸颊微微涨红,强撑着气势,用团扇不耐烦地扇了扇风,眼神飘向别处,含糊道:“我不过是随口感慨一句罢了,叶六小姐何必对号入座?莫非是自觉理亏?” 叶清晓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拖长了调子,语气无辜:“我还以为你在嫉妒我攀了高枝呢。” 安乐县君感觉要窒息了,嫉妒? 她在说什么鬼话!她怎么可能会嫉妒一个阉人的对食! 正在此时,林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辆略显朴素的青帷小车姗姗来迟。 车停后,一名身着月白素绒绣花裙的女子缓缓下车。 她身姿窈窕,面容清丽,未过多装饰,只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绒花,气质清冷,与周遭的繁华绮丽格格不入。 叶清晓看过去,哇偶,女主出场了。 来人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大多带着毫不掩饰地看好戏的意味。 “咦?那不是苏侍郎家的那个……苏黎吗?” “她怎么又来参加这种宴会了?苏大人不是嫌她丢人关了禁闭吗?” “哼,怕是又不自量力地想出来丢人现眼了。忘了上次她写的那首‘大猫小猫喵喵叫,吃饱就睡真逍遥’?简直笑死个人!” “可不是吗?胸无点墨,还偏偏是个嫡女,真是白白占了婷玉的名分……” 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时,一个与苏黎有几分相似、但衣着华丽许多的少女——苏黎同父异母的妹妹苏婷玉笑着迎了上去:“姐姐你可算来了!正好,我们这儿行花令呢,以杏林溪景为题。姐姐虽是嫡出,但往日里却不常与我们姐妹交流,今日既然来了,可不能不参与哦?” 她这话看似邀请,实则是想把苏黎推到人前,众人顿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等着看热闹。 安乐县君也暂时放下了对叶清晓的针对,将矛头转向了这个更熟悉的嘲讽对象。 她优雅地用团扇掩唇,轻笑道:“苏大小姐可是难得露面,想必近日学问大有长进,定能做出惊世佳句,让我等开开眼界。” 被众人如此奚落围攻,苏黎却并未像过去那样羞恼,只是微微抬眸,清冷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眼神平静无波。 她这反常的镇定,让等着看笑话的苏婷玉和安乐县君等人微微一怔。 叶清晓却突然听到一个清晰又急切的女子心声—— “系统,赶紧查询一下以杏林溪景为题的古诗词!” 紧接着,一个电子音回应——【亲爱的宿主,查询需要收取2点积分哦~】 那女子心声顿时暴躁:“查个古诗词也要扣积分?你还不如百度有用!少废话,赶紧查!” 叶清晓有些懵逼地挠挠头。 虽然她知道苏黎同为穿书女,还身怀系统,可为什么她能听到苏黎和系统的对话啊? 难不成因为她也是穿书的? 这个系统的怎么跟个大漏勺似的?对话还能外放呢?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系统查询完毕,苏黎周身那股清冷从容的气质更盛了几分:“妹妹盛情,却之不恭。那便由我开个头,抛砖引玉吧。” 苏黎微微颔首,略一沉吟,片刻后,她朱唇轻启,清冷的声音缓缓流淌而出,“杏花含露团香雪,绿杨陌上多离别。” 一句吟出,已显功底,并非她往日那等粗鄙打油诗可比,在场不少贵女都微微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讶异。 苏黎微微停顿,将温庭筠的《菩萨蛮?杏花含露团香雪》念完。 一首诗以杏花的明艳反衬离别的凄凉,景中含情,意境婉约,完完全全超出了她以往“草包”的水平,甚至比在场许多自诩才女的贵女所作都要出色得多! “好!好诗!” 一声低沉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打破了场间的寂静。 叶清晓翻了个白眼。 装B犯来了! 第22章 他是有什么特殊的收集癖吗 众人心头一凛,循声望去,只见旭王商述不知何时已立于一株老杏树下,负手而立。 他今日未着亲王常服,只一身玄色暗金纹劲装,勾勒出挺拔悍利的身形,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面容俊美却透着冷硬,眸光深邃,扫视场间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他并未看其他人,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苏黎身上,带着绝对的专注和一丝发现珍宝般的锐利光芒。 “以艳衬哀,意境陡转,用词精准,苏小姐果然好文采。”他的声音低沉醇厚。 商述向前踱了一步,玄色的衣摆拂过地面落叶,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目光扫过那些方才嘲讽苏黎的贵女,最终落在脸色发白的安乐县君身上。 “本王似乎听到些噪音,”他语气平淡,“吵到本王欣赏佳句了。” 安乐县君脸色有些白,紧抿着唇不说话。 商述又看向苏黎,用一种宣布重大决策般的口吻道:“这首诗,本王收了。以后,你不必再理会那些无关人等的聒噪,有本王在,看谁还敢说你粗鄙愚钝。” 苏黎抬起头,和商述深情对望。 这一幕,让在场的贵女们彻底惊呆了,窃窃私语声瞬间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 “旭王殿下……怎么会为苏黎说话?” “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苏黎那种蠢……那种人,怎会入得了王爷的眼?” “王爷竟然还说‘有本王在’……这、这分明是维护之意啊!” “难道苏黎突然开窍,得了王爷青眼?这怎么可能?!” 而角落里的菡霜,在看到商述那般专注地看着苏黎,说出如此维护的话语时,表情极复杂。 樊乐知也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声对叶清晓道:“我的天,是旭王殿下!他居然会帮苏黎说话,还挺有气势的。” 叶清晓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和身边的樊乐知蛐蛐。 “妈呀我真醉了,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惩罚我,而不是让我亲眼目睹这种大型装比现场。” “旭王嗓子眼儿里卡痰了吧,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说着,叶清晓也压低了声音,模仿着商述方才的音线,挤压出低沉的气泡音:“这~首~诗~,本~王~收~了~” 模仿后,自己又忍不住嘎嘎直笑,还他收了,温庭筠要是知道都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还不如让这首诗烂棺材里。 这浓浓的霸道总裁爱上我的feel,真的尬得她用脚趾都能抠出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后螺旋升天! 樊乐知原本还觉得旭王出现时挺有气势,被叶清晓这么一搅和,再仔细一回味商述刚才那副做派,越想越觉得…… 好像确实有点刻意做作了? 再想到方才旭王说话的声音,好像真的和清晓说的‘卡痰’感觉差不多…… 再看旭王还在和苏黎深情对望,两人好似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模样,顿时升起一种替别人尴尬的毛病,浑身都开始不自在了。 连一向清冷持重的樊惊鸿,听着叶清晓的形容,再看看远处商述那刻意营造的冷硬背影,嘴角也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觉得有点辣眼睛,不忍直视。 正当叶清晓笑得花枝乱颤时,那走近人群中的商述,像是心有所感,或是听到了那不甚明显的嗤笑声,目光如同鹰隼般精准地扫视过来,最终锁定了笑作一团的叶清晓。 此刻的阳光正好穿过枝叶缝隙,斑驳地落在她身上。 她因大笑而眼角沁出些许泪花,眉眼弯弯,那张本就秾丽夺目的面容在毫无阴霾的笑容渲染下,竟像是一株瞬间灼灼盛放的海棠,带着一种几乎能刺伤人的。 商述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 一瞬间,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他的脑海——当初让叶清婉将她送给程复,是不是错了? 这样的女子若是留在自己身边…… 但这个念头仅仅存在了一瞬,就被他迅速且冷酷地掐灭了。 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男人最重要的还是大业!成大事者,岂能拘泥于儿女情长?岂能因一念之差而破坏全局? 等扳倒了商述,他照样能揽佳人入怀。 苏黎见商述看向其他地方出了神,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叶清晓。 于是叶清晓听到她和系统的对话—— “系统,这是谁?” 【经检测,该人物是女配之一,叶清晓,同样是男主的后宫之一,你还把人家生的娃抱走了,直接无痛当妈。】 苏黎震惊了,“她不是都成了太监的对食吗?这样都还能进商述的后宫呢?他是有什么特殊的收集癖吗?商述也真是饿了!” 叶清晓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脸。 怎么她看原文的时候,苏黎明明拿的是高冷智慧女神人设,怎么内心OS那么丰富呢? 哦对了,原文是男主视角,他眼中的苏黎一直都是清冷聪慧的。 只是在原文中,苏黎掌握着超越时代的技术、对未来的洞悉和偶尔吐出的诗词歌赋,都在明晃晃告诉上帝视角的读者们,这姐妹儿是个穿书的。 叶清晓不平衡了。 同样都是穿书的,凭什么她没有系统? 她都不贪,只想要个神壕系统,只要她花钱越多,就能得到更多钱的那种。 多么朴实无华的一个小小心愿啊! 见商述还在看她,叶清晓笑容淡去,皱起了眉,故意大声问道,“这不是女子的裙幄宴吗?怎么会有外男闯入?这于礼不合吧?” 商述被她这话问得脸色一沉。他今日前来,自然是算准了苏黎会在此受刁难,特意来为她撑腰,彰显特殊,这女子怎么如此不识趣地直接点破? 却听叶清晓又是话锋一转,惊呼了一声,“我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你!你好像我长姐的宫里的一个内侍,还钻过恭……” 霎时间,商述脑瓜子嗡的一声响,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寂静了,他的耳朵里只剩下叶清晓还未说话的话—— 他瞬间爆发惊人的怒吼,“休得胡言乱语!!” 第23章 可能因为他上辈子是个养马的 华贵之物? 这四个字瞬间吊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方才那点不愉快立刻被贵女们的期待和好奇压了下去,就连安乐县君也暂时收起了嫉妒,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 能让旭王殿下称为“华贵之物”的,必定是稀世珍宝吧?莫非是东海明珠?还是西域美玉?或是罕见的珊瑚盆景?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商述微微侧身,示意身后的侍卫。 只见那侍卫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手里捧着的并非什么锦盒玉匣,而是一个编制精美的大竹篓。 篓子似乎还在微微晃动,里面隐约传来窸窣的声响。 商述上前一步,亲手揭开竹篓的盖子,里面赫然是三只张牙舞爪、个头极大的肥蟹。 叶清晓:…… 她记得前两天她吃这个华贵之物吃了五六只,大晚上的还闹肚子了,程复就不准这个华贵之物再上桌,让厨房把螃蟹都丢到御膳房去了。 不过有一说一,在这个世界,螃蟹确实难得,只是在场的人看到旭王口中的‘华贵之物’说的是蟹,一时间有种无语凝噎的微妙感。 商述他走上前,来到苏黎面前,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用指尖刮了一下苏黎的鼻子! 用低沉磁性的嗓音低声道:“丫头,瞧你瘦的,多吃些。” 苏黎微笑接过,“多谢王爷好意。” 叶清晓:…… 这是什么鸭头文学?说实话她挺心疼同乡的,真的没有被油到吗? 她转头压低了嗓子,对樊乐知挤眉弄眼,模仿着商述挑起一边眉毛,眉眼一高一低,鬼迷日眼歪着嘴邪笑。 “丫~头~,”她拖长了调子,每个字都像是从油锅里捞出来的。 “虽然我们没有螃~蟹~这么‘华贵’的东西,但我们也带了好多零嘴呢!来,你也多吃些,千万别饿~瘦~了~~哎呦喂~” 樊乐知:“!!!” 她眼睁睁看着叶清晓用那张艳色脸做出如此扭曲油腻的表情,听着那能刮下三斤油的声音,只觉得眼睛和耳朵都脏了! 住脸啊姐妹!你在用你漂亮的脸蛋儿干什么?! 一旁的樊惊鸿也是嘴角疯狂抽搐,赶紧别开脸,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像樊家姐妹这样。 仍有几个心思单纯或被商述皮相所惑的女子,一脸艳羡地看着苏黎,觉得旭王殿下亲自送礼的体贴,着实令人心动。 商述感受到那些羡慕的目光,刚才被叶清晓激起的怒火终于消散了,心情一好,他就更愿意让自己的女人感受到被独特优待的宠爱。 “丫头,你还不知道吧,吃蟹可是一门学问,懂行的人都知道,这蟹腿肉最为鲜嫩甜美。你若是不会,本王可以留下来教你。” “你别看只有三只蟹,此乃南浔急送而来,膏满黄肥,最是难得。本王亲自命人一路冰镇快马,就为让我的丫头尝个鲜。” 叶清晓眼尖地看到苏黎眼角抽搐了一下,她对这个同乡真的开始怜爱了。 是犯了什么罪啊,才要遭受这样的对待。 商述说罢后,竟自然而然地让侍从开始扎了自己的营帐,像是要加入到这场裙幄宴中。 虽然叶清晓早已知道事情最终会发展成这一幕,原文中男主在这场裙幄宴中和女主苏黎各种撒糖,处处体现对苏黎的宠溺关怀,让苏黎成为全场最幸福的女人。 结果苏黎的继妹苏婷玉嫉妒,搞事情,让男女主共同经历了危险,感情再次升温,还为男主又开启了一个金手指。 结果今天她和苏黎接触下来,发现这一对似乎并不像原文中那般心意相通。 不过男主女的感情如何发展都和叶清晓没关系,她此行最关注的,就是男主新的金手指! …… 商述的营帐到底还是扎了起来,就在不远处,玄色的帐顶在一众帷帐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显然打定主意要借着“教吃蟹”、“教骑马”等由头,将这场裙幄宴变成他与苏黎的专属秀场。 果然,没过多久,他便命人牵来了几匹高头大马,其中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骏马尤为醒目。 “丫头,过来。”商述对着苏黎招手,“女子娴静虽好,但也该学些骑射,强身健体。本王这匹‘照夜玉狮子’乃是西域进贡的宝马,性情温顺,最适女子骑乘。” 他抚摸着马颈,姿态傲然,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此马的血统如何高贵,速度如何迅捷,价值如何连城。 苏黎依言走过去,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表情,但叶清晓总觉得她脚步有点沉重。 樊乐知看着那边,小声嘀咕:“旭王殿下怎么一直讲马?好像很懂的样子。” 叶清晓啃着苹果,漫不经心地吐槽:“可能因为他上辈子是个养马的,这辈子投胎了职业病还没改掉,看见啥好马都忍不住嘚瑟两句,理解一下。” 旭王这个样子,让她想起了上辈子同事邀约一起吃饭的一个男人,见她车钥匙是宝马,就莫名其妙的破防了。 一直在说现在谁还开宝马,宝马就是个车标管钱,其余地方都一无是处。 他的堂哥表弟之前开了宝马后都直接贱卖了,所以他不是没有钱,是根本看不上。 一问他自己开的什么车,就开始长篇大论地说自己在懂车帝上看过的这样参数,那样配件,听得叶清晓一阵头大,直接问那个男人这么懂车,是不是个洗车的,结果那男的又破防了。 开着手机闹钟黑屏就开始‘接电话’,说自己还有一个‘千万’的项目要谈,转身就走了。 叶清晓在去洗手间的时候,透过了玻璃窗看到了男人骑着小电驴离开。 真的栓Q了,装比犯这种生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灭绝啊? 三人嘻嘻哈哈玩了一阵,樊乐知在樊惊鸿的教导下练习了一会儿射箭,就开始嚷嚷着胳膊疼,拉着叶清晓去投壶了。 叶清晓见菡霜总是偷偷瞄商述,眼珠子一转,吩咐道,“菡霜,你去溪水上游给我接些水来,那边的水干净些。” 菡霜眸色有些挣扎,低声应喏,抱着水囊步伐沉重地往上游偏僻处去了。 第24章 她不想挖野菜! 商述见菡霜独自离开,便也找到了一个暂时离开的间隙,借口更衣,悄然跟了上去。 果然没走多远,便看到菡霜正静静站在溪边一株杏树下,看着潺潺流水出神。 商述微微蹙眉,快步上前,声音压得较低:“霜儿。” 菡霜似乎被这声音惊扰,肩膀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她眼帘微垂,福了福身,声音比往日似乎平淡了些,却也挑不出错处:“见过王爷。” 商述心中记挂要事,并未留意她这细微的异样,直接问道:“隐栖宫近日情况如何?程复那阉狗可有什么异动?叶清晓在里头可能接触到什么机要?你可有机会接近值房或是程复的寝殿?” 他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句句不离他的图谋,却没有一个字问过菡霜是否安好,是否适应那龙潭虎穴,是否害怕。 菡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冰凉一片。她想起自己被送入隐栖宫前,听到的关于程复的种种传闻——阴狠毒辣,嗜杀成性,落在他手上的人生不如死。 她日夜悬心,如履薄冰,已经做好了冒着粉身碎骨也要成为他助力的决心。 可他现在,竟毫不关心她的死活。 若非叶清晓性格随和,只是看管严密,但从不曾苛待过她,她该如何在隐栖宫过活? 这一刻,一年前南疆山洞的一幕幕,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菡霜本是隐居南疆深山蚺溪族族长的女儿,族中世代传承御蛇之术,极少与外界往来。 两年前,商述与程复第一次正面交锋失利,被东厂番子一路追杀,狼狈逃入南疆密林,身负重伤,慌不择路间跌入一处隐蔽山洞。 岂料那山洞深处竟另有乾坤,穿过一道狭窄的缝隙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水草丰茂、与世隔绝的小型谷地——正是蚺溪族避世之所。 当时,菡霜正在谷中一处幽潭边沐浴,恰被闯入的商述撞见。 商述重伤,请求菡霜救她。 可菡霜从没有见过外人,一时间心中害怕,想让商述赶紧离开。 于是商述抢走了菡霜放在岸边的衣物,还威胁若是自己不救他,他便大声呼喊。 若是闹出动静来,菡霜被人看了身子是小,若是引来追杀他的东厂番子,恐怕这世外桃源将会被血洗一通。 菡霜只能强忍屈辱,赤身果体地上岸为他止血疗伤。 她自幼长在族中,心思单纯,何曾见过如此无耻又危险的阵仗?她又惊又怕,只得用族中秘药为他处理伤口。 待商述伤势稍缓,看着菡霜清丽绝俗却带着异域风情的容貌,以及她显露出的御蛇之能,起了别样心思。 他说自己亦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既然看了她的身子,必定会对她负责,许下海誓山盟,承诺日后必明媒正娶,倾心相待。 天真懵懂的菡霜从未接触过外界男子,被他一番花言巧语所惑,又因别看了身子自觉无颜再留族中,竟真的偷偷随他离开了世居的家园。 然而,出了南疆,商述便将她安置在一处别院,所谓的明媒正娶再无下文。 反而在得知程复权势日益滔天后,让她伪装成落难孤女,设法混入叶府,再随着叶清晓一同被送入隐栖宫,成为他埋在最危险之地的一枚暗棋。 任务便是潜伏下来,伺机探听程复的机密,甚至寻找机会操控毒蛇行刺。 回忆的滤镜被打破,菡霜再看眼前人的嘴脸,便觉得越来越变得扭曲。 他无耻地抢走她的衣物,伤好后便换上温柔假面,对着不谙世事的她许下海誓山盟,骗她离开世代居住的家园。 明明许她名分,却将她安置在别院后便鲜少露面,没有明媒正娶,还让她伪装身份、潜入这天下最危险之地为他卖命…… 越是回想,便越觉得商述当初的行径与叶清晓口中那偷衣逼婚的牛郎何其相似! 菡霜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商述,眼神平静:“王爷见我问的都是隐栖宫,问的都是程复和叶小姐,王爷可曾有一刻,担心我在那种地方,过得好不好?怕不怕?” 商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怔,随即迅速压下心头的不耐,上前一步去拉菡霜的手,声音放得极软: “霜儿,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他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心疼,本王怎会不关心你?正是因为你身处险境,本王才日夜悬心,恨不得立刻将你接出来,放在身边好好护着。” 他见菡霜依旧低着头,不肯看他,便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更显“真诚”:“丫头,你是不知道,自从你进了隐栖宫本王生怕你有一丝一毫的闪失。程复那阉狗心狠手辣,你若出事,本王真是……” 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想去抚菡霜的脸颊,却被她微微侧头避开。 商述的手僵了一下,随即自然地收回,继续用那饱含“情感”的腔调说道:“至于苏黎,傻霜儿,你怎么又吃起这种没来的飞醋?她不过是一枚有些用处的棋子罢了,本王对她好,不过是做戏,苏黎对本王有用,你才是本王心尖上的人。” “你是不一样的,”他目光专注地凝视着菡霜,试图捕捉她的视线,“你是我在南疆山洞里就认定的人,本王永远记得,是你救了本王的命。待他日本王大事得成,本王身边一定有你。” 菡霜抬头,见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全是自己的身影,好似在面前这人的眼中,只看得到她。 没由来的,菡霜突然想起叶清晓的话——有的男人一双眼看狗都深情,谁信这种男人的鬼话,注定要挖20年野菜。 菡霜突然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恐惧又惊慌。 不!! 她不想挖野菜! 她想阿爹和阿妈了,阿妈会给她做喜欢吃的坨坨肉和香茅草烤鱼,阿爹还会给她抓很多蚂蚱,让她玩够了之后再给她串成串烤着吃! 她不要吃野菜,不要住窑洞,她想回家! 第25章 男主的金手指到底在哪儿呢 一想到未来可能挖野菜的场景,菡霜就不敢再看商述的双眼了,可她不能现在和商述翻脸。 商述知道她的族人在哪儿,蚺溪族不足以和一个王爷对抗,若是她跑了,商述为难她的族人怎么办? 程复! 对! 如果她不按照商述的意思去泄密刺杀,甚至在关键的时候推波助澜一把,说不定一直和商述作对的程复能先把他给灭了! 打定主意后,菡霜猛地低下头,掩去眼中翻涌的惊惧和决绝,身体微微颤抖,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王爷,我只是太害怕了……” 商述见她这般反应,只当是自己的甜言蜜语再次奏效,语气愈发温柔体贴, “别怕,有本王在。你只需再忍耐些时日,帮本王留意着隐栖宫里的动静,尤其是程复的动向和叶清晓的异常。” “若是有机会,就操控毒蛇将那阉狗一击毙命,只要没有程复挡路,皇帝撑不了多久,这天下一定是我的!到时候我的霜儿,也会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菡霜连连摇头,“不成,我的蛇都无法带入隐栖宫,隐栖宫守卫非常森严,就连叶小姐住的昔归阁都日日撒了雄黄,根本无法控蛇,况且掌印日常都只召见叶小姐和冬灵,我入了隐栖宫后,连掌印的面都没见过,不可操之过急,只能静待时机。” 菡霜快骂人了,让她控蛇去暗杀程复,亏这个狗男人想得出来,她又无法杀人于千里之外,御蛇也是需要日复一日的训练,和蛇培养感情。 而且蛇又不像狗,能闻着味儿找到人。 所谓的控蛇杀人,不过是训练了一条关系亲密的蛇,随时在身上养着,若是遇上危险,可以让蛇配合偷袭距离自己不远的目标而已。 可想而知,若是菡霜都有机会操控毒蛇暗杀了,那她是距离程复有多近! 那么近的距离,程复出了事,在场的人能有好下场吗? 这狗男人是一点都不把她的命当命啊! 她也是真蠢啊!当初到底是喝了多少迷魂汤,才能答应他来做这种没钱不要命的事。 商述被她反驳,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按捺下去。 他也知道刺杀程复绝非易事,于是放缓语气再次哄道:“是本王心急了,霜儿考虑得周全。咱们就静等时机成熟,至于蛇,本王会想办法给你寻一枚蛇蛋交付给你,霜儿也一切以自身安全为上,莫要轻易涉险。” 他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关怀话,便转身离去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耽误他的“大事”。 菡霜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扯出冷笑。 安全为上?他方才让她去刺杀程复时,可没想过她的安全。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抱着水囊也慢步走了回去。 …… 回到裙幄宴处,商述已经恢复了冷傲睥睨的派头,正继续指导苏黎骑马,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叶清晓瞥见菡霜回来时那明显更加沉寂的眼神,忍不住摇了摇头,感慨道:“哎,这世道啊,什么最好骗?穷人的钱,傻子的感情。” 她拈起一块糕点,慢悠悠地补充,“男人啊,不能看他说过什么,只能看他做过什么。” 她看过原文,自然知晓菡霜和商述那点过往,而且她也知道菡霜原文中的结局。 在叶清晓本尊亲眼看到程复杀人情绪崩溃的时候,菡霜终日紧绷的情绪也到达了顶峰。 菡霜见程复看着叶清晓逃跑的方向出神,于是选择赌一把控蛇偷袭,结果被程复一剑斩了蛇,然后将菡霜扔进了蛇窟。 作为蚺溪族的一员,终日以蛇为伴,最后却死在了蛇窟里。 属于菡霜的最后一句台词,便是‘阿爹阿妈,我想回家。’ 或许也是因为这句台词,叶清晓决定点一下菡霜,至于她能不能清醒过来,还得看她自己。 若是菡霜发现自己入了穷巷,愿意掉头,那叶清晓愿意拉她一把。 不过有一说一,程复也是有够变态的,给人家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给扔蛇窟里。 菡霜听了叶清晓的话,面色更加阴郁。 她转头看向杏林中商述,只见他同样用那种“世上我的眼中只装得下你”的眼神,看着不远处骑在马上的苏黎,只觉得讽刺。 却在此时,她看见一个石子掠过苏黎的头顶,随着“噗”的一声,砸中了苏黎头顶上的马蜂窝! 马蜂窝应声而落! “嗡——!” 被激怒的马蜂瞬间炸窝,黑压压地朝着最近的目标——正慢悠悠骑在马背上的苏黎蜂拥而去! 苏黎发现不对,脑海中立即土拨鼠尖叫:“系统!快开启保护模式!” 【亲爱的宿主,保护模式将扣取10点……】 “别啰嗦了赶紧开!” 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笼罩苏黎,马蜂一窝蜂涌来,却一只都没有对她发起进攻。 苏黎是安全了,她身下的白马,“照夜玉狮子”可就遭了殃。 这匹娇生惯养的宝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顿时惊得一声长嘶,扬起前蹄,身上被蜇咬的痛楚让它彻底发狂,朝着林子深处狂奔而去! “阿黎!”商述大惊失色,反应极快,立刻跃上身旁侍卫的马匹,猛抽一鞭便猛追上去! 场面瞬间大乱,贵女们的尖叫声、马匹的嘶鸣声混作一团。 叶清晓目光一凛,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个圆筒物体递给身旁的冬灵低声道:“你沿着旭王和苏黎离开的方向,沿着河流一直去,会看到一个瀑布,注意看旭王和苏黎被冲下瀑布后的动向,你若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就用这个看他们往哪儿走的,注意安全,别被人发现了。” 冬灵领命,身影悄然后退,几个起落便如同鬼魅般融入了林荫之中。 叶清晓站在原地,看着那人仰马翻的混乱场面,以及苏婷玉脸上不可置信的惊慌,心中冷笑。 苏婷玉用弹弓裹了石子去打马蜂窝,其实一开始只以为会惊动几只马蜂,想让苏黎被马蜂蛰毁容后出糗。 却没想到这个马蜂直接被砸下来了,还惊了马,最要命的是还把旭王牵扯进来。 真是恶毒又愚蠢,不过叶清晓喜欢。 真是聪明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 若不是苏婷玉这助攻送得及时,她又怎么能趁乱让冬灵跟过去,看看男主的金手指到底在哪儿呢? 第26章 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阿黎!” 商述眼看受惊的“照夜玉狮子”驮着苏黎疯了一般冲入密林深处,他心中又惊又怒,来不及思索马蜂为何独独避开苏黎,一直狂追! 风声在耳边呼啸,树枝刮过锦袍,发出刺啦的声响。 商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失去苏黎,苏黎的精盐提纯技术是他宏图霸业不可或缺的助力! 而且他很爱她! 前方的白马已然彻底失控,嘶鸣着沿溪流狂奔,苏黎伏在马背上,紧紧抓着鬃毛,虽有无形屏障护体,免于蜂蜇,但这颠簸疾驰也让她心惊胆战。 “系统!有没有办法让马停下来?!” 【宿主,紧急制动需消耗10积分,可短暂释放生物电刺激马匹神经。】 “用!快用!” 一道微不可查的电流闪过,白马浑身猛地一颤,前冲的势头骤然一滞,痛苦地扬起前蹄。然而,它本就受惊,此刻又遭电击,骤然停下,苏黎竟是在惯性作用下直直飞了出去! “系统我草拟吗!你这个坑比!老子要投诉你——!” 苏黎失声惊呼。 紧随其后的商述眼见此景,猛地一蹬马镫,竟从飞驰的马背上纵身跃起,朝着苏黎坠落的方向扑去! “哗啦——!” 商述直接将苏黎往一旁的水流中扑去,溅起巨大的水花,但此处水流湍急,两人只能又被水流推着向下游冲去。 听到陡然放大的“哗哗水声”,看到前方如同被闸刀切断了一样的河流,两人脸色大变。 前面是瀑布! 停是停不下来了,两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冰冷的水流瞬间淹没而来,商述呛了一口水,凭着强大的求生本能和不错的水性,迅速挣扎着浮出水面。 “阿黎!苏黎!”他焦急地四顾呼喊。 只见不远处,苏黎也正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脸色苍白,发髻散乱,显得无比狼狈。 商述迅速游过去,一把将她拉向岸边。 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爬上岸,商述的手臂和额角更是擦出了血痕,火辣辣地疼。 苏黎虽有系统护体未受重伤,但模样也极其不堪。 九月的深山,日头一偏,寒意便透骨而来。 湿衣紧贴皮肤,山风一吹,更是冷得刺骨,两人皆是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发抖。 “得生火,先取暖,把衣服烤干。”商述强撑着站起来,搀扶起苏黎,“找找看附近有没有能避风的地方。” 两人沿着河岸艰难跋涉,幸运的是,没走多远,就在一处山壁下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了一半。 商述拨开藤蔓,洞内略显昏暗,但还算干燥,空间不大,但足以容纳两人避风。这让他松了口气。 商述将苏黎安置在洞内避风处,自己则转身出去在附近拾取一些枯枝干草。 再返回洞中后取出怀中油纸包裹好并未进水的火折子生火,一小簇温暖的火焰终于跳跃起来,驱散了洞内的一部分阴冷和黑暗。 两人围着这小小的火堆,汲取着宝贵的温暖,脱下外袍架在火边烘烤。 火光摇曳,照亮了这处小小的山洞,就在他添柴时,目光无意中扫过山洞内侧的岩壁。 最初他并未在意,但很快,他的动作顿住了。 那被火光映照的岩壁,似乎与寻常山石不同。 某些区域呈现出一种灰白色调,其间仿佛镶嵌着些许微小的、晶莹的颗粒,在火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泽。 一种模糊的猜测划过脑海,让他的心猛地一跳。 他赶紧凑近那面岩壁,用手指用力擦拭掉岩石表面的浮灰和些许深色的氧化层。 更多的灰白色岩体暴露出来! 那结晶的质感更加明显! 商述的心脏开始狂跳,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猛地从靴筒中抽出一把贴身匕首,用力刮擦岩壁表面。 “沙沙...” 一些灰白色的粉末和细小颗粒被刮落下来。 商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捻起一点,先是仔细观察,然后放到鼻尖下嗅了嗅——一股微弱的、特殊的气味。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冒险用舌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那点粉末。 一股熟悉的、凉而涩的味道,伴随着极淡的咸味,瞬间在他口中扩散开来! 是硝石!而且是品相极好的硝石矿脉! 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喷发,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寒冷和狼狈。 商述的眼睛在昏暗中爆发出骇人的亮光,整个人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哈哈哈...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他猛地站起身,抑制不住地笑起来,笑声在小小的山洞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王爷?”苏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他。 商述猛地转过身,激动地抓住苏黎的肩膀,声音因极度兴奋而嘶哑扭曲:“阿黎!这竟是一处硝石矿脉!我们找到了硝石矿!” 商述指着那面岩壁,仿佛指着无尽的宝藏和权力的王座:“这是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是火药之本,强兵之基!有了它,我们就可以制作火药!什么京营、边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的思绪飞速运转,眼中燃烧着熊熊的野心之火:“还有肥田、制冰!硝石可制肥制冰,能让我封地的粮食产量翻倍,还能制冰大赚一笔!钱粮充足,何愁大业不成?程复那个阉狗,还有龙椅上那个废物,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手握强大军力,横扫政敌,最终君临天下的景象。 “王爷,此事需绝对机密!”苏黎也从系统的确认中明白了此物的价值,压下震惊——原文中有出现硝石矿这个东西吗? 但商述有了这东西,她就能更快坐上皇后之位,于是提醒道,“若走漏风声,必引来杀身之祸!” “没错!”商述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眼神变得锐利。 他满眼是光地抚摸着那冰冷的矿脉岩壁,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真是没想到,因祸得福,这就是天意!” “走,火堆不能留太久,我们必须尽快回去。”商述的语气变得急不可耐。 “要立刻调集绝对忠诚的死士和工匠,秘密前来开采!要快!必须赶在任何人察觉之前,将这股力量牢牢掌握在手中!”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始他的宏图大业了。 第27章 让他体验一把“天命在我” 商述和苏黎都不知,山洞外瀑布上方一处隐蔽的树丛中,冬灵正伏低身子,手中举着一支造型精巧的黄铜单筒望远镜,将下方山洞口的动静尽收眼底。 冬灵看到商述和苏黎从山洞中出来,两人虽衣衫狼狈,但脸上却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激动。 他们出来后并未立刻离开,反而非常仔细地用藤蔓和树枝将洞口重新遮掩好,仿佛里面藏了什么绝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两人才离开洞口,还特地走远了些,两人相互依偎着取暖,还时不时看向被遮掩过的洞口。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旭王府的侍卫才焦急地寻来,找到了溪边的二人。 看完了这一切,冬灵才悄无声息地撤离,迅速返回杏林外的马车上。 发生了这样的骚乱,宴会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 叶清晓借口自己似乎被马蜂叮到了,要回马车上涂药,早已经单独在马车上等多时了。 “夫人。”冬灵躬身行礼。 正等着消息的叶清晓放下手中的话本,坐直了身子:“跟上了吗?看到了什么?” “回夫人,奴婢跟到了。” 冬灵将所见详细禀报,“旭王与苏小姐被冲下瀑布后,在下方河湾处上岸,之后进入了一个位于山壁下的隐蔽山洞逗留了约半个时辰。出来时二人神色激动,更是仔细遮掩了山洞入口,又等了许久被王府侍卫发现后离去。” 叶清晓追问,“你还记得山洞入口的位置吗?具体在哪处山壁,附近有何特征?” 冬灵点点头,描述得极为清晰:“记得。就在瀑布正下方水潭的东侧,有一片茂密的垂藤,洞口原本大半被藤蔓和一块歪斜的巨石遮挡,他们出来后,又特意拖了些枯枝盖在藤蔓外侧。若不知情,极难发现。” “很好。”叶清晓贼兮兮笑了笑,见冬灵要将望远镜递还给她,摆了摆手。 “这东西你留着,可能以后我还会让你跟踪什么人,有这东西你方便一些。” 冬灵心中讶然,这可是西洋进贡来的稀罕物,姑娘就这么直接赏她了! 心中不免对叶清晓更加亲近几分。 这望远镜,正是叶清晓前几日向程复要来的。 当时她一听说樊乐知邀她参加裙幄宴,心下便知按照剧情,商述和苏黎要在此地因祸得福捡个金手指。 但她不知道具体位置藏于何处。 她特意她跑去值房问程复:“掌印,我听说西洋有种叫‘千里眼’的玩意儿,能把远处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咱们宫里有吗?我想玩。” 程复当时只抬眸瞥了她一眼,没问缘由,便淡淡吩咐庆平:“去库里,将前些年弗朗机人进贡的‘窥远镜’取来。” 这东西今日果然排上了用场! 她当然也可以知道裙幄宴的地址后,找借口引导程复派东厂番子把杏林山翻个底朝天,以东厂无孔不入的能力,找到那处特殊山洞并非难事。 但她偏不! 她就是要让商述先发现,让他体验一把“天命在我”的狂喜,然后再动手给他抢过来! 一想到商述以为得了天大机缘、正做着春秋大梦时,却被她轻而易举地夺走,她就爽得头皮发麻! 叶清晓和樊乐知、樊惊鸿道别,听了一会儿樊乐知抱怨好不容易出来玩,却被搅合成这个样子,又和两姐妹约好了下次一起去马场骑马,便让冬灵带着她重新去了一趟山洞的位置。 她们找到了上游处,在马车上拿了绳子系在树上,冬灵借着绳子几个轻灵的飞跃就滑了下去,钻进了方才的洞内。 返回后禀道,“姑娘,奴婢已经确认了,这是个硝石矿脉。” 叶清晓点点头,“辛苦了。” 她自然知道这是硝石矿脉,但她得让冬灵亲自去看一眼,才方便和程复说,不然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得知山洞中是何物。 马车驶回隐栖宫,叶清晓径直去了夜阑殿。 程复今日难得空闲,倚在夜阑殿内的美人榻上看书。 殿内熏香袅袅,程复一身暗红色常服,衣襟微松,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一手执着一卷书册,另一手慵懒地搭在屈起的膝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消减了几分平日里的冷冽,多了几分闲适疏懒之气。 见她进来,程复并未起身,只将书册搁下,眉梢微挑,戏谑问道:“夫人这么早回来,是裙幄宴不好玩,还是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叶清晓几步凑过去,程复往内侧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叶清晓也坐了上去,开始和程复八卦今天裙幄宴发生的事。 程复索性侧过身,单手支着头,任由如墨青丝滑落肩侧,一双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瞧着叶清晓。 听着她手舞足蹈地描述裙幄宴上商述如何显眼包、马蜂如何炸窝,商述如何英雄救美,两人如何双双坠崖,语气生动,表情丰富,说到好笑处还自己先嘎嘎乐一会儿。 程复的目光一寸寸滑过叶清晓因兴奋而微红的脸颊、亮晶晶的眼眸和一张一合、喋喋不休的唇瓣上。 那目光专注而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 等叶清晓叽里咕噜说完了,程复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哦?所以呢?夫人兴冲冲回来,就为了告诉咱家旭王殿下是如何英雄救美的?还是他们在那个山洞里,发现了什么金山银山?” 叶清晓闻言冲他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英雄救美?要不是旭王非要去掺和宴会,拉着苏黎当显眼包,还有他的那匹马,苏黎说不定都不会遭这个罪。” “旭王确实救了苏黎于水火,至于水火是怎么来的先别管是吧?” “苏黎也是倒霉,离开了旭王撑的伞,才发现外面晴空万里。” 她嗤笑一声,随即话锋一转,往前凑了凑,眼神亮得惊人,“不过嘛,不是金山银山,而是比那更有价值的东西,掌印不妨猜猜?” 第28章 眼神一对,坏水翻倍 程复好笑地看着叶清晓,暗中跟着她们的番子早已回来报过了,不过他还是决定配合叶清晓,故作不解问道,“咱家倒还真猜不到,请夫人解惑。” 叶清晓迫不及待揭露谜底,“我让冬灵亲自下那山洞里看了一眼。你猜怎么着?里头是条硝石矿脉!” 程复眸色未变,只是那支着头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轻轻敲了敲额角。 整个过程漏洞百出——她提前要了窥远镜,精准地预测了商述会出事并让冬灵跟踪,如今让冬灵确认是硝石矿,倒像是来敷衍他的。 只要他细问冬灵几句,便能发现叶清晓的行为轨迹透着未卜先知般的诡异。 叶清晓还是不愿意和他说实话。 不够没关系,程复愿意等,等叶清晓愿意把这个世界的秘密全盘托出。 他只是唇角那抹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了然与难以言喻的纵容,慢条斯理地开口:“哦?原来夫人不仅眼神好,耳朵灵,还有先见之明,全靠夫人让冬灵跟上去,才能发现这么个好宝贝,这本事,司天监的那些老东西怕是都要自愧不如。” 这话虽是调侃,点出了她借口中的荒谬,却并无半分追问和质疑的意思,反而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打趣。 叶清晓被他这话噎了一下,感觉程复好像知道些什么,只是没有明说,随即理不直气也壮,一本正经道:“因为我聪慧,看到旭王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所以让冬灵跟上去看看能不能整整他!” 程复低低地笑出声,那笑声如同浸过月色的溪流,带着几分清泠的愉悦。 他没有回答信或不信,反而伸出了另一只一直搭在膝上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在午后的暖光下仿佛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他并未触碰叶清晓的身体,指尖却轻轻勾起了她因倾身靠近,垂落下来的一缕发梢。 乌黑柔软的发丝缠绕上他冷白的指节,一种无声的亲昵在空气中悄然蔓延。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缕发丝,目光却依旧锁着叶清晓的眼睛,语气慵懒:“是,夫人说的话,咱家自然信。那依夫人之见,咱家要现在去把这‘天降横财’接管了?” 感受到发梢传来的细微牵引感,叶清晓觉得怪怪的,只是担心程复不小心给她头发扯痛了,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又凑近了些,眼中闪烁着狡黠又恶劣的光芒: “现在去?那多没意思!岂不是帮商述省了大笔的开销?” “开采矿脉哪有那么容易?尤其是这种见不得光的私矿。” 她掰着手指头数,“选址、开凿巷道、支护、通风、排水……哪一样不是吞金巨兽?还得偷偷摸摸进行,效率更低,成本更高。更别说开采出来的矿石杂质多,后续的提纯分离又是一大笔投入。” 她笑得像只算计得逞的小狐狸,“掌印可以先装作不知道。让他投入前期成本,让他把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家底,全都砸进来,等他的矿洞打得差不多了,第一批硝石提纯后……” 程复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指尖摩挲着那缕发丝,悠哉接过话头,“咱家再光明正大地去接管,让旭王所有的投入都为咱家做嫁衣。” 两人眼神一对,坏水翻倍。 “没错!”叶清晓一拍软榻,“这就叫‘猪要养肥了再杀’,到时候人赃并获,他前期投入越多,损失就越惨重,吐的血就越多,而且打碎了牙还得往肚子里咽,敢声张一个字,就是私采硝石矿,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程复凝视着她因兴奋而愈发秾丽的眉眼,指尖缠绕的发丝如同无形的线,将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牵连悄然收紧。 他缓缓松开那缕发丝,发丝在他冷白的指尖绕了一个小小的圈才悄然滑落,颇有几分缠绵的意味,程复的目光追随着那缕发丝垂落,眸色深了深。 叶清晓倒是没太在意这个小插曲,她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商述憋屈的惨状上,越想越乐呵。 不过,乐呵之余,她脑中闪过原文的一些片段。 在原剧情里,商述就是靠着这个意外发现的硝石矿,前期秘密开采积累了不少优质硝石,甚至在程复一次下江南办事时,用自制火药搞了次埋伏。 虽然没成功要了程复的命,却也让他受了些伤。 后来还是程复顺藤摸瓜,费了不少力气才查到这个矿脉的存在,最后走了明路,以皇家名义强行接管。 但即便如此,商述也已经靠着前期开采的积累,拥有了不少火药储备,成了他后期搞事的重要资本。 可这次就不一样了,有她掺和这一脚,商述这波怕是底裤都要赔光。 她简直迫不及待想看到商述投入巨大成本,眼看就要见到收益时,被程复连锅端走的表情了。 那场面,想想就下饭! 正事聊完,叶清晓心情舒畅,拍拍裙子就准备溜回自己的昔归阁继续咸鱼瘫。刚站起身,她忽然想起和樊家姐妹的约定。 “对了掌印,”她扭头看向重新执起书卷,姿态恢复慵懒的程复。 “我跟乐知她们约好了下次去马场玩儿,你这儿有温顺些的马吗?借我骑骑?顺便再找个人教教我,冬灵会吗?” 程复抬眸看向她,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夫人不会骑马?” 叶清晓觉得程复问得很奇怪,好像原本是笃定自己会骑马的,可是原身就是一个常年养在深闺足不出户的弱女子,怎么可能会骑马。 她挠挠头,不解道,“我一个常年被关在后院里、连大门朝哪边开都快忘了的庶女,上哪儿会骑马去?掌印,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她甚至觉得程复这问题问得有点傻气。 程复闻言,目光沉凝,将疑惑迅速敛去,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他放下书卷,起身道:“隐栖宫后头就有个小校场,养了几匹温顺的御马。走吧,咱家带夫人去挑一匹。” 第29章 她早已习惯了凡事靠自己 小校场很是清净,草木修剪得齐整,地面铺设的沙土被压实,透着干净利落。 程复带着叶清晓来到了马厩旁的草料房。 小太监牵来几匹体型适中、眼神温顺的马驹。 程复挑了一匹通体雪白、额间有一小块菱形黑斑的小母马,看起来格外乖巧。 “就它吧,性子最是沉稳,从没尥过蹶子。”程复说着,从小太监端着的托盘里拿了根胡萝卜,递到叶清晓面前,“骑马前先喂喂它,让它先认得你,熟悉你的气味,对你生出亲近。” 叶清晓接过萝卜朝马伸过去,马儿凑了上来,柔软的嘴唇触碰到叶清晓的手心,带着温热潮湿的触感,还发出满足的“噗噜”声。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让叶清晓本能地就想缩回手。 程复的手却轻巧地握住了她的小臂,力道不大,却阻止了她后退的动作。 “别躲。”程复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平静而笃定,“你一退,马便知你怕它,就没那么好拿捏了。” 叶清晓定了定神,深吸口气站定,不再退缩。 程复在她稳住之后,叶清晓都还没来得及升起不适,他便立刻松开了手,分寸把握得极好。 叶清晓隐晦地看了一眼程复的侧脸。 说来惭愧,叶清晓因着上辈子继父的一些恶心事,很是厌男恐男,但程复从来没让她有过生理性不适,倒是比现代的很多男士都更加绅士。 等到叶清晓喂了一根胡萝卜后,程复示意小太监将脚蹬放稳。 叶清晓看着马背,比想象中要高。 她学着印象中的样子,左脚踩上脚蹬,双手抓住鞍桥,用力一蹬——身形却有些笨拙地晃了一下。 她手脚顿时慌乱起来,本能地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形,就在这时,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及时伸了过来,用小臂稳稳托住了她,助她借力稳住身形。 “坐稳,脚尖微蹬,脚跟下沉。”程复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平静无波,却自带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等到叶清晓稳下来后,收回小臂,一手则牵起了缰绳,“先带你走两圈,熟悉一下。” 他牵着马,在校场上缓缓踱步。 程复身姿挺拔,步履稳健,暗红色的衣摆随着动作轻轻拂动,侧脸线条在黄昏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 程复一边引马,一边道:“骑马这事儿,是人与马之间的较量。你上马的第一步,它就知道你是不是个熟手。性子好的马会耐着性子带你,甚至会迁就你。但若遇上那等欺软怕硬、看人下菜碟的,你露了怯,它便知你好欺负,反倒要跟你尥蹶子,甩性子,还会想着法儿地把你甩下来。” 叶清晓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这话,莫名地刺中了她心底某处。 何止是马? 她上一世辍学后,从那个所谓“家”里跑出来,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时,不也是如此吗? 最开始她讲礼貌、有素质,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的欺压和盘剥。 后来她才明白,在泥潭里打滚儿时,素质和善良是最无用的东西,只有把自己武装起来,露出獠牙,变得不好惹,才能站稳脚跟。 说得难听点,就连她那个懦弱又可怜的母亲,不也是在“欺负”她?仗着母亲的身份,逼迫她去做自己厌恶的事。 偶尔付出一些温情,就像在驴面前吊着个胡萝卜,让她难以割舍,和那个家藕断丝连,最终害死了两个人。 她早已习惯了凡事靠自己。 就在这时,身下马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猛地晃了下脑袋。 叶清晓猝不及防,低呼一声,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又攥紧了鞍桥。 几乎是她紧张的瞬间,程复立刻停了下来。 他松开缰绳,手掌轻柔地抚上马的脖颈,低声安抚了几句,那马儿便很快安静下来。 他这才抬眼看向叶清晓,目光沉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别怕,我在。” “没事。”叶清晓定了定神,连忙坐直身体,“就是突然那一下,没反应过来。” 程复低低笑了一声,“倒是难得看见夫人露怯的一面。” 调侃一句后,程复便继续牵着马缓行。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尘土的气息。 叶清晓看着下方那人挺拔的背影,和牵着缰绳的手。 她记得电视剧的太监大多数都是弓背驼腰的,但程复的腰板一直都挺得笔直,透着一股子矜贵。 那只牵着缰绳的手在原文中杀了很多人,是一双轻而易举就能掐断脖子的手。 可这双手的主人,倒是从没有欺负过她,甚至在她露怯的第一时间稳稳托住她。 这种感觉太陌生,就像喉咙口被一根细针扎了一下,咽喉处有一丝微痛和莫名的酸胀感。 程复是个好老师,教得极有耐心,她也收敛起平日的跳脱,学得认真。 不知何时,程复松开了缰绳,让她自己试着控缰慢走。 他则负手站在场中,目光如炬,始终跟随着那一人一马。 叶清晓有些紧张,控缰的手势也略显生涩,但身下这匹马很是温顺,依旧保持着平稳的慢步。 她就这样在那人专注的注视下,慢慢地、一圈圈地走着。 一连过去了一个月,每天程复都会抽时间教她骑马,她也越来越熟练。 叶清晓特别喜欢那匹小马,每天的日常除了打马吊和看话本,又多了一项喂马骑马,还给马儿取了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汤圆” 初次取名时,程复听后笑了笑,“倒是和你相配,都是黑芝麻馅儿的。” 就在叶清晓技艺日渐娴熟时,商述那边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几乎将全部心神和好不容易积攒下的财力物力,都投入到了那处隐秘的硝石矿中。 秘密调派的死士和工匠日夜不停地轮班挖掘,开凿巷道、加固支撑、运输矿石……每一项都是吞金的无底洞。 与此同时,试点盐场的筹备也牵扯了他大量的精力,与户部、地方官员的周旋,招募工匠、购置器具,几乎让他分身乏术。 然而,看着矿洞一日日加深,看着盐场的规划逐渐成型,商述虽然疲惫,眼中却燃烧着越来越炽烈的野心之火。 他感觉自己正双线并进,一步步接近权力的核心,成功仿佛唾手可得。 第30章 送予殿下尝尝鲜 津海县,盐场。 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盐田在阳光下泛着白茫茫的光。 商述站在刚刚建起不久的高台上,俯瞰着这片规模远超他最初设想的“试点”盐场,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反而笼罩着一层阴霾。 盐场已经办起来了,甚至比他预想中更快、更顺利。 司礼监几乎是以一种反常的高效率批复了所有文书,户部那边更是大开绿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一路畅通无阻。 起初,商述还以为是叶清晓的“枕边风”起了作用,或是程复一时疏忽,他甚至暗中嗤笑过程复的愚蠢,竟如此轻易就放任他的钱袋子鼓起来。 他在津海县深耕多年,此地大小官员皆对他唯命是从,将试点盐场设于此地,正是为了方便他将这“官督商办”的幌子,彻底变为他旭王府的私库。 可随着盐场不断扩建,招募的工匠杂役越来越多,他渐渐察觉出不对劲。 这摊子铺得太大了! 大到完全超出了他“试点”的初衷,更像是一个完整的、投入巨大的官办盐场。 运行了一段时间,他安插在盐场的心腹便来报—— “王爷,情况不对,咱们招募的人太多了,眼太杂,虽然核心的提纯步骤还是按苏姑娘给的方子,由最信得过的几个老师傅在单独的工棚里完成,但、但架不住人多手杂,那些步骤好像被人瞧了去!” 商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技术泄露了! 于是马不停蹄赶来津海县,想要将盐场的人重新筛一遍,将多余的眼睛直接扼杀。 但比他更早到来的,是一纸来自京城的公文。 司礼成立了一个直属户部的“津海盐课分司”,全权负责这座试点盐场的一切产出、销售、定价及账目管理。 而空降来的盐课司大使,竟是那个以刚正不阿、冥顽不灵闻名朝野,曾数次上书痛斥程复“阉宦干政,祸乱朝纲”的老御史——周崇周大人! 这一手,打得商述措手不及,几乎呕血! 周崇此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认死理,恪守规章到了苛刻的地步。 他一来,首先感谢了旭王殿下发现并进献此利国利民的精盐技法,然后便雷厉风行地接管了一切。 他亲自带着几个户部老吏,一头扎进制盐工坊,盯着每一个环节。 所有产出精盐登记造册,直接入库盐课司的官仓。 所有销售,必须由盐课司出具公文,所有款项,直接入户部在津海县开设的专用官账,与旭王府再无半点干系! 商述试图安插的人手,不是被周崇以“才不堪用”退回,就是被那些繁琐到极致的规章流程捆得动弹不得,根本接触不到核心。 这盐场,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他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公家”产业! 此刻,商述站在这里,看着本应属于他的金山银山,只觉得无比刺眼。 一名王府侍卫匆匆登上高台,低声禀报:“王爷,周大人来了。还带着、带着东西。” 商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转身走下高台。 盐课司衙门外,周崇身后跟着一名小吏和一个番子,一人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见到商述,周崇一丝不苟地行礼,语气平板无波:“下官参见旭王殿下。” “周大人不必多礼。”商述勉强维持着温和的表情,“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周崇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锦盒:“殿下,盐场首批产出的‘贡盐’已然封装完毕,不日将运送入京,献与陛下。下官特取来两份。” 他打开小吏端着的锦盒,里面是洁白如雪、细腻如沙的精盐。 “听闻这精盐提纯的技术是王爷推荐的能人巧士,这一份,是下官代盐课司上下,感谢殿下献技之功。若非殿下,我大邺亦无此等福泽百姓之良盐。” 周崇说着感谢的话,脸上却毫无谢意,只有公事公办的严肃。 另一个番子端着一个更大的锦盒,上前道:“这一份,是掌印交代,一定要送到殿下手中的。掌印说,‘旭王殿下劳苦功高,此盐能成,殿下居功至伟,岂能不亲自品尝其味?’特命将这上好的头道贡盐,送予殿下尝尝鲜。” 商述看着那两盒盐,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尝尝鲜? 他投入心血、寄予厚望,原本指望能带来泼天富贵的盐场,如今产出的第一批盐,他就只配得到这么两盒“尝尝鲜”? 周崇仿佛完全没看到商述瞬间铁青的脸色,继续一板一眼地说道:“另外,程掌印还有一句话带给殿下。” “他说,此法甚好,利国利民。他已奏明陛下,拟将此法推行至两淮、长芦等各大官营盐场,以期天下百姓早日皆可食此洁盐。殿下献技之功,陛下与朝廷,必不会忘。” 轰——!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商述心上。 技术要推广了!不再是他的独门秘方了! 他失去了垄断的地位,失去了预期的暴利,到头来,就只换来皇帝和朝廷一句轻飘飘的“不会忘”,以及程复这阉狗假惺惺送来的两盒盐! 简直是奇耻大辱! 周崇完成了任务,再次一板一眼地行礼:“如此,下官告退。盐场事务繁杂,还需下官亲自盯着。” 说完,他转身带着小吏离去,背影挺拔僵硬,一如他恪守的规矩。 商述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两盒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光芒的精盐,胸膛剧烈起伏。 他苦心谋划,竟是为他人作了嫁衣!为程复增添了政绩!为朝廷充实了国库! 而他自己,除了一个虚名和两盒盐,什么也没得到! 他猛地一挥袖,将那两个锦盒扫落在地! 洁白晶莹的盐粒泼洒出来,混入地上的尘土,瞬间污浊不堪。 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断子绝孙的阉狗贼!给本王等着!”商述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与杀机,牙根儿都要咬碎了,“叶清晓这废物,空长模样不长脑子!蠢货!这么重要的情报都没有递出来,没脑子的蠢货!” 商述大骂了一阵,才重新冷静下来。 没关系,他还有硝石矿,只要那边产出,制成火药……他就有翻盘的资本! 那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 等到制成火药,他就以清君侧为名起事,到时候他要让程复跪在他面前舔鞋,再把这狗阉贼的头剁下来当球踢! 第31章 他骂得还没我脏呢 夜阑殿内,烛火通明。 程复斜倚在榻上,听着下方一名东厂番子禀报。 “……旭王殿下当时脸色铁青,几乎是咬着牙收下了那两盒盐。周大人走后,属下隐在暗处看得分明,旭王直接将那两盒盐扫落在地,盐撒了一地。” “属下听旭王低声咒骂了几句,骂的是……”番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直说无妨。”程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旭王骂您是‘断子绝孙的阉狗贼’,还骂夫人是‘空长模样不长脑子的蠢货’、‘废物’,说夫人没能递出消息……”番子说完,立刻低下头。 程复还没说话,殿内屏风后就先传来一阵憋不住的“噗嗤”声,接着是再也抑制不住的嘎嘎大笑。 叶清晓一边乐一边从屏风后转出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叫他装比,这下破防咯,只能无能狂怒摔东西骂街了吗?还怪我?哈哈哈笑死我了,我凭什么给他递消息?我看起来很像他安插在隐栖宫的细作头子吗?” 她走到程复身边的榻上坐下,还在那乐不可支:“两盒盐,哈哈哈哈!掌印你可太损了,杀人诛心啊,我喜欢!” 程复挥挥手,让那番子退下。 他看着叶清晓笑得东倒西歪的模样,唇角也勾起一丝浅淡的弧度:“被骂了也不生气?” 叶清晓连连摆手,“骂我的人多了,他算老几,再说了,他骂得还没我脏呢。” 程复低低笑了两声,“就是夫人教授樊家小姐的真言?这般说来倒确实是夫人更巧舌如簧。” 叶清晓本就知道冬灵是程复的眼睛,不过她也不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程复都知道,只觉得这样跟程复聊天更加省事儿。 叶清晓用袖子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光是想想商述破防的样子,我今晚就能多吃两碗饭!” 心情大好之下,她立刻又想到了玩:“对了,乐知前几天递帖子进来,说忠勇伯夫人办了个马球会,邀我去玩呢,我也要带着汤圆去玩!” 程复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马球?夫人学骑乘才一月有余,策马慢跑尚可,马球场上激烈争抢,太过危险。” 他坐直了些,看向叶清晓,语气是难得的严肃:“那不是玩闹,若摔下马来,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瘫痪甚至丧命也是有的,若是夫人想玩马球,等到技艺娴熟再玩不迟。” 叶清晓眨眨眼,看着程复。 这人平日里纵着她无法无天,这会儿倒像个操心过度的管家婆。 但这种直白的关心,让她觉得有点舒服,感觉和她上辈子的好闺闺一样诶。 叶清晓乐呵呵地解释道:“我又不傻,我就是去凑个热闹,看看别人打,最多骑着‘汤圆’在场边溜达几圈,不会上场去跟人抢球的,你放心好了。” 程复盯着她看了片刻,最终才微微颔首:“带上冬灵,让她寸步不离,别上场逞强,自己的安危要紧。” “知道知道,程大管家!”叶清晓笑嘻嘻地应了,起身拍拍裙子就往外走,“我这就去跟‘汤圆’说,明天带它出去见见世面。” 程复眼角含笑地看着她雀跃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 ...... 翌日,永嘉伯府的别苑马球场热闹非凡。 彩旗招展,香鬓云影,京中不少勋贵子弟和年轻贵女都受邀前来。 有的摩拳擦掌准备下场一展身手,更多的则是如叶清晓所说,来凑热闹、交际闲谈。 叶清晓到得不早不晚,她今日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骑装,长发高束,未施粉黛,却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牵着通体雪白、额带黑斑的“汤圆”,身边跟着沉默的冬灵,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有好奇,有探究,自然也少不了鄙夷和窃窃私语——关于她“太监对食”的身份,早已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樊乐知远远看见她,立刻拉着像只小鸟一样飞奔过来:“清晓,你来啦!呀,这是你的马?好神骏的小家伙!” 她围着汤圆转了一圈,眼睛发亮,她是真爱马之人。 仔细端详片刻后,忽然惊讶地轻呼一声:“这马儿骨架匀称,四肢修长有力,尤其是肌肉线条,流畅又充满力量感。神态也沉稳,眼神清亮有光,是匹极好的马!” 她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对比道:“旭王殿下之前那匹‘照夜玉狮子’还记得吧?你这马可比那匹马还要名贵,是西域异种,好像叫什么‘玉照麒麟驹’?据说这种马极有灵性,耐力与爆发力兼具,且性情相对温顺,极其稀有。” 叶清晓倒是没想到程复随手给她挑的马居然有这么大门道,她只是觉得汤圆乖巧听话,跑起来也稳。 听了樊乐知的话,她笑着拍了拍汤圆的脖子:“是吗?原来我们汤圆还是个大宝贝呢!不过它确实很乖。” 汤圆也蹭过来拱了拱叶清晓的头,很是亲人。 两人正说着,就听马球场上一阵欢呼喝彩声响起。 只见场中一匹枣红骏马如离弦之箭般疾驰,马背上一道绯色身影伏低身子,手中球杖精准地击打着一枚小巧的木球。 那人控马技术极佳,在与对手并驾齐驱的瞬间,一个巧妙的假动作骗过对方,随即抓住空档,猛地挥杆击球! 木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直射入球门! “好!”场边叫好声雷动。 那绯色身影勒住马,畅快地大笑一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阳光洒在她凌厉的眉眼上,正是樊惊鸿。 她退场后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一旁伺候的马僮,便朝着叶清晓和樊乐知这边大步走来。 “清晓来啦!”樊惊鸿带着运动后的蓬勃朝气,“怎么光在旁边看着?乐知,你不是吵着要学吗?还有清晓,你的马瞧着不错,一起来玩两下?” 樊乐知跃跃欲试:“好啊好啊!姐你快教教我!” 叶清晓也笑道:“我可刚学会骑马没多久,不敢上马打,就站着挥挥杆儿就行。” “没问题啊。”樊惊鸿大手一挥,极为爽快,“旁边有个练习的小场子,专门是给新手准备的,我教你们基础的握杆、挥杆和控马追球的小窍门!” 樊惊鸿领着两人往旁边的练习场走去。 这片场地比正式马球场小了许多,地上零星散落着几个练习用的木球,也有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在尝试挥杆,气氛轻松不少。 然而,叶清晓的好心情在看到场边那两道身影时,顿时打了个折扣。 第32章 你太奶叫什么名字? 叶清雨带着一层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里,淬毒般的憎恨几乎要化为实质射向叶清晓。 她身边站着楚晟,原本正温声对叶清雨说着什么,一抬眼看到叶清晓,眼神骤然一亮。 随即又迅速压下,换上了一副混合着担忧、痛心的表情。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便秘了。 好久没出宫玩了,只要他们不来招惹自己,叶清晓也懒得搭理他们,只自己取了一只木槌,像抡高尔夫一样平地打球,一看就知是十成新的新手。 在平地打了一会儿,见樊乐知在樊惊鸿的带领下,都开始慢慢上手了,不禁心里也发痒。 在小场地马儿也跑不起来,只是缓步慢行,只需要指引着马往球的地方走几步,自己再挥杆儿即可。 当即抱了抱汤圆的脖子,“好宝,我们也来试试。”说罢,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就在这时,楚晟却突然上前一步,好似终于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好机会。 他眉头紧锁,饱含关切开口道:“清晓妹妹,马球并非儿戏,稍有差池便是人仰马翻。我记得你以前都不会骑马的,你才习骑术多久?女子当以贞静柔顺为要,何必来此危险之地逞强?听表哥一句劝,安生在场边观赏便是体面,莫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清晓心里就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 同样是劝她别玩马球,程复说的话怎么就顺耳多了,这傻叉说话这么招人烦,这是在给谁当爹呢?一股子说教味儿。 叶清晓皱眉看过去,“关你屁事?你要是闲得慌就去挑大粪,别凑到我面前来找骂。” 楚晟被她一噎,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还想维持风度:“清晓妹妹,我也是关心你,你何必如此疾言厉色……” 叶清雨见楚晟吃瘪,也立刻冷声道:“叶清晓,你怎么跟表哥说话的?表哥好心好意劝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口出恶言,一点教养都没有,自从跟了……哼,越发放肆了!” 她没敢再把“阉人”二字骂出口,看来上次被撕了嘴后,长了点记性,但不多。 樊惊鸿听到‘没教养’便眉头一拧,就要上前,却被樊乐知一把拉住胳膊。 樊乐知眼睛亮晶晶的,压低声音兴奋道:“姐,别去,看热闹就好!” 樊惊鸿满脸不赞同,“她是你知交好友,你怎么能在一旁看热闹?清晓出身不太好,难免要吃亏的。” 樊乐知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脸,吃亏?她自打认识了叶清晓,从来没见过她吃亏,也是,姐姐并没有见过清晓火力全开的模样。 樊惊鸿正要扒开乐知的手,将清晓带离这是非之地,不与傻瓜论长短。 就听叶清晓大鹅一样嘎嘎笑开了,笑声尖厉又嚣张,还坐在马背上夸张扭扭捏捏,挤眉弄眼,“对啊,我没教养,我没爹没娘,爹就是个狗东西,只管生不管养,啊对对对,我一家人都是蠢货、烂人、黑心肝的玩意儿!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就没一个好东西!怎么样?三姐姐,我骂得对吗?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她一边说,一边用鼓励的眼神看向叶清雨,仿佛在寻求认同。 叶清雨一口气堵在胸口,脸憋得通红。 她骂叶清晓没教养,是想衬托自己高贵,不是让她把全家都拖下水一起骂的啊!这让她怎么接? “你、你胡言乱语什么!”叶清雨气得声音发尖,“谁跟你是一家人!我们叶家没有你这种自甘下贱的女儿!” “哦?原来我和你不是一家人?”叶清晓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然后突然开始发癫,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开始全场巡回播放,卯足了劲儿大声嚷嚷,“原来叶承宗被人绿了,他是个绿毛龟啊,哈哈哈哈哈哈!都来听都来瞧,叶家女儿说自己老爹戴绿帽子啦,头上绿毛迎风涨!”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叶清晓这种自杀式袭击震惊了。 感觉叶清晓癫癫的,精神状态太超前了。 连远处正式马球场的人都纷纷侧目,好奇这边发生了什么惊天秘闻。 叶清雨简直要疯了,她只是想嘲讽叶清晓几句,怎么转眼间自己父亲就成了全场的笑柄?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叶清晓,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你闭嘴!你胡说八道!你疯了!你个疯子、贱人!” 楚晟也脸色煞白,急忙想挽回:“清晓,快住口!你怎能如此诋毁尚书大人!这可是大不孝!” “诋毁?这可是三姐姐自己说的,我全是顺着三姐姐的话说的啊!”叶清晓装都不装了,主打一个哄堂大孝。 商述的盐场计划已经垮了,她也懒得再跟这一家人玩什么反间计。 如今叶清雨自己凑上来找不自在,她就能直接撕破脸皮。 “你……你胡说,我不是,我没有!”叶清雨被她这套“我烂你也烂,我们全家一起烂”的逻辑绕得头晕眼花,气得几乎要厥过去。 她想反驳,却发现无论怎么骂叶清晓,都好像把自己和叶家也一起骂了进去。 周围已经有人忍不住低笑出声,叶清晓无所谓,她脸皮厚,要丢脸就一起丢脸,谁都别想好过。 叶清雨眼看说不过,气得口不择言,将恶毒的诅咒抛了出来:“叶清晓,你不用现在嚣张,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被当做玩物,像猫儿狗儿一样逗弄罢了!你以后注定断子绝孙,死了都进不了宗祠,无人送终,做个孤魂野鬼!” 她以为这番话能刺痛叶清晓,毕竟这对女子来说几乎是最大的诅咒。 然而,叶清晓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更加猖狂。 “哎哟喂,笑死我了,谁稀罕进你们那破宗祠?供着一堆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牌位,口口声声宗祠宗祠的,显得多孝顺似的。” “那我问你,你太奶叫什么名字?说来听听,让大家都听听你有多记挂祖先?” “……”叶清雨瞬间卡壳,脸憋得通红。 她哪里记得太奶奶叫什么名字? 她连自己祖母的闺名都未必清楚!谁没事去记那些老掉牙的名字?! 第33章 你的眼睛里都没有光了 叶清晓一通癫狂输出,把叶清雨怼得哑口无言,脸色煞白,几乎要当场晕厥。 周围看热闹的视线更是让她如芒在背,她再也待不下去,跺了跺脚,哭着掩面跑了。 楚晟看看跑走的叶清雨,又看看马背上笑得嚣张肆意的叶清晓,脸色青白交错,最终也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一副“你无可救药”的痛心模样,转身追叶清雨去了。 一场闹剧暂时落幕。 叶清晓顿觉神清气爽,拍了拍汤圆的脖子:“走,宝儿,咱们溜达两圈去,离傻逼远点,有益身心健康。” 她骑着汤圆在小练习场慢跑了会儿,享受着清风拂面的感觉。 樊惊鸿看着她,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眼神里带着些不赞同。 樊乐知蹭到姐姐身边,小声嘀咕:“姐,你是不是觉得清晓刚才……有点过火了?” 樊惊鸿性格刚直,虽讨厌叶清雨和楚晟,但叶清晓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连自家祖宗都一起骂的泼辣方式,她确实不太认同。 她低声道:“即便有怨,也不该如此不顾体面,牵连家族声名。” 樊乐知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姐,你是不知道。清晓她是被她爹和自己的皇后姐姐,逼着送给隐栖宫那位程公公做对食的!” “什么?”樊惊鸿猛地一愣,英气的眼眸中满是震惊,“竟有此事?不是她自己……” “怎么可能!”樊乐知语气激动起来,“谁好好的姑娘会愿意去……去做那个?他们是把她当棋子,若只是名声就罢了,可那是程复啊!若非清晓得了他青睐,恐怕连性命都没了!他们还指望清晓顾全他们的体面和声名?凭什么?” “就清晓那个三姐姐,在叶家的时候就经常欺负清晓。” “还有那个楚晟,之前还吊着清晓,你知道他跟清晓说过什么吗?让清晓去做他的妾!” 樊惊鸿沉默了。 她自幼受父母宠爱,家族和睦,虽知高门大户龌龊事多,却也没想到能恶心到这种地步。 设身处地想,若她是叶清晓,被至亲如此背叛利用,恐怕会比叶清晓更疯。 再看向远处那个骑着白马,身姿挺拔,洒脱不羁的少女时,樊惊鸿眼中的不赞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理解。 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像一株野草一样放肆生长,樊惊鸿是佩服她的。 “原来如此……”她低声喃喃,“是姐姐想岔了。” ...... 叶清晓骑着汤圆溜达了几圈,觉得有些口渴,便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冬灵,自己去找茶水喝,顺便出恭。 从净房出来,她正琢磨着是回去继续溜马还是去找樊家姐妹,刚走到一处僻静的回廊拐角,一个人影突然闪了出来,拦在了她面前。 又是楚晟。 这里距离出恭的地方不远,楚晟竟然会在这里堵她。 一瞬间,叶清晓想到了上辈子自己遇上的一个主播,大晚上打着送女孩子回家的名义行跟踪之事,瞬间被恶心到了。 他显然是特意等在这里的,脸上带着一种沉痛又复杂的表情,眼神紧紧锁着叶清晓。 “清晓,”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股自以为深情的忧郁,“我们谈谈。” 叶清晓翻了个白眼,只想绕开他:“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好狗不挡道。” 楚晟却不让开,反而上前一步,痛心疾首道:“清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尖酸、刻薄、浑身是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看着我,自从跟了那个太监,你的眼睛里都没有光了!” 叶清晓被他这琼瑶男主附体的台词尬得脚趾抠地,忍不住吐槽:“啊对对对,你有光你有光,你两眼亮得像膀胱,你撅个大腚射阳光。” “你!”楚晟被她这粗俗不堪的话语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所有的忧郁深情都维持不住了,脸涨得通红,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满口污言秽语!看来那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你都带坏了!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半点尚书府小姐的端庄温婉?整个一泼妇!”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找到了道德制高点,又开始了他那套令人作呕的说教:“女子当以柔克刚,温良恭俭让!你如今这般行径,与市井泼妇何异?真是自甘堕落!我真是……真是看错你了!” 叶清晓听着他喋喋不休的屁话,看着他那张虚伪的嘴脸,心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这傻逼,全程都在居高临下地评判她、否定她,用一套所谓的“女子规范”来绑架她,仿佛她没活成他想象中的样子就是罪大恶极。 去他妈的温良恭俭让! 叶清晓眼神一冷,彻底失去了耐心。 就在楚晟还在那喋喋不休“你这样下去迟早会后悔”、“我是为你好”的时候,叶清晓毫无预兆地猛地抬脚,用尽全力,狠狠地踹在了楚晟的两腿之间! ‘咔——’ 你听~ 是什么碎了的声音? 叶清晓一脚把世界关成了静音,聆听楚晟破蛋的声音。 楚晟所有的喋喋不休和虚伪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其短促、因剧痛而完全变调的抽气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他眼珠猛地外凸,整张脸瞬间血色尽褪,又迅速涨成一种可怕的猪肝色。 他再也站立不住,膝盖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双手死死捂着裆部,凄声惨叫起来。 这处回廊本就僻静,但并非完全无人经过。 最先被这诡异动静惊动的是附近几个负责洒扫和侍候的下人。 两个小厮闻声探头看来,见到楚家二公子如此惨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跑过来查看他的情况,机灵点的小厮见状,脸色一白,立刻转身就跑,显然是去禀告管事的人了。 叶清晓冷漠地看了一眼在地上蜷缩抽搐的楚晟,只觉得心头那股恶气出了大半,总有人犯贱,要凑到她脸上来找不痛快! 她懒得再看后续,理了理衣袖,转身就往外走。 还没走出这片区域,得到消息的管事已经带着人匆匆赶来,七手八脚地将痛苦不堪的楚晟小心翼翼地抬起来。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但仅限于这一隅之地。 马球场上的大部分宾客尚未察觉这边的变故,依旧沉浸在击鞠的喧嚣中。 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涉及永毅伯府嫡子和那位话题中心的“隐栖宫对食”,消息如同滴入水面的墨汁,迅速而无声地蔓延开来。 第34章 那就罚她今天不许吃肉了 窃窃私语开始在宾客间流传,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开始有意无意地搜寻叶清晓的身影,感觉叶清晓仿佛变成了瘟疫,所到之处让人退避三舍。 叶清雨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她看着叶清晓孤立于人群之外的模样,脸上露出恶毒的快意:“叶清晓,你真是疯得不轻,连永毅伯府的公子都敢下此毒手!你等着吧,我看你这回怎么收场!” 叶清晓无所屌谓,要是区区一个伯爵府也能动她,程复就是个吃干饭的。 “没劲透了,回去。”她对冬灵道。 冬灵有些忐忑,掌印嘱咐了要寸步不离跟着姑娘,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闹出了乱子,她回去后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就在叶清晓准备上马离开时,樊乐知和樊惊鸿穿过人群,快步追了过来。 “清晓!”樊乐知语气急切,脸上带着担忧,“你没事吧?我们刚听说……” 叶清晓停下动作,看着她们,面上不解:“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们,还追过来干嘛?现在还跟我混在一起怕是对你们不太好。” 她还真挺喜欢这两个人的,也不希望她们因为和自己亲近被人蛐蛐。 樊乐知立刻用力摇头,抓住她的手腕:“我才不在乎那些呢,我就觉得你好,跟你玩有意思,我喜欢和你玩在一处。” 樊惊鸿相较于妹妹更为沉稳,她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窥探的视线,冷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清晓,不必理会闲言碎语。方才事发之地临近女眷净房,楚晟一男子无故出现在彼处本就于礼不合。无论缘由为何,他纠缠你在先,便是他的不是。你无需为此困扰。”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我樊惊鸿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不惧人言。” 叶清晓看着眼前这对姐妹,一个热情纯粹,一个理性正直。在这人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她们却毫不犹豫地走向她。 她挺开心的,毕竟谁会不喜欢这样赤诚的好意呢? 她对樊家姐妹笑了笑:“谢了,不过这儿我是真待不下去了,找麻烦的人一个接一个来倒胃口,下次约别的地方,清净点,我请你们吃饭喝酒。” 樊乐知连连点头:“那说定了!” 叶清晓冲她们挥挥手,翻身上马一拉缰绳,骑着汤圆,由冬灵牵引着径直离开了。 马车驶回隐栖宫,叶清晓跳下车,问了隐栖宫里的小太监,得知程复在值房后便径直去了。 冬灵跟在她身后,心情越发忐忑。 程复正在看折子,见叶清晓进来,放下朱笔:“回来了?马球会好玩吗?”他随口问道。 叶清晓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自己倒了杯茶灌下去,然后才叹了口气:“好玩什么呀,惹祸了。” 程复眉梢微挑,等待叶清晓的下文。 “永毅伯府那个楚晟。”叶清晓撇撇嘴,“嘴贱,在净房外面堵着我哔哔赖赖个没完,我听着烦,就给了他一脚。”她比划了一下,“大概……踹那儿了,还可能踹废了。” 程复闻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反问:“永毅伯府?一个无实权、全靠祖上荫庇混日子的破落伯爵府,算什么祸事?” 叶清晓早就猜到程复大约是这个反应,于是两根指头一搓比了个心,“掌印牛比!” 程复扫了一眼叶清晓身后脸色发白的冬灵,眼神瞬间冷了下去,“比起永毅伯府,咱家倒更想知道,为何夫人会被楚晟堵在净房外?你就是这么当差的?” 冬灵心里咯噔一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都发颤了:“属下失职,未能谨遵掌印之命保护好夫人,让楚晟冲撞了夫人,求掌印饶命!” 叶清晓一看这架势,立刻开口:“哎,等等!这事不怪她。是我让冬灵帮我看着汤圆,而且谁会想到楚晟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在女厕所外面堵人啊!” 她走到冬灵身边挡住她小小的身子,对程复道:“再说了,掌印既然让冬灵跟了我,那她现在就是我的人,就算要罚,也该是我来罚,对吧掌印?” 程复看着她,面上却依旧冷淡:“哦?那夫人打算如何惩治?” 叶清晓想了想,挠挠头,“那就罚她今天不许吃肉了。” 程复忍不住低笑出声,他摇了摇头,看向冬灵,语气也轻缓了几分,顺着叶清晓的话道:“听到夫人的意思了?这次便依夫人,小惩大诫。” 冬灵刚要松口气,却听程复话音一转,阴恻恻的:“若有下次,你这一身功夫既然派不上用场,那便全废了,隐栖宫不养废人。” 冬灵浑身一凛,重重叩首:“属下谨记!” 她知道,这已是掌印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天大的宽容了。 心中对叶清晓的维护充满了感激,忠诚之心更甚。 敲打完冬灵,程复才又看向叶清晓:“怕是不止楚晟吧,还有谁招惹到夫人了?” “哦,还有叶清雨。”叶清晓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嘴太贱,连带着叶家祖宗十八代都被我问候了一遍,算是彻底撕破脸了吧。” 程复也是服气叶家三小姐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勇气,竟然还敢去招惹叶清晓,是上次的苦头还没吃够吗。 “她又说了什么?” “还能怎么?无非是些酸言酸语,骂我丢人现眼,辱没门楣之类的老调重弹。” 叶清晓模仿着叶清雨那种尖酸的语调,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寒颤,“啧,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没点新意。” 程复静静听着,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忽然道:“夫人,等旭王回京见过岳丈后,咱家带你回门吧。” 叶清晓一愣:“回门?” 谁家好人一个多月了才回门啊? 叶清晓无语,“掌印,你找茬的借口好敷衍啊。” 程复轻笑了一声,“那夫人帮咱家想个不敷衍的借口?” 叶清晓也懒得费那心思,于是丝滑改口,“就这个吧,回门挺好的,我最喜欢回门了。” 她也想看看,叶承宗那老狗的内阁首辅美梦破灭后,会破防成什么样子。 第35章 毒杀程复?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户部尚书府的书房内却透出微弱摇曳的烛光。 叶承宗面色凝重,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窗户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响动,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闪入室内,褪下兜帽,露出商述那张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的脸。 “殿下。”叶承宗连忙躬身行礼,心脏因紧张而砰砰直跳。 商述根本没心思客套,他连日从津海县赶回,满心都是计划受挫的怒火和憋屈。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锋般刮向叶承宗,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其中的暴怒: “叶尚书,你好大的本事,盐课司直接绕过户部成立,所有章程流程全都跳过了你们户部!你这个户部尚书是干什么吃的?竟然一无所知!为何不早报与本王?!” 叶承宗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砸懵了,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感到无比的委屈:“殿下明鉴,下官、下官也是事后才知晓的啊!那程复手段通天,一切手续走的都是司礼监和陛下的特批路径,根本没过户部的正常流程!下官也是被蒙在鼓里啊!”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抱怨道:“而且……而且小女清晓就在隐栖宫,她竟也未曾递出只言片语,下官分明再三交代她,务必密切关注盐政一切动向,她……” 叶承宗的话语顿住,脸上浮现出疑虑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慌。 近日关于叶清晓的种种不断涌入他耳中——痛殴亲姐、怒踹楚家二郎、还有那些惊世骇俗、连祖宗都敢骂的污言秽语…… 小六和雨儿有隔阂,这他倒是知道的,在家的时候雨儿就骄纵,难免有时候脾气大了些,所以姐妹间常有口角。 可小六一直是懂事忍让的,但她灯会那次撕了雨儿的嘴角,让雨儿容貌破损,马场又骂得雨儿抬不起头来。 这与他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女儿判若两人! 最不可思议的是,小六竟然将楚家二郎踢废了! 叶承宗知道小六对楚家二郎情根深种,因着小六一次和雨儿的口角,小六受了些伤,楚家二郎来家中做客时看见了,于是给小六一盒药,从那以后,只要楚家二郎再来家中做客,小六就会偷偷隐在暗处看他。 可她竟然在马球会上,把自己恋慕已久的人几乎踢成了太监! 一个可怕的念头第一次清晰地闯入他的脑海:叶清晓是不是心生不满,倒戈了? 但随即他又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 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个失了清白的女子,除了依靠家族,她还能有什么出路? 她怎么敢背叛家族? 她难道不怕被家族彻底抛弃,死无葬身之地吗? 一定是程复那阉人手段狠辣,将她看得太紧,或是她太过蠢笨,不得其法! 商述看着叶承宗变幻不定的神色,冷哼一声。 他一直都将盐场失利归咎于程复的狡诈和叶清晓的无能。 盐场既然已被官方接管,技术扩散,木已成舟,再纠缠已无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的怒火,语气森冷:“盐场之事,暂且作罢。但程复此贼,绝不能放任。叶尚书,你务必想办法,尽快联系上叶清晓!” 叶承宗一怔:“殿下,如今隐栖宫如同铁桶一般,消息难以传递……” 商述从怀中取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用特殊蜡封密封的灰白色小盒,递到叶承宗面前。 “将此物交给婉儿,再由婉儿交给她,让她将此物交给那个叫菡霜的丫鬟。” 商述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诡谲的意味,“这里面是一枚‘影线蛇’的蛋。此蛇体型手指粗细,通体灰白,极善隐匿,其毒见血封喉,菡霜见了之后会明白如何驱使。” 商述的目光紧盯着他,指令清晰而残酷:“让叶清晓密切关注程复的一切举动,每天一次,将程复的动向写成纸条,菡霜会控蛇将消息递出来,若有京郊的人员调动,要马上把消息递出来。” 他绝不能让叶承宗知道硝石矿的具体位置,那是他翻盘的最后底牌,是炼制火药的关键。 程复手眼通天,东厂番子无孔不入,开采的动静再小,时日一长也难保不会走漏风声。 他必须死死盯住程复,一旦程复有调派人手往西山方向调查的迹象,他必须第一时间知晓,提前应对,甚至不惜先下手为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极致狠戾的杀机,补充道:“若时机恰当……让菡霜可直接控蛇,寻机毒杀程复!” 叶承宗看着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蛇蛋,听得心惊肉跳,背后冷汗涔涔。 毒杀程复?这可是泼天的大祸! 不是没人去刺杀过那阉宦,刺客一波一波地去,可用刺客尸体剥下来的皮都在城门上风干过一批又一批了! 不然为何满朝文武提起程复就胆战心惊? 因为程复‘活阎王’的名号是杀出来的! 他猛地抬头,声音都带着颤:“殿下,这……若程复真的死了,清晓她、她还在隐栖宫中,尚未脱身,届时会不会受到牵连?东厂那些番子岂会善罢甘休?不光是她,就连整个叶家…” 商述冷漠地打断他,语气中没有一丝温度:“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能除掉程复,扫清最大障碍,牺牲一颗棋子,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她若机灵,自有脱身之法。若不能……那也是她的命。” “至于叶家?叶大人,你怕什么?只要程复一死,司礼监群龙无首,不过是一群没了主心骨的阉狗,本王手握利器,届时与宫中的婉儿里应外合,这朝堂,还有谁能阻挡我们?” “叶大人,要想成大事,就不要妇人之仁!” 商述现在已经看透了,女人再美,若是没有脑子,一样是无用的! 不过是一张脸罢了,哪里比得上他的阿黎,冰雪聪明,神机妙算! 在商述看来,叶清晓不过是一颗棋子,若能换程复的命,再值得不过。 至于叶家的担忧,在他看来可笑又短视。 只要程复一死,司礼监必乱,他暗中积蓄的力量便能雷霆出击,还怕一群阉人不成?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矿洞这个秘密武器,绝不能让程复察觉分毫! 叶承宗原本的那点迟疑和恐惧,在商述描绘的泼天富贵和千秋功业面前,迅速消散殆尽。 待事成,她会让清晓入族谱,进宗祠,她也是叶家女儿,会明白的! 叶承宗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豁出去的狠劲:“殿下说的是,是下官一时想岔了,一切但凭殿下吩咐!”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那枚不祥的蛇蛋,仿佛握着的不是毒物,而是通往权力巅峰的钥匙。 第36章 好姐妹的戏份演都不演了? 无关乎叶家如何波诡云谲,叶清晓兀自过得颇为清闲,日子惬意得几乎让她忘了马球会上的风波。 她原本还想着永毅伯府那边会不会来找麻烦,毕竟她那一脚挺狠的。 可左等右等,一直都是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倒让她有些意外了。 这日,她忍不住在夜阑殿问程复:“掌印,永毅伯府那边……就这么算了?”她比划了一下,“我那天好像踹得挺重的。” 程复正在看一份密报,头也没抬:“事发后三天,永毅伯老夫人穿了诰命服,想去敲登闻鼓。” 叶清晓挑眉:“哦?然后呢?” “东厂的番子就守在登闻鼓旁边。”程复放下密报,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就等着她敲。只要鼓声一响,她想走明路,咱家就直接按《大邺律》办事了。” 见叶清晓一脸懵逼看着他,程复进一步说明,“言语侮辱女子,割舌;动手动脚,便是剁手剁脚。楚晟当时堵你在女眷净房附近,咱家就直接在午门口将他削成人彘,给京中那些不长眼的立个规矩。”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内容却极血腥,叶清晓丝毫不怀疑他话语的真实度。 叶清晓听得咂舌,忍不住啧啧两声:“掌印,外面传闻你心狠手辣,果然名不虚传。” 程复抬眸看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彼此彼此。夫人一脚断人子孙根的魄力,也不遑多让。” 不过她好奇的是,“那永毅伯老妇人还是没敲鼓?” 程复颇为惋惜道,“楚家大郎将人拉回去。” 其实他想要楚晟一条命并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只是想到那狗东西敢来纠缠,不如给他挑个更好的死法,让别人都看看纠缠叶清晓是个什么下场。 程复挑着眼角看叶清晓,问道,“夫人想让他死吗?” 叶清晓耸耸肩,无所谓道,“随便,只要他以后别蹦跶到我面前,谁管他死不死。” 程复想到叶清晓喜欢出宫玩,难免会交朋结友,于是收敛了杀人的心思,只要楚晟那狗东西知趣,不再跳梁小丑一样蹦跶,他也不再追究。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太监躬身进来禀报:“掌印,坤宁殿来人传话,皇后娘娘召夫人即刻过去一趟。” 叶清晓和程复对视一眼。程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淡淡道:“该是盐场的事,找夫人兴师问罪来了,去不去随夫人心意。” 叶清晓这种搅屎棍一样的德性,哪里会放过这种鬼热闹,当即一蹦三尺高,“去!当然要去!” ...... 坤宁宫内,气氛压抑。 皇后叶清婉端坐在座位上,脸色不太好看。见到叶清晓进来,并未像以往那样假意亲热,而是直接沉下了脸。 “叶清晓,你可知罪!”叶清婉一开口就是斥责,试图先声夺人,“盐场那边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为何不及时将消息递出来?父亲和本宫对你寄予厚望,你就是这般办事的?你眼里还有没有叶家!” 叶清晓闻言,非但没惧,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嗤笑一声,眼皮懒懒一掀: “哟,娘娘这是唱的哪出?好姐妹的戏份演都不演了?盐场的好处没了,找我一个对食算账?怎么,是我伸手抢了盐场?” 她吊儿郎当,无所畏惧,冬灵就在殿外,皇后能拿她怎么样?只要敢动她,她就能嚷嚷起来,让司礼监再来‘搜刺客’。 “寄予厚望?呵,指望我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去扳倒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娘娘,您这皇后当得是不是太清闲,开始做白日梦了?” “还是说……”她语调拖长,带着极致的嘲讽,“您和父亲那点脑子,全用来算计自家女儿了,轮到正事就只剩一盆浆糊?叶家的当家主君是死人吗,只会躲在女人裙子后面狗叫?” 叶清婉被她这一连串尖酸刻薄、直戳肺管子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你!你放肆!叶清晓,你竟敢……”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 你压在本宫身上不起身、把述郎脸都扇肿了,把雨儿嘴巴撕烂、还把楚晟命根子踢废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个弱女子! 瞧着叶清晓混不吝的模样,叶清婉所有斥责的话都被堵死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难以置信的愤怒。 她死死盯着叶清晓,仿佛想用目光将她凌迟。 但想到父亲的叮嘱和商述的计划,她几乎是用了毕生的修养,才强行将那滔天怒火压下去,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让她保持住一丝清醒。 不能撕破脸……至少现在不能。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清晓,你真是变得姐姐都快不认识了……” 她拿出帕子,按着并无泪水的眼角,“姐姐知道,你心里有怨,觉得家里委屈了你,才心性大变,言语如此诛心。姐姐看着很是心疼……” 叶清晓看着皇后明明气得要死,还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就想笑。 叶清婉见她油盐不进,心中暗骂,面上却更显痛心:“姐姐知道,你现在是仗着程复的势,觉得可以无所顾忌了。但你好好想想,清晓,你当真压对宝了吗?”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看似真切的担忧:“那程复是什么人?无根的东西,性情最是乖戾难测!你能拿什么拴住他的心?美色吗?他都不是个男人,能对你感兴趣多久?对他来说,你如今不过是个逗趣的猫儿狗儿,一时新鲜罢了!” “一旦你失了他的欢心,或是他腻了你,你的下场会如何?到那时你在这深宫之中,可就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可叶家不一样,我的好妹妹,你身上流着叶家的血,我们才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心里始终是疼你的!” 她观察着叶清晓的神色,见她似乎不再面无表情,继续加码,“只要你心里还向着家里,帮家里最后一把,做完这最后一件事,父亲立刻就想办法风风光光接你出宫!到时候,天高海阔,你还是我们叶家尊贵的六小姐!” “若你对楚晟还有心,姐姐亲自为你赐婚,让他必须娶你!若你嫌他……不好了,”她含糊地带过,“满朝文武的勋贵子弟,青年才俊,只要你瞧得上,姐姐都为你做主,给你挑一个最好的!让你后半生享尽荣华,堂堂正正地做你的诰命夫人!岂不比现在这不清不楚的身份强上千百倍?”